《一品奸臣》 第31章 谎言之躯 陈奉瑾肺都气炸了。 还真如赵勋所说,全城都知道陈隽和郭晋安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去酒楼、赌档、青楼,好多郭晋安名下的产业,里面的伙计、小儿,见了陈隽都称呼为二东家。 百姓知道,陈家好多下人,甚至是管事、管家也知道。 不过大家不会和陈奉瑾说,没必要说,说了能怎么样,陈奉瑾给陈隽揍一顿,然后呢,陈隽姓陈,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姓陈,以后陈隽找他们麻烦,陈奉瑾还会给他们出头不成? “滚,滚下车去。” 陈奉瑾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言九鼎,自会令人来衙署揭发郭尚文,你这黄口小儿也莫要得意,日后见到我陈家人夹着尾巴绕道而行,莫要招惹我陈家人,若不然莫怪老夫叫你生死两难。” “行了行了,这么大岁数了整天就知道吹牛B。” 赵勋一脚将车门踹开,屁股没动地方,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奉瑾是发现了,见一次赵勋,就有折寿的风险。 “有屁快放,又怎地了。” “算了。”赵勋转过身:“你说的不错,我可能真的当不成官。” 陈奉瑾又来劲了,哈哈笑道:“卑贱之身,商贾之子,做官,痴心妄想。” “做不了官,我只能留在肃县,肃县,肯定是你们陈家说了算,以后能关照关照我吗,至少也别找我爹和我的麻烦,行不行。” 陈奉瑾愈发得意:“看老夫心情是否爽利,若不爽利,顷刻间便可叫你生不如死。” “好吧,那我先下手为强了,走了,过几天我抽空弄死你们陈家人。” 说罢,赵勋转身就要下车。 “慢着。” 陈奉瑾急了,一把拉住赵勋:“说,你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换了别人说这话,陈奉瑾只会冷笑,认为对方吹牛B,可不知道什么,这一番话从赵勋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发虚,总觉得这小子真有这个能耐。 “说之前,两个条件。” 赵勋满面正色:“第一个条件,如果我没办法当官,以后陈家不要找我赵家的麻烦,第二个条件,欠我一个人情,不是你陈家欠我一个人情,而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奉瑾凝望着赵勋,嘴角抽了一下:“莫要卖关子,有屁快放。”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可保你陈家,不,是保你儿陈远山的仕途,乃至性命,作为交换条件,日后你不要找我赵家麻烦,第二件事,送你儿陈远山一个好处,大好处,至于交换条件,我没想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口口声声所谓人情。” 陈奉瑾好笑不已:“真是没见识的小儿,这般幼稚可笑还痴心妄想步入官场,人情,谁会认这人情,官道仕途尔虞我诈,种种言说情真意切,又与放屁何异,你竟相信人情之言。” “你随便,如果你日后不承认这个人情,无非就是让我失去对你尊重罢了。” “尊重?” 陈奉瑾眼底掠过一丝莫名,冷哼道:“满嘴虚言,谁会信你尊重老夫。” “尊重,不是敬重,我可以骂你,可以说你坏话,甚至可以和你对着干,但是我会尊重你,因为你肃县的无冕之王。” 听到“无冕之王”四个字,陈奉瑾吓了一跳,可并未发作,紧紧凝望着赵勋,最终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若是你没满嘴胡言乱语故弄玄虚,老夫,就算欠下了你一个人情。” “成交。” 赵勋喜笑颜开:“第一件事,别搞白老大人,引火烧身,他根本不是来收拾收尾的,做没做亏心事我不知道,却和来肃县无关,他找人不假,但是找的人和他无关,和京中有关,是受某位京中达官贵人的私下请求找人,好像是哪个达官贵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私生女之类的,反正大致是这个情况。” “此言当真?”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你莫要诓骗老夫。” “有什么可骗你的,你用后鞧想想,马岩,兵部从五品的将军,白老大人一直是外放官员,他和兵部有关系吗,凭什么兵部能派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来护卫他入京,而且还是护卫这么久并不急着入京。” “倒是有几分道理。” 陈奉瑾若有所思:“老夫之前还有所怀疑,白锦楼秋末初冬才需入京担任吏部一职,京中为何入夏便派人前来。” “对喽。” 赵勋点头说道:“不过你得保密,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事关兵部某位大人的私密,到时候你陈家的麻烦可不止是白锦楼了,而是兵部。” “好,老夫暂且信你,如若有朝一日知晓你诓骗老夫,我陈家…”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第二件事。”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县令虽小,罪行却是令人发指,说罪恶滔天也不为过,白老大人来到肃县,不是为了办一个县令,估计白老大人也不在乎是谁办了这县令,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办案的人,将这件事办成铁案的人,是一个两袖清风、为乡亲百姓出头、受到一县百姓赞誉的肃县大英雄是一个监察使呢,这个监察副使,带着铁证与案犯入京,如果这个监察使前脚入京,后脚…就有无数百姓跋山涉水拿着万民伞去朝廷感谢这位监察副使,你说这监察副使,能不能仕途再上一步?” 陈奉瑾的老脸,变了,似是扭曲,似是憧憬,又似是某种难掩的激动之色。 “万民伞?” “嗯,无数百姓,数百上千,用血摁的手印,代表所有乡亲,代表所有读书人,代表所有人,不远万里赶到京中,告知朝廷,也让满京城都知道,在无人问津的肃县,一位监察副使,如同照亮黑夜的一盏明灯,为一地百姓带来的光明,新皇登基,地方官员调换,朝廷,不正是需要这种典型的地方官员吗。” 陈奉瑾干瘪的嘴唇微微张起,呼吸愈发急促。 “那百姓…” “给我一千贯,不,不不不,是全城百姓凑了钱,为这些代表百姓的百姓凑了钱,前往京中。” “你…” 陈奉瑾足足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望着赵勋,双目灼灼。 “果真,你赵家果真没有使了钱财才令你入了白锦楼的法眼,你有此心机才能,难怪白锦楼高看你一眼。” 赵勋耸了耸肩:“不错,一文没花,无意中碰到了白老大人,得了他的赏识。” “小子,老夫并非喜弄虚作假之人,远山他的前途自有我陈家人谋划,无需你从旁献计。” 赵勋也不失望:“好吧,我就是个提议,那就这样,拜拜。” 眼看赵勋都下马车了,陈奉瑾抚须一笑:“更何况,州府监察使本就有执律审案之权,民意如此,也自会有百姓入京为吾儿扬名夸赞。” “你妈了个…”赵勋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你还要不要点逼…” 陈奉瑾一关车门:“日后遭了难,可寻老夫,恭敬些,带上重礼,老夫若心情爽利说不成会为你化解一二。” 赵勋笑了,冲着马车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2章 认罪伏法 陈奉瑾是否信守承诺,赵勋不敢打包票。 他赌的不是陈奉瑾的人品,而是智商,在利益面前进行正确选择的智商。 事实证明,陈奉瑾的智商达到了平均线,半个时辰后,陈家管事带着一群佃户击鼓鸣冤,人证有七,陈年旧事,郭尚文担任典簿期间贪墨官粮及抢占良田。 公堂呢,坐在书案后的马岩听过事情始末,一拍惊堂木:“弄死他!” 赵勋都服了,弯腰低头说道:“先记录口供。” “对,对。”马岩连连点头:“先记录口供,记录完了弄死他!” 赵勋:“…” 旁边的文吏唰唰唰的记录着,不敢有半字遗漏。 陈府管家,满面无奈。 其实就是打个样儿做个表率罢了,陈家诗礼传家,不喜沾惹尘埃,这种官司之类的事情从不参与,都是私下处理,怕丢人。 管家望着马岩,试探性的问道:“马将军,今早我家老爷与赵公子…” “诶!”赵勋猛皱眉头:“说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管家:“???” 赵勋:“马将军如今暂代县令一职,这位老登你来击鼓鸣冤,是因揭发原县令郭尚文的罪证,与私事无关。” “对,对对对。”管家意会:“与私事无关,赵公子是聪慧人儿,我家大老爷都说赵公子此子非凡,要么收下当狗,要么趁早打断狗腿,大老爷也是好多年没如此夸赞过…” “你他妈快歇会吧!” 赵勋骂了一声,扭头看向依旧唰唰唰的文吏:“这你还记个鸡毛。” 文吏继续写着:“鸡毛何意,哪个鸡,哪个毛。” “怪不得只能当文吏。”赵勋一把夺过纸笔:“滚蛋,我自己记。” 这文吏算是县衙中少有的老实人,只是老实过头了,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放下纸笔,赵勋快步来到管家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老朽姓李,李拜山。” 赵勋乐了:“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李拜仕,老家东北的。” 李拜山摇了摇头:“不知公子何意,老朽是家中独子。” “好吧,你这样,带着这群佃户去县衙外面,叫唤,嗷嗷叫的那种,说马将军为你们主持公道,为百姓主持公道,撒泼打滚的叫,喜极而泣的那种叫。”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陈家诗礼传家,岂能做出如此哗众取宠之举,况且大老爷嘱咐过,莫要太过引人注目。” “动动脑子好不好。”赵勋压低了声音:“抓一个小小的县令,算不得什么事,将盘踞肃县多年欺民害民的一众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这才是政绩,马将军是武将,这事不归他管,归上官管,也归监察使管,事情闹的越大,抓的人越多,罪证越详实,那么将这群王八蛋一网打尽的某位官员,某位监察使,某位陈姓的监察副使,越劳苦功劳,越政绩亮眼,明白了吗。” “哦~~~” 李拜山双眼放出了骇人的光芒,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懂了,懂了懂了,老朽懂了,这就去。” 赵勋流露出犊子可叫的神情:“去吧。” 李拜山一挥手,带着佃户们离开了,片刻后,外面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马岩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与他嘀咕了什么?” “卖个人情。” “人情?” “陈奉瑾的儿子陈远山快回来了,就是在州府当监察副使的那家伙,要抓的人太多,最后这案子让他来办吧,让他成为肃县的英雄,还肃县数万百姓朗朗乾坤。” 马岩顿时不乐意了:“大小也是功劳,这等好事你为何不想着我?” “大哥,你是亲军,陛下让你来找人的,你不找人,抓什么贪官污吏,你让陛下怎么想,我没见过陛下,但是我知道一般来说市面上常见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在乎一个小小的下令。” “倒也是,那为何不将这功劳送给白老大人?” “他入城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走了,成天见不到影子,抓人的时候不在,审案的时候不在,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者说了,和你情况不是一样吗,寻贵人的事最重要,贵人找到了还好,没找到呢,贵人没找到,抓了一群贪官污吏,陛下会怎么想,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错,一棒见血。” 马岩点了点头,再次暗暗叹息,赵勋如果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家世该有多好,哪怕是落魄寒门也成,只要寻到了贵人,又有白锦楼背书,入京为官后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马岩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 “你怕你无法入京为官,这才卖了陈家一个人情?” 赵勋耸了耸肩:“是的,无论是否找到贵人,你们都要离开,如果我没办法当官,我会留在肃县,肃县,陈家说了算,我肯定要为我赵家日后做打算。” 虽说接触时日尚短,赵勋也大致看出马岩的性情了,的确是出身军中的汉子,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就算有,也犯不着用在自己身上,在各取所需的前提下可以慢慢建立双方友谊,无需绕来绕去。 “知晓,懂。” 马岩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喜欢赵勋的直白,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行吧,我都一夜没睡了,接下来就麻烦马兄了,我得回去让我爹宽宽心,正好再补个觉。” “慢着。”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勋:“如今只是可将郭尚文等宵小之辈一网打尽,可老大人当时还说了需治政清明百姓夸赞,之前说的那…那…对,商、学、律,又该如何操办。” “一件一件来,我心里有数,明天一大早我过来,咱俩一起商量商…”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公堂内的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郭尚文出现了。 粗布长袍,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脚踏草鞋垂首径直而来。 衙外百姓纷纷让到两侧,窃窃私语,面色各异。 更令人无比震惊的是,这土皇帝一样的县老爷,进入正堂后竟是双膝跪在了地上。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无饶恕之理,依律严惩难逃罪责。” 抬起头,如同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郭尚文,那布满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赵勋,满面哀求之色。 “只求赵公子放老夫侄儿郭晋安一命,若赵公子高抬贵手,老夫便是以命相抵也可。” 这一声哀求,两侧充数的衙役无不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人的天性很古怪,可以理解为善良,也可以理解为贱。 当别人欺辱你时,无比愤恨,恨不得玉石俱焚。 可当这个人如同丧家之犬跪在你面前哀求你时,又会令很多人生出恻隐之心,这并非是善良,而是贱。 其实赵勋也很贱,郭尚文年过五十,无论做下多么丧尽天良的事,终究是一位老者,而且如今也认罪了,认任何罪,只为换他侄儿一条生路。 “哎。” 赵勋长叹一声,来到了郭尚文面前,终究还是心软了,口气中也带着几分怜惜。 “来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后装囚车里游街,绕全城,连续五天,百姓可以扔石头、烂菜叶子和大粪,只要不扔死,想怎么扔就怎么扔,早中午各一次,五天之后养好了伤再打三十大板,依次累计增加,千万别打死,也不能让他好活。” 公堂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赵勋微微摇了摇头:“哎,本公子,为何总是下不了狠心。” 公案后的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活菩萨,他见多了,活阎王,他也见过,明明是活阎王非要装活菩萨的,头一次见。 第33章 笑谈 郭尚文认罪伏法了。 赵勋用一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方式令他伏法了。 百姓,终于如赵勋所期盼的那般,击掌相庆,欢呼雀跃。 囚车缓慢的在城中游街,节俭过日子的百姓们也难得大方了一把,将石头塞进鸡蛋壳里狠狠砸了过去。 进囚车之前,百姓们在观望。 进囚车之后,百姓们彻底放飞了,连骂带打。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景律法,百姓不懂。 公告说郭尚文完蛋了,因他触犯了哪条哪条律法。 可在百姓的朴素价值观里,不懂律法的他们,只知道律法会如何约束自己,不清楚律法是否可以约束达官贵人,触犯的是同样的律法,百姓会被重打三十大板,官员,或许只是罚酒三杯。 如今见到郭尚文被打了板子装进囚车之中,百姓们终于确定这家伙彻底完蛋了。 赵勋离开衙署后,马岩也让麾下军士们将其他官吏全部扔进了大牢之中,肃县衙署,实质意义上的被一锅端了。 马岩傻乐着,站在衙署外,被百姓们称作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是真心感激马岩的,夸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青天大老爷,京中来的青天大老爷哇这是… 没想到这将军别看长的丑,人还怪心善来着… 听说是从五品的将军,别回去了,以后就咱肃县的县令吧… 这一刻,马岩突然觉得找贵人并不重要了,给百姓做主,比找贵人重要。 与此同时,赵家大宅中,爷俩又喝上了。 老赵容光焕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小赵面露苦笑,一杯接着一杯的躲。 喝的是“浊酒”,也就是最常见的酒,酒液带点淡绿色,有点像是木系野生史莱姆榨汁。 古时候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最高也就二十度左右,用酒曲和谷物自然发酵而成,和后世的黄酒有些相似。 赵勋不贪杯,也不喜欢喝酒。 上一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或是特殊癖好,主要是穷,一天天当牛马累的和什么似的,下了班回到小小的家里,连个上吊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培养业余爱好去。 “勋儿啊,好,这事做的好,叫他腚眼子瞧人有眼无珠,敢招惹勋儿,活该,郭尚文死不足惜,其他的那些狗官也翻不了身了,来,这一杯,爹代表所有肃县刁民们敬你。” 赵勋连忙摆手:“您这是哪的话,哪有爹敬儿子的。” “无妨,你把全肃县的刁民都当你爹就是了。” 赵勋:“…” “该敬的,哇哈哈哈哈。” 老爹爆发出了野马脱缰一般的大笑声,得意非凡。 一杯酒下肚,老爹收起笑容:“儿呐,如今郭尚文完蛋,肃县之中还能压得住咱的只有陈家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将陈家也废了?” 赵勋神情微变:“爹和陈家有仇怨?” “自然是有,之前不是还和你说过吗,爹去求亲,陈老狗羞辱为父。” 赵勋无语至极,去求亲,结果你说的是啥,钱,不想给,人,你还想要,羞辱你,不打你就不错了。 “其实陈家在肃县也挺好的,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 “诶,话不可能这么说。”老爹给赵勋倒了杯酒:“俗话又说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钻,陈家也经商,只是碍于情面不喜声张,别的不说,单单是咱家马场的营生,陈家就眼红多年了。” “还有这事吗?” “爹还能骗你,只是陈家人没出面,让郭尚文那老狗做的说客。” 赵勋皱了皱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如果陈家真的觊觎咱家产业的话,的确是要防范一番了。” 想了想,赵勋问道:“这几天我看陈家那意思,不算是和郭尚文狼狈为奸,而且郭尚文也没攀咬陈家,两家到底什么关系啊?” “肯定有猫腻,陈家不清白,若不然,郭尚文岂会对外宣称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您说的有道理。” 赵勋点头表示认同,神仙难日打滚逼,就郭尚文这小小县令,哪能不经过陈家的允许就敢满哪说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赵勋转过头,让祁山坐下陪着一起喝。 祁山坐下后,赵勋问道:“昨夜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您说哪件事,是找人将马将军腰牌画下来,还是想法子暗中收买陈家的下人?” “揍郭晋安那事。” “哦,对,揍了,怎么没揍,打了半个时辰。” 祁山呲牙乐道:“按您说的,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问他陈家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打没了半条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奇了怪了。” 赵勋愈发困惑,郭晋安是一个怕死的人,更是一个怕疼的人,如果陈家真的收了郭家的好处,这家伙没理由和小嘴抹了印度神油似的这么硬,都没打没了半条命还守口如瓶,难道陈家一点黑料都没有吗? 越是想,赵勋越觉得说不通,之前听闻郭尚文总是晚上去拜访陈奉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后门遭罪,难道俩人名为干爹干儿子,实则是干爹干儿子? 赵大成看向祁山,问道:“下死力气了吗,是不是打的不够狠?” “老爷您还不相信小的吗,都打的跪地求饶了,还央求小的给他一个痛快的,宁死也不想被这般毒打了。” “死?”赵勋冷笑连连:“想的美,阎王叫你三更死,曾毅叫你留下来,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之前给我好好活着。” 提起杯的老爹微微看了眼赵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勋注意到了老爹的异样,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的问道:“爹,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 老爹爽朗一笑:“也好,人善被人欺,活孬被夫弃,男儿生在天地间是该狠厉些,爹只是想起你大病初愈前,性子厚道不与人争,这遭了一场大病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这模样没变,还是像爹,还以为你被哪个狗日的山精鬼怪附身了呢。” 赵勋:“…” 祁山瞅了瞅赵勋,又看了看老爹,挠着额头。 其实小赵长的并不像老赵,老赵的长相冷不丁一看,和个发面膜膜似的,再仔细盯着看,又觉得圆滚滚的身体带着几分悍勇,只是被总挂在脸上的笑容和几分窝囊气给掩盖住了。 再看小赵,小赵长的虽不算丑,也绝称不上美男子,只能说颇有英气,加之总是笑着,会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祁山不由说道:“少爷,小的觉着您长的不像老爷。” 赵勋看向赵大成,也是有口无心:“爹,孩儿长的像娘亲是吧?” “这…” 听到赵勋提到“娘亲”,赵大成的面色有些古怪,眼神闪烁:“哎呀,有的娃娃吧,随他娘,有的娃娃随他爹,至于勋儿你…” “随谁?” “随他去吧。”赵大成哈哈一笑,提起酒杯:“不说这个,不提这个,说陈家。” “爹,正好和您说件事。” “勋儿你说就是。” 赵勋坐直了身体:“暂时先别得罪陈家了,关于白知州带我入京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而且您也知道,士、农、工、商,哪怕是我科考了也未必真的能当官,当不了官儿还得回来,要是连陈家也得罪了,怕以后没有立足之地,当然,也是好事,回来孝顺您,咱爷俩一起经商。” 原本赵勋还想着宽慰老爹,殊不知赵大成心里隐隐一痛,反倒是安慰起了赵勋。 “是爹这商贾连累你了,勋儿莫要气馁,事在人为,更何况这官儿当了也是烦累,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对对,富则独善其身,穷则横行霸道,当不了官儿敛不到财,咱就横行霸道的活着,也省的受气,人生在世,心中爽利才是紧要之事。” 赵勋竖起大拇指:“您英明。” 一旁的祁山迅速将孔老二所说的“经典”记在心中,最近他很是羡慕赵勋一张小嘴叭叭叭在那唬人的模样,因此有了很强烈的学习欲望。 第34章 落不定的尘埃 老爹的体型在那摆着呢,但凡黑点,活脱脱一个袈裟掠夺者。 几壶酒浊酒下去,脸不红气不喘,牛B吹的是越来越大胆。 三壶酒下去之前,他是肃县的,三壶酒下去后,肃县是他的。 老赵喝个没完,小赵实在撑不住了,给祁山留下后回房睡觉去了。 赵大成见到好大儿走了,也没什么继续喝的兴趣了,对祁山嘱咐了一声。 “回城,去县衙监牢,再毒打郭晋安几个时辰,老子就不信了,陈家就一点见不得光的事都没有?” 祁山无语至极,只能再抓紧炫了几口拿起酒壶离开了。 其实赵大成也不是一门心思要搞陈家,他就是不相信陈家这种鸟人,怎么可能是干净的。 回到房中的赵勋,近乎一日一夜没睡,沾床就着,睡的极为踏实。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勋还没睡够就被叫醒了,祁山叫醒的。 叫床的祁山满身血污:“少爷,少爷出事了,您快醒醒。” 赵勋睁开眼,见到祁山满是鲜血,诈尸一样的坐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不是,不是小的。”祁山满面焦急:“是郭尚文那老狗的血。” “郭尚文?” 赵勋连忙爬起身,确定祁山一根毛都没掉,大大松了口气。 “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夜老爷和小的饮完了酒,让小的回衙署,说是再打一顿郭晋安,想着能不能打出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倒是打了,打累了就在监牢中睡了,之后,之后…” “一口气说完!” “一大早城中有一农妇名为吕春儿入衙署探监郭尚文说是要询问一些旧事狱卒放她进入了监牢谁知这吕春儿怀里藏了一把铁剪待进了郭尚文跟前一剪刀扎在了郭尚文的胸口上献血喷涌小的就在一旁虽说懂些医术可终究还是救的晚了郭尚文一命呜呼。” “我特么让你一口气说完,谁让你不加标点符…不是,郭尚文死了?” “死的透透的。” “等会。”赵勋极为诧异:“你还懂医术?” “懂啊。”祁山面带自得:“郭尚文倒下后,小的连忙蹲下大力按压他的人中,哎,伤势过重,小的也是俏闺女蹲在了灶台前,缸中无米。” “那叫巧妇,不是俏妇,什么玩意俏闺女,还有,那叫巧妇难为无米…算了。” 赵勋心烦意乱的开始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问怎么回事。 “昨日郭尚文不是认罪伏法了吗,一众属官被马将军捉了,这群人狗咬狗,着实攀咬出不少骇人之事,其中有一桩与农妇吕春儿有关。” “继续说。” “吕春儿的爷们三年前入营从军,出了关,三年来没有半点音讯,吕春儿总是去守备营问,守备营让她寻县衙,县衙又说不知情,让她去州府问,想去州府,城门郎让她出示路引,她没有,只能去县衙要,到了县衙,县衙说这事归守备营管,又去守备营,守备营说谁让她来的她就找谁去,她去找城门郎,城门郎又说是县衙定的,要找去找县衙,她…” “行了行了,说重点,就是紧要的。” “紧要的就是吕春儿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半年前,她又去衙署守着,守到了郭尚文,郭尚文似是烦了,狗嘴胡咧咧,说吕春儿的爷们八成是逃卒,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敢回来,吕春儿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总之是变的痴痴傻傻了,逢人便说她爷们不是逃卒,不是懦夫。” 穿好衣服的赵勋坐在了床边,耐下心:“那到底是不是逃卒?” “不是,昨日马将军不是审了其他人吗,原来两年前州府兵备来了公文,说是吕春儿的爷们战死在了关外,朝廷也发了抚恤,还分了地,郭尚文私下了截留了。” “草他妈!”赵勋目眦欲裂:“郭尚文果然该死。” “若只是如此,吕春儿不会发疯。” 祁山叹了口气:“吕春儿的爷们其实没死,只是边军那边弄错了名录,今年开春时,吕春儿的爷们回来了,因是夜里回来的,入城时盘查说不清身份,得同村的里长和乡里乡亲们证明才行,守城门的就将人交给了城中差役,差役又将人带回县衙,郭尚文知晓后生怕东窗事发,要知道他私下截留的可不止是吕春儿爷们一人的抚恤,足有数十人,要是被揭发了这事根本盖不住,一狠心,这狗日的就杀人灭口了,郭府中后花园埋藏的第二具尸体,正是吕春儿她家爷们的。” 听到这里,赵勋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咯作响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即便两世为人,自以为早已见识过人性的恶,可人性真正的恶,还是会一次又一次令他惊骇,令他感到背脊发寒,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认知。 “少爷,少爷。” 祁山打量着沉默不语的赵勋,轻声问道:“您能保下吕春儿吗?” “我…” 赵勋哑然,郭尚文死了,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下吕春儿的事儿了,而是整件事都变了性质。 郭尚文死不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郭尚文死之前,一切都要符合“正义”。 如果郭尚文死的“不正义”,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将会变的不正义,因为执行正义人,是百姓,百姓,代表不了正义。 可惜,代表正义的人,不在肃县,甚至不在州府。 “马岩怎么说?” “他说活该。” 赵勋毫不意外,叹了口气:“走吧,进城,去衙署。” 说罢,起身,推门,赵勋猛然看到门口正站在老爹赵大成。 赵大成背着右手,叹息连连,明显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儿啊。” 赵旭强颜欢笑:“爹,今天起来这么早。” “勋儿。” 赵大成伸出手,一副要阻拦赵勋离开的模样:“此事就交由那姓马的操办吧,莫要…莫要…” 赵勋摇头苦笑:“爹,可…” 赵大成满面纠结之色:“此事干系重大,百姓行刺官员,哪怕只是小小县令,那也是官员,如今这世道,官员说了算,官员又岂会容忍百姓随意宰了官员,郭尚文再是丧尽天良他也是官员,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勋儿不…不可…不可再去沾惹这…” 说到这,赵大成突然面露狰狞之色,猛地放下手,和精神分裂似的。 “勋儿,入城,他娘的保下那吕春儿,军伍为国征战,这群狗日的胆敢截留军伍抚恤,还敢欺辱军伍亲族,死不足惜,该杀!” 赵大成让开身,和发狠似的:“去吧勋儿,保下那农妇,施手为之,莫要有后顾之忧,出了事,爹担着就是!” 赵勋心中叹息。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是官员,堂堂县令,杀官员的还是百姓,谁能保下,谁要是敢保下,岂不是表态支持百姓可动用“私刑”吗,谁敢表态谁死,知州白锦楼也不行! 赵勋没说那么多,冲着老爹点了点头:“孩儿尽力,咱赵家一个人参与就行了,您在家中歇着,孩儿先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第35章 欲疯魔 出了赵家大宅,赵勋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骂。 不是骂郭尚文,而是骂自己当不了官儿,因为只有当官才能乘坐马车,这进出城十来里,大热天跑一趟都容易中暑。 一路跑进城,来到衙署外,赵勋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似的,满身大汗。 衙署外已是人山人海,赵勋从来不知道肃县竟然有这么多大活人,将衙署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并未喧哗,没有吵闹,只是跪着,跪在衙署外,男女老少都有。 祁山低声道:“少爷,这都是给吕春儿求情的乡亲。” 赵勋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望着那些垂着头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百姓,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衙署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赵勋,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呈现在了赵勋的面前。 可这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面容上的双眼,望向赵勋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赵勋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百姓们,只是望着他,充满哀求的目光望着他,沉默地望着他。 这种沉默,并非振聋发聩,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猛烈的情感,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比强烈、猛烈的情感。 赵勋下意识的避开这些目光,不知不觉中,已是攥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任何人期盼、哀求的感觉。 马岩正站在公堂外,几名亲军和守备营军伍严阵以待组成了人墙。 公堂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郭尚文,被草席盖着,草席染满了鲜血。 公堂内,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女人跪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布裙打满了补丁,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赵勋来到马岩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岩也是一声叹息:“此事就不劳赵公子插手了,本将自有决断。” 赵勋微微一愣:“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哥!” 马岩大声训斥道:“本将主政肃县县衙,出了这么大的事自会秉公操办,讲不得半点人情,你这县中举子又无官身,与你何干。” 祁山怒了:“诶你这鸟人怎地翻脸不认…”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随即摇头苦笑:“其实本来我不想管的,和我没关系,可是离开家的事后,我爹让我保住吕春儿,哪怕是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应该躲的远远的,只是…” 赵勋转过身,指向跪在外面的百姓。 “我难免在想,如果我也是百姓呢,任人宰割的百姓呢,今日,我不为他人鸣不平,他日,又有何人为我诉不公,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爹失望,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抱有期望,可如今,我爹,这么多人…” “糊涂啊你!” 马岩连忙走下台阶,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人活着,屁事没有,你就是将他打个半死,无人管,可人死了,这事哪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掺和的,你本就是商贾出身,坏了规矩别说当官,当人都难,就是白老大人来了也需秉公办理要吕春儿偿命,朝廷,得是朝廷才能杀郭尚文。” “朝廷?偿命?”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勋,突然就怒了,低吼道:“郭尚文杀吕春儿夫君时,谁他妈给吕春儿夫君偿命了,郭尚文杀的人,朝廷弄死郭尚文就是正义,吕春儿为夫君报仇,就他妈不是正义了,那郭尚文杀的是杀的是吕春儿夫君,还是朝廷的夫君!” “这…” “朝廷要给谁正义,是吕春儿这个受害者要的正义,还是朝廷的正义,官员的正义,吕春儿夫君被害死时,朝廷不讲正义,吕春儿无法伸张正义时用她自己的方法找寻正义,朝廷开始讲正义了,到底这正义是给谁看的,给受害者,还是官员看的!” “哎呀,你莫要喊叫嘛,哥哥我是怕你趟这浑水。” 不得不说,马岩是真的关心赵勋,口水被喷了满脸,顾不上擦,只是不断安抚。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官了,你要正义,成,你得先当了官才能要来正义,如若你沾惹这事,别说官儿了,举人之身都难保,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你要如何伸张正义,你不只是还能与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赵勋沉默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狂躁的内心,依旧狂躁着,只是脸上,只有平静,满是悲哀的平静。 就在此时,跪在正堂中的吕春儿,回过了头,看向了赵勋。 这一道目光,令赵勋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极为青涩的面孔,可青涩的面孔又布满了风霜。 这张望向赵勋的面容,这个绽放出了笑容,某种像是感激的笑容。 祁山说吕春儿是农妇,成亲足有四年,平日靠做着针线活计度日,赵勋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农妇”,可吕春儿似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难掩稚气。 “她…”赵勋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她多大?” “乾盛四年生人,年方十六。” “什么?”赵勋眼眶暴跳:“她十二岁时就嫁为人妇了?” 马岩叹了口气:“是。” “十六岁!”赵勋咬牙切齿:“十二岁嫁人,刚成亲,夫君上了战场,十三岁的女人,不,十三岁的孩子,夫君不知所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状告无门,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整整三年,三年后得知真相,天都塌了,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手刃了杀死夫君的仇人,你们他妈的要抓她,要她偿命?!” 马岩垂下头,喃喃的做不出声。 一旁的亲军丁三,看了眼赵勋的脸色小声道:“吕春儿已认罪伏法,说可一命抵一命,再说她…她本就不想活了。” “去你妈的!” 赵勋晦气拳头就要砸下去,丁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本就不想活了,谁逼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凭什么郭尚文那狗官的命值可以与她的命相抵!” 丁三老脸通红,主动走上前:“某是粗人,无甚脑子说错了话,公子息怒,您打就是。” 就在此时,望着赵勋的吕春儿,明明素未谋面的吕春儿,已是泪如雨下,摇着头,不断摇着头,冲着赵勋不断摇着头。 吕春儿用力的摇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咬的,是那么的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目光对视,什么都没说,赵勋,却看出了善良,看出了吕春儿那质朴的善良,哪怕经历过这世间最为歹毒与痛苦的折磨,哪怕已有死志,吕春儿,依旧善良,依旧不希望牵连到任何人。 殷红的鲜血,顺着吕春儿的下巴流淌着。 鲜红的血如钢针一般,刺痛了赵勋的每一寸肌肤。 无力,宛若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全身,陷进了皮肤,融入到了骨骼,最终勒紧他的心脏,如同绞索一样缠绕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欲要抹杀他的良知与本性。 赵勋紧紧攥着拳头,目光迎上吕春儿的双眼,又羞愧的下了头,自己,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你是举子,虽是商贾出身,可终是举子,不是百姓。” 马岩轻声道:“你若将你当成百姓的身份为官,说只有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做只有百姓才会做出的事,莫说商贾出身,便是世家出身,你也当不成官儿的。” 这一番话,如千金大石猛猛压在了赵勋的心头。 “好人,活的艰难,坏人,活的逍遥,既然好人做不成好官,那我赵勋…” 赵勋突然笑了,笑的极为狰狞,狰狞的面容是如此的骇人。 “就做恶人,就做奸人,恶人,总可以当官吧,奸人,总可以当大官吧,至恶至奸的大官,总可以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吧!” 一语落毕,赵勋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向了衙署外,走向了早就停在衙署外的马车。 马车,有着陈家标记,陈家家主陈奉瑾,古井无波的双目,遥遥注视着衙署内外所发生的一切。 第36章 民意、正义 赵勋径直来到了马车前,躬身,重重施了一礼。 车门是关闭的,车窗是打开的,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陈奉瑾那似笑非笑的老脸。 衙署中,是代表正义的公堂。 公堂中,是伸张了正义却又要被正义所制裁的吕春儿。 公堂外,是代表真正正义却无能为力的亲军。 亲军前,是一具早就应该被正义裁决的尸体。 尸体远处,是无数跪倒在地的百姓。 百姓身后,是躬身行礼的赵勋。 赵勋面前,是一辆马车,紧闭的马车只打开了一扇窗户。 亲军、杀人者、尸体、百姓、举子、高门。 该死之人,即便死了,也要害人。 最为朴实的人们,只能跪下。 心怀正义的人,却要卑躬屈膝。 艳阳四射,万里无云,晴空之下这座平静的城,不同阶层的人,交织出了这模糊了正邪是非的世道。 许久,足足许久,赵勋猛然抬起头,直视陈奉瑾。 “你帮,是不帮!” 车旁的管家李拜山眉头猛皱,不待开口训斥,赵勋已是身手拉向了车门。 “大胆!” 管家上前挡住,陈奉瑾微微颔首:“允他入前。” 赵勋一肩膀将管家拱开,弯腰进入了车厢之中。 坐在了陈奉瑾的对面,赵勋再次问道:“你帮是不帮。” “帮?” 陈奉瑾笑了,苍老的面容满是讥讽之色。 “老夫为何要帮你?” 凝望着赵勋,陈奉瑾讥讽之色愈发浓厚:“郭尚文死了,莫说远山还未归来,便是回来了,亦是唯恐避之不及,保那粗鄙农妇,我呸,老夫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白白坏了吾儿远山的好前程!” “你…” 赵勋勃然大怒,又强行将怒意压了回去:“郭尚文该死,你知道的,吕春儿罪不至死,你也知道的,我没当过官,你当过,我不了解官场,你了解,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笑话,傻了不成凑上前去引火烧身。” “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奚落一番罢了。” 陈奉瑾抽动着嘴角,干瘪的嘴唇发出了有些瘆人的笑声。 “不如你求老夫一番如何。” “好,我求你。” 赵勋没有任何犹豫:“你要是能保下吕春儿,我赵勋愿做你陈家的狗。” 陈奉瑾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你求老夫,为何要撸袖子?” “显得比较心城。”赵勋双目灼灼:“你果然有法子,是不是!” “有。” 陈奉瑾突然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可老夫帮不了你。” “我说的是真的,我愿意给陈家当狗,但是你陈家以后必须罩着我,确保我能当官。” “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微微摇了摇头:“老夫,是欣赏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因吕春儿求老夫,老夫,就是收下你的忠心悉心调教一番又如何,他日保你扶摇直上做那人上人,可如今恰恰是因你明明举人出身,却要为一素未谋面的农妇甘愿做我陈家的狗,你竟是这般性子,老夫非但不会要你拜入我陈家门下,此事过后,老夫还要将你赶出肃县。” “赶出肃县”这四个字,陈奉瑾说的斩钉截铁,毫无余地可言。 赵勋面色一变再变,随即冷笑连连:“因为本少爷好人,你他妈是坏人,对不对!” 陈奉瑾不答反问:“我陈家,家财几何。” “家财万贯。” “不错,大富之家,那你可知我陈家这大富之家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田产,人脉关系,家中子弟当官。” “错,又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车厢外的百姓们:“我陈家最大的财富,是他们,巨富之家的财富,是穷人。” 赵勋眼眶暴跳。 陈奉瑾收回了手臂:“你要为百姓出头,要百姓记着你的好,要百姓对你感恩戴德,这无疑灭我陈家财路,肃县,留不得你,我陈家,更是收不得你,真若是助你飞黄腾达,早晚有一日,你还会碰到王春儿,赵春儿,到了那时,你依旧要招惹是非,惹了大祸会牵连到我陈家,老夫,岂会收你,岂会容你,又岂会助你。” “老登!”赵勋已有翻脸的征兆了:“之前说好的互相合作,送你儿子陈远山好名声,现在事情出了岔子你就想抽身而退,好处都让你占了,有锅跑的比谁都远,你别让我小瞧你!” “哈,哈哈哈哈哈。” 陈奉瑾大笑连连,脸上再次浮现出满是讥讽的神色:“难不成你当真是读书读的痴傻了,趋吉避凶这道理你还不懂。”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帮不帮我,如果不帮,日后别后悔。” “悔?”陈奉瑾已是没了耐心:“小子,老夫原本还高看你一眼,如今你这般无赖模样,老夫已断定你他日难成大器。” 说罢,陈奉瑾一指车门:“滚吧。” “好,你千万别后悔,日后你那监察使儿子埋怨你、责怪你、怨恨你的时候,你可别说本少爷没给你机会。” 原本陈奉瑾只是没了耐心,见到赵勋已是无能狂怒到胡言乱语的模样了,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冷笑。 一脚踹开车门,赵勋气呼呼的走下了马车。 “老爷,咱回吧。” 管家低头轻声说道:“观赵家小二刚刚那番恼羞成怒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不足为惧,过上几日派人将信件送到州府学官手中,再将赵家父子撵出肃县就是,您莫动怒。” 陈奉瑾微微颔首,刚要将车窗拉上,突然见到赵勋并未走进公堂,而是来到了郭尚文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所有人都望着赵勋,大感困惑。 只见蹲下的赵勋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随即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不追究啦?” 这一声大喊,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赵勋又喊了一声:“哦对,大点声,哦,你说你想要用剪刀自杀,吕春儿发现后夺了过去,然后你撞上去的,哦~~~原来如此,好好好,我让文吏记下,吕春儿是无辜的。”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心中只有想法,赵勋疯了。 赵勋,的确是疯了,大喊了几声后,突然跑进公堂之中,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剪,正是吕春儿行凶时所用。 拿着剪刀的赵勋跑回尸体旁,再次大吼。 “郭尚文,你为祸肃县无恶不作,多少良善百姓因你破门灭家,今日,我赵勋不是举子,只是寻常百姓,就在此时此地诛杀于你!” 一语落毕,赵勋用剪刀狠狠扎在尸体之上。 不少百姓尖叫出声,再看赵勋,将剪刀丢给了祁山。 “去,攮他一下。” 祁山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勋什么意思,胜在听话,还翻倍了,噗嗤噗嗤连攮三下。 赵勋夺过剪刀后扔到了衙署外,也就是百姓面前。 “今日为民除害,罪责我一力承担,杀人者,肃县赵家二郎,赵勋!” 不少人依旧面面相觑着,谁知就在此时,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妪,颤颤巍巍的捡起来地上的剪刀后,杵着拐杖走到尸体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了下去。 老妪转过身,扔掉剪刀,干瘪的嘴唇,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 “杀人者,牛村牛桂花。” “俺来。” 一声怒吼,一个庄稼汉突然扑了过去,如同抢夺金银财宝似的夺过剪刀,狠狠刺在尸体上。 庄稼汉转过头,掐着腰,看向老妻身旁的幼子,用力的挺起瘦弱的胸脯,无比骄傲。 “杀人者,城北王贵贵!”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剪,仿佛稀世珍宝一样,被无数百姓争相抢夺。 老人、孩子… 男人、女人… 或大或小,或老或少… 就连被抱在怀中的少年,也会在爹娘的指引下摸一下那把满是鲜血的铁剪。 “杀人者,朱有福…” “杀人者,李无灾…” “杀人者,我叫…” “杀人者…” “杀人者…” 一声声杀人者,郭尚文的尸体,千疮百孔。 公堂中吕春儿,痛哭流涕,冲着满城百姓不断磕着头,一次又一次,鲜血染红了额头,泪如雨下。 万里无云的晴空,高挂的艳阳,似乎又火热了几分。 第37章 吃过见过 百姓们,又跪了下来,一群接着一群。 跪在尸体旁,跪在公堂前,认罪,伏法! 马车之中的陈奉瑾,双眼一花,晕厥了过去。 晕厥的时间并不长,陈奉瑾很快就被管家给“摇”醒了。 醒来之前,陈奉瑾做了个梦,那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晕厥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最美的梦。 梦中,他的大儿子陈远山身穿一身洁白的儒袍,腰挂监察副使腰牌。 陈远山站在尸体旁,形象是如此的高大,圣洁的不可直视。 圣洁的监察使大人,拿起了剪刀,狠狠刺入百死莫赎的郭县令身上,愿舍弃官袍与一切,为民请命! 县中无数百姓,为保监察使大人,为监察使大人不受丝毫罪责,一拥而上,抢夺凶器,一一刺在了狗官的尸体之上。 整整一县百姓,无不赞颂这位监察使。 整整一县百姓,甘愿为监察使顶罪身死。 事儿,传到了州府,传到了京中,传到了朝廷,传到了宫中。 天下读书人,无不赞扬,无不心怀敬仰。 何为文人傲骨,这便是! 何为读书人气节,这便是! 何为心怀百姓舍身不惧,这便是! 监察使大人,有着偌大名声的监察使大人,入京了,升官了,受到器重了,背后的家族,肃县陈家,扬名国朝。 可惜,梦,终究是梦。 陈奉瑾睁开眼清醒时,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连狗都没看他一眼,衙署内跪满了百姓,每一个百姓都说自己才是“行凶者”、“杀人者”,每一个百姓都说吕春儿与赵勋是无辜的,每一个百姓,都在为吕春儿与赵勋作证,证明郭尚文没死,是自己杀死的。 站在台阶上的马岩,咧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群亲军,以丁三为首,齐齐朝着赵勋行了军中礼节。 赵勋耸了耸肩,笑容是那么的轻佻。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望向赵勋,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是该做官,如今你还未入官场,却已有文臣至高之位三分形髓。” “文臣至高之位?”赵勋咧嘴乐道:“宰相?” 马岩:“指鹿为马。” 赵勋:“…” 是的,指鹿为马,郭尚文早就死了,吕春儿杀的,赵勋无疑是指鹿为马,在数百上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指鹿为马。 可这又如何,数百上千百姓,说郭尚文没死。 汹涌的民意,说郭尚文没死。 那么,郭尚文就是没死。 数百上千百姓,汹涌的民意,说凶手是他们,那么…民意岂会是行凶者呢。 民意,只是叫一个县令死罢了,谁若不服,来肃县捉拿了这数千百姓就是,谁若不服,捉拿了数千百姓后担着永世骂名就好。 “兄,兄弟。” 马岩现在都不敢正眼看赵勋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接,接下来呢?” “记录啊,郭尚文死于百姓乱刀…不,乱拳之下,由此可见郭尚文罪孽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还有证物,证物是那把剪刀,人证是所有百姓,记录所有口供,口供越多越好,呈报给州府,让州府派人来查就是了,该抓谁抓谁,该审谁审谁,对了,我推荐州府监察使过来查这案子,监察使吗,铁面无私,奉公守法,就让监察使来查吧,哈哈哈哈。” 马岩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露犹豫之色,随即突然一把将赵勋拉进了公堂角落。 赵勋摊了摊手:“多说无益,事都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看…” “不,不不,兄弟非是这个意思。” 马岩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不瞒你说,商贾出身难以为官,不过哥哥能给你指另一条路。” “什么意思?” “亲军,亲军如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无需受任何窝囊气,好贤弟你可有兴趣?” 赵勋愣住了,刚要开口,跟进来的祁山乐道:“皇权特许,那你刚才怎么不斩了郭尚文呢?” 马岩:“…” 祁山又补了一刀:“县令都不敢抓,如果这都不算受窝囊气,那真受窝囊气的时候,得多窝囊啊,啧啧啧,不敢想。” 马岩气的呼哧带喘的,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赵勋是真的来兴趣了,那可是亲军,能直接见皇帝的。 “马哥你没开玩笑吧,亲军什么待遇啊。” 马岩微微一笑:“先说这俸禄,每月三贯大钱…” 祁山乐不可支:“我家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就有十贯。” “多少?”马岩张大了嘴巴:“多少钱?” 祁山“十贯,一日。” “那…”马岩直勾勾地望着赵勋:“咱爹还缺儿子不?” 赵勋:“…” 赵勋和祁山哥俩对视了一眼,觉得马岩这亲军应该官职不咋高,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其实还真不是马岩没见过世面,只是身份太过特殊。 天子亲军,俸禄是宫中给的,不像外朝官员,看得见的俸禄不多,看不见的俸禄,海了去的。 先不说马岩这群亲军本身就不敢收受贿赂,谁敢去行贿,行贿亲军,找死不成。 马岩自幼从军,真没见过什么大钱,即便主子当了皇帝他成了亲军,平日负责的卫戍宫中安全等差事,这还成了亲军后第一次离京接触“地方阔佬”。 话说回来,赵大成对赵勋也的确是溺爱,别看只是商贾,还是在一个县城混的商贾,主要他养马,官方特供,直接将马卖到军器监和各处折冲府。 相比之下,别看陈家有钱,规矩多,就说陈隽罢,属于是直系子弟,也只能去账房领取五贯大钱,而且还是一个月领一次。 再一个是赵勋根本不花钱,以前都不出屋就知道读书,没地方花钱。 老赵家就俩主子,小的不花钱,老的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青楼溜达溜达,就是老赵天天在青楼待着,往死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上到老鸨子下到龟公,给所有人凿出茧子来,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要知道赵家马场光是一匹骏马市价就百贯起步。 之前赵大成让赵勋给白锦楼塞钱,只是不确定老白头敢不敢收罢了,真要是敢收的话,赵大成哪会让赵勋拿一千贯银票,而是按斤给。 “赵…赵公子,你…您…” 满是讨好语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勋转过身,只见是满面谄媚笑容的陈府管家李拜山。 李拜山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满面堆笑:“赵公子,我家大老爷问…问您,如此民意,能不能想个法子也分…分我陈家一些甜头,日后必有厚…” 赵勋一指门口。 李拜山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连连点头:“懂,懂了,老朽这就滚。” 第38章 所谓监察使 百姓们开始录口供了,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吕春儿被带走了妙醉楼的掌柜孙贵带走了,走之前对着赵勋一口一个恩公,喊一声恩公磕一个响头。 赵勋坐在公堂书案后,把玩着惊堂木。 祁山站在旁边,直打瞌睡。 马岩蹲在一旁,袖着个手,和等活的力工似的。 “兄弟,再考虑考虑,入了亲军营谁还敢欺辱你,有哥哥我护着你,咱一起吃香喝辣。” 赵勋听的直咧嘴,还吃香喝辣,康师傅香辣牛肉面啊,一个月俸禄都没本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多,好意思吗。 赵勋对当天子亲军这事没兴趣,原因有三。 一,八字没一撇,马岩也没说百分百能进去。 二,一入宫门喷似海,没自由不说,规矩还多,说不定哪天走路因为先迈左腿就被销户了。 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是真的给人家当狗了,刚刚说愿意给陈家当狗,其实就是想要借助陈家这个平台起步,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羽翼丰满之后,陈家算个屁啊,可要是当了亲军,给皇帝当狗,那这个舔狗可真成终身制了,生是宫中人,死是宫中死人,想离职可以,先没一户口本。 赵勋刚刚也考虑了,自己商贾出身,入仕为官会受到排挤不假,难道入亲军营就不会受到排挤了? 天子亲军营,那都是一群军伍,骁勇善战的虎贲,就自己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进去了也照样是异类。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刻板印象。 就和后世的电影哪吒似的,狂卷国内多少票房,为什么日本网友就说不喜欢,骂的体无完肤,不还是因为刻板印象吗,哪吒的主演是谁,一个胖子,一个小男孩,日本网友当然不喜欢了,这就是刻板印象,一点包容心都没有。 “算了,就算科考失利我也可以回来当个商贾,暂时不考虑入亲军营。” 赵勋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惊堂木。 商贾也好,亲军也罢,是第二第三志愿,他的第一志愿是当官,当大官,当不被欺负并且可以随时随地欺负别人的大官。 吕春儿那稚嫩又饱受沧桑的面容,依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陈奉瑾那满是讥讽的面容,如同高高坐在云端之上俯视着水深火热的人间,主宰着根本他根本毫无资格操纵的芸芸众生。 赵勋这几日不止一次幻想着,如果自己是官员,哪怕同为八九品的县令,身份相同的话,他能玩死陈奉瑾,还能附赠一个郭尚文,可惜,他只是举人,不是官员。 一名差役匆匆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将一张请帖放在了公案上。 “赵公子,陈家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入了夜要宴请您。” “宴请我?” 赵勋撇了撇嘴,拿起请帖拆开。 外是红色纸板,上绘牡丹。 内是绢纸,由上而下,由右至左。 称之赵勋举人,正文是庄中新酿美酒需友人共饮,欲于今夜设薄宴府中与君同品,巴拉巴拉巴巴拉… 落款陈奉瑾敬邀,梅月寅日。 “黄鼠狼过年叫鸡,没按好心。” 赵勋冷笑连连,真拿本少爷当全国可飞小天使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马岩站起身,望着请帖笑骂道:“这群狗日的真是两张脸,灾灾难难见了便避,有了好处喜笑颜开,不去,入了夜,咱兄弟去喝两杯。” 赵勋没吭声,若有所思。 陈奉瑾邀他赴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儿子,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 监察使这个官位极为特殊,官声口碑两极分化。 想要当监察使,必须有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个,能喷,第二个,名声。 是否能喷,决定能否胜任这个职务。 名声是好是坏是大是小,决定着监察使的仕途能走多远。 关于监察使的口碑,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有的人认为,监察使出来混就靠三件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有人的则认为,监察使出来混也靠三件事,栽赃嫁祸,出卖兄弟,照顾嫂子。 事实上两种监察使都有,第一种,那是真的头铁,大部分在京中,看不爽了直接骂,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从着装到礼仪,从人品到才学,从能力到名声,有一定点不符合规矩的,私下骂,公开骂,上朝接着骂。 第二种监察使,一般都是各道各州府的监察使,这群王八蛋为了入京高升,可以说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吃大哥喝大哥,背后骂大哥Der得呵,前脚称兄道弟生死与共,套出话来后脚就给人家卖了,黑料是一套又一套,把人家往死里整。 赵勋很清楚,陈奉瑾想要借“肃县民意”助他好大儿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监察使最为注重名声,名声呢,又大多和百姓有关,百姓说这个人名声好,官声好,一旦传到朝廷耳中,为了树立典型,一般都会高升重用。 昨天赵勋让人打听了关于陈远山的事,根据反馈回来的结果,陈远山果非善男信女,通俗点来说,就是这家伙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有的人当官,求财,有的人当官,求权,陈远山这位监察使,他是既不求财也不求权,当官只为报复社会。 据说陈远山到了府城为官第一天,和知府干起来了,给人家知府老头打的鼻青脸肿的。 就因为知府设宴款待他,然后席间有一个舞姬是不小心踩碎了一个酒壶啊还是踢翻了个什么东西,被州府一顿喷,陈远山当场不乐意了,说人家知府度量小,还不是讽刺或是阴阳怪气,是直接怼,俩人吵吵了一通最后动上手了,陈家为了摆平这件事听闻没少花钱搭人情。 得罪完了知府,陈远山又开始招惹府城的世家,天天啥也不干,就在城门口蹲着,但凡见到哪个公子哥骑马就拦住逮府衙去,大致意思就是这群公子哥不是文臣武将,骑马属于是无证驾驶。 除了世家子,商贾他也得罪,一个监察使不研究黑料,研究税收去,三天两头举报哪个哪个商贾偷税漏税。 你要说他可哪得罪人大人物,百姓夸他也行,还不是,百姓更烦他,天天和个二流子似的可哪闲逛,总给百姓讲大道理,什么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在于什么什么的,百姓不能因为是百姓而不注重涵养如何如何的。 陈远山在州府当官当到现在正好三年,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之前的时候赵勋也有个初步想法,通过交好陈家来交好陈远山,日后为官入仕,能够交好一位监察副使,肯定是有诸多好处的。 了解陈远山是个什么玩意后,赵勋彻底打消了这个年头,这家伙就是个纯纯的脑瘫,躲都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交好。 “不去,不但不去,我还得想办法搞一搞陈家!” 赵勋直接将请帖撕的稀碎,骂骂咧咧的。 刚刚在车厢之中,陈奉瑾已经“露出”了底牌,他陈家,容不得赵勋这种人在肃县搞风搞雨,双方最主要的矛盾在于百姓,在于陈家将百姓当做了“私产”,陈家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私产”。 这就是陈家的逆鳞,肃县,只能有一个能够“引导”百姓的聪明人,这个人,只能姓陈! 第39章 千娇 整整一日,无数百姓记录了“口供”,来的几乎都是城北城东的百姓。 后来赵勋这一看也没个头,只能按“地区”进行记录,城里的还是城外的,城北的还是城东的,牛村的还是马村的,几十人上百人一起记录,整整忙碌了一天百姓才离去,个个喜笑颜开,每个人都很满足。 因为他们救了人,因为别人救了人,仅此而已。 入夜,赵勋、祁山、马岩三人,装溜溜达达前去了城南,准备一醉方休。 至于陈家宴请,赵勋不但没去,还没派人知会一声。 三人和个螃蟹似的横着往城南走,马勋侧目看着嬉皮笑脸的赵勋,心中不解。 “兄弟,你之前不还是说想要卖陈家个人情,日后若仕途无门回了肃县,陈家也好照拂你一二。” 赵勋撇了撇嘴,略显不屑。 陈家宴请他,是因为通过今天这件事,又高看了他一眼。 可也正是因为今天这件事,赵勋反而愈发将陈家小瞧。 如果陈奉瑾没有说出那一句“富人的最大财富是穷人”,赵勋还会如以前那般忌惮陈家,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勋彻底瞧不上陈家了。 没有人可以将百姓当私产,如果有的话,那他绝对是个煞笔,大煞笔! 没错,百姓是最安分的,可一旦将他们逼急了,百姓又是最凶悍的。 今天你让百姓跪下,明天,百姓就会让你趴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由历史无数次证明过的事实。 赵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之前想着陈奉瑾的儿子在州府当监察副使,很忌惮,这几天打听清楚了那个陈远山是个什么德行后,发现陈家也就那样,不足为惧。” 马岩点了点头,陈远山的事他也听白锦楼提及过,这家伙的确是个脑残。 “不用担心,陈家也就那样,县中一霸而已,就算我没办法当官回来做商贾,照样不怕他。” “虽说如此,不过今日兄弟你还是有些孟浪了。” 马岩是真拿赵勋当自己人了,苦口婆心说道:“脑子灵醒归灵醒,吕春儿也是保住了,可那铁剪不应你来捅,若是日后当真有人追究起来,法不责众是不假,可你毕竟是带头的。” 赵勋微微一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带头,起到表率作用。 只有这样,未来一旦和陈奉瑾彻底撕破脸皮,他才有与陈家人对抗的筹码。 “放心吧,就因为我带头了,百姓们才不会让我冻死。” 马岩一头雾水:“何意?” 耸了耸肩,赵勋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今夜咱们好好喝两杯。” “好,好好。” 相比城北、城东到了夜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南极为热闹,两侧林立的商铺多是有钱阔佬出入之地,酒楼、饭庄也多。 到了市南,赵勋打了个响指:“马哥想吃什么,随意挑地方,今夜小弟做东。” “哎呀这…这这这…” 马岩腼腆一笑:“愚兄痴长你几岁,岂能叫你花销做东。” “哦,那你做东吧。” “额…”马岩满面尴尬:“下次,下次一定。” “行了,你说你想吃什么就行。” “这城南是繁华不少,愚兄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站在牌坊下的马岩东瞧瞧细看看,明明是从京中来的,却表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赵勋是真的饿了,催促道:“想去哪直说就行,不用管花销多少。” “好,咱是自家人,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就那吧。” 马岩抬手一指,赵勋与祁山二人望去,愣了一下。 二层小楼,莺莺燕燕,香气扑鼻,牌匾三个大字---千娇阁。 都不用看二楼栏杆后面那群挥舞手帕的姑娘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楼,青楼,全是姑娘的青楼。 “看出来了。”赵勋无语至极:“你是真饿了。” “不,不饿不饿。”马岩干笑一声:“就是憋得慌。” 赵勋有些犹豫。 实际上他对这种场所有些排斥,首先是卫生问题,好多姑娘们的工龄可能比自己年纪都大,鬼知道和多少人亲密接触过,万一和个丧失母体似的满身大毛小病的,碰一下手都容易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犯不上。 其次是这地方人多眼杂,他有许多事要问马岩,说话不方便。 赵勋刚要劝说两句,祁山这个二五仔已经介绍上了。 “马将军挑的地方好,千娇阁的姑娘最美了,屁股如磨盘,胸脯像大鼓,腰身粗又壮,得劲儿的很。” 马岩哈哈大笑:“本将就稀罕这个。” 说话间,二人已经勾肩搭背迈腿朝前走了,赵勋暗暗吐了句槽,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赵勋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听祁山的描述,什么磨盘、打鼓、粗又壮之类的,这是逛青楼啊,还是来练器械健身的? 结果到了门口,赵勋双眼一亮。 站在二楼的小姐姐们可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薄裙之下若隐若现,红纱罩住了下半张面庞,反而让人浮想联翩想要一睹芳容。 仰着头的赵勋再无抗拒,这群小姐姐的容貌应该差不到哪去,主要是身材过关,光是这身材就值得他进去浪一浪了。 刚刚入夜,千娇阁内并无太多恩客,只有几桌外地来的商贾坐在一楼饮酒。 龟公年纪小,十七八的岁数,见来了人连忙弯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贵客至”。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龟公一个个长的极为猥琐,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实则不然,龟公多大是俊俏少年,甚至还是些美少年,迎来送往的,岂会容貌丑陋。 听到龟公叫了“贵客至”,一身绿裙的老鸨子也快步走了出来,人未到,职业性的妩媚笑声先传耳旁。 马岩双眼大放光芒,就连赵勋都是眼前一亮。 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极好,肤若凝脂黛眉红唇,不足三丈的距离款款而来,纤细腰身如水蛇一般微微扭动,桃花杏眼极具魅惑。 老鸨子唤为柳兮,阁中姑娘都称呼为柳姐或是兮娘,至于真正的名字则无人知晓。 老鸨子也算是青楼掌柜的,千娇阁又是城中最大青楼,消息灵通的很,哪能认不出赵勋与马岩二人的身份。 “月圆美景临,逢喜贵客来,原来是赵举人与马将军,喜死人家了。” 红裙近乎衣衫半裸柳兮带着一阵香风,恨不得一把扑进马岩怀中,满面娇媚之色,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老情人儿似的,尤其是那眼神,勾人的很。 赵勋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专业的,那眼神看人都快拉丝了,多多少少带点易欲症。 真别说,别看马岩Der的呵的,好歹顶的是从五品将军的身份,来到这小小肃县,的确算得上是大人物。 柳兮给龟公打了个眼色令其退避,上前挽住了马岩的胳膊亲自招待。 马岩和解放天性了似的,哈哈大笑,顿时上下其手一番,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都快给人家柳兮身上的绿裙摸勾丝了。 第40章 兴师问罪 千娇阁,阁中姑娘的确千娇百媚,见到老鸨子亲自挽着胳膊将人带进来,齐齐弯腰行礼,无不抛着媚眼问着安,袒着胸口露着…露着半拉扎。 祁山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 赵勋倒是见怪不怪,真要想看,上一世影视圈各种颁奖典礼看的比这个过瘾。 一楼只有十多个小姐姐,站成两排,赵勋打量了一眼,暗暗点头,质量还是过关的。 赵勋又有新的感悟了。 凡事有利必有弊,古代虽然没有网络,可也没有网红啊,哪像后世,足疗等各种娱乐场所,质量越来越下降,网友们也是,天天点赞刷礼物,纯纯的有病,不点赞,不刷礼物,让她们回归到本身的行业,花更少的钱,享受更优质的服务,不比听一声感谢大哥强啊。 一楼十多张桌子,中间是个大木台子,小姐姐会有才艺表演,那是真的才艺,不是什么擦边一字马倒挂蜡,而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突出一个“雅”字,主打的就是个反差。 当然也有祁山说的那种高吨位选手,有喜欢玩俗的,就有喜欢玩雅的,好多公子哥俗的雅的都玩腻了,就总想尝试玩点邪的,总之,千娇阁如其名,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赵勋好歹是举人,更何况马岩还是个从五品的将军,自然不会在嘈杂的一楼,柳兮带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更加清净,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消费也更高,低消三贯大钱起步,至少得点两个小姐姐作陪。 二楼尚无客人,柳兮将三人带到了最靠窗的位置,既有私密性,也能看到窗外的夜间熙熙攘攘。 三人刚落座,两个妓家就将茶点、干果、茶盘摆在了矮桌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盯着赵勋。 同样是上钟,人和人不同,赵勋是举人,知书达理,老爹又是县中阔佬,算是高质量的客人。 再看其他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商贾、傲慢公子哥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吏,不好伺候。 “再送些好酒来,都先出去吧。” 赵勋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十贯面值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我和马将军有私事要聊,一会再叫诸位作陪尽兴。” “诶呦赵公子您出手就是阔绰,用不上,用不上的。” 嘴上说着用不上,柳兮纤手微微一挥,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一大堆奉承的话变着花样夸了几句。 马岩在柳兮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手。 老鸨子带着姑娘们下去了,等了片刻,酒水也被送来了。 赵勋给马岩倒了杯酒,苦笑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憋坏了,眼睛都快冒绿光了,狼哇的。 “如果马兄有兴趣的话,晚上可以在这留宿。” 赵勋敬了马岩一杯:“一应花销都算小弟的。” 一听这话,马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兄弟仗义,日后真若是入了京,遇了难事,兄弟有半句推辞就是小娘养的!” 赵勋面带微笑。 酒桌上的话,当不得真的。 “好,那可说定了。” 不当回事是不当回事,赵勋想要顺着这个话题打听点别的事。 “马哥,你们亲军在宫中当差,平常很威风吧。” “威风,威风的紧。” 马岩一拍大腿:“不是兄弟夸口,陛下登基后,幼麟营的兄弟们统统入了禁卫之中,京中谁不知道咱能自由出入宫中的幼麟营是亲军,军中粗汉历来被文臣们瞧不上,都说咱是丘八,是厮杀汉,可有了这亲军的名头,谁还敢当着咱的面骂咱丘八。” 赵勋竖起大拇指:“那必须的啊,都亲军了,谁敢当着面骂你们,找死不成。” 马岩愈发自得:“那是自然,都背地里骂,不敢再当面骂了。” 赵勋:“…” “这么威风吗?”祁山双眼放光:“那小的这种出身,能入亲军营吗?” “你?” 马岩哑然失笑:“虽说是军中粗汉,可都是陛下当年王府老人,便是当年入幼麟营时也得有根脚。” “根脚?” “就说本将吧,本将祖上是军器监的粮商,供应军中所需,还有丁三,寒门出身,祖上是地方豪绅,你呢,你这祖上是作甚的。” 祁山:“山匪,劫道的,专劫粮商、豪绅的。” 马岩差点没让祁山一句话给怼出内伤,骂了声娘:“不清白,入不了。” 祁山嘿嘿一笑,没当回事,他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亲军那点俸禄,他还瞧不上呢。 “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中呢。” 赵勋装作有口无心的模样问道:“京中是天子脚下,一定很太平吧,百姓安居乐业,满城能臣干吏,朝廷治政有为。” “算是,算是吧,哈,哈哈。” “那陛下呢,陛下是个什么性子,能说说吗,万一我真的当官了,当京官儿了,没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提到了天子,马岩顿时坐直了身体,冲着东侧拱了拱手,满面敬仰之色:“他娘的英明神武!” 赵勋一脑袋问号,英明神武就英明神武呗,前面加个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赵勋又问道:“陛下对臣子呢,对文臣武将怎么样,宽厚吗?” “这…” 马岩犹豫了一会,面色有些古怪:“怎地说呢,文武有别。” “怎么个别法?” “看似朝廷重文轻武,陛下也是如此,可兄弟们谁不知晓,陛下最是体恤军伍们,只是对京中的将军们更是严厉,同样是闯了祸,换了文臣,骂上两声罚些俸禄无关痛痒,若是武将,啧啧啧,刘广善,知晓不?” 赵勋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前兵部郎中。” “那是大官。” “不错,刘广善本是前朝的官员,陛下登基后对其并不喜爱,因此人最喜胡吹大气,平日也就罢了,陛下初登基时,关外草原狗崽子叩关,刘广善前去监军,到了边关作威作福,连边关大帅都不放在眼中,争功冒进导致边关五城险些被破,草原狗崽子退兵后刘广善这狗日的也回了京中,本是戴罪之身,竟说非他之错,而是边军大帅与将领们无能。” 赵勋没轻易接口。 马岩继续说道:“那一日本将正好在宫中守着大殿,狗日的刘广善罪孽深重不自知,还敢胡吹大气,叫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要是让他镇守边关五城,定能兵发五路平灭草原异族。” 赵勋猛皱眉头,这熊样的听起来不像是武将,像键盘侠。 “之后呢,陛下怎么说。” 马岩嘿嘿乐了:“陛下允了,当场封他为车裂将军,要他一人兵分五路前往边关,入草原腹地痛击异族。” “他不是个吹牛B的选手吗,怎么还真让他…等等,车裂将军是啥意思,还有,一个人,怎么兵分五路?” “还能怎么分,五马分尸,解气,哈哈。”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给五马分尸了,这…这也太残暴了吧,好歹是兵部郎中,这算什么?” 祁山接口道:“算尸出有名?” 赵勋叹了口气:“大哥你以后多读…算了,你以后离书远点。” “因此本将才说,文武有别。” 马岩自斟自饮了一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当差,尤其是武将,不好混,不好混的。”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马岩,日你大爷,皇帝这么残暴,你特么还想让本少爷加入亲军! 见到赵勋满面不爽,马岩又道:“倒也非是说武将不好混,只是陛下极为在意军伍,寻常军伍,谁若是害了军伍,陛下绝不会放过他,不掌兵倒还好,厮混着,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那就好,我是读书人,走的也是文的路子,陛下对文臣怎么样?” “厚爱,厚爱至极。” 马岩酸酸的说道:“陛下最喜那些酸儒,登基前尚不是如此,也不知怎地了,登了基,反而极为敬重那些名士大儒。” 赵勋笑呵呵的说道:“位置不同了,正常,敬重名士大儒好,那我以后尽量当个名士,那陛下讨厌什么呢?” “讨厌商贾,陛下说商贾重利无情无义,无奸不商品性极脏,无利不起早,如那青楼贱婊…” “行了大哥你别说了。” 赵勋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觉得今天这顿酒喝的都有点多余,没事回家睡大觉多好,花着钱,还被PUA一顿。 本来就够闹心的,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随即是匆忙的脚步声,三人齐齐望向扭头。 赵勋刚将脑袋伸出去,一声娇斥从楼梯口传来。 “贱贾赵家二郎赵勋,给姑奶奶滚出来!” 赵勋一脸懵逼:“这还有特色节目吗?” 第41章 恶妇 并非特色节目,而是兴师问罪。 六个人,穿着下人服侍,黑衫,左胸口绣了一个小小的“陳”字。 除了六个陈家家丁外,还有一名女子,气势汹汹,俏目寒霜。 明明是女子,来了青楼也就罢了,跋扈到了没边了,娇喝了一声后吐出一个字---搜! 一群家丁抬脚就踹,将两侧屏风一一踹倒。 听到动静的赵勋走了出来,一头雾水。 祁山和马岩紧随其后,不说前者,只说后者马岩,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赵勋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满面跋扈的女子,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女子正好也看到了他。 率领陈家家丁的,自然是陈家人,陈奉瑾最为宠爱的孙女,也就是脑残陈远山的独女,陈玉娇! 陈玉娇并非无知刁蛮少女,三十有二,要知道在古代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年纪基本上都算是半只脚迈到奶奶辈儿了。 三十二岁还未嫁人,外界众说纷纭,版本五花八门。 有的说她心如蛇蝎,男人避之不及的。 有说他水性杨花,和州府不少高门大阀的公子哥纠缠不清。 还有说她其实是州府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小的,连个名分都没有。 前几年传言很多,最近这两年倒是没这么多传言了,版本也同统一了,大家普遍认为陈家小小姐其实就是一个被府城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外房小妾但又水性杨花与不少公子哥暧昧不清并蛇蝎心肠的跋扈老娘们。 别的不说,能与不少府城公子哥暧昧不清,肯定有本钱,陈玉娇也的确有本钱,本钱很足。 容貌,可以说是绝色,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天生一张当三儿的脸。 瀑布一般的如云黑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衫将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恰到好处,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愈发耀眼。 微微扬起的下巴,明明是极为跋扈的模样,又带着几分优雅与魅惑。 要说勾人的长相,千娇阁多的是,其中佼佼者肯定是老鸨子柳兮。 柳兮也来了,满面慌张之色,和陈玉娇一比,顿显相形见绌。 老鸨子柳兮的魅,是那种男人见到后恨不得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要睡上一睡的媚。 陈玉娇的媚,是那种即便你知道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睡不到却又日思夜想的媚。 柳兮的媚,是表皮,是皮囊。 文案撩得很,追你又不肯,没钱叫我滚,无情又残忍,说的就是这种。 陈玉娇的媚,是骨子里的魅,是那种任何女人见到之后都得hei-tui上一口骂一句狐狸精的媚。 赵勋走出来后,明明第一次见到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 本身就打听过了,陈家一家三代,各有各的特色,陈奉瑾,老狐狸,陈远山,大傻逼,陈玉娇,小贱货… 尤其是陈玉娇,美艳的不可方物,肃县就这么大,容貌如此出众,又带着一群陈家狗腿子,除了陈家小小姐还能有谁。 赵勋认出了陈玉娇,后者同样如此。 “你就是赵勋!” 陈玉娇果然跋扈,微微眯起眼睛,开口就做成了陈奉瑾三天才做成的事。 “给你几分颜面就敢开染坊,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哼,难道你爹赵大成未教授过你何为礼数吗,对了,赵大成不过区区贱贾,懂什么礼数。” 短短一句话,赵勋就将陈玉娇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种女人,他见过太多太多了,仗着家里长辈有点小钱小权,在一亩三分地上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觉着全世界都应该围着自己转,直到有一天踢到了铁板吃尽苦头甚至连累了全家。 赵勋面无表情:“是陈奉瑾让你来的?” “不知道死活的狗东西,阿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赵勋笑了,笑的很灿烂。 “回去告诉陈奉瑾,没错,我宁可来青楼玩,也不想去你陈家,至少,青楼比你陈家干净不少。” “你找死!” 陈玉娇顿时气的花枝乱颤,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正当赵勋以为这蠢娘们一声令下要家丁打过来时,对方居然也笑了,怒极反笑。 “好啊,喜欢来这等烟花留下,好,滚过来!” 话音落下,老鸨子柳兮被一名家丁粗暴的推到了陈玉娇的身旁。 “跪下!” 面无血色的柳兮下意识跪倒在地,柔若无骨的双肩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陈玉娇一伸手,旁边的家丁递上了一根藤条。 居高临下的陈玉娇冷笑道:“姑奶奶不伤你的脸蛋儿,知你还指望着脸蛋赚取狗男人的钱财,将裙子撩起来!” 本是历经风尘的柳兮,紧紧咬住了嘴唇,苍白的面容满是屈辱,两行清泪顺着下巴流淌到了地上,只能死死闭住眼睛如同一条狗一样趴了下去,撩起了衣裙,露出了一片雪白。 祁山大怒,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吞咽一口口水后,又满面怒容,怒了几秒,继续盯着看。 “啪”的一声,藤条狠狠绸缎在了柳兮的屁股。 柳兮吃痛不已,紧紧咬住牙关,那一道血痕是如此的显眼。 陈玉娇扔掉藤条:“再叫那人贾之子踏入你千娇阁半步,下一次,姑奶奶抽烂你的脸!” 祁山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欺人太…” 赵勋一把挡住了祁山,面无表情。 祁山气的够呛,冲着马岩说道:“马将军,她哪是抽老鸨子的屁股,分明是抽你的脸,扒光了裙子抽你的脸!” 马岩转过身,伸手将桌上的酒杯拿了过来,随即一饮而尽。 一杯酒抽干,马岩冷笑道:“老子是京中从五品的武将,活腻了不成,胆敢扰了本将的雅兴,让陈奉瑾滚过来,本将要亲自问问他,是如何教导的家中小辈!” 那些陈家家丁纷纷避开马岩吃人一样的目光,心中满是无奈,实际上根本不是陈奉瑾让他们来的。 两刻钟前,陈府已经摆好的宴席,就等着赵勋上门,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陈奉瑾就让人去打探,倒是打探到了,有人见到了赵勋,跑青楼来了。 陈奉瑾得知后,暴跳如雷。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陈家的脸可以说丢尽了,宁可去青楼,也不去陈家赴宴,没有这么羞辱人的。 相比虽是怒却没有马上进行任何举措的陈奉瑾,陈玉娇哪里会忍,顿时叫了一群家丁狗腿子跑到了千娇阁兴师问罪。 打一个举人,陈家这群下人倒是敢,大不了被告官呗,罪不至死,可要对一个将军,从五品的将军动手,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 值得一提的是,千娇阁是城南王家名下的产业,王家在肃县也要仰仗陈家鼻息,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老鸨子了。 “将军好大的威风。” 陈家下人惧怕,陈玉娇非但不怕,反而嘴角微微上扬着。 “肃县旁人怕你,小女子倒算不得畏惧,既是京城来的,不知可否与京营都尉于坚于将军相识。” 马岩神情微变:“你认识于都尉?” “那是自然,于将军本出自州城,入京前常来肃县我陈家拜访,小女子还需叫他一声世伯呢。” 说到这里,陈玉娇看向赵勋:“马将军是性情中人,喜好风流之事,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青楼,将军随意花销,都算在我陈玉娇的头上,至于他…” 陈玉娇猛地眯起了双眼:“大人不如去三楼小憩片刻如何,小女子这就叫阁中所有女子入房作陪一番,定叫将军尽兴,如何。” 第42章 丢人败兴 陈玉娇很狂,因她有狂的底气。 这份底气,令她对一位从五品的将军并不算太过忌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也是如此,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是你来我往猥猥琐琐。 陈家往上数七代人,都有子弟为官,最高做到了京中九寺少卿。 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场中的人脉。 县中、府城中、州城中、京中、陈家都有亲朋好友故旧世交。 这种人脉,令陈玉娇无需忌惮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更不会将一个小小举人放在眼中。 “有趣,有趣至极。” 马岩抱着膀子笑道:“白老大人出城前,命本将暂掌县中衙署公务,无县令之名,有县令之权,既执掌一县公务,难道你陈家小小姐还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一位举子不成,这未免太不将我马某人放在眼中了吧。” “大人哪的话,人家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罢了,哪会行恶做这打打杀杀之事。” 见到马岩似乎不给面子,陈玉娇娇媚一笑,指向赵勋。 “小女子不过是想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走到外面,再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赔罪罢了,也好县中百姓知晓,我陈家给出的颜面,可不是什么跳梁小丑谁都可以扫落的。” “让我给你跪下,还要磕头?” 赵勋乐的够呛,也抬起了手指,指向一群陈家家丁。 “你瞅瞅你们这群逼人长的,还想打我,打一位举人,他妈的欺负老百姓欺负习惯了吧,怎么的,日子不过了,癌症晚期了,不活了,揍我一顿以后天天缩在陈府里不出门了,老死在里面,还是城中没亲戚了?” 说到这,赵勋突然捏了捏拳骨:“来,动我一下试试,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们的朋友,亲戚,碰我一下,今夜过后,我赵家出钱,一条腿一百贯,现砸现给,看看我赵家能不能将你们全废了!” “此话当真?”马岩双眼放光:“一条一百贯?” 说罢,马岩猛然看向一群陈家家丁,嘴唇蠕动,估计是搁那数数呢。 陈玉娇秀眉紧皱,着实没想到一个饱读诗书的举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再看那群陈家下人,齐齐低下头,深怕被赵勋记在眼里。 是的,他们是跟着陈家吃饭的,不假,可他们不姓陈,就是一群家丁罢了,连护院都不算上,真要是以后出门,突然冲过来一群人抡断他们的狗腿,找谁说理去,难道陈家还真的能为他们这些下人主持公道不成。 再者说了,一条腿,一百贯,足足一百贯,他们自己都想砸自己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 祁山面露兴奋之色,突然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舔了舔嘴唇,和个变态似的。 赵勋吓了一跳:“你出门怎么还带把刀呢?” “老爷让的。” “莫要冲动。” 马岩拦住了祁山,随即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的有些不符合他的粗犷容貌,有些儒雅。 “本将在京中厮混多年,倒是见过不少如你这般的跋扈女子,不知天高地厚。”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既然将军不愿给京营都尉于将军的颜面,不知将军知晓鸿胪寺…” 话未说完,马岩冷哼一声,随即将手中酒杯向后一扔,扔出了窗外。 酒杯碎裂之声传来,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阵阵脚步之声。 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壮硕男子冲了上来。 连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这群人跑上来后见人就打,下手极为狠辣,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陈家狗腿子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刚转过身就被踹倒,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躺地上后依旧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被铺天盖地的大脚丫子给淹没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转眼之间乱成了一团,冲上来的人和暴徒似的,除了陈玉娇外,见人就打,拳拳到肉,下手极为狠辣。 十来个人,几个呼吸的功夫,六个陈家家丁全躺下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极为突兀,陈玉娇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是花容失色,刚刚见到这群人冲上来打人时下意识往后退着,撞倒了屏风后还极为狼狈的护住脸,深怕也被痛殴一顿。 仿佛上一秒,陈玉娇带着一群狗腿子还嚣张跋扈。 下一秒,陈家人全部躺在地上东倒西歪,至于陈玉娇,早已时瘫倒在地,本能的感到惧怕,惧怕到了骨子里。 因为打人的这群暴徒,太过沉默,殴打陈家家丁时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该有的敬重,仿佛下一秒就会面无表情的扭断每个陈家人的脖子。 赵勋双眼双目灼灼,望着马岩宽厚的背影,双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神采。 摔杯为号,暴徒冲了过来,刹那间便将这些狗腿子打没了半条命,如此煞气,太他妈帅了! 暴徒同样不多,也就十来个,打完了人,冲着马岩这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匆匆跑下了楼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亲军!” 望着满地的陈家狗腿子,赵勋喃喃着亲军二字,如此威风,如此霸气,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入亲军营,至少,不会被随意欺辱! 想到这,赵勋拱了拱手,刚要对马岩道谢,谁知这家伙突然转过头,满脑袋问号。 “刚刚那群人…谁啊?” 赵勋愣住了:“不是你的人?” 不待马岩再开口,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丁三带着四个穿着黑衫的亲军跑了上来。 这群人见到满哪都是鼻青脸肿的陈家狗腿子,面面相觑。 丁三不由问道:“马将军,这是怎么了?” 马岩也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才来。” “兄弟们在远处守着,听到了摔杯之声就看了一会,见到有人冲上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对了,那杯子将军摔的吗?” “废话。” 马岩吼道:“这群狗日的想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自是要严惩一番。” 丁三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打过了吗,咱还打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了,兄弟们下手也没个轻重,见了血还要赔汤药费,咱也没钱可赔啊,闹到了州府将来回了京还要挨骂,不值当啊。” 四个亲军连连点头,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模样。 马岩一指楼梯口:“滚!” 丁三嘴里也不知是嘟囔了一声什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马岩回过头:“额…” 祁山嘎嘎乐道:“那是咱家的人,几处铺子里的小二、厨子伙夫。” “靠。” 望向马岩,赵勋满面鄙夷之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本少爷就是当狗、当牛马,当什么都不当亲军,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的起钱,真尼玛窝囊! “姓赵的!” 一声尖锐的喊叫传来,陈玉娇如同泼妇一般:“敢动手打我陈家人,我陈家人和你没完。” “傻比!” 赵勋翻了个白眼,走过前去突然抬起手。 陈玉娇吓了一跳,本能的捂住脸向后退了两步,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重心不稳仰面而倒,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赵勋哈哈大笑:“装逼不成反被草,都愣着干什么,大家快笑话她啊。” 第43章 猜测 闹成了这副场面,也没办法继续喝酒摸姑娘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马岩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知是为何,总是暗暗打量赵勋。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千娇阁,留下一片狼藉。 赵勋走下楼梯时,瘫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陈玉娇还搁那骂的,和个泼妇似的。 离开了千娇阁,赵勋既无奈又好笑的说道:“扫了马哥的雅兴了,要不然咱换一家,继续嗨皮?” “不了不了。” 马岩哈哈一笑:“今夜是非不论,怎地说也是见了血,陈家八成会含血喷人闹上一闹,愚兄先回衙署了,以免陈家颠倒是非,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那行,改天咱哥俩再好好喝点。” 赵勋也有点累了,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殊不知,马岩并没有迈步走回衙署,而是驻足久久,望着赵勋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赵勋与祁山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马岩扭头冲着后方勾了勾手指,远处站在阴暗巷子中的丁三快步跑了过来。 “说说,刚刚你们听到了摔杯声后,那些冲进千娇阁的人从何处来,行走坐卧是何模样,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军伍,老卒,军中虎贲!” 丁三口气无比笃定:“兄弟们的本事,大哥你是知晓的,刚刚离的最近的四儿,就守在千娇阁旁,从大哥你进去后,他一直没瞧见任何反常之处,直到酒杯从二楼丢下来时,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四儿喊了一声后大家才从远处赶来。” “丁四事先未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是,对了,刚刚二哥带着我们进去时,注意到一人右臂极为粗大,若是军伍,不是陌刀手便是马弓手。” “当真?”马岩瞳孔猛地一缩:“丙三瞧清楚了?” “瞧清楚了,二哥在幼麟营时本就是马弓手,瞧不得差。” 说完后,丁三问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家的人。” “护院?” “赵家铺子中的小二杂役。” “赵家?”丁三一头雾水:“赵家怎地养了一群卸甲老卒,咱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城中有那支大营的好手解甲归…” 说到这里,丁三神色突变,满面震惊之色:“难道是贵人麾下?!” “果然被白锦楼说中了,贵人,就在肃县。” 丁三惊讶至极:“大哥的意思是,贵人,贵人难不成是…是那商贾父子?!” “不。”马岩摇了摇头:“断然不会。” “啊?”丁三又不懂了:“贵人是大帅爷,遁了世定会带些亲随,那些汉子又是军中虎贲,这都对得上啊,怎地又不是了?” “笑话,怎会是区区商贾,贵人的脾气你还不知晓吗,军中谁不知贵人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屈,连宫中和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倘若真是商贾赵大成,岂会容忍赵公子被个小小县令与陈家人欺辱,早就灭他们满门了。” “倒也是。” 丁三下意识点了点头:“贵人的脾气,可比宫中二位主子暴虐的多。” “这是其一,其二,长公主当年只怀有一子,若是贵人未死携子遁世,这赵二郎是哪冒出来的,二郎就不应叫二郎了,而是叫大郎。” “大哥说的是!” 丁三恍然大悟:“赵公子是二郎,行二,可不是吗,大哥说的对极了,不是赵家父子。” 顿了顿,丁三又开始挠头了。 “可刚刚那群人又是怎地一回事。” “应是屈身在赵家上工隐瞒身份。” 听闻此言,丁三面露喜色:“那兄弟们顺藤摸瓜,盯着这些人迟早寻到贵人。” “哪来的脸说。” 马岩怒其不争的骂道:“都他娘的跑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没察觉出异常,还想着暗中盯着他们,你当那些贵人麾下和你们一般都是草包不成。” 丁三满面尴尬,都是眼高于顶之辈,谁也不服谁,可若是和贵人亲随以及麾下相比,他们是真的不敢吹嘘,打心眼里觉得有着云泥之别。 幼麟营是精锐不假,还前往过边关参加过几场守城之战。 可贵人当年镇守另一处边关,那都不是守城了,偌大个边关都没什么守军,天天跑异族上的地盘掐架干仗,还不让投降,打的异族天天想法子越过封锁线跑京中告状,就没这么欺负人的。 想到这,丁三深深的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那些狗日的文臣颠倒黑白,先皇又似是怕贵人功高盖主,加之粮草调度被出了岔子,如此凶悍的边城南军,又怎会…” “够了,莫要再胡咧咧了。” 马岩打断了丁三,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待白老大人回来后在做定夺。” “是。” ………… 此时的赵勋刚出城,走在官道上骂骂咧咧的。 “亲军,我靠,天子御用狗腿子,不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得起钱,服了,就这样也好意思称亲军?” 祁山连连点头,也是满面鄙夷之色:“都还不如咱家的下人和佃户们,要小的说,您干脆也别做官了,如今郭老狗死了,您再想个法子弄垮陈家,以后您就留在肃县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多爽利,不比当官强。” 赵勋摇了摇头,没办法解释。 商贾本就不受待见,这是一方面,主要的是商贾还不能赚太多的钱,赚的越多,死的越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他行商的话,早晚会被别人惦记,就是再低调都没用,还是得抱大腿。 可大腿再粗,那都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成了大腿,才能庇佑一大家子。 “目前为止,还是先找到老白口中的那位贵人再说吧。” 赵旭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贵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和个蟊贼似的东躲西藏猥猥琐琐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还藏起来了。” 俩人一边走一边唠,眼看快到家的时候,赵勋想起了刚刚在千娇阁的一幕。 “对了,那些都是咱家在南市铺子里的伙计?” “是,小的认识他们,以前总跟着老爷入城去点账,见过几次,逢年过节也会来家中给老爷问安,应是谁瞧见你了,又看到陈家人冲了上去,这才叫上了人给您解围。” “一个个这么能打吗?” 赵勋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个个和暴徒似的,揍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明显是惯犯了。” “哎呀,老爷经商这么多年,家中也有商队,牵着马贩着货,走南北闯东西,这世道处处不太平,路贼山匪总是遇见,手上没点狠头也护不住商队啊,前几年停了商队,老爷心善,总不能叫他们没个着落,之后就随意寻了活计叫他们做,好歹吃喝不愁。” “原来如此。” 赵勋点了点头,没当回事。 “二少爷,那陈家呢,这算是撕破脸了吧,您可得提防点。” “先下手为强。”赵勋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陈奉瑾滴水不漏,找不到切入点,不过…” 赵勋露出了笑容。 老狐狸陈奉瑾的确是滴水不漏,可这老家伙有个儿子,还是个脑残,这个脑残儿子的闺女似乎也没什么智商,从这二人身上找突破口就好。 第44章 尾后针 赵勋回到家时,赵大成正在后花园点账,旁边站着一个小老头。 见到赵勋回来了,赵大成抬起头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听闻了,听闻了,不愧是吾儿,好,好的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有爹当年的一二分风采。” 赵大成快步上前,一把将赵勋搂在怀中,那叫一个额骄傲。 “是百姓保下的吕春儿,孩儿不过引导一番罢了。” 赵勋感觉快被老爹抱的透不过气了,干笑时,目光不由看向了一副账房先生模样的小老头。 小老头不但小,他还老,也就一米五出头的模样,留着三寸鼠须,长的和公交车钱包掠夺者似的,见到赵勋望了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二少爷您安康富贵。” 赵勋对这个小老头有印象,每逢月初、月中、月底都会过来点账,平常倒是见不到。 “那爹您忙,明天一早我还得去衙署一趟,先休息了。” “成,成,勋儿一定是累坏…” 说到一半,松开赵勋的赵大成突然嗅了嗅鼻子,随即乐了,嘿嘿笑着。 “勋儿这是…去青楼了?” 赵勋诧异无比:“您怎么知道。” 赵大成又嗅了嗅鼻子:“去的千娇阁,这味道…柳兮,老鸨子柳兮对不对。” 赵勋张大了嘴巴,卧槽,老爹这鼻子是找边牧借的? “还有…对,还有桃红,桃红与锦莲儿对不对。” 赵勋不知道谁是桃红和锦莲儿,不过在千娇阁的时候,老鸨子的确是带了两个妓家。 “勋儿就是随爹,哈哈哈哈,好眼光。” 赵大成哈哈大笑:“那柳兮最是骚浪,让男人舒坦的本事可谓是城中一绝经验老道。” 赵勋无语至极,决定以后不带马岩去千娇阁了,这要是马岩给人家老鸨子玩了,岂不是和老爹成了同道中人,太尴尬了。 “孩儿什么都没干,是马将军非要去的,孩儿去休息了,爹您快忙吧。” “成成,去吧。” 无奈的赵勋三步并作两步回卧房了,祁山见到石桌上放着一壶酒,抓起来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 赵大成一脚踹在了祁山的屁股上,没好气的说道:“孙贵刚刚回来了,说是陈家人不痛快,找了勋儿的麻烦,怎地一回事。” 祁山将酒壶放下,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娘的陈家欺人太甚,见咱是商贾就想骑在咱头上拉屎,没天理没王法了!” 赵大成听过之后骂骂咧咧的,又踹了一脚祁山:“滚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陪着勋儿入城,寸步不可离。” 祁山应了一声,将酒壶也带走了,回屋歇息去了。 待祁山也离开了,赵大成坐了回去,面容平静。 “老爷。” 账房吴乘风打量了一下赵大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家虽说不会善罢甘休,可也没那胆子害了人命,如今宫中已是派了人来肃县,加之前些年因贩马一事已是宰了道中一个县令一个典簿,若是因为陈家兄弟们又要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怕是再难掩下踪迹。” “是啊,带着勋儿安生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一个不开眼的陈家而暴露。” 赵大成将手插入袖中,望向高挂在夜空中的元月,目光有些迷离。 “陈家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罢了,再是蛮横也不会害了性命,就先忍让一番吧,待白锦楼与姓马的那两个傻鸟回了京再收拾陈家不迟。” “您说的是。” “至于今夜护着的那些人,叫他们入山吧,以免被人盯上。” 吴乘风应了一声,流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屁就放。” “您说当年那一战,宫中是否知晓内情了?” “与战事无关,那小娘皮八成是思念老子了,更想追回儿子。” 心烦意乱的赵大成不愿多谈,挥了挥手:“先让陈家活些日子,还有那郭家人,斩草需除根,打探一番除了郭晋安那丑鬼外,郭尚文是否还有其他亲族在世,若是有,统统宰了,莫要过上些时日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招惹勋儿不快。” “知晓,卑下告退。” “滚吧,没事少在勋儿面前现眼,你他娘的长的就不像良善,勋儿再以为老子误交匪类。” 吴乘风:“…” ………… 要么说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赵大成想着先放陈家人一马,殊不知此时的陈府之中,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向着取死之路狂奔不止。 “阿爷,我不会放过他的,今日之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十倍奉还,百倍奉还!” 正堂外,六名鼻青脸肿的陈家下人跪成一排,长鞭被面容几近狰狞的陈玉娇抓在手中。 “啪”的一声,长鞭狠狠落下,抽打在了顶着俩熊猫眼的下人身上,皮开肉绽。 陈奉瑾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任由陈玉娇将鞭子狠狠的抽打在这些倒了血霉的下人身上。 所谓下人,与奴仆无异,主家予取予夺,好多高门大院里,下人被活活打死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跪成一排的下人深知陈玉娇脾性,紧紧咬着牙关,既不敢求饶也不敢躲闪,只是跪在那里任由长鞭抽打在身上。 足足抽了十几下,陈玉娇这才将鞭子扔掉,几名女婢连忙走了上来为其扇风驱热、奉茶擦汗。 “滚!” 陈玉娇一声“滚”,下人们如蒙大赦,强忍着巨疼站起身倒退离开。 “阿爷。” 陈玉娇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这就去书信信件送去府城,要府城学官夺了那狗东西的举人,待他成了白身,我一定要让他生死两难!” 陈奉瑾面露犹豫之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虽说宠爱孙女,心里也清楚赵勋并非有意,就算赵家下人不出现,赵勋也不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何况当时马岩也在。 要说今夜这事,陈奉瑾肯定是生气的,多少年没主动邀请外人做客了,结果不但没来,还去青楼了,这也就罢了,家里下人还被揍了,这是完全不将陈家放在眼里。 只是陈奉瑾觉得如果因此兴师动众与赵家撕破脸皮的话,未免有些仓促。 倒不是忌惮赵大成,陈奉瑾总觉得赵勋这人太“阴险”,满肚子坏水,除此之外,真要是将赵勋如何,不等同于扫了白锦楼的颜面吗。 “阿爷也恨不得将那赵二郎大卸八块,只是知州白锦楼高升在即,又对那小子青眼有加,州府的学官怕是不好出手,不如待白锦楼入京后再做定夺?” “那就寻大学官!” 陈玉娇冷笑连连:“白锦楼未经州府学官将郭晋安关押牢狱,这算什么,他哪将州府学官放在了眼中。”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动:“娇儿的意思是…” 陈玉娇脸上露出了某种极为阴险的笑容,压低声音。 “寻大学官,要大学官亲至肃县…” “赵家是商贾,大学官最是厌恶商贾…” “那狗东西道德败坏,夜夜在青楼寻欢作乐,哪有读书人的样子,一旦叫大学官知晓了…” “郭尚文那事儿虽说法不责众,可第一个动手的不正是那狗东西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抓不成百姓,还抓不成领头的人么,大学官一定会夺了他的举人…” “府城谁不知道,大学官公私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别说白锦楼,就是吏部尚书亲至,大学官也不会给半点颜面,只要大学官知晓了赵家狗东西的所作所为,科考、举人,做梦,倒是看他还如何猖狂! 第45章 知己知彼 赵勋起了个大早,天刚亮,饭都没吃就带着祁山入城了,直奔县衙。 二人到地儿的时候马岩正在后衙练武,拿着一把斩马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的军伍们连连叫好。 来到人群后面,赵勋颇感兴趣。 马岩的身材很魁梧,并不如后世网上所说的什么古代武将都有将军肚脂包肌之类的,这家伙就是单纯的壮,一身腱子肉,一胸口的护心毛,都快连胡子上了,挥舞着斩马大刀用全是军中把式,势大力沉的劈砍无不带着破空之声。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好是厉害。” 赵勋猛翻白眼。 厉害个屁啊,练这玩意有啥用啊,出去揍个人都得先寻思寻思兜里那俩钱儿够不够赔汤药费的,练点便宜的得了。 有人注意到赵勋来了,连忙问好,其他人纷纷回头,一一问安,神情极为敬重。 军中汉子就是如此,除了同袍外很难认可外人,尤其是读书人,一旦当他们接纳了、认同了、敬重了某个人后,无论什么出身,都会将其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当成生死同袍。 “来了兄弟。” 马岩将斩马大刀丢给了丁三,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 丁三将大刀放进了特制的刀鞘中,又将旁边的水桶拎了起来。 马岩这家伙是一点都不讲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将裤子脱了,滴了当啷的。 丁三将水桶里的水都泼了过去,马岩和个大金毛似的甩了甩头:“爽哉!” 赵勋望向斩马刀:“刚刚马哥练的,都是军中的武艺?” “不错,战阵上的把式。” “挺刚烈啊。” “那是,军营中厮混的汉子,哪个不刚烈。” 赵勋张了张嘴,想了想后决定换一种说法:“挺刚猛啊。” “刚猛,自然刚烈。” 赵勋:“…” 马岩穿好了衣服,与赵勋并肩走进了公堂之中。 太阳初升,炎炎热意开始升起,赵勋解开了儒袍,敞着个怀儿。 “陈家昨夜没派人来倒打一耙?” “倒是没有,愚兄回了衙署后还派人去陈家外守着,除了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陈家也未派人来衙署。” “鞭子的声音?” 赵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抽谁知道吗?” “一听这话就知你赵家主子都心善,没拿下人出气的习惯。” “什么意思?” “自是那铩羽而归的恶娘们用鞭子抽下人出气,高门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主子在外面受了气,总是会拿下人出气,八成是左右伴着那恶娘们的六个不重用家丁,丁三说听着声得有十几二十下,抽的不轻。” 岩一屁股坐在了公案上,正色道:“昨夜回来后,我和曾在州府守备营混过的两个弟兄们打听了一番,这陈玉娇,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具体说说。” “陈玉娇平日都在府城居住,常出入各家府邸与不少世家子交好,府衙中的不少官员也都与她熟识,还有一事,陈奉瑾那儿子陈远山是个愣头青,曾在州城时与府城的知府大打出手,据说此事就是陈玉娇为她爹陈远山化解的。” “一个女子让一城知府卖她面子,不简单啊。” “看不出还有这能耐。”打瞌睡的祁山来了兴趣:“她只是靠着出身陈家而已,府城的大人物们都要卖她情面?” “陈家干系不大。”马岩挠了挠下巴的胡子茬,分析道:“应是夜入各府做那穿花蝴蝶。” 祁山:“啥意思?” 赵勋:“到处睡觉。” 祁山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就懂了。 马岩挑了挑眉:“这恶娘们非是善男信女,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莫看她昨日见动了手吓的瑟瑟发抖,平日里可跋扈的很,最富心机,能够在府城各家府邸自由出入,哪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地如何不提,单单说她那容貌,也可称之绝色了,生成这般模样,府城那么多好色的公子哥无人敢碰她,不少人说是她知州府哪位大人的禁脔。” “交际花罢了。”这种事赵勋见得多了,并不意外。 马岩嘱咐道:“不可不防,陈玉娇本就是妇人,看那性子想来也是睚眦必报,贤弟莫要大意。” 赵勋回想起昨夜离开时陈玉娇那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不可不防,既然梁子结下了,也好,反正早晚都要与陈家彻底翻脸,一个也是搞,一群也是弄,直接全干了吧。” 马岩就和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有什么打算?” “先搞清楚陈玉娇想怎么搞我,搞清楚之后我就可以弄她了。” “需哥哥我帮忙吗。” 赵勋摇了摇头:“她估计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真要是这样,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什么正道,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就不先和马哥说了。” “好,若是遇了麻烦定要来寻我,你先了结了陈家之事再办白老大人交代的差事不迟。” “行,我先去摸一摸门路。” 赵勋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出了衙署,祁山问道:“二少爷,您如何打算的?” “去城北,妙醉楼。” 祁山一头雾水,只能听之任之。 大热天别说跑,就是走都要出一身汗,赵勋暗暗决定,回头和马岩说一声,弄个马车挂在他的名下,这一天天的来回跑,早晚中暑。 顶着烈日一路来到了妙醉楼,掌柜的孙贵正站在门口点验今日的食材,见了赵勋连忙上前问安。 一大早哪会有食客,赵勋随意寻了个桌子坐下,让孙贵坐在了自己对面。 “老孙啊,听祁山说平常你和城北的百姓们处的都挺好?” “还成,老爷心善,逢个年节,都会让我们送些米粮给百姓,还有北市的好多铺子,药堂、医馆,都是咱家的产业,百姓们要是手头紧巴着,遇了难处也不收取钱财,都说咱赵家是积善之家。” “那就好,去帮我打听点事。” “二少爷您说。” “陈家的下人们,他们的亲族应该有不少居住在城北的。” 赵勋压低了声音:“昨夜陈家小小姐陈玉娇带着六个家丁去了城南千娇阁,被揍的满头包,回了陈府后似乎又挨了鞭子,本来就伤的不轻,还被抽了一顿,今天也没法给陈家当牛马了,估计不是在家里修养就是去了医馆治伤,给这六个人找出来,还有他们的喜好,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都打听出来。” 孙贵点了点头,不由问道:“二少爷您是要?” “看看能不能收买他们,帮我盯着点陈家是其一,其二是陈玉娇可能要耍点手段对付我,我想知道这死三八想使什么手段。” 孙贵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站起身:“这就去,二少爷您稍待片刻,午时之前定有眉目。” “行,尽快。” 孙贵和小二交代了几句,换了身衣服匆匆离开了。 “山山,你跑一趟衙署。” “二少爷您吩咐。” “之前从郭尚文府里不是搜出来一大堆账目和私信吗,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与陈家那个…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就是之前站在北市拦住那人。” 祁山:“吃屎那小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小馋猫,一脸的月经不调,叫什么玩意来着?” “狗日的陈隽。” “对,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和陈隽有关的账目、私信之类的,有的话全带来,如果没有的话,去一趟监牢,问问那些文吏和郭家的狗腿子,打听关于陈隽的事,尤其是见不得光,连陈家都不知道的事。” “小的这就去。” 祁山刚要离开,想到自家少爷还没吃饭,照着小二的屁股踹了一脚。 “去后厨给咱二少爷弄点吃的。” “二少爷吃什么合口?” 祁山想了想:“一大早弄些清淡的,酱肘子弄一个,再烧几个丸子,弄只鸡,越肥越好。” 小二都懵了,这叫一大早吃清淡的,那中午吃啥啊,搂着一头猪直接生啃啊? 赵勋破口大骂:“你特么想自己吃就说自己吃,别打着我的名义胡扯。” 第46章 你来我往 赵勋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来来往往的百姓。 他喜欢观察人,观察别人,观察每一个人。 不同的人,不同的脸谱。 不同的脸谱,又代表着不同的故事。 赵勋也曾观察过陈奉瑾,观察着这位肃县的土皇帝。 从陈奉瑾的脸上,他看到了某种厌烦,任何与平静无关的事,都会令他厌烦,无比的厌烦,那是一种疲惫,一种挣脱不开、摆脱不掉的疲惫。 赵勋的思绪渐渐飘散,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如陈奉瑾这般,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最终成为一个为家族、为子女操碎心的腐朽老者,直到被抬进坟墓的那一刻方得解脱? “二少爷,二少爷。” 一声声轻唤,将赵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啊?” 赵勋的瞳孔终于对焦了,这才见到不止何时孙贵已经回来了,旁边站着一个紧张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脸上一道血痕很是醒目。 赵勋记得这个男人,正是昨日陈玉娇带到千娇阁的六个倒霉催之一。 “扑通”一声,倒霉催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孙贵说道:“张阿贵,陈府下人,他老娘年前染了风寒险些死在了床头上,还是咱医馆的郎中文先生亲自赶了过去照料多日,分文未取,堪堪将他老娘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张阿贵顿时痛哭流涕。 “赵公子,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在陈府当差,我们做下人的哪敢说说出个不字,事先也不知晓是去城南寻您的不痛快,小的不敢欺瞒您,哪怕昨夜小小姐一声令下,小人也不敢碰您,赵家救了我娘的命,小人哪能恩将仇…” “好了,我相信你。”赵勋将张阿贵拉起来:“坐。” 张阿贵的腿有些瘸,颤颤巍巍的坐下,既不安又惊恐。 “老孙。” “二少爷您吩咐。” “今日开始,每个月给他娘送至少价值两贯钱的米面、布匹、肉菜,每个月的月末,叫郎中去他家中为他老娘诊治一番,老人岁数大了,冬天天气寒,记得要送去一些炭火,总之你多留心,老人需要什么就送去什么,还有,如果有一天张阿贵被撵出了陈府,给他寻个差事,工钱不能低于他在陈府当差所得。” 孙贵应道:“您仁善。” “扑通”一声,张阿贵又跪下了,这次加倍了,磕了六个响头,咣咣咣的。 “起来吧。”赵勋的笑容如沐春风:“你是陈家狗腿子不错,可一个孝顺老娘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从今往后,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 张阿贵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您让小人往东,小人绝不往西,您让小人追狗,小人绝不撵鸡!” 其实好多高门大院中的下人,工钱并不高,甚至是没有工钱,管个吃住罢了,最多逢年过节给些赏钱,仅此而已。 陈家倒是有工钱,不高,每个月只有六百文,区区六百文,除掉给张阿贵老娘抓药钱和日常拥堵,分文不剩。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今这世道,人不值钱的,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活着已是不易,混上口吃食饿不死,再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以说是多数百姓最大的奢望了。 “不兜圈子,问你个事。” 赵勋竖起一根手指:“你们昨夜从千娇阁离开后,不,从我离开后开始讲,陈玉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好,小人知无不言。” 张阿贵没有丝毫犹豫:“昨夜您离开后,小小姐说您这贱贾出身的狗东西,狗命不保,早晚有一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说你面容丑陋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辈,落在小小姐手里,先打断你的狗腿,再撕烂你的狗嘴,最后砸碎你的狗牙…” “你先等会吧,除了对我的容貌进行主观性的失实恶意扭曲平叛外,她就没说别的了,除了骂我说没说别的?” “没。”张阿贵摇了摇头:“骂了一路。” 赵勋:“…” 孙贵给赵勋倒了杯茶,问道:“回府之后说了什么,二少爷说你们似是挨鞭子了,可有此事。” “是。” 张阿贵道上这一声“是”时,脸上并没有任何怨毒之色,只有平静,那种仿佛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的平静。 赵勋问道:“陈奉瑾当时在吗?” “大老爷在。” “说了什么。” “大老爷似乎有顾虑,说您是知州大人的人,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小小姐对您恨之入骨,不听劝,反倒是大老爷被小小姐说服了。” “嗯。”赵勋呷了口茶,不急不躁的问道:“两个人都说什么了,陈玉娇怎么说服的陈奉瑾。” “小小姐叫我们退下了,小人因要为小小姐准备饭菜,在月亮门外候了片刻,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应是与府城大学官有关,说是要将大学官请来,好似…好似…对,说要叫大学官夺了您的举人,至于如何夺,小人没听清,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与郭县令有关,还说什么领头的。” “果然。”赵勋神情微动,点了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小人只听到这些。” “好。” 赵勋看向孙贵:“找账房支取三十贯送到他老娘那,让他老娘先藏起来,半年之后再用。” “赵公子您…” 张阿贵眼睛红了,哽咽道:“您不用给小人钱,这是小人欠赵家的,小人还不完您赵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 “你应得的,回去养伤吧。” “不养了,小人不养了。”张阿贵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小人过了午后就回去,回府里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想法子告知您,免得您被主家害了。” “不用,养伤重要。”赵勋笑着摇了摇头:“昨日挨打挨的不轻,又被鞭子抽了,养不好容易落下病根,去吧,养伤去,什么时候养好了再回去陈府当差。” “赵公子您…您…” 张阿贵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淌了,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地就入了陈府,应是入赵家才是,哪怕在陈府做个管事,甚至是管家,都不如在赵家做个寻常佃户。 老孙将千恩万谢的张阿贵带出去了,小二也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祁山就和掐点似的,饭菜刚放上就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坐在了祁山对面后,将几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第47章 多谢 夜,北市富贵坊赌档,后巷。 一身锦衣的陈隽骂骂咧咧的甩了甩,再擦了擦手,随即提起裤子,转身欲要走回赌档。 守着后门的疤脸汉子满面堆笑:“夜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隽一个大逼兜子甩了过去:“怎地,怕本少爷没钱还账不成!” 疤脸汉子敢怒不敢言,只得捂住脸陪着小心。 “诶呦我的陈公子呐,只是单单今日您就欠下二十余贯了,刚刚东家都说了,要是再放您回来耍,小人得遭老罪喽,今夜您手气也不成,不如过几日再来耍,当小人求求您了。” “狗东西!” 陈隽哼了一声,骂道:“当初郭晋安管着赌坊时本公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告诉你主子,莫要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他们王家是怎么将富贵坊盘下来的。” “是是,您说的是。” 陈隽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 “好,本公子回府读书了,过几日再来大杀四方。” 朝着疤脸汉子的小腿踢了一脚,陈隽这才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走在阴暗的巷子中,陈隽越想越生气。 陈家有很多子弟,直系的,旁支的,尤其是年轻的第三代子弟,并非都在肃县,大多数在府城与州城。 陈隽算是直系子弟,只是天资不高,从十六岁开始科考,参加了三次,只有一个秀才功名。 读书不行,能力也没有,陈家自然不会倾注太多资源与精力,不过好歹是直系子弟,就令陈隽留在肃县伴着陈奉瑾当个闲散个公子哥。 陈隽生性好赌,常出入赌档赌坊,因此爱财,正是因为爱财,与郭晋安走的极近,平日大手大脚的花销也是郭晋安出钱。 如今郭尚文死了,郭晋安被抓了,陈隽没了进账,手痒了想要玩两把,手气还不好,分逼没赢,倒欠二十多贯。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这家伙被陈奉瑾派出城找陈远山结果被赵勋给堵住了,这小子还挺听话,真的在城外待了两天。 正如赵勋对他所说,郭家完蛋了,陈隽只能回城按照赵勋所说,说是碰到山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勋早就给他卖了,陈奉瑾已经得知陈隽掺和了郭家的产业,抡着拐杖这顿削。 陈奉瑾揍完之后叫陈隽彻底与郭家的产业割裂划清界限,还禁止陈隽再找账房支取“零花钱”。 “他娘的扫把星,都怪赵二郎那狗东西。” 眼看快走出巷子了,陈隽暗暗骂道:“待阿姐废了你,本公子定要叫你好看!” 话音刚落,巷子出口突然被堵上了。 “又见面了,小馋猫。” 低着头的陈隽面色大惊,抬头望去,失声惊叫:“是你,赵二郎!” 赵勋穿着一身黑衫,抱着膀子,身后站着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的祁山。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 赵勋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吓的陈隽不断后退,没退了两步,又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隽下意识回头,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高瘦老头,肩上还挂着一个药箱。 老头姓文,文博,城北医馆回春堂的郎中。 文博看着瘦弱,手劲不小,一把将陈隽推到了赵勋面前。 本来吧,陈隽是不怕赵勋的,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区区举人罢了。 可自从得知郭尚文死了并且了解了一些内情后,不知为何,他一想起赵勋那灿烂的笑容就打心眼里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陈隽色厉内荏的叫道:“上次你打本公子,我还没…没…” “没什么,没报官啊,你可以报,走,我带你去。” 陈隽又想骂娘了,如今谁不知主政衙署的马岩和你赵二郎好的都快穿一条浪莎了,去报了官,照样挨揍。 赵勋从怀里拿出了几封信,在陈隽眼前晃了晃。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挺肥啊,连你陈家佃户的租子都敢瞒报。” 陈隽面色剧变:“信,信怎么在你手里,郭尚文不是…不是说烧了吗?” “白痴,当然是从郭家搜出来的。” 赵勋满面可怜之色:“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郭尚文为什么要郭晋安接近你,不就是为了拿捏你吗,你以为郭尚文帮你掩盖佃户的事是出于好心吗,他要威胁你的,蠢货。” “你还给我!” 陈隽伸手欲抢,被赵勋一脚踹在了前者的心口上,将其踹了个大马趴。 “你,你到底要如何,你…你害的我还不够吗!” 陈隽都快哭出来了,怒也不是,跑也不是,早已是六神无主。 赵勋打了个响指,随即蹲下身。 祁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勋,陈隽这才看到,原来是一副拐杖。 “过去在老家,卖一副正宗的关东拐,讲究多了去了,要学会坑、蒙、拐、骗,特别是这个坑字,比方我现在卖拐,看到对面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要卖,走两步,没事走两步,不管对方瘸没瘸,都要接受邀请走两步,否则就是不给面子,陈公子,请起吧,没事走两步。” 说罢,赵勋突然抓住陈隽的头发,一把将其提溜了起来。 不等陈隽做出任何反应,等候多时的文博一脚踹在了陈隽的胯骨上,势大力沉。 惨嚎之声只发出了一半,文博单手抓住陈隽膝盖处,一扭,一回,一退,嘎嘣一声,陈隽顿感剧痛,不过只有一刹那。 赵勋松开了手,陈隽瘫倒在地,左腿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你,你们,你们…” “嘘。” 赵勋将手指竖在了嘴唇前,轻声道:“今天找你来,一共两件事,第一件事,废了你的腿,第二件事,问你关于陈玉娇的信息。” “你说什么,你,你废了我的腿?” “是的,回去告诉陈奉瑾和陈玉娇,说我打断了你的腿,说我欺人太甚。” “你…老子和你拼啦,你敢…” 赵勋一个逼兜子呼了上去:“白痴,只是错骨罢了,腿会肿胀,没有知觉,用不了力,外观看起来和断了没区别,三日后你去回春堂,文先生是会为你正骨,再躺个几天你又能活蹦乱跳了,不过再经过我的允许前你要一直装瘸,现在,信件先还你一半,事情了解后,剩下的一半当着你的面烧毁。” “真的吗?” 瘫在地上的陈隽半信半疑:“我的腿没断,你,你没骗我,信件也都会毁掉?” “你是真的一点脑子都没长啊,真要只是想废了你,打断你狗腿就是,说这么多废话骗你干什么?” “也,也是。” 陈隽大大地松了口气:“你要说话算话。” 一旁的郎中笑道:“三日后你来,老夫为你正骨,不收诊金。” “哦,那…”陈隽如释重负:“那多谢了。” 赵勋回头看向祁山,指着陈隽乐道:“看见没,他还得谢谢咱。” 第48章 分内之事 赵勋当着陈隽的面,烧了两封信。 陈隽杵着拐,擦干了泪水走出了小巷,背影是那么的萧索。 陈家反应自不必说,陈奉瑾暴跳如雷,陈玉娇银牙紧咬,与赵家势不两立,定要将赵勋打回原形。 赵勋回家美美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没来衙署,和老爹要了一大笔钱财后,又派人打探关于府城大学官之事。 商贾名声不好,但信息渠道却极广,也是各阶层中获取信息最为便利的一个群体。 整整一日,赵勋都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入夜的时候,关于府城大学官的信息一一汇总回来。 厉沧均,琼南道教育系统扛把子。 五十有五,琼南道士林领袖,道中所有读书人见了厉沧均无一不尊称为“师”。 天下十二道,每一道设一知州,名义上是权利最大的官员,实际上并非如此,一道政务可划为三,民生、军务、劝学。 就说琼南道,知州白锦楼主管民生,衙署在州城,但不具体负责“劝学”。 负责劝学的是大学官,这个劝学包括地方科考、学院、书院、学监的兴办,以及科考中的院试与乡试,说通俗点,那就是但凡和读书人有关的事,他都能管。 大学官并不是“职务”,职务叫做州学长史,下面还有诸多学官,也就是州学博士。 州学官员的衙署并不在州城,而是在府城,与府衙的知府等一众官员办公。 相比知州白锦楼那跌宕起伏伏伏伏的大半生,大学官厉沧均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无风无险。 能够混官场,混成掌管一道读书人生死的大学官,这种高官走到今天主要靠三件事,一,个人能力,二,出身背景,三,人脉关系。 三者,厉沧均皆占。 个人能力方面,十六岁科考,连过院试、乡试,之后入京参加会试夺得头筹,再入宫参加殿试,被先帝钦封状元,破格入礼部担了八品主事,之后官运亨通,二十年的时间里一路胜任到了礼部郎中,原本应靠资历熬到侍郎之位,只因回家守孝,后主动要求外放留在琼南道担任学官,掌琼南道大学官之权。 出身背景方面更是根正苗红,祖上十几代全是官员,其中半数都在礼部担任过要职,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人脉关系可谓得天独厚,他爹,他爷爷,他爷爷的爹,往上数,不知有着多少门生故吏身居高位。 可以这么说,如果厉沧均想的话,他随时可以再回到京中这个权利中枢,六部九寺正五品起步。 不过厉沧均似乎是岁数大了,也没什么野心和对权利的渴望,只管着一亩三分地上关于读书人的事,很多年没入京了。 但凡在琼南道混的,尤其是士林中人,包括各种型号的秀才啊、举人之类的,凡是读书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宁可得罪知州白锦楼,也不能得罪大学官厉沧均。 知州白锦楼刚正不阿,哪怕知道谁错了,那也需要有证据才去法办,照章行事。 厉沧均不是,这老家伙只要是认为哪个读书人错了,没二话,先夺了功名再说,眼里历来揉不得沙子,对读书人极为严苛。 这老家伙没什么喜好,金银财宝美女佳人,毫无兴趣,要说厌恶之事,由,极为痛恨厌恶,那就是商贾。 读书人多出自世家,这些世家子弟自幼读书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后反哺家族。 很多世家子并不是读书的料,家族内部卷的和什么似的,因此十个世家子,真正当官的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 读书读了那么多年了,也培养那么久,也不能说当不了官就直接宰了吧,因此大多数的世家会让这些世家子负责家族名下的田产、商队、铺子等诸多产业。 涉及到了赚钱的行当,那就是商贾之举了。 这种人之常情的操作到了厉沧均的眼里,那就属于是改正归邪自甘堕落。 儒学教导人们读书,不是为了让读书人当不了官就去从商的,厉沧均认为从商是贱业,会令人变的市侩,变的锱铢必较,变的为了利益六亲不认,属于是邪魔外道。 至于大学官厉沧均和陈奉瑾的私交,其实并没有,有私交的是陈远山。 别看在府城、州城,狗都嫌弃陈远山,唯独厉沧均,老稀罕陈远山了,恨不得当亲儿子对待,就得意陈远山那死出,认为读书人都应该想陈远山那样,为了“公理”六亲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陈远山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或多或少也是因为有厉沧均罩着。 陈奉瑾和陈玉娇二人,没有任何资格将厉沧均请来,即便知道肃县出了个败类,最多来个寻常的博士。 可要是陈远山开口的话,加之郭尚文一事,以及赵勋是商贾出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因加起来,厉沧均一定会来! “这么看来如果只是在肃县混,或是琼南道混,拜白锦楼的码头,还真就不如拜任苍麟的码头。” 坐在书房中的赵勋冷笑连连:“陈玉娇那个死三八还挺歹毒,这要是换了别人百分之一万会被搞死,还好本少爷料敌先机。” “二少爷,今日城中有些传闻。” 靠着门的祁山挠着后脑勺说道:“应是陈家放出来的,说您之所以弄死郭尚文,还带着人封了郭府邸,实为要掩盖罪证,说咱家这么多年来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家人做下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咱家占了一半。” “百姓们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咱家在百姓心中可是大善名。” “那就好,不过百姓们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出这些谣言的陈家需要大学官厉沧均相信。” “这人不是没来呢吗?” “先在县中放出谣言,然后让谣言扩散到府城传到学官、传到大学官的耳中,之后陈玉娇让陈远山说服大学官亲自赶来,剩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大学官会夺了我的举人功名。” “小的没听懂,咱家没做过的事,他凭什么夺您功名。” “凭他们是大学官,凭他们是陈家。” “大学官与陈家狼狈为奸!” “不。”赵勋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正是因为大学官与陈家并非狼狈为奸,所以陈家…自寻死路!” 祁山兴奋了起来:“二少爷您要如何防范。” “无需防范,做好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嗯,白老大人走之前交代的事。” 第49章 蛇蝎心肠 一场豪雨说来就来,持续了整整三日,雨下的比依萍找她爸要钱的那一夜还要大。 夜,雷鸣不断,电光照耀了大地,亦刺破了天穹。 一闪而过的雷光,显露了赵勋那张Der呵的逼脸。 站在旁边的马岩望着如同鬼屋一般的大宅,挠头不已。 祁山撑着油伞:“二少爷,这成吗?”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院外刚刚挂上的牌匾,至道书院。 院是老的,匾是新的。 “你要不直接将伞全顶你自己身上得了,雨水顺着伞沿全滴我身上了,都不如不给我打。” “二少爷您莫怪,小的一时没留神。” 祁山应了一声,然后彻底将油伞挡在自己头上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名册:“十二个孩子,对吧。” “按您要求的,脑子灵醒,都是自家人的崽子。” 马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冲着一群军伍叫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进去拾掇拾掇,他娘的这可是书院,你们这群狗日的杀才,怕是这辈子都踏不进这等下三滥…这等高雅之处。” 一群军伍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拿着工具,满脸不情愿。 马岩侧目看了眼雨中的赵勋,死活想不通,弄个书院,还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这和收拾陈家有什么关系? 赵勋倒是解释了,说是“分内之事”,白锦楼临走前要他与马岩做三件事,学、商、律。 三件事中的学,也可以理解为办书院,可眼巴前的麻烦事应该是不让大学官来了后夺他举人功名才对。 马岩也没追问,怕追问的越深,越有暴露自己真实智商的风险,只能听之任之了。 雨夜,军伍们忙活了起来,一个个浇的和落汤坤似的,忙里忙外。 院子很大,原本是县中典簿的宅子。 典簿被捉了,罪大恶极,起步就是抄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这大宅闲着也是闲着,被赵勋用县衙的名义“接管”了。 军伍干活就是麻利,不到半个时辰,该搬出来的全搬出来了,卧房、书房、全部封上,正堂大门拆掉,两个厢房全房矮桌。 “兄弟们辛苦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递给了丁三:“大半夜下着雨,辛苦大家了,给兄弟们喝酒。” 丁三连忙将银票塞进了怀里,生怕慢一些就要被马岩夺走。 周围们的军伍见了银票,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恨不得给这破院全拆了再重新盖起来。 忙活的差不多了,马岩到底还是没忍住,来到了赵勋面前。 “最慢二十日,最快十日,如果陈家能请得动厉沧均,你不想法子应付过去,反而操办这什么书院是何意,和哥哥说句实话,到底如何想的?”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将赵勋当朋友了。 马岩将赵勋当自己人,赵勋又何尝不将马岩当亲生的朋友。 “不能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一旦说了,如果这事没成的话,你多少都要沾点关系。” “本将是亲军,怕他个鸟。” “就是因为你是亲军。” 赵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如果有一天我入仕为官,入朝为官,陛下说不定会问你,问你关于我的事,你怎么回答。” “照实说啊,人仗义、阔气、满肚子坏…满肚子如怀了崽子的妇人一般全是诗书,干练之才,得重用。” “如果我搞垮了陈家,用某种不正当手段的方法搞垮了陈家,陛下问你,你又该怎么说?” “这…” 马岩终于听懂了,难怪这几日赵勋总是回避一些问题。 是啊,赵勋和他说,他的确能帮上忙,可帮了之后呢,如果这些手段见不得光,天子真要是有朝一日问起来的话,他实话实说还是帮着隐瞒? 隐瞒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隐瞒,那就等于给赵勋卖了。 “成,兄弟懂了,不问就是,你小子想的还怪远嘞,如今只是小小举子,都奢望到了假以时日入京为官上达天听,不知是说你未雨绸缪好,还是痴心妄想。” “未雨绸缪吧。” 赵勋耸了耸肩:“人总要有梦想吧,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马岩干笑一声,没听懂。 赵勋最后又溜达了一圈,很满意,与马岩勾肩搭背进入了马车之中,一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马。 ………… 陈府,正堂。 陈奉瑾站在屋檐之下,面色有些阴沉。 “瞧清楚了,当真是个书院?” “是,瞧得一清二楚,叫做至道书院。” 管家李拜山垂着头:“马将军与不少军士一同出的城,用的是之前那典簿的宅子,还买了不少纸笔,赵二郎出城时还拿着一把戒尺,一副要亲自教书的模样,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是白锦楼交代的?” “打探过了,衙署中无人知晓。” 李拜山也很困惑,最近陈奉瑾让他一直盯着赵勋,因此知道这小子要办书院。 其实很多地方的书院教书先生,还真是秀才和举人。 这些读书人科考失利后会被一些乡绅和府邸高薪聘请担任教书先生,也有一些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自掏腰包创办书院教书博个名声,这种事不算稀奇。 问题是这事出在了赵勋身上,陈家人就觉得很稀奇。 以赵勋目前的处境,要么,在家好好读书,备战科考会试。 要么,想法子对抗陈家,手段尽出。 结果令陈家没想到的是,赵勋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搞起了书院。 书院好搞,问题是教谁啊,城中的读书人就那么几个,都在私塾读书,再者说了,满城谁不知道赵勋得罪了陈家,哪敢把自家孩子送去求学。 “您无需忧心,小小姐已是办妥了,用不了几日大学官就会赶来,到了那时,赵二郎这功名怎地也保不住了,成了白身后,您与小小姐还不是想如何教训就如何教训。”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觉着…” 陈奉瑾有一种迟疑,一种说不上强烈若隐若现的迟疑。 将大学官请来彻底让将赵家踩进泥泞之中翻不了身,有些草率,太过草率,两家的恩怨,怎地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怎地也要给玉娇出口恶气,肃县,也的确容不得赵家二郎这后生。” 陈奉瑾微微叹息了一口,想起赵勋面对自己时毫无敬畏的面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惋惜。 “还有一事,小小姐寻了府城中的友人,看那意思,是要亲自动手将赵家斩草除根,您看是否需要过问一番,赵家可还供着几处折冲府的军马。” “无需过问,她自幼便是这个性子,劝不成,说不动,由着她吧。” 又是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便是轰隆巨响。 没理由的,陈奉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50章 大学官 雨季到了,豪雨一场接着一场。 日子过的飞快,难得艳阳天。 十余日前,人们还纷纷议论陈、赵两家纷争,谁知过了这么久,两家相安无事。 正当人们渐渐淡忘此事以为肃县又恢复平静时,一位大人物的到来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驾临肃县! 相比之前低调而来知州白锦楼,厉沧均可谓是排场十足,轰动全城。 厉沧均是陈家想法子请来的,按理来说,既然陈家知道日子,那就应提前告知县衙,至少提前三日,也好让全城各阶层利用三日的时间进行“迎接准备”。 当然,陈家怕的就是有人准备,因此今日差一刻钟辰时才派人告知县衙与城南各家宅邸。 城中乡绅无不狂奔出城,能穿儒袍的穿儒袍,穿不了儒袍的束发,家中还算成器的子弟全都带上,争取在大学官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州、府、县,大学官算是“州”一级别的官员,按规矩,县衙官员应带领城中各阶层代表出城三里迎接。 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马岩带着人赶到北城门时,大队人马都下官道了。 二十八名衙役开路,负责驱散行人。 两侧旗手高举州学官旗,前后四十守备府军士骑在马上负责护卫。 队伍正中是三驾马车,拉车骏马毛色统一,膘肥体壮。 最中间的一驾也插着官旗,大学官就在其中,其余两架为随行书吏所乘。 近百人的队伍可谓排场十足,马岩都不是第一个到的,第一个到是陈家,正好在城外最前方的位置。 此时的陈奉瑾换了一身老旧儒袍,未带家丁、护院,身后只有孙女陈玉娇、管家李拜山二人。 城门郎“临时征召”了四十多个百姓,站在城外装出一副欢喜鼓舞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乡绅赶到城外,骑在马上的马岩面色阴沉如水。 马岩哪能不知陈家要将大学官请来,可他是死活没料到,陈家这群王八蛋没提前通知他。 陈家不告知外界,马岩理解,毕竟要瞒着赵勋,怕赵勋有所准备。 只是如今马岩统掌着肃县县衙,陈家于情于理都要提前个一两日告知于他,也好让县衙有所准备。 只提前了一刻钟,都不如不说,分明是没有将他这个从五品的将军放在眼里。 近百人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北城门外,马岩下了马,刚要快步走上前去,陈奉瑾已是先行一步。 其实真要说马岩将大学官当回事了,也不是。 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互看不顺眼,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也是相互制衡,这都不假,但马岩是空降来的,待两天就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真实身份,天子亲军,别说只管读书人的大学官,就是各地边军大帅都管不着他,亲军只听天子号令。 马岩之所以一副紧张的模样,无非是想给大学官留个好印象,一会进城的时候也能见缝插针为赵勋说说好话,若不然,真要是平常走在路上遇到大学官,他鸟都不鸟。 “陈奉瑾你个老匹夫。” 二人快步前行迎接,马岩气呼呼的说道:“致仕已无官身,按规矩,无需你与本将出迎上前。” 陈奉瑾倒腾着两条老寒腿,微微哼了一声:“马将军,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不怕告诉你,大学官就是我陈家请来的。” “什么?”马岩张大了嘴巴:“为何,你为何要将大学官请来?” “自是为你那好贤弟赵勋而来。” “你…”马岩的惊讶异常:“你,哇哇哇,你好歹毒的心思,说,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奉瑾也是大意了,光顾着低头前行,但凡他抬起头侧目瞅一眼就能看出来马岩是装的,这家伙的演技太浮夸了。 三步两步之间,二人已是来到了马车前,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陈奉瑾弯腰拱手:“陈奉瑾,恭迎州学长史厉大人。” 马岩也连忙施礼:“兵部骑都尉马岩,恭迎厉大人。” 车窗被缓缓推开,面无表情的厉沧均看向了二人。 这是一张极为威严的国字大脸,苍髯如戟目光如炬。 官袍宽大,是因身材壮硕,单单是肩膀就比常人宽大了几分。 这哪里是一个文臣的长相,若不是穿着文官服侍,任是何人见了都以为是军中猛将。 厉沧均看向车厢外的二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奉瑾的身上,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原来是玉德兄,日头火热何须辛劳出城。” “玉德”是陈奉瑾的字,古人取字,与名相辅相成。 就比如石家庄赵云赵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名为云,字为子龙。 陈奉瑾的“瑾”字,本指美玉,玉又与时常与“德”相关,美德。 “应有之意,多年未见大人风采依旧。” 陈奉瑾还是拱着手,面容带着几分恭恭敬之色 厉沧均年岁比陈奉瑾小了不少,坐在马车之中,那模样,那神情,那说出的话与口吻,有点像是长者面对小辈。 这就属于是专业对口了,但凡是读书人,甭管老少,见了学官都要保持恭敬,更何况还是大学官,还是厉沧均这种名声在外的大学官。 “无需施礼。”厉沧均露出了些许笑容:“上一次本官在州府与你一叙,已是过了四年有余,短短四年,玉德兄添了些许老态。” 陈奉瑾放下手,苦笑道:“到了这般年纪…” 话没说完,厉沧均轻声打断道:“既已致仕,又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应在家中享着闲暇之福才是,何须沾惹尘埃劳心劳力。” 陈奉瑾神情微变,面露几分尴尬。 厉沧均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马岩身上。 “马将军。” “末将在。” “本官问你,白大人去了何处。” “视察柳村等地。” “是吗。”厉沧均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说道:“一道知州巡查各县考校各城举子,倒是抢了本官的差事。” “大人误会了,白老大人即将入京为官,多年来…” “是啊,即将高升了,高升吏部,了不得,了不得的白知州,令京中武将担任县令主一县之政,不知是白知州想要入吏部后改一改这官场的规矩,还是本官久不入京孤陋寡闻,国朝,如今可武代文官署政一方了吗?” 马岩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厉沧均这大学官一点面子都不给。 “入城。” 厉沧均猛地拉上车窗,既未等马岩解释,也不邀陈奉瑾上车。 再看马、陈二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车队缓缓移动,众人只能快步跟上。 陈玉娇来到了陈奉瑾面前,低声问道:“大学官怎地没邀阿爷入车同乘。” “此事,终究是孟浪了。” “这是什么意思?” “厉大人知晓是被咱陈家利用了,不过…罢了,厉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道内读书人莫说胡作非为,便是私德稍有瑕疵也会重惩,今日,赵家二郎的举人功名,再难傍身。” 陈玉娇嘴角微微上扬,厉沧均如何看待陈家,她不在乎,她只有一个目的,要赵勋丢了功名,身败名裂! 第51章 恶人先告状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了。 厉沧均除了和在城外和马岩与陈奉瑾二人说话时拉开了车窗,入城后再未拉开,直到衙署外方才推开车门缓缓走下。 后方跟着一大群人,城中但凡有点身份的,只要没被打断狗腿,都跑出来跟在后面,比之白锦楼低调入城时还要肃穆几分。 众星捧月一般的厉沧均下了马车后,背着手径直走进了衙署,未入公堂,而是走向了后衙。 谁都可以跟在车队后面,但是有资格进入县衙的人就屈指可数了,随行军伍组成人墙,只有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跟了进去,就连陈府管家李拜山都被拦在了外面。 三人快步跟上,到了后衙,还以为厉沧均是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一番,谁知这家伙竟然直接进入了牢狱之中。 三人心思各异,不过只有马岩跟了下去,陈奉瑾与陈玉娇没进去。 下了地牢,两名狱卒不认识人,认识官袍,连忙让开身。 因郭尚文诸多罪证被曝光,牵连了不少人,光是官吏就关押了七个,等着州府告知朝廷好叫京中吏部派人提审。 “举人郭晋安何在。” 下了地牢,厉沧均看向狱卒,狱卒连忙在前引路,一直走到了最里侧。 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大感困惑,心里和明镜似的,大学官来肃县是为了赵勋,这怎么还找上郭晋安了。 厉沧均来到了牢房外,猛皱眉头。 郭晋安就坐在角落,他也早就得知了郭尚文的死讯,整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目无神。 听到了脚步声,郭晋安缓缓抬起头,见到厉沧均后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色,紧接着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学官,您是大学官,学生郭晋安,学生是被冤枉的,是赵家害了学生,还害了学生叔父,还请大学官…” “住口!” 厉沧均冷哼一声,背着手居高临下:“本官问你,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何意。” 跪在地上的郭晋安愣了一下。 厉沧均又问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何处?” “这…这…” 厉沧均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当年你入州府考取功名时,《豳风.七月》作解,你洋洋洒洒答了足有二百六十七字,再将这二百余字述于本官。” 郭尚文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果然。” 厉沧均眼眶暴跳,猛然扭头看向马岩:“今日本官就夺了他的功名,一应罪行,以白身惩之,不可轻饶!” 马岩一头雾水,这唱的又是哪一处,不是来搞赵勋的吗? 郭晋安扯着嗓子喊叫:“大学官,大学官,学生…” “鼠辈!” 留下“鼠辈”二字,厉沧均转身就走,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马岩跟在后面,不由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听闻白知州赶至肃县时,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这鼠辈关押起来,那时心中困惑,白知州此举虽说与法理不合,可定是有其深意,思来想去便查阅了郭晋安考录,翻阅过后果然瞧出了猫腻,两张考录书卷笔迹差别极大。” 马岩脱口道:“寻了旁人代其科考?!” “不错。” “郭晋安好大的胆子。”马岩眼眶暴跳:“陛下登基后最是厌恶此事,小小肃县,不过县令之侄,敢如前朝那般弄虚作假,定要严惩。” 厉沧均头都不回,淡淡的说道:“此事由本官管辖,不劳马将军费心了。” 马岩撇了撇嘴,装什么孙子。 二人出了地牢,厉沧均突然见到了陈奉瑾旁边站着的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之色。 “陈家妮子。” “陈家小女陈玉娇,拜见厉大人。” 陈玉娇哪有平日那般跋扈模样,蹲身施礼,仿佛真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般。 “若老夫猜的不错,久不归肃县的远山突来府城寻了老夫,言说肃县举子赵勋为非作歹诸事,应是你告知远山的吧。” 马岩微微看了眼厉沧均,这老家伙面对别人时,哪怕面对陈奉瑾时,自称的都是本官,见到了陈玉娇,自称的却是老夫。 其实就是有点类似爱屋及乌,厉沧均极为欣赏陈远山,陈玉娇又是陈远山的亲闺女,自然亲近几分。 “大人火眼金睛,是小女子将此事告知于家父。” 陈玉娇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小女子本意是想家父回肃县查办此事,却未曾想劳烦了厉大人大驾,小女子惶恐。” “不算劳烦,去年至今肃县只出了两位举子,这两位举子其言其行其功名,无不引得州学衙署议论纷纷,郭晋安实乃鼠辈,功名不实,又牵连到诸多罪案之中,老夫岂能不来,至于另一位出身商贾之家的举子赵勋…” 背着手的厉沧均微微眯起了眼睛:“人与事,是你爹与老夫说的,你爹又是因你之故寻了老夫,既老夫来了,那便原原本本言说一番吧。” “是,小女子不敢隐瞒。” 陈玉娇娇媚的双目迎向厉沧均的目光,满面坦然之色。 “赵勋罪责有三,其一,私德败坏,常出入青楼夜夜笙歌,这事儿,马将军可作证。” 马岩老脸一红,以前赵勋去没去过青楼他不知道,但他那一夜的确和赵勋一同去了千娇阁。 “你个刁蛮恶妇,明明是你带着人…” “只问将军,小女子寻到赵举人时,赵举人是否正在青楼千娇阁中寻欢作乐。” 不带马岩解释,陈玉娇继续说道:“那一夜因阿爷邀请,见赵举人迟迟不来,小女子便去询问,见了衙署外的百姓,百姓言说,这般时辰应是去了千娇阁。” 要么说陈玉娇极有心计,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句话,换下说辞,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事实,概念完全不同了。 赵勋不去青楼,事实。 赵勋没去青楼,也是事实。 赵勋今夜没去青楼,还是事实。 陈玉娇说的是问了百姓,百姓答看时辰的话应该是去了千娇阁。 这话冷不丁一听,明显是赵勋和上班打卡似的,到点就去青楼,老嫖客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百姓”,明显是子虚乌有的。 奈何,马岩没那么多心眼子,加之也不了解赵勋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是否喜爱去这等烟花柳巷更不清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看厉沧均,脸上又浮现出了厌恶之色。 州府无人不知,大学官厉沧均最是不喜读书人贪恋女色。 可以这么说,就因为厉沧均在府城署理公务,好多读书人都“搬家”了,这位大学官凭着一己之力,直接把各家青楼、花船干成夕阳产业了,不知多少小姐姐被迫下岗。 就厉沧均刚上任那两年,州府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 第52章 气势汹汹 见到厉沧均已是信了几分,陈玉娇继续信口雌黄。 “私德败坏为其一,其二,举人赵勋颠倒黑白罔顾律法,郭尚文是被民妇吕春儿所杀,赵勋指鹿为马…” “你放屁!”马岩急了:“郭尚文那时没死,本将还听到二人交谈了一番。” “好,既郭尚文不是吕春儿所杀,又是何人杀死的,若郭尚文那一日未死,便是赵勋所杀,那马将军告知小女子,凶手,究竟是吕春儿,还是赵勋。” “这…这…” “若是吕春儿所杀,赵勋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若是赵勋所杀,害人性命胆大妄为。” 马岩慌不择言:“是百姓,对,百姓们所杀,法不责众。” “那么小女子再问,凶器是何物,又是何人率先用凶器刺向了郭尚文。” 马岩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事他也和赵勋提及过,极为担忧,可不知为何赵勋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见到马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厉沧均冷笑连连:“难怪远山怒不可遏,好一个举人赵勋,读书人竟做害人性命之事,裹胁民意颠倒黑白,其心可诛,将他寻来,看他如何辩解,若此事属实,本官绝不轻饶他!” “大人息怒。” 马岩下意识指向陈玉娇:“此为诬陷,是陈家诬陷赵公子,是私怨,陈家其心可诛,污蔑…” “不错,是私怨。” 陈玉娇语气平淡:“厉大人,这便是小女子要说的罪责之三,举人赵勋,光天化日之下,携家丁数人,将小女子堂弟陈隽打至断腿,还说给我陈家一个教训,要我陈家莫要多管闲事。” “如此张狂?” 厉沧均挑了挑眉:“他一商贾之子,敢当街对你陈家人下这般重手?” “小女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堂弟陈隽亦有秀才功名在身,平日温书习文鲜少离府,举人赵勋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厉沧均不由看向陈奉瑾,后者说道:“千真万确,我陈家人俱可作保,未有半句失实虚言。” “好一个商贾之后举人赵勋。” 厉沧均重重哼了一声:“将他带进来,老夫亲自为你陈家讨个公道。” 陈玉娇火上浇油:“赵勋并未在衙署外等候,大人您入城时,赵勋也未出城迎接。” “学官入城,他竟置之不理?” “大人切莫误会。”马岩说道:“赵公子并未在城中。” “不在城中,又在何处。” “城外书院。” “书院?” “是,前些日子赵公子办了书院,平日都在教授学子。” “笑话!”厉沧均满面不屑之色:“他不过区区举人罢了,又是商贾出身,何德何能开办书院教授学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人说的是。”陈玉娇见缝插针:“小女子也听闻过此事,据说那书院简陋至极,外人不可擅进,又鲜少有读书之声传出,反倒是路过的百姓多能听到幼童追逐打闹的动静儿,可不像是个正经书院,还有,教授的又都是他陈家佃户之后,要小女子说,此举定是想要博声名。” “佃户之后,莫非是…百姓之子?!” 厉沧均闻言更怒,怒极反笑:“好,好,那本官就亲自去看看,这哗众取宠的小儿是如何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习字!” 话音落,厉沧均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走出了后衙,怒气勃发,气势汹汹。 陈奉瑾刚要追上,马岩幽幽的说道:“青楼那事儿,小儿女间斗嘴一番罢了,你陈家竟想要赶尽杀绝,这心胸,呵,还有,刚刚连本将都敢顶撞,怎地,这是要连本将一起收拾?” 陈奉瑾还没吭声呢,陈玉娇满面不屑。 “本姑娘当夜便劝说过将军抽身事外,是将军不识抬举。” “住口!”陈奉瑾狠狠瞪了一眼陈玉娇:“莫要胡言乱语。” “何须怕他,京中兵部从五品的武将罢了。” 马岩都被气乐了,亲军,天子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还被一个府城下县的小世家女子给威胁了。 不过马岩懒得计较,快步追了上去,紧随厉沧均身后。 出了衙署,厉沧均进入马车,这次倒是邀陈奉瑾和陈玉娇乘车了,只不过不是同乘一车,坐在了后面的马车里。 厉沧均还特意交代一声,其他人留在衙署,只带着马岩、陈家二人前往城外,还嘱咐了一声叫“苦主”陈隽赶去城外当面对质。 这次伴着厉沧均同去的人倒是不多,十来个,两驾马车,以及马岩和六名军士。 关于刚刚成立的至道书院,城里倒是传开了,大家就是瞧个热闹罢了,没当回事,赵家对外公开说的是并非赵勋教书,装个样子罢了,实际就是找一群孩子当伴读书童而已。 位置不远,出了南城门就是,原本县中典簿的宅子。 无论从师资力量、位置、名分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书院,要不然陈玉娇也不会紧抓着这一点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厉沧均率先走出车厢,举目望向连城一片的田地,目光最终田地之间的一处大院。 “厉大人,就是那里。” 陈玉娇提着裙角快步走了过来:“那处宅院可不是陈家的产业,原本是典簿居所,也不知怎地了,被赵勋要去了办了这不知所谓的至道书院。” 跟在后面的马岩气的够呛,陈玉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下下见血,字字伤人,心思歹毒至极。 马车没办法继续前行,厉沧均一撩官袍,快步而行。 众人跟在身后,片刻就到了书院外。 书院大门非但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家丁,赵家家丁。 两侧家丁一看来了官员,对视了一眼后只能施礼。 马岩说道:“大学官来了,入内通禀赵公子速速出迎。” “不必了。” 厉沧均哪里肯等,走上台阶就要闯进去,谁知两个家丁突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陈奉瑾大怒:“狗胆,敢拦府学长史大人,还不快滚开!” 陈玉娇阴阳怪气道:“赵家家风本就如此,跋扈惯了。” “这位大人。” 左侧的瘦高家丁满面难色:“我家二少爷说了,这时辰正是孩子们习文,外人是不可打扰的。” “混账话!” 本就怒到极致的厉沧均一把推开左侧家丁:“莫不成是藏污纳垢之地,教书之处连本官也敢阻拦,滚开!” 话音刚落,大院正门从里侧推开了,正主儿赵勋,终于出现了。 门外众人,齐齐愣住了。 第53章 无以复加 正主儿赵勋出现了,推开了大门,平静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一尘不染的洁白儒袍穿在身上,头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脑后被一个草绳扎住。 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握着一本泛黄的《诗经》。 明媚的阳光洒在赵勋白皙的面容上,嘴角似是上扬,又仿佛本是这般无时无刻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明明是读书人,有些不修边幅,平添了几分凌乱与沧桑。 可要说不修边幅,那无暇的儒袍和修长的手指,加之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的笑容,犹如胸有万千诗书的贵公子一般。 众人的脸上无不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之色,就连最熟悉赵勋的马岩都愣住了。 没办法,赵勋的站位、微表情、着装,包括阳光照耀的角度,足足排练了数十次。 陈奉瑾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站在门槛处的年轻人,哪里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嬉笑怒骂毫无涵养的可恨后生。 “你就是赵勋?” 厉沧均背负双手,冷声质问。 “是学生。” 赵勋不亢不卑,拱手施礼:“想必大人正是州学长史大学官厉大人了,学生赵勋,拜见厉大人。” 厉沧均目光越过赵勋望向院内,只见正堂外有十二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皆穿布衣盘膝而坐,扭着头略显惊恐地望了过来,最前方则是一条长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见此情景,厉沧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真是办了学堂。” 用的是“学堂”,而非书院。 赵勋微微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那副不亢不卑的模样。 厉沧均没动弹,冷笑道:“你知本官要来。” “不知。” “那你这是何意。” “今早城中寻常未听闻大人前来,此时见了大人,又见陈公与陈家小小姐,学生岂能不知大人何意。” “哦?”厉沧均还是没动弹:“那你倒是说说,本官何意。” “大人无意。” “无意?” “大人本无意,奈何陈家另有其意,因此大人不敢轻易叫陈家如意,这才亲自赶来一证是非。” 厉沧均神情微动,陈玉娇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陈家另有其意,少在厉大人面前搬弄是非。” “赵勋。”厉沧均淡淡的说道:“你以为短短几日办了个至道书院,便可博取些声名,是也不是。” 赵勋笑而不语。 “本官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如何答才可叫大人速速离去,以免吓了诸多学子。” “你说什么?”厉沧均勃然大怒:“狗胆小儿,本官乃是州学长史,你在此招摇撞…” 话没说完,赵勋微微叹息了一口,轻声道:“陈家若如意,学生一力承担便是,只容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 “好,好,好啊。”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厉沧均一指院内:“今日本官就看你这小儿如何卖弄,你一商贾之后,区区举子,何来的底气开办学院教授学子!” “多谢大人。” 赵勋只是再次微微施礼,右手背负身后,就这么直接走了回去,厉沧均怒意更甚。 陈玉娇走上前:“大人何须听他废话,这人最擅故弄玄虚,您都来了他还敢大放厥词,可不能轻饶。” 厉沧均没吭声,只是眯着眼睛望向赵勋。 陈奉瑾对陈玉娇打了个眼色,他已经看出厉沧均怒到了极致,过犹不及,陈家人无需再煽风点火了,单单是赵勋表现出的态度,对大学官表现出的态度,事后定会身败名裂。 赵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回到了诸多学子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莫怕,授课了。”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最角落的孩子痛哭出声。 赵勋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那孩子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问道:“爹爹说了,我们早晚会害了您,不让我们来,您还非叫我们来,那个大官儿,那个大官儿是来抓您的对不对。” “不,那位大人是学官。” 赵勋蹲下身,擦了擦孩童的眼泪,速记转身回到了长桌前,朗声开口。 “今日,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迅速站起身,齐齐施礼:“请学兄授文。” “混账!” 站在一旁的厉沧均气的吹胡子瞪眼:“授学之人,竟称学兄而非先生,赵勋,你这黄口小儿连礼仪二字都不知,来人,将这…” “敢问大人,学生何时担了这些学子的先生?” 厉沧均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来大人是误会了,学生何德何能自称师者。” “何意?” “既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可否片刻后再问罪学生,还望大人莫要再出声吓了诸学子。” “你…” 厉沧均深吸了一口气:“好,授,授你的学,本官就在此处看着。” 赵勋收回了目光,看向诸学子。 “抱歉,这一日比我预想的日子早上一些,既如此,那便教授你等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们连忙坐下,正襟危坐。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你等知晓,学兄我出身商贾,士、农、工、商的商,如今学兄已有功名,举人之功名,商贾之后可读书,难道诸学弟这些百姓之子的身份就不可读书吗,就需自惭、自卑、自暴自弃吗?” 赵勋的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若论出身,诸学弟比学兄可要好的多,连学兄都可读书,可考取功名,你等又如何不能,这,便是我为何站在此处的缘故。” 陈玉娇与陈奉瑾面面相觑,厉沧均却笑了,笑的极为鄙夷。 “果真是故弄玄虚之徒,你办了这所谓至道书院,为的就是这一日吧,为的就是待州府学官前来,你好惺惺作态一番。” 说罢,厉沧均突然一把将旁边的孩子提溜了起来。 “娃娃,说,这几日你那所谓的学兄,是不是就在此处教你等装神弄鬼,启蒙之文一字未授,只告知你等如何与他做戏,是也不是。” 吸溜着鼻涕的孩子满面惊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如此,马将军,还愣着作甚,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将这小儿拿下。” 马岩下意识看向赵勋,剧本就写到这,接下来咋演,他完全不知道。 谁知就在此时,那被抓住的娃娃突然弱弱的开了口。 “只有今日,今日未…未来得及教授,平日里是,是教的。” 陈玉娇上前一步,杏眼圆睁:“这位大人是学官,比县令还要大的学官,你这不知轻重的野孩子胆敢口出虚言,大人动了怒,你爹娘都护不住你。” 孩子顿时吓的面色苍白,下意识喊出了口。 “教了教了,真的教了,人之初、性本善…” 幼不学,老何为… 亲师友、习礼仪… 其他孩童本就是惶恐不安,下意识跟着大声背了出来。 整齐如一的背诵声音,令所有孩子都恢复了平日的常态,各个摇头晃脑。 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愣,紧接着神情大变,最后眼睛瞪得溜圆。 “慢,慢些!”厉沧均下意识叫道:“待本官统统记下再说。” 本是无心一喊,旁边的孩子连忙抓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厉沧均张大了嘴巴,堂堂学官居然骂了娘:“你他娘的还会写字?!” “哇”的一声,孩子又哭了,看向赵勋:“学兄,他骂俺。” “啪”的一声,赵勋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学院之内,人人平等,友爱和睦,不可辱骂他人!” 原本满面威严的厉沧均一缩脖子:“莫要恼怒,本官只是…” 说到一半,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板着脸说道:“少说废话,教他们继续背,快,快快快快快!” 哭鼻子的孩童仰着头:“那你要先赔礼噢。” 厉沧均:“…” 大学官的老脸,更红了。 孩童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学兄说要尊老爱幼,俺原谅你了。” 说罢,孩童坐下身,拿起纸笔:“写给你看。” 随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真的一一写出来后,厉沧均的嘴,张的大大的。 令他震惊的是,能写出字的,不止一个孩子! 第54章 一声叹息 孩子们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握笔的姿势一脉相承,和要插谁似的。 姿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都会写字,而且不止一个字。 作为大学官的厉沧均,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之余张着嘴,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问起了。 马岩倒是毫不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勋就是这么硬控白锦楼的。 不过这次赵勋没作诗,过犹不及,上次作诗被打差评了,货不对板。 陈玉娇顿时花容失色。 自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文也不是不下于寻常读书人,哪能不知这一幕带给了厉沧均多大震撼。 陈奉瑾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陈玉娇彻底慌了心神,脱口道:“厉大人莫要被那狗东西诓骗了,这些野孩子定是他有意寻来的,八成早就启蒙了,若不然生在寻常百姓家岂会识字!” 赵勋笑了,微微下压了一下双手,孩子们终于停止了“背诵”和“默写”。 陈玉娇急的不行,刚想抓起一个孩子“逼问”,赵勋先声夺人。 “陈家小姐,你可欺我,骂我,打杀我,却不可辱诸学弟。” 一番话说的冷如寒冰,仿佛陈玉娇再造次他就会上前拼命一般。 厉沧均眼珠子乱转,不断观察这些孩子,越是观察,心中越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不是真的百姓之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缓缓蹲下身,厉沧均问道:“本官…不,爷爷问你,来此处之前,可识字?” “不识字。” 孩子就是如此,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傻乎乎的笑着,摇着头。 “爹娘说了,祖宗保佑,能跟着学兄学几个字,每日都来,每日都学,学了,爹娘就夸俺,别人也夸赞俺,想学,爱学。” 厉沧均愈发紧张:“您可写多少字?” 孩子歪着头,掰着手指头算着,掰了半天,又背上了。 人之初,性本善… 背了五十多个字,孩子确定了:“大半都会写。” 其他孩子来劲了,挺起胸膛,有说认六十多个字的,又说能写七十多个字的,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陈玉娇可算找到机会了,讥讽道:“不过数十字罢了。” 话音落,厉沧均突然回过了头,目光很平静:“之前你与本官说,这书院,办了不过数日罢了。” 陈玉娇哑口无言,再无一丝胡搅蛮缠的余地。 不足十天的功夫,从零开始,教会了十来个孩子,还是百姓之子,足有数十字,这已是算的上是天方夜谭之事了。 厉沧均猛然见到这些矮桌是中空的,里面放着一张张黄纸,不由的伸手抽出来一张。 望着上面的拼音,厉沧均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赵勋:“学生教授学弟们所用的拼…” 厉沧均:“老夫不听你说,听他们说。” 赵勋张了张嘴,你马勒戈壁! 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拼音,阿啵呲嘚,接连背了三夜,还有说一夜就背下来的,闹哄哄的和个菜市场似的。 可厉沧均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终于听明白了,通过拼音识字,字下面有拼音标注,然后学《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学会了就背,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因此才有能短短不足十日便背了写了这么多字。 别说厉沧均了,一旁站着的陈奉瑾都眼眶暴跳,一想到通过这些拼音就可以短时间内认那么多字,呼吸越来越粗重。 自始至终,赵勋只是平静的站着,看着。 厉沧均抓着写有拼音和三字经的黄纸,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曾经呼过不下两位数官员也未曾颤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轻微抖动着。 足足许久,厉沧均终于收回了目光,望向赵勋,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要询问,要探讨,要深入交流。 陈玉娇见到二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别说拉丝了,都快爆浆了,心里咯噔一声。 “厉大人,他…他就算学识好,品行却是极差的,您最重品行!” 厉沧均充耳不闻,对着赵勋点了点头,充满鼓励的神色:“继续授课吧。” 谁知赵勋却摇了摇头,表情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看向一群孩子。 “诸学弟,学兄…” 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 只是一言不发,顿时令厉沧均感受到了某种心碎的感觉,那种痛,那种伤,那种无法言说的苦闷与绝望,曾几何时,不正是他所经历过的吗。 赵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表情拿捏恰到好处,双手一背,缓缓开口。 “学弟们,读书,自强,莫要在意他人说什么,他人的眼睛,是我们的监牢,他人的思想,是我们的牢笼,莫要妄自菲薄。” 说罢,赵勋一声叹息。 厉沧均的目光,彻底变了。 这一声叹息,他听出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布洛芬都缓解不了痛,那是一种夜深人静时寡妇难言的忧伤,也是五保户深深的迷茫,更是退休老干部对秘书的恋恋不舍,一声叹息,令人心碎不已。 “记住学兄的话,学兄我只是商贾之后,如跳梁小丑一般创办这至道书院被人讥讽哗众取宠,学兄,不过是为了让你等知晓,百姓之子也可读书,也可自强,也可知晓至理,更可心怀天下,散去吧。” 孩子们齐齐站起身:“学兄辛苦。” “慢!”厉沧均触电一般大吼道:“不可称为学兄,赵勋可担师者!” “不可。”赵勋缓缓摇头:“大人不可。” 旁边演技最佳的孩子连忙摇头:“学兄说了,可称师者唯有一人,孔圣,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余者,皆是达先之者,教授的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绝学,有何资格称之为师。” “原来如此。” 厉沧均连连点头:“有道理,极有道理,不错,师者唯有一人,至圣先师,赵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悟,不错,当真是不错,老夫甚是欣慰。” 赵勋拱了拱手,随即冲着孩子们点了点头:“诸学弟,散了吧,记得,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孝,百善孝为先。” 孩子们再次施礼,满面不舍的一一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咬着牙瞅了几眼这群“不速之客”,在他们单纯的认知里,无法再读书,正是因为这群“不速之客”。 厉沧均老脸通红,总想解释点什么,又知道解释不清楚,只能哑然不语。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了,厉沧均看向赵勋,口气斩钉截铁:“你之才学,已非举子…” “大人!” 早就急了的陈玉娇一时忘记了尊卑,斥道:“这人最是心术不正,您可不能被他蒙骗了。” 厉沧均倒是平静,对赵勋轻声道:“陈家言说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更有当街行凶之事,可有隐情,若有,与老夫直言便是,老夫不信有如此才学的好后生会是如此心性。” 赵勋还没说什么呢,陈玉娇大急:“厉大人,小女子…” 厉沧均脸上已经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了:“本官,是在问他,而非问你。” 第55章 对质 面对陈玉娇的咄咄逼人,赵勋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自证,没有辩驳,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也是这样,厉沧均越急:“老夫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要如何答。” “你这是何意。” 厉沧均反倒是急了,他不愿如此惊才艳艳的后辈如陈家人形容那般狰狞丑恶。 值得一提的是,来之前,厉沧均在陈玉娇面前自称老夫,其他人面前自称本官。 现在,厉沧均在赵勋面前自称老夫,在陈玉娇面前,则是自称本官了。 “你本就无话可说。” 陈玉娇得意极了:“厉大人,小女子没有骗您,就是他行凶打了小女子堂哥陈隽,堂哥片刻就会赶到。” 赵勋还是不吭声,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拿起桌上的黄纸,微微折叠了起来。 “赵公子!”厉沧均越来越急,都称呼“公子”了:“为何一言不发,是否有内情,是否有隐情,若是有,老夫在此,你言说便是。” 赵勋还是折着黄纸,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 厉沧均都想骂娘了,刚刚那短短一刻钟,听闻了三字经,知晓了拼音,转瞬之间,他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了一个梦想了半辈子的美景,想要实现美景中的一切,赵勋,不可或缺! 可如果赵勋真的如陈家人所说那般劣迹斑斑是个宵小之辈,那么一切又都是空中阁楼。 这种感觉,就如同落入哥布林窝的平胸女骑士,绑住后被注射了药物,胸口发痒,发胀,隐隐有了某种预感,结果过了好几天,哥布林突然告诉她,哈哈,给你注射的药物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残忍药剂,会让平胸女人幻想自己即将变成巨乳御姐,感觉涨涨的,痒痒的,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的空欢喜… 现在厉沧均就是这种感觉,深怕启蒙用的《三字经》和识字用的拼音,出自一个“宵小之辈”。 眼看着厉沧均愈发急切,门外传来走动声,苦主,陈隽出现了。 陈隽拄着双拐,在李拜山的搀扶下略显不安地走了进来。 厉沧均猛然回头,恶声恶语:“你就是那无意间摔断双腿的陈隽?” 陈隽:“???” 陈奉瑾都看不下去了:“大人,是被赵家二郎打断的。” “哦,对,之前你是这般污…这般说的。” 陈玉娇又来劲了,得意的看向赵勋:“我堂弟来了,你可敢对质。” 赵勋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玉娇一把将陈隽拉了过来:“这位正是大学官厉大人,厉大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陈隽没办法施礼,只能低头:“学生陈隽,见过厉大…” “废话少说,原原本本道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饶你。” 陈隽吞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指向赵勋,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赵勋手中的黄纸,被叠成信封状的黄纸,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堂弟你快说啊,在家中修养十余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 “是…是有…”赵勋紧张不安的看向赵勋:“是有此事…吧?” 陈奉瑾不由侧目,这怎么还带个“吧”呢。 “厉大人。” 陈奉瑾走上前:“隽儿自幼木讷,鲜少与人争执,更莫说遭人毒手,自那一夜后无法安睡,整日惶恐度日,如今见了逞凶之人,难免心中惧怕。” 厉沧均满面不屑:“这般鼠胆还欲考取功名做官,哼。” 陈奉瑾:“…” 陈玉娇气的够呛,狠狠在陈隽后腰拧了一下:“快说,原原本本的说!” “厉大人,学生…学生是…是挨了打。” 陈玉娇纠正道:“毒打!” 陈隽看了眼赵勋的脸色:“也…不算毒,尚能忍受。” 陈玉娇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厉大人您看,堂兄他在床榻上修养至今,也不知是否能痊愈,您是大学官,怎地也要为他主持公道。” “是这个道理。”厉沧均回头看向赵勋,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快狡辩一番。” “你陈家为何要如此逼我,我赵勋,又哪里得罪你们了。” 赵勋可算是开口了,迈步来到陈隽面前,随即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陈隽腋下的两根拐杖夺走了。 下一秒,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陈隽傻乎乎的冷在原地,还保持着架拐的造型,但是刚刚抬起的右腿本能的落地了,站的还挺直。 陈家人,陈奉瑾、陈玉娇、李拜山,全傻眼了。 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楞,紧接着双眼犹如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陈隽可算反应过来了,极为浮夸的“啊呀”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马岩抬腿作势要踹,陈隽连忙爬起身要跑。 “你…你们陈家…”厉沧均气喘如牛:“胆敢戏耍本官?!” “厉大人息怒。” 饶是陈奉瑾这个老狐狸也彻底慌了神:“陈家不敢,陈家岂会戏耍厉大人,定是…定是隽儿,定是陈隽这狗东西,这狗东西…” 说到一半,陈奉瑾也懵了。 当时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腿是断了啊,管家李拜山就粗通医术,摸了好几遍,的的确确是断了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耳光扇了过去,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脸上。 “你敢装病!” 不得不说,陈玉娇这脑子是转的快。 捂着脸的陈隽也不知该如何辩解,真要是说出了实情,那可就真的会被打断腿了。 “厉大人,我陈家管教不严,出了堂弟这口出虚言的蠢货是我陈家不对,可赵勋真的对他行了凶殴打于他。” 赵勋手里把玩着黄纸,轻声问道:“敢问陈公子,何时、何地。” “夜,夜里,就…就在城北,城北巷子中。” “哪一处巷子。” “富…富贵坊。” 一听“富贵坊”三个字,陈奉瑾和陈玉娇无不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赵勋明知故问:“富贵坊是何处。” “就是…就是一处赌档。” “赌档,好一个赌档。”厉沧均都被气笑了:“陈兄,若本官记得不错,你陈家小小姐说此人平日只知温书,鲜少出府,更未招惹过是非,是也不是。” 陈奉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赵勋走上前,望着陈隽,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关切。 “陈公子,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我辈读书人有三不沾,这其中之一最是烧钱,又戒不掉,你可知是什么嗜好。” 陈隽犹豫了一下:“烧纸?” 赵勋:“…” “放屁。”马岩都看不下去了:“是赌,厉大人,赌鬼之言最不可信,为了钱,亲爹亲娘都卖得。” “是极,污蔑赵公子,你陈家好大的胆。” “大人息怒。”赵勋凝望着陈隽,满面关切之色:“陈公子,若真是遇了歹人,为何不报官呢,无妨,今日厉大人在,马将军也在,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说了就是,厉大人与马将军,一定会寻到行凶之人。” 陈隽张了张嘴,望着满面关切的赵勋,心里虚的不行。 现在他都不怕陈奉瑾了,老头子最多打他一顿,可赵勋,就眼前这主儿,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勋能玩死他,死都死不痛快的那种玩死。 陈玉娇叫道:“本就是你,堂兄赌咒发誓就是你,其他事他会扯谎,这件事断然不会骗我与阿爷!” 陈隽满面犹豫之色,赵勋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那个…” 陈隽打了个机灵,垂下头,声如蚊蝇:“容貌倒是有…有几分相似,就是…就是现在再观瞧一番,不…不是赵公子,打我那人,比…比他高壮几分。” 第56章 善良之人 陈隽,改口了。 苦主,改供了。 陈家人,如遭雷击了。 厉沧均,怒到极致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身上,双眼,满是冷意。 陈隽捂着脸,只是低着头。 “不,不不不,还有一事。” 胸膛起鼓不定的陈玉娇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厉大人,还有一事,郭尚文之事,就是赵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可放过他!” 闻言,赵勋微微仰起头,呈四十五度角,一声长叹。 “为我大景基业无恙,这罪责,学生担了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厉沧均肃然起敬,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陈奉瑾都想骂人了,啥玩意啊你就佩服,知道咋回事吗你就搁这佩服,佩服你爹呢佩服! “此事的确是有隐情,学生也自知罪孽深重,会一力承当罪责,只是…” 这一次赵勋没有装腔作势,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借几步都成,赵公子请。” 看的出来,厉沧均现在比谁都担心赵勋出事。 谁知赵勋刚走两步,又叹了口气:“罢了,若是与大人密谈,此事传出去了,终究会影响大人清名。” 厉沧均张了张嘴,心中长叹,如今这世道,像赵公子这般总是为他人着想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不错,行凶之人的确是吕春儿。” 赵勋看向陈玉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说的不错,是我赵勋颠倒黑白。” “你…你不否认了?” 陈玉娇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叫道:“厉大人,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学生非但颠倒黑白,还利用了百姓。” 赵勋越说,陈玉娇越是兴奋,兴奋的双腿都有点哆嗦了。 “学生颠倒黑白,利用百姓,不,是裹挟民意,罪该万死。” 赵勋不停自爆,陈玉娇的嘴里突然发出了某种类似猫科动物的叫声,双眼眼仁不由自主的向上翻了一下。 “哎。” 赵勋背着手,满面的悲天悯人之色。 “厉大人可知,吕春儿的夫君是军伍,为国征战的军伍。” “不错,老夫是已知晓了一些内情。” “那么厉大人可知,郭尚文并非贪赃了吕春儿夫君一人的抚恤。” 厉沧均点了点头:“四十有二,足足贪了四十二人。” “是啊,四十有二,得知此事后,学生不由在想,单单一个肃县就有四十二人,那府城下县呢,州城下县呢,各道下县呢,吕春儿,不能死,吕春儿,不能是凶手。” “赵公子之意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朝各边关枕戈待旦,尤是南关,距离肃县不过数日的路程,肃县至南关又有数营折冲府与守备营,若吕春儿身死,各营军伍如何作想,保家卫国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后的抚恤却被县令贪了去,家中妻子受辱整日以泪洗面,熬不住了杀了县令,又被官府严惩一命抵一命,试问,天下军伍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赵勋突然紧攥着拳头,嘶吼道:“学生,可做不仁不义之人,可做罔顾律法之人,更可身死,只为叫州府,叫朝廷,叫国朝给天下军伍一个公道,只为不叫天下军伍寒心,只叫不因郭尚文这狗贼丧心病狂导致天下军伍怨恨朝廷,为我大景基业稳固,我赵勋,死又何妨!” 陈奉瑾,傻了,眼珠子发直。 陈玉娇,懵了,长大了嘴巴。 厉沧均,动容了,望向赵勋,脸上,只剩下了敬佩与心疼之色。 “呜呜呜…” 马岩突然捂住了嘴巴,痛哭出声:“赵公子你…未曾想,赵公子你竟如此…如此为我们军伍着想,兄弟…兄弟呜呜呜…” 赵勋差点没崩住,脑子有坑吧,别人不知道咋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搁那哭什么呢,我靠! 马岩哭了,陈奉瑾,也想哭,不止想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刻,他无比的确定,赵勋这个小王八蛋,绝对早就知道大学官要来,这一切的一切,肯定是蓄谋已久的。 每一步,所有的一切,从裹胁民意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预谋了,就等某些人,或是他们陈家人上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吞苦果。 “赵公子。” 厉沧均突然伸出了手,轻轻拍打在了赵勋的肩膀上,一次又一次,足足三次。 “老夫…老夫惭愧,惭愧啊,创办学堂,撰蒙学之书,老夫惭愧,自行惭愧,遭人诬陷,泰然处之,心境高远,老夫惭愧,惭愧至极,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老夫惭愧,惭愧且羞愧,今日,老夫竟想兴师问罪与你,老夫…” “大人言重了。” 赵勋洒脱一笑,随即来到面容几乎扭曲的陈玉娇面前。 “我知你误会了学生,既是误会,学生定是有错的,可至道书院无辜,那些孩子,那些学弟何辜,正如那一夜你要学生跪地祈饶,学生,愿跪于你的面前,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命人拆了此处,不要叫那些孩子…无书可读。” 说罢,赵勋突然撩起袍子,微微弯曲膝盖。 “不准跪!” 厉沧均爆喝出声:“老夫叫你不准跪,谁要你跪,老夫与他拼命!” 陈玉娇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委屈,天大的委屈,至少,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因为被赵勋给玩了,换着花样,各种姿势,玩了一遍又一遍! 赵勋虽是没跪,可又转头看向陈奉瑾。 “陈公您曾说过,百姓是您的私产,既是您的私产,学生恳求于您,叫百姓读书,叫孩子们读书,唯有读书,唯有读书…” 赵勋的突然激动了起来:“唯有读书,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让更多的人读书,我辈读书人,方不负孔圣教诲啊!” “嘎”的一声,陈奉瑾双眼一花,终究是晕死了过去。 赵勋又转头了,继续望着闭着眼睛生无可恋的陈玉娇。 “学生知晓,知晓一切皆因那一夜,那一夜你陈家邀学生赴宴,学生…学生并非不识抬举,而是若赴了宴,陈公定问吕春儿一事,学生不想连累你陈家,只想着一力承当,不愿牵连无辜,哎,怪学生,怪学生没有告知你们实情。” 毫无意外,“扑通”一声,又气晕过去一个,陈玉娇仰头就倒。 再看厉沧均,心都快碎了,眼睛通红,这孩子…为何如此善良? 第57章 志同道合 陈家,一败涂地。 一共就来了四个人,晕过去俩。 剩下俩,一个反骨仔,一个管家,哆哆嗦嗦。 “赵勋。” 厉沧均突然板起了脸,双目紧紧望着赵勋,无比的郑重。 “你虽博学多才,可因出身商贾身份低贱,科考为官仕途必然不顺,老夫问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马岩眼珠子瞪得和什么似的。 这可是大学官,品级不如知州,更不如即将高升吏部侍郎的知州,但厉沧均声名在外,又是管着一道读书人的大学官,真要是能够拜入这老家伙的门下,不说其他地方,至少琼南道再没人敢拿赵勋“商贾之后”的身份做文章。 “多谢大人美意。” 赵勋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学生才疏学浅…” “无需妄自菲薄,老夫对你喜爱至极,更为难得的是你与老夫竟有…罢了,此事稍后再提,我只问你,可愿拜老夫门下一尝夙愿。” 赵勋愣了一下,一尝夙愿是什么意思,自己能有什么夙愿,给陈家人全家打包扔火葬场里都烧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真要是拜在一道大学官门下,似乎是比拜白锦楼门下强。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赵勋也看明白好多事。 自己是商贾出身,白锦楼说给自己弄到京中科考,之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个承诺含金量其实并不高,不需要你老白头带我去京中,我不一样科考吗。 至于抱大腿成为老白头的弟子,赵勋现在也有点犹豫。 他也打听清楚了,白锦楼这老头刚正不阿不假,问题是太刚正不阿了,都阿过头了,官场沉浮几十年,起起落落落落落,可哪儿得罪人,就算到了京中成为吏部左侍郎,估计还会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他连累了。 最重要一点,白锦楼是有“考核”的,商、律、学,得给肃县整明白才行。 相比而言,看看人家厉沧均,不绕圈子,一句话,跟着老夫混,老夫带你飞。 片刻衡量,赵勋有了决定。 通过科考在京中为官,很难,如果科考之后让厉沧均想办法给自己调回琼南道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我浪了吗。 想到这,赵勋垂下头,准备先矜持一下。 “大人,学生不过是区区举人罢了,如今…” “也好,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赵勋还没矜持完呢,厉沧均苦笑道:“险些忘记了,白知州本就欲将你收入门下,老夫岂能夺人所爱,难怪白知州初入肃县便对你青眼有加,好,好,不提此事了。” 赵勋傻眼了,卧槽,这老头也太没诚意了吧。 厉沧均也是洒脱,说不收就不收了,回头看向李拜山,满面厌恶之色。 “你!” “小人…”李拜山吓得够呛:“小人在。” 厉沧均:“可有功名?” “小人,小人没有功名。” “滚!” 一声“滚”,李拜山转身就跑,都跑出门槛儿了才想起来,陈奉瑾和陈玉娇还搁地上撅着呢,只能回来先搀扶起陈奉瑾。 厉沧均又看向陈隽:“你。” “学…学生在。” “可有功名。” “学生是…是秀才出身。” “好,以后你便是白身了,滚!” 陈隽张大了嘴巴,啥玩意啊,怎么了我就成白身了? 厉沧均眯起了眼睛:“怎地,你不服气?” “学生,学生只是…” “若是不服,本官便禁了你科考资格!” 陈隽二话不说,扛起陈玉娇就跑,他怕再晚一会,自己都容易丧失呼吸空气的资格了。 片刻间,陈家人全滚蛋了,院中只剩下了赵勋、马岩、厉沧均三人。 厉沧均又看向马岩,指了指门口。 “我也走啊?” 厉沧均没吭声,依旧指着门口。 马岩无奈至极,嘴里也不知道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满面不爽的走出了院子。 没了旁人,厉沧均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上,看向赵勋,满面笑意。 “不曾想,不曾想呐,老夫这把年纪,竟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此地此处,遇了志同道合之辈,你我,同道中人,同道哇!” 说罢,厉沧均似是嫌天气闷热,一把扯开了官袍前襟。 赵勋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后退半步,志同道合…志同…同道… 看向唯一的出口,赵勋愈发不安。 他可是听说过,这群当官的玩的老变态了,别人跑青楼,要么玩姑娘,要么喝酒,这群当官的叫了一群姑娘,非要给人家讲《论语》,还要让姑娘们换着花样夸朝廷,相当变态了。 “老夫开门见山,肃县举子赵勋,你可愿随老夫前往府城开办书院,教授百姓读书之处的书院,以你的才学,入京科考后定能名列前茅,到了那时,老夫用尽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谋一个琼南道的学官之位,三年之内,保你正八品,如何。” “学官?” “不错,学官,与老夫共事,改一改这世道!” 这一次,厉沧均开始微微仰起头,望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呈四十五度角。 “那一年,我十七岁,他也十七岁…” 厉沧均的目光,愈发迷离。 随着厉沧均愈发悲凉的口吻缓缓道出,埋藏在最心底的秘密与不甘,多年来第一次倾诉出口,还是对一个首次谋面的年轻人。 其实这个故事赵勋知道,而且今天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个“故事”量身打造的。 厉沧均自幼读书,天赋极佳,入京科考前曾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书童,伴读书童,这个书童与厉沧均同年,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二人不是兄弟,亲如兄弟。 如果说厉沧均是天赋极佳的话,那么这个书童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无论是悟性还是学习能力,远超厉沧均,如果参加科考的话,名列三甲手拿把攥。 那时候还是前朝,科考极为混乱,很多人的功名都是买来的,舞弊之事层出不穷。 过了乡试后,厉沧均做了一件暖心、单纯,但是又令他悔恨终生的事,背着家里花钱找了学官,让书童考了童子试成了秀才。 书童成为秀才后,又伴着厉沧均前往府城参加乡试。 出来混,就有敌人,厉家也是如此。 书童没发挥好,忘记控分了,直接成了解元,也就是乡试第一。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和厉家不对付的另一个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揭发了这个书童,原本顶替别人身份的书童最多就是被夺了功名,而且是学官负责的。 但因这个书童是乡试第一,影响极为不好,府城直接将书童抓了,揭发他的读书人入了监牢对其严刑拷打,想要让他攀咬厉沧均,最后失手打死了这名书童。 最终结果是什么,对厉沧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书童死了,那个他幼年最好的玩伴,唯一的朋友,死了,因他的“好意”而死。 之后厉沧均为官,在京中一直致力于让科考对百姓敞开大门,希望百姓也能读上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将他摁在泥泞里毒打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厉沧均才放弃了礼部的官职,回到琼南道担任学官。 即便是回了琼南道,厉沧均也没有放弃曾经的梦想,可惜,天下哪里都一样,成为读书人科考做官,这是世家和有钱人的特权,岂会让他如意。 关于厉沧均的这些经历,并非是秘密,赵勋了解到其底细后,这才量身定做了“至道书院”,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目的,达成了,很完美。 只是当厉沧均这位当事人缓缓将当年的事与所亲身经历的一切缓缓说出口后,赵勋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了对面,叹息连连。 “凭什么,为何,这是哪门子道理!” 厉沧均的双眼早已湿润模糊,紧紧攥着拳头:“为何百姓不可读书,为何百姓读书就要死,老夫不甘,我厉沧均不甘,我…” “好。” 轻轻的一声“好”,赵勋站起身,冲着厉沧均施了重重一礼。 “我去府城开办百姓书院,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你有一天会还,在此之前我会尽量让更多的百姓之子读上书,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赵勋露出了笑容:“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人要我死,你要救我,如果没救成我,我赵勋真的死了,请你不要忘记你的梦想,更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坚持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 厉沧均满面动容之色,许久之后猛然站起身,将官袍系好,又后退三步,重重朝着赵勋回了一礼。 “厉沧均,不敢忘,不敢弃!” 所谓志同道合,正是如此,无关地位,无关年纪,唯,关乎理想。 第58章 心境 肃县全城,无不关注着大学官的到来。 就连百姓也是如此,消息早就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 谁都不是傻子,大学官要找赵勋,还是陈家人陪着去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说其他阶层,只说百姓早已是骂声一片。 以前,陈家的名声尚可,没事发发粮,也不祸害百姓,又在肃县混了十几代了,百姓眼里也算是良善之家。 不过也要分谁比,和赵家比,陈家真就不咋地。 老赵是商贾,城外良田无数,还有马场,城内十几家铺子,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赵家吃饭。 小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抓了为祸多年的县令郭尚文,还保下了吕春儿,又弄了个书院,一些百姓之子们去读书识字,善名一时无两。 现在陈家让大学官过来收拾赵勋,百姓哪能不骂,都眼巴巴的等着信,想着要不要自发集结起来找大学官给赵勋求情。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 最先入城的是陈家人,去的时候跟着大学官,乘坐的马车。 回来的时候,腿儿着走进城的,前些日子天天拄着拐的陈隽,今日不拄拐了,脸上全是巴掌印。 四个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平常端坐云端出门连马车都不离开的陈奉瑾,满身是汗,走两步喘三次,背后满是灰尘。 嚣张跋扈的陈玉娇也强不到哪去,柳眉倒竖,入城的时候狠狠瞪着望向自己的百姓们,也就和百姓发发狠了。 李拜山跟在陈奉瑾后面,外袍都脱下来了,为陈奉瑾遮着太阳。 一时之间,人们猜测纷纷。 陈家吃瘪了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腿着回来,可人们更关注的是,赵二郎怎么样了? 等了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大学官的马车回来了,车窗是打开的,赵勋也在里面。 二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更有百姓看到赵勋也不知说了什么,堂堂大学官竟前倾着身子一副求教的模样倾听着。 百姓们笑了,扛着农具回地里干活去了。 一路来到了衙署,大学官下了车并没有入内,手中抓着一摞子黄纸,对着赵勋不断点头,还时不时拍着赵勋的胳膊,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引人猜测纷纷。 二人在衙署外又低声交流了片刻,厉沧均这才回到马车上,连午饭都不吃,来的匆忙,走的更加匆忙,不过半日,就这么离开了,看得出来,是专程送赵勋回来的。 赵勋与马岩站在衙署外,目送着车队离开。 “我马岩服气了。” 马岩咧着嘴说道:“便是在京中兄弟我都听闻过这位大学官,名满天下,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怕他的,没成想今日竟与你这般投缘,不,不止是投缘,和亲兄弟似的,不但邀你去府城,还要你科考之后将你弄回琼南道当学官,兄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心佩服。 多年军旅生涯,又在京中担任亲军,也是吃过见过的,哪能不知如今出来混都要有根脚,要是没个好家世,即便为官也是寸步难行。 读书人多了,想当官的也多了,可他从没听闻过没背景的哪个年轻人晃着膀子就能抱上大腿。 赵勋倒好,这出身都不如普通人,结果非但令知州青眼有加,就连专业对口还差着辈分的大学官都与他称兄道弟了。 侧目看了眼微笑着的赵勋,马岩不由问道:“既兄弟受邀前往府城,那白老大人…你这么做,会不会不讲江湖道义啊?” “咱兄弟之间已经没避讳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一边朝着衙署内走一边开口说道:“地方官员高升京中,会带着家中后辈或是徒弟拜访京中高官,既是加深人脉关系,也是让后辈与徒弟露露脸,对吧。” “是啊,要不然那狗日的县令谋害你作甚,不正是想让他侄儿攀上白老大人的高枝儿吗。” “那你说白老大人入京后,能带我拜访谁?” “自然是拜访京中…” 说到一半,马岩愣住了,面色愈发古怪。 是啊,白老大人也没朋友啊,别说在京中,在琼南道都没什么朋友。 “前段时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关于白老大人的事儿,根据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初白老大人也在京中担任过官职,但是因为得罪人,三番五次被调离京中,对吧。” “不错,是有此事,白老大人遭宵小之辈陷害,不止一次。” “那这些所谓的宵小之辈如今还活着吗,能陷害他的人也是当官的吧,如果活着,活到今天,官职也不低了吧?” “自是如此,那时白老大人怎地也是…” 又是说到一半,马岩说不下去了,暗暗骂了声娘,赵勋什么意思,他懂了。 进入了正堂,赵勋满面苦笑。 “不是不讲江湖道义,我出来混拖家带口的,不止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爹考虑,白老大人高升,还是吏部,京中不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吧,更有不少人不想让白老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吧,京中,他朋友没有,仇人不少,那我跟着他入京,有前途吗?” “是啊,你说的是。”马岩叹了口气:“丁点前途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他娘的容易死在京中。” “那就结了呗。”赵勋摊了摊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白老大人没有找到你们口中的贵人,他还能高升吗,宫中,还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吗,不如我换一个说法,是白老大人即将担任吏部左侍郎,宫中要他寻找贵人,还是他寻找到了贵人,宫中才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 说完后,赵勋紧紧望着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几秒钟之后,赵勋略显失望,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马岩沉默着,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随即苦笑出声。 “蛮好,去做学官,跟着大学官在府城混,也蛮好的。” 赵勋拱了拱手:“谢谢马哥。” 马岩一头雾水:“为何谈谢?” 赵勋没有解释,转过身望向堂外,望向逐渐晴朗的天空,眉宇之间满是无奈。 他知道白锦楼是好人,更是好官。 可惜,他赵勋不是官,目前不是。 更可惜的是,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命都不长。 他赵勋又岂能将全家性命和前途托付到一个真正的好人,好官的身上? 他会入京,会入京科考,但一定不会以白锦楼弟子的身份入京科考。 无声地叹了口气,赵勋暗暗摇头,老白啊,不是本少爷不想跟你混,而是你自己混的也实在不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