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宸公主》
2. 事败
萧玉妙拿起圣旨也不急着看,只对跪地之人道一声:“起。”
一干人等中,唯独太监总管蔺春芳满面怒容,不过他的怒气不是朝公主发,而是对丞相王卿扬声大骂:“王卿狗贼,竟敢蛊惑公主犯上作乱。”
王卿瞥一眼总管太监蔺春芳,不予理会,继续将目光移回公主脸上。
萧玉妙的视线停留在圣旨上多时,她表情漠然卷起圣旨,脸上不见丝毫心愿达成的喜色。
蔺春芳见王卿不作答,再次开口:“陛下早料到今日你们要反,谢将军守株待兔多时,且将尔等反贼一网打尽。”
蔺春芳口中的谢将军乃镇国大将军谢玄庭。
王卿脸色大变,转头向周围看去,黑甲君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宫层层包裹,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皇宫踏平。
“弓箭手,射!”
箭雨伴随一声军令突破黑夜抵达战场。
王卿带来的五千私兵无一例外,全被射成了筛子,血染皇宫。
镇国大将军谢玄庭身穿铠甲踏着尸山血海而来,他剑眉星目,气势凛然,他身后的黑色斗篷被秋风刮得噗噗作响
谢玄庭走到李显跟前,单膝下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爱卿平身。”李显单手将他扶起。
叛党在谢玄庭一声令下全部伏诛。
萧玉妙看着满地尸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其中有一名少年倒在她不远处,是熟悉的面孔。
萧玉妙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一支箭扎在少年脖颈上,少年脸着地趴在地上生死不知,斗篷盖在他背后,天太黑了,看不清他此刻的脸。
少年倒下那一刻,萧玉妙感到浑身发冷,身躯微微一晃,一阵难言的心悸,心脏仿佛被谁揪起狠狠拖拽出胸腔。
随后她朝倒地的少年飞奔而去,裙摆飞扬,她如同一只蹁跹的蝴蝶停在少年身前。
少年伤口还在涔涔渗血,还没咽气,捂着伤口痛苦抽搐,当视野里出现萧玉妙时,少年眼睛里瞬间绽放光芒,嘴里艰难吐出两字:“公……主……”
少年能撑这么久不死,可见其顽强意志。
萧玉妙对他印象深刻,他是王卿的外甥,名叫江澄,在王卿家时常能见到他。
少年江澄长相秀气,精致的脸蛋总是笑容满面,面对她永远都是精神饱满的状态,似乎不知忧愁,每次见她都笑容灿烂甜甜地喊她“公主殿下。”
萧玉妙抬手合上他逐渐暗淡的双目,这双眼睛和记忆中某个少年有几分相似之处,她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少年还有心愿未了,他有许多话还没有说出口,来不及诉诸于口的爱恋如果现在不说,此生再无机会表达,但当少女那只微凉的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时,身上的伤痛好像也被随之抚平,他强行吊着的那口气散去,渐渐停止了抽搐。
王丞相看到自己的亲外甥死了倒是没多少伤心的感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点点牺牲在所难免,更何况现在成王败寇,已成定局,他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萧玉妙心知事不成了,她垂眸重新站起来,而后抬头看向李显:“禅位于洛宸公主李玉妙,你忘了吗?我原姓萧,叫萧玉妙,不过也不重要了。”
“自古君臣反目成仇,至亲骨肉相残的案例比比皆是,何妨多你我二人。”
萧玉妙说完弃如敝履般将圣旨随手丢弃,圣旨顺着龙纹石壁护栏滚落在宫内河中,吓退了一群正悠闲游曳的鲤鱼。
她面向王卿,施礼道:“虽然事败,但仍要谢先生今夜相助之恩。”
王卿在心里某算着出路或者对己方最有利的办法时被公主的话拉回神思,当他听清她在说什么时,心情比发现计划失败更加糟糕,心里隐隐不安:“公主…你…你要干什么?”
“今日……”她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我累了。”
一名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公主身旁,他对萧玉妙说:“主人,焚风带您走吧。”
萧玉妙视线和他交汇,看了半响来人的面容。
焚风已到了而立之年,长相不起眼,容貌只是清秀,是那种混在人群里很难被人注意到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所以他才会被她亲生父亲萧伯良选做她的贴身暗卫。
他默默无闻活在暗处十几年,青春都耗在了她这个主人身上,萧玉妙不忍心再让他余生都见不得光,她微笑道:“不用了,焚风,你自己走吧,此后余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自由了。”
焚风摇头,伸手揽上她的腰欲施展轻功,固执地要带她走:“主人,我可们可以全身而退。”
“萧玉妙!你太令我失望了!”李显下令让禁卫军和黑甲军把人团团围住,禁卫军提刀,黑甲军挽弓持剑,李显眼里全是被至亲至爱背叛的痛楚:“一个都别想走。”
双拳难敌四手,焚风武功高强,能以一抵百,但是还没到那种堪比仙人的本领,团团包围下,他一个人能逃,带上公主就不太行了。
萧玉妙生平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全名,她由笑转悲:“为了太女之位,你让我等待时机成熟,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究竟要我等多少年才是时机成熟?你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嘲讽我牝鸡司晨吗?父皇,因为你的游移不定,我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李显听到她提起太女之位,表情略有愧疚,他有自己的考量,不能应允她,这事他无法反驳。
萧玉妙见他沉默不语,态度依旧,心中最后那点期盼再次落空:“好,既然如此,这太女不做也罢,我说我要出宫去封地做个逍遥公主,你亦不肯,甚至收回了我的封地。如果去年十月你同意我去封地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李显颤声道:“你为什么要反复提起出宫这件事?出宫有什么好?宫外有什么东西吸引你?”
相较于李显激动的情绪,萧玉反而表情平静:“李显,十五年前,萧氏被魏王诛九族,魏国发大水,唯一的姐姐也弃我而去,自那以后我便将你视作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你曾答应过我不娶妻纳妾不生子,但自从年初百名选女奉旨入宫,我便惶惶不可终日,太女之位只是我想要的一个倚仗,并不是我多么渴求这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以至于我迫不及待要将你取而代之。”
“世人皆以为我们血浓于水,但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根本不是亲生父女,毫无血缘关系,随着时间流逝,我切齿拊心,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唯恐你的后妃诞下子嗣,我这空壳公主将彻底沦为一个笑话……”萧玉妙语未尽,泪先流。
李显气极:“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没长嘴吗?”
“难道你觉得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比不上别人?别说我尚未召幸过任何宫妃,就算是真的召幸了,我也不会让她们有孕。我承诺过,我此生唯有一女,就是你萧玉妙。况且我最初问过你同不同意大臣要充盈后宫的提议,你没有反对,如果你明确表示反对,我根本就不会让人入宫。”
萧玉妙泪流满面:“我有什么资格反对?你作为皇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不是天理人伦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你今年已经三十有五,名下却只有一个公主已经很让人诟病了,我作为公主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反对?但凡我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念头,世人会如何看我,恐怕不知要怎么议论我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竟然不能容忍弟弟妹妹出生,我看,世人的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好,我们先不要争论这个了。”李显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妙妙,只要你肯听话认错,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的错误。”
“错?我没有错——”萧玉妙冷笑摇头:“我,要么放弃一切逍遥天地间,要么,我就将你取而代之消除我心头之患!”
“既然你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不让我离开皇城,非逼我反,我就反给你看!”萧玉妙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硬气,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她就是要故意激怒他,借此发泄心中的憋屈。
李显成功被激怒了,胸堂剧烈起伏,他努力平复着呼吸,不让自己失去理智,好一会才说:“妙妙,要是换做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是无法善了的,但是你不一样,我可以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只要你从今以后不再想着叛逆之事。”
话到了这里,李显依然想要的还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回到原点依旧名下无兵,手上无权,这不是萧玉妙所愿,而且也回不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折腾半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利或是自由,萧玉妙感到失望透顶,彻底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萧玉妙一贯做人的原则,她直视他的眼睛,缓缓道来:“没有以后了。”
李显不解:“什么意思?”
萧玉妙面带释怀:“皇权也好,自由也好,不管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一旁的王卿大感不妙,而李显尚在思索着她那句“没有以后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玉妙却突然拔出江澄颈中的箭。
她要自尽!
王卿心里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不安终于有了突破口。
“不!”
“不要!”
众人异口同声惊惧大喊。
镇国大将军谢玄庭及时掷出佩剑将公主刺向心口的箭拦腰切断。
萧玉妙看着掉落在地上染血的箭头有些怔愣。
王卿慌张扑过去查看萧玉妙的身体,紧张道询问:“公主,您没事吧?”
萧玉妙轻轻摇头,细辛紫荆等人冲上前抱住她后怕流泪。
“萧玉妙!”李显一声怒喝落下。
刚刚那一幕让李显几乎肝胆俱裂,灵魂出窍,随之而来的是灵魂附体后熊熊燃烧的怒火,先前不管如何都想着安抚好她情绪再说的心思一一俱散。
他怒不可遏上前抬手欲扇她一巴掌,三位女官不畏强权硬撑着挡在公主跟前。
萧玉妙笑脸盈盈松开手里的半截箭羽,不闪不躲看着他,一张小脸在月光下犹如清水芙蓉。
“陛下三思!”
谢玄庭上前两步出声制止李显的动作。
李显举起的手一时间再难以落下,他从前没舍得骂过她一句,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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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说动手打了。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但是怒气填胸,他瞪着她雪白的脸庞,差点失去她的心慌和她随意对待生命的态度都让他差点失去理智,恐惧和心寒共同作用同时袭上李显心头:“萧玉妙,事到如今,我连打你一下都舍不得,而你却如此伤我心,你怎么对得起我?”
萧玉妙笑容消失:“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那你为什么要寻死?你谋逆我都没治你的罪,你就胆敢畏罪自杀。”
“我只是……太累了。”萧玉妙轻轻道:“我想要的全都求而不得。”
李显听到她说,四肢立时冰凉,心一阵麻痹,感觉胸口破了个大洞,正往外流血。
他无法理解:“你已享尽荣华富贵,除了这个皇位以及太女之位,你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有啊。”萧玉妙发笑:“比如卫子都……比如我欲远离皇城当一个闲云野鹤,我这辈子只想求这两件事。”
这两件求而不得的事都和李显息息相关,李显听到“卫子都”这个熟悉的名字,情绪再也不能稳定,他深深痛恨卫子都这个当初勾引他宝贝女儿的贱人。
至于想离开皇城这第二件事,更不可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李显咬牙切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想着那个野男人。”
“是。”萧玉妙大方承认:“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我时不时还会想起他,我多年苦思不得其解,子都当初为何要负我。”
王卿是萧玉妙爱情的启蒙老师,豆蔻年华时对王卿产生过朦胧的好感,但是一个人的出现,让萧玉妙真正明白什么叫作情爱。
在萧玉妙十五岁那年,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出现在她生命里。
他是魏国的美男子——卫子都,同时也是萧玉妙真正喜欢过的男人,或者说少年更为准确,因为她只见过少年时期的卫子都,后来他就消失无踪了。
王卿眼里闪过一丝不愉,他十分不想提起卫子都这个人,即使对方已经死了好多年。
谢玄庭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才想起卫子都其人。
魏子都出身魏国,是魏王之孙,同时也是旧时名扬四国的美男子,谢玄庭见过一面,确实如同传说中那般,是位神采飞扬的玉面少年。
可惜后来陛下悄悄下令秘密把此人杀了毁尸灭迹,公主至今仍蒙在鼓里,只以为自己被卫子都负了感情,郁郁寡欢多年不能忘怀。
谢玄庭还记得卫子都死前还想见公主最后一面,可惜他注定见不到的,陛下不允许这个少年再出现在公主面前,卫子都死不瞑目,这些公主俱都一无所知。
“好……很好……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一次又一次,你总是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而忤逆我。”李显猛地转身快步揪起王卿衣襟把他抵在朱红色的门窗上,怒目圆睁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怂恿教唆妙妙,妙妙也不会忤逆孤。”
王卿一个文臣,身材不及皇帝伟岸,力气自然也不敌皇帝,但他依然毫无畏惧。
王卿淡笑贴近陛下耳语:“陛下,即使没有臣,公主也还是要忤逆陛下的。”
李显被王卿这句话刺痛,瞬间变了脸色,他勃然大怒,眼睛里迸射出滔天怒火:“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拖下去凌迟处死!”
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羁押王卿。
王卿的存在对萧玉妙来说意义还是有点不同的,不仅有师生情谊及情窦未开时的懵懂好感,更有今日襄助之恩。
“父皇!”
萧玉妙飞奔上来扯住李显的衣袖,表情恳求望着他。
萧玉妙不求情还好,一求情,李显就更加不可能饶过王卿。
见父皇不为所动,萧玉妙抱住他的手臂祈求,泪在眼眶里打转:“父皇……不要!”
王卿没有求饶,反而火上浇油:“公主,为了你,臣甘愿万死不辞。”
李显彻底被激怒了,如果不是王卿,他的妙妙会一直乖乖听话呆在他身边,不会吵着闹着要自己一个人去封地,不会犯上作乱,更不会抛下他试图寻死。
一切的根源都是王卿这厮心怀鬼胎,挑拨离间,破坏他和妙妙的父女关系。
王卿死一万次都难解李显的心头之恨!
王卿被拖走眼神还不忘挑衅看向陛下,李显生平第一次愤怒到失去理智,他快步上前,一脚把王卿踹飞几丈远。
李显是习武之人,一脚就能把王卿踹断几根肋骨。他打江山时常常亲自上阵杀敌,比之武将来说亦毫不逊色。
王卿翻身屈膝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咳血,另一只手支撑在地上,还不待他站起来,一阵风刮过,陛下单手揪住他的衣襟把他重新提起来。
李显抽出某个士兵的佩刀从王卿身后架住王卿的脖颈,不亲手杀了王卿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萧玉妙从王卿飞出去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仿佛被吓到了般不知所措,耳畔有金属般的嗡鸣,使她短暂失去听力。
等她回神时,王卿已经被刀锋割破颈部皮肤,鲜血直流。
如果再不制止,王卿就要死了!
3. 灭亡
“停下!”
萧玉妙身体抖如筛糠,泪水打湿脸颊,她大喊:“快停下——”
她越是哀求,李显面目就越显狰狞,手臂青筋暴起,今天王卿必须死在他手下。
王卿初时还试图挣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面带微笑不动了,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他含笑望向泪流不止的萧玉妙:“永别了公主。”
萧玉妙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显脚下,泪流不止:“父皇!我错了!我认错!求求您不要杀老师……”
李显眼睛布满血丝,表情诡异:“知道错了?晚了,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萧玉妙转身去叫焚风:“焚风,你快救救老师……”
焚风正要动身去救人,王卿的血就撒在了萧玉妙后颈上。
萧玉妙颤抖着手抹了把溅到自己后颈上的水,不,那不是说,是深红的血,她不敢置信回头看去,看到的是已经失去生命的王卿。
“老师——”她发出凄厉的悲鸣。
李显朝萧玉妙露出自以为慈爱的笑容,其实形同恶鬼化身般状似癫狂。
谢玄庭眉头紧锁,看着陛下动作利落将王丞相的头颅割了下来。
若在太平盛世,这般骇人的举动属实不该是明君所为。
萧玉妙扯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尖叫:“啊啊啊!!!!”
毕竟共事一场,且年少时齐名,谢玄庭目露惋惜看着王丞相的尸首,一代杰出人物竟然因为一己之私抛却前途性命,可悲可叹。
谢玄庭出生在吴国山阴望族谢氏,而王卿则生于赵国琅琊贵族王氏。
王卿擅诗文国政,惊才绝艳,被世人称作无暇公子。
谢玄庭有勇有谋,善于治军,被世人誉为无双公子。
两人一文一武,年少即名扬四国。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仅凭一介布衣统一四国,登顶皇位,却没想过为什么如雷贯耳的文臣武将都甘心归顺陛下,供他驱驰,助他统一四国平定乱世。
陛下作诗不如王卿,领兵作战不如谢玄庭。
但他政治军事皆通,文武双全,善用人才,高瞻远属,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
最后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有领先于这个封建时代的新思想,不然他也不可能统一四国。
开创中央帝制以来,盛世繁荣,天下太平,陛下统一文字货币,推行科举制度,重农兴商,颁布的每一条政令都于国有利,于民有益。
谢玄庭从前认为这样的君主必定名垂青史,堪称千古一帝。
现下又不能确定了,在大是大非面前,陛下头脑清醒,做事条理分明柔韧有余,而对于公主之事却屡屡失控,表现出超强的控制欲,公主要去封地,他撤回封地,禁止公主出宫。
弹劾公主的臣子,贬。
反对公主上朝的臣子,贬。
建议公主出宫建府选驸马的臣子,贬。
只要是对上和洛宸公主有关的事情,陛下就会失去理智,易爆易怒。
谢玄庭无法理解陛下对公主过度的关心,和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即使是将她作为继位人选培养也不至于如此。
还有一点谢玄庭最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陛下把公主当作唯一继承皇位的人来培养,却又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给公主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女之位。
如果陛下力排众议硬要封公主为太女,朝臣的反对也不会太激烈,甚至有不少支持者,因为臣子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从前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旧臣,深知陛下与公主的相依为命之情,多多少少明白陛下对公主的爱重之心。
这显得异常矛盾,既想又不想。
谢玄庭觉得,陛下似乎有什么心结,导致他摇摆不定。
此刻,谢玄庭曾经认为可能会名垂千古的皇帝此时正残忍无比亲手割下了丞相的头,然后拎着滴血的头颅朝洛宸公主展示。
“看,妙妙,这就是对你不乖的惩罚。”
萧玉妙已经停止了尖叫,看着昔日温柔慈爱的父皇满身是血拎着老师的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含着泪摇头连连倒退,眼前的一切完全颠覆了萧玉妙的所有认知。
李显当然察觉到了女儿的恐惧,他思考了两秒,然后抛开手里的头颅继续往前走,头颅落地滚了两三圈才停下。
走了两步,李显似乎才想起手里还拿着沾血的刀,他低头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刀仞,勾唇一笑:“差点忘了,我的妙妙胆小善良,小时候看到养的小鸡崽死了都要偷偷哭一整夜,还要给小鸡崽挖坑做个坟墓,多可爱。”
李显说完把刀扔到远处,随后一脸温和看向萧玉妙:“吓坏了吧?别怕,快来父皇身边,坏人已经被父皇杀了,今后不会再有人离间我们的感情,乖,快过来让父皇抱抱。”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步步后退,直至焚风挡在萧玉妙面前。
细辛紫荆和知叶三人想上前保护公主却被士兵拦住了。
李显充满邪性的眼眸落在碍事的人身上,他语气森冷开口:“焚风,看在你忠心耿耿保护妙妙十几年的份上,我不想杀你,给你个机会自己滚。”
焚风寸步不让:“主辱臣死!”
“呵!”李显邪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合格的死士,杀了他!”
他后三个字是对谢玄庭说的,谢玄庭当然不会不从,他扬手挥下手中剑,数百支箭羽射向焚风。
焚风持剑尽数抵挡掉,弓箭手们一时不能奈他何,因为陛下和公主离他太近了,一不小心就会误伤,误伤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无法,谢玄庭只能亲自把焚风引开,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竟然不分高下,谢玄庭眼睛一亮,脸上是棋逢对手的喜色,他好久没有遇到能和他过招的人了,顿时生出爱才之心,不忍伤他性命。
碍事的人不在了,李显的视线再度移向女儿,他明显不满她刚刚倒退的举动,但语气还是带着诡异的宠溺:“乖孩子,快来……”
萧玉妙吓得止不住浑身发抖退至殿内,直到退无可退。
她背靠朱红色的柱子捂住心口喘息,脚后跟下是之前她拿来挟持父皇又被他丢到角落里的短刀,她慢慢屈膝往后伸手摸向刀柄。
李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眸越发幽深,缓缓走近,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般柔声细语:“妙妙乖,别玩刀,危险,快把刀给父皇。”
萧玉妙呼吸急促起来,面部肌肉因为紧张不受控制在跳动,她握住短刀倚靠着柱子艰难地平复呼吸,但随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近,她情绪濒临崩溃,心理防线即将土崩瓦解。
李显停下脚步,嘴角是邪肆的笑意,他耐心已经耗尽,眼底呈现一片疯狂的血色。
“放下刀!过来!”
他如同修罗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鬼,命令式的话语犹如恶鬼咆哮,表情恐怖。
萧玉妙彻底崩溃,泪流满面惊恐无助的摇头。
死太多人了,这么多条生命因她而死,她无言苟活于世间,就让她能偿还一点是一点吧……
尚在殿外和镇国大将军谢玄庭缠斗不休的焚风分心向殿内看了一眼,这一眼令他眼睛瞬间放大,瞳孔里倒影出公主毫不犹豫举刀自刎的影子。
刀锋划破公主娇嫩的皮肤,由外而内切断脖颈脉络,血溅三尺!
焚风没来得及阻止,离得最近的陛下被溅了满脸血。
只见陛下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一切都始料未及。
李朝最尊贵无双的洛宸公主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望着地上那滩红色,皇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他彻底呆住,表情空无一物。
公主的三个贴身女官哭成一团。
皇帝噩梦惊醒般踉跄着扑向公主,他双膝跪地,想要抱起她又不敢,手足无措颤颤巍巍要堵住喷血的脖颈,但根本无济于事,血液在她身下迅速蔓延开来。
李显眼底猩红抱着女儿大吼:“不!!!不准死!你不是想要太女之位吗?给你给你什么都给你!别死……我不准你死!太医,快传太医啊!!!”
剧痛占据了萧玉妙整个世界,痛得动不了身体,她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惜一开口就开始呛血,她想抬手,却没有力气,怎么也抬不起来。
李显发现后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男儿有泪不轻弹,泪在这瞬间涌出他的眼眶。
痛!太痛了!痛得萧玉妙只想赶快死去,她用尽毕生力气求他最后一件事:“别……别杀……”
别杀谁?焚风?还是细辛等人?还或是其余王氏族人?
“好好好,我不杀,我谁都不杀!”李显还在努力按压她的伤口哭着保证,血怎么止都止不住,他终于理解了她的绝望和无助,谁来救救他的妙妙啊!
李显惶恐无助地抱着她泪流不止:“不要死!我什么都答应你,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萧玉妙的视野很快模糊,身体发冷,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她来不及说完想说的话就在无尽的痛楚中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李显几近哀求般发出气音,他痛不欲生绝望哀嚎:“啊啊啊啊啊!!!”
李显痛彻心扉的悲恸排山倒海般响彻云霄。
焚风和谢玄庭早就停手不打了。
在确认主人已经死后,焚风没什么悲伤的表情,他跪地面向她,从容地把剑扎进自己的腹中,剑锋在他后背破体而出,而后一头栽倒在地。
太悲烈了!
细辛含泪捡起地上的短箭,她和陛下同龄,今年也三十五了,因为没有生育加上保养得宜,一头乌发如云,并不显老,她是把萧玉妙这个小主人当成女儿一般照顾大的,看着小主人呱呱落地由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婴幼儿逐渐长成苗条少女,她在小主人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小主人就是她的天,现在天塌了,她也活不了了。
细辛一言不发毅然决然把箭刺入自己心脏,她这一生未婚未育,以奴仆之身跟随小主人从魏国逃亡到吴国,再到成为皇宫里说一不二的掌事姑姑,半生看尽世间繁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紫荆和知叶两人相拥而泣,看到细辛的选择,她们对视一眼,谁也不愿意独活,双双挥刀自戕追随公主而去。
事情发展成这样,谢玄庭叹息,死太多人了,他没想到王卿之死能引发出一系列惨案。
李显贴着萧玉妙渐渐失温的脸,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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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裂肺的痛楚席卷全身,他眼神空洞表情呆滞呢喃:“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我一定在做梦,我带你回现代,现代医疗技术发达,颈动脉断了也可以接回来,失血过多也没关系,我把我的血都输给你,你一定不会死的。”
李显是一名穿越者。
在穿越之前,他也算是一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青年,说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他智商超群,记忆力惊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读书时连跳几级,本来文理皆通的他偏偏要当体育生,运动十项全能,没有短板,15岁高考,被国内排名前三的大学录取。
高考前就被招进了国家队,各类比赛冠军拿到手软,未成年就已经成为体坛风云人物。
18岁那年,他在没有特殊原因及伤病的情况下执意要退役彻底回归校园,转学理科专业。
大学即将毕业板上钉钉的研究生保送名额他也不要,非要跨专业考去隔壁大学,只因为那所学校饭堂的菜好吃。
家人欣喜他是个天才,同时又痛斥他做事三心二意。
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
李显自己也没想明白,一切不过是率性而为,可能因为聪明过头了,学什么对他来说都很简单,毫无挑战性,没有意思。
直到他从家中游泳池来到了这个封建社会。
一身湿漉漉的他从魏国王都护城河下爬上岸,发现日月已换新天。
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当时年仅5岁的小土著萧玉妙,萧玉妙比他小整整15岁。
当时她姓萧,还没冠上他的姓氏认他作父。
一场意外和洪水让萧玉妙彻底成为孤儿,而他从此多了个女儿。
如果在现代,他20岁就有一个5岁大的女儿是不可能的,但在古代就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再后来就是他结交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琅琊王氏嫡出的无瑕公子王卿。
之后王卿甘愿成为李显麾下第一谋士,协助他走上了称帝的道路。
到如今,他穿越到这个封建社会已经整整15年。
原以为,即使换了个时代生活也不过是在虚度光阴,他带着穿越者的优越感,一直没把自己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始终以一种看客的心态游离世间之外。
而这个时代唯一能得他真心相待的人唯有他亲手养大的小孩,因为她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妙妙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和精神寄托,所以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此生想要的仅仅只是妙妙一人。
至于迟迟没有立妙妙为太女,根本原因是潜意识里怕册封太女后,他和她就彻底没有转圜余地了。
因为无论在哪个时代,乱轮都是不容于世的,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也绝对不行。
其实根本没有几个朝臣反对他封萧玉妙为皇位继承人,毕竟治国重臣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追随他打江山的忠臣旧部,是他自已摇摆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爱上萧玉妙这个事实。
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她死了,他明白的太晚了。
为什么没有早点洞察自己的心意呢?
他在这个世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只要让妙妙假死脱离这层养女身份,或者自己放弃皇位与她归隐山林,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望,逼得她选择自杀。
他答应群臣充盈后宫,哪里是真的想要娶妻生子,不过是烦不胜烦应付了事罢了。
怎么会真的造出几个孩子来影响她的地位?
李显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抱着萧玉妙的尸首仰天大笑,眼底一片浓郁的血色,神情癫狂。
举目四望,尸山血海。
谢玄庭望着陛下怀中香消玉殒的洛宸公主,眼里没什么情绪,洛宸公主对他来说与天下众多女子没什么区别,至多身份高贵一点,美貌聪慧一点,甚至未来有可能成为天下之主,除此之外,与世间大多女子并无不同。
天将明,谢玄庭沉着冷静下令清掉太极宫内几千具尸首,黑甲军和禁卫军搬运尸体,宫女太监们清洗满地血污,不到半个时辰,太极殿外焕然一新。
陛下犹抱着公主遗体不放,蔺春芳不敢靠近,踌躇不前,最终忍住惧意小声劝道:“陛下,节哀啊。”
李显充耳不闻,抱起染血的萧玉妙一步步迈出太极宫。
紧随其后的蔺春芳借着微明的天光看到陛下一头乌发半白,他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心下大惊,陛下伤心过度竟然一夜白头!
李显把自己和萧玉妙的遗体关在宸宫内多日不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李显抱着怀里的遗体一把火点燃宸宫,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天。
皇帝葬身火海,皇室倾覆,举国哀丧,天下缟素。
朝臣与宫人跪在宸宫外哭嚎三日不止。
自此,李氏皇朝一世而亡。
新帝谢玄庭继位,国号为晋。
4. 穿越
魏历四十七年,春。
魏国王都,萧府。
“姐姐?姐姐?”
五岁的萧玉妙急切地摇晃着姐姐萧雨非的肩膀。
萧玉妙纳闷极了,昨天姐姐明明说好了今天早上要带她出府去放风筝,怎么今天早上这么晚还不起床,光坐在床上发呆,叫也不理人。
萧玉妙呼唤的声音将萧雨非渐渐拉回神思,待她看清眼前小女孩的模样,瞳孔忽然放大:“你……你是谁?”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萧玉妙本来语气担忧的,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嘴巴一撅不开心道:“你是不是后悔不想带我去放风筝了?”
“妹妹?你是……妹妹?”萧雨非颤抖着双手抚摸面前女孩稚嫩的脸,语气难以置信:“你真的是妹妹吗?你怎么……怎么……”
“哼,我生气了,再也不要理你了。”萧玉妙拍开姐姐的手负气转身跑出房门。
萧雨非看着女孩奔跑远去的背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猛地抬起头打量四周,嘴里呢喃自语:“怎么会?我不是应该死了吗?难道是死后到阴间和妹妹重聚了?”
萧雨非想到这一点猛然狂喜,掀开被子冲出房门去追那道小小的身影。
妹妹啊,她五岁就夭折的亲妹妹。
才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是她从前的贴身侍女紫荆。
紫荆总是平静无波的脸看到大女郎只穿着里衣就冲出来,她表情惊讶拉住萧雨菲问:“大女郎,您怎么不穿外衣就出来了?您还未洗漱呢!”
萧雨霏顿足,细细查看紫荆年轻了几十岁的脸,难道她死后紫荆也随她去了吗?
不对不对,眼前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萧雨非面容一肃:“紫荆,你几年几岁?”
“十七啊,怎么了?”紫荆拉着很不对劲的大女郎回到房内坐下,然后转身去打湿脸巾拧干水递给还在盯着自己看的大女郎。
萧雨非愣愣的接过来,习惯性就往自己脸上擦拭,接下来就是漱口,漱完口后萧雨非又清醒了许多,问紫荆:“我今年十五岁?”
紫荆心里诧异,但仍顺从答道:“对,您十五岁生辰刚过。”
萧雨非曲起右手手食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咬,痛的,是痛的。
不是做梦,不是死了,她从垂垂老矣回到了十五岁家破人亡的这一年,她重生了。
“今天是不是五月初五?”
前世她答应了妹妹在端午节这天早上带妹妹出城外放风筝。
但是因为父亲临时明令禁止进出入萧府,她就只好食盐了。
谁知妹妹竟然偷偷带着侍女细辛和玩伴青葵溜出王府。
等了半天不见回来,父亲进宫赴宴久久未归,她只能违抗命令带人出府去寻妹妹。
然而没能找到妹妹,反而等来了父亲意图谋反已就地伏诛的消息。
自此余生,萧氏一族唯留她一人颠沛流离。
她的父亲萧伯良是魏王的重臣,也是造反的奸臣。
母亲是父亲的原配正妻,已去世四年,父亲虽未续弦,但府上姬妾如芸,儿女成群。
分给原配所生的两女的疼爱并不多。
就是今天,五月初五端午节,魏王宫内设宴,父亲假装赴宴,兵围王宫。
结果魏王早已察觉萧伯良有异心,不动声色调兵遣将,守株待兔,斩杀萧伯良及其党羽上千人。
随后魏王下旨缉拿萧府余孽,夷三族。
谋逆证据确凿,萧雨非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去救父亲,反正他造反也没有想过会连累家族。
父亲可以不管,但今生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母同胞的妹妹。
“快,来不及细说了,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带上贵重物品和所有钱财到后门等我,等我找到了妹妹再去与你汇合。”
萧雨非交代完话,立即披衣奔跑而岀。
知叶也是萧雨非的贴身侍女之一,年芳十六,她一进门恰逢萧雨非出门,两人擦肩而过。
知叶表情惊愕的问紫荆:“大女郎形色匆匆是要去哪儿?”
“找小女郎,大女郎吩咐我们收拾行李到后门等她。”紫荆嘴里这么说着,手上也没停,虽然不知道大女郎为何如此吩咐,按吩咐行事便是。
知叶嘴里絮絮叨叨:“要出远门吗?可是我刚听厨房的人说今天禁止出入,连今日的食材都不能出府采买,两位小公子一看到早膳比往日差上许多,现在还闹腾着不肯吃呢。”
紫荆听了动作稍顿:“可能是要出什么事了吧,大女郎今天情绪不太对。”
知叶赞同道:“那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吧,别让女郎等急了。”
萧雨非急忙忙来到萧玉妙的院子里,人已经不在了,肯定是同前世那样偷溜出府了。
难道重来一次还是同样的结局吗?萧雨非红了眼眶,她的妹妹还那么小,今年才五岁,万万不能死。
她一定要找到妹妹,这次她一定要护着妹妹安然无恙长大成人。
萧雨非抬手抹去泪水,转身跑向萧府后门。
紫荆和知叶已经在等候了,后门把守的人比正门稍微宽松。
纵有家主命令,但她作为萧府嫡长女,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再摆出主人威仪,守卫只能放行。
萧雨非和两名侍女加上一个马车夫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出。
马车内,主仆三人面对面而坐。
萧雨非表情凝重,紫荆和知叶对视了一眼,现在的情形可能不只是找偷溜出府的小女郎那么简单。
大女郎好似要去逃命一般,除了她们两个贴身侍女,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行踪。
前世萧雨非带了一队人马去寻妹妹,人没找到不说,还因为人多动静过大引起注意。
带出来的十五名萧府侍卫,仅有一人敢不顾生死护送她逃到南方,最后幸得吴国望族相助她才能苟活于世。
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丢下妹妹了。
知叶是个藏不住话的,看大女郎一脸忧虑,她犹犹豫豫问道:“女郎,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雨非看了她一眼再掀开车门帘,马车夫正专心致志赶车,萧雨非犹豫要不要讲出实情,紫荆是没问题的,因为上辈子她没带着知叶逃亡,身边最后只有紫荆一人。
犹豫片刻,萧雨非决定告诉她一点实情,如果知叶有异心,杀了便是。
放下车帘用食指沾点茶水在茶桌上写下两字。
两名侍女盯着那水渍瞪大了眼睛。
那可遭了,怪不得女郎今日如此奇怪。
“出城后仔细看看有没有玉妙的踪影,找到玉妙后立即南下。”萧雨非冷静发话。
紫荆轻轻皱起眉头分析:“小女郎偷跑出去,想必也只是心心念念放风筝,大女郎昨日松口答应小女郎今日会带她去城外放风筝,那小女郎很有可能就在护城河畔。”
“好,去护城河找找。”萧雨非摇摇头,前世她第一时间就是去河畔边上找她,结果并未找到人。
萧雨非视线时不时投到知叶身上,知叶比她还小一岁,心思单纯,虽不如紫荆年长稳重,看着却也是忠心的。
前世她只带了紫荆一人出城寻妹妹,迫不得已南逃时,身边当然也只有紫荆一名婢女,至死紫荆都陪在她身边。
今日知叶也跟着出来了。
前世除了自己和婢女紫荆,萧府上下全部被魏王处死了。
此时,萧玉妙正在城郊护城河畔开开心心放着风筝。
今日风大,她最爱的风筝脱了线飞走了,她追着风筝飘走的方向一路奔跑。
可风筝越飘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看萧玉妙都要快要急哭了,侍女细辛蹲下弯腰拿出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柔声安慰:“女郎,不如我们回府吧,奴也会做风筝,一定给女郎做一个更加漂亮的。”
细辛是萧玉妙除了姐姐就最信任的人,细辛今年二十,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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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的母亲留给她的侍女,萧玉妙的饮食起居皆由细辛负责。
玩伴青葵举手说:“女郎女郎,我也会,我们回去一起做风筝吧。”
青葵只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平时主要作为玩伴负责陪萧玉妙玩乐。
萧玉妙红着眼眶望向细辛:“不行,风筝是父亲给我做的,必须要找回来。”
细辛耐心劝说:“不如让焚风去找吧,我们先回府,不然大女郎该有多担心,指不定已经在找你了。”
“好吧。”萧玉妙依依不舍望向已经不知飘向何方的风筝,不情不愿地唤焚风出来。
焚风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样貌端正清秀,不过分惹人眼,没有主人命令时便时时贴身守候。他是萧伯良派到萧玉妙身边保护她的护卫,她还有另一个女护卫,叫霖铃,焚风负责白天,霖铃负责夜晚,两人轮流值班。
说来,在众多子女中,萧伯良还是更加偏爱嫡次女萧玉妙,只有嫡次女他才安排了暗卫保护,其余子女没有这个待遇。
焚风应声上前,单膝跪地等待命令。
萧玉妙对他说:“焚风,你去帮我找风筝。”
焚风低头:“女郎,您的安危更重要,焚风还是先护送您回府再回头找风筝吧?”
萧玉妙怕时间久了风筝找不回来,可她出来都没跟姐姐说,纠结不已,小脸皱成一团,她把目光移向细辛。
细辛摸了摸萧玉妙的脸蛋微微一笑:“焚风说的是,什么都比不过女郎的安全,风筝可以有无数个,可是我们家的小女郎只有一个,万万不能出了差池的。”
萧玉妙依偎进细辛的怀抱里,细辛则习惯性抱起她,青葵自觉跟在她们身后。
一行人经过河畔边时,一只手突然从水里伸出来,随之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快速破出水面。
萧玉妙她趴在细辛肩上最先注意到,出声对细辛说:“水里有一个头。”
什么头?垂头走路的青葵看到水里真的冒出一个奇怪的脑袋来,猛然间看到如此诡异情形,她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有水鬼啊!!!”
焚风持剑挡在三人面前,凝眉警戒。
青葵哆哆嗦嗦躲在焚风身后,嫌不够安全,又挤到细辛身边。
青葵口中的鬼是个短发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男子看到她们一行人表情似乎很惊讶,左顾右盼起来。
细辛观之,猜测他不过弱冠之年。
李显顺利上岸,打量面前的主仆四人。
啊这……这……什么情况?
这不科学。
这不是他家泳池。
游泳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岸后改天换地。
难道他家泳池直通横店吗?
李显静静观察着面前的三女一男,准确来说是一男孩一女孩和两个小萝卜头。
细辛拍了拍玉妙的背脊,低头柔声细语问她:“女郎可有惊到?”
萧玉妙摇摇头,她不仅没惊到,还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正目不转睛盯着李显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头发这么短的大人。
焚风全程戒备看着赤身裸体的不速之客,目露杀气,以防他是刺客,剑已出鞘:“来者何人?”
李显有点懵,一时间都分辨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但还是非常识相举高手表示自己无害:“我叫李显,别冲动,我不是坏人。”
焚风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不似撒谎,从容收回剑。
李显面上无异,心里暗暗吐槽,小小年纪一股冷气,不像那个趴在肩头的小朋友,大眼睛水汪汪的,脸蛋粉扑扑的,好萌好乖好想打包回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细辛捂住小女郎的眼睛快步往前走,焚风护在女郎身侧警惕防备后方的陌生男子。
不科学的情况只能用不科学思维分析了,李显看着疾步而走的四人,初步判断,他好像似乎貌似……穿越了?
不确定,再试试,李显纵身一跃跳回水里。
5. 结缘
远处一辆马车极速驶来停在跟前,焚风认得,是萧府的马车。
萧雨非冲下马车抢走细辛怀里的小孩,她把怀里的小家伙揽得紧紧的,一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的神情。
萧玉妙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要挣脱萧雨非的怀抱,她还在生气姐姐明明答应了要陪她放风筝又忘记的事情,她还没同意和好呢。
萧雨非又哭又笑:“玉妙,都怪姐姐,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再也不丢下你了,你原谅姐姐好吗?”
这么一说,萧玉妙就不生气了,姐姐都道歉了,当然是原谅她啦,萧玉妙颇为矜持地点点头。
“走,姐姐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边上的吃瓜群众李显已经在水里游了两圈又上岸了。
心,是拨凉拨凉的,基本可以确定,他,穿越了!
嘿,还赶了一波潮流。
怎么这时候没有个丫头或者小厮在一边哭天抢地抹眼泪喊少爷呢?
对面一行人急急忙忙挤上马车,少年侍卫替换下车夫,车夫下马后瞥一眼李显就朝城门走去。
眼看着他们疾驰而去,李显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和称呼来看,不像是唐或者唐以后的朝代,如果不是架空历史,那绝对是唐代以前的朝代。
李显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在现代好好的,并不需要穿越这样的奇遇。
现在好了,成了黑户一名,人生地不熟,身无二两银,有点糟糕啊。
权衡再三,李显决定追上那辆马车。
他在现代是一名大学生,由于自小有点小聪明,记忆力比普通人好,跳了几级,因此才二十岁就考上硕士研究生了。
他家里有亿点小钱,不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在家里建游泳池,在自身条件不差和良好的家庭条件助力下,李显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没遇过什么挫折。
结果遭遇滑铁卢,现实对他重拳出击,一锤把他锤到了未知的时空,从来不说粗口的他现在忍不住想爆句粗口。
还好他是前国家队退役运动员,体质尚佳,不然光靠两条腿追上马车也是够呛。
遥想当年,他代表国家参加各类国际比赛,金牌拿到手软,每一个教练都说他是运动全才,他十九岁那年放弃体育事业自愿退出国家队,执意回归校园转学理科。
家人想着他如果能安安心心读完本科的话也就罢了,偏他还放弃研究生保送名额跨专业考到另一个学校,就因为隔壁饭堂的饭好吃这个简单的原因。
李显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上那辆马车,就是隐隐感觉如果错过了肯定会后悔。
焚风面露诧异偏头看了眼已经和马车并跑的怪人,能以这个速度坚持跑这么久,实属罕见。
李显高声喊道:“兄弟,带上我一个呗。”
焚风选择不予理会。
萧雨非掀起车窗帘上下打量李显,回头问细辛:“他是何人?”
细辛谨慎答道:“此人于一刻钟前从护城河内上岸,自称李显,其余一概不知。”
萧玉妙趴在窗边看李显跑得气喘吁吁,她觉得好玩,一张白白胖胖小肉脸发出咯咯的笑声
李显被小家伙被萌翻了,边跑边做鬼脸逗她玩。
小土著笑得更开心了,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新鲜的人。
李显受到鼓舞,卖力跑的同时卖力逗小朋友笑。
紫荆和知叶瞟了眼野男人的身体,脸颊发烫,暗骂此人不知羞。
萧雨非看不过眼,捂住妹妹眼睛把她从窗边拉回来:“此人来历不明,勿要理他。”
小家伙扭着身体不听:“我不我不,我要看。”
萧玉妙平时在萧府里见到的都是低头俯首规规矩矩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么与众不同的人,她感觉好玩极了。
萧雨非不忍心对妹妹说重话,就由她去了。
车外那袒胸露背的短发野人目前为止看着没有危险,他跑累了自然就不追了。
李显其实也有点累了,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追上这辆马车,或许是雌鸟效应,对第一眼看到的人或物有执念。
况且他无家可归,对这里一无所知,人生地不熟,心里慌的一批。
萧玉妙转身拿起小桌子上的果子丢向李显,李显精准接住,咧嘴一笑:“小朋友,谢谢你呀,正好我也渴了。”
“嘻嘻。”萧玉妙笑着继续拿果子糕点扔给李显,李显全都接住了,直到双手拿不下了才道:“够了够了。”
焚风心想此人口音不似魏国人。
“姐姐姐姐。”萧玉妙抱住萧雨非脖子撒娇:“我们把他带回府吧,我想跟他玩儿~”
李显听了一喜,不枉他辛苦一场,小可爱也太贴心了吧。
“不行。”萧雨非一口否决:“玉妙,我们今日不回府了,玉妙乖,姐姐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李显听到不行也不急,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要不再跳回水里游两圈吧,说不定就回家了。
萧玉妙一向听姐姐话,但是感觉今日姐姐怪怪的,她不想惹姐姐生气,只能闷闷不乐窝在姐姐怀里,偶尔伸出脑袋瞅瞅车外人还在不在。
在李显快要体力不支要放弃时,马车停下了。
此时焚风看李显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那人追着马车大半个时辰竟然没被甩掉,简直不可思议,以普通人的体力是很难做到的,他自己而言反而不难,他自五岁起就成了萧家秘密培养的死士,经过十年如一日非人的训练层层筛选才在去年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卫被派到萧玉妙身边做护卫。
半个时辰相当于一个小时,跑了大半个时辰相当于一个半到两个小时,李显累得恨不得就地摊大饼,并不知少年护卫焚风藏得很隐秘的欣赏之意。
此去吴国路途遥远,钱财虽足,可匆忙之间却没准备足够的食物和水,车上的两碟点心水果都是细辛带萧玉妙出来时备好的,其中一半还被萧玉妙丟给了野男人。
萧雨非吩咐紫荆和知叶下马车去买食物,焚风留下保护她们姐妹俩。
萧玉妙见机催促着细辛抱自己下马车。
细辛目光望向萧雨非征询她的意见,萧雨非对着细辛点了点头。
细辛得到大女郎首肯才抱萧玉妙下马车。
萧雨非估摸着离宫变还有半个时辰,时间尚算充足,妹妹都看了一路那个野男人了,再不满足她,恐怕哄不好妹妹继续南下。
车里剩下萧雨非和青葵。
萧雨非怕车夫不靠谱,才让焚风顶替。
紫荆和细辛的忠心是毋容置疑的,知叶和青葵就……不管忠不忠诚,此去逃命,人过多,车内狭窄,知叶勉强得用,留下也没什么不可,而青葵年纪小,没什么用处。
青葵被大女郎冷冷的目光一扫,心中一凛,她弱弱问一句:“女郎是否有要事吩咐奴婢?”
萧雨非思绪一转,答:“否,你安守本分即可。”
青葵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大女郎要把她赶下马车呢。
萧雨非还真的起了丢下青葵的想法
现在不比从前,她们姐妹是要逃命去的,焚风可以驾车兼保护她们姐妹的安危,紫荆知叶和细辛可贴心侍奉,唯有青葵毫无用处,一个不到十岁的奴婢而已,当不得护卫,年纪太小,粗活细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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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不了,简直就是累赘。
如此一想,她又忍不住动了心思:“青葵你可还有家人?”
青葵斟酌词汇,紧张答道:“奴是被父母卖给人牙子的,来到萧府之前曾辗转多地,进了萧府,奴就是女郎的人,萧府府就是奴的家。”
青葵人虽小,但因心思敏锐,善于察言观色,加上趋利避害的本能,才一路平安到如今。
萧雨非哀叹:“我们再也不回府了,从此我们姐妹隐姓埋名,世上再无萧家女郎,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们走,我还你自由身。”
“青葵不走,求求女郎带上青葵吧。”青葵哭着哀求:“青葵日后会好好侍奉两位女郎的,有女郎们在的地方就是青葵的家,奴婢只想一辈子侍奉二位女郎。”
她这么小岁,即便恢复自由身,世道艰难,举目无亲,离了女郎还是只有被卖身为奴的命。
在萧府这三年比在父母家还舒服,如果她没有被卖身为奴,贫穷的家庭也养不出这一身好皮囊,再说自小被卖身为奴,她连家乡在哪都快不记得了。
萧雨非沉思片刻后说:“记住你的话。”
马车外,李显累得席地而坐,休息期间啃起小朋友给的果子。
萧玉妙一落地就跑向李显。
李显意识到他的男士泳衣对古人来说冲击力有点大。
那边的女孩们都不敢正眼看他,小土著还不懂这些,她蹲在李显面前歪着脑袋问:“好吃吗?”
李显:“好吃好吃。”
小土著:“你为什么要追着马儿跑呀?”
李显丢掉果核半真半假道:“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我想跟你回家。”
萧玉妙盯着他:“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说到这个就惆怅,李显幽幽叹气:“唉!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萧玉妙托着下巴小大人一样叹气:“可是姐姐说你是来历不明的野男人,可能是坏人,你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我是好人。”李显反问:“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有趣,我认识的人里都和你不一样。”萧玉妙指向路人:“看,他们和你都不一样。”
李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路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目光新奇。
李显有点囧,这情节谜之熟悉。
有趣这词,一般是土著男对穿越女的常见评价。
穿越女主的出场方式总会在土著男主心里留下见之不忘的第一印象,然后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二字:“有趣。”
并且随着日渐熟悉,内心更加坚定这一独特印象:“哇,她好特别,她和其她女人都不一样。”
土著小朋友也觉得他好有趣,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被一个读幼儿园年纪的小土著评价为有趣,可真是荣幸之至!
这可是穿越女主才有的待遇,虽然他是男的……
紫荆和知叶已经采买完毕拎着东西回来。
细辛见状牵起萧玉妙的手回马车。
萧玉妙一步一回头,突然问他:“你还跑得动吗?”
“唉,跑不动了。”李显坐着摆摆手:“再见啦,小朋友。”
“姐姐姐姐。”萧玉妙摇着萧雨菲的手臂讨好道:“我们让他和焚风一起坐马车外面好不好?”
当然不可,马车已经够拥挤了,再加一人,两匹马儿都快跑不动了,但萧雨非看着妹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一软脱口而出:“好。”
等她想反口后悔,妹妹已经探出头兴奋喊道:“快过来!我姐姐答应让你坐马车啦。”
李显精神一振,满血复活,一跃而起跳上马车。
7. 吴国
李显把萧玉妙的衣服烘干后又给她穿回去。
“你困吗,要不我们睡觉吧?”
萧玉妙点头乖乖走到草堆上躺下。
李显目光有点复杂,这小家伙已经懂事到这个地步了,昨天她还因为没有床而闹着要回家,今天就能直接躺地上了。
虽然他们一路下来风餐露宿,可她每每睡觉不是被她姐姐抱着就是被那名叫细辛的侍女抱着睡。
她姐姐有的是钱,吃的也不算太差,有四名侍女照顾,还有焚风保护,可以说不错了,但她从前肯定过得更精细。
李显回想自己,他在现代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富二代,但是算是中产家庭了,从没缺过钱,更没吃过贫穷的苦,穿越以来这几天,他一个成年人都不太适应这种的落差感,更何况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呢?
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李显不由得更加同情这个小孩了。
今天太累,李显很快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被压抑着的呜咽声吵醒了。
李显睁开眼看到背对着自己侧躺着的小身板缩成一团低声哭泣,好像是怕被他听到,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哭声。
“唉。”李显心疼地把小孩掰过身来面对自己,小家伙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也忍不住心软,更何况她是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给过他温暖,能让他卸下防备的人呢!
李显神情温柔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是想你姐姐她们了吗?”
萧玉妙含泪点点头。
李显看了一眼思索几下说:“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找你姐。”
萧玉妙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哽咽道:“姐姐说,我……我没有父亲了,再没有父亲给我做风筝了。”
李显低头抱着怀里泣不成声的人儿,听得心都揪住了,他脱口而出:“我做你父亲,我也给你做风筝好不好?”
话一出口,李显觉得自己冲动了,他才20岁,哪来的本事生出那么大个女儿?
转念一想,古人早婚早育,弱冠之年有个五岁的女儿也不稀奇。
“真的吗?”萧玉妙泪眼婆娑满是希翼望着他。
说出口的话不好当场反悔,李显也不管自己初来咋到的穿越者能不能养得起小孩,郑重承诺:“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当做我亲生女儿一样。”
萧玉妙听了却哭得更悲伤。
李显急了:“真的真的,我不骗你,如果骗你就让我变小狗。”
萧玉妙抽泣着说:“可是……可是父亲他娶了好多个姬妾生了好多弟弟妹妹后就不疼妙妙了,你以后生好多弟弟妹妹就看不见妙妙了。”
李显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娶个古代老婆,更何况是生一溜的孩子呢?
他惊得打了个寒颤,太恐怖了,这特么谁养得起啊,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
眼看小家伙越哭越伤心,他赶紧哄:“我发誓,我以后既不娶妻纳妾,也绝不给你生弟弟妹妹,只疼妙妙一个,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变成小矮人。”
现代有个梗,男人如果身高超过一米八,如果有人敢质疑,就算是死了也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证明才肯死。
以身高发誓也算是很严重的誓言了。
萧玉妙勉强算信了,好奇问他:“小矮人是什么?”
总算哄好了,李显喜滋滋道:“就是很矮的人,就比妙妙高一点,一辈子都长不高。”
李显想到萧雨非,话音一转:“我们约定一个小秘密好不好,在你姐姐面前不能喊我父亲。”
“为什么?”
“因为你姐姐会劈了我……啊不是,她会赶我走。”
“好。”
“要不我给你讲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吧。在古希腊时期的塞浦路斯,曾经有一座城堡里关着一群小矮人。传说他们是因为受到了可怕的诅咒而被关到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李显本想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但一想到萧玉妙父母双亡,还容易引回到自己身上就去掉白雪公主只讲七个小矮人。
萧玉妙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于是问:“扑噜捏死是什么地方?”
“呃……在欧洲。”
“欧洲在哪里?”
“……在北半球。”
“北半球是一个球吗?”
“对对对,是一个球,它在地球的北部,因为地球七分海洋三分陆地,而海洋是蓝色的,所以它总体看起来是蓝色的。”
“你去过吗?”
“当然,我就是从地球过来的,等有机会我也带你回地球玩啊。”
“哇,那你也认识七个小矮人吗?”
“嗯……不认识,我只是知道他们的故事而已。”
“你为什么要从地球来这里呀?”
“因为……我要来保护妙妙呀,不如我再给你讲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
天才蒙蒙亮,李显就被萧玉妙热醒了,真的是热醒的,萧玉妙热得像个小火炉。
不对劲,他一个激灵低头去看萧玉妙,她的脸红得像萍果,手一贴上去热烘烘的。
糟糕!
她发烧了。
对了,昨天她泡了三四个钟冰冷的洪水,夜里睡觉又没有被子,尽管半夜自己以体温给她取暖也还是生病了。
麻烦大了,古代没有特效退烧药,这荒郊野外更没有医生。
李显急得六神无主,抱起她放进山洞里猎人遗留下的竹筐了,然后他背起竹筐飞一般冲出山洞。
出了山洞他就懵了,他不识路啊!
在山林打转了许久,最后还误入一片竹林里,李显都快急疯了,小孩子高烧耽误不得,烧得太久容易出问题。
就在他背着竹筐里的小病患焦急得寻找出路时,正好撞上寻过来的焚风和细辛。
“我和焚风昨晚找了你们一夜。”细辛率先开口。
他们两人形容狼狈,细辛等不及李显回话便急急上前去看萧玉妙:“女郎怎么了?”
“她发烧了,哪里能找到医生?”李显问。
细辛忧愁道:“边境人烟稀少,周围村落都被洪水冲垮了,想要找医者唯有往东走去吴国或继续往南走去赵国。”
焚风说:“洪水向南而去,下游的赵国必定受灾严重,我们去东边最近的吴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可是大女郎……”细辛犹豫道。
李显不满道:“茅屋地势较高,周围又有树木阻拦,昨天的洪水应该漫不到山坡上,我们还是先去找医生要紧,没看到妙妙都病糊涂了吗?”
比起萧雨非,细辛当然更关心萧玉妙,不再犹豫对焚风点头:“我们走。”
吴国不大,是四国中最小的国家,也就现代两个省那么大,位于黄河中下游,沿海,经济繁荣,国力富强。
他们本来就在魏吴边界,不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吴国琅琊郡,吴国的受灾情况轻微很多,最多也就家里水淹一下而已,雨停后就好了。
三人很快都找到了医馆,医馆众人都在打扫水淹后的地面。
医馆学徒看到大清早有人求医,忙跑去里间把睡梦中的师傅叫起来。
一名瘦小山羊胡中年人睡眼朦胧披衣走出来。
想必他就是这家医馆的大夫了。
大夫一眼看出这行人不是吴国人,现如今,各国关系紧张,他怕触犯律法被治罪,于是挥手赶人:“你们走吧,今天不开门。”
“医师,求求您看看我家小女郎吧!”细辛跪下来哭求医者。
“不能看不能看。”医者无动于衷,说什么都不肯治,只背过身摆摆手让三人快些离去。
李显怒红了眼眶,焚风欲拔剑威胁,身后突然传来一到清朗之音:“他不治,我却不怕,汝若信之,请随我来,我家中有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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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风收回未拔出的剑,医者见麻烦被人揽走,喜不自胜,医馆大门“啪”地一声被迅速关上。
求医问药的三人看清来人,无不呆愣。
此人声如清风朗月,形如天人之姿。
细看而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李显自认为自己长得已经足够帅了,与当红明星比也毫不逊色,不然怎么能得草哥称号呢。
但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间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雅,长袖流云,淡雅如风,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丝俗气。
“我家公子乃琅琊王氏王卿,诸位不必担忧,随我等走便是。”王卿的仆人解释道。
“你是无暇公子王卿?”细辛震惊,她竟然见到了闻名遐迩的无暇公子王卿本人,如假包换,他往这一站,是真是假毫无疑问。
“正是余下。”王卿含笑:“请。”
“好,那我们走吧。”李显也没心情看古代美男子,满心满眼都是怀里滚烫的病人。
王氏不愧是吴国数一数二的望族,光到大门口还没进入就能感到厚重的底蕴带来的磅礴冲击。
王卿叫来给萧玉妙医治的医者很有一套,他施针把萧玉妙叫醒。
一看她面容口色,便知其一。
二掌灯细看其舌苔及咽喉,悉知其二。
三听闻其落水后忽冷忽热,头疼咽梗痛,已知其三。
四切脉象,病情全貌,了然于心。
医者名李嗣,面貌平庸,身形扁瘦,他略一皱眉,说:“病人口色淡青,舌苔白滑,恶寒发热,脉象浮迟,加之喉核红肿,覆有黄白增生物,此乃化脓性乳蛾,寒邪入侵所致,再不医治就要寒邪入肺不治而亡了,还好你们就医及时,待我先针灸,再用药。”
他先施针肺俞,后提笔写下温中疏风散寒方。
李显低头去看药方,这朝代的字他大体都认识,和繁体字差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字不认识。
“小八,你随我来煎药。”李嗣吩咐贴身药童,药童小八连忙随后离去。
寒邪入肺不治而亡,李显盲猜医生应该指的是引发肺炎,在现代有抗生素都不是很容易医治,老人儿童和体弱多病者往往扛不过去,眼下在古代得肺炎确实是死亡率比较高。
乳蛾,李显还是第一次听,他刚刚跟着寒鹊看了两眼萧玉妙的喉咙,乳蛾应该是指扁桃体发炎吧,确实挺棘手,如果不及时医治,急性扁桃体炎一天就能蔓延转为化脓性扁桃体炎,且高烧不退,不及时医治恐怕会转为慢性扁桃体炎,经久不愈,反复发作,最后可能要手术摘除才行。但即使手术摘除后,被反复折腾过的身体也恢复不到原来的健康状态了。
王卿见大家面露忧愁,他低声劝慰道:“各位不必担忧,李医师乃我王氏医术最好的医者,定能药到病除。”
李显拱手说:“多谢王公子出手相助,李某不胜感激。”
细辛和焚风也随后行礼感谢。
“原来公子姓李。”王卿含笑回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萧玉妙睁着水雾迷蒙的杏眼看向王卿,王卿对上她的目光,眼里笑意亮了几分:“女公子生得玉雪可爱,不知芳名?”
李显心里咯噔一下,萧玉妙现在可是魏国逃犯啊,细辛和焚风也紧张起来。
萧玉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眼巴巴望向李显,李显替她回答:“她叫李玉妙,乃鄙人爱女。”
王卿了然点头,没表现出怀疑,反而好言好语道:“几位风尘仆仆而来,女公子一时半会也不能病愈,李兄如未能寻到去处,不如安心在俯下暂住几日如何?”
“这……多有打扰。”李显也不太好意思带着家属住别人家。
“无妨无妨,相逢即有缘,也好让医师就近治疗。”
“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大恩。”
8. 痴心
被灌了两大碗黑褐色的药糊,萧玉妙面色更差了,良药不只苦口,还反胃。
细辛把她搂在怀里不撒手,爱怜地轻拍她背脊,哼着女郎喜爱的歌谣,实在是怕极了怀里的人儿稍不留神人就像昨晚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玉妙头痛欲裂,听得昏昏沉沉,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从细辛怀里抬头望向焚风:“焚风,我想姐姐,你去找姐姐好不好?”
“好。”焚风得令立即行动。
李显拦住他,转而对萧玉妙说:“焚风和细辛找了你整整一夜,又辗转来到王家还没歇过,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我们让他休息一晚再去找你姐姐好吗?”
萧玉妙看看李显再转睛去看看焚风有丝疲惫的脸,乖乖点头。
焚风道:“没关系,我可以。”
“你不可以。”李显按住他肩膀:“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你垮了以后谁来保护玉妙?我和细辛又不会武功。”
焚风略一思考,觉得李显说得很有理,虽然他确实可以往返一趟完全没有问题。
以前他在萧府也不是日夜兼程保护萧玉妙,他只负责白天,霖铃负责黑夜,现在霖铃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
萧伯良虽然儿女统共九个,却最重视与亡妻生下的嫡次女,其次才是嫡长女和爱妾生的小儿子。
萧伯良最怕他不在家时小女儿遭暗害,于是给最宠爱的女儿赐了两名精心培养的暗卫保护左右。
焚风休息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赶回魏国边境,但萧雨非和三名婢女早已不知所踪,还留下了一些钱财在茅屋内。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焚风带回来的消息让人难以接受,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细辛不忍拭泪,李显暗暗叹息。
三人默契的再没有提起过萧雨非。
萧玉妙的烧是第四天才退的。
一日三大碗黑乎乎的中药,不用细辛怎么哄就咕咚咕咚灌下肚了。
实在是她自己病着也很痛苦,食不下咽,也想快快好起来。
李嗣这一治就治了整整七日萧玉妙才好转,四人在王家也呆了足足七天。
这几天除了守着萧玉妙,李显还从王府下人嘴里得知吴国最出名的两位风云人物的生平。
琅琊王氏和山阴谢氏是吴国的两大名门望族。
王谢族中子弟即使不出将入相,也必须识得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须得样样精通。
王氏王卿和谢氏谢玄庭是四国出了名东吴双子,王卿与谢玄庭同岁,年岁十七,两人一文一武。
王卿擅诗文国政,惊才绝艳。
谢玄庭有勇有谋,善于治军。
王卿美名远播。
谢玄庭亦如雷贯耳。
两人俊美卓绝,才情气质家世无一可挑剔,举世无双,并称东吴双绝。
“当然,还是我家大公子更美。”王府奴仆总结道。
李显默默听完这一波看似没有水份的吹捧,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穿越的确实是个架空世界。
刚开始他不知道这片土地只有四个国家时,他还猜测自己有可能是穿越到了东周的战国时期。战国时期有顶顶大名的战国七雄,战国七雄是指东周战国时期七个最强大的诸侯国,秦、楚、齐、燕、赵、韩、魏,七雄里面绝对没有名不见经传的吴国。
而事实上这里的东亚板块只有四个国家。
后来听到琅琊王氏,他又觉得像魏晋南北朝时期,历史上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就是鼎盛于魏晋南北朝时期。
那么问题来了,陈郡谢氏怎么变成了山阴谢氏?王谢两家的著名人物王羲之,王献之,谢安,谢道韫等等代表人物一个个都查无此人。
历史上周朝亡于秦,秦始皇统一六国,关键是这里没有秦国,这就离谱了,没有一样能和正史对接得上。
倒有点像三国时期,吴魏都有,可特么多出了个赵楚,没有蜀国算怎么回事,耳熟能详的刘关张三兄弟没出现过,曹操诸葛亮赵子龙也没有,更别说孙权吕布周瑜等人了。
据此得岀结论,特么的就是个生搬硬套的架空朝代,完全不属于历史上存在的任何朝代,不能用正史来看待。
李显正出神,王家兄弟就找来了。
与李显相交数日,据王卿观察,此子言谈举止落落大方,雅人深致,颇有君子之风。
昨日交心得知李显略懂骑射,王卿今早用膳时同胞弟提了一句,二弟便起意邀请李显去校场切磋一二。
王卿的同胞弟弟王稽今年才十三岁,在骑射上的天赋已经初步显露,同辈族中子弟无人能把他比下去。
校场内,李显给王家兄弟简单露了一手,引得兄弟二人拍手称快。
“李兄骑射了得,王卿敬佩,连我二弟都看得两眼放光。”
“过奖过奖,只是稍有涉猎,不算什么。”李显谦虚道。
“李兄,你无须过份谦虚,我自认为不如你。”少年王稽性子直,讨厌过分谦虚的人,脸上的热络一下子冷却。
李显目光看向突然面色变冷的王稽,他保持微笑说:“我已到弱冠之年,但我十三岁时却比不上如今十三岁的王稽,王二公子聪明睿智,勤奋好学,相信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必定比今日的我更令人惊叹。”
王稽听了他的话面色好转许多,挽尊道:“你不是没有去处吗?那你留在我家,我等着有朝一日超越你。”
“二弟不可无礼。”安静多时的王卿出声呵斥王稽一句,再面露歉意向李显作揖:“愚弟年少轻狂,请李兄勿要见怪。”
李显不甚在意摆摆手:“不会不会,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有志气,知上进,方为好事,人不轻狂枉少年。”
“好一个人不轻狂枉少年。”王卿哈哈大笑,他拍着李显肩头朗声说:“李兄大有才能,我欲与君共勉,李兄既无去处,何不留下与我兄弟二人结为知己好友?”
李显很心动,却纠结着不能松口。
王卿善解人意道:“李兄可是有难言之隐?可否吐露心声,吾对李兄一见如故,愿鼎力相助。”
王稽也欣赏李显的才能,遂附和兄长道:“对啊对啊,你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与我们兄弟二人相商,我们知悉全情才好帮你。”
“不是我不愿留,实在是个中原因不便细说,恐愧对你们的相助之恩,怕逗留过久会给王氏带来麻烦,请二位见谅。”李显真情实意感激这两个出色的少年,不想连累人家:“小女已经病愈,不若我们父女今日便告辞吧。”
“你……”王稽又是气又是不舍,他急切挽留:“我王氏不怕麻烦,你莫要离去。”
“李兄如何忍心令爱小小年纪就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王卿设身处地替他安排:“女公子留在我们王氏,可与家妹园晞做伴,一起上族学读书明理。”
李显想到萧玉妙现在那张和第一次见时瘦削了许多的小脸,去意出现动摇。那可怜的孩子,家破人亡,唯一的姐姐又抛下她走了,大病一场后肉呼呼的小脸都快给瘦没了。
要不是有细辛和焚风一直在细心照顾,他个外来人士都不知道要怎么养活这个一时心软认来的女儿。
算了,既然发过誓要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就要信守承诺照顾她平安长大成人,更何况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失去亲人可怜娃。
“好,我们留下来,但有差遣,必不负所托。”李显心想,吃人家住人家的,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王卿假装不悦:“何至于此,我们以好友相称,当以兄弟相待,你又不是我家下人,不必如此。”
好兄弟啊,李显一脸动容:“得友如此,何其有幸。”
王卿说到做到,出了校场就把同胞妹妹叫来介绍她和萧玉妙认识。
王园晞今年六岁,比萧玉妙大一岁,脸圆圆,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她一见萧玉妙长得粉雕玉琢就喜爱不已,毫不见外捧住萧玉妙的脸蛋一顿揉搓:“玉妙妹妹好生可爱。”
萧玉妙不喜欢被人捏脸,求救地望向李显。
李显蹲下来拉开王园晞,并故作惊讶道:“呀!原来园晞长得这般好看,长大以后肯定迷倒万千少年。”
“是真的吗?我真的长得这么好看吗?”王园晞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而热烈地夸赞,既害羞又兴奋。
“那当然,园晞一看就是个瓜子脸预备役,在我家乡,只有瓜子脸才能称得上美人。你不仅是个美人胚子,还出生在这样煊赫的世家大族,真是羡煞旁人,能认识你真是我家妙妙的福气,你以后可要带带妙妙,让她也沾沾你的喜气。”
王园晞笑开了花:“我会的,我日后一定去哪都带上玉妙妹妹,不让人欺负她。”
“真的吗?”李显假装惊喜:“那可太好了,你真是个善良又美丽的女孩子,以后我家玉妙有你保护,谁敢欺负她。”
王园晞被夸得飘飘然,她心满意足带着她的侍女白果离开。
李显收回视线看见女儿眼泪汪汪。
“父亲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萧玉妙目光谴责又委屈。
“什么移情别恋啊?谁教你这个词的?移情别恋不是这么用的。”李显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小脑瓜。
“父亲夸园晞好看,没有夸我,我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我最喜欢玉妙的小圆脸了,多可爱啊,捏起来软呼呼的,连王卿第一次见都说你玉雪可爱,我们家玉妙在我心里当然是最好看的那个,我刚才那是要先把园晞小朋友哄开心了她才能对我们家玉妙好啊。”
.
与此同时,萧雨非带着青葵成功抵达吴国山阴县。
同行却少了两人,那就是萧雨非的一对贴身侍女紫荆和知叶。
萧雨非刚开始知道妹妹被洪水冲走时,她确实是急疯了,不管不顾想扑进洪流里随之而去,紫荆死死拉她拉住了。
她枯坐一夜,心态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最后一丝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一夜的天人交战中被她彻底舍弃。
前世她因为没有寻到妹妹一起南逃而愧疚一生,今生还是意外分离,生死不明。
冥冥之中总教她放弃。
那她就放弃好了。
难道她两世都要为妹妹而活吗?
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虽说长姐如母,但这不能一直让妹妹和自己捆绑一辈子不能喘气。
前世短短一起生活五年,等到年近古稀时她已经记不起幼妹的面容。
这回死而复生,也仅仅相处不过数日,其实说得上陌生二字,过份的愧疚之情让她生出憎恶来。
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两世折磨?
她连父亲和族人都可以一并舍弃,为什么单单一个玉妙不可以呢?
既然上天注定她们会生离死别,那就痛快点,何苦为难自己。
萧雨非留下些许的钱财是作为补偿,她甩下了两世的包袱,告别累赘,准备一身轻松带着三个侍女去往吴国山阴县。
东吴山阴有她前世求而不得的爱人——谢玄庭。
当知叶得知萧雨非要放弃萧玉妙打算带着她们直奔吴国时,知叶第一次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份,痛斥萧雨非:“女郎的心何时变得犹如铁石?”
紫荆反应很快地扯了扯知叶的衣袖小声斥责她:“知叶,不可放肆。”
萧雨非听闻婢女贸然发问,有些恼羞成怒:“纵然我心如玄铁,你亦没有资格质问我。”
“是,知叶一届奴仆,确实没有资格质问女郎。”知叶毫不畏惧:“可连奴这样的低贱之人都知亲情可贵,稚子可怜,你身为血亲,小女郎待你如姐如母,当她遇到生命危险下落不明时,你却要在此时狠心抛弃她,奴以你为耻。”
萧雨非端坐在高椅之上,气极反笑:“你骂我狠心?那你昨夜何不扑进洪水中救玉妙?反与我一道守在茅屋中避水?这时才想起怪罪我了吗?”
“哈哈哈哈……”知叶大笑:“奴不识水性,焚风和李郎君却不同,滚滚洪水中救人尚且不易,奴还要犯蠢去白白送死吗?”
“说得好听,还不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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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非嗤笑。
紫荆心焦如焚,知叶这么顶撞主人可怎么收场,她急道:“知叶,你还不下跪求女郎原谅?女郎心善,定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女郎心善?那天下岂有善人?”知叶语气讥讽,憎恶地瞪着萧雨非。
“给我跪下!”萧雨非羞怒交加,目如飞霜:“磕头磕到我满意为止我就原谅你以下犯上之过。”
紫荆见女郎发怒,急的要死,她一直把知叶当姐妹,不能看着知叶犯糊涂,于是硬是把知叶摁住让她跪下,知叶硬是不跪,眼中憎恶转为悲哀:“良禽择木而栖,恨我出身卑贱如尘土,不能自主,可我知叶今生不愿与你萧雨非为伍,愿来世得遇良主。”
知叶说完猛一转身奔向洪水,随之纵身一跃跳入洪水中消失不见。
“知叶!!!”紫荆惊惧呼喊,眼见人已经消失在涛涛江水中,她泪流满面:“你怎么那么傻呀!”
萧雨非愣坐在座椅上。
连一介低贱的奴隶都愿意为了心中的真情忠义慷慨赴死,无形中仿佛在狠狠打她的脸,嘲笑她卑劣不堪。
可是做都做了,心中的丑恶也揭露在人前,容不得她后悔。
紫荆擦干眼泪对萧雨非跪地大拜:“女郎,奴视知叶情同姐妹,本想和她一起终身侍奉女郎,可如今,您……紫荆再不能无牵无挂伴您左右。”
一个知叶萧雨非并不放在心上,加上前世身边也没有知叶,但紫荆不同,紫荆是前世陪自己远赴他乡,对自己最忠心耿耿的人,总是能及时且恰到好处的为自己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萧雨非目露悲切从木凳上站起来:“紫荆,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即使是天长地久,也总会有尽头,但这生死遗恨,却永远没有尽期。【1】”紫荆去意已决:“女郎请恕紫荆不忠,放我离去罢,我欲去寻知叶,无论生死。”
“好……好……”萧雨非踉跄着后退跌坐在高椅之上,厌恶地吐出一字:“滚。”
“拜谢女郎恩赦。”紫荆毫无留恋起身离开茅屋。
萧雨非呆愣良久,转头看向从始至终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青葵。
青葵触及萧雨非的眼神,忙跪地表忠心:“青葵誓死效忠女郎。”
萧雨非勾唇自嘲一笑,忽然觉得可悲。
她萧雨非可预知未来几十年的世事变迁,身边却只剩个居心叵测的小小女奴愿意追随。
青葵面上表忠心,心里却暗自唾弃萧雨非无情无义,抛父弃妹,忠仆全都离她而去,活该孤家寡人。
...
连续奔波五日,萧雨非终于抵达目的地,她目光炯炯望着山阴县城门,山阴——她梦开始的地方。
日夜兼程赶路,不免衣着狼狈面容憔悴,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前世她就是今日逃亡到山阴的,然后遇见山阴贵族谢氏的无双公子谢玄庭。
此时年岁十七的谢玄庭已经初露头角,他十五岁为吴王剿匪时一战成名。
当今天下其实并不太平,今天楚国伐魏,明天吴国讨赵,后天魏国又攻打吴国,四国之间为了争夺资源和土地战争频发。
萧雨非和前世一样租下了长江头一间小宅子,第二日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穿上新衣,带上青葵乘着画舫顺流而下。
谢氏家族位于长江尾,临江而建,占地几十亩。
前世她在今日路过谢氏门庭,听闻高楼中有琴声幽幽传来。
那丹阳楼上正是无双公子谢玄庭。
谢玄庭的琴声如其人,凌厉肃杀,旁人难近其三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出生贵族,对琴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弹琴之人技艺不凡,但她对这样仿若置身沙场冲击性极强的琴音不甚喜爱,她更喜清朗舒缓之音。
见众人无不痴迷,她遥遥望去,惊鸿一瞥,从此芳心暗许,日日守在长江尾。
每逢休战,谢玄庭会从王都回到山阴老家,晨时舞剑,午时看书,黄昏弹琴,日日如此。
今日亦如是,朝露日晞中,丹阳楼上已经出现了谢玄庭舞剑的身影。
江上大船小船挤挤挨挨,船上如云的少年男女全是为了一睹无双公子的英姿而来。
谢氏日日门庭若市,谢玄庭对此熟视无睹,似乎也习惯了,连余光都未曾投注一丝。
萧雨非正处于及笄之年,有倾城之貌,尽管身处群芳中,仍然鹤立鸡群,但却不能令谢玄庭多看她一眼,和旁人一样只能混在其中瞻仰他的英姿。
萧雨非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世一位倾慕谢玄庭而用诗歌表白的女子,她便借来一用吧,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摆出最优雅的姿态高声吟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2】”
萧雨非成功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她再接再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3】”
人群中爆发一声喝彩,接二连三,连在场的所有女子都为她的勇敢鼓掌。
谢玄庭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并不惊讶,亦未给予回应,似乎只是无心一眼便重新起剑。
然而这无心一眼对萧雨非来说却是一眼万年,心如雷鼓。
她眼眶湿润痴痴望着丹阳楼上的身影,她两世的爱人啊!如天上月那般耀眼。
李朝的建立他功不可没,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李朝灭亡后,他力挽狂澜,平定四乱,在万人拥护下于帝丘登基称帝。
从此他和她的距离便犹如天渊之别,他是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坐拥万里江山。而她苦等多年无果,连他的族兄都被她的深情打动了,他却不为所动。
最后为了更靠近他一点嫁给他的族兄,结果在谢氏老宅郁郁而终。
难道重来一次仍要重蹈覆辙吗?
为何不能多看她一眼呢?
9. 豆蔻
一滴泪落在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被晕染开。
“可惜了,这幅字不错。”
温润之音自上而下传入耳中。
萧玉妙惊愕抬头,是王卿。
年方二十有五的王卿低头含笑看着桌面上写了半叶纸的毛笔字,他对上萧雨妙含泪的双瞳并不问原因,似乎只是真的在可惜被一滴泪毁了的字。
萧玉妙羞窘低头擦泪,准确来说,她如今改姓叫李玉妙了。
她今年正值豆蔻年华,离开故国整整八年之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姓萧。
但八年过去,她已经从垂髫稚子长成豆蔻少女。
小儿忘性大,如今却怎么也记不起昔日至亲的面容了,不过是今日突然想起来有些感伤罢了。
这八年来她还是过得很好,平安顺遂长到十三岁。
王卿走到萧玉妙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起笔:“虽然现在也写得不错了,但还有进步空间,可以再练得更好。”
萧玉妙专心致志跟着他书写。
王卿如今是琅琊郡的郡尉,也是她的启蒙老师。
她的字是王卿手把手教的,一教就教了八年。
快写满整张纸时,王卿语气随意问道:“怎么哭了?”
“我……我想起了以前邻居家一个姐姐,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萧玉妙语气黯然,思绪飘远。
最后一笔落下,王卿抽出她手中的毛笔架在砚台上。
他拿起字帖细看,而后低头问她:“这张送与老师可好?”
萧玉妙怔住,害羞道:“前一部分不好看,还是等我练好了再写过一张送给先生吧。”
“不,很好。”王卿珍而视之把宣纸卷起来用丝帛绑住。
细辛拎着饭盒走进学堂,看到王卿便屈膝施礼:“王大公子好。”
王卿额首致意,抬脚走出族学堂。
学堂里就萧玉妙没走,因为她的同窗们都是姓王的,放学了肯定是回家吃饭,只她一个外姓学生,家离得远些,中午一惯是细辛来送饭,黄昏时父亲便来接她归家。
李显在七年前被王卿的父亲王俭举荐给赵王做了官赐下府邸,她们就搬出了王家,住进赵王赏赐的宅院。
虽然不住王家,萧玉依然每日来王家上学。
“呀!细辛,你终于来了。”萧玉妙看到细辛很高兴:“我快饿死了,今天吃什么呀?”
未走远的王卿听见萧玉妙活泼的语气,脚步放缓,蹙足静静听了一会小女孩叽叽喳喳欢乐的说话声。
萧玉妙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形象,活泼的性子只对除他以外的人展示。
可能是做过她的老师,学生天然的畏惧老师,独自面对师长时不免拘谨。
所以如今他不做学堂的夫子了,她也长大不少了,在他面前还是不敢放肆。因此即便他现在贵为琅琊郡尉,不在学堂担任先生,她还是先生先生的喊。
萧玉妙吃完了午饭,细辛就拎着空饭盒回去了。
而萧玉妙则去找王园晞。
王园晞是她在王家的好朋友,两人从小玩到大的,萧玉妙平时中午吃完饭后都去找王园晞和她一起午睡。
两个少女玩闹了一会才说着悄悄话睡去。
睡醒后就继续下午的课。
黄昏时,忽然刮起风雨,萧玉妙下了学堂撑着王园晞给的油纸伞在王家大门等李显来接她。
李显经过八年的努力爬上了琅琊郡郡守的位置,连王卿都要给他当副手做郡尉。
李显每次下衙来接女儿回家王卿都是同路的。
大雨中两个高大的身影冒雨而来,萧玉妙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还不等人走近就高兴地扑上去:“父亲!”
李显稳稳接住了萧玉妙,牵她行至屋檐下,解下自己的蓑衣披在她身上,然后背过身弯下腰回头对女儿说:“上来,雨太大了,我背你回去。”
萧玉妙不假思索就跳上他后背,左手勾住他脖子,右手撑伞。
“我们走了。”李显转头对王卿告别。
萧玉妙语气欢快接着道:“先生再见。”
“再见。”王卿目送父女二人渐渐远去。
回到郡守府李显才把人放下来,紫荆和知叶闻声赶来:“呀,都淋湿了,奴备好了热水,朗主和女郎赶紧去沐浴更衣吧。”
“嗯。”李显点了点头给萧玉妙解开蓑衣,并将蓑衣和油纸伞挂在门口,然后牵着萧玉妙绕向右侧廊下经过正厅进入后院。
紫荆和知叶是被李显从匪贼手里解救出来的,从此她们立誓就只认李显和萧玉妙为主。
紫荆当初辞别萧雨非就一路往下游去找知叶,找了几日才在一农户家里找到了知叶。
原来知叶是被赵国一个平民救了。
但那人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想救下好将她卖钱,正好多来一个紫荆,两个都是水灵灵的花季少女,他恶从胆边生,索性将两人迷晕了捆了打算贩卖到烟花之地去。
紫荆和知叶中途醒来逃脱了,很快又被他追上来,二人失手将人杀死,惊慌逃到东吴,又被吴国匪贼盯上抢去山寨,幸好遇到了前来剿匪的李显,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郡守府里人不多,除了细辛紫荆知叶焚风等旧人,还有后来找上门来的前女暗卫霖铃,就只剩护卫守郡府的士兵了。
李显觉得有这些人足够了,不需要再买仆役,赵王倒是赐过李显十个奴隶,他没有拒绝赵王的好意。
作为现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来说,奴仆成群太腐败了,也怕新来的人包藏祸心,自从他当上郡守以来就被刺杀过不下三回,不得不防。
但人总要入乡随俗,不能因噎废食。
洗了热水澡换过衣服后便到了晚饭时间。
一张圆桌子七个人坐,李显和萧玉妙,加上三名侍女两名暗卫都坐下来吃,这是李显定的规矩,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在人前以主仆相称,人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李显认为自己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并不比她们高贵,人人生而平等是现代人普遍接受的教育,虽然现代也并不是真的人人平等。
刚开始几人惊掉了下巴,不肯与主人同桌而食,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和奴婢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后来发现李显认真的,几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一桌人都想着给萧玉妙夹菜,夹的还都是她喜欢吃的,这导致萧玉妙基本没动筷子夹菜,碗里的菜就堆的高高的。
萧玉妙低头要吃,却猛地发现碗里有血。
一滴两滴三滴,接连不断,萧玉妙惊恐地捂住鼻子仰头,众人一阵兵荒马乱。
知叶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李显冷静吩咐:“霖铃快去王家请李医师来。”
“是。”
霖铃虚影一晃,只留下一个掠影。
不到一刻钟霖铃就把李嗣请了过来,还多了一个王卿。
李嗣来时萧玉妙的鼻血已经止住了,他简单问了几句,便递给离他站最近的紫荆一瓶子药丸:“无妨无妨,等吃完我这瓶独创药丸就好了。”
紫荆得了药忙倒来半碗水服侍萧玉妙吃下。
立于人群外围的王卿微皱的眉头缓缓散开。
萧玉妙吃了药丸对李医师说:“伯伯,你可否看看知叶的嘴巴?”
知叶一听提到自己狂摆手,羞窘道:“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知叶姐姐嘴里有个口疮,痛得茶饭不思,反反复复,烦请寒伯伯给她看看。”
知叶感动不已,她这次都没对女公子说,女公子就细心看出来了。
李廉对知叶说:“张嘴让某看看吧。”
知叶红着脸依言张嘴。
李显知道女儿没什么大碍,便放松心情与王卿道:“这么晚了,王兄还亲自过来,让李医师来即可,何必麻烦跑一趟。”
王卿不紧不慢道:“玉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日为师终身……”
他说话说半截就停住了,不想说出后面那两个字,改而道:“她身体有恙,我亦挂心不已,遂来看看才安心。”
李显狐疑细看他表情,这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头了?
王卿大大方方任他打量。
李医师给知叶也开了张方子,但因为临时出来,没有带到治口疮的药,就让知叶跟他回王家取药,李显担心知叶一个女孩子晚上自己一个人回来不安全,让焚风陪她去。
……
李显晚上睡觉前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王卿对他的小棉袄不一般。
小时候萧玉妙病了痛了,他比自己这个爹还关心,前几年萧玉妙换牙时他还亲手帮她拔过两颗牙。
每次他没空接女儿放学时王卿就把人完好无损给他送到家。
其实这哪里需要他送啊,有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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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霖铃两个忠心的护卫,还有细辛她们,根本用不着王卿送。
而且,逢年过节总给他们家送礼,吃的穿的用的,全按照萧玉妙的喜好来。
这王卿该不会是想当他女婿吧?
李显想到这心里有点恶寒,不成不成,乱了辈分。
虽然王卿人很不错,才貌双全,无暇公子的名号不是盖的。
但是,王卿都二十五了,玉妙几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呀!
况且差了整整十二岁,禽兽啊!
怪不得他老爹王俭整日催他娶老婆他总是推脱,好啊,原来是早就盯上了他家小棉袄。
他自己就比王卿大三岁,想想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婿,这么老,他接受不了,绝对不能让这厮得逞拐走孩子。
古代女子十三岁其父母就开始给女儿物色女婿人选,十五岁就可以出阁,但李显接受无能,他女鹅无论多少岁,在他心里都还是个孩子,可不能早早嫁人生子了。
.
王卿近日发现李显防他防贼似的,甚至都不让玉妙来王家上学了。
萧玉妙对这个决定没有意见,她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父亲有着天然的崇拜,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是为了她好。
别人家的父亲都不太重视女子读书识字,李显却不同,他在女儿读书方面一直很重视,认为读书越多越好。
不仅如此,他自己想学武,不耻下问请教焚风和霖铃,还让萧玉妙也跟着一起学,萧玉妙自己也愿意学。
如今闲赋在家,焚风和霖铃就整日给小主子喂招。
今日和萧对打的是焚风。
焚风以前教李显时都是真刀真枪来的,两个都是聪明绝顶的狠人,不到三年李显就出师了。
但焚风对上萧玉妙却不同,他怕伤着小主子,每次都不敢动真格,像哄孩子一样陪她玩过家家,导致她八年了还是个花架子,只保命的招式学得八分真传。
时间长了,萧玉妙觉得这样也没意思,要不是闲赋在家,她不至于整日折腾他们两个。
萧玉妙摆摆手:“算了,不练了。”
萧玉妙丢了剑给守候在一旁的霖铃,霖铃接住剑插入剑鞘放回架子上。
焚风看着萧玉妙似气非气的表情有点懵,他望向霖铃,仿佛在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霖铃耸耸肩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
细辛紫荆知叶三人守候在一旁,石桌上备好了瓜果点心茶水,看到萧玉妙走来,细辛上前两步为她擦汗,紫荆摇着蒲扇给她扇风,知叶则递上茶水。
萧玉妙猛灌了一杯茶,捻起桌上一块糕点吃,入口即化,还有淡淡的桂花香:“噫,好吃,哪里买的?”
紫荆摇着蒲扇说:“这个桂花糕呀,是今早王公子让人送来的,还有这枣糕和栗子糕也是。”
萧玉妙听紫荆说完又吃了一块枣糕:“这个也好吃。”
紫荆接着说:“王大公子还留了话,说明日还有红豆糕,绿豆糕和马蹄糕,如果吃腻了糕点,还有各式各样的坚果和鲜果,以后女公子想吃什么随时可以跟他说。”
不明真相的知叶感叹:“王大公子真是个好人,对女公子真好。”
品出点味道的细辛惋惜叹气:“可惜年龄大了些。”
紫荆不同意了:“年龄大会疼人,王公子家世才貌无一不好,且洁身自好,还未婚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对感情之事懵懵懂懂的知叶总算品出了味来,终于明白她们俩在说些什么:“不行不行,无瑕公子只比家主小三岁,家主是不会同意的,你们就别想了。”
紫荆和细辛一下子歇了心思,知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哎,王稽公子年龄合适,他比王大公子小几岁呢。”
细辛幽幽道:“还是大了八岁,依我看,还是大三五岁正正好。”
萧玉妙莫名其妙看着她们左一言右一语:“你们在说什么呀。”
三人齐齐沉默了,是了,女公子还小,不懂情爱,而且李显有意无意给她灌输过女孩子要十八岁以上才能谈恋爱,二十以上才能谈婚论嫁的观念。
萧玉妙对此坚信不移。
在现代,女孩子可不就是二十周岁才能结婚嘛,没毛病。
其他人李显不管,他只管自己女儿,如果这个时代的男人不能接受“年龄大”的萧玉妙,他就养一辈子好了。
10. 隐居
萧玉妙十三岁这一年,吴国与赵国因边界问题起争端,大战一触即发,楚国与魏国在旁边时不时煽风点火。
吴国国君老迈,幼子不堪重用,朝中全是酸儒,皆不擅战,阵前没有可用之人,赵吴的第一场正面交锋以吴国大败。
吴国分为东吴和西吴,西吴靠近内陆,东吴沿海,吴国王谢两大世家中的名人王谢二子各居一东一西,民间戏称西王东谢。
国君眼见不敌,便亲自请东吴名将之后谢玄庭出山。
谢玄庭应下国君请求,带上五万兵马赶往战场支援。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都没有停歇,期间赵国向楚国求助,楚国派兵帮赵国打吴国。
吴国见赵国求援,于是有样学样也向坐山观虎斗的北魏请求出兵,魏国无法独善其身,不得不卷入三国之战帮着吴国一起打赵国,天下硝烟四起。
李显虽然做到了郡守的位置,但是他对吴国没有归属感,不想卷入这场无休止的大战,于是辞去郡守一职带女儿离开吴国,他只想和女儿在战乱中平平安安活下来。
因为萧玉妙身世的缘故,李显出了吴国,不往北走去魏国,也没往与吴国有仇的赵国靠近,便一直在隐身在西南结庐不出。
半年后,西楚国君第八子楚柯出巡其封地,经过西南时在荷县八里湾见到了在藕塘中与侍女采摘莲蓬的萧玉妙。
楚柯见色心喜,勒住马绳停在原地观望,他当场起意想要把人掳回楚王宫。
萧玉妙感到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她转头看去,发现河塘岸上来了一批人马,一看就知非富即贵,不是她能招惹的。
即使对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令人感到不舒服,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此时她身边只有霖铃和知叶在侧,三人都是女流之辈,只有霖铃有武力,但双拳难敌四手,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见,萧玉妙拦住了要起身骂人的知叶。
霖铃不像知叶那么冲动,她把小船划到荷塘对岸登陆。
楚柯的第一狗腿子见佳人都走远了,八公子还痴痴望着,他揣摩上意道:“小娘子稚齿婑媠,颜色比那藕尖还要娇嫩,奴才一个阉人见了都不免心动,主人岂有意乎?”
楚柯双眼发亮盯着佳人消失在藕花深处,嘴上呢喃:“有…有,吾有意。”
狗腿子听了欲欲跃试,于是怂恿道:“那奴便差人去把那小娘子捉来献给主人,让主人今晚就得享洞房花烛之乐。”
楚柯一贯有色心没色胆,他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这…不可不可,怎么也要娶……不行不行。”
楚柯说话颠三倒四,狗腿子一听就明白,主人好色想要美人,但又要面子不想当坏人,也不想负责娶回家当妻子,真真是个胆小懦弱没有担当的好色之徒。
狗腿子心里非常鄙夷楚柯,但面上还要巴结对方,他装的忠心耿耿:“主人,奴见不得您痛失所爱,这个恶人就由奴来当吧,是奴非要完成主人的心愿,一切后果由奴来承担,如果有报应就报应在奴身上吧。”
楚柯听了心下一松,无形之中的道德枷锁被解开,他故作为难道:“那你去吧,记着好生请她来,勿要惊动旁人。”
“诺。”
狗腿子招了四个带刀侍卫跟他走。
萧玉刚从船上下来,就见面前五人来者不善。
霖铃拔刀挡在主子身前:“卿欲何为?”
狗腿子狐假虎威惯了,往往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他鼻孔朝天得意道:“我主人看上了你家女郎,你们随我回去,从此便可吃香喝辣。”
“呵!”霖铃嗤笑:“好大的排场,你家主人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家女公子。”
“说出来怕吓死你。”狗腿子表情高高在上骄傲道:“我家主人是楚王第八子,要不是小娘子长得俏丽有幸被我家主人看上了,她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见上我家主人一面。”
“呸!”知叶吐他一口唾沫,她脾气火爆,可不管楚王的什么八子九子,跳出来就骂:“你个没种的阉狗,就知道狗仗人势,别说什么王八羔子了,就算王八老子来了也不配给我家主子提鞋,识相的你就滚,不然有你好看。”
“好呀你个刁民。”狗腿子抹掉脸上的口水凶恶道:“你们给我上,把这贱妇的首级给我取来。”
知叶赶紧躲到霖铃身后,霖铃拔剑,叮当几下四名带刀侍卫的都被挑断了拿刀的手筋。
要是从前,她早把这五人送去见阎王爷了,当郎君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为了不带来更多的麻烦后续,她就只好收敛一些。”
狗腿子见对方的女护卫这么厉害,吓得瘫软在地,他爬上前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女侠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一命吧。”
霖铃目光看向小主子询问她的意见。
萧玉妙走上前两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对他说:“你自打嘴巴一百下我就饶过你。”
知叶抱住女郎手臂道:“女郎,这样太便宜他了,不如就割了他的舌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咬人。”
“有道理。”萧玉点头。
狗腿子眼光怨毒盯着知叶,知叶瞪回去:“看什么看,再看,眼睛都挖了。”
这下狗腿子真的不敢了,他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一遍扇一边哭:“贱奴有罪,求女公子放了小人一马吧。”
萧玉妙看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才说:“如果你保证不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就放过你。”
狗腿子闻言大喜,他对天发誓:“我保证,我能保证,过后绝不找你们麻烦。”
萧玉妙给霖铃一个颜色,霖铃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她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子,她掰开躺在地上四人的嘴巴,把药丸喂到他们嘴里,之后又倒出最后一个丸子递给狗腿子,她说:“吃下去。”
狗腿子颤颤巍巍伸手:“这是什么?”
“蛊毒。”霖铃言简意赅。
狗腿子伸出的手一下子又缩回来了。
霖铃不耐烦道:“要么吃,要么死,你自己选。”
狗腿子立马把药丸子夺来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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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咽下,又张开嘴巴伸舌头证明给她看自己真的吃下肚了。
知叶适时开口:“你们吃下的是子蛊,如果你们敢再回来,我们就崔动母蛊,让你们生不如死。”
五人纷纷跪地叩拜保证:“不敢不敢……”
“走吧。”萧玉妙说。
五人落荒而逃。
知叶表情像个打胜仗的大公鸡似的,好不得意,她回头去捡地上散落的莲蓬亦步亦趋跟上女郎的脚步:“主子,我们今晚吃银耳莲子红枣羹吧。”
“好呀。”萧玉妙点头:“这个得让紫荆来煮,她擅烹饪,什么东西经过她的手都会变得很美味。”
“嗯嗯。”知叶赞成猛点头。
霖铃已经开始畅想今晚要吃几碗了。
知叶把一半莲蓬塞到霖铃怀中:“女侠帮我拿一点,太重了。”
霖铃只好分担一下了。
知叶又凑到萧玉妙身边喜滋滋夸赞道:“还是主子的方法有用,那加了巴豆的黄连大黄丸子,今晚一定让他们蹲在茅坑出不来,他们肯定坚信不疑这就是蛊毒,再也不敢来找我们报仇。”
萧玉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三人回到家中,焚风和李显在用竹篾编织簸箕,紫荆和细辛已经煮好膳食了,今天吃清蒸鲈鱼,东坡肉和瘦肉丝炒藕带,还配了一个莲藕排骨汤。
这半年,大家都是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吃饭的,柿子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笨重的木头凳子。
知叶盯着石桌上东坡肉快流口水了,她以前很讨厌猪肉,猪肉和羊肉一样有股膻味。
后来郎君说把公猪崽子阉割再养大就不会有膻味了,知叶不信,郎君就和焚风一起抓了几窝野猪崽回来,一半养个两三个月留作烤乳猪吃,一半养个一年半载再杀证明给知叶看有没有膻味。
昨天杀猪,知叶吃到了新鲜的烤五花肉,烤肥肠,和猪肚胡椒汤,她已经对郎君的话心服口服了。
杀的那只猪不到一岁,才家养了半年,也没有多大,但也够六口人吃个两三天了,知叶看到今天又有猪肉吃,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细辛端着米饭出来,对三人说:“快放下东西洗手吃饭吧。”
知叶和霖铃赶紧把莲蓬放到厨房,萧玉妙跟着进去舀水洗手。
席间,六人吃得心满意足,知叶被东坡肉彻底征服,她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起了今天的遭遇。
晚饭过后,知叶赶紧去泡上银耳,然后吆喝大家一起掰莲蓬。
大家吃完饭后也没事干,就帮忙把厨房里的莲蓬拿到院中来掰,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掰出半盘莲子,焚风去烧火煮水,紫荆和细辛就把莲子银耳红枣和红糖准备好。
红糖这个东西也是郎君想出来的,刚来西南时,郎君在集市上看到有售卖甘蔗的,一口气就全买回来了,之后就让大家通力合作一起制作红糖。
半个时辰后,几人坐在柿子树下说说笑笑,喝糖水吃瓜果。
乱世之中,六人在荷县八里湾这个偏僻的农家小院里度过了美好安宁的一年。
11. 野有蔓草
天下彻底大乱,战火纷飞,六人在西南的安宁日子被迫终止。
萧玉妙跟着李显辗转于各国之间,最后回到吴国琅琊郡。
年迈的吴王死后,幼子继位,但很快被起叔父拉下王位取而代之。
王家父子早就看出李显非同寻常,老吴王死后,他们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出举族之力为李显所用。
王卿本人成了李显帐下第一谋士,俨然是李显的智囊。
两人合谋获取新吴王的信任,趁隔壁楚国出兵帮赵国没有防备,借着吴国的名义先给楚国来个出其不意,成功后就反水自立门户。
初露头角的王卿之弟王稽勇猛善战,他自荐愿意帮李显打前锋。
王稽气势如虹,连破数城,直取楚国首都。
拿下楚国后,李显没有把胜利的果实让给新吴王,反而自立为汉。
新吴王气了个倒仰,借他的名义拿吴国的将士和粮草去攻打楚国,胜利后却圈地为王了,好不要脸!
魏王见势不妙,也不假惺惺帮吴国了,立马派人把支援吴国的将士通通调回国。
新吴王虽然很气,但也不敢轻易得罪李显,因为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老仇家赵国,北边有个不怀好意的魏国,如果他再树敌,就要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了。
新汉和吴国最终达成一致,一起围攻赵国,把赵国瓜分。
赵国灭,天下三分。
魏吴汉三足鼎立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吴王一看把旧患都除掉了,隔壁的新领居就越看越不顺眼了,吴王传信给魏王寻求合作。
魏王不想再参一脚,只想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汉吴终有一战,对敌老东家吴国时,李显亲自上阵,他遇到了吴国名将谢玄庭,两军交战,断断续续打了八个月,最后王卿出面成功说服谢玄庭,把他从敌方阵营拉到了己方。
添了一员猛将的李显如有神助。
吴国痛失谢玄庭,无人可用,不久后归降赵国。
于是天下只剩汉魏两大国。
国土扩张的有些快,李显决定停战修养一段时间,先稳定下来再搞魏国也不迟。
李显忙得脚不沾地,这期间,无所事事的萧玉妙去了魏国游玩。
听说魏国有一奇女子,自称来自海外仙山,号称鲲冥山人。
又听闻那鲲冥山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天地,通万事。
她曾预言,楚国亡,赵国灭。
初始并没有人相信她的话,直到楚国真的一夕之间灭亡,才逐渐有人相信她的话。
但仍有人质疑她,天下何来汉呢?
很快质疑者反被打脸,李显自立为王,改赵为汉。
紧接着赵国也被吴国与新汉合力覆灭。
这下,再无人质疑她的话。
魏王把鲲冥山人奉为座上宾,请她预言:“现如今天下一分为二,魏汉相争,不知鹿死谁手?”
那鲲冥山人笑而不语。
魏王迫不及待,多次追问,她才答一句:“未可知也。”
魏王恼怒她装神弄鬼,但又不敢真的得罪她,只好作罢。
而昆吾山人在魏王离去后,独坐暗室,口中呢喃:“四国灭,汉人起,李朝亡,晋更替。”
这句话被门外伺候她的意外小童子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最后传遍两国,天下皆知。
鲲冥山人自知触怒了魏王,即将大祸临头,遂收拾包袱躲入深山老林。
那年萧玉妙因为和李显闹脾气,李显又整日忙于搞事业,没空哄她,她就偷偷带着霖铃离家出走北上去魏国游玩。
并借此机会见一见那传说中的鲲冥山人。
那年,十五岁的她爱上了一个多情的少年。
……
魏国五十七年,春。
洧川岸上草木茂盛,小洲上生有香草兰花,青翠欲滴。
春风吹拂,小桥流水,碧波荡漾,岸边杨柳依依,槐花摇曳。
萧玉妙爬上树摘槐花,清风徐来,槐香飘十里。
她正陶醉在春色其中怡然自得,忽闻小洲上传来少女的歌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王郎,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谢郎,乃见狡童。【1】”
诗歌的大致意思是说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王卿,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谢玄庭,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原来是一对相会的少年男女。
青衣少女正以诗歌来隐晦表达自己的隐秘的爱慕之情。
蓝衣少年笑嘻嘻说道:“王郎谢郎都不及我三生有幸识得女郎,偏叫我这小狂徒有缘相识宜佩。”
“哼,我偏不叫你如愿。”青衣少女掩面嗔笑着跑上桥头,回眸一笑,巧笑嫣然。
蓝衣少年追上桥头,余光一瞥,正好看见树上槐花掩映之间藏有一名彩衣少女。
这名少女正是萧玉妙。
正看热闹的萧玉妙被当事人抓个正着,她连忙折枝槐花挡住脸。
少年目光流转,随后收回视线对着先前桥上的青衣少女说:“有一美人兮,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青衣少女喜不自禁问他:“子阶,你口中的美人可是宜佩?”
卫子阶微微一笑:“非也非也。”
赵宜佩恼怒:“那你称赞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卫子阶的手往萧玉妙的方向一指。
赵宜佩抬头望去,正好看见树上跳下来一名彩衣少女,她手里捧着一束槐花,人比花更娇,娇嫩的槐花在她手里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萧玉妙不愿意掺和进来,摘完槐花想要走人,被青衣少女目光一扫,动作不由顿住,还有些尴尬。
赵宜佩目光呆滞看着树下手捧槐花的彩衣少女,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她怔怔念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卫子阶鼓掌:“宜佩虽不及旁人美,但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天下美貌女子多矣,宜佩不必介怀。”
赵宜佩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卫子阶,。”
赵宜佩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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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便气冲冲跑下桥逐渐远去。
萧玉妙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卫子阶没去追赵宜佩,反而走向萧玉妙:“传言汉王爱女如命,不知子阶是否有幸与王女同行踏青?”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王女。”萧玉妙眼神警惕看着他,心里有些踹踹不安,如果魏王知道她在魏国就遭了,说不定会挟持她做人质。
萧玉妙正思考着对方为什么知道那么清楚,霖铃已经手捧糖炒栗子回来。
她先前离开一会就是被萧玉妙指使去买糖炒栗子去了。
才离开一会就有臭男人盯上她家女郎了吗?霖铃心想,知叶果然说得对,女郎爱慕者众多,出门要小心。
霖铃把目光投向臭男人,神情戒备:“女郎,此乃何人?”
卫子阶施礼:“我乃卫子阶。”
“卫子阶?”
霖铃对各国贵族都略略了解国,卫姓乃魏国的国姓,她细细一品,觉得卫子阶这名字有些耳熟,便问:“魏国第一美男子,魏王之孙卫子阶可是你?”
卫子阶谦逊答道:“正是不才,魏国第一美男不敢当,过誉了。”
“相传卫子阶武艺超群,相貌英俊。”霖铃接着道:“相貌英俊倒是不假,魏国第一美男子的传言亦不虚,但武艺超群就有待考证,你既要与我家女郎踏青,便需先在武艺上胜过我方可。”
“君子动口不动手。”卫子阶婉言谢绝。
“怎么,你看不起女子?”霖铃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男子轻视:“我赢你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卫子阶一看她周身气度就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四肢纤细,但又柔韧有劲,充满危险的力量感,无需多想就知道是贵族从小培养的死士。
他自己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死士。
“子阶从小养尊处优,空识得一些唬人的假把式,比不上阁下这般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取人性命的高手。”他拱手道:“女侠,某自愧弗如。”
“那便识趣速速离去。”霖铃把用黄色油纸包好的糖炒栗子递给萧玉妙:“女郎,快吃,不然凉了便不好吃了。”
萧玉妙不喜在生人面前进食,她把栗子揣手里:“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好。”霖铃从来不会反驳女郎的话,紧跟在她身后:“女郎,要不奴先给您把栗子剥了皮,凉了后皮就难剥了。”
“嗯。”萧玉妙含笑点头把纸包递回给她,边问:“那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霖铃落后她一步,边走边说:“已有些眉目,据说她每月初都要亲自去城北月老庙上香,明日是三月三,我们可以到城北碰碰运气。”
“善。”萧玉妙点头。
隔了一会,她笑道:“原来通晓古今大事的仙人也需要拜月老啊!”
她们讲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卫子阶听到城北月老庙时,脑子里出现一个人物形象。
那喜爱装神弄鬼的鲲冥山人不就喜欢往月老庙跑吗?
打定主意,他明日正好也无事,不如去凑凑热闹。
12. 为之倾倒
第二日清晨,萧玉妙头戴帷帽与霖铃混迹在城北月老庙中。
普通人谁也不知道鲲冥山人长什么样子,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如果她低调出行,那想要在人群中一眼识别出鲲冥山人就有点难度了。
到了今日,萧玉妙其实已经对那个鲲冥山人失去了兴趣,出来几天,现在满心都是归家,想父亲,想紫荆细辛知叶她们,也想王卿家的糕点零食。
但她好面子,既然都偷溜出来游玩了,什么都没干就灰溜溜跑回去岂不折面?
是以,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回家的。
萧玉妙思及此处,帷帽的轻纱微扬,无意中一瞥,看到一名道士打扮的妇人孤身一人跨进月老庙,说她是妇人又不尽然,她虽然已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但身上没有贫困人家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摧残的痕迹,又没有贵族家眷锦衣玉食堆砌起来的雍容华贵。
道袍穿在她身上显得倒也似模似样,衬得她有几分高人的气势。
她脸颊瘦削,清丽脱俗的五官容易使人对她新生好感,只不过她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淡漠气质,仿佛历尽劫难归来看透破红尘的道家人,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
但萧玉妙觉得她仿佛似曾相识,再细看,熟悉感扑面而来。
萧玉妙很确定,她近期肯定没见过此人,甚至五年内都不一定见过。
那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面熟呢?
她仔细回忆,脑海中晃过一张久远到模糊的面容。
她瞬间惊叹,如果那人还活着,那年龄相貌也对得上。
萧玉妙与她擦肩而过时目光略过女道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她掀起幕围,喊住女道:“请问?”
女道停住脚步回头看萧玉妙,目光疑惑。
萧玉妙说:“我乃旧时的魏国人,后来搬去了楚国,楚国灭亡后我们全家又搬回了魏国,我想起儿时曾在魏国识得的一玩伴,姓萧,名字中有一妙字,我四处打听,如今魏国王都的大户人家都没有萧姓,您可知原来的萧姓人家搬到了何处?”
女人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语气冷硬道:“不知,女郎另找他人打听。”
“打扰了。”萧玉妙放下幕帘,转身走出月老庙。
看到女人对自己所说的话的反应,她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子便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
但也只是过去式了,她如今的至亲姓李名显,细辛,紫荆,霖铃,知叶,焚风等人也都如同亲人一般,决计没有她萧雨非。
萧雨非视线触及萧玉妙身后的霖铃,表情大惊,很明显她不认得萧玉妙,却认得霖铃,当初离开魏国时霖铃已经是少女模样,如今的霖铃于少女时期相差不大。
而萧玉妙就不同了,五岁的孩童和十五岁的少女,已然大不相同,只有儿时的三分影子。
显然霖铃也认出了萧雨非,但她没作声,和萧玉妙一样装作互不相识。
萧雨非收拾好表情,脸上从最初的吃惊变作从容。她心想,不过是旧时胞妹的贴身护卫而已,不值得她费心神,或者说不值得她鲲冥山人挂心。
但很快她又想起霖铃跟随的少女,少女那微掀的帷幕露出的半张脸似乎给人一种情切感。
霖铃,魏国,萧姓人家,有一妙字,如今查无此人。
所有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刹那间如拨云见月,茅塞顿开。
萧雨非醍醐灌顶一般,她即刻猜出了霖铃跟着的主人是谁,这名少女很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萧玉妙。
萧雨非转身追出去时,人已不知所踪。
罢了,即便相认也犹如反目的仇人,形同陌路为好。
另一边回到住处的萧玉妙躺在藤椅下吃霖铃剥的栗子。
俗话说,春困秋乏,萧玉妙吃到一半便困意袭来,她推开霖铃递来剥好的栗子肉,侧身小憩。
霖铃怕她着凉,进屋给她拿毛毯盖上。
午后阳光透过树木枝桠间的缝隙斑驳落在萧玉妙脸上,她眉头皱起,霖铃抬手执蒲扇为她遮光。
萧玉妙慢慢入睡,不久便陷入梦境中。
梦里的画面一片混乱,萧玉妙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痛苦地被迫全盘身临其境,只想赶紧脱离梦境。
忽然一个念头袭来,这个梦的剧情发展好熟悉,她好像不只一次做过这个梦,每次在梦里都是溺水一般的痛不欲生,醒来后又了无痕迹全都不记得,只有再次回到这个梦境她才会想起,哦,原来之前我也做过这个可怕的噩梦。
但这一次她醒后,梦中所有细节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亲身经历过,随后萧玉妙就明白了,那不是梦。
霖铃看着惊醒后神情恍惚的主子,她担忧地为主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女郎,您又做噩梦了吗?”
萧玉妙盯着霖铃担忧的脸沉默了几秒,缓缓摇了摇头。
那些不是梦,而是她前世的记忆,是前世真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历。
萧玉不消多会便有些搞明白了,她重生了。
她现在是带着前世的记忆从二十岁回到了十五岁。
此时离魏国灭亡,李显统一四国还有两年,离霖铃上一世的死期还有几天,而此时她刚刚认识前世负她的魏国美男子卫子阶。
前世她带着霖铃来到魏国游玩,在魏国王孙卫子阶日日爬墙表白下陷入爱河。
卫子阶消失后父皇告诉她,除了他自己,世间男子大多诡计多端,没有真心,卫子阶肯定并非真心喜欢她,而是早就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接近她就是为了使用美男计挟持她作为人质逼迫汉降魏。
霖铃前世在这次魏国之行和卫子阶一样消失在她生命里,这一直是萧玉妙前世的心病,刚喜欢上的人失踪了,贴身女护卫也从此不见踪影。
萧玉妙抬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霖铃,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霖铃却误以为萧玉妙是要抱抱,于是先她一步把她搂入怀里安抚:“女郎莫怕,梦都是假的,有霖铃保护,必不让女郎陷入危险之中。”
萧玉妙眼眶一热,鼻子泛酸,滚烫的泪滴落。
霖铃再忠诚不过,绝对不是背主的人,她从年幼起就被当成暗卫培养长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成为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却在二十五岁和她来这趟魏国之行无故失踪,多年音信全无,铁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此刻未及弱冠,年仅十七的少年卫子阶趴在墙头多时,他扬声对院中少女道:“院中佳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吾亦为之倾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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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萧玉妙在魏国第一美男子热烈的示爱下渐渐动了凡心,准备答应与之交往时,对方就从此查无此人了。
想到前世他负了自己,致使她耿耿于怀,萧玉妙这便目光微冷,淡声下令:“霖铃,杀了墙上之人。”
“是,女郎。”霖铃拎起刀跃上墙头:“登徒子,受死罢。”
卫子阶有些吃惊,转头望向院内的萧玉妙:“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卿何故要杀我?”
萧玉妙立于庭院中冷冷地看着他:“轻浮之人,该死。”
“误会,吾只是见了你便心生欢喜,绝非有意唐突,如有冒犯,请勿见怪。”卫子阶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我们还会再见的。”
霖铃要追,萧玉妙叫住了她:“算了。”
从头再来,萧玉妙今生也不可能再爱上卫子阶,那他也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伤辜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必要为之花费时间和精力。
……
崎岖的林间小道上,两道倩影驾着骏马飞驰而过。
“女郎,您怎么了。”霖铃抓着缰绳担忧地问马上摇摇欲坠的萧玉妙。
“我头疼。”萧玉妙用力拍打自己的头部试图缓解剧痛。
两世记忆交织融合,大脑负荷过重,她一下子难以全部吸收,导致她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霖铃脚底用力一跳,跃到萧玉妙后背,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并抓紧她手中的缰绳:“女郎,您这样容易落马,我们共乘一匹吧。”
“好。”萧玉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现在脑子像被平底锅狠狠拍过一样,记忆都是错乱的。
最后萧玉妙承受不住疼痛晕眩之感晕倒在了霖铃怀里。
霖铃吓得半死,检查一番,发现她浑身滚烫,想掉头去找医者,又谨记女郎出发前说要避开人,她只好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好女郎先。
霖铃运气好,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荒山中一座废弃的破庙。
她抱着女郎飞身下马步入庙宇内。
陋室久无人住,尘垢积厚,她扬手以内力清理尘埃后再把女郎放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依然发热,不减分毫。
霖铃想了想,私下一角衣袍,将水囊中的水倒在布料上,再为女郎敷贴于额头上降温,如此数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了,主子的体温终于明显下降了。
守着女郎到天黑,霖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萧玉妙的体温,发现她已经恢复正常。
霖铃大松一口气,她试探着叫了几声女郎,床上的女子皱了眉头,缓缓醒了过来。
萧玉妙对上霖铃的脸,反应有些迟钝:“你……是霖铃?”
“对,我是霖铃。”霖铃常年冷若冰霜的表情在面对萧玉妙时不自觉的瓦解变得柔和。
萧玉妙摸了摸霖铃的脸,自己真的重生了,不是在做梦。
“霖铃,从今以后,我恢复萧姓,不再是李显之女。”
“霖铃自十五岁起只认女郎一人为主,百死无悔。”
“我信你。”萧玉妙抚摸着她的脸,笑了笑:“以后我们四海为家吧。”
两人骑马并列离开了破庙。
“这个公主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吧……”
13. 登基称帝
李显常年驻扎在营帐,自从被士兵告之萧玉妙偷偷离家出走后,他便立刻下令,命谢玄庭去找。
王卿斟酌再三,前来毛遂自荐,想代替谢玄庭去,但被李显驳回:“卿另有要务,两军交战期间,国之重担落在卿身上,希望卿暂代我看守,等我回来。”
王卿的提议被拒,只好按耐翻涌的心绪接令:“请吾王一定要和王女平安归来,臣必不负重托。”
“好。”李显拍了拍他肩膀将他扶起来,正要走出帐外,突然又回头问王卿:“爱卿今年二十有七了吧?”
王卿迟钝了一下从容应对:“回王上,臣今年正是二十七岁。”
“是该早日娶妻生子了,令尊令堂也同我说过数次你无心个人婚嫁之事,两位老人家为你操碎了心,你也不上上心。若是整日与我商议军国大事,耽误了个人终生大事,此乃万万不可,等我回来,定要给你找个贤妻早日成家。”李显说完往帐外走。
王卿低从袖中拿出一物,那是一颗乌黑的陨石,萧玉妙第一次送他的生辰礼。
当时的萧玉妙因病和李显借助在他家,小小年纪的萧玉妙身无长物,只有一颗莲雾大的陨石被她意外捡到后敝帚自珍,当成了不得的宝贝藏起来。
恰逢他生辰宴,萧玉妙依依不舍把唯一的宝贝送给了他当生辰礼,他收下后亦珍之重之。
“汝之宝物,吾甚爱之,吾愿粉身碎骨,长命无绝衰。”
.
李显日夜兼程赶到魏国国都,等寻到萧玉妙之前住的院落,早已人去楼空。
李显疲惫的面容添上一丝怒容:“继续给我找。”
“是。”
谢玄庭突然对主上的爱女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他也只远远见过萧玉妙本人两面,对她没有太大印象。
听闻主上对其唯一的女儿甚为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差把天上的明月捧到她手里只为博她一笑。
更令谢玄庭惊奇的是,他发现素有第一谋臣之称的无瑕公子王卿对主上那位爱女也不一般,那不是长辈该对晚辈的态度,似乎关心过度了。
此时被李显满世界找疯了的萧玉妙正悠闲自得徜徉在山水之间。
此乃一处洞天福地。
前世她无意中听王稽提起过一件趣事。
一次行军打仗途中,王稽与魏国将士交战月余,弹尽粮绝之时,一名饥渴交加的士兵在一潭边取水时不慎跌入寒潭中,多名水性好的士兵都没把人捞到。
王稽悉知后,好奇之下脱衣跳下寒潭一探究竟,最后发现潭底有光,是个通往山谷的入口,谷中有片竹林,长满了可食用的竹笋,这一发现让王稽和手下的士兵们暂时得以果腹。
刚好,这寒潭地处魏国。
离魏国灭亡还有两年,萧玉妙准备在此定居。
这里难有人踏足,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死而复生,再世为人,她的心境不复从前,她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忆起前世,萧玉妙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乏善可陈,不足道也。
死过一次的她已经不知道要以什么面目去面对李显,她不可能再单纯的把他当做那个她孺慕仰望的父亲,她做不好女儿的角色。
如果重来一次,仍是同样的结果,还不如归隐山林,远离红尘,当个逍遥自在的闲人。
萧玉妙和霖铃在山谷之巅搭建了一间竹舍,门前开垦三分地,粮食蔬菜各种一些,够二人温饱足矣。
等播下种子,萧玉妙叫霖铃代自己出去告知李显一声,她已经隐居避世,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让他不用找。
李显带人没日没夜的就差把魏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把女儿找回来,一时又是担忧又是愤怒,正好看到前来送信的霖铃,他举剑抵住霖铃的咽喉,眼睛布满血丝质问她:“说,妙妙在哪里。”
霖铃神情淡定,不为所惧:“郎君,女郎不让我说,请恕霖铃无可奉告。”
“那你出现在我面前干什么?是嫌自己脖子太硬吗?”李显情绪激动,剑刃划破了霖铃颈间的皮肤,鲜红的血冉冉溢出。
“主子命我来告知郎君,她已归隐山林,今后不再出世,请郎君不必再找,并让我代为答谢郎君,十年的养育之恩她今生恐怕难以报答了。”霖铃淡定说完眼睛一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可能,我儿乖巧听话,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要与我断绝关系?”李显不相信,甚至无语至极,还有些想笑:“年纪轻轻小孩子家家的,学人归隐山林,岂非可笑?”
隔了一会,李显见霖铃依旧梗着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有些气得牙痒痒:“我已查过,你们出来这段时日统共没接触过几人,并无要事发生,既然你不肯说,那便不用说了。”
李显刚作势要杀了霖铃,谢玄庭上前制止:“王上不可,若是寻回了王女,王女知道心爱的护卫死于您手下,怕是会致使父女真正失和,得不偿失啊。”
李显虽然怒火攻心,但还没彻底失去理智,也不是真的想杀霖铃,他只是想作作样子看能不能把鱼儿钓上钩。
鱼儿不上钩,那就放长线钓大鱼。
李显放走了霖铃,等霖铃走远,李显再命谢玄庭尾随,看她去哪里。
谢玄庭跟了半天,发现霖铃似乎有所察觉,故意在兜圈子。
霖铃作为从小精心培养的死士,尽管谢玄庭武功高强,追踪有术,终归是正派人士,不可能比得过她这个天生躲在暗处的人敏锐。
霖铃半天才彻底甩掉尾巴回去复命。
通讯落后的时代找个人真是堪比登天,找不到女儿的李显最终还是回了国,并改了徐徐图之的作战计划,制定了新的铁血方案,决计要在一年内统一中原。
届时这块版图都归他所有,就不信找不出妙妙。
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就这么跑了,换谁都不干。
是不是以前对她太好了,胆这么肥,等她回家了非打断腿不可,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王卿得知萧玉妙在魏国失踪后,人前面如平湖,人后却失了态。
他暗地里把王家的暗探悉数打发出去找人。
他明面上尽心尽力辅佐李显尽早攻下魏国,背地里却是心心念念着要找萧玉妙。
王卿一开始真的只是把萧玉妙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但在教她读书写字的年月中,逐渐被这个明媚娇俏的女孩吸引了所有的目,后来慢慢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心悦萧玉妙。
他们之间年龄相差足足一轮,李显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有时他都觉得自己不耻,作为闻名天下的无瑕公子,却对小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枉读圣贤书。
于是他只敢将这份无人得窥的心思埋藏心底。
.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李显原定一年拿下魏国,最后几乎用了两年才一统江山,于帝丘称帝。
本来魏国是魏楚吴赵这四国中最强的国家,但三国归汉后,天下一分为二后魏国势力减弱,李显亲自上阵,攻城略地,直到就攻入了魏国王都包围王宫。
定国后,李显封王卿为丞相,谢玄庭为一品镇国大将军,而王稽和焚风则封为左右两翼上将军,其余人论功行赏。
把功臣都封赏过后,他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寻找流落在外的公主,同时张贴皇榜悬赏,提供公主踪迹者,赏黄金千两
于是天下刚刚安定的民众都沸腾了,出现了一股寻公主热潮,平民百姓都跟风去无人的山林里碰碰运气。
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人能找到一丝丝蛛丝马迹,仿佛世上根本没有公主这个人。
有百姓猜测,指不定是新皇为了稳固民心而凭空捏造的人,让民心聚拢,没闲心搞分裂。
王稽上一世也只不过是巧合才得知寒潭另一头别有洞天,这一世路径不同,他再无缘得知这件奇事转而告知他人。
任世间的人如何找,也不可能真的能移山倒海。
李显当上了这个封建王朝的第一个始皇帝,身穿龙袍独坐龙椅,纵观万里江山却觉得人间无趣,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吗?
本来他就是现代人脑子一热,想弄个皇帝当当,加之拖家带口的,想给萧玉妙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并不是真的野心勃勃想主宰世界。
现在就连他唯一想要共享盛世太平的人都失踪了两年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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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之上那种微妙的变化让他领悟到了何为孤家寡人,怪不得都要称孤道寡呢。
他于这个时代始终是个异种,不是神游在世界之外,就是冷漠的坐在高堂上。
而在这之前他明明和这个时代是有联系的,那条联系就是当初他不顾一切纵身一跳从洪水里捞出来的孩子,但他和这个时代唯一的纽带消失了。
自从萧玉妙失踪后,与日俱增的乏味,让李显觉得了无生趣,他一天比一天焦虑暴躁。
萧玉妙在身边时,李显作为新时代遵纪守法穿越来的公民,他几乎没有动过强烈想要杀谁的念头。萧玉妙不在,他就渐渐生出的荒谬感,就像身临其境一场大型的全息游戏,大家不过都是个NPC。
谢玄庭发现陛下变了许多,并不是从他当上皇帝后开始变的,而是从陛下独女失踪后开转变。
如果说以前的陛下御下温和,平易近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主公。
那么现在的他冷血严酷,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称帝前动辄军法处置,称帝后屡屡有大臣因过错被拉去杖毙,放在从前,那些人罪不至死,他是能不杀人就不会轻易给人判死罪,非常仁慈。
谢玄庭还有一个新发现。
就连这个时代耀眼的明珠——无瑕公子似乎都变了。
王卿肉眼可见变得寡言少语,虽然看似和往日温润如玉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但用心观察就会发现,笑不至眼底,逐渐失去了夺目的光芒。
一日,李显偶然间看见王卿常拿在手里看的石头似乎就是萧玉妙小时候送出去的那颗陨石。
李显醍醐灌顶,刹那间拨云见月,他失了帝威仪,冲上去拎起王卿的衣领当下就给他一拳:“好你个王卿,原来你早就包藏祸心,我还以为你君子如兰,端正坦荡,没想到你这么不耻,算我看错你了,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女婿。”
王卿踉跄着倒退几步后低头整理衣裳,然后抬头说:“未尝不可,男未婚女未嫁,如果陛下应允,我愿奉您为岳丈。”
李显仿佛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你要不要脸,你多少岁我女儿多少岁你心里没点数?”
王卿听了发笑,收起臣子那一套,直呼其名:“李显,妙妙真是你女儿吗?你生得出这么大个女儿吗?我早就知道她乃旧时魏国萧伯良之女。我堂堂王氏,即使我愿意倾囊相助友人,我的族人必不会轻易答应,我父亲早已将妙妙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至于你,纵然至今不知来历,但无关紧要,我王卿交友从来不看出生,只看人品。虽然我欣赏你为人,视你为至交好友,但还不至于让我王家冒死举族辅佐你称王称霸,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萧玉妙,我视她重于你。”
李显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迟疑地说:“你……你不合适,她不喜欢你。”
“敢问陛下,世间还何人配得上公主?”王卿意气风发:“独我一人矣。”
虽然俯首称臣,但他王卿仍然还是那个出身名门,路遇掷果盈车的名士之首。
李显自问,从前的他在王卿这个声名远赫的时代风云人物面前也逊色两分,但不代表他就处处不如他,他在现代也是人人称赞的天才,只不过来到了这个封建时代,本领无处施展,全部要推倒重来。
此时他作为人间帝王,心里生出一股热流,要问谁能配得上萧玉妙,非他莫属。
李显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立马为自己心里这个一闪而过的诡异念头而感到羞愧自责。
他怎么能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明明他一直以来都只把萧玉妙当做亲生女儿,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龌龊心思?
李显抛掉那个荒唐的念头,转头强装大方对王卿说:“如果她回来后也钟情于你,我不阻拦,我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但是要我一下子接受那么大个女婿着实有点艰难,事先声明,我是不会让她嫁人的,我只接受入赘,她现在是公主,我只会给她招驸马。”
难得陛下肯松口,做驸马也不赖,王卿大笑:“臣会讨得公主欢心,非做您女婿不可。”
李显心里非常膈应,捏紧拳头很想再给他一拳头。
当日李显便托付谢玄庭监国,自己和王卿出发去寻人。
14. 寒潭相见
萧玉妙和霖铃在寒潭后山住了整整两年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除了霖铃偶尔隔上十天半个月出去带点日用品和粮食回来,非必要都不现于人前。
近来天气炎热,萧玉妙胃口不好,就想着带些山珍野味出去换点钱下馆子搓一顿。
说走就走,她带上霖铃就往繁华的闹市去。
很久没接触那么多人,萧玉妙还有点不适应,两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她们穿着普通,萧玉妙还戴了帷帽遮住了过于显眼的五官。
说起来上一次见到那么多人还是上辈子呢,想到这萧玉还有点想笑。
出来后她才发现,李显和上辈子一样在相同时间里在帝丘称帝。
前世对于李显的事业,萧玉妙其实并没有过多参与,他在前方谋划,她在后方划水,甚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捡了个公主当。
前世短短一生皆系于李显一人。
她其实还是很想他一面,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之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但为了不重蹈覆辙,她觉得还是不要再见面。
她对李显的感情很复杂,心里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如兄如父把自己养大,深知他作为封建帝王,肯定是要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像历任统治者一样延续血脉,好让皇权得以世代传承。
但她心里就是难以接受,只想李显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只允许他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不能接受和别人分享这份爱,如果对方不属于她一人,那她宁愿没有这个父亲,情愿远远离开。
可惜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心系于一人,那人却有家国天下,仅剩的私人空间都还要被他的后宫佳丽占据的话,那她就成了多余的人。
她试过要逃离皇宫,而他非要把她拴在身边。
如果当时她得知王卿对自己的心意后愿意嫁给王卿,结果会是怎样呢?
细想起来,她居然没有很反感,恐怕是因为情窦初开时对王卿产生过朦胧微妙的情感吧,或许她和王卿在一起会儿女绕膝平平淡淡过一生。
前世她在知道王卿喜欢自己之前,从来只把王卿当师长,碍于师生关系,她根本没敢生出别的心思,没想到王卿居然对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是她怎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怪不得他一直孤身一人。
可惜她害死了他,如果说她上辈子最对不起谁,那王卿肯定是第一个。
萧玉妙甩掉脑子里纷繁复杂的念头安心吃饭,好久没吃过肉了,天天清粥小菜,嘴巴都淡出鸟来了,她只是想当闲云野,不是真的只爱吃草。
肉肉真好吃!她爱吃菜,也爱吃肉!
萧玉妙和霖铃敞开肚皮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她们往回走,行至寒潭边,萧玉妙把帷帽摘下透透气,对霖铃说:“你去摘点果子回来,我在这泡泡脚等你。”
霖铃思想挣扎了一下说:“留主子一人在此,霖铃放心不下,不如主子先回去。”
“这里人迹罕至,就算有恶人,我跳下寒潭就脱险了,不用担心,如果你许久不回,我就先下潭,别担心,去吧。”萧玉妙边说边脱下鞋子,将脚探入潭中。
霖铃没再犹豫转身遁入树林中。
后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萧玉妙回头看去,是一队驾马出来游玩的男男女女,共三男三女,除了一名年长许多的男子早已过弱冠之年,其余三人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们看清萧玉妙的脸后,或吸气或屏息。
良久后其中一名少年痴叹:“琼瑶仙子!”
他身旁的粉衣少女惊叹:“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佳人。”
赵宜佩却觉得潭边的女子有几分似曾相识,这么耀眼的人她见过不可能会忘记,细细思索后,她惊呼:“我曾见过你!”
萧玉妙浅笑轻语:“我们何时见过?”
赵宜佩回道:“洧川之上,槐花树下,卫郎曾言,我不若汝之美也。”
萧玉妙轻皱了下眉头,想起了她是初见卫子阶时,卫子阶身边的少女,但萧玉妙仗着时过境迁,外貌气质都有了些许变化,她矢口否认:“我不曾去过洧川。”
赵宜佩追问:“那你家中可有姊妹?”
萧玉妙想了想,如实回答:“有。”
她的亲生父亲萧伯良一生共有三子五女,除了原配生的两个女儿之外,还有几个妾室生的庶子庶女,但那些弟弟妹妹们肯定死魏王刀下了。
“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也许我见过的正是你家中妹妹,你们姊妹都生得貌美如花。”赵宜佩由衷感叹。
“什么?”其中一名少年惊叹:“如此绝代佳人竟然还有同样美丽的姊妹,原以为三生有幸才识得眼前人,恨不能同时相见。”
粉衣少女语气酸涩道:“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未婚妻?”
少年安抚:“哪有,我只是欣赏。”
“哼!”粉衣少女翻身上马往回走。
“表妹。”赵宜佩喊了一声,随后骑马追上去。
其余人和萧玉妙一一辞别后也追了过去。
这下只剩另一名在棕色高头大马上始终不发一言的男子,该男子有沉浸军营多年的气息。
他是王卿的亲弟弟王稽,现在应该被封为左翼上将军了。
萧玉妙幼时在王家住过那么久,还上过王家族学,更何况还是他亲妹妹王园晞的闺中密友,他们之间不说很熟,但也不能说不熟。
萧玉妙当然不会忘记他,王稽同样也是。
王稽不比赵宜佩好糊弄。
王稽锁紧眉头盯着萧玉妙看了许久,虽然两年没见,但他还不至于完全忘记萧玉妙的样子,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少女有些许不同,他记忆里的女孩生动活泼,俏皮可爱,而眼前人清冷淡漠,超凡脱俗,他心思转了几圈后斟酌开口:“王稽见过公主。”
“我未曾见过你。”萧玉妙淡然一笑。
王稽狐疑:“敢问女郎贵姓?”
萧玉妙如实回答:“小女子姓萧。”
姓萧,那就不对了,公主随陛下姓李。
王稽看她表情坦荡,暗暗猜想,天下相像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容貌相似不足为奇,难道只是巧合?
王稽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告别,准备回头找人把这里围了再说,不管是不是,带回去就知道了。
萧玉妙觉得这张脸实在麻烦,不想久留外界,一跃而下扑入寒潭中,她如入水的鱼儿很快潜入潭底消失不见。
霖铃摘完野果回来看到萧玉妙已经不在潭边就知道主子已经跳下寒潭回山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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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少年男女在回程途中遇到了微服出行的李显和王卿,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只轻车简从出行,本来不打眼,奈何王稽不是普通人,一个是君主,一个是亲哥哥,想认不出都难。
王稽带头下马行君臣之礼:“末将拜见陛下。”
他身后几人一脸懵逼跟着下马跪拜。
“平身。”李显抬手。
几人又跟着王稽一并起身。
王卿目光错过落在王稽身上,又转向赵宜佩,问:“你可是赵奉常之女赵宜佩?”
赵宜佩施礼答道:“正是臣女,宜佩见过丞相。”
王卿满点头:“才貌双全,堪配吾弟。”
“丞相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赵宜佩低下头。
几名少年男女齐刷刷看着皇帝的御驾远去,王稽想了想,转头吩咐了赵宜佩几句,随后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王卿面色温和问他:“何故折返?”
王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一刻钟之前,我们几人在林中东边的寒潭上遇见了一名女子。”
“噢?”李显知道王稽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不相关的人,遂问:“那名女子有何稀奇?”
王稽沉默片刻后答:“与公主极其相似。”
李显表情一变,目光如炬投向王稽:“有多像?”
王稽说:“八九分相似。”
王卿追问:“年芳几何?”
“与公主年龄应该不相上下。”王稽答:“不过看着成熟许多,那女子自称萧氏。”
李显和王卿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策马扬鞭往寒潭奔驰而去。
他们到时,寒潭边上并没有王稽所说的什么女子。
李显蹲下查看潭边周围的小路,有人行走过的痕迹,新旧交替。
王卿将带来的人兵分三路,一路沿着寒潭周围向外扩散搜索,一路下水,第三路留下守卫。
不出多时,水下探查的士兵上岸禀报:“陛下,潭下有一小口,可通人。”
李显吐字清晰:“再探。”
又用了不到半刻钟,士兵上岸再报:“陛下,潭底出口是个山谷。”
王卿说:“把人都召回来,我们下潭。”
等一行人寻上山谷时,夕阳已经西下。
只见一名女子赤脚逆着斜阳走在草坡上,清风拂面,芳草萋萋,只见倩影,就能引人无限遐想。
佳人乌黑的长发与雪白如沙的衣袂迎风飘扬,纤纤玉指抚过草木的花戎,在落日的余晖中犹如一位掉落人间的仙子。
萧玉妙不经意间回头看去,就发现了谷中闯入一大批人。
士兵们看清山坡上那名女子的面容后无不目瞪口呆。
李显和王卿盯着那名女子的脸,半是惊喜半是失落。
喜的是,长相几乎一致,失落的是,气质判若两人。
遥遥相望,萧玉妙也认出了来者是何人。
萧玉妙提起衣裙施展轻功飞向山上的竹林里。
李显等人追了上去。
萧玉妙最终被围困在竹林内,她的轻功对上几十号人的围追堵截也无济于事。
无路可逃,萧玉妙便做好表情管理放弃逃走,神色自若道:“谷中不便待客,诸位还请归去。”
15. 公主封号
面前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孤高清冷。
他们一时还是很难相信一个稚气少女两年之内变化会如此之大。
首先,气质迥异,他们要找的人天真烂漫无邪,而眼前人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其次,她看他们的表情和看到陌生人没有区别。
气质不同,长相也不是百分百相似,饶是李显都不敢确定了。
李显和她四目相对时,心里隐约还是感觉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女儿,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试探道:“妙妙?”
萧玉妙表情冷漠:“我与诸君素不相识,认错人了。”
王卿不发一言,袖中手里捏着漆黑的陨石暗中观察。
李显仍不死心,继续往前走:“听闻你姓萧?”
萧玉妙往后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不错,我是姓萧,不知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找我的女儿,我打算找到她后封她为洛宸公主。”
听到“洛宸公主”四字,萧玉妙有些动容。
前世她问李显:“父皇,我的公主封号为什么是洛宸二字?”
他说:“洛,指洛水。我们父女因洛水结缘。宸,指人间帝王,在父皇心里,你是落在我帝王宝座上的无价之宝,将来我还会将那帝王宝座传给你,让你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女皇。”
萧玉妙当时听了这番话心潮澎湃,女皇!将来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女皇!
可是最终她没能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女皇,反而因为这个皇位而死。
太可笑了,如果不是他给了她希望,又迟迟不立她为太女,她也不会心急如焚铤而走险去篡位。
沉浸在回忆里,萧玉妙有些想发笑:“你找女儿,与我何干,我这里没有什么公主。”
李显走近盯着萧玉妙耳朵以及脖子上细看,他确认无疑:“人有相似不假,但是,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我女儿右耳及脖子右侧有颗小痣,你耳朵和脖子位置上这两颗痣的位置与她一模一样,你还要继续否认吗?”
萧玉妙一心想否认,倒是忘了自己和对方一起生活过十年,再怎么否认,长相这关都瞒不过,除非她能换一张脸。
如果不是亲近之人,一般人没有机会靠近她身侧,亦不会注意那么细。
王卿刚好就在可靠近她身侧的范围之内,且他足够细心,他对萧玉妙所有展现人前的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王卿也笃定道:“两颗小痣的位置确实分毫不差,公主为何否认?只要你跟我们回去,你就是李朝最尊贵的公主,请公主随我们回宫吧。”
萧玉妙看向说话的王卿,心里百感交集。
如果说前世谁对她最了解,非王卿莫属。
有时候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的心思,王卿一眼洞穿,她害怕别人抢走李显的爱,王卿一旦察觉她隐秘的心思,立马就暗戳戳怂恿她去造反。
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复年少时的纯粹。
除非他俩都重生回来,不然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萧玉妙坚决否认到底,死不承认:“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还请诸位速速离去。”
王卿举起手中的陨石:“公主是否还记得此物?”
“没有印象。”萧玉妙表情冷淡:“你们到底意欲何为,我安于一隅,与世无争,没有惹任何人,更没有触犯律法,请你们立刻离开我家。”
李显也犯难了,对上她这张脸,他很难动用武力解决。
王卿同样不愿意用蛮力对待心爱之人。
世人皆知王卿为人处事如微凉的清风,皎洁的明月。
世人以为没有人独得无瑕公子的偏爱,却不知,王卿唯独对一人例外,他可以倾尽天下献给给她世间所有美好事物,也能因为爱而不得而打破她的美梦一起共沉沦。
温柔而残忍,是萧玉妙上一世对王卿最后的总结。
王卿也不负萧玉妙残忍的评价,在李显左右为难时,他从容不迫道:“妙妙,这事你说了不算,跟我们回去吧。”
没有法子了,左右都是死,萧玉妙低头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没有重生,那就好办了,她调整好情绪,再抬头时,脸上换了副假笑的面孔:“哈喽,我觉得没有必要哈。”
哈喽?李显有些恍惚,他没有出现幻觉吧?还是幻听了?这个时代没有人打招呼会用hello。
萧玉妙笃定了李显是唯一知道“哈喽”这个词真正含义的人,她继续说:“实话说吧,我本名确实是叫萧玉妙,但不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原本的萧玉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穿越?这个时代真正的萧玉妙其实在一年前已经死了,你们现在见到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
萧玉妙不用多说,相信李显会懂。
萧玉妙清楚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李显的奇装异服,他还对这此间一无所知,言行举止皆与时人有异。
幼时他还曾对她说过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叫地球,后来她长大后父皇就不再提了。
李显可能以为她那时年纪小不记事,但实际上萧玉妙一直牢牢记到如今,并且坚信不疑。
多亏了李显和她讲过许多他那个世界的事情,平时还会给她讲睡前小故事,她还爱提问,一般情况下,李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萧玉妙灵机一动,就想通过这个来蒙混过关。
“所以你是占用了她的身体?”李显因为自己是穿越者,所以丝毫不怀疑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穿越者,他确实被她的话动摇了。
然而,他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而想杀了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萧玉妙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也不能这么说,又不是我故意的,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想不开跳河了,啊不对,是跳潭才对,就是你们进山谷的这口潭,我一觉醒来就成了她。如果你们想要找人的话,可能需要去阎王爷那里去要人了,找我没用。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吧,你们可以走了吗?”
“既然如此,先把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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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腾出位置方便我们公主回来。”王卿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了丝疯狂。
李显压下噬杀之意,眼前人前后反差很大,不论是前一副面孔还是现在这副德行,她的一言一行都和他亲手养大的妙妙有云泥之别。如今再听她这通言论,除了这张脸长得像之外,其他再无一丝相似之处,他冷笑一声:“孤魂野鬼,也配占用我女儿的身体。”
李显抽出身旁将士的配剑,对准萧玉妙的心脏欲要取她性命。
他们不像在做戏,似乎真的要动真格。
萧玉妙当然不愿意白白葬送性命,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她施展轻功倒退数十步,并回头大喊一声:“霖铃。”
一个墨衣窄袖的女子应声突然从竹林里飞出来护在萧玉妙身前。
李显剑指挡路女子:“霖铃,我问你,她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霖铃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
她没有说谎,她说的确实是实话,主子是萧伯良之女,不是他李显的女儿。
李显:“那她就不是你主子,你为何阻拦我杀她?”
霖铃拔出软剑,不为所动:“谁敢动她,我便杀谁。”
“愚忠。”李显怒其不争:“一年前就不该放过你,一并拿下,抓活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孤魂野鬼也敢在我女儿身上作怪。”
霖铃迅速放了个烟花,转头对萧玉妙说:“主子先走。”
霖铃作为一个从小培养的死士,不仅能打,更擅长的是取人性命,她对上几十名训练有素甚至上过战场的士兵短时间内也没落下风。
但终归体力有限,在她快要撑不住时,焚风赶来了。
焚风和霖铃一样也是萧玉妙的亲生父亲萧伯良安排保护萧玉妙的死士,李显目光落在焚风身上:“焚风,你也要帮她吗?”
焚风对李显单膝下跪:“陛下,焚风虽然跟随您征战沙场多年,但焚风唯一的主子永远不会变,请恕焚风不能从命。”
焚风毕竟死士出生,加上有战场厮杀的经历,建国后被封为右将军,和霖铃联手,对付几十名士兵绰绰有余。
萧玉妙看我方险胜,既然要装就得装到底,她喜滋滋跑回来:“害,何必动手呢,多伤感情呀,虽然我们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第一次见面就打打杀杀多伤和气。”
她说完,对面的人没一个回话。
她接着说:“看,闹成这样我也不想的,如果可以,我还想换个身体呢,但又不是我能自由选择的。其实这个身体用久了,我都有点舍不得换了,但我保证哈,如果你们的宝贝公主要回来,我绝对不会霸着不放,假如你们把我磕着碰着了,等你们的宝贝女儿真的回来了,她肯定恨死你们。”
李显闭了闭眼,他还存了一线希望:“你跟我回皇宫,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保证不伤你分毫,好过你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芜之地,反之,我回头命人踏平这片山谷,你们三个地牢里相伴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