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不可能心软》
1. 蓬莱关(一)
蓬莱仙岛,
海岛多雨,昨夜细雨过后,晨风微明,
暑气与蝉鸣运裛在青石泥泞之下,将叶翻卷的细碎。
一处荒野客栈浸没在乳白的滂霈中,
屋内一时温润湿热,嘈杂不堪。
“那玉坤引什么来头?”
一瘦小散修端起酒杯与旁边大汉碰了一下,
壮汉名为铁头恶,身高体阔,皮肤黝黑,一头干燥枯黄的卷毛上带着金刚头罩,头还大的离谱,另身侧的两位是隋忍与无恨生。
都是从万鬼谷出来的人物,众所周知,万鬼谷里面住着一群会吃人肉的恶霸,极为善战。
此话一出,纷纷噤声,
铁头恶环顾了四周,见大伙都停下筷子盯着这边看,那潦草的眉毛瞬时倒竖起来,他睨了眼这位刚结识的散修,“你什么都不知道,来干嘛?”
散修薄背微塌,伸舌头舔了舔胡须残留的酒沫,“听说那玩意儿包治百病还有一千两黄金拿,不来白不来。”
铁头恶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当年仙魔大战,战况惨烈,死伤不计其数,双方对战焦灼之际,鉴鸿门派去北亭神州请下沧澜云龙携各大门派,一举拿下祸世妖女,打的魔族溃不成军。”
屋内议论不休,只听混乱中挤出一两句清晰的话,“鉴鸿?空桑山鉴鸿?”
“我记得该宗门不是——”
对面沉默许久的无恨生突然开口,“怪就怪在这儿。”
“不久一方势力血洗空桑,鉴鸿一夜覆灭……有人猜测多半是魔族报复。”
某无人在意的酒桌,一女子端坐于桌前,面容清秀干净,衣着朴素麻衣,配饰从简。
她侧头望向木窗外,窗棂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从缝隙一窥,一片山外山,雨幕氤氲出蒙蒙苍翠,绘出一面峰峦画,
女子满不在意的轻蔑一笑,抿了口杯子里的茶水。
蠢货,
鉴鸿当时风头正盛,九州上下都没几个宗门是它的对手,
更别提元气大耗的魔族,
都自顾不暇,怎还有功夫灭鉴鸿?
“道友,你扯远了吧,这跟玉坤引有什么关系?”
“玉坤引乃沧澜云龙的内丹,”
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看过去,客栈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咿呀的刺耳音,
迎面进来的是一位青衣公子,玉扇拿于胸前,身躯凛凛,颇有些端庄富贵气。
旁边的两个侍从将擎在手里的伞一收,没顾得及自身风尘,就立马警惕地环顾起四周来,
青衣公子倒是不急不慢,他手扶门边将身上的露水轻轻抖了个干净,遂拿出自己的汗巾在颚前擦拭。
再看他的靴子,雪白干净,底边一点泥泞都没有,
多半坐着轿子来的,
排面不小。
“这……这是聚贤庄少庄主?”客栈内有眼尖的修士一眼认出,
这位青衣公子正是聚贤庄庄主之子韩惊竹,聚贤庄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聚揽天下贤才,为其提供资金援助,培养人才,颇有威名。
“韩公子有何说法?”
韩惊竹颔首回应,随后在一桌空位坐下,“仙盟重创,唯有主谋策划的几位仙盟仙尊相继羽化仙登天神殿。”
“都说他们除魔卫道,功德无量,吸取了玉坤引的神力,身披无极法相飞升成仙。”
听到这儿,有人才恍然大悟,“得此珠,一跃飞仙。”
外面是摇曳的树影热浪,
半响,霞光渐渐穿透薄薄一层树叶,斑驳交错,
天晴了。
女子取下腰间的乾坤袋,手伸进去,凝神默念法咒,从袋子里掏出两枚铜钱,
修长白皙的两指微翻,轻敲两下桌面,
铜钱顺势落桌,铮铮作响,示意小二结账。
嘈杂声中有人驳了一句,“你功德无量了么,就想着飞?”
……
她掠过拥挤过道,往门口走去,
身后留下一片戏谑哄闹,
“这妖魔除之不尽,有的是机会让你攒功德。”
“算了,我还是选择惜命吧,不求成仙,能活一天是一天,吃那玩意儿补补身体,说不定能长生不死呢。”
“呵,惜命?”
“近日魔族猖狂,专挑你这种怕死的。”
“此话怎讲?”
“女魔无上厌想必大家都知道,她以人血育魔骨,修炼邪功已经有些年头。听人说她破阶在即,这些天正忙着在九州抓人吸血!前两日南陆不就出事儿了,古川族怕世外纷争,在山里隐居几百年,谁曾想却落在她手里,无一幸免。”
“是以你就算躲在山沟沟里,她也能把你抓来往肚子里吞,光逃?逃有何用?”
“古川灭族一事过后,连四大门派都惊动了,誓要将妖女的魔骨挑出来,永绝后患。”
“邪功真这么厉害?能让这些大宗门如此忌惮。”
“她练得是蚩尤魔骨。”
众人不言,
了解过仙魔大战的人知道,
蚩尤魔骨不同于一般魔人,只有蚩尤后人才能修炼,
上一任天选圣人死后,无上厌便是这世间最后一位蚩尤后人,
倘若此魔骨一成,必将接替天选圣人的衣钵,到那时毁天灭世,世间又将会经历一场浩劫,
果然,留有余孽,定会后患无穷。
震惊之余,众人只留愤慨,“若谁能挖出她的魔骨,安定三界,可真就离飞仙就不远了。”
……
众人心了,仙魔大战过去五百年有余,
只要谈及“无上厌”的名号,不免唉声叹息,怨气横生,
乃魔王之女,黎姳,
她杀人无数,嗜血成性,
奈何仙门束手无策,九州更是避之不及。
出来后,黎姳挠挠耳朵伸了个懒腰,
一群莽夫,
当真聒噪。
她仰着脸沐浴晨曦的温热,那双莹润的琥珀眼渐渐清晰,
热浪翻涌,
零星树叶飘落晃了下眼,落在额头,
黎姳摘下头顶那片落叶,徒步走进树林小径。
找到合适的树后,翻身一跃而上,双手枕在后脑勺开始打盹,
那群人口中的祸世妖女便是她的母亲,
黎夙生,
也是上一任天选圣人,
母亲在世时,体内有天魔蚩尤的源生灭世之力,此为上古浊气,会集聚人界恶祟,要知道世间邪念无穷无尽,她只要坐在那儿发呆,恶祟之气也会不停地灌入身体。
于她而言,成为世间第一强者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三界慌了,
以讨伐祸世妖女为由,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世人皆知,仙魔大战黎夙生是被众仙门合力阵死,
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可前不久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可能还活着的消息,魔族五百年一次的葬灵夜,魔王运转回轮大法时,寻到了黎夙生的一丝生力,无奈生力转瞬即逝,乾坤之内再找不到踪迹。
都说世上再无黎夙生,星宿阵下的魔族人绝无生还可能,
但黎姳可不这么认为。
她翻阅无数藏经,得知历任在世的天选圣人可以彼此感知,
是以她练魔骨,修命符,只为寻母,
至于……毁天灭世?
她没这功夫,不过听着也挺帅,故而懒得糟心解释。
此番来蓬莱仙岛,当然也不是奔着成仙来的,
正如客栈内的修士所说,仙盟与当年仙魔大战有莫大干系,
当年主事镇压母亲的一些人有的飞仙,有的却被屠杀,
而且鉴鸿被灭门后,其他各大仙门竟都选择沉默,闭口不谈,
凶手至今没有定论,最后反倒把帽子草草扣在魔族身上。
其中一定有问题,
现如今只剩下沧澜云龙还苟活于世,
她当然不能放过。
所以借仙盟大会,去会一会那神龙,
仙盟洞府盘踞山外山,山阴处是大河山谷,阳面便是九州之一贺兰州,
近日仙盟召开大会,群贤毕至,共开试两重,第一重过了才能通往二重关卡,
分别为妖魔关和心魔关,
蓬莱岛为此届仙盟大会第一重妖魔关选定会场。
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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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客栈的人纷纷走出来,黎姳耳朵一动,仔细辨别脚步的方向,约莫是赶往关卡入口的,
林子里只要静下心,闷热黏腻中也能感觉到一丝夏末的凉风,
正待惬意之际,整棵树霍然一颤,
黎姳惊醒,随即往下扫了眼,
一只猪正在撞树,
哼哧半天,
瞧着脾气不见好。
她睡眼惺忪,挪动了下身子,然后翻面继续躺着,嘴里溜出两个字,
“不去。”
树下彘兽又撞了几次,
挠着树皮抓狂。
“你那帮臭亲戚有何好救?以前潦倒之际对你避之不及,如今倒好,千里传音求助……”
“试问真心?”
话音落下,彘兽突然停住,
“哼唧——”两声过后渐渐没了声音,
第一重关卡中选手可以选择甲乙两组,由于场地限制,甲组比试完乙组才能开始,据她所知,甲组需要费脑子,而乙组纯靠拳头,
她想都没想就选择了乙组,
能用拳头解决的事,绝不费脑子,
拳头之下出真理,
没毛病吧?
可这蠢猪非得求着她去甲组,
因为甲组设在百兽林,里面镇压着它那群“穷亲戚”。
女子挂在树上,姿态懒散,没有半分动摇的意思,“我劝你,现在就心狠些断了关系,免得左右为难,让有心的牵着鼻子走。”
察觉树下没了动静,
黎姳俯身一看,
彘兽跑了。
“好赖话不听。”她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
咬牙“啧”了一下,急着下树跑过去追。
……
沿溪水寻至林深处,隔着一面树看见御剑而来的少年,
他翻出手中长剑,朝远处彘兽砍去,
剑花搅动,迅疾无匹,
随之而来的金光迅速膨胀,周围树林震颤,一股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
黎姳不为所动,迎着树枝折断的响动,迅速念诀将彘兽收进乾坤袋,
彼时身后传来动静,
“方才那迎亲队伍里我闻着……”
少年下颚微垂,回忆起上岛前的一番所见若有所思,
“酸臭味。”身侧圆鼓鼓的小胖子两眼冒金星,
遂叹气,略有心疼道:“一个人独处久了,难免……我懂你。”
毕竟老大不小了,还没有个伴儿。
“去死吧!”陈晏上去就是一脚,
他齿缝中气愤地咬出方才被打断的话,
“我说有妖,气味闻着像狐妖——”
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异常动荡让二人警觉起来,
余力从天边席地而来,两个少年身体失重,向后猛退,疾风扑面,登时吹得头晕目眩。
好强的剑气,
白橘衣角翻飞,他们互觑一眼,朝事发地赶去。
身处旋涡中的黎姳,见两方人往同一个地方过来,躲避不及,
按理来说,这剑气不说凌厉,但也算上乘,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她顺着余力往小溪对岸一扑,
倒在不起。
“姑娘!”
水花被激起一丈高,清凉的水珠打在她的眼尾,脸颊泛着红晕,
水中倒影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陈晏二人匆匆赶来,瞟了眼不远处一同察看情况的少年,
下意识要护住对岸的柔弱女子,
黎姳明亮的眼睛几经反转,立马咬破舌尖动作十分僵硬地吐了口血。
陈晏跃到对面,询问伤者情况,
长睫颤了颤,黎姳指节一弯,轻轻抹掉嘴边的血,摇晃脑袋示意无碍,
“那魔物呢?”
黄衣少年还沉浸在捕杀彘兽的激烈追击中,
方才刚巧撞见的一只彘兽,圆肚上刻魔纹,
料定是魔兽无疑,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就没瞧着踪影,
同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甚怪。
“有何仇怨?堂堂七尺男儿竟对瘦弱姑娘下此重手!”
2. 蓬莱关(二)
闻言黄衣少年收剑的动作一顿,
他的思绪被小溪对岸的人拽了回来,
木楞片刻,才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伤人了?
“无仇无怨……”他急忙回了一句,往对面方向踱步而去。
陈晏听着火冒三丈,
这般狂妄?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打就打了,怎么着?
他眼里可容不下此等恃强凌弱的无耻小儿,
侧身手握剑柄,腰间‘无妄’缓缓出鞘,
“方才撞见邪魔,追猎心切,倘若伤及无辜,都是无心之过,还望见谅。”
黄衣少年嘴巴微张,光线遛过唇下两颗虎牙,分外惹眼。
躲在身后的元满抓住陈晏衣袖晃了晃,让他别冲动,
陈晏泄了口气,环顾四面,“何来邪魔?你分明就是找借口。”
少年抬手辩道:“诶,别不信,刚刚那四条腿的魔物可一溜烟就没了,怕它去别处害人,正发愁呢。”
他动作自然地捞起地上的女子,轻声道歉:“抱歉。”
随即卸下后背包裹,从里面挑出一瓶药,抖出一颗药丸递给黎姳,
“专治跌打损伤,胸口淤血,不出两日保证药到病除。”
黎姳两指捏着药丸,木楞地掀起眼皮,目光停留在少年身上,
他在胸前翘出大拇指,脸上挂笑,就差脱口而出那句他心底的话:跌打丸,一步到位。
她耷拉着眼皮,淡定地收起目光,
懒得理会。
“跌打丸?!”元满蹦出来,
嘴边的肉颤了颤,凑在陈晏耳边说:“这药不便宜。”
在钱眼里打滚多年的他,猛然嗅到一丝金钱的气息,
对跌打丸不甚了解,但至少知道这是蓬莱仙翁阁的藏药,专供皇族使用,
值多少钱不清楚,但多半能卖个好价钱。
陈晏神情恹恹,没理这胖子对世俗的渴望,
“少侠……相逢即是有缘……”元满两眼堆笑,从怀里掏出一袋栗子,“我拿这个跟你换,能不能给我一颗。”
这买卖相当霸道,
毫无脸面。
陈晏听了面上一热,拎着元满的后衣襟呵斥:“胖子!!!”
收敛些!
宗门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元满的脚似是黏在地上,根本不听劝阻,一股脑往别人身上扑……
一阵吵闹声中,黎姳隐没在暗处,趁几人不注意,溜走了,
林荫大道,
她手里攥着那颗药丸,微风轻抚,清苦的味道蹭了蹭鼻尖,
这帮修士,
裹身一层道德外衣,内里占尽私欲,
虚荣心面子重,做什么都要立牌坊。
是以,这群人最好利用,
半晌,便随手扔了。
腰间沉甸甸的袋子一解,彘兽从里面出来,
它粗短的脖子侧扭,瞧见黎姳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忙缩在地里,浑身的肥肉止不住打颤,
“饿了。”
“我要吃……烤乳猪,卤猪肘,炒猪肝,炖猪蹄……”
每一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彘兽就哆嗦一下,它鼻子挖着泥刨坑,硬生生想找个地缝钻,
直到彘兽吓得全身痉挛,动弹不得,黎姳才堪堪停下,
她垂首停顿片刻,
彘兽仰面,四脚朝天,
灰睫下掩映在颊上一排阴影,目光玩味,她缓步过去,弯腰抓起一条肥肉堆积的后腿放回袋中,去了甲组入口。
……
蓬莱仙岛乃九州仙山之一,据说几百年前圣皇为稳固江山便来过此处寻药,蓬莱久负盛名,人人敬仰。
蓬莱居于沧海中央,水草浮面,有仙雾缭绕,明光点耀,乍时仿若萤绿烟海,怡人之景。
岛上群山居多,此前遍地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多的是人上山寻药,
不过被仙盟收入后,大片区域被设下禁制,
百兽林便是他们重点管辖的一块儿地方。
黎姳将编号环套在手上,排队进入甲组,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
百兽林前还有一关。
她抬眼看着村口牌匾的两个大字:村贾
起先还不懂什么意思,
最后根据村民奇怪的说话方式才明白过来,
倒着读,贾村。
参赛的人需要在村子里找到百兽林的入口,
现整个村子被仙盟术法笼罩,显得平静祥和,
居中央的是偌大平地,房屋鳞次栉比。
一路过来,问了些路人,她才找到任务最终落脚点,
来到一处摊位,她扫视桌面上装药的瓶瓶罐罐,“百兽林怎么走?”
“么什?”
黎姳两眼一闭,脑仁疼,
思忖片刻,约莫有些烫嘴,“走么怎林兽百?”
“啊!过错要莫过路过走,毒万解能!药仙莱蓬。”
商贩没理,反而拿起摊位上的一个白色药瓶,眼里精光,“欺无叟童,颗一此仅间世这!”
她齿缝龃龉,压抑自己的怒气,脑中开始回想商贩的话,
简单组织一下,明白大概意思后,
二话不说,将一锭银子丢在他面前。
商贩狡黠地露出一个笑来,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红木小匣子,上了好几把锁,“开打它把忙帮,匙钥找家我去否能?”
商贩见女子不语,以为对方没听懂便又说了几句,
他敏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攥紧了指节,用力地微微颤抖,
像是在忍耐什么,
正当他不备,
“砰——”
杀气将摊位劈个粉碎,红木匣子上的锁当即断裂,摔在地上,
黎姳俯身将劈成两半的匣子捡起,拿出里面的一张白纸递给商贩,
谁知他嘴巴刚打开,迎面对上女子嗔视,
到嘴边的话噎在喉咙,不敢出声,
懂了,
原是不喜自己说话。
黎姳又扔给他一锭银子,
见状,瘫在地上的商贩迅速从一片废墟中翻出一卷羊皮纸,嘴巴闭紧示意她通通拿走。
黎姳不明所以,
路上,她拿着两张纸仔细看了下,
从红匣子里拿出来的那张白纸,上面黑线纵横交错,似棋盘摸样,
网格中提前写有零星数字,
边上提示:行列需写满1~9的数字,每行每列不重复。
羊皮卷上是附赠的一张洛书图。
黎姳僵在原地,两眼又是一闭,
内心已凉透半截。
这会儿太阳悬于高空,毒辣黏人,
她折了一根木枝,悄无声息走进巷子,在阴凉墙根坐下乘凉,
手中掐了火诀,将木枝点燃片刻,有了些黑炭后便踩掉火星子。
她用火炭作笔,直盯着纸上的题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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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中,一伙人围了上来,
这些胡子大叔虽是穿的各异,却都是土灰仆仆,脸上的泥垢也还有残余,那神情也是独一份的狡邪,鼠头鼠脸约莫就是这样。
“拿来。”
要什么?
当然是图纸,
不过……他们拿不走,
黎姳面色平静,缓缓转身,
云完的脸映入眼帘时,她眯起眼,“要脸么?”
云完:“我见你可怜,说是身患绝症寻药至此,我好心帮你挤进来,就这般不识抬举?”
她兀自发笑,
此人不算熟人,印象不深,有过一面之缘,
先前是个散修,前不久自创门派,这会儿风头正盛,
正到处夺人通关线索,蛮横霸道。
在上蓬莱岛之前,
无门无派的散修参加试炼需提前做身份认定,
黎姳不太好过,
便随便找了云完这个线人在中间搭线,以云完派弟子的身份踏入仙盟大会,
她眸光渐深,揶揄起来,“钱吃进肚子里怎么把脑子也塞住了。”
一语道破,
惹得云完上蹿下跳,“你……!”
一个术法不通的妇人竟这般叫嚣,
他撸起袖子,叫上身边的兄弟,“好好说话你不听非逼我动手是吧?”
这家伙是她见过最蠢的,
兽心、欲望和无耻全都写在脸上,仿佛每回都拿刀架在旁人脖子上求着说:来,快揍我。
不揍你,揍谁?
黎姳垂眼,袖中的手默默攒出一道掌力,
握拳往云完唇边肉砸了一拳,力道厚实,受力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当即晕厥,一缕黑烟随之爬进耳朵里,
见状,后面的人立刻冲上来,
黎姳身形一闪,双手随机抓住两人的头发,当胸两脚,直接将其额头翻面,
鼻血飞溅,洒了墙面一点腥红。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撞击,骨骼碎裂的喀嚓声硬生生扯裂了巷道的寂静,
黎姳将最后一个被打晕的人一扔,刚巧叠了个罗汉。
她神色冷漠,长嘘一口气,
安静了,
近身搏斗很累,若不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也不会用这种吃力的方式,
要知道方才她要是用混力挥出那几拳,这帮人早就被打死了。
她一屁股坐在人堆上,
不为所动继续做题,
不知不觉,
太阳渐落山头,
黎姳填完最后一个数字,松了口气,
她做题过程中便已经发现洛书和这张白纸的数字有莫大关联,
贾村的村落排列初看无异,但若是关联上手中这两张纸,
她有了一番醒悟,
如今脚下这块儿地被术法包围,边缘规整,村落根据网格交点有序排列,
九宫数字其实是一张图纸。
若按此方向推下去,洛书图案可化成九宫数字,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二者结构极为相似,
将上下左右行列向外扩展对应自己填入数字的那张纸,
数字对数字,
刚好能对应贾村里的个别房屋。
排除无法对应的中心位,还有另八个位置,她听人说过入口唯一,且依天象参物变化,
天象参物……
黎姳回神翻出图纸,嘴里念叨,“参天象地……北极星。”
3. 蓬莱关(三)
洛书的九宫黑白数字结构与天上的斗柄旋转指向的九星图相匹配,
而北极星在洛书中是一切变化的参物,
最后定位在处于数字“1”位置的房屋。
等她推门而入,将手环越过屋内光圈,
光圈落地,砸出黑云旋涡,墨云翻涌,霍然通天,直顶苍穹,
一晃眼黎姳便察觉自己已经身处百兽林中。
四面昏暗,偶有猛兽嚎叫伴着树枝震颤的声音响起,
妖魔关里最难的关卡已经通过,彼时百兽林于她而言不足为惧,
通关规则显示,只需要在百兽林中捕杀一只兽物,并拿取其身体内的尾骨,即可通关。
她抬头一望,天上是以一块儿巨大的灵石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光幕将此处与外界隔绝,呈现出天圆地方的布局,
百兽林的禁制就是靠头顶那块儿灵石,仙盟术法观应,源源不断的汲取灵石的灵力。
可终有一日这灵石会耗竭,禁制如何长久?
她飞上去探了一会儿,掌中凝力,刚一触及灵石外层能量环,
周围光幕霎时变得紊乱,山林震颤,百兽哀嚎,
此时,黎姳在广阔的视野下才窥得真相。
能量竟是流动循环的,
他们用灵石镇压此处兽物,将管道插进骨髓,抽取精元,通过灵石转化成新的灵力,
长此以往,周而复始,
简单说,灵石便是百兽林的心脏。
她迅速收手,平稳落地,轻拍了一下腰间的乾坤袋,“救不了。”
声音落地,乾坤袋开始在腰间乱晃,
她知道,彘兽现在一定想出来,
但为了防止它同上次那般冲动,便提前将它封在里面。
确实救不了,
兽物被抽取精元,注入灵力,又在体内转化成精元,如此循环。
倘若将镇压百兽的灵石震碎,
它们活不了,
意味着它们此生都离不开百兽林,
就像方才所说,灵石是它们的心脏。
待乾坤袋的动静消停后,黎姳才准备动身,
没走几步便察觉到周围异样,她灵敏地嗅到一丝异味,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血腥味。
寻着味道瞧见地上一滩血,腥红温热,估摸着人就在附近,
她扭身沿着零星几滴血迹最终停在一棵桐树跟前。
一具无头死尸躺在地上,乌黑的手抓在地上,骨节僵硬,地面被指尖划出道道血痕,探查的目光渐渐落在脖子断面处,颈椎像被生生扯断,虽血肉模糊不过还能看到轻微牙印,
黎姳眸光渐明,
这家伙是吃人脑的。
触摸尸体时还尚有余温,说明刚死没多久,
意味着,凶手就在附近……
黎姳凝神在指尖流出几缕朔光追踪,树影攒动,
光丝停在大概的方位,
遂猛然回头,抬眉冷戾,
林中暗处一阵骚动,
那妖慌了。
黎姳寻踪追去,纵身跃到树梢,
猛然间,传来一声呼啸,疾风扑面,
她被吹得裙带乱飞,脸也吹得生疼。
迫不得已落地,再一抬眼,妖的踪影消失在远处。
黎姳正欲上前追,忽而一道青蓝光从眼前滑过,
她侧头望向那抹晃在自己旁侧的白影,眼前霍然一亮,
眼前人霞姿月韵,一袭素衣带着一种儒雅侠士的玉气,狭长的眼略微垂下,睫毛掩映一片阴影。
一位白衣道士,
不,是天荒山的那个小道士。
呦,好久不见。
黎姳怔怔地看着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十年不见,顿时有种陌生疏离之感,
褪去了第一次见面的乖张稚气,以前的稳重与年龄不符,
而今的这身清冷端庄的沧桑老成看起来倒像那么回事。
迎面对上黎姳意味深长的目光,纥骨颜稍楞,
想起正事,遂错开视线,颔首打了个照面,追妖而去。
黎姳扬眉,他没认出来,
想来也好,
好在来仙盟大会前用了易容术,若身份暴露,又要费一番口舌。
“唰——”
倏地,放去追踪的朔光急速回来,在黎姳眼前乱闪,
黎姳心下一跳,
那妖用了分身术,根本没走!
模糊的重重黑影中一四角耗牛猛然扑过来,幸得黎姳及时反应躲过偷袭,
随之而来的腥臭灌入口鼻,引起黎姳胃里翻腾,多有不适。
她定睛望去,那家伙浑身的毫毛又长又厚,交织成一件蓑衣披在身上,远远扫过去与巨人无异,
几声嚎叫,血盆大口张开,从里面滑出长舌,嘴里一些人脑组织块儿顺势耷拉在嘴边,
黎姳捏住鼻子,
臭死了!!!
长舌突然发起攻击,劈向黎姳,
“噔噔噔——”几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黎姳施法,
随之而来的是闪电狂风般的剑气,从不远处虚空划下,青芒顿长,声震四野。
长舌被纥骨颜使出的剑光割成数块,
黎姳站住脚,看向纥骨颜,孤松之姿,手执长剑,剑竟还未出鞘就能使出如此庞大的元气,
一是因为沉渊剑,人剑合意的极为相契,
还有就是他本身的修为,不低。
黎姳的记忆瞬时在脑中炸开,
回想十年前,他还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手握刚认主的沉渊剑,招式生涩,往她胸口一抵,誓要杀了这魔族妖女。
她觉得有趣便放了他一命,
没曾想,十年的时间,进步竟这般神速。
“砰!”
巨响随即落在一处地方,躺在地上的四角耗牛,
口吐鲜血,全身僵硬,没了气息。
悬之而上的是一柄未出鞘的剑,冰龙环绕游走在剑身,瑞气蒸腾,
那便是沉渊剑。
“傲因……”
“这种凶兽狡猾至极,专吃人脑,林内约莫还有一只,姑娘小心为上。”纥骨颜拿起沉渊剑,收敛剑气,他睨向已死的傲因,剑眉轻皱,一副正气凛然之态。
只见那剑修取下傲因尾骨后,敛目离去,
黎姳望着青白背影,半晌没说话,
“姑娘——”纥骨颜猝不及防扭身,
令二人皆没防备,视线交汇,气氛瞬时尴尬,
纥骨颜不太明白为何这姑娘总是盯着自己看,他局促地咳了几声,继续说:“姑娘……是孤身一人?”
黎姳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
纥骨颜噎住,
没有同伴,瞧着她不习武,也不通术法,
百兽林险象环生,对于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来说稍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虽说手环扯掉后便能自动退出此次试炼,
但他方才看这姑娘面对傲因没有丝毫胆怯,约莫是要以命相搏。
“是什么让你这般执着,连性命都不顾?”
“身患绝症,无药可医,听闻玉坤引可以救命,便来了。”黎姳套用了回答云完的那番话,几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她自己估摸着再说几次自己都得信了。
纥骨颜动作微顿,嘴中重复黎姳说的其中两个字,“听闻……”
又说:“传闻未必为真,若命丧于此,得不偿失。”因为两人不相识,他劝的有些收敛。
“是么?”黎姳薄唇上扬,没有立马反驳,
传言未必为真……
确实如此,
恍惚间仿佛那句话犹在耳畔:寻母不过是你的执念,
“但我愿意信。”
闻言纥骨颜抬了抬下巴,平静撩起眼皮,女子倔强的情绪撞入眼中,
静默之间,只听对面又说:“我这等穷途末路之徒,死在何处……想必别无选择吧。”
他静静看着,
此话虽然说的绝望,但你说她是奔着求死来的?
当然不是,
相反,
纥骨颜觉得她想活,否则也不会为了求药孤身犯险,
可在百兽林,想活并不是靠嘴上说说。
话虽如此,理智又让他存疑,
方才见她面对傲因丝毫不惧初以为她是以命相搏,此番和她说了几句,发现此女子太过冷静,冷静地不太像一个正常女子劫后余生该有的反应,
试想,
倘若她真的一点儿本事都没有,寻常女子如何能在勾心斗角的试炼中通过贾村并且进入百兽林?
沉默片刻,说:“在下最后一问,敢问姑娘只身入境,又无法器傍身,如何能在林中斩下一只兽物并成功脱险?”
黎姳听出了其中的猫腻,她大步流星走向纥骨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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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避开他起疑的目光,
趁其不注意,低身一把握住纥骨颜的手,
温热的手背突然被一只白皙的手包住,清凉的触感瞬间蔓延至男子的心头,
黎姳感觉到面前之人浑身一颤,立刻如潮水一般退开。
一小块儿森白的骨头随之从男子手中落下,
翻了几下面滚落至丛边,
空气渐渐变得黏腻,
黎姳捡起傲因的那块儿尾骨,小脸堆笑,双手交叠蛮横霸道起来,
“拿到了。”
“……”
不是,
是占为己有,
纥骨颜又惊又愣,
这么不设防的来一下,惹得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
穷途末路之徒确实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此番,终是放心下来,
他收回滞在半空的手,低首收态,
碎发勾勒出男子清晰的下颚,笑意藏在眼尾,“林中凶险,望姑娘莫要逗留,早些回去。”
黎姳挑眉回应了一下,
她的目光跟随,地面一片青灰,那道白影在林深处化开。
纥骨颜突然想起什么,他忙两指掐诀,为跟丢的小童修指明了方向,
不久,小童修怀里揣着沾血的兽皮,气喘吁吁跑过来,“师兄!你看我拿到什么了!”
没等纥骨颜回答,他急不可耐地掏出彘兽的尾骨给他师兄展示,
得到纥骨颜赞许的目光后,小童修蹦跶地更欢,“哦耶!我杀了一只妖诶!”
这是他下山以来杀的第一只妖,也是他十一年光景中的首次经历,他觉得异常兴奋,“我以后还要杀更多的妖。”
等他再攒几张兽皮,把它做成披风,往那群看不起他的那群师兄师姐面前一站,别提有多威风。
“回去。”
纥骨颜突然沉下脸,接着对小童修说:“有惊,你师父已经飞鹤催我了,若你再不回,他会生气。”
有惊耳朵要起茧子了,“不怕,他老人家舍不得骂我。”
纥骨颜:“……他骂的是我。”
有惊挠挠后脑勺,干笑两声,凑上去,“师兄,再有飞鹤我去截,定不让师父扰你,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他手里握的是一把铁剑,却想跟纥骨颜一样,除魔卫道,斩尽妖魔,
“而且,我都跟他们打过赌了。”
“什么赌?”
“他们赌我不过十日就回去了,我起码也得撑过这十日啊。”
“不可胡闹。”纥骨颜的眉头皱的更深,他拿过有惊手里的铁剑,用自己的棉纱将刃边残留的血迹仔细擦净,
“回去好生听师父的话,把筑基过了再下山。”
蓦的,背上的剑铮铮作响,
“你骗小孩儿!”
纥骨颜迅速抬手向后握住,稳住剑身,顺带把沉渊剑剑灵的嘴一块儿捂紧。
按理来说,昆仑宗规,筑基后还要过三绝期,方需结缘练道,出山历练,这有助于下一阶段的突破,
哪有刚筑基就下山的,
纥骨颜这么说完全是在忽悠有惊,
“那得过好几年,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有惊拍拍胸脯,
“有惊,修炼一事,急不得。”纥骨颜把铁剑递过去,
见对方意志坚定,左右劝不动,有惊心有不甘,“那等仙盟大会结束了,我再跟你回去,行吗?”
……
在无边夜色里,黎姳听到一方林内争吵,
“为何跟我们抢?!”
看仔细后是好几拨人,可真正对峙的却是两拨。
有一拨黎姳还真不想记得,
云完,
他……又心血来潮想着祸害谁了?
几个人衣着统一橙白相间的宗门衣袍被几个中年男人堵住了去路,
云完神气地昂起头,“谁先拿到就是谁的,你们晚了一步与我们何干?”
“你!”
对面橙白衣袍领头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小生,通身一副沉稳之态。
可见面前欺人太甚,忍无可忍,不由得怒指恨道。
身后有两人黎姳倒是记得,
姑且叫他们二人‘胖瘦仙童’吧,
前不久在还帮了自己一个忙。
云完却不以为然,手里捏着从蛇妖身上取下的尾骨,毫无脸皮道:
“万事讲求个先来后到,这是道上的规矩。”
4. 蓬莱关(四)
黎姳站在林中听了个大概,几位年轻修士废了一番功夫击杀了龙鳞蛇,却被云完趁其不备抢在他们之前取走了蛇妖的尾骨,云完所谓先来后到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其他人围在一处,专是凑热闹来的,事不关己没人站出来评理,
眼瞧着人越来越多,后面的肿眼小弟不想把事情闹大,凑在云完耳边小声说:“算了吧,掌门,他们是祈圣派的。”
云完是块犟骨头,越挫越勇,祈圣派怎么了?老子可是云完派创始人云完!
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但他们派的人员老成,
单论为人处世,经验老道,定在这几个娃娃前列,待日后扩大门生,还怕这群小儿踩在自己头上不成?
“祈圣派如何?!我还怕他们?”
“在下祈圣派派小峰脉弟子陈九卿。”陈九卿耐着性子握剑躬身,自报家门。
他面前这帮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截了他们的猎物,
今日碰面三回,处处针对,
现下明了,云完此人,皆是有意挑衅。
“小什么脉?哈哈哈哈,老子还从未听过祈圣派还有这么个分宗!”
“哪来的黄头小儿打着大门派的旗号在这儿招摇撞骗?恐是我们一根指头都打不过的小喽啰。”
虽然小峰脉在众宗门里最不济,不过也容不得这般羞辱。
“瘦仙童”正准备冲上前理论,却被陈九卿拦住,低声忍道:“我们走。”
黎姳眸光轻扫远处几位少年修士,
原来是祈圣派,
这世间修仙者杂众,论独到功法、宗门根基,
除开隐世归仙的,要数昆仑派、祈圣派、尧光派、多罗寺这四大一流门派位居前列,当之无愧。
而祈圣派功法传承鸿蒙之初上古修士,擅御器之术,以刚柔并举,御六虚、凝真元,融会借力,祈圣派千万年遵此古训为修仙之道,道法凌厉。
可刚转身,却听旁边看戏的人群里窜出个声音,“祈圣派御器高超,世间无人能及,各类术法也是常人所不能参透,以意念操控,凭修气与器物融汇。”
黎姳神色一顿,远远儿听着,声音耳熟,
林中静默,
定睛一看,韩惊竹讳莫如深,
他将胸前玉扇一收,继续说:“听闻派内只有高阶弟子才能‘炼气为器’,常祭法器傍身,用于收纳炼化元气,经法器炼化后的元气可与意念一体。”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对啊,就这几个人吗?祈圣派此等大宗怎会来仙盟大会?
竟就派几个看上去不大的小娃娃,况且就算是派内弟子,那也得是高阶,
若是修为不济,也要闹笑话。
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对那几个小生多有质疑,
见众人反应,云完就放心了,他了然大笑,“他们有什么能耐——”
一个锐利的稚嫩细音截断了话头,
“那你可得瞧好了!”
声音随着几声脆响从祈圣派弟子里翻出柳叶刀,甩了几个光花。
道道霞光急冲而至,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形翻越出来,大步流星。
她一抬眼,那旋转的光花瑞气蒸腾,似离弦之箭登时有了方向,
刹那间,疾风扑面,那柳叶刀刀尖早已落在云完的脖颈,只差分毫距离。
“小师妹,不可胡来!”
听到陈九卿的呵斥,柳叶刀似是听到命令收了回去,落在女孩手中。
众人一瞧,皆是惊讶,用意念可轻易挥舞柳叶刀的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仿佛一捏便碎了,两颊晕红还有些斑点,不过那眼睛却是张扬灵动,像是浸了水,稍不慎就能从眼眶里溢出来。
关书珏娇哼一声,仰脸说道:“这一招叫冲天灵,我是脉内年纪最小的,你的道听途说……可是掺假啊。”
这么说,并非只有高阶弟子,小峰脉里每个人都会。
云完当即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
云完派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不过是因为精通遁地之术而得名,
他如此记恨祈圣派是因为前不久在祈圣派内受辱之事,那次,云完派几个人拿着遁地术的秘诀锦囊,想让祈圣派将其收纳入宗门。
没曾想当场拒绝,云完派的人死活赖着不走,却被乱棍打了出来,
他心里窝火,没几日,就听到祈圣派传出派内练就一道术法,可借器物遁地而行。
这不明摆着窃取?
故而直至今日,一直怀恨在心。
“你们是什么组织吗?怎么长得都一个样?”关书珏瞪着水晶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凑过去,她也没有顾忌什么,大着胆子若无其事地在云完派那几个老家伙身上到处乱翻。
后面的人厉喝纠正,“什么组织?我们是门派!云完派!”
关书珏那布灵布灵的眼珠子来回转了一圈,提了精神,“鱼丸?鱼丸粗面吗?你们是做这个的?”
有人不知为何,面对这黄毛丫头竟能耐得住气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生怕辱没了自己门派,“云完,云上天的云,完是满的完。”
关书珏皱起细眉,哦了一声,随口道:“没听过。”
这三个字的打击比方才叫错名儿还要来的痛彻,要不是有外人在,云完派那几个人都要上去给这个没规矩的小丫头几巴掌。
关书珏才不管他们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又道:“我爹说了,这种没听过的不叫门派,算歪门邪教。”
话被陈九卿打断,“关书珏,玩够了吗?”
这大名都叫上了,可想而知,陈九卿是真的生气了。
关书珏调皮地向众人吐了吐舌头,然后气鼓鼓的回了队伍,憋屈地丢了一句,“没有。”
“我们门派虽小,可也是坦坦荡荡,你们祈圣派……”
云完嗤笑,“成日修仙练道,超脱世俗,自诩不入凡尘,不堕歪风邪气,如今也要靠走捷径飞仙?”
这话说到很多人的心坎里了,各大仙门本就占尽资源,大多散修必然不敌门下弟子,实属不公;再者,先不说玉坤引是否助仙,光一个万能灵药,包治百病这样的噱头就足以让普通人争得头破血流,
机会本就渺茫,如今这样的名门又要同普通人争,修仙练道这块儿“大饼”当真是要被他们啃得渣都不剩。
有围观的在人群里不禁痛恨道:“当真是口谈道德,志在穿窬。”
云完誓要出了这口恶气,骂的越来越爽快,“那小人做的都坦荡无畏,你们却成日遮遮掩掩,口里不一,亏得有万人敬仰,却连小人都不如,呸!”
陈晏欲上前,却再一次被陈九卿拦住,示意他退后。
议论声音越来越大,嘈杂无比,一时间场面局促,
祈圣派倒是和黎姳有些渊源,百年前宗门内的两个老家伙,抓了她两只魔宠去炼器,
事后被她知道,便拧下那两人的头给阿莲阿青踢着玩了两天。
黎姳摇头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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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准备离开,
“树后那位姑娘!当心有蛇!”
听罢,黎姳回神过来,侧目瞬时感应到盘延枝头的龙鳞蛇,她身形一闪,下意识抬手欲抵挡,
众人循着韩惊竹的声音往丛中望去,天色渐晚,只有一个瘦弱的黑影在暗处攒动,
黎姳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局面,她袖中的手一滞,面色转而惊恐,
往人多的地方跑,石子一绊,踉跄倒地,“啊!”尖细柔弱的尾音颤的人心里发麻。
龙鳞蛇盘着树伸长脖子,嘴里吐了几口信子,它蠕动几下在众目下不敢动作,
“嘶嘶嘶——”却不曾想,地上竟又冒出一条,急速往黎姳身上扑,
“唰!”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乱闪,
黎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股柔和贴身的触感从脚下蔓延,白色绸带拢住黎姳腰身,迅速往后一带,
剑气随之而来,‘无妄’透过轻薄白缎当即斩断两条龙鳞蛇,陈晏顺势挑出尾骨。
黎姳腰间的白带一松,停在一女子身前并被她稳稳扶住,
“零光白缎?!”
众人皆看向祭器的女子,她只一根玉簪轻挽云髻,轻薄刘海下有一弯笑眼,似是要夺人心魂,她确认黎姳无碍后,才完全收势。
“御效白姥的传人?”
御效白老乃修仙界屈指可数的御器大师,她出了名的绝技就是面前这零光白缎,能将零界的光子归集,化己身意志渡入白绫之上。白绫轻柔飘逸,无形则有风,有形则为光,此为天然载物,道法自然。
这个问题,韶音颔首默然,她明眸半敛,有些羞赧。
林间掀起有一阵哗然,
黎姳摔得脚踝微微发疼,她脚尖点地揉了几圈,
低头之际,松了人前佯装的表情,
祈圣派这几个娃娃的功法完全在云完之上,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非得被这条疯狗反咬一口,牵制受气,
要她说,四大门派同云完没什么不同,本就是个草台班子,不过是牌坊立多了,大家也就信以为真,奉为什么大宗。
“姐姐,又见面咯。”元满从后面斜侧身子跟黎姳打了个招呼,
黎姳没理,然后起身,她本不想掺和这趟热闹,毕竟要立牌坊嘛,总得付出点代价。
不过,现在这个情形好像不太行……
“你!”待云完完全看清女子的面容,惊得结舌,
他迎着黎姳的目光,下意识捂住自己被打掉的后槽牙,
“掌门!”
比众人更惊讶的是云完门,黎姳跑到云完跟前,眉头轻皱,挤出一两滴泪珠挂在眼尾,“既是旁人猎到的兽物,就不应霸道抢夺,你不是时常同门内弟子说助人为善,方得大道?我自是信得掌门为人,先前想必并不知道事情缘由才闹得误会,对么?”
云完同众弟子想说话,但喉中像是被什么桎梏住,嘴巴紧闭说不出半个字黎姳不好的话,
云完气急败坏,猛地将黎姳推开,
黎姳重重往地上扑,她慌神无主地看着云完,
只见云完从囊中掏出那张黎姳入云完门的身契,胡乱扯了几下,撕得粉碎,
遂带着人气冲冲离去。
“掌门!不要赶我,我无家可归!”黎姳扯着嗓子挽留,却再没得到云完的回应,
“姑娘莫怕,道不同罢了,天下之大自有容身之所。”
黎姳被韶音扶起,她双手捂面,嘴角却难以压住,
5. 折花妖(一)
陈九卿手里攥着陈晏刚拿过来两块尾骨,“姑娘可有此物?”
黎姳双手放下,两颊绯红,她稍怔,有些防备,
“我是说若是姑娘没有,我们这里刚好多了一块。”
“我有。”黎姳慌慌张张从腰带中拿出那块骨头,
双手小心翼翼捧到陈九卿面前,
陈九卿微笑回应,并让黎姳好生收回去。
“元满!你干嘛?!”关书珏敏锐的察觉到在暗丛鬼鬼祟祟的元满,
元满软乎乎地手捧起一段比自己半身长的蛇尾,两眼冒金星,“龙鳞蛇片,好东西,忘归阁造缚神甲正缺这玩意儿呢。”
陈晏和关书珏二人对视哑言,
真是够了,
这家伙还是这样不分场合,随地大小赚。
更何况百兽林内兽物全归仙盟所有,根本拿不走好嘛!
而且,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啊!!
众目睽睽下,陈晏觉得有些丢脸,他垂首抓起元满衣领将人半拎起来,淡淡说了句,“有毒……”
闻言元满立马扔掉,两指爪子吓得僵硬起来,冲着陈晏两眼泪汪汪,“救命……呜呜呜——”
好吧,其实没毒,
这家伙是傻逼,
真的,
妖魔介绍玉蝶是从来不看的,术法也学了半吊子,浸猪油的脑子光用来算钱了。
陈晏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用无妄剑轻点面前两只胖乎乎的肉手,沉吟一会儿,“先割哪只手呢?”
“这只比较欠,老爱扒师兄裤子,就先它吧。”关书珏面无表情地指了下右边的手。
陈晏瞳孔微张,“何时看见的?”
关书珏认真回:“每次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
“嗯。”
“什么颜色?”元满看热闹不嫌事大,两眼意味不明,
“……”
某人直接红到耳根,提着无妄剑追着胖子杀,“去死吧!”
元满实在跑不动了,大汗淋漓抱起一条蛇尾,自暴自弃,露出一副含情脉脉地表情,“师兄!一起死!”
围观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后便离开了,
黎姳从散了大半的人群中察觉到韩惊竹投来的目光,
他嘴角微扬,眼神里却看不到丝毫笑意,片刻拂袖而去。
黎姳一顿,
啥意思,抛媚眼?
……
贺兰州居东南陆,山外山环绕整个东陆西南平原,阳面几里地路远就是北渡关。
北渡是拱卫关中的门户,是控扼中原通往东北的雄关也是通往纪翎海域的重要通道。
北渡关往后便是渃业门,那是贺兰都城淮安的南门。
贺兰沿岸因为有海子的缘故天气冬暖夏凉,可淮安就不同了,久居内陆沾不到一点儿便宜。
近日淮安几场暑雨过后,纵横街道都笼罩在热笼之中,黏糊的空气凝在皮肤,闷热难耐。
守月楼,内厅堂极为高大,环环相扣,层层升天,都是包厢与贵宾席,而每层楼的席上坐满了客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正中央最大的一个台子,红木阑干围成四方,以红黄两色金龙纹图案地毯铺上,有双龙戏珠,单龙飞舞的别致情调。
而居中间焦点处,一张桌子,一个执书老头,正侃侃而谈。
守月楼是淮安最大的饭店,金馔玉餮,天下极出色的厨子云集一处,美食不胜枚举,深得贺兰州王上青睐,也是他曾经钦点之处。
最重要的是这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涉及面广泛,每个州都有每个州的“家长里短”,
贺兰州也不例外,在淮安就属守月楼了,你若是想探听到些什么消息,来此处定不会白来一遭。
关书珏趴在看台木栏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双丫髻下各垂一根彩色布穗,远看去像个小铃铛,随着关书珏晃动的脑袋颤颤摆动。
路过的杂役见她年纪小,不闹,站的位置也不显眼便没赶她。
她张大嘴巴从手里的糖葫芦咬下一颗,鼓着腮帮子将糖衣咬碎,
嘴里几声嘎嘣脆响后,酸的她浑身一激灵,
她立马打开腰间的小竹筒,吃了一块从黎姳那儿刚讨到的蜜饯,
听了片刻,执书老头又开始新一轮重复上次的纪事,
她觉得无趣,这老头长得跟她内门的教书师傅简直一模一样,
声音,语气,神态,
催得人发困。
满客的阁楼就像个大蒸笼,汗珠子跟发了狂似的冒出来,加上四面嘈杂,午后更加磨人,
关书珏打了个哈欠,嘴巴越发干涩,
她盯着手里的糖葫芦,微黄的糖衣渐渐化成糖水,发出轻微甜味,
“嘀嗒——”
糖水滴在地上。
关书珏长睫轻翻,视线转移,每隔一段时间便习惯性地往西南方向的藏书室看,
是的,酒楼有藏书室,
就如方才所说,守月楼的性质不单单是吃饭这么简单。
没多久,藏书室出来的人让她提了精神,
陈晏手里抱着一摞书在远处朝她递了个眼神,
接到示意,遂蹦蹦跳跳跟在陈晏后面,上了二楼。
阁楼的隔间虽都是半敞外示,但都设了层纱帘,包厢之间互相看不到面。
四方桌上各边坐了一个人,
陈九卿将面前一摞书筛选后放在黎姳面前,黎姳认真翻阅后再拿纸进行记录,
韶音见盖碗里的茶泡的差不多,将其拿起来放在鼻尖闻盖,待香气正好,随后依次分汤。
单手空出来之际,她轻敲旁边打盹的元满,元满睡眼惺忪,
“啪嗒——”一声,手里捏的墨当即掉入砚台。
他打了一哆嗦,慌忙拾起墨锭放回原位,继而张开五爪在掌心结印,唤醒桌中央同样打瞌睡的小雪人,
巴掌大小的灵物半梦半醒地揉了揉眼睛,起床气登时窜到天灵盖,它狠狠睨了眼主人,
虽嘴里嘤嘤直抱怨,但还是听话地翘出自己一根手指放凉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
须臾,包厢的门被打开,陈晏进来后将书放在陈九卿脚边,关书珏随后跟进来,
她将融化的糖葫芦扔给小雪人,靠在韶音旁边面向陈晏坐下,对他说:“还真让你说对了,郑家果然有问题。”
“城南李家前日婚嫁,女儿嫁到郑府后这两日便消瘦虚寒,精气涣散,那郑家三郎记忆断续,同痴傻无异,瞧着说是乔迁新宅撞邪,这会儿郑府正着急请术士避降呢。”
说完,她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关书珏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年纪小,去外面打听自然会比另几个人不招人起疑心。
听罢,元满脑子一闪,激动地“哦对”了一声,“上岛前我同师兄恰逢郑家迎亲,他好像嗅到了妖气。”
“狐骚味,贼臭!”陈晏情绪高涨,那味道记忆犹新,屁股险些离凳,
陈九卿:“为何不继续探?”
“元满被李家拉去做姻亲护法,他听着有银子拿便兴冲冲跟着媒婆走,我费了老大劲儿才给拽回来,待回来时李家小姐已经被接去郑府了。”
姻亲护法连陈晏都没学过,更何况半吊子元满,他若是此番去给人做了护法,与招摇撞骗何异?
到时若被人发现,辱了宗门名声,可就不是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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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几句训,撒完泼再打个马虎眼便草草了事,此等犯错程度,最起码得到戒律堂挨几条鞭刑,更甚者这都是轻的。
“她说我的脸有福气诶,渡给那对新人一点儿怎么了?”元满觉得委屈,“保不准就是因为没有我这泼天的福气才不幸糟了此难呢——”
“砰!”
元满手肘边一阵脆响,吓得他把到嘴的歪理咽了回去,
目光落在陈九卿身上直打颤,只见他用镇尺将纸压平后松开手,“宗规五百二十一条抄三十遍,明日背给我听。”
元满一愣,“大师兄,我这只手其实一直有个毛病,尤其是在夏季——”
“五十遍。”
“……”
元满闭嘴,屋内只留下陈晏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小雪人听得刺耳,它兴冲冲起身,趁陈晏不注意在他凉茶碗里吐了一口雪花痰,
炸毛似的瞪了陈晏一眼,遂瘫坐在地上,
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了黎姳的目光,
小雪人眨了几下眼,急忙将怀里的糖葫芦抱给她,
黎姳眉眼含笑,摇头拒绝。
是的,就这么轻松地打入了内部,
黎姳因为帮陈九卿一行人说话而被云完赶出师门,无处可去,加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拖着个病弱的身体,
她赌这群人绝对不会抛下她不管,
结果显而易见,她赌对了。
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万万不行的,她暂时锁住了体内的煞气,锢住自己的混力免得令人起疑,
赤手空拳,近身肉搏并非是个万全的法子,
她最需要的是隐没在人群里,弱到让人觉得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这法子很好用,祈圣门这几个娃娃迅速将她带入心魔关,并承诺若是拿到魁首,玉坤引绝不私吞,
看,多好利用,简直是蠢到没边。
心魔关共分为四个板块,每个版块通关内容都不一样,他们几人被分配在以淮安为版图的捉妖关,
千年大妖花面狐十四年前潜入山外山盗取仙盟上品法器诛心弓后不知所踪,但近日据仙盟密谍探得狐妖在淮安出没,捉妖关此次任务便是拿回诛心弓,心障也会在进行任务过程中随机掉落,只有拿到诛心弓并且通过心障的小组才算通关。
桌上是近几个月的轶事,发现关于狐妖的记载少之又少,哪怕是其他妖也如此,
淮安是贺兰州的都城,宫城内有王祥紫气为屏障,又有周氏坐镇,妖邪受不了荡涤,大都不敢迁去淮安,花面狐虽说是只大妖,但淮安修士聚集,稍不慎便会落入法网,它却视若无睹,只能说,此番动作,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根据方才关书珏探听的消息,她又换了个方向寻,
黎姳将札记又翻了一面,她拿笔在纸上迅速记下,
白纸上被墨字覆盖,她眼波流转,手上动作忽停,
七月望九日,城南李郑两家,乔迁新宅,撞邪
七月望三日,马道坡布庄邻里结亲,婚后夫妻二人病卧七日,终诊断染疫病
六月念二日,北街万余巷晚间新人遇险,幸得花狐引路
六月朔七日,瑞王府奉五大仙,世子大婚,狐仙显灵,连两日世子隐疾痊愈
……
韶音见黎姳停笔,往她那儿凑过去,在纸面上望了一眼,
思忖了一会儿,念念有词,“淮安近两月的婚事甚怪,”
闻言,其他人纷纷围过来,
元满:“跟花面狐有关?”
陈九卿微眯,“瑞王府设有周氏藏花印,一般狐妖可进不了内堂。”
也就是说只有花面狐此等大妖才有机会闯进瑞王府装神弄鬼。
6. 折花妖(二)
陈九卿看墨纸定了神,眸光微敛,“吴姑娘可否看一下近几日淮安会有哪几家结亲?”
黎姳脑中回想,“五日内,有五家。”
“这么多。”关书珏扶起惊掉的下巴。
陈九卿:“明日呢?”
“两家。”
听罢,“我们先去查查。”关书珏拉着陈晏就往外走,
陈九卿忙叫住,“不急,去领事那把这些书的钱先结了,”并将元满叫去一块搬书,
黎姳将筛过的书抱给陈晏,候在门口的陈晏正准备去接,
没曾想抱书的女子后足一软,身边一时没有支撑力,携书摔过来,
好在陈晏敏锐,大步过去右手将书收入怀中,左手接住黎姳,动作干脆利落。
黎姳面上窘迫,失措的两只手掌在面前之人身上乱压,“抱歉,我路都走不好。”
“姐姐脚上有伤,你不能自己走过去拿?”关书珏抢过陈晏手里的书,等他扶黎姳回原位后才离门而去。
待三人走后,屋内一时寂静,
“少侠是准备去郑家?”
清冽的声音划破闷热的躁动,
陈九卿一顿,冰凉的目光落在黎姳身上,“嗯。”喉结上下滚动,清完嗓子说:“倘若真是花面狐作妖,狐妖生性多疑,忌打草惊蛇,只得从前打探,”
说着手边的书缓缓合上,“两月内淮安的婚事并非次次都有灾劫,瞧着行踪诡秘难寻,但事出反常,若能从中寻出规律,能省下不少人力。”
“说的在理。”黎姳点头应和。
“吴姑娘不也想到了么?”
话音落地,砸的气氛微妙,
陈九卿话锋一转,“听姑娘说那块傲因尾骨是旁人送的,敢问是友人?”
黎姳垂眸,眼眸浓黑沉郁,
不过一面之缘,
十年前她赴天荒登顶寻找遗失的神髓链,天荒山乃洪荒初成遗留神山,仙魔大战作为主战场之一,神山变恶山,之后鲜有人来,就算有人,也从没听人登过顶。
然,他便是仙魔大战后黎姳见过的登顶第一人,当时的他通身没有元力,却一举拔出超品法器‘沉渊’,
当少年握剑后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对向她的心口,她看他眸中难掩的万分情绪,
心道,平生头一遭,竟有种高兴到发懵的感觉。
黎姳回神,了然一笑,“素未谋面,但那修士却是侠肝义胆,见我手无寸铁,便帮我夺了一块。”
陈九卿细想,点点头,“傲因狡猾,若要降住它可得费些功夫,此等心肠,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拜会一番。”
……
没多久,冲动得想单独去做任务的关书珏被陈晏揪了回来,
元满还在跟领事讲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诶!”
声先至,两扇门蓦的被推开,元满火急聊赖,“大师兄,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他手抓着桌沿,顺了口气,又说:“我方才在领事手里的名单里看到纥骨颜了。”
听罢,另几个人竖起耳目,提了精神,
他们在小峰脉闭山修行的时候早早就听过这号人物了,他天资聪颖,剑云大会连续三年皆是魁首,在众多后辈中,最有望继承祝卿玄君衣钵成为仙门第一剑修。
昆仑派掌门许诺,若是他的修炼能突破玉清境,便引他去玹华天木,在那里历劫若成,大家都说他定不过百年,定就此步入仙途。
可他却拒绝了,不顾师门劝阻,只身一人下山游历,一走便是三年。
显而易见,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修炼之路。
对于纥骨颜,他们之间不相识,只有所耳闻,
但陈九卿在剑云会场上倒是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年之后,沉渊认主,昆仑派又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奇才,轰动仙门。
他也是来参加仙盟大会的?
不知不觉,桌上的凉茶已经喝的差不多,雪人气力几近透支,吐出舌头汗哒哒地倚着怀里的糖葫芦,
元满取下脖子处的剔透的圆珠,掐诀收灵物,
小雪人立马回了精气神,将塑好糖衣的糖葫芦递给关书珏,乖乖地跑进了圆珠内。
“若是他来,我们需得快些动作。”韶音道。
虽非同门,对他为人也是多有敬重,但大事不可马虎,自是要忌惮些。
“说不定是重名。”陈晏驳道,“大师兄可是见过一面的,若真是他这一路早该认出来了。”
“今年仙盟大会有足足两百三十一号人,大师兄练得又不是火眼金睛,看得过来么?”关书珏攥着糖葫芦的根部往陈晏臂膀上戳,每一个字往他脑门上砸,两条细眉像是要竖起来,
气温高涨,没多久糖水便顺着力气往下滑,糊了关书珏满手,
陈晏忙拿过糖葫芦,反倒教训起来,“这东西不吃,光拿着玩。”
说着抓起女孩两只沾有粘稠糖水的手,给她用手巾仔细擦拭,关书珏嫌啰嗦,抽出手想捂上嘴。
黎姳静静看着,吵嚷声如雷般灌入耳中,晃神之际浮现的两抹虚影渐渐向远方倾泻而去。
她敛目回神,目光透过半帘落在对面连廊,青白长影步履轻盈,
视线逐渐清晰,半晌,开口说:“就是他。”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黎姳抬手一指,引得众人纷纷注目,只听她解释:“赠我尾骨的那位修士。”
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她似笑非笑,推门去追。
陈九卿跨步至帘前,手顺势往红木栏一撘,
看清那方面容后,他愣了下,“纥骨颜。”
“……”
“???”
……
待黎姳踏上廊时,纥骨颜方才准备下楼而去,
她快些步子跟上去追,掠过嘈杂的座座席面,穿廊之际,忽觉对方似是在追什么人,那松松玉影背剑而行,步履匆忙,
黎姳而今脚上外示的伤还不足以追上他,她心一热,准备喊人。
嘴巴欲张,寻着纥骨颜的方向竟瞧见一个人,
她心下一跳,把话咽了回去,
此人眼熟,
再一眨眼,那抹紫色早已在拐角褪下,不见踪影。
“站住!”
方向依旧,一声尖细稚嫩的声音将暗处一角撞开,愣是从喧嚣酒席中划下来一道口子,将怀有心事的两个人拉回神。
一个瘦小的姑娘引入眼帘,冲着前面的人大喊,“你把曾狄峰藏哪了?!”
这小姑娘个头稍矮,嫩菱锦衣,梳着双螺髻,她脸蛋微圆,弯弯的眼睛,长的像个甜果,不过,这咄咄逼人的嘴真和样貌判若云泥。
她提着衣裙发了疯似的乱窜。
所指那人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不过看着要比她年长几岁,一身灰褐色长衫,
小男孩身形疾闪,从纥骨颜跟前跑过,带过来的疾风把几桌碗筷碰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刺耳音,
惹得旁人围观,
“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你你就死定了!”
“他一个大活人,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藏起来?”
“再给我嘴贫?那你跑什么?给我站住!”
两个小孩子一溜烟儿就跑过去了,紧接着,后面传来沙哑的喊叫,“六小姐!五公子!哎呦喂,慢些跑。”
老嬷嬷在后面追着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劝。
只见小男孩倏地停了下来,他捂住胸口浑身一颤,
这正好让周千代追上了,她踮起脚尖,强悍地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周荼景,跑!你再给我跑一步试试!”
“哎呦——疼疼疼——”
“曾狄峰在哪?”
“我告诉你,你先放手。”
听到周荼景的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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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堪堪收手,
周荼景皱紧眉头,他扯住周千代的手按在心口,“方才我心疼的要命,你帮我看看我死没死。”
周千代:“……”
“你有病吧。”
周荼景细细想来,认真点头,“嗯。”
多半是……
周千代窝在心里的火有些发苦,
这借口烂透了,
她完全不信鬼话,“就算是见阎王你也得把曾狄峰给我找出来。”
“快走,别给我耍小心思。”
声音渐渐消逝,
然纥骨颜无动于衷,黎姳看着背影伫立在原地,他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又许是他还在思忖旁事,无心顾及其他?
黎姳心道,就连自己已经离他这般近,他竟也不知察觉,
太过入神,心急逢迎,不是好事。
“瞧着是周氏两位小主?”
黎姳耳朵一动,寻着方向静声听到开敞酒桌那方谈话,
周氏六小姐周千代,守月楼是周氏在淮安的家业,归大房管,大房共有一儿一女,周千代是最小的那个,也是周氏的幺儿。周荼景排行老五,是二房独子。
“那曾狄峰也是命好,不过就是个破厨子,不知耍了什么伎俩,倒是傍上了六小主,横竖有周家替他撑腰。”
翘胡子老头语气里透着藏不住的怨气,
“这么酸?”一位剑修趴在桌沿,用筷子夹起一块红油酸豆角,
没等被怼的那人意会,他将咸菜放嘴里,发出嘎嘣几声脆响后,“我说的是——菜。”
这会儿那人倒是听明白了,“你也不必含沙射影编排我,握剑的却比不过颠勺的,空有一身本事,你评理说若我叫屈有何不对?”
“想入周氏的人加起来约莫都能将淮安围上一圈,这些年旁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哪轮到你叫屈。”
九州内有贺兰州、南纪州、颂孤州、渝州四足鼎立,归功于神境世家,分别是周、慕、亓官、百里四家。
神境四大世家中,周氏朝中虽无重权可却只听命于王上,为王上办事,仅此这一家在独树一帜,地位无可撼动。
铁头恶横坐另一桌,厚重的气音从鼻子里嗤出来,“这会儿周府早没人了,哪还有空理会咱们。”
“前些日子与塞北在边境起了冲突,周氏被贺兰王派去助战,塞北奴军不知得了谁的协助,竟还发明了蛊液,涂抹在箭头,中箭后便立刻丧失意识受其控制,反扑友军,一时间,城内那场面别提多有意思!”
可想而知,中箭者,敌我不分,百姓受其摧害,血流成河。
“周氏至今束手无策,边境战况焦灼,迟迟没有进展。”
周氏可是九州王朝内医药之首,连他们都无法,旁人想不出还有谁有本事解毒,可想而知,那蛊液有多霸道强悍。
人不行,物总行吧,
“玉坤引?不是说能解万毒。”有人自然而然顺势想起此届仙盟大会,
无恨生侧过身,“你都能想到,何况周氏?”
此届仙盟大会他来的早,此事鲜有人知道,“周氏专门派人去仙盟求物,可仙盟却以一视同仁为由,让人吃了闭门羹,多次求助无果后,周氏也就放弃了。”
换句话说,想进周氏,玉坤引便是门客令。
黎姳低下眼,
神情恹恹扫过一片喧嚣,
玉坤引竟要比自己想象中抢手多了。
出神之际,隐约能感觉到身前人回身,
黎姳下意识抬头,
霎时,两人相顾错愕,
黎姳嘴巴微张,脑中竟一片空白,
该说什么呢?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两手叠在身后,偏头道:“好久不见。”
纥骨颜淡淡看了她一眼,“昨日才见过。”
“……”
好吧。
7. 折花妖(三)
“我都能成仙了,还死皮白咧地捧着好东西求着当人家看门狗作甚?”
方才那紫衣女子竟突然现身,她绕过纥骨颜略惊的眼神,将手中一坛酒扔给铁头恶,
黎姳一僵,现下她看清楚了,
眼中无神,灯下无影,
她义兄宿吾右指挥使,
月未沉。
同她没有过多交集,只知道她是君临山的蛇女,随后入八荒化魔,被宿吾捡回来当了自己的贴身女使,
人是四清六活,惯会鉴貌辨色,当时才不过几月便顶替了右指挥使的位置,直接把上一任踹回老家去了。
在黎姳看来,月未沉就是宿吾的一条狗,
只要是宿吾的指令她绝不违逆,指哪便打哪,前些日子听莲儿闲话抱怨,说是魔宫内一些人被她折腾地受屈受冤,也都没人敢给她使绊子,后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行事变得颇有些狗仗人势的作风。
旁人不敢违逆宿吾的意思,皆是背后议论,人前却闭口不言。
黎姳暗下冷嗤,倒是跟她主子的脾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
她来作甚?
准确来说,宿吾想做什么。
想着那狗家伙定没安什么好心,多半是想打玉坤引的主意,
黎姳见月未沉没注意到自己,悬着的心默默放下,
没认出来就好,免得她在宿吾耳边吹风,多生事端。
月未沉纤手抻着桌沿,顺势斜身落座,一只腿叠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从开叉的裙侧隐隐显露,惹得四面男人心里发热。
纥骨颜没有走的意思,他的注意力仿佛在月未沉出现的那一刻便勾走了,见他倚在离酒桌不远的游廊阑干边,旁观这方的谈话。
黎姳便挨着纥骨颜随意找了个过道木凳坐下,有一搭没一撘地看纥骨颜的脸色变化,
铁头恶又满上一碗,“啧”了一声,后劲回味,“小娘子从哪讨来的酒?味道着实不错。”
月未沉似笑非笑,示意挨桌的几位修士一同品尝,“大伙好生尝尝。”
无恨生喝过酒后,酒碗置在面前,思忖片刻,冷吟道:“童子酒?”
恶人谷里除了隋忍,就属无恨生肚子里有货,算得上小地方出来的一个百事通,“炼气期的童子血放在酒里,味道自是要比普通童子酒更醇厚。”
童子者,人神至精,与酒中烈气相冲,但初期修炼后,身体吸纳灵气,凝聚气感,归元精血清气至纯,刚好能融合童子酒中的米浊。
月未沉掌着酒坛,倒入面前杯中,“哗啦啦”的流水声同她的声音一般清脆悦耳,“方路上遇到一位小童修,他人憨厚热心,自愿献了一滴血。”
此话一出,黎姳很明显能感觉到旁边的那个人身体猛然绷直,
她好奇朝纥骨颜那方望了一眼,
他听得格外入神。
只听铁头恶问:“那小童修在何处?可得好好感谢一番。”
不就是一滴血,就不信吃惯人肉的铁头恶也会为此事感恩?
无恨生心急点破,“怎么?你是要抓他来喂酒?”
却被铁头恶白了一眼,“我可没你龌龊。”
“小娘子你评评理。”
月未沉见话题又落到自己身上,她撩起眼皮,没立刻应下,环视周围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急不慢起身,妩然一段风姿,“可别争,要我说你们几个干的龌龊勾当不少,”
虽嘴上不饶人,但眼里波光潋滟,眼尾天生携来的花痣,似是能将人魂魄勾走,
月未沉手里捏着白瓷杯,翻身坐在无恨生腿上,递给他喝。
无恨生对这意料之外的举动还在发懵,干涩的嘴唇被月未沉沾有酒水的指腹滋润,泛出微微凉意,
燥热的堂内,妖媚女子的眸子要比野火热烈,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看,烧的人面红耳赤,他僵硬地抿下递过来的一口酒,
许是被无恨生这副样子逗乐了,只听他怀中女子低低发笑,“脑子里成日惯想些有的没的。”
无恨生反应过来自己被嘲笑了,他回神放下酒杯,将怀中女子搂紧些,眼里不怀好意,“那小娘子说说我在想什么?”
“前些日子不还劝我下次把我宗内的姐妹叫上同你认识?”
无恨生哑言,
“单单把我看腻了?”月未沉扑在他怀里,娇声质问,
面对怀中女子像是水莲花不敌凉风的娇羞,无恨生束手无策,脑中瞬时空白,
只能感觉到腿根上方那团肉软和温热,她紧紧往自己面前贴,
快要蹭到自己的软肋。
月未沉一只手抵在无恨生后颈,冰凉的指腹流连忘返,从指尖倾泻出微甜的酒香,令人醉梦,
“我可是拿到好酒后第一时间便给大伙分享了,你竟这般伤我心。”说话之际另一只手伸进无恨生的里衣,寸寸探入,
男子呼吸愈发沉重,适时感觉自己腰腹被凉意覆盖,直到肌肤接触那一刻,他心一紧,
这般撩拨,心烫的他不知风雨。
他一把抓住月未沉的手,喉结滚动几下,神经已经被撕扯地颠三倒四,“怎会……”
旁人光听几句含俏的胡话,便已经诱的浑身燥热难耐,
“小娘子是觅得良人了?”铁头恶实在看不下去,
这小妖精,真他娘的骚。
此番两人在众目下你侬我侬,
怎么?要在这儿双修么?
无恨生忙握紧女子的手,“跟我吧,若是跟了我——”
月未沉停下,果断抽手,迅速起身,“我啊,毛病多,眼光挑剔,认死理,凑合二字实在咽不下去。”
“我的良人不说盖世,起码也是雄姿英发,器宇不凡。”
无恨生要紧后槽牙,齿缝冒出话,“小娘子眼界颇高。”
这话摆明面上,一没才,二没貌,人家看不上,她想钓正经货,
旁人戏谑,“我知道你那玉面郎君在何处。”
“在梦里!”
末了,堂内当个笑话掀起一阵哄笑,
月未沉不语,掠过闲言碎语,忽然看向一处,意味不明,“可能是我的梦还没醒。”
她另起酒杯,径直迈向廊沿,“这位公子,可否赏个脸?”
纥骨颜面色木然,没应下也未曾回绝,
“我们合欢宗向来不求人,”月未沉独自饮下,伸手欲搭在他肩上,却被对方侧身躲过,她收回手,继续说:“不过像你这样的小开阳,我愿意用热脸来贴一下。”
小开阳罕见,须得夏至正午时分出生,夏至日阴阳转换,这天阳气最旺,又逢正午阳气最盛,此时生下来的男婴修行资质优越,通体浩然正气,天然辟邪圣体。
合欢宗靠双修提升修为,若是有小开阳这样纯厚旺盛的阳气滋补,她们自是求之不得。
月未沉虽不是合欢宗的弟子,但蛇女天性善辩,对阴阳调和异常敏锐,光几眼便瞧出了纥骨颜的体质,
黎姳‘噌’的起身,
心道这木楞家伙被调戏了?他又被调戏了,他真的很容易被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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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月未沉沉吟一会儿,趁纥骨颜不备,凑在他耳边呢喃,“你方才跟了我一路,也不算我倒贴吧。”
纥骨颜警惕的目光落在月未沉腰间的玉牌上,瞳孔猝然一缩,
还未等月未沉说完,他身形一闪出了酒楼,
黎姳好奇跟了上去。
……
路上纥骨颜走得急,双指交叠之际,青白流光引着他往郊外去,
遂停在一处林深处,
黎姳勾着身子大口喘气,累的说不上话,
幸得纥骨颜没有御剑而行,否则她会原地爆炸。
纥骨颜的心思飘在别处,似是没有注意到黎姳这方,
黎姳见纥骨颜僵在原地,脚边竟横躺这一个人。
竹林茂密,遮天蔽日,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她想走近些看,没走几步前脚便触到湿腻腻的液体,她下意识抬脚,脚下竟是一滩血,头稍微一抬,视线越过纥骨颜,方才看彻底清楚,
血泊里小孩四肢痉挛,一柄铁剑贯透心脏,被牢牢钉在地面。
纥骨颜很快俯身将人捞起,苦腥的血沾湿他大片衣袍,而他只一遍又一遍地掐诀,天气湿热,大颗汗珠顺着他分明的下颚落下,掀起地上一小朵血莲花,
许久,中剑之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黎姳微微蹲下身子,目光悄然掠过一旁,只见纥骨颜满脸紧张之色,由此她才断定这孩子与他相识。先前他不过与月未沉交谈了几句,便急匆匆地追了过来,想来此事多半与月未沉有关。
昏暗的林间,泛着点点荧光,纥骨颜依旧在运功之中。
黎姳对仙门那些繁杂的术法一知半解,她细细地将小孩打量一番,只觉得他的身体冰冷得彻底。那么,纥骨颜此刻又在做什么呢?难道是想救活他?若真是如此,依她看,这做法着实愚蠢至极。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小声提醒道:“他……早已断气了。”
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纥骨颜身子猛然一颤,紧接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黯淡无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抹青灰色的阴影。
方那紫衣女子行迹可疑,当时,他就从她身上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今日一大早便来追查,
而当他看到女子腰间那块熟悉的玉牌时,心中顿时一惊——那是有惊师父赐给有惊的长生玉,他一直护在身侧不会轻易给人,再联想到女子口中说的那位小童修,断定是有惊无疑,。而且现在想来,那女子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所以才会屡次巧妙地摆脱追踪,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她见过有惊,他下意识便想到,有惊有难,
原是让有惊待在客栈乖乖等他回来,没想到有惊耐不住性子……
定是有惊在跟踪那女子之际,被她察觉后反杀了。
只见纥骨颜面色凝重地抬起右手,紧紧握住剑柄,然后极其小心谨慎地将插入有惊心口处的那把冰冷铁剑缓缓抽离出来。刹那间,一股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溅洒得到处都是。
他急忙伸出左手试图捂住伤口,想要阻止鲜血继续流淌,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那猩红的血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修长的手指缝隙中渗透出来,一滴接着一滴地坠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看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景象,纥骨颜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心下一沉,该怎么办,他该如何向铄微真人交代。
……
8. 折花妖(四)
正待剑身与身体抽离的那一刻,有惊心口霍然泻出千万缕丝线,翠环从他手腕脱落,竹叶婆娑,指引他们去别处,须臾有惊的身体化成细微颗粒,随风散去,晶莹剔透的翠环悬在半空,被丝线四方八绕。
纥骨颜瞳孔震颤,有惊这小子,以心祭阵,催动故我术,短时间暴增元气,强行突破筑基,临了前将记忆盘进了听环内。此听环是纥骨颜出门前给有惊戴上的,他在听环内标了印记,防止有惊走丢。
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故我术,乃昆仑禁术,他不知有惊到底从何处习得,最重要的是倘若身体承接不住此术带来的元气,□□连带神魂都会被压得粉碎。
纥骨颜忙握住铁剑,念诀之际横手将剑身一震,铁剑沟壑刻纹残留的血垢瞬间清除干净,
他取下空中的听环,丝线忽然似银光一闪,追溯远方,
二人连忙起身跟上,
最后丝线溜进一处木屋,黎姳推门而入,一股腥臊味猛然灌入口鼻,屋内场面狼藉,
只见一个敞着衣襟的赤身男人浑身是血同死鱼般落在床沿,跨进门槛时气味越发刺鼻,熏得她有些头晕,她刚抬手捂住鼻子,身边霍然炸开一束白光,
待黎姳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光影浮动,准确无误地横在黎姳眼前,黎姳长睫晃动,仔细看清剑鞘的刻纹,龙纹破空,浮云归尘。
沉渊剑微微晃动,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
“回身。”纥骨颜的这声命令并不凶,反而多了些耐心,
黎姳知道纥骨颜什么意思,屋内场面太过露骨,不宜看。
但她看到了,并且看的非常清楚,那死尸的面相透过身后的光线格外清晰,是万鬼谷隋忍。
他腿根间那物高高立起,周身除了冷掉的血,还有白腻的粘液,光一眼便能瞧出他生前做了些什么。
纥骨颜以为她一个小姑娘定是没见过这般肮脏场面,可他不知道,六百年光景,她什么场面都见过,于她而言没什么新奇,平淡如水。
但这软语似是有什么魔力,她不由得乖乖听话转身了,木屋两扇门敞开,幽径劈开竹林向远处舒展,望不到头,黎姳视线错开暗处,有些抱怨,“可我想看,有什么是我这将死之人不能看的?”
“过来吧。”
黎姳稍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她回身时,隋忍身上已经被纥骨颜披上了一面床单,只露出一个头,死者面部狰狞,想必死地不太甘心。
纥骨颜还在隋忍身上检查其他可能会忽略的痕迹,黎姳蹲在一旁无所事事,床单将隋忍整个人盖住,她也看不出什么,她想问,却不知从何处开始问,
倏地,黎姳注意到覆盖尸体心脏处的布有略微塌陷,她好奇地去掀开一角准备看,
刚伸过手,就被纥骨颜抬手打了回去,
力道不重,顶多算指尖触到手背的程度,黎姳把手缩回去,忍不住索性直接问:“他到底怎么了?”
“交欢负荷,精气耗竭,致命伤是心脉,赤手穿心。”
黎姳垂眼不做声,
这家伙,活该,
她的目光被床沿的抓痕深深吸引,当纥骨颜抬头时,注意力又被黎姳凝视的视线所牵引。察觉到异样,他迅速掀开覆盖尸体上半身的床单。
黎姳忙凑近细看,只见尸体的胸口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洞,贯穿前后,伤口边缘经过纥骨颜的再次检查后,确认为“兽爪”所致。凶手显然是使用兽爪活生生地穿透了隋忍的胸口,将心脏挖走。
作案者应是妖,手段极其类似狐妖。黎姳不禁想起最近在淮安出没的花面狐,但它通常只在结婚当日现身,难道这次破了例?
由于对花面狐的动机和意图一无所知,她暂时难以做出判断。
那小童修特意带他们来此的目的何在?黎姳只能想到几种可能:或许是无意中发现了狐妖的罪行,被灭口后留下线索希望纥骨颜为他报仇;又或者是小童修与纥骨颜在下一关的任务便是捉妖,最近他们正在淮安追踪花面狐的踪迹,小童修在找到线索后急迫地告知了他们。
“小心!”纥骨颜低声提醒道。
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将走神的黎姳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一颤。就在这时,她面前的光热骤然增强,飞溅的火星几乎要触及她的眼尾。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迅速环绕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扣入怀中。
她的鼻尖不经意间蹭过纥骨颜的前襟,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悠悠地沁入她的神魂,在这闷热的夏季里,竟奇迹般地抚平了她方才的不安情绪。
然而,下一刻,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焦苦的气味。黎姳抬起眼眸,只见纥骨颜的一缕头发已被火星子烧掉了半截。
待纥骨颜完全松开她后,黎姳才得以看清地上的尸体,那尸体竟已被一股无名之火焚烧成灰烬,好一个彻底的毁尸灭迹。
林间两具尸体,一个设阵魂散,一个被火烧的精光,
同谁说理势必都会有些无力感。
天色渐晚,暮色重重,
纥骨颜收好小童修的铁剑后准备送黎姳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黎姳在纥骨颜身后,走的散漫,纥骨颜迈两步,她踩着前人脚印才迈出一步,
有些不解,心道从开始便像个跟屁虫似的贴着他,他竟也不问为什么?好像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存在,
“你随我来,是想同我道谢么?”纥骨颜停下来,终于开口询问,
不过这话引得黎姳一怔,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过来跟他道谢的,
可以说相当自恋了。
在守月楼时,她的确有过此意,然而在撞见月未沉后,便立刻改变了心思。她其实更想知道他和月未沉是什么关系。
不知以前如何,但她倒清楚现在,方见那小童修的死与月未沉有关,这显而易见,他二人关系多半是已经有点仇了。
黎姳扬笑,“自是要谢的,你想要我怎么谢你呢?”
暗自腹诽:少臭美了,
纥骨颜目光清明,心道他想对了,女子的心事似乎并不难猜,他原本觉得可能是这姑娘不好意思开口道谢,她虽行为霸道执拗,但心思善良,不过是表达情感觉得羞耻,故一路扭捏说不出话。
否则她今日主动来找自己做什么?除了昨日百兽林那次,同她并无其他交集,无非是为了道谢罢了,总不至于是想从他手中再抢走玉坤引吧。
他撩起自己被烧过的那缕头发,“方救你被烧,烦请姑娘帮个忙。”
黎姳磨着牙,心里颇有几分恼,
他是真的不客气。
纥骨颜丝毫没察觉黎姳的脾气,认真嘱咐,“只需将烧焦的部分稍微修剪一番便好。”
对方没应,他只斜瞟了一眼,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女子脸上挂着的笑竟变得有些阴间,
他稍稍发懵,这会儿又看不懂了,回想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
莫不是说错话了?
没等他反应,被对面一把拽走了,他差点没站稳险些摔倒,
慌神之际还有些吃惊,一个不修功法的女子,力气竟还不小。
南街的一排排棚子已经陆陆续续收了起来,唯有一处,灯火通明,没有撤铺子的意思,
剃匠替纥骨颜修理好头发后,便去后棚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纥骨颜认真道:“姑娘眼光甚好,师傅手法老练,发尾剪得很满意。”
黎姳挑眉没应,
束发匠没找到,随便找了个剃匠,还是个给马儿顺马尾的,
她哪敢吱声啊,
满意就行。
随后跟着纥骨颜出了棚子,黎姳快些步子去追,“你下一关是在哪?”
“淮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放缓,纥骨颜看出来了,
她来仙盟大会是来求玉坤引,倘若她俩在同一关,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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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两人不能同时晋级,纥骨颜停下来等身后之人,想让她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今日在守月楼内你我撞见的那位女子并非合欢宗弟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
黎姳听后愣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淡定,于是急忙捂住嘴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纥骨颜认真解释:“我先前同合欢宗交过手,她们足腕有银铃,声音似晨钟厚重,而她的铃声清脆,是极普通的质地。”
黎姳嘴角微抽,这都能听出来?
纥骨颜:“据我推测,她多半是只收敛兽性的狐妖。”
啊?
“死的童修是我师弟有惊,那女子不久前见过他,夺了有惊的长生玉,用有惊的血做童子酒,这些都是在守月楼时发现的端倪,而且你我也跟随有惊留下的线索追到了木屋。木屋内的所有痕迹都像是狐妖所为,因此我推测多半是有惊无意中撞见女子兽性大发,不幸被她灭口。”
“能够收敛自身妖气的至少是千年修为的大妖,至今我在淮安除了花面狐,还没从密谍那里听到其他狐妖有此修为。”
黎姳顺着这话说道:“你是说她极有可能是花面狐?”
纥骨颜点头。
黎姳心中觉得有些离谱,甚至想笑。按照他的说法,似乎合情合理,完全没有破绽。
然而,月未沉不是妖,她是个真正的人,而且她养的是蛇,与狐妖毫无关联。
纥骨颜:“你在木屋也见过了,此妖凶残,所以若是你下次再看见她,离远些,可明白?”
长街向南北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灯火通明,热浪在晚间沉醉,
黎姳嘴角上扬,忽然旋身立在男子跟前,抬头目光炯炯,“那你会保护我吗?”
纥骨颜低头看她,薄唇吐出字句带着温度,“会。”
卫护弱者,是他的使命,在他的观念里,他甚至可以无条件的答应向他求助之人的任何要求。
黎姳轻笑,没再说话。
“吴姑娘!”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黎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攒动的人头中,几张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
陈九卿身后跟着陈晏,两人见天色已晚,担心黎姳的安全,便出来寻找。
黎姳旁边之人,陈九卿已看得真切,他忙擦去鬓边的汗珠,整理好衣襟,躬身拜会道:“在下陈九卿。”话说得有些急促,字句之间磕绊了几下。
陈九卿见对方没有回应,以为纥骨颜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一旁的黎姳觉得奇怪,站在纥骨颜身侧的她字字句句都听清楚了,纥骨颜耳朵灵敏,怎么可能听不见呢?
她偷偷地看了纥骨颜一眼,就在陈九卿抬头的瞬间,站在重重灯火下的纥骨颜眸中竟浮现出掩饰不住的震颤。
一路上黎姳已经告诉过他,自己结识了几位祈圣门的弟子,并与他们一同从妖魔关来到此处,所以纥骨颜不应该感到意外啊,
除非……
黎姳的心中瞬间勾起了八卦的念头,两人之间莫非有什么故事?可看陈九卿的样子,他们似乎并不相识。
须臾,纥骨颜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颔首略有歉意,“幸会。”
陈九卿:“想必这位便是赠姑娘尾骨的那位热心郎君。”
纥骨颜他偏头看向旁侧女子,抓住这句话最扎眼的字,“赠?”
这语气倒像是在质问,
黎姳立马迎上去,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多谢。”
心中踹踹,
可别让她在这群娃娃面前装脱了。
纥骨颜挑唇没做声,
强盗行为被几句花言巧语修饰得合理化,脸不红心不跳,
他心里苦笑,难不成这便是亡命之徒在仙盟大会能狗到现在的生存技能么?
佩服。
“我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
9. 折花妖(五)
翌日,陈九卿一行人带着黎姳一大早背起行囊去了城南,
阳光初照,金箔似的光徐徐拉开郑府大门头顶的金边匾额,几人中只有陈九卿和韶音熟练辟邪之术,故自荐过去做法事避降,说白了,不过是寻个由头来调查花面狐一事。
城南背靠主峰白虎山,郑家府邸倚靠山前,坐北朝南,可以抵挡住冬天的寒风,还可以挡住煞气,保佑平安。门前几里远有一条横跨的辞暮河,是山外山大河山谷的旁支,背山面水,按理来说,这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商贾之人最迷风水,刚搬迁便遇上这样的事,郑家人自然第一时间便将所有不详归在它身上,执意掏出大把银子在宅子里挖了个人工湖,
宅院布置地精致优雅,粉墙黛瓦,院中花圃及腰,随风摇曳,背面古树郁郁葱葱,交错成荫,亭子就落在树下,偶有几只鸟儿飞过,鸟鸣声萦绕耳畔,令人心旷神怡。
黎姳几人跟着仆从穿过抄手游廊,步入正院,院内下人正在加急挖湖灌水,此时太阳出山,毒辣的太阳越过矮墙,灼地人有些发晕。
南书房内,落座后几个仆从忙着看茶,郑家家主随同陈九卿陈晏和韶音去做法事,另几人便在此处歇脚乘凉,
屋内两张桌案相对,桌椅以过道为界点向两面排开,关书珏挨在黎姳身边坐下,她坐在凳子上不老实,脚不着地,腿脚随性摇晃,她从果盘里挑出一颗最大的橙子,剥皮时按压出少许鲜嫩的果汁透过指缝淌在桌面,
这些全部尽收黎姳眼底,她见微黄的汁水朝她这方流淌过来,眉头一皱,嫌恶地将搭在桌面的手收起来,
好家伙,这小孩到底会不会剥橙子,
“给。”
黎姳听到这句话一愣,她看向关书珏,圆润饱满的果肉被捧在手上,笑的很乖,
“姐姐别被迷惑了,”
元满在对面吃着糕点,满怀恶意地戳破关书珏的心思,“她精着呢,她是想要你兜里的糖,故意献殷勤。”
关书珏回瞪了他一眼,元满丝毫不惧,继续说,“师兄这会儿不在,她专门逮着这个机会把你的糖都要走。”
黎姳挑眉,被女孩青一阵白一阵的小脸逗笑了,
遂从乾坤袋里掏出几颗蜜饯给她,关书珏拿到后,立马对元满展开猎杀,原本寂静屋里忽然变得闹哄哄,没一会儿功夫,两个娃娃交缠在一起,互相扯着头发在地上打滚。
见人进来后,他们才停下动作,宗门颜面可是刻在脑子里的,打个比方,就算是深仇大恨,在外人面前也得笑着握个手。
仆从进屋收拾干净桌面,又为几人续茶,
“郑公子还没来么?”黎姳已经等候那郑三郎多时,来郑府本就是为了调查,这会儿想问的人迟迟不来,她等的有些心急了。
“姑娘莫急,小人再去传一下。”
随后仆从急忙退下,
“这样传话太慢了,要我说直接去找他。”不知何时,关书珏走到黎姳跟前,
她头发乱的似鸡窝,脸上的灰一把用手揩掉,准备快刀斩乱麻。
黎姳觉得有道理,她便同意了,为了跟上方才那个仆从,三人连忙出了南书房,
花树种满后院,芳香扑鼻,拾阶而上,听到前方西北角院传来阵阵嘈杂只剩,“我都说了,我不去!没看见我在忙?宋青河光宅在内院,不去迎客,娶她作甚?难不成娶回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成?”
元满稍微推开门,露出一条缝隙,三个人自觉按高矮纵向排列,露出一只眼睛往里面探寻,
院内的人趴在石桌上,手里拿着一只翡翠钗正入神雕刻,脚下除了一堆粉末碎屑,便是四散的用具和材料,粗略看去狼藉一片,
“少……少夫人患病,确实无法下床走动啊。”仆从一脸难为之色,低声解释道。
闻言,男子手中的雕刻刀一停,“不去,赶紧给我滚开!莫要来扰我清净。”
黎姳眉头微皱,里面想必便是那郑三郎,但他看样子并非如传闻中说的痴傻,顶多是脾性古怪而已,而且成婚也没几日,夫妻二人好像关系不太好。
元满:“他就是郑三郎?长得还挺帅。”
“我看看。”瞬间勾起关书珏的好奇心,想凑近些看清楚,
“诶!你太胖了,挡住我了。”哪曾想元满身宽体阔,关书珏又吃了身高矮的亏,视线完全被死死挡住,
最重要的是,元满不让,
她真的生气了!
张开嘴一口咬住元满的胳膊,元满痛叫一声,甩都甩不掉,“你属狗的!”
黎姳习惯性地后退一步,免得被误伤。
依她看,没有“大人”在,这两个小孩得翻天,陈九卿他们是怎么放心将这俩货交给她的?
“咿呀——”
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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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突然被打开,出来的仆从迎面撞见三个熟悉的面孔,愣住了,
关书珏连忙松口,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仆从赶忙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眼前众人行了一个礼,有些尴尬又略带歉意地说道:“诸位也看到了,实在抱歉……”
郑三郎他请不动。
听罢,黎姳追问:“既然如此,那郑夫人呢?方便去看望么?”
仆从略有迟疑,他挠挠头,扫了眼面前几位修士,心想说不定他们能看看少夫人到底中了什么邪,若是能治好少夫人也算万幸。
“几位随我来。”说着,他便转过身,领着众人朝少夫人居室走去,一路上,仆从嘴里不停念叨着,
“咱们家这位少夫人并不懒,”后面三位相互觑了眼,这仆从应该是生怕几人出去给少夫人传不好的名声才特意解释,
他顿了顿,接着说:“恰恰相反她为人勤恳,待人也极好,我们这些下人都还念着她的好。”
听到这里,黎姳面露疑惑之色,轻声问道:“她不是……才嫁过来么?”
那人微微颔首,解释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呀,咱们家老爷原本是以刻工为生,一直在历禧经营着精雕生意。谁曾想,有一天库房突然遭遇大火,那火势凶猛无比,几乎将整个库房都烧成了灰烬。这场火灾使得店铺损失惨重,亏损了大半之多。”
“眼看着这生意就要做不下去的时候,铺子里的金主常客——宋老爷却心怀善意地前来帮衬了一把。多亏了宋老爷出手相助,这铺子才得以起死回生呐!老爷对此自然是心存感激不已,而这两位老爷呢,在交谈之中发现彼此甚是投缘,于是便开始相互扶持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交情愈发深厚。而且呀,早在少夫人尚在襁褓之时,两家就已经早早地为少爷和少夫人定下了娃娃亲啦。”
说到此处,他不禁感慨万分:“那位宋老爷喜好游历四方,少夫人自幼便跟随其父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所以不常来府上做客,但每次来,少夫人都会给少爷带些新奇的玩意,要是遇上什么美味可口的吃食,她也从不忘记分发给我们这群下人们尝尝鲜。十几年间与少爷一直保持联系,两人情投意合,坊间都说郎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只可惜……唉!”
话锋一转,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可自从成婚后,就出了怪事。”
怪事。”
10. 折花妖(六)
“奇怪的事倒是没有,但不日前确实结识过一位友人,应公子,应如是。”
陈九卿几人互相望了望,沉默片刻,问:“他在何处?”
宋青河怔怔回答:“马埂坡二里凉亭卖油纸伞的柳舟堂,他家常年做这个生意。”
随后,又是一阵静默,
宋青河的头还隐隐作痛,此番一串问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找他作甚?”
大家都没答,多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们怀疑你那新交的朋友有问题,与近期作恶的花面狐有关,
倘若真同她说了,那应公子没问题就罢了,要是真有问题,又不知宋青河藏不藏得住秘密,保不准被精明狡猾的狐狸察觉,之后露馅了就得不偿失了。
“帮你找病因。”黎姳编出一个花枝招展的理由。
听罢,宋青河眉头皱的更深,
她的病与应如是有什么关系?
她苦笑,“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多谢几位仙人相助,”遂不急不慢起身,宋青河的气息因为刚醒过来还有些虚弱,声音非常轻,“天色不早,这会儿那边多半已经关门了,几位劳顿一日,要不暂且在府上歇一晚,明早我亲自带你们去,如何?”
几人从敞开的门望去,暮色幽深,月色溶溶,
加之郑老爷和郑夫人得知宋青河病情有好转之象,心里高兴地跟炸开花似的,好说歹说也要将他们留下来,盛情难却,最终决定在郑府留宿。
是夜,郑老爷连忙设宴款待几位修士,
“几位仙人此番辛苦了!”郑老爷捧着酒杯对诸位一敬,
正堂两张席面摊开,珍馐美馔布满桌子,单手撑下巴的黎姳两眼霍然有神,琳琅满目的菜品令她有些发晕,
眼珠子斜转,左下角那道盐水鸭皮白柔嫩,用微暖老汁浸润,火炙色极嫩。旁边的水炼犊烟熏香味扑鼻,牛肉熟透后软塌塌地浸在油脂汁水里,好像一咬上去就能立马能滑进肚子里。右边青花镶边的大碗里承着五色花形面团,她看着面团形状,应该是二十四气馄饨,花形馅料各异,凡廿四种,每个馄饨味道也不同。
正对她的倒有些熟悉,离黎姳最近的一道菜为“光明虾炙”,林娘子以前经常做给黎姳吃,那菜是煎炸过的鲜虾,虾的尾巴鲜红、脆脆、向上倾斜,呈凤尾。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虾肉鲜,面衣薄,酥脆可口,果真是不错。
这会儿酒桌上都是场面话,黎姳听得实在无趣,她直接挖了一碗米饭,将鸡腿上的肉拆进碗里,放入虾肉,又在米饭上浇了一层牛肉汁,
一大口包在嘴里,咀嚼回味,满足地沉吟一会儿,
心道:谁会这么配饭?我简直就是天才。
吃过饭后,大家都回到各自的被郑府提前安排好的厢房休息,黎姳借解手之由溜出来,
她嘴里的方糖渐渐化开,手中捏出一张纸人,在纸人眉心沁入血后,掌中攥出一团青蓝火焰,那纸人摇身一变成了与黎姳此刻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纸人眸中空洞,僵硬地立在跟前,随后黎姳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脆声声的响指,这人立刻抬头,眼睛逐渐聚光,有了意识。
黎姳手腕又是一翻,火光渐熄,纸人听话地往厢房方向走去。
她趁四下无人准备从后门出府,出府做什么?当然是去柳舟堂,她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必须比他们提前一步找到应如是。
东北角院有个小门,门前竟还有个小厮在看门,扶着石柱边昏昏欲睡,
黎姳长须一口气,缓步过去,两指一弯,指骨往他头上一敲,那厮彻底熟睡,半个身子趴在石阶上。
黎姳打开门,刚迈出步子,身前一束屏障猛然将她挡住,幸亏她反应及时,没有被结界感应到,
准备匆忙,一时间竟忘了陈九卿在郑府设下过结界,此结界是专门为宋青河而设,集白虎山灵气,能快速净化掉宋青河身上残余的妖气。
她盯着面前流光四窜的光幕,
思忖之际,“隔~”
有点撑,打了一个饱嗝。
随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柄匕首,玄铁制成,金线嵌入刀刃,在月光下遛过一丝彩色的刀光。
金釉刀,削铁如泥,可斩世间万物,
百年前拧下祈圣门那几个老道的头后,从他们身上搜刮的宝贝,
祈圣门的术法自然是要祈圣门的法器去破,才能保证结界不会因为排异而发生异动。
她握刀从光幕下割开一条身体能通过的口子,小心翼翼钻了出去。
马埂坡二里凉亭卖油纸伞的柳舟堂确实存在,不过已经关门,她知道,所以这次来当然是要偷偷潜入,
柳舟堂门窗紧闭,完全没有空能钻进去,黎姳不得已施法穿墙而入,
刚落脚,她心下一沉,
黢黑!
黎姳忙打出响指,指尖瞬间点燃一颗火焰,屋内充斥着浓郁的木质香和呛人的粉尘,灯光下,首先看到的便是商铺的门面,前面三开间大屋不分割,成一横向整间,头顶一排排倒挂的油纸伞,颜色各异,
地面上摞着镂空的骨架用绳子捆在角落,还有些成品置商铺最显眼的位置,
她打眼环顾四周,瞧着没有居室,想来店铺多半没人居住,谨慎小心的步子才开始发肆无忌惮。
暂时还没发现什么,最重要的是应如是不在这里,想找的人不在,岂不是白来一趟,
黎姳心有不甘,来都来了,起码也可以看看能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她推开东侧侧门,是一间库房,里面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制伞工具,几个红木箱子沿着墙面走势依次排开,箱子都是上过锁的,黎姳抬手轻轻一挥,红芒溜进锁孔,在里面听到清脆的转动声后,箱子落锁。
单手打开箱子后,绵纸,凿具,削刀……再打开一箱,刺鼻的味道猛地给夜探之人当头一棒,大蒜、姜、香料分堆在箱子里,仔细看还有几颗发黑变坏了,黎姳两眼一黑,
她紧闭呼吸继续开箱,正待她准备放弃时,余光瞟到了箱子里的一坨红线,她登时响起什么,
快步去店面,她发现方才捆住伞骨的都是红线,再抬头看,悬挂的几个伞也是用红线连接,她拿起红线圈在手腕,观测细度与宋青河手上的痕迹几乎相吻合。
且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探到这一团红线有微薄的灵力,显而易见,此非凡物,应如是一个店铺老板从何处得来?
夜已过半,黎姳再翻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将红线收好后,起身回郑府。
黎姳推门而入,后门小厮的鼾声若震雷滚滚,睡得正酣,
黎姳也只点睡他一个时辰,这会儿他是真睡着了,她踮起脚尖一个跳步接一个跳步往回走,神似小猫偷食,
拾阶而上,正准备穿过游廊,“吴姑娘这么晚是去哪了?”
不明方向传来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黎姳暴露在赤裸的月光之下,廊上点了几盏灯笼,火红暗沉,只能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朝这方踱步而来,
澄澈的光辉蹭到廊檐边缘映出陈晏的脸,
“出去走走,消消食。”黎姳故作轻松,
少年颔首,好像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他停顿片刻,垂眼淡淡道:“姑娘脚伤如何?这二里地走的可顺畅?”
黎姳不由一愣,这话听着阴阳怪气,
似乎拐着弯的说,你脚有伤,大半夜还有功夫出去散步?
她含笑,爪耳有意敷衍过去,“多谢少侠关心,小伤而已。”
少年个子高,替黎姳挡住大半的月光,俊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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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一丝狐疑,“府内设过结界,姑娘是如何出去的?”
黎姳的眉尾不禁抽搐,一时噎住,
这样看来,陈晏就是专门在通往厢房的路上截她,她颇有些恼,“上来便是三问,是要将我逼到绝路么?”
少年闻言一笑,双手抱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敢,你只需回答我就好,我自有判断。”
黎姳猜想他多半是看出端倪,决定“坦言”,“我并非不通术法,略知一些傀儡阴厉术,只需在纸人脚下置一台冥火,它们便会听我命令把我带出去。”
陈晏一呆,诧异开口,“鬼禁此等歪门邪道若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
他听闻过修炼鬼禁的人最终皆是傀儡失控,群起弑主,落得自焚的下场。
“我时日无多,入魔又如何。”昏暗的灯火缠绵,女子目光偏执,眼尾泻出一丝戾气,
陈晏满面愁容,他深知倘若命到尽头,无药可医,任谁都会不甘心,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
她能理解她找到花面狐,拿得玉坤引那份急切的心情,
但又不止这一条路,
他扣出袖中带血的纸人,两指捏住摆在黎姳面前,苦心劝道:“世间正道仙门众多,高深术法包罗万象,何必执着这自损的诡异禁术。”
黎姳目光微微上扬,
果然,如她所料,纸人被陈晏发现了。
“正道仙门……”黎姳冷嗤,“云完门么?还是百兽林中那群漠视的修士?”
黎姳步步紧逼,质问:“他们修得也是正道,你敢说他们的心比这鬼禁要正?”
修术不在正邪,而在人心,倘若心邪,萦斥元气的剑也能伤及无辜。
陈晏:“……”
他的话卡在喉咙发不出来,的确,她不是没有寻求过正道修为,但最终还是被云完门逐出师门。
黎姳垂首,“我曾孤身一人,身怀绝症躺进暗无天日的囚牢,日日折磨,那时,正派在何处?”
沉默片刻,而后又平静道:“我不信正道。”
只信自己。
黎姳侧身不去看面前错愕之人,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知道这些。
“信我好了。”
此话引得黎姳稍怔,她转身看向陈晏,他眉眼舒展,撕掉手里的纸人,继续保证道:“我一定帮你拿到玉坤引,替你找贺兰州最好的医者。”
他将纸片往空中一抛,零星碎片洋洋洒洒,盯住黎姳,“但首先,鬼禁不能用,以后都不准修,无论你信谁,此术都会伤及自己。”
二人霎时无言,黎姳堪堪回神,
好吧,他信了。
她仰脸装作非常信任他的样子,苦求着,“我答应你,但你能不告诉别人么?”
陈晏欣然同意,
黎姳随后坦然:“我去了柳舟堂。”
陈晏顺势问:“有什么发现?”
黎姳从腰间掏出一股红线,递给他,
“姻缘修的红线。”陈晏一摸便知道,“世间众修,以元力为根基,唯有姻缘修靠攒姻缘功德,男的叫红郎,女的叫红娘,将灵力倾注织成一条红线,再带到有缘人手上,一段姻缘即可促成。”
黎姳又告诉对方一个重要的发现,“我今日在宋青河手腕上发现一条用细线勒过的红印,”
两人将今日所见所闻进行复盘,陈晏摩挫下巴,仔细分析:“你说他们成婚之前好好的,婚后关系却突然变差……”
片刻,他突然一激灵,握拳落在掌中,“成婚当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黎姳:“……”
她超大声打了个哈气,
哦,好难猜啊。
告诉你这些,以为你小子比旁人要机灵点,谁想到就想出来这?
11. 折花妖(七)
为了确定宋青河的有缘人是谁,黎姳和陈晏二人遂去找郑三郎,
因为陈晏说过,他路过西角院时,屋里还亮着灯,翻过矮墙,果然如他们所料,郑三郎还没睡。
二人轻放脚步在一面开扇的木窗驻足,他们勾着身子往里面看,男子半趴在桌上,点了两盏灯置在面前,半扎的头发有些松散,垂落几缕发丝遮挡视线,他不耐烦的将其捋在耳后,
抬手之际,屋外两人齐刷刷凑过去看,生怕自己错过,
看清楚后,两人相觑,他右手腕间没有痕迹。
正待二人想办法如何去看另一只手时,院门突然被人推开,陈晏反应迅速,拉着黎姳翻进就近的花圃,
宋青河端着茶水点心,立在门前,郑重整理自己的衣着,推门进入,
“三郎,晚上就不必做了,又不是等不到明日,哪天做不行?何必挑着灯,容易伤眼睛。”
门被彻底关上后,花丛里的两人才出来,继续趴在窗沿偷看,
“滚!”
随厉喝声响起的是杯盏摔碎的刺耳音,宋青河气力不支差点被推倒在地,那郑三郎看都不看一眼,脸上也未曾有见到妻子大病初愈的喜色,反而怨气升天,“病好了?可别错过机会去找你的情郎啊。”
闻言宋青河瞳孔震颤,“我刚能下床第一时间便来见你,你却同我说这些。”
男子无言,
他旁若无人继续雕刻手中玉钗,片刻,启唇冷漠道:“你我之间除了这个还需要说什么?”
看山高海阔,四季万物,当时多么清楚的目标,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水中捞月,雾里看花。
女子胸口起伏剧烈,她气的浑身发颤,
滚烫的泪填满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倔强地不让这份酸楚落下来,
“我卧病在床,你一日都不曾来看我,”“郑溪山,他们都说你变了,可我偏不信,成婚前你信誓旦旦——”
这句话好像突然揪住男子的命脉,他登时情绪失控,“你也信誓旦旦说过,绝无二心!”
他转头看向宋青河,眼中荧光翻涌,“你既然不满婚事,何必嫁我。”
低沉的尾音微微发颤,叫人听得发麻。
宋青河:“谁跟你说的。”
男子迅速起身,狠狠将女子一把拉近,哽咽质问:“你早与别人同过房,又何故——我真不知你竟这般不顾自己贞洁,”
若是让旁人知晓,定会被言语抨击的体无完肤,他完全不敢想象,
窗外偷窥的两人暗自唏嘘之余,仍没忘来此的首要目的,
郑三郎拿左手握住宋青河的手腕时,陈晏急着凑近些看,
他们看的很清楚,手腕有相同的印记。
“咿呀——”一扇窗被陈晏的手肘击中,发出声音,
二人忙缩回去,屋里的两人正激情对峙,似乎没注意到窗外的异动,
陈晏拍拍胸脯忙松了口气,哪成想他又开始抖机灵,大口对着窗吹气,伪造成风吹门窗的假象,
黎姳看了额角微跳,
死蠢货!!!
宋青河被男子粗鲁的动作捏疼了,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全身,她煞白的脸僵在原地,几乎快要晕倒。
男子自嘲似的笑出了声,“柳舟堂的应公子,是他对吧。”
宋青河抬眸看向男子充血的眸子,她起初以为是他不辨是非,爱吃醋,现在才明白事实远比她想的还难以接受,更多的是无从说起的羞愤,
他觉得她在背叛自己,一时难以接受,心里记恨,日日消磨,所以这几日才避不见她。
不知他从哪听来的消息,但她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她问心无愧,“我没有。”
郑溪山面色麻木,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信。”
黎姳的身体越发沉重,她觉得解释有些无力和苍白,洒脱道:“好,那和离吧。”
“和离”这两个字眼像是锋利的匕首猛地戳进男子的胸口,他面目逐渐狰狞,笑的有些变态,“若爹娘问起,该让我怎么说,”“说你不知廉耻,在外勾搭——”
“啪——”结实有力道的掌落在郑溪山脸上,
这一掌让他的意识变回一丝清醒,他下意识想道歉,可又觉得荒唐,
凭什么?这十几年他一直退让,舔着脸求她看看自己,而今肆无忌惮的背叛,难道还要一直忍让,
二人无话,
宋青河闷头正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她迅速放进木盘上,起身开门,
“宋青河,你要知道,我忍到现在没同任何人说,已经算仁至义尽。”
听罢,开门的手一顿,门框轻晃,烛光投在地面的瘦弱身影与夜色相融,
沉默一会儿,宋青河踏门离去。
陈晏贴着墙,露出一副听到了惊天大秘密后贱嗖嗖的表情,黎姳垫脚一掌盖住他的天灵盖把他摁在墙根,压低声音提醒,“小心些,露头了。”
陈晏眉头稍皱,随后开始一通分析,“所以说是宋青河搞外遇,郑溪山在成婚当夜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两人之后才生了隔阂——”
黎姳冷眼,“你没听见么?她说她没有。”
话是这么说,陈晏欲言又止,“可此事……怎么作假?”
黎姳内心抓狂:问呐!去问问不就不知道了!
她含笑咬牙提醒:“宋青河刚走没多久。”
陈晏反应过来,立马追过去。
宋青河同郑溪山分房睡,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白天里几乎见不着面,看郑溪山这架势,多半是想老死不相往来。
宋青河的屋里刚点起灯,她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溶溶灯火下,握着两截玉钗的手颤颤发抖,
那一日,天气放晴,碧云千里,
女子半坐在矮墙之上,手握弹弓眯眼瞄准远处走过来的男子,随后她的目标慢慢倾斜,对向他头顶上方摇摇欲坠的灯笼,经过她精密的测算,她能在灯笼砸到男子之前将其弹走。
“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男子突然开口,哪成想他脚步一停,正从袖中掏什么东西,
女子被扰乱思绪,一时没刹住,石子在她松手后,飞速射向男子,
他手中的玉钗被石子准确无误的击中,在地上摔成两截,玉振清脆。
女子忙跃墙过去,确认并未打中男子后才松了口气,“这东西是送我的?抱歉。”
“这有什么?我回去再做一个。”男子捡起摔断的玉钗,眼尾含笑。
……
望着手里的玉钗出神,
宋青河眼眶慢慢红了。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深吸一口气,“进来吧,我知道你们在外面。”
还在门口抓狂如何开口问的两人闻言一愣,
宋青河竟然一直都知道她二人的存在,黎姳也没想自己能藏得多深,正好,也不必绞尽脑汁如何开口了,她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少夫人,成婚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青河那张雪花似的脸稍扬,“与我的病有关?”
黎姳点头,“有很大的关系。”
宋青河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并未发生什么有印象的,就是一些行房……之事。”她面热道:“大夫也说我阳气衰弱,是跟这个……有关么?”
“现在我还不太确定,”黎姳思忖一会儿,继续问:“你能否细讲一下。”
宋青河一呆,“细讲什么?”
而后又反应过来,孱弱的呼吸变得有些加快,她瞄了眼黎姳身后的陈晏,示意他回避,
陈晏嘴角凝固,察言观色,抬手退到屋外,“好,我走。”
有眼力见地顺势再把门关上。
宋青河带着黎姳坐下,烛火昏黄温暖,晨露似的眼睛慢慢化开,“当夜,拜过天地后,我便在房里等着,后来不知为何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三郎已经在……”
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她“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但他当时与平日不同,对我非常粗暴,无论我如何叫疼他都不理,我偶然瞧见过他的眼睛,那眼神特别可怕。”
黎姳垂眼往眼前女子的胸口一扫,“所以你身上的伤是他弄得。”
宋青河微微一滞,心道她怎么知道的,但又想这些仙人自有她的慧眼,一眼瞧出自己的伤也不是什么奇事,而后点头。
黎姳偏头,冷静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那应如是呢,宋青河所讲的这些与他有什么联系,
她忽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案前,桌案旁边置了一个架子,青绿的油纸伞便挂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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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伞顶是一颗宝莲状的木雕,黎姳方在柳舟堂见过,是他们店铺独特的标志,想确认一下,“这把伞想必是旁人送的吧。”
宋青河点头,她将伞递到黎姳手中,回道:“应公子。”
话音刚落,她猛然抬头,忙解释,“我与应公子清清白白,没有——”
“不用同我解释,”
黎姳淡然的语气直接截断了宋青河的话头,宋青河噎在喉咙,眼睛睁大看向对面,
震惊之余,还有疑惑,这姑娘方才还温温柔柔的,怎么突然转了性,
只听黎姳又说:“你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眼观油纸伞的外观,而后再打开伞,端详里面的构造,“没做过的事也不必理会旁人,清者自清,该拿出证据的,是质问你的人。”
最后一眼落在宋青河身上,见她还僵在原地,
黎姳不知宋青河听不听得懂这句话,也不知清白二字在贺兰州能杀死多少女子,她只是觉得,换做是她,她一定会这么想,来脱离桎梏。
她回神继续摸索伞骨,感知到几处凹槽,宋青河见状立马举灯过来,
灯火下,黎姳看出伞骨雕刻的几串符文,这些符文暂且看不出来源,只得拿笔在一张纸上。
收起纸后,顺着符文往下,伞骨支架有多处勒痕,像是被一根长长的细线压过,“送你这把伞的人有送过你红绳之类的东西么?”
宋青河:“有。”
“操办婚事之前,他跟我介绍了一座姻缘庙,我也替三郎求了一根,那日碰巧下雨,他将伞送给我后他自己淋雨回去的,我当时就觉得他人还不错,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可成婚那夜过后,连同三郎的红绳也弄丢了,至今没找到。”
后半夜,宋青河又同黎姳讲了她和郑溪山的从前,
宋青河与郑溪山自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郑溪山本应是除了宋老爷宋夫人之外最了解、最信任宋青河的人,暂且不说背叛一事是否为真,就因为“清白”二字便草率给人定罪,实在荒唐。就算他心里忌讳,连查都不愿查,是因为他本就不爱还是他懦弱不愿面对。
但奇怪就奇怪在,宋青河口中的郑溪山是断然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怀疑她,在以前,郑溪山除了替父亲看铺子,就是盼宋青河,宋青河走南闯北,看万里长疆,而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黎姳眼睛一亮,若是成婚当夜发生的变化,兴许婚房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她又让宋青河领着她去婚房看看,
刚开门,陈晏沉甸甸的脑袋顺势滑进来,在门槛上磕了一个巨响,
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聊完了?”
“走了。”黎姳拎着陈晏就走。
卧室内,红烛高照,房间四壁,以朱红为底,壁画上金丝勾勒的龙凤呈祥,
此屋门窗紧闭,几日没有人来,里面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不过不难闻,反而香气绵延,
黎姳抬步环视四周,暂且并未发现异样,
“少夫人!”忽然间,宋青河晕了过去,陈晏急忙上前抢救,片刻,宋青河才慢慢醒来,另二人将她扶到床边,问她感觉如何,
宋青河说:“我进来后便觉得胸口发闷,浑身涨热,特别难受。”
声音戛然而止,黎姳和陈晏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二人非常默契地开窗散气,
起初没发觉什么,但这房间内,若是猛吸一口便会有些头晕,黎姳寻着气味走到一束花前,一团绛紫色锦簇地插在白瓷瓶内,呈团状,花须四散,远看像是动物的绒毛,“这是什么花?”
宋青河:“下人放的,我也不知道。”
“姑娘喜欢?”“我叫下人改日送你吧。”
陈晏凑上前轻轻一闻,迟疑片刻,抬出两指往花团内探,忽然警觉地看向黎姳,“有妖气。”
虚空画符,仔细辨认气味,“狐妖。”
遂侧首道:“少夫人,此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需要拿走。”
宋青河起身,扯唇漾笑:“嗯,有劳二位。”
陈晏搬着花走在前面,
宋青河立在床前目送几位离开,黎姳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她迟疑的停下来,沉默片刻,还是离门而去。
…
12. 折花妖(八)
翌日,
仙盟紧急召人齐聚山外山,关于此次大会有重要事同赴会人商议,
诸事居内,人满为患,众人议论纷纷,不知仙盟此次紧急召回所为何事,
一般情况下,修仙界像这样规格的大会是不会中途停止的,否则会扰乱选手的进度,而因为进度搁置,导致选手与,对选手是不公平的。大会对于是否暂停也都谨小慎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此下策。
大家都在猜测仙盟到底发生了何事,堂里格外哄闹,
诸事居是仙盟专门招待客人的场所,地界宽敞,都能容下3尺宽的小溪,小溪自西而东穿透整个诸事居,在偏东角的亭子里行行散散落座一些修士,
这个地方算是比较安静的了,
黎姳想一个人清净,单单在小溪岸边找了一个石凳坐着,手肘架着膝盖,抻头眨眼睛,
今早同祈圣门这群娃娃去柳舟堂,店铺里还是没人,且听附近邻居说柳舟堂的老板这几日外出都不曾开过铺子。
听宋青河说,柳舟堂这铺子开了十几年,偏在郑府出事这几日外出,是否太过凑巧,
至于昨晚夜探柳舟堂一事,陈晏那小子嘴巴还算严,一口咬定是自己晚上实在睡不着出去透气,之后便碰见解手的黎姳,二人又刚好好奇柳舟堂一事,便提前去了一趟,之后二人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陈九卿几人全盘托出。
“吴姑娘,这一列字在刻在伞的哪个地方?”
亭下陈九卿突然开口问,黎姳循声过去,见陈九卿手指向的“问虚归元”四字,她回忆了一下,回道:“伞顶,”
韶音微微蹙眉,术语顺势脱口而出,“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元满趴在石桌上,探出脑袋问:“啥意思啊?”
“我知道!”关书珏举手,兴奋抢答,
“三花就是精神气,练气的时候就需要将它聚在头顶,直到开窍。”她双手交叠,眼神嫌弃,“这是入门基础,”她单眯一只眼,心中已经下了一个定论,“你考试作弊。”“抄谁的?”
面对关书珏的步步紧逼,元满声音比胆子大,“否管!”
黎姳:“这有何用?”
陈九卿解释,“倘若单看这些字,只是一个设计精妙的护法阵,有助于……修仙”
黎姳忽然想起一些遗漏的细节,她从别处借了一把油纸伞,按照自己的记忆每四根伞骨用一条红绳系上,与红绳接触的地方大致位置与宋青河那把油纸伞的凹槽位置类似,
韶音再结合这样的束阵结构,恍然大悟,“二十根伞骨,以红绳为引,四根为一捆,藏神、藏魂、藏意、藏魄、藏精,此为五元……”
“当五元依次被屏蔽,陷阵之人会短暂失去意识,从而让有心之人朝元附身。”
至于红线是否还有其他作用,几人是妥妥器修,不修姻缘,实在不知。
“附身?!”关书珏捂嘴惊叹,她还从未听说过一个精妙的护法阵只需几根红线竟能编织成邪阵,
“就是说那卖伞的有意将伞送给少夫人,就是想附在她的身上?为的是把她的阳气都吸走。”
元满爪耳,“也跟花面狐扯不上关系啊,顶多能说应如是是姻缘修,送伞也不一定是害人吧。”
关书珏:“方才你没听师姐说么,红绳设阵,那玩意儿是害人的,倘若他真是姻缘修,害人可是会损修为。”
“再说了郑府那瓶花该怎么解释?全府上下就他最可疑,不是狐妖就是帮凶!”
陈晏:“假使应如是就是花面狐,那它为何非得在新婚之夜作案?而且按理说男子阳气更胜,却为何不对郑三郎下手?”
众人不解,
确实此事还有诸多疑点,
陈九卿起身默默收伞,将红绳与纸递还给黎姳,轻声说:“我们只需确定像这样的油纸伞在以往的案件中是否存在,倘若存在,那应如是就与狐妖脱不了关系。”
韶音倚着石柱,往喧嚣中一望,“管事的怎么还不来,说是开会,仙盟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元满:“到底为啥开会?”
陈晏:“我方听人说仙盟地界有妖魔混入其中,万鬼谷的隋忍消失几日后,无恨生便被魔族人杀了,死状可惨。”
“全身骨头被打碎,心是被生生挖出来的。”
这死状令祈圣门几个娃娃心下一骇,
“就是她!!”
凉亭外霍然激起一阵音浪,逆着人群走来几个熟悉的面孔,云完,以及云完1号、2号……
对于黎姳来说她现在不知为何看到他们有些反胃,
奈何云完冲出人群手里指的就是黎姳,
云完身后是一群仙盟门内弟子,在确认云完指认的人后,开始迅速抓人,不等众人反应,一把将黎姳反扣在地,黎姳只听头顶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密谍观测会场有妖魔藏匿,别有意图,有人举报你身份不明,请随我去观山配合检验。”
观山这个地方黎姳有所耳闻,是仙盟检测弟子根基的地方,不过同时也能快速勘透你体内真修,
这地方,她可不能去。
黎姳眼里挤出水盈盈的泪花,偏头看向陈晏,“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要害我!”
陈晏急步上去,却被陈九卿按住,示意他莫要冲动,
黎姳寄下最后一滴眼泪后,眼睛太干涩,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就不哭了,
她嘴角一提,轻微眨了下眼,阴戾的眼神在长睫下闪过,
“啊啊啊——”
人群中霍然惨叫连连,云完门一干人爪耳挠身,吃痛地发出颤抖的低吟,黯淡日光下,云完他痛的辗转翻涌,内里气息紊乱,青筋暴起,叫声撕心裂肺。
“痛……煞我!”
其状惨不忍睹,
地上打滚的人腥红的热血从七窍涌出,断气之时,黑气从尸体轰然炸开,众人捂住口鼻,
惊讶慌叫:“魔教!!!”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一排闪着血光的纸人从陈晏衣服夹层里蹦出来,陈晏不受控制抬手掌冥火,操控纸人,纸人便陆续找到相对应的尸体,一个对准一个,乖乖抱住,开始自焚,尸体片刻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残留的魔气迅速窜回陈晏体内,陈晏登时觉得浑身一热,从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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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穿至双手,他连忙掀开衣袖,腕间血红的脉络隐隐发烫,
陈晏心中猛沉,
鬼禁,
“此人施邪术!”
人群中有人怒不可遏,指向陈晏,“与魔教是一伙的!”
“不对啊,他们不是祈圣门——”
“是啊,祈圣门可是名门正派。”
“他们勾结邪魔,同流合污,为了赴会不择手段,自甘堕落了!”
陈晏脑子嗡嗡直响,所有指责和怒骂都化作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喘不过气,
元满鼓起腮帮子,试图摇醒发懵的陈晏,急道:“师兄,这玩意儿怎么来的,快说清楚啊!”
少年慌乱的眼神略过众人望向黎姳,黎姳在人群中抬眸,双眉微蹙,眼底酸楚,看得人我见犹怜。
他垂眼,
何时给自己下的傀儡术?
那纸人不是当她面撕毁了么?怎么还会从他衣间出来!
少年迟迟不说话,只是嘴唇微颤,脸色煞白,
仙盟弟子无奈叹气,本是来抓几个可疑之人的,没曾想今日这一趟不仅揭发之人贼喊捉贼,竟还发现祈圣门弟子有通敌之嫌,
祈圣门可是大门派,此事一出,恐怕几日后在仙门会掀起不小的风浪,他抬手道:“几位,请吧。”
关书珏被韶音拉住,她急的直跺脚,
陈九卿将陈晏护在身后,躬身行礼,“烦请带路。”
钳住黎姳的手终于松开,她缓缓起身,轻揉发软的手臂,
祈圣门几个弟子被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黎姳面无表情,头也不回走了,
云完几人为何会出现魔化现象,因为早在她在妖魔关将拳头落在云完脸上时,她便已经预设到了后果,料想云完小肚鸡肠,记恨,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在揍完后偷偷在他们身体里种下魔杀,魔杀顺着耳朵钻进人的身体化成一颗种子,只要她一声令下,种子便会暴长,攀爬,缠绕进每一寸经脉,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其实只要他们老实些,她便不会催动魔杀,
但她也没指望,如今这场面也瞧见了,没指望上。
之后她就开始为自己铺路,找垫脚石,初次看觉得陈晏是个不错的人选,在守月楼时,佯装腿伤,撞倒之际在他身上放了个纸人,纸人通过几日内化进他的身体,随时待命。
再然后,便是郑府,
豁,
陈晏那蠢货当真以为是自己敏锐,能察觉到她夜探柳舟堂么?
如若不露出破绽,深夜引他过来听她一番感言肺腑的哭诉,今日他又怎么能心甘情愿……
当哑巴。
女子将一块方糖化在口里,柔软的发丝泛着丝丝甜味,
黑眸浓郁,透着寒光,
我说过,我只信自己。
抱歉,本来还想多利用你们一会儿,可惜,他们太心急了。
……
午后大风绵延,竟突然下起了雨,淮安上下,暑雨蒙蒙,
今日有三家大婚,黎姳挨家查过,只有今日要嫁入徐家的滕十娘同她未婚夫君手上带了红绳,
13. 折花妖(九)
她佯装成洒扫丫头混入徐府,天已经全黑,不过府内从大门到每一处末枝细节都挂着喜红灯笼,石子路上还算亮堂,不至于走错路,
黎姳头上裹着头巾飞速越过鹅卵石铺的小路,在青庐门前停下,贴身挨着一个石柱子藏身,
受不了浑身湿黏的感觉,她忙取下头巾把脸上的水渍抹去,头发没有固定的夹子夹住自然垂在肩上,又用头巾擦干净落在身上的雨,
这会儿后院安静,除了几个洒扫的丫鬟,大多人都在前院张罗酒席,
黎姳确认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将门打开,床上的新娘子用红盖头盖住,没有任何反应,黎姳见状,用头巾当抹布找了一处桌子假装擦拭打扫,
刚进门,黎姳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不出她所料,香味与郑府青庐内的那盆花的味道一模一样,
黎姳闭气,动作不急不慢,时不时往新娘子那方瞄一眼,心里寻思这花香到底什么作用以及此时的新娘子是否被人附身,
桌上一处地方被黎姳反复擦,擦得精光锃亮,她若有所思,还没察觉火星子都快要擦出来了,
忽然,床上之人的呼吸变得沉重,没多久斜靠在床架子边没了动静,
黎姳起身,头巾也没管,顺势落在脚边,她小心翼翼走近,弯腰略微偷看了一眼盖头下的人,
竟然睡着了?!
红烛摇曳,果盘里的一颗花生被黎姳拾起,指尖微动,花生壳剥落,露出了饱满的果仁。她将其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香脆醇厚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丝丝奶香在口腔内萦绕不散。
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是静观其变,还是另做打算?
正在此时,紧闭的门窗霍然被人推开,暖黄的烛光下,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蓦地滚了进来,
黎姳内心一紧,
一晃神的功夫,那黑衣人便出现在她跟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
竟是纥骨颜这家伙,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僵在原地,局促的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
黎姳还真不想在这个地方碰见他,
可别是因为花面狐才来的,他不是认准月未沉是狐妖么?
那便去抓她啊,在这跟我使什么绊子!
纥骨颜倾身过去,在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黎姳不要出声,
黎姳磨着后槽牙,后退两步,
我还不知道安静么?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
屋外突然传来动静,
黎姳未曾反应,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两人在地上一滚,滚到了床下。
纥骨颜躺卧,反面墙壁,从床底刚好能看到地面黎姳掉落的头巾,他立马抬手施法,头巾听命似的一起被拖进床底,
黎姳的头在他身上压的很实,他将绷直的身子耸了耸,才找到稍微舒服的姿势。
纥骨颜低头下巴刚好抵在黎姳的额头上,闻到黎姳身上的甜香,抱紧的手不禁微微一颤。
房门被人缓缓打开,听着脚步,那人正往床边慢慢靠近,
两人背对墙壁,目光集聚走进来的那人,见他穿着红靴,心中料定是新郎无疑,
纥骨颜和黎姳屏气敛神,不敢发出动静,
奇怪的是新郎也没叫醒新娘子,横抱起她放在床上,整个房间花香四溢,弥散着烛火的温度,闷得人一时喘不过气,
黎姳有意闭气,这些气味暂且对她没什么干扰,
不过身后之人就不同了,黎姳能感觉到纥骨颜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急促,滚烫的鼻息落在黎姳耳侧,小猫挠痒痒似的令她浑身一激灵,
黎姳察觉出纥骨颜的异样,他多半是不知道花香的蹊跷,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花香闻了到底会如何,正好待他吸食后,看看此人会有什么反应。
白来一个“试毒”的,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
新郎急不可耐地将衣服褪去,
从黎姳的视角望去,从床底能看见薛峰一件件脱落的衣裳和……光溜溜的半截腿,
黎姳的拳头渐渐握紧,
不会要被迫听别人房事吧,她也没变态到这个地步……
床因为新郎的上去而发出轻微的摇晃,之后便是女人的衣物甩了出去,一件又一件,直到看到女人的肚兜,床下二人非常默契地双双闭眼。
“相公……”
听到新娘子的声音闭上眼睛的两人猛然睁开,
新娘子醒了,
“我在,乖。”
新郎语气平静,干涩的喉咙发出闷声,
黎姳挪动身子,面向纥骨颜,他汗水涔涔滑过清晰的下颚线,因有些喘不上气而微抿下唇,薄汗沁透白衫,横阔修长的轮廓若隐若现。
黎姳盯着他,格外好奇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
出神片刻,她的耳朵突然被纥骨颜捂住,两张滚烫的手就覆在黎姳耳侧,让气氛绵密着一丝微妙,
黎姳撩起眼皮,睫毛簌簌动几下,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放眼这世间,也只有他会拿自己当个未出世的小孩,
怕她看见那个,又怕她听见这个,
她兄长就是这样,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大床“吱呀吱呀”摇个不停,
黎姳抽出手仰面也捂上面前人的耳朵,脸上绽开笑容,
倘若兄长还活着,应该也同他这般高。
暮色中,淅淅沥沥地黑雨被天井完全包住,四四方方地落在院落中,青灰色瓦片偶尔发出叮叮的悦耳声,细细密密,缠绵不尽。
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妖气猛然扑鼻而来,床下两人立刻警觉,
一把红伞翩然而至,悠悠撑开,悬在空中。
纥骨颜紧紧地抱着黎姳,迅速闪身而出。此时,只见新郎与新娘腕间的红绳变幻莫测,化千丝万缕,相互交织缠绕。
上方的弓箭早已蓄势待发,箭尖对准红绳的连接之处,第一箭破空而出。
“唰——”的一声,
青芒横空截击。沉渊剑鞘与箭尖猛烈对峙,摩擦出灼目的火星。
新郎顿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穿上裤子,连连后退。他伸手一扬,空中那把红伞便开始飞速旋转起来,绑在伞骨上的红绳不断拉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般向纥骨颜和黎姳二人扑去。
纥骨颜临空画符,沉渊剑登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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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飞出几个凌厉的刀光,红绳瞬间被搅断,化作碎片散落一地。
分神之际,新郎倒地,从他身体里跑出一个花面狐狸,趁纥骨颜分身乏术,溜走了,
纥骨颜收剑即刻去追。
红伞没了妖的指令,像废铁般落在地上,砍碎的黎姳踏出屋子的脚步一顿,
她冷眼看向床上之人,踱步过去,扯开龙凤图案的红色被褥,给新娘子盖上一层。
而今才明白,方新娘子并未熟睡,而是花香的作用,
护法阵缠住红绳,在成婚之夜二人结缘之时,将有缘人姻缘线外显,再用诛心弓斩断,两人羁绊就此便断了,所谓有缘无分大概如此,就算日后过一辈子,也多半两看相厌,互相忍让。
被附身之人并非女子,而是男子,花面狐在新婚之夜附身新郎,与之结缘,
所以,才造成郑溪山短暂失忆同宋青河产生误会,
黎姳回想方才在床下听到的动静,暗自唏嘘,没曾想,这花面狐竟是个采花妖。
黎姳快步跟过去,
雨声渐息,黎姳翻身跃至屋顶,健步穿堂,出了宅院,
她跟着远处的青白剑光去寻,沿着小河岸堤一路向北,
可没多久,狐妖的味道就消失了。
青白剑光突然折返,
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追的这么快,
黎姳立刻没带片刻犹豫提起裙摆,快速往回跑,
最后两脚一跳,扑到离徐府不远的石碓旁。
她心里憋着火,这个位置,常人徒步走也能走到吧!
衣裙浸透了脏水,黎姳的手陷泥中,被下面的石子硌得生疼。
当纥骨颜收剑落地,转身看到女子这般狼狈模样,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黎姳那双糊满泥泞的手紧紧抓住他,从坑中起身时,还带起一大滩泥水。发丝完全散乱,被雨水浸湿了大半,活像一只落汤鸡。
纥骨颜抬出的胳膊并未收回,黎姳一只手倚靠在他臂上,两人磕磕绊绊走了几步,
纥骨颜忍不住又侧头瞟了她一眼,终于扑哧笑出声来,浓密的长睫上滚落几滴水珠,在雨水中更显清俊。
黎姳气炸了,
大胆!笑屁!
若不是他今夜突然出现,她早就将花面狐逮住了!何至于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已至此,一切瞬息万变,那便允许它存在,
她也很想知道纥骨颜到底因为什么转换了目标,
以及她要为接下来打算,
探寻的目光渐渐落在男子身上,姿容如玉树,腰身愈显,
她忽然想起月未沉的话,纥骨颜体质特殊,是小开阳,
心里似乎有了主意,眉毛一挑,
兴许能在这一局占到优势,
黎姳瞪他一眼,“你知道些什么,我们消息互通如何?”
纥骨颜:“我亏了。”
“亏?”黎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沉默半晌,
纥骨颜突然开口,“要不这样,你我二人组队,你帮我一个忙,合力抓它,如何?”
……
14. 缘生魔障(一)
淮安城南柳巷有一处医馆,馆长姓陆,他女儿秀外慧中得楚家独子青睐,二人相处后情投意合,两家延媒拟亲,挑了个良辰吉日不日便开始办喜事。
黛瓦缝隙冒出一片青苔,细雨泼墨似的落下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善行医馆内,店铺狭窄,女子粗布深衣,头发扎的利落,立于壁橱面前辩字,静静听身后之人报名,
“蟾酥、朱砂、雄黄、甘草……”
男子一面说着,一面将女子递过来的要分堆称重,
笺纸在药柜上列了一长串,他瞄了眼,将甘草放进秤盘,开始细微挪动秤砣,
柳树上蝉鸣阵阵,热气与湿气交织,女子抓完药没多久浑身便冒了热汗,她附在药柜边,单手托腮看向男子,镶着金边的窄袖被药粉蹭脏,他却浑然不知,
模样清秀,惊才艳艳,
楚家独子楚金璇,楚家家主楚询位值掌舟卿,主要负责设置造船厂,保证漕运水上工具此类工作,楚金璇是个名副其实的官二代,又是独子,大好前程一片,却偏偏喜欢一个坐馆大夫之女,乡野村妇,家境贫寒。
在外人看来,门不当户不对,免不了街道邻里几句闲嘴。
女子目光在两人腕间的红绳任自游走,
蓦地,窗棂被风吹得铮铮作响,女子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男子动作一顿,斜眼看她,
正值梅雨,百物极易受潮霉烂,因而又有“霉雨”之称,连着几日风雨,就算是热浪,若稍有不慎也得把人折腾出病来。
“小福呢?”
女子伸了个懒腰,“屋里躺着,”
“我严重怀疑是他把病传给我的。”说罢,又被喷嚏塞在鼻子里呛了几下。
医馆统共两个小厮,一个病倒了,另一个在给他煎药,馆长夫妇一大早又去了北街给人看病,正缺人手,
女子将男子称量好的药用纸包好,准备外出送去瑞王府,
“且慢。”
男子从衣架上取下披风披在女子身上,并在她手里塞了一包纸,她打开看,是几块姜糖,
女子怔怔发呆,
只听男子说:“你来拣药,我去送。”
刚准备抢过她手上的药,她却闪躲,手臂绕后,“演的这么像……我都有点儿心动了。”
黎姳星眸满含笑意,那张陌生娇俏的脸看着人畜无害,但总感觉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气势强横逼人,
纥骨颜无奈叹了口气,“别胡闹,临近婚事,可耽误不得。”
黎姳眼睛微眯,“哦”了一声,原来是怕自己生病打乱原定计划。
原定计划显而易见,纥骨颜用易容术将二人的面貌换成了楚金璇和陆锦,守株待兔,深入局中抓狐妖。
她把姜糖包在嘴里,药包拱手相让,“瑞王府,”她拢紧披风,坐在药柜前,随口提醒道:“别忘记带伞。”
闻言身后便开始窸窸窣窣的发出声音,找了半天突然没了动静,
黎姳寻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发现纥骨颜在矗立原地许久不动,她跨步上前,
见男子手中握的那把伞也惊住了,
油纸伞通身桃色云绣,伞顶宝莲,是柳舟堂家的伞无疑。
问题是她二人自变换面容后从未碰见过应如是,而这把伞又是如何藏进医馆内的?
纥骨颜撑开伞,仔细观察内部的构造,
却发现并没有料想中的红线缠阵,纥骨颜伸手去摸,他发现倘若看的仔细,是能看出伞骨有略微刻纹的,缠在上面的红绳只是因为法阵并未完全启动暂时隐去,寻常人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这也是为什么案件中的受害人从未察觉出伞的蹊跷。
“小宋!”
黎姳立刻大喊,声音一落,小院里的草屋登时跑出来一个小厮,年纪不大,但脑子转的极快,
“这伞是谁送进来的?”
小宋挠头,开始回想,“昨夜快闭馆的时候一个客人来抓药,但钱不够,他便把伞抵在这了。”
纥骨颜和黎姳互相看了眼,命小宋继续忙自己的事,
黎姳见纥骨颜堪堪收伞,准备抱伞离门而去。
“诶,等等。”她抓住纥骨颜,“你不会要把它扔了吧,”
“扔了也没用,他多半会以别的方式送过来。”
纥骨颜挣开黎姳的手,“你可知深入局中的另一个意思是什么?”
黎姳没反应过来,“啊?”
“以身犯险,”纥骨颜淡淡看她,“那狐狸狡猾,不做点真的,它多半会起疑。”
说罢,撑伞出门,
黎姳倚在门边,眼看雨中那杆身影被伞落下的法阵吞噬,雾蒙蒙的水汽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下一刻,她便追了过去,跑到纥骨颜身侧,抬手握住伞柄,
当冰凉的触感附在手背时,纥骨颜僵住,盯着她半响,对方没看他,只说:“这样是不是更真一些?”
“它也少费些心思另想它法把我也陷入伞阵里。”黎姳仰头望着眼前人,“你说,对吧?”
男子抬眸,“不对。”
“伞阵精妙,我能自救,但若是救别人我没有多少把握。”声音清凉如水,在雨声中倒显得有些冰冷无情。
黎姳睁大眼睛,神情看着有些后悔,
她忽然想到什么,跳了下脚,双手握住伞柄,将纥骨颜的手完全压在手下,“可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纥骨颜脚步顿住,眉眼柔和起来,女子似笑非笑,她还是同百兽林那次一样,蛮横霸道,笑面下总给人一种能轻易拿捏人心的错觉,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伶牙俐齿,鬼头鬼脑,
哪里需要他的保护?
但每次想丢下她的时候,她又犯傻。
纥骨颜抽出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碰一下怎么了?”黎姳强悍地把伞还给他,回到身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我俩在外人面前是即将成婚的一对新人诶!”
不仅碰,还要拉手!
纥骨颜咬唇不乐意,“松开,现在没有外人,不必做戏。”
“你脸红了。”
黎姳使坏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此话一出,瞬间红到了他的耳尖。
雨声淋汀,纥骨颜挣扎几下终于抽出手,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从哪学的?”
黎姳:“学什么?”
纥骨颜:“惯会戏弄人。”
“我哪敢啊,大仙人,”
黎姳两手摊开,心里叫屈,“就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因为你对我足够好,我才敢跟你打趣。”
她仰头看着纥骨颜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声音刻意软下来,“你别生气嘛。”
男子没说话,盯着黎姳的左肩,雨水从伞面滚落,滴在她的衣角,浸湿了一片,
雨中踱步,已经走了一段路程,
黎姳能感觉到身侧之人手中的伞在往这边倾斜,唇边不自觉绽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狐狸狡猾,不做点真的,它多半会起疑,
所以……这样够真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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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府小门,纥骨颜二人将药包交与老嬷嬷,随后下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几个铜板递过去,
事后,老嬷嬷打着笑脸还不忘奉承几句,“楚郎君眼光真好,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娘!真真是一对壁人。”
“听说二位不日成婚,今日却还在忙于料理医馆,可谓医者仁心,小的在这先提前恭贺二位。”
纥骨颜垂首道谢,
谁知老嬷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郎君对女娘好的没话说,日日陪着照看医馆。”
“不过婚前一日还需忌讳。”
黎姳倒是来了兴趣,耸肩怨道:“我也没法,他天天念着我,怕我病着,饿着,一日都离不开——”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侧之人拽走了,独留门前下人偷笑,
黎姳踉跄了几步,才没摔倒,瞧见他耳根泛红,她挣开手,脸上一副得逞的恶笑。
“砰砰砰!”
蓦地,王府大门有了动静,
二人半趴在石狮后侧观看,门前站着两位修士,且看不出来头,
大门被打开,下人探出一个脑袋,见来人气势颇足,不免有些胆怯,“所为何事?”
两位修士开门见山,“曾狄峰可在府上?”
下人没回,反问:“周家人?”
其中一个修士年少薄衫,独眼长面,脾气看着不小,“否管我们是谁,问你你就回!他在不在!”
门后之人咬牙否认,“不在。”
这两个不速之客像是心里早有答案,询问倒像是在逼迫对方放他们进去拿人,“我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下次上门的便是我们家小主了。”
“小主”二字便能听出说的多半是周家小姐周千代,她与曾狄峰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是主子和门客,她对他有知遇之恩,
可黎姳这几日瞧着,发现曾狄峰那小子好像不太懂事,有意避着这位千金小姐。
至于瑞王府和周氏的关系,不甚了解,
“王府重地,岂能容你此等莽夫随意踏入,自是要禀眀我家王爷!”
见下人坚决不松口,门前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待大门彻底闭上,黎姳的注意力顺势被身前人勾走,玉影林立,表情格外僵硬,
黎姳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常,倒有些意外的发现,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有这样反应,上次在守月楼只窥得背影,以为他是想事出神,今日一瞧,其实不是,而是像是对什么产生了应激反应。
是周氏?周千代?还是曾狄峰?
待黎姳回神时,纥骨颜尚准备离去,
黎姳连忙跟上,圆润的眸光被雨声荡起波澜,“你说周氏若是解不了蛊毒,会不会跟我们抢玉坤引?”
“会。”
黎姳心一沉,遂试探问:“那你抢的过他们么?”
又沉吟一会儿,转念说:“还是说你为了救城中百姓,会将它拱手相让?”
闻言,纥骨颜脚步顿住,侧首看向伞下女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冰凉的目光渐渐有了温度,“放心吧,不必担心,不会的。”
他一眼瞧出女子问话的心思,
“在我眼里,一个人与一群人的命不分轻重。”
忽而沉声道:“他们自己做的孽自己解。”
黎姳耳朵一动,觉得这话有趣,
瞬间勾起她的好奇心,现在特别想解开她方才的疑惑,“什么意思?”
男子回身,不答,执伞继续走。
“诶,大仙人,你跟我讲讲嘛,我想听。”
15. 缘生魔障(二)
城南,临近北渡关城门下,
纥骨颜抬头盯了城门片刻,城楼匾额写着“黄金台”三个字,他停下了步子。
开口说:“此地原是一国都城,”
“兰陵。”
此地,黎姳有所耳闻,占了活得久的便宜,甚至可能知道她脚下这块地的祖宗十八代,
但她得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好让对方继续说。
“原先三十二州,各州吞并,相互制衡,到如今形成了神墟九州,四足鼎立的局面。”
这贺兰州便是其中壮枝,得周氏协助,与南纪州、颂孤州、渝州相互制衡,
明争暗斗斗了上百年,算计来算计去也有把自己算沟里的,
其实黎姳对王朝之间的恩怨不太感兴趣,只不过这几大世家偏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头插足魔域之事,妄想赚足面子,
她可不同意,平日里小打小闹不算什么,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罢了,但倘若有一日哪一家试图往她头上骑,她势必得把这鼎拍得稀帕烂……
雨势渐息,纥骨颜兀自收伞,树梢一颗偌大的雨珠滴在他的额角,平和道:“兰陵永乐四十四年,贺兰州深入北境,南下攻陷东三郡,又有北洋倭寇直入兰陵都城,两方势力夹击,作为中原扼喉的北渡关一时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北渡关后便是淮安,只要北渡关一过,兰陵倾覆便成定局。”
树上落下的水珠重量不小,黎姳拉住纥骨颜挪脚,移至树外,
她清楚的记得,兰陵最后被灭了,贺兰王吞没珈蓝腹地,神墟因此格局大变。
纥骨颜抬头看向城墙,“可三年过去,黄金台仍屹立不倒,固若金汤。”
“攻城先要填平护城河、堑壕,继而在城池的四周架上投石机,昼夜不停地抛射燃烧物、轰击城墙,接下来便是攀城,无数箭矢在云梯间交错,而兖州当时便发明了一种瘴气‘正邪’,吸毒者不分敌我,开始残食同类,惨绝人寰。”
黎姳一怔,她忽然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关联,
“与蛊液很像,对吧?”纥骨颜咧嘴一笑,颇有讽意。
黎姳点头,
他眼睫轻颤,收敛眼底的情绪,“所以这便是因果轮回吧。”
自己种下的因,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天尝到果,
而且周氏不是自诩医术天下第一么?
制药千万,试毒三千,
区区蛊毒怎会解不了。
……
黎姳扬眉颔首,所以他是因为此事而对周氏产生芥蒂?
“当时有你的亲人在?”
纥骨颜摇头,“没有,”
她偏头不可置信,
但此话怎么听着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纥骨颜观察出面前之人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继而解释,“两国交战有输有赢,但为虚妄利益殃及无辜百姓实在不该。”
“确实不应该。”黎姳摇头晃脑应和着,
她听旁人说,像他们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修士多半是会将万民当作自己的孩子呵护,
为大义而生,为大义而死。
她脑子突然萌生一个恶毒的想法,“倘若你的亲人死在那场大战,你会报仇么?”
他说,一个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在他眼里是同等分量,但若是有一日两者必择其一,像他这种人该如何选择?
想到这,她心里莫名开始兴奋起来,
纥骨颜侧过身背向她,“我自小被师父带大,没有双亲。”
黎姳眼皮瞬间耷拉下来,大失所望,
多好的问题啊,你就回答这?
扫兴的家伙。
“就算是有,我也不会,”
黎姳迈出的脚步一滞,眼睛稍稍睁大,
静耳听身侧之人接着说:“有始有终,一切皆有定数,天道向来公允,需顺其自然,作恶之人自会有人替天行道。”
“是么。”黎姳低笑,
渡众生,渡大道,
好一个天道信徒,要不都说他最能成仙呢,老天光听着都得打个雷放个屁吃嘛嘛香吧。
“轰隆隆——”
彼时天际一边闪过雷鸣,
乌泱泱的天,电光滑过男子雅致的眉目,他看向她,欲张嘴说话,
黎姳嘴角下撇,双手将身前高挑男子往前一推,催道:“快走哇,又要下雨了,”
去他的天道!会打雷了不起啊!!!
被推着走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天色不晚,我们还需去一个地方。”
黎姳眉毛高高扬起,“哪里?”
“楚府。”
……
纥骨颜带着黎姳去青庐提前设阵,
自徐府那一晚,他略微能窥析出花面狐的采花手段,伞和红线皆是姻缘修协助有缘人结缘的工具,伞阵分为两层,第一层原本是姻缘修的红菱术,有助修为之法,但通过花面狐的红绳缠阵,彻底打乱了红菱术的法印,巧妙改造成破人气运的邪阵,这便是第二层,第一层被第二层裹挟,共出奇效,不得不承认,实为精妙。
依据他对姻缘修历代修炼法粗略的了解,简单来说,两人的姻缘虽然通过红绳在成婚时结缘,但往后的羁绊需要彼此共同作用才能越积越深,否则,会轻易断掉。
而狐妖通过伞阵让两人的羁绊在一夜之间迅速膨胀交织,待拧成一股“麻绳”,再用诛心弓一箭斩断,两人命格从此交错,断然不会再有交集。
黎姳将床上的被褥卷到一边好让纥骨颜点阵眼,
从纥骨颜口中得到的这些信息,她回想这两日的种种,心里没来由腹诽,这狐妖,不仅采花,还毁人姻缘,其心可诛哇。
而且采花就采花,还专挑新娘子采,这种癖好实在……
黎姳恶心到浑身一激灵。
她抱住被褥,低头默默看纥骨颜画符,她忽闪几下眼睛,
突然想到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也奇怪了,
他一个妖怎会姻缘修的术法,而且诛心弓是仙器,通体元气,与混力完全相斥,
那日见他能将器物修炼的得心应手,
就算他是大妖,光短短十几年的时间,怎会契合的这般完美,咋可能?难不成他是天才?
“诶,大仙人,我问你。”
“诛心弓不是仙器么,花面狐一个妖如何使得?”
纥骨颜金笔一停,垂眸耐心解释,“它曾是仙使座下灵狐。”“灵狐自身灵气本就不与仙器相斥。”
黎姳瞬间明白了,这货原来是个半吊子仙兽,升仙升一半耐不住人间诱惑,堕落了,一朝回到修炼前,修成了个大妖。
人会根据真修分多派,比如修士和魔,修士靠体内真元,练元气,而魔人则是靠混力,以及自身天然携带的煞气修炼;妖自然也是如此,但与人略有不同,一类妖依托混力增长修为,大多以猎食凡人精魄而生,另一类万物之灵,聚灵而生,寻觅灵气充沛之地就可修炼化仙。
花面狐就是第二类妖,所谓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妖兽,大抵就是人界说的命好吧,不过,他好好的老神仙大腿不牢牢抱住,非下到凡间来采花,偷东西,
多半是脑子抽风了。
床板上提金笔画了一通符文,床两侧的壁橱都挂上铜镜,天北,地南两方以太虚言祇灵,
纥骨颜扯出几条用肉眼不易察觉的细线,在床周围拉线,
“这是千机,莫要碰到。”
黎姳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千机万象,寸寸化光,
只要将千机扯断,根据念咒之人化万千光线,在乾坤内任自游走。
她在百兽林追踪傲因时,用的便是此物。
纥骨颜设下的法阵黎姳没细看,但心里清楚都是降妖的布局,
只见他用剑划破手指,在床板符文点血,
黎姳眉梢微挑,
他居然要以自己为阵眼,用身体困住狐妖。
纥骨颜是小开阳,这样至阳的体质刚好与狐妖相克,倘使狐妖附身小开阳妄图通过阴阳调和吸走人精气,但因为小开阳体内阳气非常充裕,反而会使附身的妖阴阳不紊,遭到反噬。
这也是为何黎姳想找他合作的原因,像纥骨颜这样的体质被附身后,不出多久便会因为融合不了获得清醒,到那时,陷阵之妖便无处遁形。
纥骨颜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利用自己的纯阳之血设法用身体困妖,
但花面狐可是千年大妖,这种方法不仅抓不到,还可能自损,于事无补。
他受不受伤黎姳无所谓,但问题是倘若狐妖狡猾,从法阵逃了出去,伞阵启动,她对自己下的封印多半会因为命格变动而解开。
淮安修士云集,到那时,自身魔气被人察觉,
她还要费尽心思应对,光想想都烦。
眼珠子转溜一圈,遂开口,“大仙人——”
纥骨颜侧身看她,“日后不要这样叫我,唤我名字,纥骨颜。”
“哦。”
黎姳瘫坐在床上,歪头恳求道:“纥骨颜,你能不能不要死。”
听罢,男子身体瞬间绷直,片刻苦笑,“我还没怎么就开始咒我死?”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黎姳开始找补,“我就是怕你有危险,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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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妖把命都得搭进去。”
纥骨颜深深叹了口气,“放心,亏本的事我向来不做。”
他即使知道对面的女子其实是怕自己若是出了意外,她的命也多半不保,
但方那一刹那,还是宁愿相信她的话是真心的。
等血迹墨迹晾干,黎姳将被褥铺平后,准备下床,
刚起身,却被一直温热的手掌贴住额头按了回去,黎姳茫然坐回去,抬眸才发现方才起身差点碰到千机,
继而看向纥骨颜,他上扬的丹凤眼在烛光下显得轻柔无比,“你怕死么?”
黎姳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怕个锤子?
“怕。”黎姳使劲点头,两眼如水中星河,
纥骨颜:“玉坤引若不能治你的病,你当如何?”
黎姳本来没想正经回他,但他的目光太过执着,
“寻医治病。”她转过头,继续说:“去万里江山,托付流水,倘若我真的死到临头了……”
遂抬头咧嘴轻笑,“我也不认。”
男子一呆,脸上没什么表情,
黎姳看向他,兀自说:“你方说一切皆有定数,”
“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
“应该是……一切皆是变数。”
黎姳抿抿嘴,沉吟一会儿,侧头看他,“就比如我遇见你,你就是我的变数。”
顺其自然,我有时候可不让它顺其自然。
此言一出,纥骨颜望着她的眉眼,好似有根羽毛在心中轻轻蹭过,
“拿好了。”
他解下沉渊剑,递到黎姳面前,“若是遇到变故,用来防身,在我身上划一剑我断然不敢伤你。”
黎姳两只手稳稳接住,与她的九翎相比稍稍有些沉,
她握了握剑身,闷热的天气里坚韧透过剑鞘散发着丝丝凉气,
这柄剑,超品宝剑,生于极寒之地的通天玄铁,由工匠玄神公输子弥留人界之际铸造问世,
剑身透着凌厉的寒光,剑柄雕有傲天金龙,有迎风点冰,狂啸游龙之势,若能操控水寒元气,
御之,则游刃有余,通天神力,威力巨大。
动静太大,所以纥骨颜很少出鞘,
就是这样一把剑,将她兄长捅的魂飞魄散,长绝天荒山。
她平静的抬头问道:“这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是谁?还在世么?”
纥骨颜:“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挤出一个笑容,假意道:“能让这把剑认主的人一定和你一样厉害,我就想认识一下。”
“原主风无岚,而今已经过世了。”
她兄长也没让那家伙苟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修仙前辈,修剑之术登峰造极,能以一抵上百个我。”
这么厉害?
黎姳心中暗喜,
那阿兄可最厉害了。
纥骨颜继续闷头忙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见黎姳还在走神,便递给她一叠符纸,“将这些贴在隐蔽位置。”
黎姳抱住符纸,突然想到什么,插嘴问:“哦对了。”
“那盆花要不要放进来。”
纥骨颜:“待走的时候再拿吧。”
黎姳忽然凑过去,问:“你那天晚上闻了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瞪大眼睛等人回答,没曾想纥骨颜脸竟瞬间黑了一个度,
正待茫然之际,脑门被一张符纸贴住,纥骨颜掐诀,符纸瞬间化成一缕风灌进黎姳的鼻子,
黎姳呛了几下,再一吸,竟什么味道都闻不出了。
纥骨颜:“明日过后自动就解了。”
黎姳点头,想是为了防止吸到花香才给自己的鼻子下的咒。
纥骨颜埋怨她一句,“既然知道有问题,还不提前告诉我。”
黎姳小声嘀咕,“我哪来得及。”
她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反应这么大,
她猜想那多半感觉不太好。
正在腹诽之时,她的手突然被对方拽了过去,符纸散落在床上,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纥骨颜挤出指腹几滴血在黎姳手心画符,
暖热湿腻的触感仿若在心里挠痒痒,
黎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呆愣片刻,耳边又响起男子的叮嘱,
“这只手今日之后不能洗,将符藏进袖中,到明晚危急时刻贴我印堂。”
“你若是再给我耍小聪明,我便不管你了。”
声音温凉如水,绵长不绝。
16. 缘生魔障(三)
出了青庐,楚家主母便带着黎姳二人从小门悄悄离府,走时还不忘答谢这二位“大仙人”。
外街雨势渐停,黎姳抬头环视乌泱泱的天,
发觉这几日雨下的格外勤,
她总觉得下雨与近日花面狐作怪有关系。
按理来说,祈雨,乃自然生力,唯有修行浩然正气方能借万物自然,一般妖魔绝不可能操纵天地之势,
但这采花妖有点特殊,
先前是个仙使宠物,历经上百年已然是个千年大妖,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有这个本事。
“诶!让一让!”
一声急呼让陷入沉思的黎姳猛然回神,眨眼间,面前一辆马车着急忙慌地冲过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下一刻,黎姳的手已经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迅速握住,旋身跌入纥骨颜怀中,
“砰砰砰——”
黎姳耳朵贴在温热的胸膛,感受到心跳的声音,就像一根弦杂乱无章的急速拨动,
她黑眸浓郁,
她讨厌这个声音。
随后立刻抽出手,从纥骨颜男子怀中挣开之际,斜眼瞟见马车上的吊牌,一个大大的“宋”字悬挂在车顶下,“宋家……”
“宋青河娘家人么?”纥骨颜顺势推测,“回来的这么快?”
这般快马加鞭,又姓宋,还是朝徐府方向赶,多半是宋家人没错了,
徐府仆从才告诉过她,飞鸽传信起码也得一个月才能看到消息,可如今算下来也才过了半月,宋家人是如何得知的?
黎姳若有所思,走走停停,
“看路。”她的头顶突然被人敲了一记,
她回神盯着纥骨颜操心的背影,只见他跟个年迈的婆婆般絮絮叨叨,“走路莽莽撞撞……”
黎姳迅速跟了上去。
善行医馆内,里屋饭香四溢,
馆长夫妇做了一大桌家常小菜早在家候着,陆夫人腾出一个小碗盛了些饭菜在里面,“小宋!”
声音一落,小宋便溜了进来,陆夫人递给他,叮嘱道:“吃完饭让小福再给吃一剂药。”
“好嘞!”应完小宋麻溜退下。
黎姳怔怔站在门口,看着面前一大桌饭菜竟有些沮丧,
沮丧什么?
卤猪蹄、糯米丸子、翡翠肉汤……正冒着腾腾热气,好像在对她招手,
但她闻不到!
一定非常香!
天杀的!!!
陆大夫招手欢迎,“二位辛苦了,快来吃饭吧,这两日照顾店里生意,实在不好意思。”
陆夫人上前取下黎姳身上的披风,将上面的水珠抖落干净后挂在檀木衣桁上,随后握住她的两只手落座,“孩子冷不冷?”
黎姳一呆,嗓子干涩发痒,
被这么一问突然还有些想咳嗽的冲动,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而后有些迟缓地摇了摇头,
陆夫人迎着幽幽烛光,满眼都是对方的样子,她上下仔仔细细大量一番,
心道这些仙人的法术果然非同一般,连人的模样都能刻制的如此传神,
这张脸与她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让她不自觉想关心靠近。
黎姳虽然是这么回答,但陆夫人能明确感觉到对方冰凉的双手,她下意识将黎姳的两只手用手心包起来,轻轻揉搓,“辛苦啦,很累吧,这几日风风雨雨的,人易发病,店里生意实在繁忙脱不开身,还让你们帮忙。”
“还行吧,不累。”黎姳眯眼笑了笑,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已经被搓的通红,她笑容凝固,努力把手抽了出来。
刘大夫左右观望,凑过去小声询问:“仙人,我女儿他们藏在乡下不会被妖怪发现吧……”
纥骨颜:“我给的符可有嘱咐她们拿好?”
“有。”
“嗯。”听到这个回答,纥骨颜点头,“那妖不食人,这几日只要不出门,便没事。”
陆大夫还是有些不放心,欲张嘴继续问,“仙人——”
纥骨颜急忙抬手止住,斜眼往门外一扫,小宋正急急忙忙将厨房煎的药给小福送过去,待脚步声消失,他善意提醒陆大夫,“在明日之前,还是不要讨论此事了。”
关于抓妖之事,纥骨颜二人只告知了双方的父母,其他人一概不知,
倘若被越多人知道,会很容易令外人起疑。
陆大夫明白纥骨颜的意思,只好点头应道:“好。”
“多吃点,我二人只会做一些土家菜,也不知合不合你们胃口。”
男子望向一桌饭菜,不为所动,他欲言又止,“噢嗯……我没有吃饭的习惯。”
而今纥骨颜已经修到来庭境,对于修仙之人,修炼到一定境界是不需要进食的,俗称辟谷,
馆长夫妇一愣,干笑两声,
也对,神仙嘛,神仙都不食五谷的。
遂目光转移到纥骨颜旁边的女子身上——她吃的正香。
黎姳将香糯的米饭伴着蛋花放进嘴里,她吃的正尽兴,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饭桌的寒暄上,
屋内寂静,她迎上纥骨颜莫名的目光,指向面前那道菜,“野菜炒鸡蛋……”
激动道:“爆好吃!”
“你快尝尝!”
又用筷子捡了几块鸡块放进纥骨颜面前的碗里,推荐起来,“土豆炖鸡块,竟然还放了青椒,绝配好吗?!”
“我不骗你,你快尝一尝。”
不多时,纥骨颜的空碗已经摞了一个“小山堆”,
他温和的看向身侧之人,两个腮帮子被米饭塞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松鼠。
黎姳咽下最后一口米饭,起身趴在纥骨颜耳边,悄悄嘀咕,“别辜负人家的心意啊,这一桌我吃不完。”
此话一出,纥骨颜身子微僵,
在外独自漂泊,饥肠辘辘,
多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这姑娘,铁定是饿坏了,
这样吃下去,她还真不怕撑死。
半响,他捻起碗里的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嚼了几下,
“怎么样?”
纥骨颜点了点头。
……
晚饭过后,馆长夫妇去厨房收拾碗筷,黎姳摊在木椅上,嘴里嚼着姜糖,睡眼朦胧。
纥骨颜抿了一口茶水,匪夷所思,“你有什么不能吃的?”
她支着下巴,抿了抿嘴,“唔……是个好问题。”
纥骨颜愣了一下,
她竟然真的认真在想。
回想两日前在诸事居,当时他全程在场,祈圣门几个弟子被人逮捕时,他分明瞧见眼前这个女子冷漠的眼神,对与她朝夕相处的同伴没有半分留恋,
怎么看都像是在利用,
这位女子利用旁人不足为奇,他自己就被她利用过,
但祈圣门被逮捕是因为与魔教有关,倘若这姑娘的对他们用了心计,那她就与魔族脱不了关系。
他一直知道仙盟大会藏着一位女魔头,
虽然他另有人选,但还是不免怀疑——
“嗝~”
木椅上的女子摸了摸自己的圆肚,睡意更浓,
纥骨颜剑眉轻挑,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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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魔头要是她像这样没心没肺,算他眼瞎,
兴许她只是真的待人凉薄。
他的目光落在黎姳脸上,他时常在想,倘若她真是个普通人,身患绝症,这一路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修得一颗八面玲珑之心。
男子慢慢低下头,“你爹娘呢?他们不管你么?”
黎姳猛然睁眼,
屋内,一瞬间寂静无声,
不过须臾,她道:“我爹……”漠然一笑,“死了。”
纥骨颜一怔,“抱歉。”
本想示意她不用说了,
却又听她说:“我娘……”
黎姳起身,抬眼看向纥骨颜,手指僵硬地蜷了蜷,“被坏人抓走了。”
“坏人?”“谁?”
她的神情一片平静,似乎能透过纥骨颜看到什么,
“不知道。”
……
红烛高照,满室生香。
黎姳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袖中藏着一张符纸,那是纥骨颜给她的护身符,用来抵挡妖气。她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还有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耳边传来外间喧闹的声音,是宾客们在灌新郎官喝酒。
"楚郎年少有为,今日抱得美人归,可要多喝几杯!"
"就是就是,这杯酒不喝,可就是不给兄弟们面子!"
……
黎姳抿了抿唇,盖头下的脸有些木然。
外间的喧闹声渐渐小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立刻闭眼装晕,
窗外传来一阵风声,烛火忽明忽暗。黎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在靠近。
下一刻,门被推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夫人......"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醉意,踉跄着走近。
开口第一句不是暗号,黎姳心中明了,此时的新郎确定已经被狐妖附身,
“新郎”将黎姳的红盖头轻轻扯下,手肘环住她的脖子,横抱起她放躺在床上。
对方冰凉的指腹抚过她的后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蓦的,悬着的心又突然一沉,
她全身除了那只占有纥骨颜血迹的手几乎都动不了了?
"娘子真美......""新郎"低声道,俯身慢慢剥下新娘子的外衣,再解开腰带,露出薄透的里衣,
修长骨感的手在新娘泛红的脸颊轻揉,他一面上床,一面感受肌肤的触感,
黎姳胃里翻腾,
“铮铮铮——”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枕头下的沉渊急不可耐,欲有出鞘之势,
那柄剑在有意识的保护她,
但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
在此之前,纥骨颜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倘若狐妖落入法阵,那便按原计划将他锁住,但若是狐妖没有陷入降妖阵或是他侥幸逃脱,沉渊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刺伤他,逼迫狐妖现身,以他的纯阳血为引,以身为容器,将狐妖封禁体内,
只不过此法伤身,稍有不慎会因为承受不住千年妖力,凡身爆裂。
就在这时,“新郎”踏上床的前脚扯断了几根千机,几道金光迅速疾闪,两面铜镜反射光线,齐聚藏匿的符纸,以檀木床为中心,符纸从屏风后跃出,一时屋内金芒大盛。
黎姳猛然睁开眼,却发现对面的“新郎”脸上没有丝毫惊恐之色,反而愈发狰狞,眯眼与她对视一瞬,继而挥伞而出,不知何时,一张巨大的伞将整张床笼罩,纱幔隔断铜镜反射的光线,床上所有悬浮的符纸瞬间失去支撑,散落下来。
17. 缘生魔障(四)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的伞阵,黎姳只感觉自己手腕的红绳微微发烫,灼的心口疼,见“新郎”作祟的手伸过来,黎姳急忙撑手抵住,
但此刻全身动弹不得,她用余下的一只手抵挡格外吃力,纥骨颜的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时而露出痛苦之色,时而露出狰狞的笑容,他在与体内的花面狐搏斗。
她此时此刻在想,伞阵误打误撞会将她体内的魔气释放,只需再等上一会儿,魔气便会冲破自身的封印,
但这是下策。
她眸光一动,反手去摸枕头下的沉渊,还未触碰,
霍然听到"唰——"的出鞘之音。再一眨眼,沉渊已经落在"新郎"左肩,剑刃陷进肉里,腥红的鲜血滑过胸膛,滴在红喜被褥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纥骨颜的意识逐渐清醒,他一手阻止狐妖要去触碰的手,嘴唇发颤,声音却坚定如铁:"花面狐,你的把戏该结束了!"
顿时光芒大盛,整个房间被金光笼罩。花面狐发出痛苦的嘶吼,面容扭曲变形,露出一张狐狸的脸。
清醒过来的纥骨颜急忙设阵,没曾想狐妖眨眼功夫便已经挣脱金光束缚,“想同归于尽?好久没见过这么狠的人了。”
花面狐抹掉唇边的血,狞笑道,"不过,就凭这点法力,也想困住我?"
话音未落,狐妖的身影骤然膨胀,妖气如潮水般涌来,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黎姳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她的神经。
花面狐化妖身遂转身夺门而去。
屋内一片杂乱,纥骨颜轻轻为黎姳掖好被角,指尖在她额间停留片刻,随后揩掉细密的汗珠,"等我回来。"
夜色如墨,月光被乌云遮蔽,只余零星几点星光。
纥骨颜提剑追出,花面狐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狐尾摇曳,带起阵阵妖风,纥骨颜颈间被风扫过,竟有些微微发烫,
顾不得其他,他虚空挥剑,破空而出,剑光如虹,直指狐妖心口。
花面狐冷笑一声,身形骤然膨胀,狐眼中泛着幽绿的光芒,巨型尾巴如利刃般扫向纥骨颜。两人战作一团,剑光与妖气交织,林中树木纷纷折断,尘土飞扬。
纥骨颜一剑刺穿花面狐的胸膛,却见对方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心头一凛,暗道不好。果然,身后传来花面狐阴冷嗤笑,
转身望去,远处花面狐正挟持着黎姳,诛心弓的箭尖抵在她的命门。
纥骨颜这才反应过来,这厮使用分身术,这是调虎离山,
黎姳脖颈僵硬,脑袋还疼地嗡嗡直响,心中万般无奈:大哥,别管我,我就是一个观战的,啊喂。
她是被抓来的,
准确来说,因为被狐妖在她颈后设下定身术,自己才被抓的。
料想狐妖早有所察觉,事先做下防备,想利用她来威胁纥骨颜保身,
这狐妖果真狡猾多疑。
狐妖栗色花袄在风中翻卷,瞧见地上站定之人面色局促,幽绿的眸子闪过一丝玩味:"世间有情人千万,毫无目的捧着真心相待之人难得。试问你的真心,能为她去死么?"
“……”
黎姳眨眼,暗道,两人关系倒也不至于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再者,
我不会死,
而你这妖,确实该死。
电光火石间,黎姳眸中寒光一闪,她虽全身被妖力所制,却仍能感知到花面狐的气息波动。就在他分神与纥骨颜对峙的刹那,她猛地抬起唯一能动的手肘,狠狠向后击去。
"砰!"
一声闷响,手肘正中花面狐的下颌。花面狐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松开了钳制,下意识一掌拍向黎姳的后心,黎姳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前扑去。
纥骨颜瞳孔骤缩,眼见黎姳如断线风筝般跌落,他顾不得许多,身形一闪,剑光如虹直指花面狐。花面狐仓皇后退,纥骨颜稳稳接住黎姳。
见她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仍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意,他剑眉微蹙,早该想到,花面狐狡诈多疑,不该让她独自留在房内。
花面狐趁机拉开诛心弓,箭矢泛着幽绿的光芒,直指纥骨颜心口。
箭矢破空而来,纥骨颜却纹丝不动,只是将黎姳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她筑起一道屏障。
箭矢携来的力量过于强悍,没一会儿,屏障便开始出现裂纹,
纥骨颜心里打鼓,千年大妖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就在屏障几近崩碎之势,他颈间的岫玉霍然金光大盛,竟将那致命一箭生生挡下,发出噔噔噔急响。
花面狐猛然大颤,满眼不可置信,
鸣玉……
出神之际,沉渊剑已穿透他的胸膛,花面狐倒在血泊中,瞳孔仍在震惊,
岫玉争鸣,在风雨中摇曳,
“噔噔噔——”
他看向纥骨颜的视线渐渐模糊,嘴中喃喃,
此玉也曾为一人,空鸣不止。
纥骨颜握紧鸣玉,看向早已断气的狐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他收剑后,
黎姳从他身上挣脱开,急不可耐地想捞起地上的诛心弓,指尖刚触到弓身,一股黑雾骤然腾起,瞬间蒙住她的双眼,纥骨颜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她,却也被黑雾卷入其中。
再回神时,两人已置身一片混沌之中。四周雾气弥漫,隐约传来低语与笑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黎姳皱眉:“这是……心魔关?”
纥骨颜“嗯”了一声,神色凝重:“应该是仙盟早在诛心弓上便设下心魔关。”
黎姳被眼前黑气包围,意识开始混沌,纥骨颜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一晃神,竟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血劫殿内,
坐北朝南,精雕的祥云红油柱将整个宫殿撑的壮丽宏大,殿内也是传开鎏金似的空气。
鼎式香炉点上了静雅的沉香,白烟飘飘然的在高贵的戏台子上摇曳生姿。
眼前一切都如此真实,
黎姳不常住主殿,血劫殿内有四门,华岁门是她最常去的,可以说她在那处定居了。
穿过华岁门,绕过刻有百鸟朝凤浮雕的照壁,就进入了院落。
院落很大,左右两侧被房屋围绕,屋子不似平常,是高楼,层层随意叠摞,歪歪斜斜地肆意向绚色天穹伸去。
正中央有块儿巨石,那石头悬在半空,满是腥气的鲜血顺着石头上的纵横纹路流动,直至流向纹路的末端,随后落入底部的血池。
过了院子,往圆拱门去,周围被层层错乱的景墙包裹住,透过漏窗看过去,外面是烟雾缥缈的高耸峭壁,不远处依稀能看到云端瀑布向不知名深处扑去的景。
这里地形复杂诡秘,所以若是擅自翻越景墙而过,必定是身首异处,绝无活口。
通向大厅的只有圆拱门,圆拱门有四层,层层相叠,像树木的年轮,一圈一圈不知年岁。
一层一个季,春夏秋冬,落叶缤纷,仿若幻境。
从云霄山间飘来几片合欢花,香气渗进木窗,落在桌案一隅。
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女孩踮起脚尖使足了力气去够桌子铺开的一张纸,可是脸都憋红了也没碰到半分,她也不泄气,一直往前去够,弄得整个木桌都颤颤作响。
突然一只大手从女孩头顶越过,抢先一步拿走了纸,紫衣少年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眉头微皱,
女孩气哄哄地蹦起来抓,“哥,给我!”
没曾想少年侧身一躲,把手举高硬是不让女孩拿走,“娘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碰,一边玩儿去。”
黎姳:“我就看一看。”
元璟:“不行。”
黎姳伸直两手使足力气把少年一推,不乐意地瞪他,“今天开始跟你绝交!”
“唔……好伤心呐。”“我的亲妹妹竟然为了一张纸跟我绝交?”
“好吧,很寒心,看来我从南纪辛辛苦苦带回来的果釉糖只能自己吃了。”
黎姳气的从鼻子泄出一口气,对面这个家伙捂住胸口专门将“辛辛苦苦”四个字语气加重,
他最好是真的寒心,也最好是真的给她带好吃的回来了。
她吞了下口水,还是不想罢休,咬牙道:“谁赢了归谁。”
黎姳召出木剑,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畏惧,
二人退至院落,她执剑对准她兄长,“出招吧。”
合欢花翩然纷纷,少年眉眼微松,这个不及腰间的小孩明明才修炼不到五日,竟能说出如此狂傲的话,当真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
“等等。”
女孩动作一顿,“等什么?”
话音未落,紫光长啸,不知从何处窜来的剑直接将女孩剑意斩断,女孩衣袖晃起一阵风,手臂被震的发麻,手指一松,瘫坐在地上,木剑随之落地,
少年邪笑,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噢,忘记告诉你了,我前日寻了一把好剑,它就叫‘等等’。”
这家伙耍赖!
啊啊啊,气炸了!!
绝交!绝交!!立刻绝交!!!
“姳儿,怎么了?”一个妇人走进来,提溜起女孩,
“那个……我要那个!”
妇人摇头将纸从元璟手中拿过来,“这个不行,”
一面说着,一面把拍干净女孩身上的灰尘,“你想要这个吗?小泼皮,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这是什么?”
“命符,圣祖后人的命符,也是你母亲的命符……”
“那……嗯……我有吗?”
“现在你还太小,不过日后……娘不愿你有。”她抚摸着小姳儿圆润的脑袋说道。
小姳儿听不出什么七拐八拐的意思,就只是盈盈笑着,讨好似的摇摆着小爪子道:“嗯……娘若不愿,我便没有。”
小姳儿盯着那张纸,听娘这么说断定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疑惑地问:“那娘整日盯着这个作甚么?”
妇人眼神迷离,语重心长道:“待姳儿再长大些,娘便告诉你。”
命符,命格符印,蚩尤后人存续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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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气的天赋,悟身即源,与魔族混沌融汇,脉络节点集强点符,分汇于劳宫、中枢、小海、外关、命门、天柱、委中及昆仑穴位。
这些都是随自身修行逐步突破,终极大命符聚于印堂,欲念大源呈现无敌无阻状态,拥有蚩尤圣祖强大的力量。
到那时才算真正的天选圣人,凭一己之身撼动九州八荒简直是轻而易举,加之利用此等源生灭世之力解开神魔之井的封印,简直就是毁天灭地。
当年那些名门正派不就是惧怕这种力量才对黎夙生如此忌惮,甚至倾尽所有也要将其制服。
再后来,她长大了,
这些东西也没有谁告诉过她,是她翻阅无数经藏自己查到的。
没几步,眼前一闪,狂风扑脸,再睁眼就是白日。
黎姳却不以为然,她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只依稀听得前面有打斗的声音,她越往前走声音愈烈。
风声沙沙作响,几座高山巍峨绵延,疾风钻进石缝里,悲鸣苍凉。
山脚之下,有一两手环抱大的枯井,井边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文,平地之上,石块乱飞,一片杂乱景象。
“姳儿!快走!”
这个声音是那般熟悉,似马蜂子窜进耳朵里,挠的心里发颤。
黎姳立马转身,她心头咯噔一下,这是她从前经历过的画面。
那个女子早已是面色憔悴,浑身血污,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向黎舟元姳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
霍然,几声闷响,天空劈下一道巨雷,正中女子头顶。
雷电如巨浪一遍又一遍将女子身上的魔气洗去,
蹲在乱石后的黎姳双手捂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此时此刻任她怎么也动不了,
只露出两只猩红的眼睛,静静看着法阵中央的女子,
直到那单薄的身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眼尾那滴泪与血交融,滚烫,偏执。
女魔体内的骨头被一截一截砍断,白骨闪着血光,悬在空中,被凌冽的法阵扼制,
那人,是她的母亲。
转眼又变黑了,只听周遭发出桀桀桀的讥讽,黑流涌动出几个人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她没死。”
“哈哈哈哈……是你的无能才害死她的,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有此下场。”
黑头越靠越近,趁黎姳不注意撞进身体,
意识逐渐消弭,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叠好的衣裳,
周围环境已经是天荒山山顶,万骨窟,
她在一堆白骨中,捧着紫衣,呆愣片刻,
恍如隔世,
纤细白手不自觉颤颤巍巍的抚过紫衣的金丝纹路,她的手抖得厉害,但却控制不住,
凡人死后留白骨,而魔族则是随着风逝去,埋入烟尘。
这件是兄长与她最后一次分别穿的衣裳,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敢忘,也忘不了。
仙魔大战,听闻母亲被困,兄长带领一部分魔军前去支援,奈何中计,节节败退,兄长带着尚小的黎姳逃避追杀,后来不知怎的,一道天光劈中黎姳,她随即晕了过去,醒过来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而她的兄长就再也没有回来。
黎姳知道,是她的兄长为了保护她引开了敌人的追捕。
“你娘,你哥都是你害死的,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所爱之人,可到最后你谁都护不了。”
谁都护不了……谁都护不了……
若是当时的自己再强一点,那么柔弱的母亲也不会孤军奋战,若是自己再强一些,阿兄就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渐渐地,黎舟元姳的眼睛失了神,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沉默不语。
“世上已再无可信之人,这种滋味不好受吧,那么强又有什么用——”
“再放一遍!”
心魔:“?”
黎姳怒声命令:“听到没有,再给我放一遍!!”
她要一遍又一遍的看她们是如何受辱的,细节,表情,动作,要看的清清楚楚,
倏地,单薄的肩膀被人一把拢住,黎姳一头栽进暖意里。
她的额头抵着下颚,不经意间轻轻磨蹭,
忽的,感觉沸腾的血液在蔓延,心尖汇聚。
一股热意直冲冲窜进额头,霞光顿长,金芒四溅,将黑境撕开个口子。
出了幻境,黎姳抬头,下意识抬手握拳狠狠砸向面前之人,细细密密的雨沾湿长睫,眼底凌冽的杀意还未褪去,
她要记住这份恨,
力道颇重,纥骨颜肩上被剑划破的口子再次涌出大片血迹,浸红白袍,
他咬紧牙关忍痛,对上黎姳复杂的神情,竟迟钝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要把命交给心魔。”
冰凉的雨水挑逗女子神经,她慢慢恢复意识,将面前之人的温柔尽收眼底,似乎能从这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
她眼眶倏然发热,
一把抱住男子,
雨中一隅染了红,黑夜中尚有余温的二人还困在怀里,枯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