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横滨生活实录》
1. 第 1 章
黑红色的天幕下,各类垃圾堆成一个个狭小的空间,这条街和一个大垃圾场没有太多区别,然而这些不是垃圾。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用这些废弃的塑料和朽烂的木头搭建出自己的住所,生存得不比垃圾场的老鼠轻松。
垃圾场的老鼠至少不用担心被同类贩卖和出卖。
灰暗的角落里,我模仿着肮脏的老鼠,不发出声音,不展露色彩,胆怯地观察着四周。
来到这个荒唐的世界之后,我始终没有勇气面对。
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仅仅一个星期之前,我还在过着无聊但是平静的都市职场生活,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是也不讨厌,上司有些严格但并不苛刻,同事们大都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工资足够维持我的生活已经娱乐开销。
每天需要担心的只有今天中午要吃什么,想吃隔壁新开的那家餐馆但正好撞上上班开会的时间该怎么办这种愉快的苦恼。
我的人际关系并不算差,虽然没有亲密无间的知己,但自认为日常交往并不缺少朋友和亲人的角色。
物质需求和情感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这种生活已经远在平均线以上了。
总之,虽然我确实有些厌恶自己过于平凡无聊的人生,但是我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太不满,来到这里之前也没有遭遇过生死攸关的局面,平日里阅读的作品中连我那属于异国的姓氏也不曾出现过,我没有幻想过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穿越到异世界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只需要存在于文艺作品中。
我只是那样寻常地生活在熟人和朋友之间,并且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种平凡普通的日子会一直持续,直到来到人生的尽头。
但是我拥有的一切都突然地失去了。
明明上一秒我还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为资本家出卖灵魂和肉/体。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一瞬间,我离开了熟悉的一切,包括我那已经成年了的、健康的身体。
我现在大概只有一米多一点。
如果不是得了侏儒症,那就是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虽然不知道哪个可能更悲惨,我还是希望自己未来有长高的可能。
周围的所有都陌生的让我害怕,附近没有一棵高大的长有绿叶的树,最多是灰绿色的矮小灌木,路面非常不平,并且很肮脏,暗褐色之类令人不快的颜色黏着在地面和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些动物代谢产物的味道,还有硫磺的气息。
也许是新手保护期,也许是身体的潜意识,这一个星期我凭着奇迹般的运气躲躲藏藏,透明地在这附近存在着。
因为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基本能听懂这些人所用的语言。
所以最开始我只以为自己来到了那个岛国上。
我或许可以向同胞寻求到一些帮助。虽然这具身体很大可能是在这个地区土生土长的。
但即使得不到帮助也能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没有监护人。
哪怕是去福利院也比在这里强。
但是当天夜间雷暴的枪响击碎了我美好的猜想,虽然日本很烂,甚至极道合法,但是客观来说,那个地区并不存在这种战争局面,也不可能有恐怖的枪战。
我恐怕,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很有可能并不存在我熟悉的一切的世界。
寻求到的不一定是帮助,也有可能是黑色产业链中的一环。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为什么会是我遭遇到这种事情,难道我之前活着的二十年里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我虽然算不上完美无瑕的圣人,也决没有当过穷凶极恶的坏蛋。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恐怖的事情会轮到我头上?
我离渴望拯救世界成为他人的保护神这种想法已经很遥远了,我是个早已接受自己平凡的普通人,我笃信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
所以,被赋予崇高的使命和来到异世界冒险这种需要勇气和信念的事情,请务必留给那些还存有幻想的国中生吧!
随即我又意识到了,或许仅仅是来到异世界这件事并不能代表我被赋予了什么崇高的使命,仅仅代表我比较倒霉而已,也许穿越的不只是少年漫的主角,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也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或许会在主角们的背景中出现,例如“某月某日,某某地区出现一名不明身份的……已被逮捕/死亡……”
并不是穿越者一定会是主角。
只是那些主角恰好有了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而已。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这样来到异世界的普通人就只是祂廉价的玩具而已。
也许连祂的玩具也算不上,玩具的所有权归属于神。
只是一脚踢出的石块,百无聊赖的恶作剧也说不定。
出于生物求生的本能,我这样没有质量地活了下来;出于自己幻想的希望,我并没有求死的想法。
我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人,比任何人都在乎我自己的命。这点在过去还不怎么明显,甚至连我自己也没发现,因为周围的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最多只能称我是很在乎自己的健康。
这个特点到了这个地方就被我意识到了。
我不认为在糟糕环境里渴求生存的我奇怪,这样活着比起之前的和平生活很差是一回事,想继续活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还活着,只要我还有这条命,我就能跨过这条战乱的街。
为了避免被陌生人伤害,这几天有人的时候我都躲在这个小角落里面,你争我夺的事情也不少见了。
那天的枪声似乎也不是每日都有,主要还是靠木棍镰刀之类的东西,偶尔会有几个人手里有枪支。
争夺的物品也多是水、面包、酒之类的生活用品,虽然我也很想要,肚子饿得又痛又热,但是我自知是没法得手的,甚至可能受伤。
所以一般我只是看着几个人为了一点物资大打出手,有时候太激烈了我还会思考一下,拿到手的食物能提供打一架的能量吗。
我像一株植物沉默地待在角落,现在有人,还不是我活动的时间。
然而这次透过缝隙,我看见的不是几个互殴的成年人。
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点燃了的烟,单手揪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孩子的头皮,另一只手捏着棍子冲着那孩子不停地敲打。
木棍落在瘦削的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孩子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小手小脚都在挣扎着,但是没有哭喊,像沉默的兔子。
因为兔子很会忍痛,基本不会发出声音。
我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施暴者和受害人。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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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两个成年人互殴,那我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如果是一个成年人殴打另一个成年人,我会害怕会同情他,但更大的可能还是什么都不做地待在这个角落,因为我现在是个孩子,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再加上我也只是给人加餐。
但前面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比我现在似乎更小,他的手里没有食物。
所以他就是那个“食物”。
这里是会吃人的。
也许是整卖,又或许要拆散了处理,不管以何种方式,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个孩子必然会成为那个男人的“食物”。
弱肉强食这个词用在这里一点也没错。
多可怜的孩子。
然而,这个孩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有人或许可以提供帮助,他不会怀着希望又在绝望中死去。
我对任何一个人都相当于不存在。
我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谴责我。
优先保护自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最多只是我会怀着愧疚之心而已。
这种没有意义的情绪比起我的生命不值一提。
角落的左侧恰好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但也不算太大。
被木棍抽打的孩子张了张嘴,我听不清他的声音。
运气很好,那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了男子的头顶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下男子松开了手,嘴里叼着的烟也落在泥地里,微红的火星沉默地发热。灰白烟雾落下。
脱离控制的孩子反应并不迟钝,抓住机会踉跄了几步,跑起来就消失在一个个灰色的垃圾堆中。
石头脱手的那刻我就扭头跑了,如果说没被发现当然是躲在角落最安全,但是被发现了的话,立刻逃跑还有50%的希望,傻乎乎地坐以待毙被抓住的几率就是100%了。
手拿木棍的男人啐了一口。
“这条街上还有新货?愣着做什么,把她抓住。”
随着这个骂骂咧咧的男声,好几个同样消瘦的成年人从角落里钻出来,其中一个只在我十几步外。
被发现了,好倒霉。
我转身就往狭小的缝里钻。
在被发现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我要去帮那个孩子呢,我自己也是一个弱者,没有能力去帮助他的,如果我刚才没有那么做,或许我就不会被这群恶棍发现,我自己的生命也不会受到威胁。
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有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
我想回到过去那种和平又殷实的生活。
我想我的家人和朋友。
希望那个孩子之后能好好地活下去吧,不要再遇到这种事情了,最好能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不然我自己这条命消耗的也太没有价值了。
如果能离开的不是我,那一定要是他,那个孩子是我在这破世界里唯一有联系的人了。
浪漫一点的说法就是,我们有缘。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那么多念头,不影响我拼命地跑着,肺泡都要炸裂了一样,湿热的空气充斥着我的鼻腔,风刮得眼睛生疼。
然而不能停下了,如果还想逃脱魔掌的话就要用极限去交换。
因为在我身后的不是人,是以同类为生的恶鬼。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2. 第 2 章
我被身后的恶鬼一棍子打在后脑。
这里没有镜子,连水源也污浊,所以我目前还没见过这具身体的脸。
不过从可以看到的手臂看,这孩子很健康,在同龄人中应该也算有力。
这样白皙健康的孩子,在贫民街里就像洗干净了的小白猪,看着就让屠夫们充满喜悦,处理好了之后不管是自己直接解决还是卖给其他客人,都是一笔可观的纸钞。
今天真是好运啊,对这群魔鬼来说。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我旁边是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一样用麻绳绑着。
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半天也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已经绝望到底了。
他穿着不合身的破衬衫和短裤,露出外面的皮肤青一块黑一块,不知道是脏东西还是淤青,胳膊瘦巴巴的,几乎只有一层皮。
我之前只在纪录片里看过这样瘦弱的小孩子,总觉得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但如今就在眼前。
是之前逃走的那个孩子。
他没能逃走吗,我的心里突然涌现一股愤怒和恨意。
虽然我很清楚这个结局绝对不能怪这个孩子,还是忍不住想要埋怨。
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来帮助你了,甚至连我自己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方,为什么你还是没能逃走呢,为什么我要看着你,见到你被这群魔鬼折磨处理呢?
看着你在这里,只会提醒我的愚蠢和弱小。
我怨恨着他的弱小,更怨恨自己的无能。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然后关上。
一点微弱的光进到房间里,让人把房间空气中的灰尘倒是看清了。
屋子里原来都是孩子,三四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年纪大一点的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年纪最小的开始嚎啕。
原来那个尖嘴猴腮的木棍男人走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踹了正在哭的孩子一脚。
光线还是太暗,他想找人,就揪住几个孩子的头发,孩子们的脸像市场上的猪肉一样被检查,又被丢下。
一个孩子因为被绳子捆住了保持不了平衡,脸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上,没有多余的声音。
然后他身下的地面渐渐渗出一小块深色。
鞋子最终停在……停在我面前。
“小杂种就你啊。”
简短的话语还未落下,一个耳光紧随在我脸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同侧的耳朵里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渗出来了。
液体缓慢地流动到耳朵的外面。
希望是只是血,而不是我的脑浆。
我扯扯嘴角,好想哭出来,想要回家,想要安全、自由,想要重新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想要保有自己的理智和尊严,能够做回一个人。
又有一只脚体到我的膝弯。
我狼狈不堪,跌坐在地上。
粗糙的鞋底踩在脖子上,充满恶意地摩擦。
“你打脸干什么,这丫头值不少钱呢。”
一个粗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一点也没察觉到。
而且,刚才门有开过吗?
“这小畜生刚才拿石头砸我,现在还没止住血呢,不这么做我咽不下这口气”,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那把她卖给高濑会首领的小侄子好了,那家伙好玩,活不过一晚上的。”
“成。”
男人又想起了什么,狞笑着说,“旁边这个丫头也是。”
他用脚尖踢了踢我唯一见过的那个孩子。
原来她也是个女孩子,虽然是一头枯燥的短发,但在这种地方也显得很寻常了。
她一动不动,沉默至极。
声音粗犷的男人走得更近了,“就这、人家不肯的吧,瘦得和火柴似的。”
“当添头也行。”
“随便你好了。”
这两个人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决定我们两个命运的、充满恶意的话,完全没有在乎我和那个孩子也是人,也是他们的同类。
绝望似乎也是一个轻松的词了。
“这次的货不错嘛。”
“是啊是啊,隔壁还有几个有异能的小鬼,做完这笔去喝一杯?”
“行啊,再叫几个女人。”
“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嘴里聊着轻松的话题,把一堆会动的货物留在房间里。
我的手腕已经发麻,活动几毫米都很困难,血液流动变成了奢侈的事。
这个时候有双手摸到了我身后的绳子,绳子在被用力扯向后方,虽然还是解不开,但或许我能少一点对双手坏死的担忧。
“谢谢你。”我说。
“小事情,我想说,我们要不要试着逃出去?”
我的背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女童的声音,音质听起来比我现在要大一点,估摸着十一二岁的样子,在这个房间里算是最大的一批了。
“为什么先问我?”我有气无力地反问。
我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会选中我做逃亡的同伙,我们素不相识,现在我甚至还看不见她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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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而刚才我被殴打的情形显然表明了我被这些人贩子深深厌恶着,并且没有力量和他们抗衡。
至少从上面这些信息来看,我没有被选择的优势。
“你是因为救人才被抓住的吧,那个小孩是你什么人?”
“不是救人。”
人都没救出来,甚至还给她带来了灾难,这算什么救人。
“什么人也不是。”
我们确确实实毫无关系。
她压低声音,贴在我耳边,“随便你怎么说,我看的出来,你是个难得软心肠的人,至少不会出卖我。”
“反正我和你说了,要不要逃随你。”
这后半句倒是真的。
出卖一个求生的孩子,我还没有那么下作。
但是这仅仅是我现在的想法,谁知道我会不会在生存的威胁下把这孩子推出去,但我也懒得反驳了。
“你想怎么做呢?”
那孩子熟稔地说,语气不像个小孩。
“他们是卖小孩的老手了,那个打你的叫石田,另一个大块头被叫做勇哥,他们雇人一个月在这里进一次货,三天就会找到买家,我在这屋子里已经看了两次月亮了。”
“今天晚上一定会把我们卖掉的,下车的时候,我们趁那个时候逃走。”
背后那孩子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让人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或许说出来很可笑,但那像生命之泉。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很多呼喊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孩子们细小的呼吸。
在这种屋子里面哪里分得清时间的流逝。一些新抓进来的孩子哭闹尖叫,软体动物般扭动肢体,希望挣脱束缚。
但是他们最后都变得像老人一样,暮气沉沉地待在黑暗的角落。
天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也许他们中有和我一样伺机逃走的,也许还有彻底失去希望随人处置的。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了,而我和那个女孩在等待。
没有关系,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我们是在希望中等待的,心怀希望就有未来。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一定。
门又被打开了。
那个女孩在背后用手指碰了碰我,提醒我,之后要抓住时机。
因为这些孩子们都被绑住了,那些拐卖者也没有带明显的木棍铁棍,两手空空地来回拖动孩子。
黑头套罩在眼前,我被揪着带到一辆车上面,周围是挤挤挨挨的□□,车厢里像一个鱼罐头,散发着奇怪的臭气。
我靠着墙壁蹲着。
3. 第 3 章
在作为货物被运输的途中,我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成功地逃离魔掌。
要趁搬运的时候用力挣扎吗?
虽然手脚都被绑住了,但透过头套的牙齿也有点杀伤力吧。
贩卖人口的人贩子会不会和人讨价还价,如果会的话,那个时候或许也能趁乱溜走;那么多孩子,会不会有和我一样想要反抗的……
卡车在路上没开多久,我的设想还没模拟到一半,空间就平稳了。
锁很牢固,很沉重。
我把耳朵用力地贴着铁皮,试图探听到一点消息,外面不喧哗,但似乎有两个人在吵架、吗?
“您近来……这里我们兄弟……都是活着的……”
“不能——改……道上的规矩是……一口。”
“早说……可以……要异能——”
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被一阵砰砰砰的枪响打断了,有叮叮当当的子弹穿透卡车铁皮。
几个孩子忍不住惨叫。
同情只是在我心里一闪而过,像烟雾一样飘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知道的是,机会来了。
幸运的是他们用来拉货的卡车质量并不好,被子弹打穿几十个洞之后,孩子也可以掰弯铁皮,制造出几个可以通过的洞口。
我像当初钻出母体一样迫不及待,从那个狭小的出口掉到灰色的泥地上,笨拙的程度和婴儿没有区别。
婴儿会为了获取氧气放声啼哭,我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我的心里也在哭泣。
不管之后会不会半路夭折,不管会不会碰到死亡的威胁,现在我是彻底出生在这个新世界了。
我从安全的母体来到了这个危险的污浊的人间。
趴在地上的我没有去注意周围的大乱斗,尽可能缩小自己的躯体,快速地朝小丛林里爬去。
去那里吧,去那里吧,把自己藏好,拥有野生动物的危险直觉。
另一辆小型车辆也发出轰轰的哀鸣。
但我没有回头。
枪声、叫骂声,那些都和我无关。
周围荒凉得和之前没有区别,长满荒草。荒草甚至比一些小灌木还要高大,没有建筑物,也没有明显的道路。
天气很热,小丛林里的味道也不是很好闻,没有什么明显的植物清香,动物粪便的味道反而更明显。
但是,即使是这种味道也比之前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散发的气味要好得多。
在枪声的确远去之后,我停下来,像脱水的鱼类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攫取那一点点新鲜的空气。
好不容易脱离险境,千万不要死于缺氧。
忽然之间,一个女孩子蹲着出现在我面前,手放到背后为我顺气,笑得露出一点粉色的牙龈。
圆脸,大眼睛,鼻子两旁是一点点浅褐色的雀斑,即使是活在这里,她也是非常有活力的女孩子。
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孩的脸,但是她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就肯定了,那一定是她。
“你也逃出来了啊。”
“是啊。”
我笑笑,想对她说很多话,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抬起手想要理一理头发的时候,湿湿的手掌蹭湿了脸颊,我才发现手心被铁片划得鲜血淋漓。
那辆破旧的卡车上有没有锈迹我早已忘记了,但想来是不会太干净的。
“不要得破伤风啊。”我看着伤口担忧地说。
“破伤风是什么?”
“一种细菌侵入人体,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产生毒素感染人体的一种病,可能会导致死亡。”
我回忆着之前学过的知识,尽量正确地表达出来,虽然我并非医师。
听完我说的话,她露出一副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的表情,甩甩自己同样遍布伤口的手。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不会死的,不要想太多了,先活到下个月吧。”
我点点头。
“我叫千代,你的名字是什么呀?”那个女孩,也就是千代这样问我。
我的名字。
被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我才想起我们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我的名字并不是日文,直接翻译过来倒也有对应的发音,虽然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名字,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异国他乡没有我的姓名。
“南宫惠【MinamiyaMegumi】。”
我生疏地发音。
“你有姓氏啊,而且好少见的。”千代难掩羡慕。
有姓氏很少见吗?
我最开始有些困惑,莫非这个日本还处在古代贵族才有姓氏的阶段吗,很快我又意识到,这里是混乱的战区,成人或许还记得自己的姓氏,但许多孩子恐怕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有个名字用作代号才普遍。
没有父母,没有姓氏也就不奇怪了。
突然我那生活在和平社会的包含优越感的愧怍又像霉菌一样冒了出来。
我不适地开始用力压手掌上的伤口。新鲜的红色缓缓渗出裂口。
千代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
“等我出去了我也要给自己想一个好听的姓。”千代说。
我垂下眼帘,随口回道,“出去,去哪?”
“当然是离开贫民街。”
“离开贫民街之后呢,去哪。”我继续问。
她被问住了,半晌也说不出来。
“出去了之后,去哪里都好,不会比这里更差劲了。”
千代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冰冷的厌烦,但嘴角还是上扬的,恐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早就受不了这种活法了。
我完全理解她对这里的这种厌恶,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看来即使是生在污泥里的花,也会渴望清澈的水域。
我想,之后我应该会和千代一起,相互依靠,走出贫民街……的吧。
前提当然得是她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杵着膝盖站起来,手揪着灌木可怜的叶子。
“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随便你。”千代回答。
“那我们之后就一起吧。”我笑着说。
我心里怀疑她其实不想和我一起走,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但是又想到千代拒绝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毫无影响,转而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更何况,即使她的确不想和我同行,我也宁愿厚着脸皮跟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实际上比我小很多的孩子身后。
因为我害怕这个地方,一直害怕,害怕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尽管过去的一个星期我一个人也浑浑噩噩地活下来了,当时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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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但一碰到还可以相处的人,那种孤独我就再也不想重历了。
有千代这样和我同样处境、同样弱小的女孩子同行,就像穿了一身铠甲一样。
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或者说,大部分事情,都有人和我一起分担。
是的,我对一个刚认识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多么深厚的情谊,提出这个请求也主要是为了自己考虑,我真是个卑劣的人。
丛林里黑得吓人,是那种出现在电影里,下一秒就会出现杀人埋尸案件的漆黑。
突然旁边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我被吓一跳,当即缩到密密的灌木丛中。
千代摇摇头,“别怕,这肯定是个小孩子。”
我这才从里面冒出头来,但还是没有走出去。
千代耸耸肩,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一个小小的黑影飞快地靠近,在离我们十几米远处的地方停下来了。
居然勉强还算个熟人,是之前那个女孩子。
她本来也想往这边跑,但是看这里有两个人,十分警惕地想掉头了。
“过来这里吧,另一边可能还有那群卖人的。”
千代突然出声。
她犹豫了一小会,还是朝我们这走过来了。
这一边和另一边都可能是危险的,但这里只有两个没成年的女孩,另一边,可说不准有什么豺狼虎豹呢。
她安静地待在一边,几乎要和灰黑的树根融为一体。
“我叫千代,这个是南宫惠,你叫什么啊?”
“【Akutagawagin】。”她细声细气地说,声音不比一片柳絮更粗糙。
“芥川银。”我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点头。
芥川银,我继续在心里默念,也许只是重名而已,虽然是在贫民街,虽然是芥川银。
不会那么巧的。
我实在想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芥川龙之介。”
但又担心如果是真的,她会因此而恐惧离开,因此忍着不说话。
“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千代问。
银微微睁大眼睛,但摇了摇头。
我终于走出那个刺人的灌木丛,蹲在她面前,“可以暂时和我们一起,如果之后有人来找你我们不会拦的。”
她这才用力点点头。
“有人找?”千代揪下一片树叶,低头看我,“你怎么知道她还有亲人的?”
“猜的。”
“这怎么猜得出来?”她怀疑地问,“你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谁知道呢?”
我魂不守舍地随便说了点什么。
一个有亲人的,在日本贫民窟的,小女孩芥川银。
这里,会是那个横滨吗?
这里会有视人命如草芥的黑手党和稀奇古怪的异能力吗?
心里的猜想似乎逐渐被证实了,但我说不出这种世界观的改变是好是坏。
千代在和银说些什么,我之后都没有仔细去听,只是看向东方的天空,太阳出笼了。
艳艳的红色渐渐爬上天空。
新的一天又来了。
而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总之先活下来吧。
4. 第 4 章
我们三个人找了个阴暗的地方休息了一会。
“先找点东西吃吧。”千代捂着肚子,“再不吃东西我就把你们吃掉。”
银紧张地握拳。
“千代是开玩笑的。”我抬手碰碰银的肩膀。
“这可不一定。”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心,就问,“这里是横滨吗?”
“不然还能是东京吗?”
果然。
“也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树林里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供我们三个吃的,毕竟这里是横滨,不是什么农业爆炸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满是被毁灭的工业化。
要是靠海的话说不定还能捞上来几条青花鱼,青花鱼是海里的咸水鱼吗?
算了,那不重要,也不是值得钓的鱼,普通人实在无福消受。
我牵着银的手,没有目的地朝前走去。
千代离我们有十几步远。
明明最早说饿的人就是她,结果现在还是她最有活人的样子。
我不堪疲惫地捂住有些酸痛干涩的眼睛。
忽然我感到一阵凛冽的风吹向我的脖颈。直觉让我仓皇拉着银后退。
“哥哥不要!”银大喊道。
我睁开眼,恰好看见黑色的利刃僵硬地往旁边的树砍去。
仅仅一瞬,灌木丛便成了草丛。
终于要来了吗?
芥川龙之介。
真的是你啊。
因为最恐怖的时刻我闭着眼睛,所以现在我并不十分恐惧,同时还能感慨,分离的骨肉终于重逢了。
一个漆黑消瘦的孩子从光线阴暗的树下走出来,看不清五官,身上的衬衣还散发着暗红的光。
“把我的妹妹交还给我。”
“你的名字是……?”
我凝视着他,问出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芥川龙之介。”
我读过这个名字的人写出的著作,也看过这个名字的角色经历的人生,但是这样年幼的芥川龙之介我并不熟悉。
我只知道他和他的妹妹在贫民街生活长大。
“啊啦,这是怎么回事啊。”
被忽视的千代跑回来问话,她皱着眉,鼓着脸,显然很不高兴,然而芥川龙之介不是她目前有能力对抗的人。
所以,她十分明显地在告诉别人,她在忍耐。
“是银的哥哥。”
“是吗?那可真是厉害啊。”
千代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径直走到我身边。
虽然我很感激她这个时候站在我的一边,但又很担忧她会激怒对方。
这个有着一个文豪名字的芥川龙之介现在恐怕还没有摸过笔杆子,他的外套可以轻而易举地割断我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的喉管。
“我们可没对你妹妹做什么,不过看她是个小孩子先带着她罢了。”
“是这样的哥哥。”银急切地抱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臂。
“我知道了,抱歉。”他看着我冷冰冰地道歉,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可能是不曾向人表示过歉意的缘故。
他握住小银的手。
“没关系。”
我缓慢地回答他,准备目送他带着银离开。
等到芥川龙之介十五岁的时候,芥川兄妹的同伴会被杀死,他们会被portmafia的太宰治带走,再过三四年,芥川龙之介会成为portmafia令人恐惧的游击队长。
然后经历《文豪○犬》的剧情。
感谢我自己过去是个热爱通俗娱乐的女人,至少现在知道异能力是这个世界观的产物。不然我可想象不到自己看见会动的衣摆会是什么表情。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很挑战我的认知。
动漫人物走进现实,不,应该是我走进了动漫人物的世界。
荒谬啊,真荒谬啊。
他们现在还是小孩子,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他们未来的命运了。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命运,但小银活到十六七岁是没问题了,我也希望这孩子能继续活下去,即使是在portmafia里面。
但是我的命运会如何呢?
我一无所知。
“你是攻击型的异能者吧。”千代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嗯。”
可能是看在我们收留了银短暂的几个小时,他还算有点耐心地回应。
“我只有两个人,之后能让我们和你们一起吗?”千代紧紧地盯着他。
我迟钝地看着千代和芥川龙之介交谈着,有种奇怪的即视感,想起了不久前我对千代说希望能和她一起走的事情。
千代现在似乎扮演了我的角色,芥川龙之介则是那个千代。
但他显然没有千代那么好心。
“你们能做什么?”
“贫民街的每一条路都记在我脑子里,那群人交易的时间我也记得。”她飞快地回答,然后推推我的手臂示意我说话。
然而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我能做什么?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也愣住了。
我能做什么呢?
如果是在以前的世界,我可以说我精通办公软件、会四国语言。
但是现在,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处吗?
贫民街连生存必需的用品都没有,电脑什么的恐怕是存在传说中的东西了吧。
会四国语言也不是什么有用的技能,目前接触到的只有说日本语的人,去外面当翻译也不会有人聘用一米出头的小孩。
而做饭洗衣这些过去必备的“生存”能力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家事家事,前提也要有家才行。
我们几个,都是没有家的孩子。
我说不出来。
千代急得冒火,简直想要替我说话了,然而我还是想不出我能做什么,只好呆呆地看着地面。
四个人没有一个发出声响。
“她的准头不错,扔石头一下就砸中了。”银看我怎么也说不出来,悄悄地替我回答了。
这也算是“能做什么吗?”
这个说法几乎有点可笑了,怎么想芥川也不会同意。
然而他点头了。
随即让开身子,示意我们几个走在前面。这就是同意我们加入的意思了。
不知道现在芥川龙之介有几个伙伴了,我往前直走的时候这样想着,书里面提到的有几个,八个?还是九个?
“往左边走。”
芥川龙之介在我身后提醒。
原来他还在后面。
我们几个徒步了挺久,越过数十个凹凸不平的土坯,才走到一个灰扑扑的棚子面前,棚子的纹理很黯淡,有点像沉积岩的层次,这就是他们的家了吗?
与其说是他们的家,不如说是他们的巢穴。
芥川龙之介咳嗽了几下,有个穿灰衣服的女孩从里面兔子似的钻了出来。
“他们是谁?”
“以后和我们一起的人。”
“又多两个人,虽然最近找到的食物还算不错……但、但既然你带回来了,就这样吧,多两个人也是好的。”她充满矛盾地说法让人不能不注意。
“我们也不是光会浪费粮食的。”千代说,“我叫千代,你呢?”
“你是那个千代?”那个女孩看起来非常震惊,“那个被石田抓了又逃出来的千代?”
“对,昨天又逃出来一次。”
“我叫高桥明子。”她看向我。
“南宫惠。”
“你们先进来吧,屋子里有饼干。”高桥明子说,“我们还有两个同伴,明石一郎和田中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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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来。”
“怎么你们都有姓氏啊。”千代还是纠结于此。
“你也随便取一个呗。”高桥明子笑她不知变通,“我和明石的都是用路边挂着的门牌取的,只有田中和芥川他们是自己原来的姓。”
“才不要,我要出去了自己取。”
高桥明子让我们进来之后就出去了,芥川龙之介让银也进来之后也离开了棚子。
里面只有我们三个,银很快睡了。
“我们为什么要和芥川龙之介一起走。”
“他有异能啊。”千代如此说,“而且是能够杀人的异能。”
“杀人。”我小声地复述。杀人啊。
“我十二岁,现在还没有异能,估计是不会有了。”千代有些沉重地说,“但好在他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我们算是安全了吗?”
千代苦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傻瓜,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
我听了这句话,沉重地叹息了,即使是杀伤性很强的异能力者也不能保证安全。就是这样凶残的世界。
到底是哪些人想要穿越?
那是异能啊,而且是能够杀人的异能。
我没有理由用迂腐的道德苛责这个孩子,尤其我之后也会需要他的保护。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即使是杀人又如何呢?
人人都在杀人。
我会有异能力吗?
昏暗的环境里,我伸出自己幼小的手,仔细地端详上面的伤疤和伤口,这应该是孩子的手而不是成年人的手吧。据说异能力大多会在人十岁之前显示出来,是不是我也有机会拥有异能力呢?
这个世界上拥有异能力的人并不在少数,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个我呢?
只是一个渺小的我而已。
我有了异能并不会导致世界毁灭。
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异能,如果可以,希望是能帮助我在这里自保的。
我不希望伤害别人,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拜托了,拜托了,神。
“南宫。”千代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带着粘稠的困意,“虽然不刺道你这样的小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贫民街里,但是既然在了,就先想着怎么活下去吧。”
“我当然想——”
看着漆黑没有一点生趣的棚顶,和我手腕上细腻的白色蕾丝,我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明早该想到了的。
“我之前不在贫民街吗?”
“你之前为什么在贫民街自己不知道吗?”千代翻了个身,“但我这次之前真没见过你,像你这样的小孩,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估计最多是一个星期前来的,在此之前我肯定没有你这个人。”
“你不属于这里,但你被困住了,你不知道吗?”
的确是这样。
一个星期前我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看来这具身体本身也不属于贫民街。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到底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有着神秘的遭遇,还是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空?
“我明白了。”
“那就好好休息,这样的时间不会太多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田中和明石也回来了,他们是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
田中唯留着一头非常短的头发,硬硬的发根下青色的头皮清晰可见,侧面还有两道血痂,可能是理发的时候留下的。
他用有点警惕的眼光看向我和千代。
明石一郎就普通的多了,不长不短的头发,同龄人中不高不矮的身材,棕色的头发和眼睛,看见我们两个新人也没有异色,反而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今天运气不错,捡到的铁壳换了二十五根巧克力棒。”
“确实是不错的运气。”高桥明子说。
5. 第 5 章
夜幕降临之后,七个孩子一同缩在棚子里睡觉。
几个人隔天分时间守夜,现在醒着的是田中,他坐在最前面,沉默地注意着四周。这里的夜晚并不宁静。
棚子里没有床这种东西,其他家具也很破旧,像是从废墟里捡来的破烂,没有墙这种东西,风呼呼往里吹,拂面的是泥土和硝烟的味道。
现在是夏天还好,不知道冬天了会怎么样。
记忆里横滨似乎处于亚热带,又靠海,气候没有太极端的严寒,但是即使是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度过冬天,到那个时候要怎么办呢。
我躺在地板上,准确地来说是棚子下面的土地上东想西想,白天休息的太多了,晚上便清醒异常。
尽管我如今很是珍惜这片安全的休憩之地。
如果来到这里第一天就让我睡在这里,那我肯定很难接受,因为我根本没有睡过地板,但是在来到这里以前,我已经在露天的地方待了好几天了。
即使这个棚子既不挡风又不挡雨,我对此也该心满意足了。
周围都是孩子们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他们好像都熟睡了,我不想打搅他们难能可贵的睡眠,用身体压着手臂外侧的肉翻身,刚保持好平衡,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是银的哥哥。
芥川龙之介。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头侧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一直睁着眼还是发觉我的动静之后睁开的。
说实在的,其实很吓人,他的表情冷酷得好像下一秒就会用罗生门把我串起来。
我又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也不再管他是否还在看着我。
可能是突然多了我这个陌生人,他睡不着了吧,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一样的,身边突然多了六个人,优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面,真的很难入睡。
从前睡眠条件优越的时候,我也并非没有失眠过,或者可以称之为频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当时觉得天都要塌陷下来了,跨入床榻成为每天最需要做心理准备的事情。
因为等待着我的往往是连续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尽管我的身体说她很累,很需要一场彻底的休息,但是我的大脑说“好的,你很累,我知道了,准备休息吧”,她这样说,会说几个小时。
中间可能有片段的黑暗时刻。
然后,闹钟响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人,因此非常在乎各种可能会影响我身体健康的事情,睡眠就在其中。
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里,我不知道直接或间接地看了多少睡眠缺乏的不良反应,那一长串后果,记忆力衰退、头痛、眩晕……
每一样似乎都已经在我身上应验了。
于是我开始考虑吃安眠药,但是在医师真的给我开了安必恩之后,我又被它的副作用震惊了,并且后悔了。
在服用安眠药物之前我就知道任何药物都是有风险的,甚至是死亡风险,只要它带来的副作用小于它给我的益处就可以了,我是这样想的,并且当时认为自己非常之明智。
但是任何事情发生之前,我们都不会知道它究竟会怎么样。
我睡着的时间变长了。
但是当不知道多少次我昏昏沉沉地度过一整个白天,将第三级阶梯看成第二级阶梯踩空,记错预定的时间……
我打电话告诉店员,不用为我预留药品了。
尽管随之而来的反弹性失眠让我想要敲晕自己。
医生说这是普遍现象。
虽然药物残留的作用和习惯逐渐被代谢掉了,但是担忧失眠的害处和恐惧安眠药的副作用两相纠葛,差点让我因此患上了焦虑症。
后面过了挺长一段时间,虽然睡眠的时间和质量还是不算太好,但我终于能比较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睡眠了,具体表现为,在失眠的时候放空自己的想象或者直接起床去看书,而不是躺着床上担忧自己的内脏和大脑是否超负荷工作了。
所以,今天睡不着也没有关系。
这里也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
我不是孤单一人的。
我们都在为生活的改变而担忧……好像是吧。
我又起了心思,睁开眼睛借着棚外的光线看向芥川龙之介,他的头虽然还是偏向我这边,可这时已经闭上双眼了,或许是真睡了,整个人顿时柔和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的的确确是个清秀俊美的孩子,五官精致而富于古典美,眉毛虽然浅淡,可并不是他容貌的缺点,唯一的短处或许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生活让他多两颊微微向内陷进去了。
但这也不是太大的陋处,只是让他显得脆弱了些。
现在回想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也非常漂亮,漆黑的,像黑色的玉石。
他长大之后也会是个美丽的男人。
我完全清楚他的美。
我完全清楚。
我完全清楚个什么啊!
终于我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是我现在的同伴,而我却在他的面前想他未来的样子,想那个我熟悉的纸片人。
一种奇怪的羞耻感灼烧着我的脸颊,于是我又翻身睡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醒醒。”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难道是我工作太久晕倒了被送到医院了吗?
医疗费请公司务必给我报销。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灰扑扑的一片,年幼的芥川龙之介居高临下看着我,“你的防备心弱得真是让人惊叹,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原来还是在这个烂地方。
我克制着用脏手揉眼睛的冲动,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走出来一看,原来大家都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待在棚子里呼呼睡觉,原来我的睡眠质量会那么好吗?六个人起来的动静都没能让我醒来。
但是为什么是芥川龙之介来叫我起床。
我带着疑惑看向他,他也用他那大大的眼睛回视我。
“有事吗?”
“不、没什么,我今天要做什么吗?”我磕磕巴巴地说。
虽然,我们几个孩子是依靠在一起,共同生存的伙伴,但我总感觉芥川龙之介是这里主导的人。尽管他在众人中并不是爱做安排的人。
明石一郎才是,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是具有领导天分的孩子,如果是在我过去的那个时空里,他会是学校班级的领头人物也说不定。
明石一郎在这里也是孩子活动的主要组织人。
但我还是先问了芥川龙之介。也许是因为最开始是跟随他来到这里的,也许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异能,又或许是因为我最熟悉他。
“之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又说了这句充满嘲意的话,然后往某个方向走去,我辨不清是东是西。
“跟上。”
“就白天藏起来,晚上没人的时候出去找灌木里的果子吃,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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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能见到面包。”我跟在他后面,把那几天我单调的活动讲给他听,虽然很想抱怨果子又酸又涩,面包也是过期好久了的,但又觉得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恐怕不是值得诉苦的,就不说了。
“果子?”
芥川龙之介突然停步,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对,有什么问题吗?”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芥川龙之介情绪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我们不吃那种东西。”
“为什么?”“有人会在上面涂毒。”
两句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来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声音几乎颤抖了,“你说什么?”
“有人会在上面涂毒。”芥川龙之介重复了那句话。
我几乎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在果子上会有人用毒,难道食物在这里不是宝贵的吗?但为什么要这样做,会吃果子的完全是那人的陌生人吧。
怎么会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我会死吗?”
我感觉腿都要软了,世界好像颠倒了,如果会死,那我接下去还需要做什么呢,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想不到我可能会死在这种荒唐的事情上。
“你现在还活着,应该是不会死了。”芥川龙之介看了看我,不留情面地嗤笑一声。
这孩子一点也不可爱啊。
“你应该不会拿我的生命开玩笑吧。”
“那群人也不会每颗果子都涂过去,你运气不错,不然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松了口气,靠得离芥川龙之介更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他锁骨下的一颗小痣,“我的运气可不怎么样。”
芥川龙之介不习惯有人靠那么近,后退了几步。
“跟在我后面。”
“我们要去做什么?回收废品吗?”我感觉这似乎并不是通向某个垃圾场的路,因为周围并没有机械的碎片和毁坏的工具。
“咳咳。”芥川龙之介侧身咳嗽了几下,“那种事情并不是每天都有的,今天你我只能去当清道夫了。”
“希望你不要拖我的后腿。”
清道夫,应该是指清理街道吧。这种事情怎么会拖后腿,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打扫卫生而已,也不要太小看我了。倒是你,是感冒了吗?”
芥川龙之介这才几岁,现在的咳嗽应该还不是病根吧,得想个办法治好他才行。
“我没有感冒过,只是你缺乏常识的样子实在可笑。”
“好吧,好吧。”
我早该意识到的。
清道夫,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清理街道的清洁工。
肮脏的土地之上,横列着十几具人形的尸体,肢体残缺,里面流出的液体把尘土染成暗红色,但是现在已经凝固了,失去了活性,只能称之为某种劣质颜料。
以直觉来看,这些尸首看起来死去不久,至少还没有开始腐败,散发出一些令人恶心的气味。
但是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足够挑战我的忍受力了。
我弓起腰,发出呕吐的声音,感觉有东西要从我的喉咙里涌出来,然而没有,胃里空洞洞的,连水都很少,像有一个黑洞,存在感很强,目前还不痛,但是迟早会痛的。
我的喉咙已经开始刺痛了。
芥川龙之介在我面前看了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开口嘲笑我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表情,一个人去搬动那些死去的人体。
6. 第 6 章
芥川龙之介还是个孩子。
他站在十几具人体之间宛如修罗,直面他的我几乎为此感到恐惧,尽管我再清楚不过这些人的生死和他毫无关系。
我意识到他的身形比起地上的尸身要小得多,一个孩子,在做这种挑战人性的事情,是这个社会对成年人的讽刺。
就算现在这样,我也是一个成年人,不能让一个儿童承担过分的责任。
我没有办法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具比较大的、来自人体的垃圾而已,他收拾这些垃圾和清扫树叶没有区别,都是生态循环的一个部分”。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用太在意他的心理问题。”
这太无耻了。
我走过去,告诉自己,这些只不过是一些没有生命的有机物存留,我现在要把它们处理掉,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类没有相同之处,也没有一点关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帮他抬起那具人体的脚部,那人未闭合的双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双眼皮,他的虹膜是浅棕色的,中心有一巨大的圆形开口,眼白处有深深浅浅的红血丝,眼角干燥开裂,眼下是深深的纹路。
我只是看到这些,并不知道里面的情绪是怎么样的。
我干呕一声,只是因为接触了动物尸体而感到恶心,仅此而已。
并不是因为想到这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或许也曾用这双浅棕色的眼睛注视过某个人,也并不认为这是我的同类。
何况这个人也不一定是一个好人,他在活着的时候也一定夺走过其他人的生命,也许就是像小银一样柔弱的孩子。
这样的人,多少都无所谓。
我们把这些东西搬到一辆货车上面,司机习以为常地给了芥川龙之介和我一包饼干,把东西给我的时候,这个男人非常明显地多看了我一眼。
我身边的男孩立即将手覆在衣摆上,黑兽蠢蠢欲动。
司机“啧啧”了几下,就挥挥手赶我们走了。
我迟钝地看向芥川龙之介,他有些不耐地拉着我飞快地离开这个地方,其间右手一直覆在衣摆上,直到回头完全看不见那个司机的人影才松开。
我隐隐感觉到司机的不怀好意,但是委实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在我的过去,没有人这样对我,我没见过有人对孩子怀有这种恶意。
我当然知道社会上是有种种罪犯人渣的,但是我没遇见过,也不曾想过会有机会如此频繁地遇见。
但芥川龙之介应对这种事情几乎是老练的。
“松口。”
“啊?”我其实没感觉自己在咬什么东西,但是下意识地照做,牙齿离开皮肤表面,发出细微的剥离声,通过我的脸颊肌肉传递到我的耳蜗,然后是我的大脑皮层。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之前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咸的,并且有更多咸的液体流出来,我感觉自己在品尝我自己的眼泪。
“谢谢。”我对他说,谢谢他提醒我我在咬嘴唇,谢谢他在那个男人面前保护我,谢谢他没有嘲笑我的软弱。
芥川龙之介浅淡清秀的眉毛抽动了几下,转过头去和我说话,“你下次出来的时候把裙子涂灰一点,脸上也涂一点,不一定每次都是我能杀掉的人。”
“杀掉?”
我先是震惊于他说这句话的平淡,然后才意识到芥川龙之介那句话的重点在哪里,“我看上去很容易下手吗?”
“是。”他肯定地说,“而且能卖个好价钱。”
“后面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我苦笑,这可是那两个人贩子亲口认定的啊。
“你还是不知道,那边可能捡到玻璃,你好好看看吧。”他带着我走另一条路。
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捡到一片破碎的蓝色玻璃之后,用自己身上的衣服勉强把它擦干净,出现在里面的是一张现在还算圆润的小女孩的脸,棕色的马尾,近几天没有打理,已经松松散散了,发尾落在肩上,墨绿色的眼睛浓得发黑,深邃而美丽,或许称得上可爱,只是眼下因为睡眠不足微微泛着黑。
“的确能卖个好价钱。”我这样想着。
手心手背上的伤也像是有了意识,火辣辣地痛起来。
这可真是……
我恐怕不是来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我的身体没错,但这是我大概六七岁的身体。
为什么我现在可以那么肯定,这是我自己小时候的身体,而不是穿越到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小孩子身上。
因为我记得,我上一年级之前,有一次手里捏着妈妈给的钱去店里买关东煮,在回来的路上被一只没有栓绳的黄色大狗追着要来咬我,我猜它是想吃我手里的关东煮,我虽然怕被咬到,但是我也不想丢下我想吃的东西,在凉飕飕的秋天,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煮萝卜还有鸡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虽然我当时很幼小,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想要捍卫自己小小的幸福。
我一边哭一边紧紧捏着关东煮的纸杯,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在小巷里奔跑,身后是那只让人讨厌的狗,还有一些成年人的惊呼,我期待着里面有人能帮我制服那只恶犬,但是并没有,直到我跑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也没有。
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阳光洒落的小巷里,我顾不上平复呼吸,低下头,纸杯里的汤水已经差不多洒完了,萝卜被我捏碎了,半透明的白色糊糊黏在杯壁上,我犹豫了好久,还是用杯子把它们挤出来吃掉了。
冷掉了,外面的风好冷,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也好冷,没有幸福的感觉。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不幸,以及,我没有守护自己幸福的能力。
当天我没能及时回家,因为我走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然后自己一个人越走越远。
后来我听家里人提起,那天,在家里久等的妈妈出去也找不到我,非常惊慌地打电话给还在上班的爸爸、卖关东煮的铃木阿姨、去店里的路上会碰见的在钓鱼的二宫叔叔、还有一切她能想到的一切街坊邻居。
最终是那天晚上下班回来的后藤小姐发现了我,把我捎回来的。
我四肢俱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在外面的时候也没有遇上什么坏人,这对于一个差点走失的孩子来说是值得庆祝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妈妈发现我的手背被烫伤了一大片,她给我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掉着眼泪问我怎么弄的,为什么不说。
我说,有狗追我,我不想把关东煮丢掉,应该是那个烫的。
那之后很久,我每天都有关东煮吃,不用我自己去买,爸爸下班的时候会给我带,比我自己去买的种类更多。
那已经是梦幻般的过去了。
现在,我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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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被烫伤的皮肤还有一种被牵拉的疼痛,淡黄色的烫伤药散发着一种类似芝麻油的味道,这种气味很有冲击力,很长一段时间我全身都散发着这样的气味,时隔多年,我似乎又要有这样一段时间了。
现在是大夏天,我还穿着秋天的厚裙子和棉袜,我想起来我过去相当喜欢这双袜子,上面有一只特别可爱的棕色小熊,是妈妈带我一起买的。
“别发呆了,快走。”芥川龙之介的声音把我从过去的世界拉了回来。
“好想吃关东煮啊。”我捂着手,低着头,嘴唇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什么关东煮?”芥川龙之介皱眉,“你怎么了。”
“好想吃关东煮啊。”我哽咽着说,鼻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的,然后彻底哭出来,“我想妈妈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在做这种事,为什么我离开了我的妈妈爸爸,我的父母失去我的踪迹之后会怎么办,这几个问题一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时时刻刻折磨着我。
现在,又要有一个新的问题了,既然这是我的身体,那么,我过去的父母,是不是也在同一天失去了他们6岁的女儿?
而他们的孩子甚至没有一点踪迹,连尸体也不能找到,就像我今天经手的那十几个人一样。
他们有父母吗?
他们死前想起过自己的亲人吗?
他们的父母会为他们哭泣吗?
我想大概是会的。
因为我们都是人啊。
那些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曾经和我一样都是人。
如果我现在死掉,我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和时间吗?
但是这具属于过去的我的身体死掉了,还会有属于我的未来吗?
我不知道。
虽然我也不会为了这种可能性放弃自己的生命就是了,这风险太大了。
芥川龙之介呆住了,几乎是焦躁地站在我身边,然后突然扯着我的衣领往某个方向跑。他黑色的衣摆在空中扬起飞扬的弧度。
我以为是又有人要来攻击我们了,没心思再伤感,慌里慌张地就跟着他一起跑,脑袋里除了躲藏别无他念。
路上卷起的风吹干了我脸上的泪水。
我们跑得飞快,流动的空气带出呼啸的声音,在耳边催促我们。
“现在哭吧,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
芥川龙之介在一个地方停下,把我推进一个角落,他守在最外侧,背对着我。
“啊?”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意识到他做这么多都是想让我有个安全的地方哭泣。
虽然我现在已经暂时从刚才痛苦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我已经不想哭了。但还是谢谢他,虽然说芥川龙之介是个好人还是太奢侈了一点,但是原来芥川龙之介也会愿意包容别人脆弱的痛苦泪水。
我意识到不能把现在的芥川龙之介和故事里的那个成年的芥川龙之介混为一谈,虽然他们归根结底是同一个人,但是我认识的这个人,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孩子啊,他对他的同伴都是有感情的,他会保护相识不久的我,为我寻一个肆意哭泣的角落。
我几乎又要流泪了。
“谢谢你,芥川君。”我擦擦脸颊,流过泪的眼睛有点痛,但还能够忍受。
“我们回去吧。”
“你在谢什么东西。”他并不理解地看着我,“我有做什么事情吗?”
7. 第 7 章
他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比无风的死水更平静、更深邃,平淡得几乎不像活人。他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波动,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缺乏感情就是缺乏感情,我明明记得的不是吗?他连憎恶都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的,同情这种奢侈的情感至少现在不属于他。
“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我声带干涩地说,哭泣这个词不想在他面前说出口,未免显得太软弱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是出于伤感,而是出于自己渺小的自尊心。
把伤口袒露给一个完全无所谓的人无异于向一把刑具献媚。可笑的是,我已经做了一半。
“没有必要,你在那里会引来很多人。”芥川龙之介语调乏味。
“我明白。”
我和芥川龙之介踏上了回去的路。
贫民街的这个区域比我们住的那片地方要好上不少,或许就是发生今天我们收拾的那场惨案的原因之一。
这里有很多木屋,最高的大概五六米。木屋与木屋之间都只有一个狭窄的空间。屋顶是洋铁皮材质的,没有我印象里棕红淡黄的色彩,全部都被可以地涂成了统一的灰色。
像监狱一样的灰色。
心态改变之后看待人和事的想法都不一样了,尽管这似乎是有点小题大做的倾向。
我分明没有必要对芥川龙之介有任何不满,作为一个和他刚相识的人,他做了所有他需要做和不需要做的事情,我理应对他怀有感激,当然我确实是的。
而不是纠结于他的情感缺失。
人总是难以容忍与自己大相径庭的人,性格太过霸道的人甚至会把与自己太过不同的人踢出人的行列里,将他们归到牲畜的行列。
只是情感缺失而已,只是情感缺失而已,我过去的世界里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人存在,芥川君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这种程度的缺点根本无关紧要。
或者说这种缺点是保护他的一种潜意识机制。
然后我察觉到,我是不是太傲慢了一点。
和我这种大众化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就算是缺点吗?情感阈值还没有出现就是残缺的吗?芥川龙之介自己肯定不会那么想吧。
所以,这样自顾自地把自己当成健全人的标杆,居高临下地把和自己不同的人看作下位品的我才是错误的。
并且,我知道的不是吗?他会有感情的。
在同伴们被杀死之后。
而现在我是他的同伴之一。
不不不,既然我知道了这个剧情点,我肯定不会再让大家被杀死了,知道剧情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优势了。
想得太远了,以至于我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我深吸一口气,揉揉脸颊,状似无意地看向身边的人,还好,芥川龙之介一点注意我的意思都没有。
幸好没有,所以他肯定发现不了我对他的看法这段时间里已经颠来倒去好几遍了。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点心虚的意思,促使我不自然地想摆脱它。
“芥川君,你的异能力有名字吗?”我当然知道“罗生门”叫“罗生门”,然而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和他搭话的办法,拜托了,芥川君,千万千万不要不理我啊,不然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会觉得很尴尬的。
“罗生门。”
这话虽然很简短,但是我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说这话对语调比之前要上扬那么几个度。
恐怕想当引以为傲吧。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吗?”
啊,我怎么会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芥川君现在也要以为我是个无聊的人类了。
“不是,从我发觉他存在于我的身体之后,我就知道它的名字。”芥川龙之介右手覆在衣摆上,罗生门也很灵巧地回应他。
简直像有生命一样。
这种情形,即使看了再多次也会觉得奇妙。衣摆化为的凶兽“罗生门”完全听从他的命令。
芥川龙之介沉稳熟练地掌控着“罗生门”这可怖的异能力,作为它唯一的主人,芥川龙之介支配“罗生门”,如臂使指。
这真是个奇幻的世界。
“芥川君,你有异能力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因为总觉得很神奇呢,或许会有天上的红霞之类的吗?罗生门也有红色。”
“没有,什么都没有。”芥川君开始抗拒这段对话,“你的话好多。”
“好吧。”我识趣地给嘴巴上了个拉链,以示我不会再说话。
我们那灰扑扑的栖息地眼看着就要出现在眼前。
“你们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千代跑出来,拉着我跑进去,欢快得像只小鸽子。
我感觉是发生了某种非常幸运的事情,否则千代怎么会如此喜形于色。但到底是什么呢?
“芥川快来,我们今天找到了好几只烤鸡。”
田中唯愉快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压下声音也难掩激动。
说是烤鸡,其实是某种已经加热过的半成品,不过还带着热气的肉块有着金黄的色泽,的确令人垂涎欲滴。
我们一起过去的时候,肉已经被尽量平均地分配好了。
“哥哥。”银把油纸包裹着的烤鸡推给他。
“嗯。”芥川龙之介点点头,走过去接过自己的那份,即使得到的是难得的事物,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从高桥明子手里接过那份鸡肉时也注意着周围的大家。
千代从刚才就非常之高兴,现在开始飞快地进食着,这种速成鸡的骨头很嫩,被加工得更软了,一咬就噗噗冒油,她把那些细细的骨架也咬扁咽下去了。
银年纪小,吃得也慢一些,但眉眼间仍有满足的意思。
少年老成的明石一郎,脸上也带着笑影,他难掩愉快地说,“我和田中今天在东边小路上的时候,正好遇见那个开商店的男人抱着一大箱子烤鸡,摞得很高,比他人都高。”
“结果就掉了好几个下来,我们捡到就跑。”
田中唯接了话。他眉间的那一个疙瘩也松开了不少,现在我才意识到那是他皱眉的皮肤活动,而不是某个不会活动的骨头。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千代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
“这种运气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高桥明子笑她贪心不足。
“只是想想也不行吗?”千代撒娇般说话,但是她声音清脆,并不讨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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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啊行啊,想呗,晚上肚子不要饿得咕咕叫。”高桥明子摸摸她的肚子,即使刚吃了一顿烤鸡,也是扁扁的。
今日份的幸运让大家都十分欢喜,过够了饥寒交迫的日子,一点点的滋润也可以让人露出满足的笑容。
只有芥川——
芥川龙之介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食物,没有满足、没有贪恋、没有愉悦。
他吃的速度也很快,这是贫民窟孩子的共性,因为吃慢了一点就可能被别人,尤其是这地方的成年人抢走,但是他没有千代那种对于食物急切的渴望和贪婪。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进食的时候就像在给汽车加燃油。没有味觉,也没有饱腹感。
千代和明子笑着斗嘴。
田中唯和明石一郎走出去,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折了两根树枝。
我吃得很慢,即使对我来说已经是加速的吃法了,但等到我解决完自己面前的东西之后,芥川龙之介已经对着我这边发了好一会呆了。
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某处,黝黑的眼睛里分不清虹膜和瞳孔的分界线,难以分辨他是否有情绪。
他的嘴角也没有微笑的任何趋势,仅仅是自然的挂在脸颊边上,作为脸上的一道暂时无用的装饰而已。
我从没见过和芥川君一样平静的孩子。
我经历过童年,成年之后也见过许多个和他同龄的孩子,他们不全是调皮捣蛋、虎头虎脑的,也有被家长教育得彬彬有礼而文静腼腆的。
但那种被监护人限制的安静不同于芥川龙之介的安静,他的静态是死气沉沉的,好像无所谓活着还是死亡,所有的一切对他都只是状态而已,没有正面负面之分。
我突然想抱抱这个孩子。这种感觉来的突然又猛烈,所以一出现就被意识到了。
芥川君会想要拥抱吗?
孩子是不应该被生活折磨成这样的。我感觉浑身发冷,大夏天的,竟然有着冬日的冷意。
明明已经再三提醒过自己了,芥川龙之介已经习惯用这种冷酷的心灵去面对外界带给他的磨难。
只要没有意识到这是苦难,只要对这些事情没有情绪的颤动,就不会痛苦,就不会烦闷。
恐怕他之所以还坚持生活只是因为银和几个自小相识的同伴,他现在还没死,只是因为保持着存活的状态,不管愿不愿意,也就这样活着了。
但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影响让我难以忍受一个孩子竟然被生活逼迫到缺失感情,因为人的感情是很宝贵的东西。即使是在我这样的人看来,感情的价值也仅次于我的生命。
人是感情的动物。
所以,他记住的第一种感情不应该是憎恶。
如果是这样就太痛苦了,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蒙着一层黑暗的血幕,凡是一切都会有恨的影子作祟。
外面,低垂的云层遮天蔽日,红紫色的云霞像一丛丛彩色的云杉,最外层是一片平旷的蔚蓝色,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最远的远方一定离开了贫民街。
“芥川君,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或许你会回答没有,但是我有,我想要你拥有感情。
我想让你渴望感情。
8. 第 8 章
“有。”
芥川龙之介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更无欲无求一点。
“但是,没必要告诉你。”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我苦恼地揉揉脑袋,有点难办啊,芥川君。
今晚,我们几个照例挤在一起睡觉,不过轮到我守夜了,我坐得离外面最近,正好可以将附近的天空和地上植物都纳入眼底。
今夜月光皎洁,静谧,一丝风也没有,蝉鸣声也小。云层遮蔽了一半的月亮,也柔和地被照亮。地上是更黑暗的一片,隐隐能分辨出草丛和树干的区别,不过具体的就说不清楚了。
孩子们都一个个睡了。田中唯打着轻轻的呼噜,和明石一郎背靠背睡觉。银缩在芥川龙之介的怀里。高桥明子和千代睡在最里面,应该也已经熟睡了。这里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出头,突然有一种托儿所的感觉。
我第一天做这种事情,居然也有着新奇的感觉。
守夜,这个词汇在过去的我脑海中总是和军旅或者末世这种情境联系在一起,情感上的联系则是忠诚与背叛。
其实我们现在的处境也差不多,进食和睡眠的时间是动物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我在此时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也许会有恶意的成人进来对这群小羊羔狠下杀手,或者有野犬进来撕咬他们幼小的身躯。反过来其他人守夜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一起求生的我们,现在已经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了。
我叹了口气,搓搓胳膊,继续集中注意观察周围,祈祷着今晚也是普通的一个夜晚,直到太阳出来前都不要再发生什么事情了。
贫民街像黑暗的森林,到处都有持枪的猎人和长着獠牙的野兽。
我们这些孩子是弱小的食草动物。
或许是身体的缘故,现在我有立刻睡过去的冲动,可任务又提醒我不可以推脱责任。真是不合时宜的睡意。
我强撑着双眼,几乎是瞪着眼睛看外面。
起初有声音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我疑心是自己神经过敏导致的幻听,但是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完全打破了之前静谧的时刻。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像是涤纶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人身上才有的吧,似乎还不止一个。
人在这地方是最恐怖的危险。
我怕惊动了那些还没有开始下手的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同伴们身边,第一个摇醒芥川龙之介。
晃动他肩膀的时候难免会碰到小银,小银也警觉地睁开了还迷蒙的眼睛。
布料划破空气,罗生门几乎要碰到我的喉咙。
我使劲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指了指外面,比划了几下。
芥川龙之介清醒过来后,坐起身,双眼望向夜幕下的小丛林,黑咕隆咚的,一眼看去是空洞洞的黑夜,难以看出有什么人的踪迹。
“去把其他人叫醒,然后往后面跑。”芥川龙之介立刻去叫醒身边的两个人。
我刚走到高桥明子和千代身边,未曾动手,千代就已经自己起来了,还把她左边的明子也拉了起来。
我指指后面,用嘴形说出一个“跑”字。
孩子们立刻动身往后面跑,最晚醒来的高桥明子也踉踉跄跄地先跑动起来了。
一跑起来难免有大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一瞬,随即更加响亮了,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一同响起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人在说什么,只有奇怪的语调在响起。
成人的脚步声就在我们身后,粗重的,鲁莽的,贫民街大多数成年男人的脚步都是这样的,似乎是借此显示他们并不存在的威势。我现在也能分辨了,也算是一个进步吧。
但是没有枪声,这是一个稍微可以感到安慰的点。可能弹药也是很珍贵的,不配用在我们这群人身上。
“我们分头跑。”高桥明子回头喊着,“不然只会被一网捉住。”
大家不约而同的四散开来。
这时候不能讲什么义气,命要是都没了还那什么谈,只有祈祷自己和同伴都不会被抓住了。
八月的丛林里树枝异常繁茂,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人的身上和脸上,黑夜扭曲了一切,道路、方向、出口……什么也找不到。我在一片混乱中朝一个固定的方向跑去,有障碍就绕过去继续朝这个方向,有树枝就硬推过去。
听起来很笨拙,但我更害怕自己绕了个圈,白白把自己送到那群人手里。
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我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最先被我发觉的是一阵血腥味,浓重的铁锈的味道钻到我的鼻子里面。
我下意识想到了之前干过的“清道夫”工作,随即一阵干呕,这种反射差点让我在跑的时候呛到。
树枝“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是被人挥开的声音。
我相当熟悉这个声音,在此之前我已经做了不下百次了,但是这个人、或者这几个人,发出的频率比我要高得多。
我的心无疑是受到过度的刺激了,它砰砰直跳,工作强度几乎要崩溃了。我感受到我生命的这位老同事在压迫我的食道,又想吐了,好恶心。
树枝被推开、树枝被压断,发出的噪声越来越响,几乎就要在我耳边了。
奇怪的是,这种急迫的现场里,我的想法反而越来越多了。
这群人是之前抓住我和千代的那一批人吗?他们是刻意寻找孩子的吗?应该是的,就像钓鱼,不,更像猎人捕猎,我们没有饵料可吃。我还有多少几乎避免被抓住,被抓住了还能像上一次一样,碰上黑吃黑逃出来吗?
我如果被抓住了,又有什么办法能在那群人身上咬下一块肉呢?如果碰上没办法的情况是一定要这样的,我毕竟也是个有血性的人,不可能逆来顺受。
但是要怎么判断什么才是不可挽回的情况呢?
如果能逃生我肯定逃生。为了生存,我恐怕难以在开始就做出激怒那群恶人的事情,但是万一是一步步地温水煮青蛙,又或者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无可逃离地狱的情况,虽然我主观意愿上并不想逆来顺受、听天由命,但我事实上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我到底要怎么样才是正确的。
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难道已经有孩子遭了毒手了吗。
我没有回头,但是有感觉。散发血液腥味的人就在我身后几步,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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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这个距离,他视力再差劲也可以看见我这个孩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对我下手,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没注意脚下,被残缺的树根绊倒在地。
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结痂,又被地上粗糙的树皮划破了。喉咙里似乎也有股咸腥的味道,是血吗?眼里湿润的雾气让我难以看清一切。
但我知道,这场逃亡游戏恐怕要结束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简直在耳朵里面响着。
心脏比之前跳得还要剧烈。简直像是浑身上下都有心脏在跳动着。
勇敢的人浑身是胆,怯懦的人浑身是心。
不要等到无法挽救的时候才行动。
恍惚间似乎有个声音在我心里那么对我说。这个声音好耳熟,我曾经听过的,是谁呢?
快一点,不然要来不及了!
那个声音急切地催促着我。
所有的事情和想法都发生在那一瞬间,那一刹,我意识到,那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是我自己想要反抗这狗屎的一切了,对痛苦受够了吧,不要再等了,现在就站起来。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手上也没有武器,我就捏住掉落的树干,背对着人站起来。
突兀的,我体会到了一种从自身深处油然而生的东西,这一刻和前一刻,完全不同了。就像破壳而出。
我迅速转身,一个闪念,无数白色的丝线从指间涌出,灵敏地触碰到对方的四肢和躯干,将身前的人牢牢捆起来吊在了树枝上,就像蜘蛛狩猎小昆虫一样。
这一刻之后,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猪,我终于有了掌握主动权的能力。不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能力。可以那么说,我实现了一个物种上的跨越,从无能为力的家养猪变成了凶残的长着獠牙的野猪。
我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不过,到这里那么多天了,我终于有种被眷顾了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当主角的感觉吗?一想到爽文主角每几千字的活动都能体会到这种美妙的感觉,简直要嫉妒他们了。
然后,我才有余裕的精力去看被我吊在上面的俘虏,雪白的丝线密密麻麻与那人纠缠着,几乎把人绕成一个胖胖的茧。而另一端的丝线还松松散散地牵绕着我的手指。
说来也奇妙,明明我的指尖只有那么寥寥几根白色的丝线,可一出去几厘米,它们就像有了生命一样自体繁殖了,简直是指数增长,碰到那人的时候已经是瀑布一般的存在了。
我眨眨眼,努力去看清上面的场景,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忍不住想笑,被以为是最弱小的存在捉住,恐怕很懊恼吧,但谁让是你先想要玩游戏的呢?是你的恶趣味害了你呀。
我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住了。
“芥川君?!”
怎么会是他?
我惊愕地看着被我吊在树上的人,身形娇小纤细,黑白发,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我,恐怕是想把我大卸八块,白线下面露出来的黑色的衣摆上,有暗色的、湿哒哒的新鲜血迹。
那分明是芥川龙之介。
9. 第 9 章
“对不起,芥川君!”
“我这就放你下来。”
我苦笑着摆弄着新来的异能力,既然能放出去,应该也可以收回来的吧。
“芥川君,罗生门不能用吗?”
“能用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他冷冰冰地反驳我。
“我马上就好,芥川君你再等一下。”我有点害怕他生气,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换了谁遭此无妄之灾都要火冒三丈,何况我们此时前有狼后有虎。
“安静一点,你想把我们两个都害死吗。”
万幸的是那些白色的丝线是能被我控制的,他们并不缓慢地回到我的指尖里面,透着莹白的光晕。
缠绕在芥川龙之介身上的线薄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就自己扯开它们,从树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地上了。连根树枝都没有断。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白色的丝线,数量不少,就像他刚才硬闯了几百个蜘蛛网一样。
“真的对不起,芥川君。”
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他。
我当主角,我当主角干的事情,指把自己的同伴绑在树上还洋洋得意。这简直是羞愧至极、无地自容的事情。
芥川龙之介没理我,既没有责难我,也没有安慰我的过失。他下来之后只是继续清理衣服,但是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白色丝线,这些恐怕是理不下来的东西了,有种胶水的特点。
我又仔细看了看芥川龙之介黑色的衣摆,上面的血迹恐怕就是之前我闻到的血腥味的由来了。
“这些血是谁的,你受伤了吗?”
“没有,路上撞见的那群人的。”芥川龙之介看都没看自己的衣摆。
“那就好,你没有受伤就好。”我略感宽慰,但是,他的身边是不是少了什么。
“银呢?”
我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慌,芥川龙之介照理会保护好自己唯一的亲人,按照剧情芥川银也能顺利长大成人,不会是因为我这个外来者导致银遇到意外了吧。但不管怎么样,芥川龙之介不应该丢下自己的妹妹吧。
“我把她藏到隐蔽的地方了。”芥川龙之介依旧用他那平坦到极点的语调回答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银是他的妹妹,还以为他只是随手寄放了一个廉价的物品。
这样真的好吗?
“所以,芥川君,你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吗?”
“不把那群家伙解决掉,我们几个就会受到永无止境的骚扰,今天晚上的事情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以后就别想睡好觉了。本来我就是在找那群人的路上。”
芥川龙之介目光冷冽,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也带上我吧。”我在他面前挥挥手指,灵动的丝线像有生命一般冒出来,“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异能者,也许能帮上忙。”
“那就走吧。”
他点点头,然后率先拂开一边的树枝,往前走去。
距离我们开始逃跑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按照之前的情况,小丛林里一点热兵器的声音都没有响起过。
有我和芥川君两个异能力者在,解决那群恶徒应该是不成问题了的。
然而,我可以相信,自己永远都能碰上概率最小的事情。
一群衣着灰暗的成年男人出现在我们前面,他们手里拿着的,正是从未响起过的热兵器,身后还有个铁笼子。
这是个陷阱吧。
“小鬼,你就是那个衣服能变形的异能者吧,乖乖把衣服脱掉钻到笼子里,要不然子弹可不长眼睛。”
“你的异能力再强,还能挡住子弹吗?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这趟生意还带买一送一的,好运气,真的是好运气啊。”
领头的那人一边说一边给手里的枪上膛。
这是针对芥川龙之介的陷阱。目前芥川君的异能还不足以和子弹抗衡。
那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发出猴子一样的笑声,尖酸地在丛林里回荡。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啊。”我低低地叹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通过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事实上,这只能证明他们的胆怯。
我的故乡有一位文豪,他说,“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看来不管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强者还是弱者,也许都不算,我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的人,不会主动抽出刀来伸张正义或者欺凌他人,只是想砍掉向我伸出的毒手。
我就是这样一个只在乎自己的人。
银白色的光影在我藏在背后的指尖溢出来。
那群人提着枪一步步向我们逼近,黑色的管道一步步靠近我们。
芥川龙之介率先让罗生门狂暴地从衣摆往四周飞去,黑红色的天罗地网夺走了一个又一个试图先杀掉我们的恶鬼的生命。
一丝声响也无,几个试图先下手为强的成年人就倒在肮脏的地上。鲜红的血液染得到处都是。甚至那几个人脸上还带着轻蔑的表情。死在被自己看不起的人手上,现在你们接受了吗。
白色的丝线从我手中肆意流出,在射出子弹之前就堵住了出口,有的直接炸开了,拿着的人痛得嗷嗷大叫,还有的根本没来得及扣住扳机,就被漆黑的罗生门打断了。
“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那个女的也是异能者!”有人惨叫着。
“情报出错了!见鬼。”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我有些恶心地看着地上扭动的人类身躯。
剩下几个迟钝的人被我用丝线捆得紧紧的,丝线轻轻一甩,绑在树枝上。我一个小孩当然没有什么力气能举起几个男人,但是看似颤颤欲断的丝线有自己的力量。
这次确定是敌人了,所以我把他们绑得很高,也很紧,从底下看去,只能看见几个人形的东西压弯了树枝。
辛苦你了,树。我默默道。
不过,这算不算是犯罪?我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白色的丝线还扣在指缝间,就是这些把他们绑在了树上。
应该不算吧。我和芥川君都只是自卫而已,如果不是他们想要对孩子们下手,我们这些孩子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成年男人。归根到底是他们咎由自取。而且我只是堵住了枪口而已,我只是把他们绑住了而已。
我让银白色的丝线半路截断,只留下绑住人的一段,余下都收回到指尖里面,美丽得像银河归于我的手中。
剩下的是一片静寂。
我终于难以自制,扶着树干弓身想要休息一会,然而手掌一下子就触碰到黏黏腻腻的湿润树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许只是普通的露水,但我忍不了了,开始呕吐,然而胃里面没有东西,连一点酸水也吐出不来。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被挂起来的几个人,又摸了一下自己衣服上仍然十分顽固的白色丝线,一言不发地往旁边站着了。
我不是无知无畏的孩子了,因此不可能放任自己沉浸在缭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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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就又站直了身子。
“我们现在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还是去找大家?”我把手心在衣摆上蹭干净,“总不好让银一个人自己回来吧。”
“嗯。”
他就那么应了一声,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应哪一句话,我感觉太阳穴有点刺痛,然而也没有精力去和他刨根问底了。我现在只想躺在安全的地方睡一觉。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好吧。”我有气无力地说。手里的丝线也有意识般支撑着地面,避免我心不在焉地摔倒在地上。
“这就是你的异能?”芥川龙之介在我身侧伫立,耿直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
“对。”我摸摸它。
它啊,不,用祂似乎更尊重一些,我有一种感觉,异能力不是突然降临在我的□□上的,而是印刻在我的灵魂上,祂的存在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岁月,甚至从我原来的世界开始,或者从我还没有出生开始。
就像芥川龙之介之前说的那样发觉祂存在于我的身体之后,我就知道祂的名字,也知道要怎么使用。
“算是我异能的一种表现型吧。”我笑,手指碾了碾掌心上的蛛丝,在我手心里的时候,它细微得几乎看不见,“‘蜘蛛之丝’。但是,可能还是用‘同名同姓受益者’称呼我的异能力更合适一些。”
芥川龙之介不解地看向我手里的蜘蛛之丝。
确实是有些难以理解。
“有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他……写了一本书就叫《蜘蛛之丝》,这部作品可以变成异能力。”我非常自然地说出异能的原理,就像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我在你的身边,所以我就能用出来。所以我也该说,谢谢你,芥川君。”
“如果我不在呢?”他没关注我的感谢,继续问道。
“那我可以试试。”不过还没试过,我就有种感觉,“但是估计是用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距离多远才会不能用。”
“限制太大了。”
“但是有异能力已经很好了。”限制的确很大,但我已经满足了,今天可是救了我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的命呢,“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可以一直用了。”
“然后让你把我绑在树上。”
“这怎么可能!”我有些怀疑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学会了讽刺人,又或许只是他在开玩笑,“芥川君,你还没有原谅我把你绑在树上这件事情吗?”
“原谅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理直气壮地说。
“唉。”我叹息一声,但也别无办法,谁叫我当时太害怕了呢,只察觉到了危险,却没有分辨出背后的人到底是何者。
芥川龙之介是我的同伴。
尽管这位同伴的确比那些成年人更加危险。
“我们走吧。”我打起精神,继续和芥川君说话,此时我甚至已经把刚才的遭遇抛之脑后了,然而芥川龙之介又来询问我。
“你的蜘蛛之丝脱离了你还会存在多久?”
“全凭我的意志。”我脱口而出。
正如《蜘蛛之丝》中的释迦佛祖可以决定那根银丝是安然无事还是突然断开,我也可以控制蜘蛛丝的状态。如果我不愿意,轻如鸿毛的重量也能让蜘蛛丝断裂,如果我希望,甚至能拉起重过万钧的东西。
“你应该不会突然想把他们放下来的吧?”
“放下来吗?”宛如一瓢冰水浇在头上,我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只能僵硬地复述他的话。
10. 第 10 章
夜晚似乎即将要过去,死鱼肚子的白从东方出现,红色的云霞轻烟一般弥漫在四周,朝阳也带着血意。
惨白的淡月还挂在西方的空中,有消失的意思,和地面的一切做着最后的告别。
芥川龙之介依旧用他那毫不关心的态度面对一切,“全凭你自己。”
他完全不打算给我什么意见,解决掉这群人之后,他脸上原先由于运动而产生的红晕也消退了,现在是冷淡的苍白占据了这片地方,淡青色的几根血管从中透出来。
“我们走吧。”
我下决心不再管这群人的死活,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天性善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这群人本身也不是值得拯救的人。
《蜘蛛之丝》中的犍陀多曾因一时怜悯放过了一只蜘蛛,他这微弱的善心被释迦摩尼佛祖看在眼里,才给了他一根蜘蛛之丝,让他有逃离地狱的机会。然而故事的最终,犍陀多并没有逃离地狱,他的怜悯之心不曾再次出现,也就再次坠入血池地狱。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释迦摩尼佛祖,不曾知晓这几个人是否有过微弱的善举,他们也不是犍陀多,至少没有对我们这些孩子表现出怜悯之心。
他们几个落地之后可能会继续对我们动手,或者对其他的人下手。
那因此受到伤害的人应该去怪谁呢?
我或许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饶恕他们,去放过他们。
“也许,他们能幸运地在被鸟类啄食之前,遇见能消除异能力效果的异能者。”我开玩笑般说道。
“有这种异能者吗?”
我笃定地说,“当然有的,我肯定。”
芥川龙之介侧过脸,重新打量了一下我,然后又迅速地看向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的那几棵树,“那他不仅要会飞,还得力气很大。”
“又是反异能力者。这样的人会救那群废物吗?”
那得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起出来才行了。
“可能性很小。”
看来他们必死无疑。我有种毫无来由的不安感,有一种一切都要开始不对劲的不祥的预感,这几个人就要因我而死,我是什么感受,应该是痛快吧,他们罪有应得。
他们会被烈日晒到脱水,然后鸟禽回来啄食他们的内脏,最后由于脱水和残缺,他们的骨骼会从蜘蛛之丝里面脱离,掉到地里,成为贫民街附近无数无人认领的尸骨中的几具……明明我是个反击者,我为什么在发抖,全身都在抖。
是天气变冷了吧。
降温好明显。
“芥川君,我好冷啊。你有觉得冷吗?真的好冷啊。”我抱着手臂问他。
“是露水。”芥川龙之介停下,伸手摸摸树叶,又在我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比我更加冷的手,像冰雕,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忍受的。
“露水变多了,秋天要来了。”
“夏天要过去了啊。”我注视着周围的所有绿色植物,很快就要失去他们了。虽然这里的夏天没有发生什么好事,但我依旧感到一阵失落,夏天在我心里永远有特殊的地位,一种情感上的意义,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讨厌炎热和蚊虫,但夏天是不一样的,我总觉得夏天是一个美丽的生命。
“冬天会更冷。”
“那该怎么办呢?”我心不在焉地说,一个人走在前面,让芥川君跟着后面,反正如果需要转弯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会出声的。
他自己也愿意走在人后面,也许是为了保护同行的人,也许只是单纯的警惕心强。
“没什么办法,也许会死几个人。”他平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看不到他的脸我也能猜到他现在肯定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对他来说,死人都不算值得多说几个字的事情吗?我加快脚步,看见小径上横生的枝条都恶向胆边生,不时把他们折断向后扔去。
但估计是没扔到芥川龙之介的。
“我不会让大家死的。”我小声地说,现在的同伴就很好,一定有办法的。
“冬天,不,秋天过去一半,所有的人都会凶残起来了。”
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微小了,但芥川龙之介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冬天还远远没来,我就觉得他的声音比冰雪更冷酷。
“所有人都像要冬眠的野兽一样争夺食物和燃料,一些人会死于争夺和杀戮,另一些人会死于寒冷和饥饿,怎么,你觉得自己有了异能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他幽幽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剖析着一切。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真的吗?”
“真的。”
“但你说了那句话。”
“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他不再说话,但我转头时看见芥川龙之介嘴角上扬了那么一点,肯定不是善意的微笑。
我当然不可能觉得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心里想着。毕竟,我是知道剧情的,即使你有强大无比的异能力,和妹妹一起走出贫民街也是十五岁之后的事情了。甚至还要依靠别人的招揽。真的只是个愿望而已。
但我今天实在是太疲惫了,我疲于解释和讲述,总之,我不想再和芥川龙之介讨论我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尽管我清楚目前为止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感觉自己和芥川龙之介不像是同一个物种,也许有他还是个孩子,而我的心理年龄远比他大得多的原因,芥川君无法理解大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画饼。尽管我有时觉得芥川龙之介甚至是芥川银都要比我成熟。
我们无法理解彼此。就像兔子不理解鱼为什么在水里呼吸。
也许我应该努力去和芥川龙之介交流,但一定不是现在。
“小银。”我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当即朝她跑去,小银比她的哥哥可爱多了。
芥川银有些呆呆地站在一边,姿态都不太自然的样子。
银的身边还有几个人,根据我的印象,应该是高桥明子他们,是大家有意识地聚集了吗?
真是幸运啊,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然而,等我跑到那边,差不多离大家还有十几步的样子时,迟钝地发现大家的氛围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牵住银的手,同样呆呆地看着几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所以说,你应该快点离开我们才对吧,不要再赖在这里了。”这是田中唯的嗓音,他大声地叫喊,几乎破音。
“凭什么啊,我留下是你们都同意了的吧。”千代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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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回吼道,她站起身来比田中唯还高半个头多,气势也不弱。
“你都已经留下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啊,丧门星。”
“别太过火了田中!”高桥明子拉住他的手臂。
“你敢再说一遍啊!混蛋,没**的玩意儿!”千代愤怒地更大声地叫嚷道。
“……”
原来日语有那么多下流的话,我的日语虽然还达不到母语者的水平,但也能听出来,这里面是挺脏的,不适合小孩子听,尽管说的人就是小孩子。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地面,亡羊补牢般地双手捂住银的耳朵。银也靠在我身上,乖巧地任我动作。
两个人越骂越过分,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田中唯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明石一郎蹿到两人中间,把这两个火药桶隔开,中年和事佬般说话,“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伙伴,我们一起好好说,不要生气了。”
“说得比谁都好听,难道你就当我是伙伴了?”
“千代你没有和我们说你是从石田手里逃出来的,这确实是你的不对吧。”明石一郎温吞吞地说话,然而千代更加火冒三丈。
“就是啊!”
“我没说吗?我没说吗?我到的第一个晚上,明子就猜到我是那个被石田抓了又逃出来两次的千代了吧,她想得到,你们想不到?我从来没隐瞒过你们什么,你们敢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但是……”明石一郎还试图解释什么。
“不就是因为觉得今天晚上的人是冲我来的,想把我赶走。”千代往后退两步,冷冷地看着明石一郎和田中唯两个人,“怎么,我说错了?”
“我告诉你们,就你们两个人,我是不可能夹着尾巴逃走的,明子和惠肯定愿意留我下来,所以,剩下的两个芥川也都要赶我走我才可能走,你们两个还不配。”
“他们是冲我来的。”芥川龙之介从我身后慢悠悠地走过来。
“什么……?”“可是那个人说的明明是——”
“呵呵,你们要把芥川也赶走吗?”
“怎么可能!”两个人异口同声,“芥川你别多想。”
“芥川本来也不会想这些东西吧。”高桥明子小声吐槽着。
“切——”
“所有的人已经被解决掉了,不会再有问题。”芥川龙之介继续说着,机械一般汇报着成果。
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和新同伴千代的去留问题。
比起他相信自己不会被赶走这个说法,我更愿意相信是他觉得自己就是被赶走也能带着银活下去。
然后,得知喜讯的大家没有立刻欢呼,而是尴尬地看着彼此,尤其是明石一郎和田中唯,他们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简直是调色盘。
千代还是拉着一张脸,不高兴地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回去了。”芥川龙之介不再等他们,拉着我就走了。
“芥川君,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走。”我另一只手还牵着银,不太适应地往我们原来那个棚子走去。
从前我不认识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啊。
“银有点矮,拉你方便一点。”
……
真是符合芥川龙之介气质的回答呢。
11. 第 11 章
那次争吵过后,虽然田中和千代两个人几乎是要动手了,但我们简陋破败的棚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少,其他人都下意识地不让他们两个碰在一起活动。
两个多月过去了,两个人虽然还是对彼此看不顺眼,但总算相安无事。
后面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看见当天值夜的田中唯跑到千代旁边和她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但是随后千代往田中身上砸了一拳。
绝对不轻。
地面都小小震动了一下。
我是彻底清醒了,睁开眼想看看他们两个又在做什么,不要真的打起来才是,然而接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此时是夜阑人静,有一点点风,没有月亮。本来是个适合睡觉的晚上。
芥川君在我身后翻了个身。呼吸平稳绵长,柔柔地打在我的脖颈处,温热的,一点点湿润的感觉。
我摸摸自己的后颈,过去我养的小猫也是这样的。这不是说芥川君像小猫的意思,只是我今天晚上突然想到了我的小猫。
我的小猫每天在我睡觉的时候都要爬到我的枕头上,最开始我会把他拨下去,毕竟我的睡眠情况不太乐观,但是他又黏糊糊地爬上来,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你,好像不让他待在这里是十恶不赦的事情。他喜欢埋在我的颈窝边上,毛茸茸的,第二天醒来,感受到他的呼吸打在我皮肤上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也要变成一个毛绒绒的团子了。
他陪我度过很多个睡得好或者睡不好的夜晚。
我的小猫是没有缺点的小猫。
我的小蛋糕是没有缺点的小猫。
但是我现在不见了,他会不会伤心呢,晚上还会跳到我的床上吗?没有我,爸爸会记得给罐头兑水吗,梳毛他也不会记住的吧,小蛋糕的肚子是棉质毛,很容易打结的。
想起过去忘记给他梳毛,肚子上一团一团的白色的结,虽然很糟,但每次我看见小蛋糕那个样子就会忍不住笑。但是这些现在都没有了。
我想着想着又睡不着觉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困得一直打哈欠,眼睛都懒洋洋地眯起来,田中唯和千代居然开始站在一起说话了。真是奇景,不过也是好事。
芥川龙之介口中严酷的冬天就快要到了,白昼渐渐短下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能看见白霜结在树叶和树枝上面,凝成美丽的白色。
一开口就是白色的雾气。
即使是这样,大家穿的也还是单薄又不合适的单衣。
我有试着用蜘蛛之丝编织衣物,可惜蜘蛛之丝是完全冰冷的,连人体的温度都不可能浸染,上次我试着穿了,几乎要在太阳底下被冻死,要不然用来做衣服也是很好的材料。
是极乐净土的蛛丝不能被凡人所利用吗。
“惠,你今天还是和芥川他们一起吗?”
“对。”我搓搓手臂,随意回道。
“只有在芥川身边的时候才用得出来的异能力,到底算是你的还是他的啊。”
“算芥川君的吧。”
那次回来之后,大家就知道了我的异能力,当然也包括它的限制。
我对于【同名同姓受益者】究竟属于谁这一点并不是太在意。
如果我没拜读过“芥川龙之介”的著作或许会有些不平,但我读过,所以我理解。毕竟我又不是《蜘蛛之丝》真正的作者,衍生出来的能力自然也不属于我,我甚至有想过,是不是为了弥补这些和文豪同名同姓的人,才会有我的异能力出现。
毕竟作家们都写过不止一篇作品,甚至不止一篇代表作,只有一个代表作异能力或许有些亏欠他们了。
“那你可真是大方。”千代看似很成熟地摇摇头,“你倒也对自己的东西有点占有欲啊。”
对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能有什么占有欲啊。但是这种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吧,比如有个和芥川君用同一个名字的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大文豪,比如我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也许他们会觉得是我被生活逼疯了,然后用怜悯的眼光看我。芥川君甚至连这种眼神也不会有。
我走在芥川君前面,手臂高举过头顶,百无聊赖地用蜘蛛之丝翻花绳,银白色的蛛丝啊,有点像《○灭之刃》里的累一家呢,现在不是大正时期也是一件幸事了,我一点也不想被吃掉,但是如果要我变成鬼,去吃人肉喝人血的话,或许我宁愿饿死。
但是谁又知道呢?或许我就是会被本能驱使的那种人。
我试着吹了个口哨,然而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田中唯教了我好多遍,我感觉他都要把自己头上那几根发茬揪完了,但我还是不会。
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天赋的了。
“芥川君,要来玩翻花绳吗?”我往后仰头,正好可以看见芥川龙之介漆黑的发顶。
“为什么看我,你把我当作银了吗。”芥川龙之介冷静得叫人生气,“她就在你右边。”
也是哦,银也是另一个芥川君,虽然我从来没这样叫过小银。
“芥川君也是小孩子呀,偶尔也要找点好玩的事情,不然会变老的。”
“我知道,因为银玩的比你好,对吧。”
“芥川君……”
因为我的异能力限制实在太大,并且解决的方法就在身边,所以这段时间我基本都会跟芥川龙之介一起行动。
银也会一起,虽然我觉得要她面对那些挑战人性的东西未免太早了点,而且也危险,但是,似乎是没有比我们两个异能力者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即使是那个棚子。
从我的私心上讲,我也希望和银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之后,芥川龙之介的情感机能会变得完善一些。
“难道我说错了?”
“翻花绳这种东西没有好与不好之分!银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倔强地声称,并且拉上银支持我。
银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并不说话。这两个月来她终于胖了一些,不再是初见时那瘦得吓人的模样了。
“银不可能这么想。”
“芥川君,你的话好像变多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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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肯定变多了。”
“有这种事吗?”
“是啊,如果是之前,你只会叫我闭嘴的,现在你都和我说了那么多废话了,难道不是吗?”
“闭嘴。”
芥川龙之介步子一顿,但随后反而加快了脚步,流露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或许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了,芥川龙之介对我的容忍度也肉眼可见地增长,比如刚才,他会回应我的闲聊,又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碰到他,不会被“罗生门”警告了。
我也有点好奇是怎么做到的,罗生门难道可以记住我其实是安全的触碰吗?
我目前是不能理解的,和时常应激伤人的罗生门比起来,蜘蛛之丝实在是太迟钝的异能力。
“为什么还是只有蜘蛛之丝一种异能力啊,离第一次它出现已经过去好久了。”我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也许我实际上只是想听见有人夸夸我的蜘蛛之丝,它是多么美丽又强大的异能力,我不好意思自己直白地说出来,也不能直接让别人赞美蜘蛛之丝,只好用这种迂回又虚伪的话来暗示周围的人。
理所当然的,芥川龙之介冷淡如常,银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真的还不擅长说话,她和她哥哥平时都不怎么说话。
我不至于因为这点就怀疑他们的感情,只能说,两位芥川君都不太会交流,即使是和自己的亲人。虽然有点困难,但我还是希望看见他们能更像普通的小孩子,和兄弟姐妹说些没有意义的孩子气的话。
“啊——!”
一声沉闷的破碎声后。
我突然被失重感包围了,视野突然下坠,原本坚实的土地突然下陷,往下将近十米,是空洞的,不再有一点土壤的踪迹,我落入到里面,痛苦地仰面倒在里面,地下水源源不断地从下涌上来,打湿了后脑与后背。
是陷阱吗?
我试图用蜘蛛之丝往上攀爬,然而触碰到的土地全部都消失了,无影无踪,触碰地面,地面下陷,空间越来越大,阳光照耀四周,如果不是四周永远存在的土墙,我几乎要以为自己依旧在平地上面。
然而不是,地面实际上离我越来越远,我脚下的土地仍然在下陷,地下水也越来越多,几乎没过我的膝盖。
“是异能力者!”我喊道。
或许是操控土壤的异能力者,并且很强大。这种层次的人怎么可能闲的没事在路上随便挑个人装陷阱。
要是我再仔细一些,或许就不会这么快陷入被动局面了吧,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是我有了异能力之后就松懈了吗?
恐惧和愧疚攫取了我。
“带着银跑!”
还没有听见另一声沉闷的破裂声,芥川龙之介他们还没有掉下去,现在他们离开应该还来得及。
耳边传来的是芥川龙之介衣摆带起的飒飒风声。
也许他们会有人来救我。
也可能不会。
蜘蛛之丝依旧什么也抓不到。
就像犍陀多无法靠它离开地狱。
12. 第 12 章
巨大的孤独笼罩了我。我要被丢下了,虽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会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吧。
冬日冰冷的阳光开始扭曲,像河里流动的水光。
坑洞的深度没有变化,然而一个个黑影在边沿出现,先是形状各异的脑壳、然后是脖子、躯干……最终都组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人形。
一个两眼下都有刀疤的男人站在中间,两眼闪着阴狠的光。
黑会,是黑会的人。
我认出了那群人的头领,宝井。上次和千代远远地看到过他提着枪站在路边,在他转头之前,千代立刻就拉着我往回跑,快得喉咙都跑出血丝。
“别对上他的眼睛,不然你会被剥皮拆骨的。”
她就是这样警告我的。
贫民街这种地方的势力范围一旦固定下来,就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至少最上层的三到四个帮会是不会变动的。一旦底下有势力出头,上面那几个原本你争我夺的几个帮会就会出乎意料地停下来,然后团结起来,把得意忘形的那个团体给打回去,或者,直接消灭。
这已经是他们约定俗成的默契。
毕竟,都已经发展到贫民街最强大的势力了,退回去对于首领和部下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而且,贫民窟的黑势力在外面也是被其他区域的黑手党和整个横滨的警署共同打压的对象。
对外无力扩张,自然要对内实施高压。
黑会就是那几个势力之一。
宝井是黑会放养的最凶残的一条狼犬。
但我没想到,我们那几个孩子组成的、连团伙都算不上的小群体,因为有了我和芥川龙之介两个异能力者,也被这群“大人物”视为打压的对象了吗?
“大哥,只有一个丫头,剩下那小子要追吗?”
宝井抬腿就踹在了开口的那人肚子上,“刚才叫你们警醒点警醒点,现在来问我?”
“……”
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脸上扭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就像猿猴模仿人类的微笑,看起来怪异又可耻。
“我们山崎会只要这个就好。”
另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从我后上方弯下腰来看我,半框眼镜,隔着薄薄的玻璃片,他像审视一件枪支一样观察着我。
“说好的你们拿男的我们要女的呢?”宝井怒气冲冲地冲这个中年男子叫嚣,“现在反悔过分了。”
“现在你们有派上一点用场吗?”中年男子摘下眼镜挂在胸前,又不紧不慢地开口,“只有我的异能起作用了吧,宝井小弟,做人不要太贪心呐,再说,你们之后再去找那个小子不就行了吗?”
“对了,现在他还跑不了多远,之后再找可就难喽。宝井小弟,不如再想想吧。”
“走!”宝井咬牙切齿地瞪了那中年男子好几眼,招呼着黑会的人走了。
原先被他踹翻在地的男子也艰难地站起来,顶着一张痛得扭曲的脸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面。
“小姑娘,我们并不想伤害你的,只是啊,我们山崎会实在需要你的异能力,你有非常强大的异能力,是丝线对吧,你要知道这里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于你这样的小女孩来说,如果你加入我们……”
这个中年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加入山崎会的好处,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抛开我的情感来看,明面上给出的待遇确实相当优厚,至少在贫民街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刚出现异能力不久的贫民街小女孩,或许真的会答应他们。
获得食物、住所、庇护,然后全心全意为他们卖命。
但我不是。
先不提山崎会现在给出的待遇有多少水分在,光是需要为他们卖命,听从命令去杀人放火就太过份了。
和芥川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并非没有伤过甚至杀过人,但那绝对都是出于自卫。
如果今天答应了他们,我势必要成为主动伤害人的一方了。
何况,离开芥川龙之介我根本用不了异能力。他们发现了后,我会怎么样呢?
中年男子喋喋不休的样子越来越令人生厌,我只感觉他外翻的嘴唇都带有血腥的味道,这是吃人后的恶臭。
“谢谢,我已经想好了。”我露出一个笑脸来,仰着头看他。
中年男子闻言也有种大功告成的念头,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来。
“山崎会……”我装作怕羞的孩子扭扭捏捏的样子,低着头揉捏自己纤细幼小的手指——
——“我绝对不会加入。”
“什么?”
“怎么回事!”
“见鬼。”
上面剩下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当然不是对我拒绝的惊讶。
这是我刚刚学会的用法,蜘蛛之丝可以在阳光下面被我变成透明的颜色,或许也不能叫作透明,而是在光线的折射下,蜘蛛之丝本身能够不被肉眼发现。
虽然还不能做到完全不被人察觉,至少在我本人看来,蛛丝和空气的差别还挺明显的,但是现在用来对付这几个自大忘形的人已经足够了。难道他们之前就不知道,蜘蛛丝是从我的手指间流出的吗?
也许是芥川龙之介还没有跑远,我依旧有使用蜘蛛之丝的权限。
幸好他今天离开得那么慢,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摆脱他们。但我同时又担心他和银是不是被其他什么势力绊住脚了,东合会和其他的势力不知道有没有参与进来。
我也要抓紧时间了,视觉上不易被发现的蛛丝特别细,强度上也不如普通的银色蛛丝。
我一边注意着那些人挣扎的样子,一边加固蜘蛛之丝。
要把所有人都捆实要花不少时间。还能在处于芥川君信号范围内的时候做好吗?
天气很冷,可我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都冒出来了。
我还只堪堪将那几个人的动作固定住,就发现不需要在有什么操作了。
因为那群人已经完全不会动弹了,头颅与身躯连着的那一部分从背后被割断,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脆弱的皮质,然后一颗颗椭圆的东西掉落在我所处的坑洞里面。
中年男人的那颗不幸滚到我的脚边,残存的红色极短暂地把地下水污染成粉色,随后水又变得清澈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
我吓得几乎大叫。
“你太慢了。”一个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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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嫌弃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很熟悉,不管是音色还是他说话的态度。
芥川龙之介靠近坑洞的边缘,低下头看着我。但是他背后的阳光太刺眼了,我认不清他的表情。
银被他拉着。小姑娘的表情我同样是看不清楚的,然而她几乎要掉下来了。
“芥川君。”我喃喃自语,下意识地举起手臂,害怕银真的掉下来,“还有银。”
他怎么出现了。原来他是躲在附近吗?怪不得蜘蛛之丝还可以用,那时候就知道他离得不算远,但没想到这么近。
“居然听他讲了那么久废话才动手,真不知道你在等待什么。”
“你没有走吗?”我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会和银一起留下来。要知道我们这次出来银也在,如果我是芥川君,一定会优先保护自己幼小的妹妹。
我以为他一定会带着银离开。
“我走了,你的异能力就用不出来了,他们抓回了一个没用的人,你猜会怎么样。”
“会死吧。”我诚实地说。
“是比死亡更恶心的结局。”芥川龙之介提高了声音。
“不过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留下来。”
是因为我吗?只能是因为我了吧。我在芥川龙之介心里面也是值得冒险来救的人了吗?我并不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而是我理解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他居然真的冒险留下了。
如果那群人发现了呢。
“既然有机会救你,为什么不救。”
“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们也会为你报仇的。”芥川龙之介眼神空洞地说着这番过分沉重的话。
我有些敬畏地看着他。
更加沉重的是,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他真的会这样做。现在一共七位同伴,任何一个被人伤害,他都回去报复。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的,只有我考虑这种事的方式与众不同。
哪怕对上的会是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他们也一定会去。这种复仇与其说是报复敌人,不如说是报复这个不公的世界。
“哪怕你们自己也会死?”
“对。”
我深深地看了芥川龙之介一眼,“这是没有必要的事,对死去的人来说。”
人死去了,就是结束了,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面对现实。复仇本身对于死去的人毫无意义和作用,只有死者还活着的亲友才会为复仇带来的一切感到快意。
“有必要,而且是有意义的。”在我的注视下,他同样非常认真地反驳我。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可言。”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是他的经历导致了这一切,字斟句酌地说。
“有什么意义?”
芥川龙之介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我听出来,他现在并不是想要一个解答,而是在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样像野犬一般活着,能有什么意义。”
“生存是有意义的。”
我并不喜欢对抗性太强的事情,遇见观点不同的人往往也是退避三舍,但是这件事我绝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
“生存是有意义的。”我说,“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的,芥川君。”
13. 第 13 章
“在说这种话之前,你还是先从里面上来吧。”
我费劲的抬头看他,忽然有些泄气,“你说的对。”
因为那个有操纵土壤能力的中年男子被芥川龙之介杀掉了,蜘蛛之丝很容易就能抓住土壤,我从满是地下水的坑洞里爬了上去,身心俱疲地盘腿坐在地上。
发丝不太舒服的粘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狼狈不堪。不过和小狗不同的是,我不能像它那样畅快地甩干自己身上的水珠,如果我那样做了,等着我的只会是依旧湿淋淋的头发和衣服,还有一个晕乎乎的脑袋。
天空是茫茫的浅灰色,像垃圾场里地上灰色的麻布口袋,云很少,也看不见太阳。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放肆的行动,四周几十米的空间里都充斥着灰扑扑的泥土,像被一只巨牛翻过一样。
“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垃圾场吗?”
这是我们今天原本的计划,但是中途就被那群人打断了。虽然我现在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但是无论哪个要求,都不可能实现,并且,天气越来越冷了,如果我们不出去找食物的话,就要挨饿。
我们的小基地里,总共也就剩下一块面包了。
“去。”
芥川龙之介把我拉起来,然后一个人先往垃圾场走去。
在他的后面,银拉着浑身湿透的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突然感觉鼻子发酸,立刻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冷空气进入鼻腔实在不舒服,湿哒哒的衣服黏在皮肤上也很糟糕。我试图用力把水挤出去,然而涤纶材质的衣服完全拧不出水,但却是湿透了的,就像我的心情。
“惠惠,你生哥哥的气了吗?”
芥川银紧紧捏着我的袖子,凑过来悄悄地询问我。虽然我感觉另一位芥川君肯定是听到了的。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好得很。
“没有啊。”我的心情确实不是很好,但是不是因为芥川龙之介。谁能做到路上遭遇绑架犯还有好心情,那得是有多大的心脏才行,我是肯定做不到的。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太应该影响小银,“小银为什么那么觉得呢?”
芥川银指着我的眼下严肃地说,“惠惠的表情。”
表情?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我知道自己没有剧烈的表情变化,但是没有镜子我也无法判断自己的细微表情是怎么样的,都说小孩子是最敏感的,难道银察觉到了吗?
“眼睛,不笑了,而且眼睛下面有黑黑的东西。”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啊,这个啊。”我失笑了,银的词汇还不够啊,“这个不是表情哦,只是黑眼圈,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而已。”
“昨天有危险吗?”芥川银用那双懵懂的双眼看着我,她还是个只要安全就能倒头就睡的小孩子,何况警惕这件事有她哥哥为她承担大部分。
“没有哦。”
我怜爱地摸摸银毛茸茸的发顶。
银还是小孩子呢,完全不理解有些人的睡眠并不是躺下就能做到的,环境是安全的,心理上却不一定,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在抗拒睡眠这件事情,直到耗尽睡眠的时间。也难怪有人说活着就是一场漫长的失眠。
不管怎么样,希望她不要理解这种东西,长大了之后也能迅速地熟睡。
“银不用担心,我还没有生过大家里面任何一个人的气呢。”
……
“那个、”
“喂”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同一个错误,在不合适的地方放空自己,以至于芥川龙之介叫了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我说,芥川君,你没记住我的名字吗?我既不姓‘那’,也不姓‘喂’,刚才我就完全没有发现你是在叫我。”
“南宫惠,【MinamiyaMegumi】。”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
“好了,我是要告诉你,今天我们是进不去了。”
他捂着嘴轻轻咳嗽两下,没给我明确的回应,手指着远处的地方。
“为什么?”我疑惑地向那边看去。
那正是贫民街垃圾场的地方,大约一个小广场大小,各色的塑料袋在空中乱飞,泥沙浆制成的块状物到处都是。附近有两辆大型的卡车,还有四五辆小型的人力木板车。这个数量,我也能知道了,里面的活动范围已经被大人瓜分得差不多了。
附近的地头蛇不会让我们进去,而里面的大人们也会合力将我们赶出来。
今天又是要饿着肚子睡觉的一天。
我想要深呼吸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是察觉有一片黏糊糊的异物黏在喉咙处,只好用力清了清嗓子,效果不是很大,那东西异常顽强地黏在喉咙附近。
“回去吧”,我哑着嗓子说。
芥川龙之介突然走到我面前,用极其认真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了我很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眼神让我心里发毛。
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吗?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原本就容易显得凶狠,尤其是靠近他的身边时,尽管这次是他自己靠近的,但过分的专注还是太具有攻击性。
“我怎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心中充满疑惑和尴尬,离得有点太近了,好不习惯。
“你好像很难受。”他半晌才说出那么一句,没有后续。
要是世界上有情绪理解考试,芥川君恐怕是连考场都进不去的那一批人,因为他甚至连准考证都没有带。
如果不是已经和芥川龙之介相处了几个月,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在明知故问,“那里的地下水太多了,我浑身都湿了,怎么可能不难受。”
“哦。”他这样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袖子就来擦我的额头,那里还是被我头发上滴下的水弄得湿漉漉的,像有一场微型雨落在那个区域。
“不不不,不用这样。”我连忙后退,躲开他继续动作的手腕。
“你不是说湿的难受吗?”
“那样也不用,一个人穿湿衣服就够了,芥川君你可千万不要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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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芥川龙之介似乎在刚才咳嗽过几声,更加不敢让他继续擦了。
“我从出生以来没有感冒过,之后也不会感冒。”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孩子气的话,这是第二次了,芥川君未免太要强了一点。
“好的,我信了。”
我摸摸还在滴水的发梢,头发这几个月来几乎接近腰部了。在贫民街完全是个累赘,尽管大家没有一个建议我去把头发剪掉。
现在也许就是时候了。
我留恋地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头发,“芥川君,可以用罗生门帮我把头发剪短吗?剪到肩膀就可以了。”
“可以。”芥川龙之介没问为什么,只是稍稍离得远了一些。
罗生门的红光一闪,我的发丝从肩部整齐的截断,我试着触摸了一下断口,太整齐了,像是流水线出来的一样。我想象着自己后背的样子,也许就像顶着一张棕色的A4纸。那可真是有点好笑了。
“芥川君,谢谢你了。”
“你也太爱说谢谢了。”芥川君有些不耐地挑了一下眉头,但他死水一样的表情总算是有了点生气。
“因为你帮了我很多。”我无奈地和他解释,“而且这只是随口一说,一个习惯,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有礼貌的人。”
“就是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为了向人表现你有礼貌。”
“这……”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也不只是这样,但这么说也可以吧。”
我犹犹豫豫地说着,芥川龙之介的复述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对于听到“谢谢”的人来说,的确很难分辨说“谢谢”的人是出于感想还是礼貌,但表面上的礼貌是一定能发现的。但是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我突然注意到,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两个讲话,黑色的眼睛带着天真的信服,我顿时有着带坏小孩子的感觉。芥川君也还是个孩子吧。我当时果然不该承认他那句话啊。
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希望时光倒流。
对不起,小银。
对不起,芥川君。
“我明白了。”芥川龙之介点头。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走吧。”
银牵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往回走。
云层逐渐多起来了,有遮天蔽日的势头,不是纯净的白,而是一种压抑的灰色,我看着云层里透出来的冷光,疑心会有巨大的变化。
微蓝的雾霭笼罩了周围,傍晚的贫民街没有美丽的晚霞和夕阳,只有令人忧伤的灰蒙蒙的雾气,打湿了我们。
等等——
我伸出手,有小雨滴落在手背上面,居然在这个时候下雨了,我几乎要在心里大骂老天阴晴不定,居然在这种时候落雨。
我伸手聊胜于无地挡住银的发顶。
“芥川君,我们跑快一点吧。”
“嗯。”
我们三个人努力跑动着,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意思。
这真是倒霉的一天,然而,也只是寻常的一天。
14. 第 14 章
我们一无所获,更是湿淋淋地回到棚子里。而我自己更是差点没了性命。
没有人责怪我们。这个冬天找食物本就艰难,困难的时候一连几天没有东西吃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贫民街像一个密封不透气的养蛊的罐子,缺少资源和设施,被外面的世界限制进入,只有善于忍耐和攻击的生物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微小的机会逃出去。
千代把自己收集到的松果一一摆在地上,笑着对大家说,“虽然吃起来麻烦了一点,但也是个食物。”
高桥明子立即砸开一个,拨出几个果实来分,“虽然没多少,但大家今天多少吃一点。”
大家分食了之后很快就闭上眼睛准备睡了,没有食物的寒冷夜晚,早点睡觉多少能减少一些能量的消耗。
芥川龙之介安静地坐在一边守着,像一尊无言的石像。
我躺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寒颤。湿衣服半干不干的黏在身上,让人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完全没有睡意,睡不着觉,其他人挤在一起取暖倒是都睡了。我也刻意离其他人远一点,免得沾湿他们的衣服。
今天是糟糕的一天,然而还会更糟。
雨渐渐变成雪了。有些冰冷的雪钻进里面来,贴在我的脖颈上化开。我感觉到黑暗里星星点点的雪渐渐变成一片一片的,也许明天要有积雪了。
我睡不着就会想各种具体的生活问题:明天的食物怎么办、更冷的天气要怎么保暖、大家能一起活过这个冬天吗?紧张和挫败击溃了我,而我找不到办法去反击。
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像属于另一个时空了一般,不会有人感受到我复杂缭乱的心绪。夜晚的孤独和寂寞的黑暗不停地折磨着我,我想念闪着彩灯的大楼,那些似乎永不熄灭的灯光,过去自由而安全的城市。他们已经远远把我抛在脑后了。
怜悯自己或许是愚蠢的行为,但是在没有人怜悯自己的时候,有这种心情的人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受一些吧。只有晚上,让我放纵一下自己吧,毕竟我的心事无人可诉。
“芥川君……,我好像发烧了。”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抽筋一般的痛,完全做不出什么判断了,只能靠本能行事。
芥川龙之介握住我伸向他的手。
芥川龙之介起身把身边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衣服的下摆尽量把她裹住。两个孩子毕竟是同龄人,所以他很难像之前抱住妹妹那样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但他努力去做了。
她的额头热度甚高,身躯却几乎是水一般冷的。
白日里温柔舒展的眉眼此刻紧紧皱着,很痛苦的样子。
芥川龙之介不关注其他人的表情,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宁愿看她白天的样子。
“不要怕。”他收紧了双臂,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怀里的女孩子,“我活下来了,所以你也可以的。”
他小声地说着,但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去年冬天被冻死的那个同伴,那也是个雪天。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用罗生门把外面的寒风雨雪挡住。如果有人还醒着,他们绝对会震惊于芥川此时的温和与体贴。
或许是我意志薄弱,整个夜晚我都没有什么意识,只能察觉到自己是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我大概是有做梦的,然而只记得里面是些光怪陆离的因缘际会,荒唐得把我惊醒了,其他的是一概没有印象了的。
醒来的我也根本打不起精神,喉咙像被火烧过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头部和肺部剧烈的疼痛让我呼吸都困难了。不知道我昨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新的一天来了,然而我又害怕这是一个新的绝望的一天。
我捂着脑袋,闭着眼睛,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外面的天光透过眼皮,是冷冷的红色,让我知道现在是天亮了,但还没亮足。
“醒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芥川龙之介从外面走进来,头上还有风雪的痕迹,一点点白色的雪从他肩膀上滑落,“正好,把这个喝了。”
他稳稳当当地单手递给我一个塑料杯子,即使我的手接过来了也不松开,应该是怕我疏忽松手摔脱了它吧。
芥川君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我此刻确实没有什么力气来拿杯子,或者说,做什么都没有精力。
塑料杯子里是尚且温热的褐色汤水,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十有八九是感冒药了。真不知道芥川君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搞来这样珍贵的热水和药品的。
我就这芥川君的手,很快把它珍惜地喝完。
“这附近完全没有药店,你花了很长时间吧,谢谢你,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这么说谢我,是因为要表现你是个礼貌的人吗?但是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银也不在。”
“我早就知道你的礼貌了。”
言下之意是没有必要对他说谢谢。
……
“而且这只是随口一说,一个习惯,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有礼貌的人。”
“就是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为了向人表现你有礼貌。”
……
昨日的记忆闪现在我脑海里。
现在我是彻底后悔昨天说的那句话了,明明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可以顺着芥川君的理解附和呢?这样的话不能贪图懒惰不解释的。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越来越胀痛了。
“相信我,芥川君。”我紧紧抓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腕,意图用肢体语言表示我是真挚的,也许在芥川君眼里我已经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了也不一定,他也许以为我是个随意玩弄话术的虚伪的怪人,我无所适从地乱想着。
“相信什么。”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信我,我完全是出于感激才这样对你说话的,因为你给予我的不是举手之劳的帮助,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你完全没有必要为我做那些事情,但是你却做了。”
“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好人,如果没有芥川君你,我早就死掉了也不一定。”
“我不是好人。”他用力想抽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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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臂,然而居然没能抽动,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上面了,手指甚至有轻微的颤抖。我努力喘着气,不想放手。
“松手。”
“对我,是的。”
“芥川君,不要把我想成一个太坏的人,不要以为我是不知感激的混蛋。”我垂着头,盯着他的手腕,忍着眼泪。
实话实说,在贫民街生存的这段时间,我大多数时候都与芥川龙之介待在一起,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渐渐地,我已经把过去接触的“芥川龙之介”和眼前这个孩子分开了,对我来说,芥川君是情感迟钝的、温柔的好孩子,他看重自己的同伴,爱护自己的妹妹,他不是嗜杀的恶鬼。
我不害怕他,害怕他的都是企图伤害他的人。芥川君是我的同伴,是我熟悉的,与我相依为命的人。
我们是共患难的关系。
共患难,是弱者们一同抵御这混乱的世界的方式,大家一起同甘苦,也是一种特殊的情感。陷入这种感情的人是很在意感情的纯粹性的,怀疑同伴对自己是否只有利用,是否只是由于恶劣的环境……
人是会被感情操纵的。
也许现在他不会在意这个,但等我们摆脱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呢?我不想让我的话成为芥川君心头的一根刺,不想让他拥有感情后对我的回忆里有污点。
也许这种想法太理想了,毕竟我是个有很多缺点的人,芥川龙之介也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是慌张、天真、笨拙的人,我不适应这里,我至今难以和贫民街的一切平静地共处。
我过去的特质至今没有褪色,在贫民街里面显得做作又矫情,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但是我唯独不想让这件事情留在他心里面。我知道被朋友利用的绝望,曾经以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知己,实际上只是逢场作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恐惧和绝望。那种感觉自己被爱包围,但睁开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的空虚感。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那么说。”
“你在哭什么?”芥川龙之介把塑料杯子捏扁,但不再试图抽开手了,我感受到他皮肤底下跳动的脉搏。
“对不起。”我再次说道。其实刚才我还没有开始掉眼泪,但是现在是真的哭了。
“你真是个笨蛋。”芥川龙之介像是对面前人的愚笨无可奈何,另一只手反过来贴在我的手背上,然而并没有多少温暖的感觉。
“我不是笨蛋。”用心对自己的朋友解释就算是笨蛋吗?没有这样的事情。会这样想的芥川君才是。
“今天不要出去了,我会带食物回来的。”
虽然我本来也没有出去的打算,但其实也并不太指望同伴能带回食物。这个冬天果然如芥川君之前所说的,是个残酷的冬天。
我没说让他不要太勉强自己,芥川龙之介是相当要强的人,听见这话只会生气,然后一定会做到。
想到如此,便感觉意兴索然,我现在是依靠这个孩子才能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又用力拉住芥川龙之介,“别走。”
15. 第 15 章
“怎么了?”芥川龙之介用他那冷淡的双眸回望我。
我下意识松开了手,旋即继续抓着他的衣袖。
“也许我能变出一点可以吃的东西来,但是要试试,你能先留在我身边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的异能力?”
“对。”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语气也坚定了起来,“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的异能力来源于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写的作品。”
芥川龙之介,这里我想到的是那位新思潮的代表作家,20世纪前半叶日本文坛上的三巨匠之一。虽然三十五岁的时候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一生留存的短篇小说也颇多。恰巧我记得那么几篇。
“所以……”
“他也写过一篇《山药粥》。”我坐直了,双手握住他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芥川君。”
“需要我怎么做。”芥川龙之介也盘腿坐在了地上,应该是答应了,“蜘蛛之丝出现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吧。”
何止如此,甚至还被吊树上了。我有些尴尬地想着,幸好芥川君没有再提。
但是……还是有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芥川君……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近。”
芥川龙之介挪了进来,紧挨着我坐着,从侧面抱住我,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柔软的发尾扫在我的后颈处,有点痒痒的,我忍住不去挠它。但更陌生的是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到我身上,和任何一个人一样,他身上不同位置的温度也不同,腹部和胸口的温度很高,手臂的温度稍低一点,手指还要更冷。
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上也有了一张热感地图,在脑子里发着红红橙橙的光。
我不太习惯和人离那么近,长久的现代大都市生活让每个成年人都习惯性地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既是保护自己,也是尊重他人的安全距离。每个人都默契地站在亲密距离之外,戴着礼貌的假面交谈,跨过这个距离,人就会感到排斥。
来到这里之后我也不适应夜里大家挤在一起睡的习惯,第一天拒绝了和千代睡到最里面,之后也一直睡在边缘。
这种直接被人抱住的情况实在稀少,我大脑空白了一下。
“这样比较暖和。”芥川龙之介没有移开的动作,但是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
我僵硬地偏过头看着他,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碰在一起,然而感到尴尬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芥川龙之介的眼神清澈到透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复杂的心理活动。
我突然意识到这没有什么好尴尬的,我们不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肌肤相亲,我们都是小孩子,我是这么看他的,他应该也是这样看我的,我们只是在寒冷的冬天里相互取暖而已。
芥川君对任何一个觉得冷的同伴都会这样,为了一起活下去。
我不再纠结于此,还有心思调整位置了。
我用手把芥川龙之介的发尾拨到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半个身子靠在棚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个样子舒服多了。
芥川龙之介也顺从地配合我的动作。也许是因为我感冒了的原因吧,我总觉得他今天格外体贴,不,确实是这样的。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开始回想起“蜘蛛之丝”出现时的每一处细节,当时我把背后的芥川君误认为索命的恶徒,当时的丛林对我来说就是地狱,我也像地狱最底层的犍陀多一样渴望逃离。
蜘蛛之丝将我拉离了地狱,准确的说,是【同名同姓受益者】将我拉离了地狱,这一次,祂能不能再给予我渴望的东西呢。
我鬼使神差地开始念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但其实,甚至不妨说五品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
“这就是作家吗?写了一个为了山药粥活着的人。”芥川龙之介充满怀疑地问道,“为了这种东西,仅仅是吃的而已,这也值得活吗?”
当然值得,为了什么活着都是值得的,是人赋予了事物意义,而不是事物本身具有意义。能凭借这种小东西活下去的人在我看来反而是可敬的,因为他们向世界索取的实在是太少了。
我很想这样告诉他,但我考虑到一旦和芥川龙之介在这个问题上开始话题,一定会再纠缠下去,恐怕又要花上很多时间,耗时还是小事,万一我没有办法说服他就更糟糕了。
以芥川龙之介的固执程度来看,很有可能。
“这只是我记得的一个片段而已。”我绞尽脑汁地跟他解释着,从前我并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会和文学有关,当然更想不到自己会有异能力这种违背常理的东西,否则我一定把各个作家的作品集和名言警句都背上一遍。
而不是坐在这里殚精竭虑地回忆中学时期读过的文章。
“而且里面描写的山药粥似乎真的很好吃。”
“山药粥,就是将山药切碎,用甜葛汁煮成的粥,在当时被视为无上的美味。”*
【同名同姓受益者】,我的异能力果然还是眷顾我的。
简直像是电影当中的魔幻场景,在我们两个的面前,几十根原木逐渐由虚变实,搭成了一个不小的火台子,火焰灼灼燃烧,木材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上面架着一口大石锅,旁边还摞着十几个石碗。
我们合力揭开沉重的锅盖,石锅里热气蒸腾,在寒冷的冬天,把空气都染得温暖了,雪白的粥水在里面汩汩翻涌,发出轻轻的响声,带出甜蜜的香气。
我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咕叫起来。
“我去把他们叫回来。”芥川龙之介立即站起身向外跑去,又突然停下,看着正把手伸到火边取暖的我。
“先把火熄灭吧,会引来人的。”
确实是,大冬天的突然有一个地方冒着食物的香气和火的热量,简直是竖着牌子告诉其他人这里有食物和燃料。
“好。”我似乎控制不了山药粥下面的火焰,便张望着四周,寻找能灭火的东西。
没有水,但是用雪也可以的。
我站起身想往外走去。
“不用出去。”
“离远一点。”
芥川龙之介走到外面,罗生门卷起一堆雪块撒到了火焰上。燃烧着的火焰随即熄灭,只余下一半是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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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一半是嫩黄的木材来。
“我走了。”
芥川龙之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地中。
我重新坐回锅的旁边,将手伸出去感受热气的余温。
不知道是因为火焰熄灭了的原因,还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离开了,我感觉现在似乎要比刚才冷了很多,雪水继续融化,我的牙齿都要开始打颤了。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
天气冷了,大家的活动范围也变得小了。
不多时,他们结伴回来了。
银抱着两颗冻得硬邦邦的果子第一个进来。她身后是高桥明子和千代。
田中唯和明石一郎不久也进来了。
相同的是,每个人看见里面的一锅粥都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是我在做梦吗?我怎么看见了热粥,是吗?”高桥明子神情恍惚地说着。
“不是,是真的。”
石锅的保温性很好,现在还是滚烫的样子。
“太好了。”
看着眼前着满满一锅香甜的山药粥,我顿时觉得神思清爽、身心复健。然而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我犹犹豫豫地说:
“但是,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毒诶。”
“诶?——”“怎么会?”
一群人面面相觑,难掩失望之色。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在眼前,然而说不定有剧毒,但是不吃也有可能被饿死,这叫什么事情。
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山药粥不像蜘蛛之丝那样,一出现我就知道它的用法,相反,它离奇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和周围的任何介质都没有联系,锅碗都体贴地出现了,但是我完全不了解它,只知道是《山药粥》具象化的异能力。
所以说这不是我的异能力啊。
并且,芥川龙之介的《山药粥》虽然起了一个食物的名字,但它并不是什么清新的美食小品散文,相反,读它的时候山药粥的美味只是渺小的陪衬,对人性深处恶的描写和主角五品感觉自己像牲畜一般的痛苦才是它的主题。
山药粥里面描写了人类无意识的恶意,最初的欺凌弱小的本能的恶意,具体化为异能力中,这碗山药粥就不是没有可能有毒的。万一激发了人心中的恶念呢?
而山药粥本身又是五品一辈子的渴望,万一有成瘾作用该怎么办才好。
我希望只是我对《山药粥》过度解读了,也许异能力和作品的关系并不大,就像罗生门与《罗生门》一样。
但我不是敢冒险的性格,我对自己的懦弱心知肚明。
“要不我们找只麻雀来。”
“能抓得到麻雀我们还用得着吃可能中毒的粥吗?”田中唯瞟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没好气地应到,眼睛直直地盯着锅里。
高桥明子把玩着其中一个石碗,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太饿了,我们几个都太饿了。
我摸着石锅坚硬的锅盖,现在它的温度都开始下降了,但还是温热的。
“我先尝一碗吧。”我捏住锅盖,“异能力总不能把我也毒死吧。”
“但只要我吃了就知道了。”
16. 第 16 章
“不吃也没关系,这几天还饿不死人,你可别真死了。”千代把这几天的坚果、冻果子什么的都翻出来。
然而在粥面前一点可食用性都没有。
“是这个道理。”明石一郎虽然恋恋不舍地盯着锅,但语气还是很干脆,“就用它来取暖也可以。”
“不用太担心。”
大家都在表示不用吃粥也可以,但我本人反而安定下来了。
如果真是我想的最糟的结果,可能我会失去生命,失去生命就是失去一切,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没有人因为自己异能力的单纯作用而死掉的,有也是因为暴走。
如果不试一下,这个新的异能力不就没有用了吗?那它出现的意义是什么。我对自己的异能力还是有点信任的,上一次它救了我,这一次也不会夺走我的性命。
我开始揭锅盖,一手拿着勺子,温热的白雾飘进我的眼睛里,让人想要流泪,“百分之九十是不会死掉的,《山药粥》是没有死人的。”
甘甜温暖的山药粥在舌头上激发长久没有工作的味蕾,温暖了整个口腔,然后顺着干燥的喉管滑到胃部。我很快喝掉一碗山药粥,隐隐听见了周围有咽口水的声音。
温暖而满足的感觉还没有消失,我的意识就莫名消散了。
“她晕倒了!”
“没事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不会真的有毒吧。”
芥川龙之介眼疾手快,双手接过软倒在地的女孩,顺势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银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两手紧紧捏着她的袖口,她现在不想吃山药粥了,只想要大家都好好的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生疏地摸了摸银的发顶。
他伸手探了探身边人的鼻息,平稳安定,温热的。“还有呼吸。”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嘴角是微微向上翘起的,下眼睑也有一圈肌肉突起,她是在笑吗?芥川龙之介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一起紧张地等待着。芥川龙之介的手指一直扣着她的脉搏。
周围一片黑暗,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恐惧,就像回到了母亲子宫中一样安全。直到有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光线透过眼皮,眼球灼灼发热,金红色的光占据了一切。
“惠,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开会不要忘记了哦,要不然老大又要生气了。”这是我的诸多同事其中的一位,她拎着包,鞋跟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嗯,好。”我下意识地回应。
我从桌面上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困倦的双眼,像是午睡初醒的样子,电脑屏幕已经是睡眠模式了,鼠标一动,白发蓝眼,手里捏着黑色眼罩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上面,占据了大半屏幕。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而也没有出现别的什么变化,既没有变成可爱的灵异桌宠,也没有爬出屏幕变成赛博贞子。
“是在做梦吗?”我喃喃道。
我看着透过高楼玻璃窗撒进来的阳光,这似乎是一阵久违的温暖了,尽管室内的空调打得很低,但比起没有屋顶的冬天已经足够舒适了。
室内洁净而明亮,白色的瓷砖分布在地面和墙面上,映出一个个现代化的场景。
我离开了这个寒冷贫穷的贫民街,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过去,那个普通到令人厌烦,但是安定平和的过去。
还是说之前才是在做梦。根本就没有芥川龙之介他们,也没有令人恐惧的贫民街。
我翻了几下邮件,里面无非是和客户的交流记录,要不就是同事发过来的通知,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我确信就是那一天,我不知道那天我会改变我的生活,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天工作,结果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现在,我还是那个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
蜘蛛之丝没有一点出现的迹象,我摸着自己修剪得干净漂亮的指甲。
果然是在做梦吗?也许我应该考虑把自己的屏保换成芥川龙之介。
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把手机塞到口袋里面,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足够我下楼吃个午饭了,周一可以去吃意面,点番茄的还是黑椒牛排的好呢?要不试试新品,但是人一定很多吧,十二点半又要开会了。
……
突然铃声响起来。
屏幕发着幽幽的绿光。
是妈妈的电话,我惊喜又焦虑地摁下通话键。
“妈妈?”
“今天你去接龙之介和银他们吗?”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被电流声处理的模糊不清,然而我肯定那是她的声音。
我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但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
“什么?”我反应很慢地问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呀,你连这两个弟弟妹妹都忘记了吗?他们就在××小学读书的啊,今天我没时间,四点钟你去接他们,说好了啊。”
我说我知道了。
“妈——”我想继续和她说两句话,然而手机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失魂落魄的放下手机。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不可能是我的弟弟妹妹,就像我的母亲也不会说日语。
我知道这一切都会结束的,只是不知道准确的时间,我能做的只有保持冷静,不要太沉溺到这个梦境之中,这不是真的。
即使不听我也知道这次会议里面会说什么东西,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大家都是一副困倦不堪的样子,谁叫领导占用午休时间来开会呢。
一切的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之后,度过一个普通的下午,我拿起包去开车。
我跟随导航来到××小学,和众多年龄的家长一起在门口等候。一群成年人的声音和孩子们放学后出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这个梦很真实啊。
高桥明子和田中唯也在学校的门口,大声地吵架,千代的学生名牌系在领口,一共四个汉字,但我看不清前面两个是什么,但这个姓氏一定是属于她的。
明石一郎应该也在,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哦,就在田中唯的前面。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灰,没有血,没有警惕的表情。
如果他们生活在和平社会的普通家庭中,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大家都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不用担心饥饿与寒冷,有一个理所当然属于自己的姓氏,这样普通的幸福不是很好吗?
就这样活着也很好吧,不要再回到那个痛苦的地狱里面了。
芥川龙之介停在我面前,漆黑的眼瞳清澈而冷淡。
我蹲下身来,想摸摸他的头,他以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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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弟弟了,我会好好对他的,当然还有小银妹妹。
我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面。
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应该也睡够了吧。”
“应该也睡够了吧。”
“什么?——”
我睁开眼睛,立即坐直了身子,由于体位突然改变,血压跟不上活动,黑影一块一块地在眼前浮现。
“你感觉怎么样?”高桥明子紧张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啊。”我呆呆地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做了个梦而已。”
“什么梦?”
“一个美梦吧。”我捂着脑袋缓了缓,想起了在最后梦境中听到的话,“刚才有人叫我吗?”
“芥川叫了,他说,‘你应该呀睡够了吧’。”千代补充着,顺手指了指我身后。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还靠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难道从刚才就开始了吗?那样的话也难怪是芥川君叫醒我。
芥川君像梦里一样面无表情。
“所以你真的只是在睡觉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喝了那碗粥之后就一头倒下去了,呼吸倒是一直在。有没有别的什么问题啊。”
“应该是没有的。”我想了想梦里面的东西,都是很安全的场景,甚至是幸福的。
“不过里面实在是太好了,我差点就想以后都留在里面了。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倒是有可能会死的。”
“这么好的事情吗?”
“……如果能幸福地死掉或许不是一件坏事。”高桥明子一直捏着一个石碗,轻轻说着。
“说什么啊?你们、”
“如果可以还是活着吧。”
“不用太担心。”我闻言立即去宽慰他们,“其实那个梦、里面虽然很美好,但能看出来,它不是真的。而且,芥川君一叫我,我就醒了。”
“所以,也不太可能永远留在那的。”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可以吃粥了吧。”田中唯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
我望向外面,开始吃山药粥的时候还是个白天,现在星星都已经爬上夜空了,真是难为他们等了我那么久。
我至少睡了有四五个小时了,因此现在神清气爽,感冒都好了大半。
“吃吧。”我站起来替他们盛粥,“这次轮到我来叫醒你们了。”
大家一个个把锅里的粥吞下腹中,倒是不像前面我那样,喝了一碗就晕乎乎睡过去了。
喝的最少的芥川银也吃掉了两碗。
不久,大家安详的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沉沉地睡过去了。
像是一群睡美人。
我坐在一边,把山药粥重新盖好。
然而有一个例外。
“芥川君,你还没吃饱吗?”我问。
“胃里从来没有那么充实过。”芥川龙之介舔了舔嘴唇,然后转头看向外面。
那他怎么没有睡着呢?我难掩疑惑之色。
“你刚才说的是做美梦,对吧?”芥川龙之介看了看嘴角挂着微笑的几个孩子,然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的。”我点头。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并没有什么美梦可以做。所以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美梦或者丑梦的区别。”
17. 第 17 章
我眨了一下眼睛,长久地盯着芥川龙之介看了起来。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芥川龙之介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我是想说点能宽慰他的话,但实在找不到,一个有感情的人类对一个暂时没有感情的人说任何安慰的话都像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他大抵是不需要的。
石锅下的灰烬和上面的山药粥一同变得冰冷,雪白而粘稠的液体糊成一片,形成表面光滑的半圆形,应该会被留到明天分食掉。我把锅盖重新盖好。
曾经我听过一个说法,梦是人睡觉时潜意识产生的想象;梦境,是对现实中人类产生的情绪的真实反映。
如果对贫寒感到痛苦,梦里就会出现温暖与富足;如果为无人可爱而悲伤,梦里就会有一个十全十美的爱人……就像我梦见了过去的自己。
芥川君没有梦境,是说明他现实里并没有好的或者坏的情绪吗?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个猜想,即使是动物也有不成熟的情绪出现,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也许是山药粥有缺陷吧,不能将所有人都拉入梦境里面,我也不是完全理解它的效果。不能那么想啊。
“啊——”
有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感觉到有人动了一下,蹭到一边的衣摆。有孩子已经醒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叫他们呢。
“暖和,好久没睡得那么舒服了。”千代黏糊糊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舒服。”这是明石一郎的声音,“不过梦里面的事情也太假了。”
“是的啊,我们怎么可能在大城市的中心上小学呢。”高桥明子醒来后懒洋洋地躺着,餍足地说。
“你也是做这个梦吗?”
“对啊对啊,真的太好笑了。”
听见他们的话,我恍然大悟,这恐怕是我的梦才对,就是不知道是先有了这个梦境我才能做梦,还是我做了梦之后才把孩子们也带入梦中。
“芥川醒得那么早吗?”
“我没睡。”
“欸——”
“如果是芥川这样也很正常吧。”田中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这样说道。
我疑心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伤人的话,便急急忙忙的打断他,“这其实是我的梦才对,是我第一个梦见你们去上学了。”
“我不喜欢上学。”千代立刻说。
“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呢?”,我无奈地说,“而且不读书的话,到了外面很难好好生活吧。”
“我是想好好生活,如果能出去贫民街最好,出不去的话也没办法。”千代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是说过想要出去这种话,但是你也知道的……除了被卖给富人当奴隶,没有别的办法出去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贫民街艰苦的生存还在其次,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看不到有希望的未来,这是个没有秩序的地狱,孩子们要么抱团取暖,要么在被绑架的路上,即使幸运地有机会长大成人,可供他们选择的也不过是加入某个黑色团体,无非是变成打手或者在其下被庇护着做点生意。总之都过着毫无价值、害人害己的生活。
孩子们也不一定真的认为去读书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离他们太遥远了。我大为不快,甚至忍不住开始怨恨这个不公的世界,为什么经历这些的要是我们呢。然而我想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并不会因为我的悲叹而发生什么改变。
他们睡的时间都比我要短得多,我便提议今晚由我守夜,大家继续睡就好了。
他们也不客气。
此刻夜色已经很深,浓得像墨水一样,压抑得可怕。这种晚上是会有野狗和猎人出没的夜晚,上一个月的某一天里,芥川君就差点被闯进来的野狗咬出了一个大口子。
这种四处游荡的犬类往往成群出行,不畏惧任何人,但欺软怕硬,尤其喜欢对看起来弱小的孩子下手。
那天夜里我们不幸被顶上了,高桥明子守夜的时候不过稍稍眯了一会,就有肮脏的野狗叫嚣着咬人。
芥川龙之介替银挡了一下,但即使只是被犬牙划破了一块皮,芥川龙之介还是从此就对犬类深恶痛绝,虽然不至于在路上看见野狗就要用罗生门赶尽杀绝,但他泄露的那种气势就足以让感觉敏锐的野犬仓皇逃离了。
我隐约记得原著里的芥川也是讨厌犬类的,难道这就是剧情的不可动摇性吗?那岂不是太糟了。
“咳咳咳。”
一阵咳嗽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低头一看,是芥川君。
他两颊发红,眼睛也染着粉色,里面带着水意,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着。我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扶着他,让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两块瘦削的骨头碰在一起不怎么舒服,但方便我拍拍芥川君的后背,让他能顺顺气。
昨天是我,今天就轮到芥川君了吗?病魔可真是公平啊,又或许是我传染给他的,那就太抱歉了。
“芥川君,今天早上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不需要,我没那么娇气。”他艰难地喘着气,肺部发出类似潮湿风箱的声音,可能是有点感染了,更糟的情况是肺炎。
这句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芥川龙之介是善于忍耐痛苦的人。他的心灵或许和他的眼睛一样,是一片只知道吞噬一切而不会外露的黑暗,也像他的罗生门,把所有绝望都囫囵吞下。
有时候我难以分清芥川龙之介和罗生门的界限,到底是人在使用异能力,还是异能力有了自我意识。
“告诉我吧芥川君,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不。”
芥川龙之介拒绝回答。
“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一定会真的去,快说吧,我想问一下情况都不可以吗。”
他反复拒绝之后,我心里也莫名冒出些火来,他现在固执得令人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承认自己生病了就算了,连这个问题都不回答,他是想硬生生熬过去吗?依靠一下别人有那么难吗?再健康的人也经不起这么糟蹋身体。
何况芥川龙之介本就瘦弱,免疫力也低下。
“芥……”我还想继续劝说他告诉我,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或许用昏迷更合适。
他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了。
数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巡回,感冒也是能死人的,我沉重地叹了口气,轻轻把他放到地上,悄悄爬到山药粥剩下的木材边,用蜘蛛丝迅速摩擦,获得火星,木材重新开始燃烧。安全起见,我不敢把火生得太大,只敢把火控制在巴掌大小,还要用身体挡住外面。
与其说真有什么作用,不如说只是起到安慰的效果,当然,不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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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病人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是安慰我自己。
我膝行到最里面,轻轻地晃醒千代。千代总是我们几个里消息最灵通的那个,也许他会知道,如果她也不知道,我就把剩下的人全都弄醒。一定要知道药店的消息才行。
“唔,怎么了。”
“千代,你知道附近有什么药店或者诊所吗?”我小声问。
千代立刻坐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哪个小倒霉蛋生病了。”
“芥川——”我又意识到有两个芥川君,补充道,“芥川龙之介。”
火光灼灼下,千代半睡半醒的脸上映着红光,隐隐带着愤怒的气势,又或许愤怒的人并不是千代,而是我自己。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为这个事实而深深苦恼着,如果芥川龙之介病得太重,就等于我们失去了两个异能力者。
“你过来,我告诉你。”她把我拉到一边,用气音告诉我应该怎么走。
我默默记下,回头看向外面纷飞的雪。
“我劝你晚上不要出去。”千代严肃地警告我。
“没有那么笨的。”
这个时候大战已经结束,日本战败,擂钵街的爆炸也已经发生一年多了,我熟悉的时间点都还没有发生。这个世界的局势对我来说是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的大脑和这副未长成的身体。
芥川君,我会让你活下来的。就当是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文豪”吧。离开你我比任何人都弱小,就当是我为了长久地利用你。
第二天,天刚刚泛白的时候,我重新把芥川君放到地上,是时候做暂时的告别了。
“一起去。”芥川龙之介惊醒。他拉住我,用罗生门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他的脸色像外面的雪一样苍白,嘴唇干裂,说话的时候一点鲜艳的红色从下唇滴落,一直流到下颚,成为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我伸手轻轻拭去这一抹红,同时感觉到他的脸颊依旧烫得像个水壶,便更加恼火了,“开什么玩笑啊,你现在这样是要我背你去吗?”
“不必费心我。”
我用手指着外面一片茫茫的雪地,“拜托你看看天气吧,你就好好待着就行了。”
“如果你死了还要找地方报仇,我去更方便。”他一板一眼地说着,说的好像他去了就方便给我收尸似的。
“既然这样……对不起了,芥川君。”
蜘蛛之丝不留情面地把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芥川龙之介”捆成一团,考虑到蜘蛛之丝温度太低,我刻意选择了有布料遮盖的地方,原来我还是有点体贴的,不知道芥川君有没有意识到。我看向芥川龙之介。
“松开我。”他恶狠狠地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我。
看来是没有意识到的。
“现在你就算是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管你了。”
也许是芥川君生病了的缘故,又也许是新异能出来的影响,我现在特别有勇气,也特别果断,居然笑起来对他说,“我知道的,芥川君。”
难得看见芥川龙之介吃瘪,还留在这里的高桥和田中也捂着嘴笑起来了,甚至银也偷偷地背过身去。
我把银拉到身边,想了想把一根丝线递给她,“今天你陪着哥哥好吗?要是有威胁就用它割断他身上的蜘蛛丝。”
18. 第 18 章
“银,把我身上的线割断。”芥川龙之介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躺在地上,黑色的罗生门在缝隙里张牙舞爪,不停扒拉着蜘蛛之丝,就像笼子里的猫一样。
然而笼子里的猫毕竟是笼子里的。
芥川银乖巧地蹲在哥哥身边,但是摇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外面,她盯着外面的雪地,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冷肆意的雪,还有风呜呜的悲鸣。
“……”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也许他的妹妹只是不想听见他要求割断蜘蛛丝的发言。太不像话了,他的亲妹妹居然更听从别人的话。虽然芥川龙之介大致可以理解,这两个人都在试图保护他,但他并不需要。
芥川银瞥了他一眼,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集中注意观察周围。
“真是太笨了。”他放弃了,精疲力竭的罗生门安静地回到布料里,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哥哥,惠惠能回来的吧。”
“不知道,连她的异能力还在不在我都无法察觉。”芥川龙之介睁着那双黑眼睛,冷淡地回答妹妹。
银咬着嘴唇,安静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兄妹俩没有再说话。
也许芥川龙之介等待的想法并不如他的妹妹那样单纯,也许他会在那人回来之后用罗生门和她打一架,但是现在他们至少都在等着同一个人。
我蜷缩着身子走在贫民街的道路上——如果这种崎岖的泥地可以称之为道路的话。
贫民街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是空旷荒凉、了无人烟的,相反,这里甚至称得上人口过剩,各式各样会呼吸的、不会呼吸的废物挤满了这里。每个角落都有各色人等在活动,显眼的地方反而没有什么人。
这里似乎永远都在加盖屋子,然而从来没有新的房子被造出来,这里有处理不完的破败的旧房子,垃圾场和废料场比房子更多。
从小生活在贫民街的人们并不讨厌废料场,他们每天都会为进入废料场的资格而竞争,里面虽然大多是废物,但还是有很多能换钱的金属制品。
说实在的,我也的确惊讶自己居然有勇气一个人来找那个药店,现在我并没有忘记隐蔽自己,然而周围已经有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暗戳戳地盯着我了。
蜘蛛之丝还在我的指尖,但我不确定它什么时候就会消失,过去的日子没有安全到让我实验离开芥川龙之介多远还能使用异能力。但不管怎么样,芥川君他们还在那个地方等我回去,我加快脚步。
风声凄厉,道路狭窄难行,各种人影忽隐忽现,宛如末世电影中的场景。终于在蜘蛛之丝消失后的几分钟里,一幢简单的建筑出现在我的眼前。
昨天晚上千代告诉我的一些消息重新在耳边响起。
它的主人姓氏为山下,具体名字不祥。
山下是个没有行医资格的赤脚医生,据说至少十年前他就在这里了,他开着贫民街里唯一一家药店,当然了,里面还有很多特殊的药物,在外面是见不到也听不到的,如果能听到,那一定是在法庭或者监狱里。
这屋子似乎是由西式教堂改造而来的,出乎常理的高,屋顶密密麻麻铺着黑色的瓦片,没有漏的地方,周围有大约十几跟的木质立柱,大门虽然破旧,然而比成年人都高大得多。我就是在这样的建筑前敲响了门。
一片寂静过后,我听见锁芯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上方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
他长着一张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苍老的双眼凹陷下去,但是依然很精明,他的两只手腕上都戴着好几圈串珠,大部分是木质的,有着深沉的润泽,中间夹着几颗显眼的蓝绿色的宝石,看起来价格不菲。
即使贫民街叫贫民街,里面也还是有富裕的人。
“买药付钱,不准赊账。”
看见我是个小孩子,山下吐出那么一句就打算关门。
“等等大人。”我大叫起来,学着大河剧里卑微的语气和句法,也许听起来很像古代人,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认识字,也会算数,只是想要一点退烧药,之后有钱了也会还的,我保证。”
我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因为我确实没有钱直接付给山下,我的兜里虽然有“钱”,纸钞,那是上个时间遗留下来的东西,我留了下来当作念想,但是也只能当念想了,拿出去的时候恐怕只会被当做是可笑的图画,这个世界里一千日元纸钞上印的不可能是夏目漱石了。过去的习惯也让我认为直接结清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他拒绝我了要怎么办呢?可是蜘蛛之丝不在,我甚至没有办法把他捆住,直接抢劫药品。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我开始把抢劫列入到可以做的事情了呢?
我这才到贫民街多长时间啊,一年都没有,就已经学到这个了。
贫民窟的大部分人在我看来都是人格上的渣滓,但是,不够坏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究竟是因为贫民街的人生来就是渣滓,还是贫民街这个地方让人变成了渣滓。
我想可能是后者吧。所以,我也在变成渣滓的路上,或许已经是了。即使变成渣滓,我也想让大家都活下去。
虽然现在我似乎没有力量去攻击这个人,也不清楚药房里有没有守卫的人,按正常逻辑是应该有的,如果没有,山下一定有自保的能力。
我紧张地盯着山下,等着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或者干脆的拒绝。
“进来吧。”
山下没有说具体需要我怎么做,只是把门开大了一点。木质门的接缝处随即“咯吱咯吱”地发出了令人烦躁的响声,有点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拖着步子和他一起进入屋子,然后慢慢爬上梯子,着幢屋子的楼梯同样岁数很大了,踩在上面没有一刻可以不担心脚下的木板裂开。
屋子里安静地像个坟墓,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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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不停的挂钟声和我一个人踩楼梯发出的嘎吱声。
是的,我一个人。山下步子安静得像鬼。我不能不怀疑他是要把我带到什么阴暗潮湿的笼子里,但是,如果掉头就走,那就白来了。
山下在一个阴暗的房间前停下。
“既然你说你会算数,先把这两张的处理一下我看看。”
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东西,又把纸凑到眼前,黄而脆的纸张上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数字,我犹豫地问了一下,“可以开灯吗?”
灯被打开了,阴暗如地牢的房间一下子亮得吓人。
“希望你不是在浪费我的电费。”山下走出去,带上门。
里面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困难的,至少对我来说可以说是太简单了,所以我很快就把他们都处理完了,于是我甚至有了闲心观察周围的摆件和装饰。
或许木材是山下的特殊偏好,房间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木质的,桌子椅子都是,西式的房间里摆着日式的屏风,上头画着寒梅,也许是年久失修,地板是有点倾斜的,上面铺着一层棕色的薄地毯,日光灯照在上面也没有显现出花纹。
墙上挂着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女人侧着身的样子,红裙子,黑色长发,美丽的左眼下方有一颗漂亮的痣,她似乎正斜眼看着画外的人,傲慢的眼神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毫无疑问,这是个绝代佳人。
我却倒吸一口冷气,再也不想再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
我拿起处理好的两张纸,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跨步的时候差点被地上的地毯绊倒,虽然没有摔倒在地,但还不如摔倒在地,我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桌腿上——地上至少还有地毯。
我急急忙忙地想要跨出房门,拧动把手,然而把手无法转动。
没有办法拧动,不是年久失修被卡住了,我确信这是从外面反锁的,我不停地往下掰动着门把手,然而除了金属摩擦的声音,我没有得到任何积极的反馈。
我还怀有最后的期待,拍着门,竭力稳定声音,“山下先生,您要的东西我弄好了,可以请您开一下门吗?”
我时不时拍一下门,实际上我非常想不间断地把门砸开,但是体力吃不消,也很担心会招惹到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山下。我还是想要退烧药。也许他只是忘记了,也许呢,也许呢。
等的时间越来越长,外面的太阳晒得雪都融了,门外面还是一片寂静,不,山下那种脚步,哪怕就在外面也是听不到的吧。现在是冬天,但我几乎汗流浃背。
咯吱一声。
门开了。
我咬着牙抬头。
面前的却不是山下那张苍老的面孔。
我对上一双狭长的紫红色眼睛。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留着黑色的半长发,柔顺的发尾垂在肩头,他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哎呀,是有个可爱的小家伙被关在里面了呢。”
19. 第 19 章
那双狐狸一样的紫红色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却并不能仅仅将他视为友善的青年人,他的皮肤在房间冰冷的灯光下显得苍白,甚至有些病态。
我背上的冷汗都干了,捏紧了手里的两张脆弱的纸,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您好,请问您是……?”
“林太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啊——”一个清脆的童音在楼道里响起来。
“鄙人姓森,这是我的女儿爱丽丝。”
即使面对的是我这样的贫民街的小女孩,森鸥外也礼貌地用了谦语,怎么说好呢,这让我更加不安了,我无意将自己放在下位者的位置,但是目前我的确处于弱势,因此总是容易想多。
“我是南宫惠【MinamiyaMegumi】。”我小声回应。
房间内的光透出啦,把整个阴沉沉的楼道都映得明亮起来,木质地板上细小的毛刺都清晰可见。或许房间内部也有,只是被地毯盖住了。
这里和墙面上的画像一点也不符合啊,我忍不住感叹。
*
“你吵到了我的客人。”山下的身影幽灵一般地从楼道深处出现,阴郁地开口。
“并没有。我很乐意听到孩子这样活泼的声音。”森鸥外站起身来,笑着看向山下,“真没想到山下先生的药店中也有如此年幼的雇员。”
“这里和我那无人问津的诊所可不一样,很辛苦吧。”他看似很体贴地来问我。
“哪里——”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山下打断了。
“不过是用小伎俩欺骗我宝贵药品的外来小鬼罢了,怎么算是我的雇员。”他冷眼看我,一手夺过我手里的那两张账单,坚硬的指甲划破我的手背,刺痛的感觉占据了大脑,幸好没有出血。
可我有求于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盯着地板,回忆着控制情绪的办法。
见他长久不开口,我出声提醒他。“我的药?”
“错了,全都错了,这还想要我的药?不要脸的小鬼。”山下刻意重音强调,是“我的药”。
“哪里错了?”不可能出错的,这种再简单不过的计算,何况我检查了不止一遍。他是想要反悔了。
“我说错了就是错了。”
“不可能!”我几乎要大叫起来,只是区区一点退烧药,值得他这样颠三倒四地反悔吗?
如果不打算给,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我站直了身子准备和他理论,我的脸色气得应该也发白了。
山下是铁了心要翻脸了,也并不把面前这个弱小的女孩放在眼里,“把这个东西丢出去。”
楼道里瞬时出现两个穿制服的女人,一人驾着我的一边胳膊,其中一个打开了窗户,寒风呼呼挂在我的脸上,呼吸都有点刺痛了。比起早上似乎又降温了,不知道芥川君怎么样了,算了,我现在是自身难保。
*
芥川龙之介在孩子们的栖身之所中打了个喷嚏,差点磕到脑袋,他忍不住咳嗽几下,肺部粗糙的声音比昨晚更为明显了,但他并不在意。
银在他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满是积雪的四周,异常无聊地注意着活动的一切,周围会动的东西很少,蹿过去一只灰老鼠他都要多看一眼。
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还不见踪影。也许她已经死在路边小混混的手里,也许她半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陷阱,也许她被那个药店老板看中了。
芥川龙之介清楚这些人的行动模式,不然他早就死了。但是活着那么辛苦,也看不见可以改变的希望,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在贫民街垂死挣扎般地生存。
银在他怀里蹭了蹭。
小孩子火气大,大冬天手脚都是火热的。芥川龙之介还是被限制着动作,不过他很久没有挣扎过了。
*
我不停挣扎,试图摆脱那两个女人,然而她们的手臂就像铁钳一样有力。
“等等,山下先生”,森鸥外在一边突然冒出那么一句,“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如就交给我好了。”
“哦?”山下手往旁边摆了摆,示意女人们停手。
于是我被尴尬地架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森鸥外和山下两个人对视片刻。山下看了一眼红裙的爱丽丝,有斜眼瞄了一眼我的样子,轻蔑地嗤笑一声,“既然森医生都开口了,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我被两个女人放下在地,随后仓皇地张望四周。
隔壁有一扇门紧紧闭着,涂着鲜亮的黑漆,画着一片华丽的花纹,看起来和其他的房间都不相同。
“那就先告辞了。”
*
我总算是从山下的屋子里安全地出来了,但我并未放松。跟在森鸥外的后面,金发蓝眼的可爱女孩好奇地盯着我,不时扯着我的衣摆。
山下的某个女下属把两箱东西搬到森鸥外的车上,根据他们二人的职业推断,应该是药品之类的东西。
后备箱发出关好的咔哒声,爱丽丝热情地将我推到车后座,“体贴”地为我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坐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真的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车子启动,顶上厚厚的积雪从斜面上滑落,简直又像是一场大雪。车载收音机里传来天气预报和路况的播报:“当前横滨主要道路状况良好,雨雪正在减小,然而明天关东地区将迎来入冬以来范围最大的降雪,望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森鸥外驶出了一段距离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微微侧身,漫不经心地开始询问我,“现在,能不能请南宫小姐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山下的住所中有‘不老不老’的药物的?”
他终于开口了,这个时候,我反而有点放松下来了。只要我还有可供利用的价值,至少暂时是不会死在人手里的。
——
“不可能!”
——
森鸥外在山下的药店里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他叫森鸥外。
在我和山下叫嚷最后一句话的同时,我就使用了来自“森鸥外”的异能力——《信使》。第一次使用居然没有让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响起那句话,实在是幸运。
《信使》这一异能力虽然没有强大的杀伤力,然而可以在一定范围里,无视种族与国别的差异,在别人无法知道的情况下传递消息,用来搞间谍工作实在是一把利器。尽管我目前并没有这一打算。
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向森鸥外传递信息的——
——“森先生,您来到这里是否是为了一种‘不老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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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细胞?”
同时我也和山下房子里的川上富江细胞群有了交流。看到那幅画像的时候,我其实还不是非常确定川上富江的细胞也在山下手中,但是《信使》是可以跨越种族交流的异能力。
我现在甚至知道那瓶培养液在哪个角落里,因此和森鸥外交流也有了些底气。
“森先生,并不存在什么‘不老不死’的药品,那只是同一个人‘不老不死’的细胞而已。”
“我知道它的存在也是一次意外,我的异能力帮了我很多,所以知道一点东西。”
我没有信心骗过那几个老谋深算的剧本组,只能挑挑拣拣地说些真话,穿越怎么能说不是一次意外呢,川上富江也也是是我的异能力,如果我能碰见叫伊藤润二的人的话。
“您的异能力很有用。”他转过头来,真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由衷地说。
我缺乏闲情雅致观察他真诚的眼神。车前面的道路被雪压成一片白,基本看不清路况,路上的车辙也少的可怜,更不要说有别的车经过了,这种天气,没有必要的话,正常人都喜欢躲在家里。雪天路滑,司机又是一个危险驾驶的人,真让人忍不住担忧车会开到哪个不知名的沟里去。
我紧盯这路面,焦虑地敷衍着他,“可以心灵传音确实很方便……但是,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森鸥外踩了个急刹,我被安全带勒得有点想吐,真是太不体贴了。
“这不是乖孩子应该问的问题哦,因为你已经被交给我了呀。”森鸥外放下手刹,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同意了呢。”
“什么?”在山下屋子里的对话突然蹿到我的脑中,他确实说了那么一句,但是——
——“森先生,可是我原来并不属于山下,即使您不说出那句话,我也只不过是会被丢出窗外而已。”我尽量保持冷静,审视着面前的人,“我是不会同意把自己交给别人的。”
“这样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森鸥外貌似很惋惜地说道,“不过山下先生似乎提到过你为他做事是为了药品。”
“是你的朋友生病了吗?”
“我需要一些退烧药,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关于山下房里那种细胞的信息都告诉您。”
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天黑得特别快,车窗外很快阴沉了下来,车灯发着冰冷的光,照射范围之外的雪地灰扑扑的,阴阳界限分明,风声惨烈,难免有种凄凉之感。
森鸥外的异能力,那个金发的女孩直直的看着我笑,让人心里发毛。
“可以哦,但是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消息都是正确的呢。”
我怎么证明?如果不是今天到山下的屋子里去,我完全不会知道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川上富江的存在,自然是没有可以提供给他的证据的。
“没有办法证明,但是事情发生之后您也能清楚我说的是真的。”
“什么事?”
“如果没有外人干涉的话,山下会死,他的肚子里会钻出一个不老不死、风情万种的少女……那个宅子里面的所有人都会死掉,外面的人也可能会因里面的少女而死。森先生,这是您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我把安全带解开,站起来说,“这种东西可不是异能力。”
20. 第 20 章
“坐下说吧。结束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森鸥外稍稍与我拉开距离。
……
“山下二楼那间黑漆的屋子,里面有一幅‘她’的半身像,打开之后有个暗格,‘她’的细胞就在里面,只有火烧才能彻底销毁‘她’。”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知道那么多川上富江的资料,也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能糊弄人,说得我口干舌燥的。我往车窗外看去,天似乎是要黑了,红色的夕阳沉沉落下,雪依旧下个没完没了。
这里似乎是在贫民街的边缘,远处的路灯亮了,贫民街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昏黄的灯光照亮飞舞的雪花,有种微小的温馨感。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南宫小姐。”森鸥外把我要的退烧药包好递给我,甚至慷慨地附带了一些消炎药和碘伏。
“并不。”
我不是路盲,他的车开的也不太远,自己走回去还是做得到的。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和这位森医生扯上太多事情。
森鸥外在离开之前还探出头来,露出文明社会里的人才有的优雅的微笑,“之前我提到的想要带你走并不是在开玩笑哦,我的诊所里完全不介意多一个闲人呢。”
“承蒙您抬爱了,然而我放心不下那些孩子。”我谨慎地说道。
车开过的时候,爱丽丝还在后窗里朝我挥手。
*
在路上,森鸥外一脸忧郁的样子,单手托着下巴,“看来我给南宫小姐留下的印象不是很好啊,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呢,爱丽丝酱?”
“笨蛋林太郎不讨人喜欢才正常。”爱丽丝娇嗔道。
*
这里是贫民街的边缘,但离我们暂住的地方也不远,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脚程。
“芥川君,你今天有好些吗?”虽然把药品带回来了,然而我回来的实在有些晚,天色已经一片乌黑,像笼罩了一层黑雾,比早晨更冷。希望没有贻误他的病情。
芥川龙之介似乎很反感我提到他的病情,对我投以冰凉的警告眼神。他看起来是好一些了,两颊处病态的嫣红已经褪去,余下冷冷的白,也许即使我不去找药他也能撑过去,但是还是有药更保险一点。
“没有水,但是将就一下把药吃掉吧。”我抬手把蜘蛛之丝断开,把胶囊盒子递给他。
重获自由的芥川龙之介没有接过药盒,扶着侧边的十块站起,漆黑的罗生门化为张牙舞爪的样子向我袭来,“咻咻”带出两股风,我后退一步,乌黑的布料和银白的丝线缠绕在一起,久久僵持不下,在脆弱的棚子里激烈地撕扯着对方。
只能说,不愧是芥川龙之介,生病了还那么有活力。
“你们要搞什么啊。”我听见有人惊呼,谁也想不到芥川君会突然暴起。虽然我的反应不至于慢到被罗生门戳伤,罗生门的形态似乎也不是锋利的刀剑状,但这一切我都没有说。
“你出去的时候没有人这样对你吗?那就让我替你补上好了,你也该认识到这一点了。”芥川龙之介阴阳怪气地讽刺着,好像我是他的什么仇敌似的。
冷风混合着雨雪落在我们俩的身上,融化在温热的皮肤表面,化为带着凉意的雪水。
“芥川君是在担心我吗?”我无奈地继续和罗生门纠缠,这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个病号吗,不注意保暖,还做剧烈运动,太不应该了。
芥川龙之介对此不屑一顾,“就是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担心。”
“不用担心,我这次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为了让他高兴一点,我还拉开了塑料袋,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除了退烧药,还有抗生素、消炎药和碘伏,大家的身上都容易出现伤口,有了这些,就能预防一下感染了。”
我没想到芥川龙之介听了这句话并没有高兴起来,反而靠近捏住我的手腕,他一脸严肃地质问我:“你去干什么了。我不需要你去做那种事情。”
“你在说什么?”
什么事情?
我一开始并不清楚,直到千代也发出尖叫我才恍然大悟,贫民街并不是单纯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人管不住自己的□□,需要在别人身上放纵一下,春夏天的时候会更明显,这里的人就像被野兽同化了一般,在四处发生着自愿和非自愿的生殖行为。
然而不会有人真的为了生殖而做那种事情,这里的人不会想着下一代出来了要怎么办。
我的思绪又被千代的声音拉了回来。
“惠,难道那个老头对你出手了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起在山下屋子里差点被困住的事情,但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说了他们肯定要担心的吧,而且也没有什么用,反正事情也过去了,短期我们也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于是我摇摇头,“别担心,没有那回事。”
“我说也是,他那里都是女人,应该看不上你这样的小孩子。”千代捂着胸口感叹道,“芥川你就不要生气了,惠也是为了你生病才去的。”
“多余。”芥川龙之介说完转身就走,离我最远。
我叹了口气,芥川君真的是很难搞的一个人。
“先把药吃掉啊,不然不就浪费了吗?”我追过去。
*
晚上的时候,我和昨天一样用了山药粥这个异能力,虽然不知道大家什么时候会吃腻,但现在的食物太少了些,顾不得那么多了,总之不要让大家饿到。
喝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白天和森鸥外的对话,“对了,大家这段时间最好离黑头发左眼有泪痣的女人远一点。”
“诶?为什么啊。”高桥明子第一个问,因为她的右眼下也有一颗泪痣,所以对相关话题格外敏感。
“说不清楚,总之离远一点,如果想活着的话。”
我回想着那时恐怖的局面,以及后面和森鸥外的对话,从那里面我完全猜不到他后续里会做出什么事情,但莫名觉得很危险,便快速地说道,“离那个山下的屋子也远一点。”
“本来也不会去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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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谁嘟囔了一声。确实,大家有伤有病的时候大多是靠自己撑过去的,撑不过去就是迎接死亡的时候到了。有药吃的时候才少。
所以,我并不会怨恨自己是一个人去的那个山下药店,大家都习惯自己忍受痛苦,多去一个人也不过是增加多一个人的危险。千代告诉我怎么去那里,我就可以自己去了。但是,芥川君为什么会为我寻找珍贵的药品和热水呢?我不敢确信他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也许是我的异能力有用而我自己看上去又太虚弱了,但是既然他这样对我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也应该有同样的回报才是。
我喝完碗里的山药粥,又陷入了浓浓的黑暗,不知道今天晚上会梦见什么东西呢?也许是学校?也许是假期?不知道啊,总是我是带着微笑入睡了的,做个好梦吧。
*
田中唯今晚守夜,所以没有去喝粥,咬着两块饼干。
他打哈欠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芥川龙之介的眼睛,摆脱了蜘蛛之丝不久的芥川龙之介两手放在脑后,望着天,一脸冷傲的样子。
“芥川你又没睡啊。”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早点睡。”
芥川龙之介侧过身去看棚子里的几个孩子,所有人都露出了甜蜜幸福的微笑,沉沉地睡着,即使是虚幻的,他们也正体验着幸福。然而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当所有人都因为山药粥陷入了美丽的梦境中时,他一个人在极度的清醒中存在着。
即使是虚假的幸福也不能被他体验到,这种空花泡影般的感觉与他无关。
从有记忆开始,他早就习惯了,被叫做没有感情的孩子,即使是自己的同伴,即使是他自己也都承认这一点。
没有幸福,自然也就不会体验到痛苦。从来没有与人发生过情感,自然失去那人的时候就不会有悲伤。
只有银了,也许他前面几年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银好好活着,保护自己的妹妹,让她不要被敌人侵犯。为此,芥川龙之介可以付出一切。
一阵冷风吹过,棚子无力地库库作响,他警惕地看向外面,肌肉也紧张起来,准备应对可能的袭击。不过外面什么都没有,连老鼠都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活动。
“咳咳咳——”
芥川龙之介听见身边有咳嗽的声音,移动视线去注意了一下。
是南宫这个笨蛋啊,自己病都没有好还要跑出去,明明他可以自己好的,居然还限制他的行动。
他考虑过她的情况,从蜘蛛之丝绑住他开始。
换作任何一个人,如果用异能力把他绑了那么久,芥川龙之介一定会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割断他的喉咙,长久以来缺乏安全感的生活教会了他,在危险来临之前,要先斩断危险的源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南宫惠限制在这个棚子里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心脏当时跳动地很快,但是那种感觉很陌生……但并不坏。
芥川龙之介不理解这是什么原因。
21. 第 21 章
昨天明明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些小事情,遇见的两个人,累积起来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
因此今天我起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乏力,完全没有行动的欲望。这是挺正常的事,对我这个生性懒散的人来说,往日也都是芥川君喊我,我才勉力逼迫自己起来的,昨天唯一一次想要在芥川君前面起床,结果还被他发现了。
我的警惕心或许还不如芥川君的十分之一吧。现在芥川龙之介也不在我的身边,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是生气了一个人走了吗。
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昨天我是怎么从两个阴险的男人手里完好无缺地回到这里的呢?
我撑着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雪地里,踏出窸窸窣窣的雪声,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外面的空气中飘着雪的味道,我朝远处看去,雪地里空茫茫的一片,没有一点活物的迹象。这究竟是北极荒原还是温带的日本,我是分不清了。
*
“南宫——”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恍惚片刻,我忽然想到,这似乎是芥川君第一次叫我吧,之前都是我主动叫他,他回应的时候也都是“你”啊“你”的,这次真是难得的事情。
“怎么了,芥川君?”
“昨天你是怎么拿到药的?”
芥川龙之介站定在我面前,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健康了,至少是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昨夜沙哑的声音也清润了一点。
“啊……”我犹豫了一会,要和他说实话吗?但是太复杂了没有必要吧,那么长时间说说也挺麻烦的,告诉他我最开始的打算也可以吧。
归根到底,我并不需要事事都向芥川君报备。
“你不会——”
“不是!芥川君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看到他铁青着脸,感觉他是想到了有些不好的事情,连忙打断他。
那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也并不打算让自己背上一个苦情角色的经历。
“我只是去为一个人工作了,那些药就是我的报酬,还有,不是你想的那种工作!”
芥川龙之介眼神如刀,双臂交叉在胸前,“那种事情都算不上工作,只是一群流氓强盗抢走了别人的东西,然后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碎钞而已。”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我神情复杂地看着芥川龙之介。
“是你什么都不懂才对。”
他反过来讥笑我,这时候似乎我心理上才是个小孩子,“这里没有工作,只有掠夺与被掠夺。”
这种充满消极价值观的话被孩子说出来总显得奇怪,不过我也找不出语句来反驳他。
“啊,芥川君。”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寻找着转移话题的办法,“你今天没有出去吗?”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离开了,今天不仅没走,甚至也没有叫醒我。
“回答我,不要用那种含糊不清的话应付。”
我心中暗叹芥川龙之介真会刨根问底,只好说出自己最开始的打算,“药店里也是有些文书工作要做的,我去处理了两张纸而已。”
“你认识字吗?”他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又摇头,“大部分吧,也不是全部都认识的。”
“你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这种东西在贫民街里有用吗?我思考过了才没说的。”
我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自己有了几道明显伤疤的手心和手背,有在原来的世界被烫伤的,也有到了这里之后被利器割伤的。
原来这个岁数的我一定没有这些伤疤,就连烫伤的痕迹也非常浅淡,都是这个世界艰难的生活导致的,这根本不是一个时候养伤的地方。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芥川龙之介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过来,莫名让我想到过去小蛋糕看我买了一堆猫咪玩具的眼神,这种过于可爱的联想让我不生气了,“不管是什么地方知识都不可能没有用,所以说,你思考了还不如不思考。”
能不笑出来已经是我竭力克制的表现了,“那您有什么高见呢?芥川君。”
“教我。”
我从他故作冷淡简洁的语气里察觉到害羞的生涩,以及他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稳当,芥川龙之介真的是很不直接的孩子呢。
但我可是个大人了,还是让他稍微摆摆架子吧。
“好啊。”我笑起来。
*
我去外面捡来两根不长不短的树枝,握手的一端用蜘蛛之丝包裹起来,充当暂时的笔,雪地就是我们的纸。
这似乎也不是太辛苦的事情,反而有种艰难的浪漫,如果忽略是我们两个人在做的话。
“从哪里开始呢?”我蹲在地上,在雪地上写下【芥川龙之介】,先是汉字,然后是它的平假名,真的挺奇妙的,上一次我写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高校的文学考试上。
那时候我还在日本读书,我们的国语老师非常喜欢芥川龙之介,上到他的文章总是洋洋洒洒谈一大堆东西,考试的时候也总喜欢出芥川的文学知识,当时有人说,只要把芥川龙之介的作品看完,国语这门课就一定能拿到优秀。
抱着有趣的心态,我真的去看了,左右大多是一些短篇小说,即使是《中国游记》也不晦涩,再怎么说也比要求的《源氏物语》更好读。不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没有紫式部和她的《源氏物语》呢?
因为现代人也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和文豪相同的名字吧。那个时候我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真的认识一个叫芥川龙之介的人。
想远了……
现在到了这里,我能记住那么多作品也有那位老师的一大功劳。
*
“我认识自己的名字。假名也可以跳过了。”他也捏着树枝,在雪地上随意地写写画画。
“原来芥川君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吗?”于是我又写下【南宫惠】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哦。”
也许是处于对过去的怀念,我没有在后面加上假名,只是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三个汉字,虽然这些在现在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的内涵。
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意那一切。
*
“居然是这几个字吗?”
他凝视了雪地一会,又来回应我的上一个问题,“我姑且也是被启蒙过的,在食物充足的季节里,也曾用巧克力棒去交换过识字者的教学,很昂贵的。”
他的语气里并无不舍或者心痛之类的情绪,只是单纯地陈述识字在贫民街的物价水平。
风很大,很快就把我们在雪地上书写的字迹吹散了,除了我们的记忆里之外,再也找不到我们写字的痕迹,真是毫不留情的冬天啊。
芥川君学东西很快,至少我感觉比我学日语的时候快得多了,这是当然的,毕竟日语是他的母语嘛,我教他的也大多是贫民街生活里经常碰见的东西,他理解这些词语是很容易的。
“芥川君很厉害呀,学的很快。”
我说着说着就回头去看芥川君的表情,他的脸上似乎是被寒风吹久了,脸颊上刮出一片浅红的痕迹。
天气到底是太冷了,芥川龙之介昨天还在发烧,或许不适合一下子学太多东西吧,脑力活动也是相当消耗精力的。
我们可能是时候去躲一下风了。
*
我想现在就放下笔,然而一个念头击中了我,我半站起来的身子又摇摇晃晃地跌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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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下子坐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很痛,但是坚定了我的决心。
“怎么了?”他疑惑地抬头,淡漠的视线和我恰好对上。
“芥川君,今天我们再学最后一个吧。”
他对我接下来想写那个字一无所知,只是随意的点头回应。
我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噗噗直跳,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写出来就好,不管他理不理解,先告诉他这是存在的,存在于所有人的心里,包括芥川龙之介的心里面。
我一笔一划写出“楽しい”【愉快】。然后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芥川君,我在期待什么呢?也许我自己都不清楚。
总之我的眼神热烈的让他感受到了。
他奇怪地看看我,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直接说出这个词的意思,他清秀的眉眼纠结了一会,摸摸自己的下巴。
“我记起来了,有大街上的小卡片上印着这个。”
小卡片?
贫民街道大街上的——
他接触到的还能是什么小卡片!
接着,我想起来我在路上也看到过。
不!
我在心里痛骂这个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社会,有多少幼小的孩子遭到荼毒,还偏偏是我在教他认读的时候想起来了,完全打消了我之前所有脑内规划的教学导入,再正经再文艺的引导都变成一堆不存在的废纸。
本人才刚刚开始的日语教师生涯惨遭滑铁卢。
“忘掉那个芥川君。”我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充满了“小卡片”,已经在哀嚎了,即使他完全没有这个词的印象也比现在这个情况要好得多,不如说,没有更坏的局面了。
“这是愉快、高兴的意思。”
我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再次写起来,这次我们在雪地上合写了两次“楽しい”。
我们的手都冷得吓人,毕竟在冬天的室外待了那么久,手心手背都成了一个温度。即使合在一起也感受不到温暖了。
不过我现在很紧张,感觉胸口很热很热,芥川君能感觉到吗?
“哦。”芥川龙之介很自然很平静地说着,“听说过。”
我并不只想让“楽しい”【愉快】这个词只在芥川君的词汇库里积灰。
“这是人的一种感受,是一种非常舒服、非常满足的感觉。”我试图唤醒他的感受和回忆,也许之前他也体验过的。
“我知道有这种东西。”从芥川龙之介的表现看来,也许是没有,“在贫民街里也有这种东西吗?”
他带着我的手继续写着“楽しい”,非常流畅。
我很久没有被人带着写字过了,很陌生,有种微妙的感觉。
“当然。”我把我们两个写的字圈在一起,一个大的椭圆形里就有了好多愉快,现在就是愉快的时间。
“没有坏事发生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就是一种小小的愉快。”
“这么简单?”芥川龙之介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是这里坏事总会发生的。”
“对啊,没有地方不会发生坏事,而且坏事发生前的快乐也是快乐。”
“那样有意义吗?”
“这种愉快的感觉就是意义。”我笑着站起来,顺手把芥川君也拉起,“比如我现在就很愉快很快乐啊。”
没有敌人的袭击,清醒地站在自己的栖身之地前,和自己的朋友交谈,这就是快乐的时间,我很肯定。
“快乐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吗?”芥川龙之介指着我的心口,“我听见了,你的心跳。”
“太快乐的时候,是会的。”
我从正面抱住他,我们差不多高,现在我也能听到他的心跳了。
“还会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22. 第 22 章
“真的是……”
有一天下午,高桥明子神情恍惚地回到棚子里,呆呆愣愣地说了半句话之后就再也不出声了,眼神里带着离奇的恐惧。
“怎么回事?”千代凑过去揉揉她的脑袋,把明子本来就不太柔顺的头发搞得更乱了。
明子她浑身散发出了“我遭遇了像掉进厕所一样的事情”的气息,这很明显。
我本来在和银玩猜字谜的游戏,听见对话之后也走过去,“怎么了明子?”
我把高桥明子的流海理顺,刚才那很难不是千代的恶趣味吧。
“……好恶心。”
她两眼呆滞,似乎已经对外界反应不过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呀!”千代受不了了,几乎要晃起她的肩膀。
“我在水沟里看见了几块女人的尸体,和惠说的一样,眼角有泪痣的。”她一般说着一边嘤嘤地哭起来。
还不到一个月,森鸥外下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我试图安抚明子的情绪,“没问题的,别想这个了,之前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可是真的很——”高桥明子忍不住跑到外面吐起来了,“……恶心。”
“唉。”我叹了口气,追出去,这都是什么事情啊,居然真的有我的同伴见到了富江,不过应该也和我们没关系吧。
我是这么想的,或者说,我是这样希望的。
*
三天前,山下药房中那扇漆黑而华丽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啊啦啊啦,这是什么破烂地方。”一双雪白纤细的手弹开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踩着鞋跟往外走去。
昏暗的楼道里,黑色长发的少女娉娉婷婷地缓步走着,脊背挺直,下巴傲慢地微微抬起,背影曼妙而动人。
“啊啊啊啊啊啊——!”
耳麦里传来惊人的惨叫,还有数声压抑又绝望不安的呜咽,有男有女。
“果然和南宫小姐说的一样呢。”青年男子一边牵着小女孩的手,一边拿着望远镜遥遥看向山下的住所。
“怎么,你原来是怀疑小惠的吗?”
森鸥外放下望远镜,转身离开天台,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长长的衣摆在空气中随风飘动,步伐间还带有过去的影子。
爱丽丝宛然一笑,“这下看来你是满意了。”
“还不太够哦。”
*
“还不太够吗?”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的东西,纱布、酒精、绷带……居然还有完全没有必要的消食片,这对于食不果腹的我们有什么必要吗。
芥川龙之介把一堆东西从罗生门中解放出来,瓶瓶罐罐滚落一地。
“我去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只能随便抢了点东西出来。”他态度很平静,是我难以理解的平静。
我忽然意识到贫民街里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那么多药品,只有山下了,但是里面又有富江那种恐怖的存在,我之前提醒过他们。
“为什么要去那里啊!”我惊恐至极,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他到底抢夺了多少东西。
芥川君总是这样,完全不会考虑安全条件,只要有可能获得资源就会去做,他总是去冒险,尽管他总能带来有价值的资源,但我更恐惧他会在有一次冒险后一去不回。
“遇见了就进去了。”他见我一直没有动作,重新把地上的东西搬起来,似乎在寻找可以藏匿的地方。
“你不要总是想得太多。”
我苦笑,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芥川君过分听任自己的直觉行事了,他脑海中的空白总能将他引向正确的一面。
也许我应该让芥川君大胆地去冒险,左右剧情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连他讨厌狗这一点都改变不了,世界也一定不会让他早早死去。
但是我总是忘记这一点。
“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
芥川龙之介连皮都没有破一层,药房里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是很多,还比不过地上的尸体数量。况且里面的人似乎在找什么贵重的东西,压根不把普通的药品放在眼里。一个小孩子进去说是抢夺,但实际上不过是拾捡多余的遗产。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外面的天气,突然感到了一阵无聊。
食物似乎是不用担心了的,药物芥川君现在也带回来了,短时间都不用担心,那我们接下去还要做什么好呢?一直一直、日复一日地寻找资源,吃饭、睡觉、反击敌人,一直重复这种循环吗?
不这样做就无法活下去,但是难道只有这样子才可以长大成人吗?
在贫民街长大成人后,又要像黑会的那几个人一样吗?
我在脑中设想,如果大家都平安无事,芥川龙之介或许会在成年后加入某个贫民街的势力,他强大的异能不管在哪里都能找到工作的。然后他会像现在那些大人对待我们一样,对待那些新的弱小的孩子?
我甩甩头,把这一荒谬的想法抛开,芥川君不可能变成这样,那还不如加入portmafia的结局呢。
*
我难得脱离芥川君行动,虽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想我可能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未来的情况。
我不是擅长规划的人,过去看了多少市面上的管理类书籍和课程都没有改变我的懒散,当时我觉得那些教人管理时间、管理注意力,以便读者成为更优秀的自己的东西都是为了圈钱的,在我看完了它们之后。
当然我现在也这样觉得,但也希望那些东西能有一点点用处,比如解答我现在的困惑。
冬天显得格外漫长,北风无穷无尽地吹来,光秃秃的植物被卷袭得可怜巴巴,我不清楚这里离横滨的海有多远,但是海浪声隐隐穿过空气来到我的耳中。
我不喜欢听海,虽然这在艺术作品里总是被描绘得相当浪漫,但是我害怕那种无边无际的深邃,但它被风带来了,连带我不想见到的人。
邂逅总是突如其来。
我呆呆地停下,感觉手似乎在发抖了,但是我心里又为自己的胆小而羞愧。
难以置信,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至少现在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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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为什么我会这样害怕呢?
我尽力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明。再聪明的人也是人,何况我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
*
“真巧啊,南宫小姐。”森鸥外站在前面,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来。
“的确。”我点头,心中盘算着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来找到我,我坚信他另有所图,否则怎么会出现在贫民街里。
“最近贫民街里有一个传说,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在附近活动,凡是见到她的人都死掉了,真是可怕啊。你有听过这个说法吗?”他蹲下来这样问我。
爱丽丝去哪里了呢?我有点奇怪。
这个富江下手还挺狠的,我感觉这似乎和记忆里的角色不太一样,富江的效率有那么高吗?
“没有呢,不过有人看见了她的尸体。”我实话实说,有点厌烦这种隐晦的交流,也许我是个不太聪明的人,我完全想不到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是你过去和我提过会发生的。”森鸥外眼中闪过精明的寒光。
我提过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这又怎么了吗?我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奇怪的梦,而我控制不了梦发展的路径,只能茫然不知所措地跟随角色的语言行事。
“没错。”
我简短地回答了,再无下文。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来,乌黑的身子,粗哑的声音,嘎嘎乱叫着,像小时候动画里简陋的转场。
要是真能这么简单转场就好了。
但是现实里并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不胜烦恼,甚至渴望现在有人来冲我们开上一枪,可以让我转身就跑。
*
森鸥外一方面也很奇怪。
他仔细观察过面前女孩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有礼,交谈时也逻辑严密,态度沉稳,眼神和动作都完全不像是一个贫民街的小孩子,然而骨龄又的确是七八岁小孩子的样子。
他心里便有了两个猜测,其一,南宫惠是某个政界家族的孩子,日本战败后,有不少庞大的家族都顷刻毁灭了,比如东京的二条氏就被悉数灭口,但是,偌大的家族,有那么一两颗沧海遗珠也是寻常的。
其二,她是某个能改变自身年龄的异能者,他在军队中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女性异能力者。然而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南宫惠就对他表现了自己的异能。
森鸥外目前还没有遇见过拥有两种异能力的异能力者,但去年擂钵街有一个实验室爆炸了,里面的资料全部付之一炬,那些异能力研究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也并不清楚。
但现在这样幼稚的沉默是森鸥外没有想过的。
如果是大家族的小姐,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谈判了;如果是珍贵的复数异能力者,此时不是暴起攻击,就是开始试探。
没有一种人会这样默然地浪费时间。
森鸥外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表明意图,不去忖度南宫惠究竟是心机过分深沉还是真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子。
“南宫小姐,我的小诊所这里有一个生意,或许你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