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长情》
1. 秋月不见客
季秋,连日快晴。
入夜后的京北城,喧阗靡靡。
恒山西路的酒吧旧巷,向南舒跑到了末路,她撑住双膝大喘着气,几名男女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女人一身体面的名牌,富贵显荣,“跑啊,跑啊,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菊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向南舒退到墙根,软语求饶。
朱显菊“呸”了一声,“跟你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婊子,有什么话好说。”
“菊姐,章哥外面那么多人,您怎么就盯着我一个人呢。打个商量,您放了我,我帮您揪出那些三四五六七......”
站在朱显菊旁边的女人提起皮包就是一个狠砸,“连菊姐的人都敢招惹,我看你是不想在京北混了!”
向南舒一个吃痛,躲无可躲,“菊姐......我就是混口饭吃,章哥什么样的人,您......您还不清楚吗?”
“男人贱,我自会收拾。可你这种贱女人,也别想好过。”
朱显菊一个招手,上前两个人分别擒住她的左右手,向南舒只感觉到自己的下巴几乎要被捏碎,朱显菊用力扯过她的脸,像捏在手中把玩的物件,冷声,“狐狸精!确实有几分姿色啊,难怪能勾得他抛家弃子!”
向南舒只觉得自己脸上似被热油淋烫一般的疼,朱显菊只打了一巴掌就退到了一边,“打你都嫌脏。”
立马有人给朱显菊递上了纸巾,她一边擦手,一边吩咐,“好好教训教训,既然她不要脸,那这张脸就别要了。”
话刚落,又一个人作势要呼过来一个巴掌,却在得手前被向南舒抓住手臂,往墙上一推,“打人不打脸啊。”
“好啊,还敢还手,你们一起上。”
反抗带来的即是更密集和暴虐的围攻,如雨点般的拳脚落在后背、腹部、四肢,向南舒双手紧护着自己的头,四五个人将她像只木偶般撕扯,每一寸肌肤都在叫痛,全身的骨节几乎快要被扯散架。
向南舒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她没呼救......没有人会来救她,一个小三不值得被同情或者被解救。
她甚至想,若是就死在这里,大概只有等一早上班的清洁工发现了,希望不会吓到她。拿着那么点微薄的薪水,起早贪黑,若是还被自己吓一跳,岂不更是罪过了。
~
这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堆满了前面那些商家的废弃物品。一墙之隔,是京北最热闹喧沸的夜场。向南舒蜷缩着,每一个落在身上的拳脚仿佛都精准地踩在了墙那头的鼓点噪音上。
~
红男绿女,娇媚横生,舞池中摇曳的身姿,在鼓噪的音乐声中狂热。
程北行一身西装,松下来的领带扔在卡座的沙发背上,长腿随意地搭着茶几,手中的酒杯已经见底。
他盯着舞池中的人影,目光幽深没有落点。水烟弥散全场,他没来由得笑笑,抬头去饮酒,却落了空。
“程老板”,一声娇呢,女子修身包裙显出婀娜的身姿,“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女子知趣儿地给他填上酒,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程老板,你好多日子没来了。”
程北行轻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想我了?”
同样调笑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明显浸着冷意。
“想你的可不止我”,女子贴得更近了些,软手勾上了他的手臂。
程北行抽出手臂,绕到她腰间,手掌若有似无地一量,“腰粗了。”
女子还未来得及变脸,腰间的手便已收回,程北行起身,扯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扔在茶几上,抓起领带便往二楼去。
这家酒吧的老板是他的发小邢少敏,年前陪小女朋友出国留学,便暂时交给了程北行打理。程北行平日忙,根本顾不上,只偶尔过来闲坐,也算是压压场子。
店长邓棠一直在边处留心这头的动静,此刻紧蹙着眉,朝身侧安保模样的人,不耐烦地示意,“将她请出去吧。另外,叫熙熙给二楼送瓶酒去。”
“桌上那瓶就不要啦?这......顶我仨月工资呢。”
邓棠瞪了吴岩一眼,“那你把酒拿去,这个月工资就不发了?”
“别啊,棠哥,我这一个月的工资还得给家里开销,付房子贷款呢。”
“行啦,行啦”,邓棠催促,“别在我这里叫穷,赶紧去。”
邓棠一向不会端架子,所以底下人常跟他没轻重地开玩笑,曹西露便是一个,她移到邓棠的旁边,指着二楼楼梯,“这熙熙......果真被程老板看上了?”
熙熙是这里的一个服务员,勤工俭学的大学生。黑长直往后拢成一个温婉恬静的发髻,笑起来有俩梨涡,穿着黑色的工作服,便只留一张洁净白润的小脸,怯生生地露在外面,她此时正端着托盘,从楼梯往二楼去。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嚣”的二楼,一贯是邢少敏招待朋友的地方,他出国后,那几个发小便很少在来这边聚齐。但二楼的房间一直给他们留着,每日清扫,邢少敏出国前特意叮嘱,要保持原样,除非哪天程北行不再来了。
而那间房,程北行在时,只允许过辛熙进去。
刚才那女子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程北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此刻便有些头痛地靠在沙发上,单手揉着额头。
一个微微怯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轻扣了扣门,“程老板,棠哥让我给您送酒过来。”
“坐吧”,程北行淡淡地应声。
辛熙将托盘里的果盘、小食摆好,又再给他倒上一杯酒,听他叫自己坐,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声色场所,男欢女爱的事情她不是不懂。程北行对她的特别,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辛熙侧坐在沙发边沿,托盘放在大腿上,紧张地抿了抿嘴,“程老板,您......是头痛吗?”
“下面太吵了。”
“那要不,我给您倒杯茶吧?”
“不用。”
“头疼,还是不要喝酒了”,辛熙说出这话,有些后悔。虽然程北行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她知道,她还不在可以说这句话的关系里。
程北行却似乎很受用,冷峻的脸上生了几丝笑意,“行,那麻烦你了。”
热茶确实比酒精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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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舒服,程北行缓了缓,才说:“你是渝南人?”这话却并不是个疑问句,“不是都说渝南人泼辣,怎么你却总像只小兔子似的。”
“我......”这是程北行第一次同她说那么多话,辛熙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却并没有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以前也认识个渝南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如今,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程北行说这个“死”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辛熙甚至怀疑,这人和他有深仇大恨。
可敢惹程家人,还能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也是需要些本事的。
“不介意我抽根烟吧?”程北行抽出一支烟点燃。
他拿烟的姿势熟练又好看,修长的手指间一簇小小的火光,辛熙不敢直视他,目光便落在这里。只是香烟袅袅,他却并未放进嘴里。
辛熙赶紧摆摆手,“我没关系的,您随意。”
程北行叼着烟起身,推开了阳台的门,颀长的身躯半倚着,风将烟雾吹得零零散散,屋内一片冷寂。
辛熙想了想,还是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靠近,“要不您还是在里面抽吧?入秋后,夜里凉。”
“过来”,程北行招了招手,他站直身子,瞧见踱步多来的辛熙,微微弯腰。
清清白白,如碧玉灵秀的双眸,含情望向他,“程......”
她迎着他的审视,咫尺之间,呼吸胶着在一起,是该发生点什么的,是可以发生点什么的。
在繁华的都市,迷醉的深夜,在腐化的生活之中,孤男寡女,相处于一室,有什么不可以发生呢?
辛熙忽然感觉自己被紧紧包裹住,她跌入他的怀中,紧实的胸膛贴着她红热的脸颊。
都说拥抱最不真切,人在面前,却最看不清对方的真实表情。
所以当辛熙沉湎于这个温暖的拥抱时,却不知道,程北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楼下那一隅偏僻的角落,几个人正在围攻一个卑劣的、不知廉耻的、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向南舒!
向南舒!
向南舒!
辛熙也被楼下的动静惊着了,从程北行的怀中探出头,声音微微颤着,“他们......他们在打架。不......他们在打那个姐姐。我们......我去拿手机报警。”
“回来”,凛冽声线,随一阵穿堂风啸啸而过,辛熙尚未听清,就感觉自己重新跌入他的怀中,毫无温情的,如野兽夺食,将她禁锢。
向南舒在密集的拳脚间,并无期望,她试图抬头望月,月却隐身不肯见客。
一句怯生生的“住手”,让她收回眼,落在仿古式的建筑屋檐之上。
“我已经报警了。”
飞檐翘角往上,冰裂纹窗棂对开,中间两个相依偎的人影,女子说完话,又有些露怯,往男子的怀里躲了躲。
秋风卷起窗纱,男子站在高处睥睨,眼中的嫌恶,不,其实向南舒已经不太看得清楚,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可她确定自己看到了他扯起的唇角,溢满了鄙夷。
“程三......”
2. 秋月不见客
邓棠带着几名警察走过来,“就是这儿,他们一伙人将一名女士追赶到巷子里,还都带了家伙。”
朱显菊等人赶紧摊开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带。
先前用皮包砸向南舒的女人,赶忙迎上去,解释着,“警察叔叔,我们这就是在教训小三。你看这女的,勾引有妇之夫,道德败坏得很。”
“什么原因,也不能动手打人!”领头的是位老警察,看上去一脸和善,但一喝,不怒自威。
“是,是”,甚至用不着商议,女人自然地替朱显菊揽下罪,道歉的神色十分诚恳,“我也是气不过。我家那男人被她骗得,有家不回,孩子老人都不管了。甚至,还偷偷转移我们的婚内财产,我辛苦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底啊,全被他拿去讨好小三。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老警察的眉头拧成死结,但碍于职业的公正,他还是走到向南舒的面前,问了句,“还可以站起来吗?”
向南舒撑着墙,勉强站起身。可她却一直偏着头,一头乱糟糟的卷发遮去了大半张脸。
“现在知道羞耻了”,女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强掰过来。
“松手!松手!”老警察赶紧阻止,朝身后几名年轻的警察示意,“先带她去医院,其他人带回所里。”
“诶,警察叔叔,她不要脸她当小三,你怎么就抓我们不抓她啊。”
“就是啊,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就活该!”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伐,老警察无奈,斥了一声,“我现在要跟你们讲的是法律,你们打人犯法,都带走!”
几名年轻的警察赶紧将朱显菊几人带上警车,唯留老警察在巷子里等着救护车来。
向南舒一直低着头,面前的警察有如她父亲一般的威严和慈目,她却在道德底层的漩涡里如此狼狈不堪。
正直善良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他将生命献给了人民和正义,他的女儿却在阴暗中像只蛆虫,被警徽的光明审判着......
巷子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窸窣的碎语传入巷中。
“长得满标标致致的嘛,做啥不好,非做小三,破坏人家家庭。”
“人家长得标致才能做小三噻,那长得尖嘴猴腮的,哪个男人要!”
“你这是什么道理!那不做小三的那些都长得不好看咯!”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说!”
程北行和辛熙也正站在人群中,吵架的阿姨指着辛熙说,“人家小姑娘不也长得挺好看,人家怎么没做小三儿。”
玉立伟岸的男人浑身挟着森寒之气,朝二人觑了一眼,两位阿姨没来由的一抖,讪讪地闭了嘴,躲得远了些。
“你们谁报的警啊?”年轻的警察朝人群中问了一句。
“我!”辛熙红着脸,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单举起手。
邓棠微张着嘴,应答的字眼还卡在喉咙,便息了声,自然地合拢,恢复一派旁观者的坦然。
见老警察朝他疑问的看了一眼,他答道:“哦,我只是带个路”。
年轻的警察指着辛熙,“那你跟着一起去趟派出所。”
“我......”
“别怕,我陪你去。”
一道冷冽的烟嗓,浸润着初秋的柔意,稳住了身边人的慌张,却搅得角落里的恹恹人影破碎欲坠。
邓棠不着痕迹地转眼,瞧了瞧扶靠着墙面的向南舒,在她快要跌倒时,伸手扶了一把。
“谢谢。”
她找到平衡后又飞快地收回了手。
“舒......”
“你们认识?”老警察明锐的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不寻常。
“不认识”,向南舒斩钉截铁的否认。
“那你给你家属......或朋友打个电话,叫个人过来陪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护士已经抬着担架过来,向南舒强忍着疼痛,自行躺了上去,邓棠又伸手要去扶她,她却偏着身子,错开三寸。
“脏。”
她始终没有去看邓棠。
她说脏.......她裹了满身的灰尘,全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邓棠退到了墙边。
救护车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却还是跳上了车,“你毕竟是在我们店后门出的事,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就当做好人好事吧。”
老警察朝他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很好嘛,现在年轻人就是需要你这种热心肠。”
救护车和警车在路上错行,照CT,做检查,处理外伤,一直折腾到了凌晨。
向南舒坐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横置在床沿,左胳膊缠着绑带,额头、唇角满满的纱布,像个用胶水粘补的瓷器娃娃。
老警察在走廊向医生询问伤情,邓棠拿着缴费的单子走过来,“费用我已经交好了,右腿的骨折要做手术,排在了一周后。”
“好”,向南舒轻轻地应了一声,“多少钱?我转给你。”
向南舒没有得到回应,不得不抬眼询问,却见邓棠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们都以为......你在南边儿过得很好。”
邓棠的声音慢慢暗哑下去。向南舒曾是他们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公主,她肆意张扬、明媚耀眼。
而如今,那朵娇艳的花儿,一身疮痍,烂在了泥里......
“支付宝还是微信?”邓棠不愿再久留。
“都行。”
~
邓棠回到“嚣”时,天光已经放亮,夜里寻欢作乐的倦鸟早已回巢。
吴岩着急地跑过来,“棠哥,你一个晚上去哪儿了,程老板找不到你,在楼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邓棠心底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收拾好,早些下班吧。”
他也一身倦怠,脱下来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刚推开门,里面便传来一声怒吼,伴随着一个烟灰缸砸来,“一个晚上不见人,你是装英雄充好人上瘾是吧?”
烟灰缸砸在脚边,撒了满地的烟蒂和烟灰,都是程北行这几个小时的杰作。
邓棠面上波澜不惊,倒是将辛熙吓了一跳。
“熙熙,你先回去。”
不明的暗火在二人之间流窜,辛熙看向程北行,却并未得到他半点回应,只好应声退了出去。
静默中,邓棠开了口,“她好歹是在我们店的后门外受的伤。”
“还真他妈的会找地方”,程北行咬着牙,齿缝里冷冷溜出来这几个字。
“三哥!”邓棠提声,“她受的伤很重,那些打她的人,根本在往死里打......”
程北行明显的身子一颤,他猛吸了一口烟,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随后将烟蒂弹落,狠狠碾熄。
“她居然就这么束手,任由着他们打......”
她当年可是敢提着啤酒瓶,跟一群混混叫嚣的人。
邓棠并未再说,而是走到阳台去开窗,他知道,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条窄巷,他想起自己先前收到的短信:后门巷子有人闹事,报警。
“三哥......你要去看看她吗?”
良久,邓棠以为自己不会再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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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却听见他说:“你说她是不是又蠢又笨。甩了我,去给老男人当小三。”
凉薄的声音带着淬毒的恨意,“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回到京北!”
他们注定,在这个话题上,无法自如的有问有答。天光慢慢照进,满堂的陈列越发清晰,人都变了,还留着块地方干嘛,“老邓,把这里关了吧。”
程北行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领带,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
向南舒的手术第二天就排上了,护工小秦跑来告诉她,“南舒姐,你可真幸运,这家骨伤医院的手术至少都得排个十天半个月的。”
“是吗?”向南舒懒懒散散地应着。
小秦也才二十出头,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在一众健壮有力又稳妥的中年人里略显单薄力弱,所以她来做护工,很多人都不愿意选她。
小秦已经许久没有找到活儿了。
向南舒原本也不想请护工,但她刚从急诊室转到普通病房时,就见一个小姑娘红着脸跑了上来,帮她忙前忙后。即便向南舒已经明确说了自己不需要护工,但小秦还是热心地帮着她,“没事,姐,我刚好闲着,也无聊。”
向南舒看着自己半残的手脚,犹豫地说:“小秦,我也没啥钱,如果你来帮我,我可能给不了你太多。”
小秦喜出望外,“没事,姐。我年龄小,经验少,便宜。”
二人就这样达成共识,小秦护理的经验确实不足,但她热情,又肯吃苦,取药换药、跑腿伺候,从不耽误。
小秦将买来的早点搁在护理桌上,有些卖好地说,“姐,我跟你说,我在这家医院待了好几个月,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我全知道,而且保证价廉物美。”
向南舒将摆放在面前的面茶、炸糕、油饼都推到她面前,“你吃吧,我不饿。”
小姑娘嘴里馋着,却还是懂事地摇了摇头,“给你买的。姐,你下午还要手术呢。”
隔壁床的樊大姐,凑过来瞧热闹,笑说:“小秦咯,人家下午要手术的呀,怎么能吃这么油腻的。”
小秦恍然大悟,又是一通自责,“对不起啊姐,我这就去给你买点清淡的。”
“别”,向南舒不忍责怪,再说她也真的没有胃口,“我真的吃不下。这样,你帮我打点开水来。三点的手术,要提前禁食,现在也不能吃了。”
“好咧,我这就去!”
“先吃......”
小秦并未等到她把话说完,人已经跑没了影。
樊大姐问起向南舒的伤势,她随意诌了一句,“天黑路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哎哟,现在这京北啊,到处车啊,人啊,挤得哦,我这腿就是在菜市场买特价猪肉的时候,被人推挤才摔了的。”
向南舒应着,却并不热情,她靠着枕头,视线虚虚地望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樊大姐的热情却并未减退,“妹子,你家里人呢?你怎么找小秦做护工啊?”
“哦~我过来出差,京北没有......熟人。”
“这样啊,那你这伤,算工伤吧?”
向南舒尴尬地点了点头。
“工伤能赔不少吧?”
“还......不太清楚。”
“我跟你说哦,你这一定得找公司报工伤的呀,我有个侄女,年前上班路上骑电动车,掉下水道......”
樊大姐的分享欲爆棚,若不是她老公买了早饭回来,向南舒根本无法从中抽身。
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再擅于这种没有头尾的交际,收回了礼貌的注视,继续望着灰白的天空。
3. 秋月不见客
小秦有些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南舒姐,南舒姐,外面有人找你,可,可我看着不像探病的,就没敢说你在这儿。”
向南舒心头掠过一阵恶寒,她紧紧地抓着病床护栏,甚至往床单里滑了几寸,做着徒劳的挣扎。
怎么可能不怕呢?
那种于黑暗里不断下坠的无力,浑身不断加剧的刺痛,死亡仿佛不是一个节点,而是蔓延的一条长线。
她还没来得及重新加油打气,就又不得不再一次面临凌迟。
朱显菊并未被拘留......
没有证据证明她动手打人,其他同党也一口咬定并未被她教唆,那条巷子里也没有监控,所以,朱显菊只被拘留了几个小时,便走出了派出所。
今天的朱显菊换了一身风格别样的套裙,但依然不减威势。昨晚的闹剧只有受害者在延续着惨烈,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新面容的女人,但都趾高气昂。
她们大张旗鼓,一间一间地找,终于找到了这边,瞧见向南舒畏缩的眼神,朱显菊冷哼,“怎么?怕了?”
“你还找我干嘛?”向南舒忍住呼救的冲动,医院这种公众场合,倒不怕他们再动手。
樊大姐和她老公已经被朱显菊带来的人赶了出去,樊大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丈夫的搀扶下,往外走。
“你也出去”,朱显菊朝小秦,以命令的口吻说到。
小秦昂着脖颈,英雄就义般不屈不挠,“我跟你们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我已经拍着了,你们,你们要是敢......”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扬起的手机就已经被抢走。
“她只是一个小护工,不要为难她。”
朱显菊一招手,抢了小秦手机的人,便上前将她连人带手机一起推出了门。
朱显菊又再挑起向南舒的脸看了看,好像在确认她脸上的伤,又好像在审度她的姿容,她说,“章立这次的眼光不错,你倒是比我之前处理过的那些,看着顺眼多了。”
“菊姐,这里是医院。”
朱显菊抬眼扫过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并不在意,继续说,“可那些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第二次。有一些嘛,自然是第一次就处理得干干净净......有一些嘛,我想再见,她们也不敢见了。”
她的手又狠又准地隔着被子按在向南舒受伤的右腿上,疼得她流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她带来的人,默契地做着人墙,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我劝你最好别叫,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肯定很想听。”
~
“嚣”的地下车库,一辆高级的黑色定制车车窗被敲响,程北行被吵醒后一脸烦躁,保安在外面恭恭敬敬,“程,程老板,棠哥让我务必找到您,然后告诉您,朱显菊没有被拘留。”
“朱显菊?”程北行揉了揉昏沉的脑袋,他在车里待了几个小时,神思混沌。
“是。棠哥说,您让他安排的人一直守在看守所外面,早上七点的时候,看着她走出来了。”
脑中警铃大作,程北行猛地清醒,立马发动车子,飞速往外。
朱显菊的身份,他昨晚就已经知道,能轻易走出派出所,不算意外。朱程周赵,京北最响亮的四个姓氏,自来是分庭抗礼又牵扯不清。朱显菊虽然只是朱家的旁系,但要从派出所捞个人也轻而易举,只是不知道,向南舒怎么会惹上她。
车子在马路上飞驰,连闯了几个红灯,新入职的交警李小苏发现后想要追上去,被身边的老交警拦住,“追什么追,那什么车你没看出来吗?通知前面的道口做好调度,别出事就行。”
李小苏云里雾里,却又听老交警交代,“这京北城里的道道深得很,我只提醒你一句‘规则内按照规章制度办,规则外要灵活变通’。”
李小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程北行飞车驶入“新一骨科医院”,将车钥匙扔给保安后,快跑进医院,某种强烈的恐惧感支配着他的五感,直到他拨开人群,一道熟悉的声音,异样的娇嗔,显得有些拿腔捏调。
“章哥。你老婆带人打我,我现在在医院,我好害怕。章哥......我伤得很重,你能来看看我吗?我想见你。”
得到那头的回应后,向南舒才撂下电话,病房门口一张熟悉的脸,盛怒被暗自压成薄片一样的憎恨,锋锐、尖利。她贝齿轻启,舌头卷翘,试图发出了一个单音,却没有声响。
只有朱显菊满意地笑了,她轻抚着向南舒额头的纱布,“希望章立不会让你我失望。”
朱显菊走后,小秦第一个跑回了病房。向南舒咬紧下唇,眼泪无声地喷涌,刷洗掉刚上好的褐色伤药,小秦忙扯出纸巾替她擦拭,却越擦越花,“南舒姐,她们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向南舒摇头回应,“有些事情,警察也解决不了。”
樊大姐和她丈夫随后也回了病房,却是远远的躲着,偷摸地打量,小声私语,不时有“换病房”之类的词语传过来。
向南舒除了抱歉,无能为力。
程北行驱车回了公司,林立的高楼里,如常地忙工作、忙应酬,忙灯红酒绿,如寻常般无恙。
除了一条邓棠发来的微信,提示着今日不同寻常:手术已经做完了,很顺利。
他看到时,正在赶往某一场应酬的酒局,乙方组织的答谢宴,助理谭敏早几日就已经替他婉拒了,但今日他却主动问起。
他想用更多实际的事务填塞住每一道思绪的空隙,将心中叫嚣的躁动,遮掩得密不透风。
听到程北行要来,康雅集团的总监元康赶紧吩咐服务员重新摆了一桌新菜,手下几个人,不分男女,都急急忙忙地补妆,整理,总之,是半点不敢怠慢了,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你们啊,都别费心思了”,赵鑫是程氏这次投资项目的负责人,酒过三巡,嘴巴便松了些,“我们这位程老板要求很苛刻。寻常的不寻常的,都很难入眼。他啊,对身高体重三围的要求都精确到小数点。你们嘛,我看看。”
男人打量的目光并不干净,一一扫过在座的女性,“也就辛雅,有点希望。”
吴丹在项目组负责风险评估,是个谨慎又一本正经的人,她小声提醒赵鑫,“赵总,老板可不喜欢被人议论私事,更何况是在合作方面前。”
赵鑫大大咧咧,一嘴的醉意,“哎呀,没事儿。程老板和我关系很好的,前不久还和我们一起打球,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嘛!”
吴丹还想说话,赵鑫却已被康雅集团的人拉过去,“赵总,你快给我们说说,程老板都有些什么要求啊?”
辛雅端起酒杯,轻碰了下赵鑫的杯沿,“是啊,赵总。像程老板这样的人,也就您能接触到。您就多少给我们透露点,满足下大家的好奇心呗。”
赵鑫被一群/交际能人围着,没几分钟就撂了,“听说啊,我其实也是一次饭局上听说的,不当真,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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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鑫酒意熏盖,最后的一份理智斟酌着,话不敢说实。
“放心,我们也就是听听八卦,不当真。”
赵鑫絮絮叨叨,“听说啊......程老板喜欢年龄二十二岁左右的嫩妹,之前有人攒局,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高了矮了、瘦了胖了都不行。最后啊,甚至拿出尺子现场量,身高体重这些不说了,头围、指围这些都有要求。”
“啊?这么详细......”辛雅努了努嘴。
“这不跟古代选妃似的嘛!”
“是啊,要这么细节的话,干脆定制一个机器人女友好啦。”
“这有钱人的想法,真的很难理解啊。”
几个姑娘的热情被变态的标准浇灭,纷纷吐槽,“算了,算了,伺候不起。”
赵鑫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其他的细节以佐证其真实性,吴丹冷肃的嗓音却已传来,她朝元康道了声歉,“元总,十分抱歉。谭助刚发信息说,老板今日来不了了。”
元康略有疑惑的看着赵鑫,赵鑫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戏语传到了程北行的耳中,顿时酒醒了大半。
“是老爷子把叫他回去了。”
~
市中心的程家宅子,位于京北最热闹的历史文化保护街区,青砖黛瓦的四合院,闹中取静。
街区的喧阗被几个鎏金的大字抵挡在外:私人宅邸,请勿擅入。入门后先得经过一颗遮天蔽日的银杏树,四四方方的庭院住的是家中的保姆、司机以及医生,往后深入,才至正院,雕花门楼,花沿叠翠。程家是这片街区改造项目的主要承接方,为了配合规划,主动将祖宅朝里让出了一半的面积,如今倒也能维持明阔大气。
程老爷子住惯了这里,任他什么庄园豪宅都不入眼。
程北行将手中的钥匙交给曹姨,就听她提醒,“老爷子下午接了个电话,正在气头上呢。”
程北行微微蹙眉,他这几年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已经很少惹事了。
“老爷子,这么着急叫我回来干嘛啊,想我啦?”
吊儿郎当的戏谑口吻,这是外人不曾见过的程北行。
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落地的玻璃窗将外面的风景尽数揽入眼中,他却颔首闭目。听见孙子的声音,才敛目呵责,“你过来!这么大了没个正形。我问你,今天是不是你在马路上超速行驶!”
程北行甩身躺在沙发里,不以为意地道:“就这事儿?哎呀,上班要迟到了。这么屁大点儿事,老赵......赵叔至于嘛。”
程老爷子拿起手中的拐棍打过去,“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外面要老老实实、遵纪守法!”
“就闯了个红灯而已,啥事儿也没有,你让赵叔来开罚单嘛。”
“这是罚单的事吗?如果你在路上把人撞了,或者被人撞了,你知道什么后果!”
“您放心,我就是撞绿化带上,也不会撞别人。”
与至亲,话口便总容易没遮拦,程老爷子更为光火。他丢出一颗炸弹,平地一声响雷,“是不是那女的又回来了?”
程北行遽然坐起身,漆墨的双眼紧盯着面前的老人,老人神色倦怠,深叹了一句,“孽缘啊,孽缘。”
“老爷子,您一把年纪怎么还这么会脑补。”
程北行并不隐瞒,鼻息间哼出一种近似冷讽的音节,“她是回了京北,可她如今在给别人当情人。您老不会以为我还会对别人的小三有什么想法吧。”
4. 秋月不见客(修)
程老爷子的意外之情毫不掩饰,“她怎么会......”
程北行又是一声冷冽的讥笑,却是在针对程老爷子,“您当年那么看不上的人,如今给人做小三,您居然觉得意外?”
程老爷子被怼得哑口无言,手中的拐杖杵地,“你以后不准自己开车,去哪里都让小张跟着。”
“您说怎样就怎样咯。”
程北行起身,走到花园门廊的尽头时,回头说,“您前日要我见的赵家女儿,找个时间约出来吧。”
“你肯见了?”
“怕咱家的皇位,后继无人啊。”
程北行单手将外套搭到肩膀,落拓地甩着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老爷子悻悻地合目,不再多言。
~
在医院的前几日,向南舒总会下意识地朝病房门口张望,只是红男绿女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在这间病房外驻足。偶尔一个找错房间的往里面探了探,都会惹得她一个心惊肉跳。
因为朱显菊在医院气势汹汹地闹了那么一场,向南舒手术结束后就被安排到了单人间的病房,这在小秦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毕竟新一骨科人满为患,普通人能排到一张走廊的病床位置也要好久。
向南舒知道,这不是一种幸运,这是金钱、人脉、地位交换出来的特权,而这特权,起因于谁,她没有心力深究。
右脚打了四颗钢钉,暂时固定脚踝的骨头,麻药渐渐褪去,伤口处止不住的酸涩胀痛,让她难以入眠,向南舒索性起身,从床头柜中拿出电脑,动作熟练地点开了一个隐藏文件夹。
小秦睡在陪护床上,向南舒拉开遮挡的帘子,湛白的光照映在她斑驳的脸,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灵活地操控,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伤患,像个丢盔卸甲的人,绝处逢生,势必要在庞杂的财务数据中拨出一条生路来。
这是她,花了两年时间才拿到手的核心数据。
两年前,她成功应聘上了朱江集团的财务专员。大半的时间里,熬夜加班成常事,应酬喝酒喝到胃出血,她做的财务报表漂亮又准确,帮公司避了不少坑,也替上司抗了不少雷,她的职场路是孤注一掷的拼杀,不到两年的时间已经升任集团事业部的财务经理。
可即便如此,离她想去的位置还有迢迢千里。
一个普通的、有能力但没有背景的漂亮女孩,职场的上限在哪里?
她从不隐藏自己的野心,但也只暴露自己的野心,于是有很多人给她开辟捷径,虚以委蛇的时间里,她一边唾弃一边深陷其中。
直到几个月前,在公司的酒会上,她遇见了章立。
故事要足够狗血,才可以称之为一个故事。上位者向下位者示弱,事业有成的已婚上司向年轻漂亮的下属,大倒苦水,经济下行和董事会的双重重压担着,家里的妻子却并不温柔体谅,两个人早没了夫妻感情。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和集团里上万员工的生存,真想彻底卸下担子,去追求爱与自由。
多么熟悉的台词,每一个想要在婚姻围墙外招风的男人,都会背一套滚瓜烂熟的词。
向南舒听到过很多类似的版本,却并未出言反驳,她当然可以是一位很好的戏搭子,在她想要配合演出的时候。
加班两年,为集团解决了多少坏账,都不如哄得老板一句高兴。
想到这儿,向南舒加快了手下的按键动作,每一个落键音,都是雀跃的音符。
~
见到章立,已经是两周后,脚上的钢架钢钉已经卸掉,取而代之的纱布将她原本修长的腿包成粽子。
给她做康复训练的医生姓周,看起来像是刚毕业。周医生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的消毒水味恰好中和掉了他的稚嫩。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那么多病人里,最能忍痛的,训练这么久,没听见你叫一声疼。”
向南舒双手撑着两侧的横杆,试图让右脚踩得实一些,声音在克制的疼痛感里无声无息。直到一阵手机铃音打破了康复室里的沉默,周炎从兜里掏出手机,向南舒不小心瞥见了一个“程”字,便是一个窜劲儿的疼痛锥心而来,她跌了下去。
“南舒......”
“南舒姐,你没事吧?”小秦飞身接住,两个人垒叠在一起。
“我没事儿......”
周炎却有些后怕,作为康复医生,如果在康复的过程中令病人的伤病加重,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周炎将她扶起来,声音微怒,“你怎么回事儿!我都跟你说了,要循序渐进,适可而止。你到底是不想要你这腿了,还是你根本没有痛觉啊。”
“抱歉。”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把她带回病房去吧。”
小秦又随着向南舒给周炎道了声歉,搀着向南舒走出康复室时,嘴里还在小声嘟囔,“小周医生今日咋这么凶啊。”
周炎并未听见她的议论,他已经重新拿起手机,朝着先前就被接通的来电说,“喂,三哥......没事,一个病人差点摔了......”
周炎一边挠头一边走向窗台,向南舒感觉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但再一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挺直而疏离的背影。
章立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
他已至不惑,成熟老练,大背头花衬衫,商场鏖战出来的狠厉被刻意遮掩,脸上只剩游刃有余的亲热劲儿。
“南舒!”章立张开怀抱,迎接着一瘸一拐的向南舒,随后一句亲昵的,“宝贝,我回来啦!”
向南舒躲开了他的拥抱,径直走到病床边坐下,她朝小秦说:“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好不好?我刚给你转了点钱,你不是想去环球影城玩吗?”
小秦十分开心,看着章立并不算和善的面容又有些担忧,“可......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章立不乐意了,“怎么,我不是人啊!让你去你就去,别瞎叨叨。”
“没事。你放心吧。好好玩,可以再帮我带一个小黄人的手办回来吗?我想了好久。”
向南舒提出一个需求,减弱了小秦的愧疚感,对环球影城的向往盖过了她的隐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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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没问题啊。”
“这小妮子”,章立待小秦走后,将病房门关好,才又重新走到向南舒身边,“喜欢什么手办你跟我说啊,我让助理去给买。”
向南舒嗔怨,别过头不理会。
章立连连道歉,先痛斥了朱显菊的狠毒,“这个女人我是坚决要跟她离婚的!哪个男人能和这么歹毒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还想管我的事,也不看看她自己干不干净。宝贝,你也看到了,朱家在京北横行无阻,根本没人治得了她。”
“你不是跟我说,朱江集团的大半天下都是你挣下来的吗?你也怕她?”向南舒觉得自己现在只差一方锦帕,便就有“眼空蓄泪泪空垂”的凄婉哀怜之感了。
“宝贝”,章立深情脉脉地拉过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我受的只是委屈?”
向南舒将全身的伤摆到他的面前,“只是委屈吗?她差点打死我!”说完,她又偏着脑袋,热泪滚落,“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跟着你,升职加薪,房子车子票子,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结果呢?”
她一句一句的控诉,随着起伏的双肩越发急切,“这么久,你去哪里了?”
“好了好了”,章立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是我不好。我哪里知道,她会趁我去澳门的时候下黑手。宝贝,乖乖啊,再给我点时间.....我保证,我一定回兑现承诺,给你想要的一切。”
章立身上的香水味烈而燥,冲得她思绪混乱。她回忆着过往里的无助恐慌,让自己的委屈显得更加情真意切,然后推开他,“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南舒,别耍脾气......”
她抽抽搭搭地演绎着伤悲,标准的情人总不能那么容易就被哄好,“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被人堵在死巷打,不用受道德指摘。”
章立似乎暗下决心,对向南舒承诺,“我这次去澳门,已经拿到了可以和朱家谈判的筹码。乖舒舒,你再等等我,我保证......”
适时的一个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话,章立十分不悦地吼了一声,“谁啊!”
周炎推门而入,银色边框的眼镜下一双凌锐的眸子,“你是谁?家长?”
显然二人的年纪算不得登对,先前两人的对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听见,向南舒做贼心虚地红了脸。
“嘿,你这小医生,我是她男朋友。”
章立的解释不过是一场虚张声势,周炎并没有从向南舒那里获得肯定的答案,语气算不得友好,“不管你们什么关系,病人要多休息,不能情绪激动。请你出去。”
“你这什么态度?把你们院长叫来,我跟他说。”
周炎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他,“你在这儿影响了我的病人休息,有任何意见可以去我办公室谈。”
“你先回去吧”,向南舒胡乱地抹着眼泪,不再多看章立。
章立气呼呼地走掉后,周炎并未再对向南舒说什么,好像这一趟过来,只是为了阻止病房里男女之间算不得体面的情感拉扯。
5. 秋月不见客
小秦从环球影城回来,却只给向南舒带了个手办,自己什么都没有买,她说里面的东西都太贵了,能去看看就已经如愿了。
小秦懂事地没有问起下午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就像她也没有追问先前气势汹汹的几个女人来找她是因为什么。虽然,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些,就免不了被周围的人八卦,小秦在几次被不同的人拉住,问她照顾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在给别人当情人时,都保持了沉默。
沉默不是一种否认。
直到某一日,京北财经频道设了一个专题栏目,专门跟踪报道章立和朱显菊的离婚案。节目的一开始是起底朱家的背景,梳理其能被看见的那部分庞大的商业体系。
朱家不是朱显菊的朱家,朱家的话事人是她的大伯。
朱显菊的父亲并不擅于经商,只领了湛江分公司的管理权。十五年前,章立入赘朱家后,将湛江分公司从朱氏集团里独立出来,成立了朱江集团,随后将商业重心从湛江搬回了京北。原本是为了京北更为成熟的政商环境,却在这场离婚案中,被一则小道消息渲染成绯红的爱情传奇。
有消息称,章立来京北是为了一个女人,如今离婚,也是为了这个女人。
桃色绯闻的八卦人群基数总高过财经新闻里的各种指数。
抽丝剥茧的记者开始刊登,大约一个月前,朱显菊带人找到了这个小三,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章立为此大动肝火,一定要离婚。大部分的人都在指责那张照片上的模糊人影,也有人,对着根本看不清的五官细细拼凑臆测,“长得不错嘛”,“身材也好”,“年纪轻轻”,却没有人深究,十五年前的向南舒还在上中学。
信息化的时代,什么都变得很快。向南舒等着其他的娱乐八卦掩盖这几日的浪潮,可浪潮退却之前,她的遮羞布就已经被好事之人扯下来了。
樊大姐从照片上的衣着,联想到了之前和自己同病房的向南舒。加之,朱显菊带人冲到医院里来时的情景,分明就是正房找小三的架势。
小秦率先发现不对劲,总有人在向南舒的病房外鬼祟地来来回回,“南舒姐,我这几日去买饭,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向南舒也发现了异样,“小秦,麻烦你今日替我办理下出院吧。”
“可,你的康复治疗还没做完呢。”
“我问过医生了,可以等出院后,再过来做。”
“那好呀!”小秦不再多说,“那等办完出院,我先把你送回家。”
作为一名新护工,小秦没有找到组织。跟医院长期合作的家政公司并不愿意要一个看上去稚嫩力弱的小姑娘。所以,她都只能自己在各个病房里流窜着,寻找工作机会。
向南舒要出院了,也说明,小秦马上又要失业了。她有些失落,但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
“抱歉啊,小秦。”
“姐,我还要谢谢你呢,愿意给我这个工作机会。”
“你又勤快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的。”
小秦重重的点了点头,桃花一般的小脸很快又斗志盎然。
只是,没等小秦办完回来,向南舒的病房外就已经围满了人。一个自称是“小三清扫机”的视频博主,将直播的机器支到了门口,吸引了许多人的驻足围观。
抢热点、搞噱头,朱章离婚大案里的绯闻女主角毫无例外地会得到极高的关注,直播间人数蹭蹭地往上涨。
——这样是侵犯人家隐私吧
——都有脸做小三,还要什么隐私
——隐私、私隐,傻傻分不清楚
——清扫哥威武
——清扫哥大气
——清扫哥播完赶紧跑,不然要被封号,啊哈哈
——愿世间没有小三
——给有的男人当小三,也比跟着某些死男人强
——活该某些男人找不到对象
......
越来越多的污言秽语在弹幕上此起彼伏......
“请你出去”,向南舒极力地避开镜头,动作极快地将自己零零碎碎的杂物一股脑儿地全扔进行李袋。
——诶,诶,声音还蛮好听的嘛
——叫唤的时候,岂不是很美妙
——把脸漏出来啊
——第一次强烈希望清扫哥能把特效关了
——关特效
——看眼美女
——身材看着不错啊
——清扫哥这样就不讲义气了啊,美女光自己看
——呵呵男人,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
——我女人,也喜欢看美女啊
......
向南舒只粗略的收了几件重要的东西,就去拿放在床边的拐杖。拿着机器的视频博主并不阻拦,甚至自始至终并未说过半点侮辱的词汇。
只是平和地询问,甚至礼貌有加,“女士,请问你和章立在一起时,知道他已婚吗?”
“若你知道,却依然和他搅在一起,是为什么?”
“你爱他吗?还是只是图他的钱?”
“你现在受伤,是因为朱显菊女士吗?”
“你现在有什么想对他二人说的吗?”
向南舒避着镜头往外走,可她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拿着行李,步子迈得很困难,直播的机器怼在她的面前,她慌张的遮掩让自己像只乱窜的过街老鼠。视频那头的讨伐是无声的,她却觉得震耳欲聋。
一个趔趄,向南舒摔倒在地,手中的拐杖卡在墙脚,反弹过来,又给了自己一记闷棍。
就在她落地的一瞬,直播里的视频特效闪退了一秒,将她娇艳的、疮痍的美丽,展览于人前,而后被黑暗吞噬碎裂。
程北行一拳打在始作俑者的脸上,周炎抢过他手中的机器,关掉直播并删除了回放。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视频博主捂着脸控诉,“我几十万粉丝看着,你们别想逃脱,我要报警。”
程北行掏出一张名片丢在他的脸上,“随时奉陪!”
向南舒在小秦的搀扶下站起身,她感觉到程北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一把利刃剜过腐肉。程北行走过来将她横抱而起,朝周炎冷淡地丢下一句,“你就这么管理的医院?”
小秦忙拿上向南舒的东西,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跟了上去。
医院楼下,停着两辆同样黑车,西装墨镜的司机正候在车外,程北行将向南舒放进车里,小秦将手中的行李袋递过去,他只懒懒地指着后面说,“你坐后面那辆。”
车子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向南舒不由自主地扣着车座上手工缝制的线脚,内心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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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张皇暴露无遗。中间的遮挡将驾驶室和后座分开,向南舒有些不自在,几年后真正的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试图开口,“刚才的事......谢谢你。”
程北行从座位中间的隔断下槽里取出两只酒杯和一瓶酒,他将其中一只递给向南舒后斟满,问到:“你什么时候改行了?”
“什么?”向南舒不解。
“专职小三啊。”
这个人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的不堪,向南舒压制住将手中的酒杯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却听他话里的狎亵更为露骨,“怎么?口味也变了?那老男人能满足你?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向南舒的脸色从红到白,酸涩使她的嘴不受控制的一瘪。
程北行将目光移到她攥紧杯壁而发白的指头上,继续说,“我也该谢谢你。要不然为了你这么个......女人背弃家族,指不定现在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那杯酒终于泼到了他的脸上,程北行面色阴沉,甩了甩头发上的酒渍,侧身以虎口抵住她细嫩的脖颈,“我他妈当年真应该把你搞死,也省得见你这么堕落下贱!”
向南舒被突然的窒息感吓到,下意识地去掰他的手,却听程北行沉着嗓子嘶吼,“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也不过几秒钟,在男女力量绝对的悬殊下,向南舒放弃了挣扎。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不自爱!”
氧气忽然灌进肺腑,向南舒猛地咳了几声,心有余悸地朝窗边靠了靠。
“很失望是不是?”她的声音倦涩。
回应她的,只有保安的一声问候,“程先生,欢迎回家。”
车子一路驶进了“东山墅”,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两侧,一幢幢独立的私邸豪居傲然其中,鸟鸣啁啾,梧桐落叶,清秋尽扫。
小秦下了车,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憨态便藏不住,除了啧啧赞叹,还有些无处下脚。向南舒也有些拘谨,只不过是因为车上的一幕,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什么意思?”向南舒撑着车门,问程北行,“我有住的地方。”
“如果你想日日都有人在你家门口直播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里不含半点温情,向南舒抿了抿嘴,自嘲一般,“程三,我也并不满意这种重逢的方式。”
车门以一种沉钝的关闭声音以示告诫,小秦赶紧跑过来,怯怯地喊了一声,“南舒姐,刚有个阿姨把你的行李拿进去了。南舒姐,这里是哪里啊?”
“旧时的朋友家”,向南舒望着飞驰而去的车影,想了想,问到:“小秦,你可以再留下来帮我一段时间吗?”
小秦自然乐意,“可我看这里离医院好远,外面也没有公交地铁,我们怎么去医院做康复啊。”
向南舒知道,既然程北行将她安排到这里,自然什么都不用她担心,他做事周全,和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甚至连经期里的卫生用品都是他备好的。
富贵人家的少爷恋上普通的女孩子,骄矜任性、又作又闹的人从来只是她自己。他情绪稳定,有远超于他年龄的豁达持重,或许是从小的优越生活,他很少有得失感。在邢少敏等人耀武扬威的煊赫时光里,他从金光熠熠里退身,低调地爱着一个歇斯底里、反复无常的向南舒。
6. 秋月不见客
这座城郊的别墅,私密性极好,向南舒和小秦住在这里的几日,像被扔进了避世的深山荒原。负责做饭和打扫的两个阿姨,总能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做完后,利落地隐身。
小秦却不习惯这种被伺候的日子,赖赖唧唧地朝向南舒念叨,“南舒姐,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小秦真的很可爱,嘴上嫌弃得不要不要地,却对这里的一切并不排斥,像只太阳底下的懒猫,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生命是有限的。那么把美梦做得长久一些,苦日子就短些了。”
向南舒很想告诉她,美梦太美,会放大苦日子里的知觉,削弱对苦的承受力。但看小秦恬适的模样,却又觉得自己过分悲观,毕竟自己的经历只是亿万之一的单篇章,怎么可能用来归纳总结别人的人生。
门口一辆中卡停了下来,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穿休闲装的男子,抖了抖身上的灰,抱怨,“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非得要我亲自跟车,都快坐吐了。”
“周医生?”向南舒略有疑惑,“你怎么......”
周炎在回答她之前,先扶着花簇的栅栏低头干呕了一阵,“太失礼了......呕......”
小秦赶紧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周炎囫囵着喝下,才又开始指挥着工人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都放到负一楼的健身房去,照着先前说的安装好。”
周炎又再给自己倒了杯茶,对走出来的陈妈提醒,“阿姨,麻烦你给他们送壶茶下去。”
陈妈显然是认识周炎的,连连应声。周炎毫不顾忌地打量着这套房子,揶揄道,“三哥居然在这儿有房产,上次让他给我在东麓山附近找个地方轰趴,他非让我自己租酒店。”
向南舒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周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着,“三哥说你去医院做康复不方便,让我把康复室搬到家里来。”
“搬过来吗?”向南舒和小秦瞪大眼睛互相看着。
“哦,也不是”,周炎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并不准确,“是找厂家定制了一套,这不刚送来嘛。”
“谢谢,辛苦了。”
周炎的好奇心消弭,走到向南舒的身边蹲下,仔细地检查她的腿伤,这才有了两分作为医生的沉稳,“还是有点肿,你这两天是不是都坐在轮椅上?”
向南舒有种摸鱼被老板发现的尴尬,小秦打着圆场,“还没恢复好,稍微一使力,南舒姐都会疼得满头大汗。”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是有一个过程的。从片子上看骨痂已经完全长稳定了,现在就得锻炼骨折处的正常受力。你现在包庇她,是在害她。若是伤到的筋骨僵化,肌肉萎缩,以后瘸了跛了,高低脚了,怎么办。”
小秦被周炎的话吓到,紧攥着向南舒的胳膊,向南舒知道,以后她是一次康复训练都别想逃过了。
向南舒乖巧地应了一声,周炎见她神色平和,自己的脸上倒先起波澜,“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啊。”
他们......向南舒知道他说的都是谁,却装傻,只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这样吓唬你,你居然不生气?”
“你是为我好,我为何要生气。”
他们......向南舒不想再提起。他们是那段炽烈而荒唐的岁月见证者,是起哄的观众,也是评头论足的弹幕。
周炎说:“以后我每天都会抽一个小时时间过来给你做康复训练。如果你们当天有事,要提前和我说。我若来不了也会提前和你们打招呼。”
小秦雀跃地应道:“太好了,有周医生的专业指导,南舒姐肯定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那周医生,我加您一个微信吧?这段时间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好向您请教。”
周炎点开二维码,小秦扫完后,他又举到向南舒面前,晃了三晃,南舒不好迟疑,忙又掏出手机扫码。
~
“这什么都没有啊?”朋友圈的页面被拉到了底,向南舒并未设置短期的可见时间,而是真的一片空白,唯有顶上的封面换了一张从网络上下载下来的远景图片,放大来看,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在滂沱的雨中旁若无人地叩拜,而没有边际的天梯尽头,是一尊悲智的佛。
周炎失望地丢开手机。
“什么没有啊?”包厢的门被打开,希睫取下口罩,精致的妆容淡去了她的疲态。
“希睫。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周炎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起身欢迎她,上调的语调表达着极大的欢迎。
希睫拍了拍周炎的脑袋,“诶,越大越不懂礼貌了啊,让你叫姐”,脸上的笑容却更为明媚,又回答,“最近在京郊拍戏,今儿下戏早,就过来坐坐。”
希睫、程北行、邢少敏、周时,四个人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周炎和周时是亲兄弟,因为周家父母常年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周时作为哥哥便总得将周炎带在身边,所以周炎也参与了不少他们青春里,所谓仗剑江湖,实则偷鸡摸狗的糗事。
程北行和希捷一道进来,见惯了二人的打闹,走到一边,朝周时打招呼。
“少敏还在国外陪他那个小女朋友啊?”希睫扫视一圈,问到。
邓棠回答:“是,老板让我替他过来赔礼。”
邓棠算不得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他说话做事,总拿捏着有分寸。但邢少敏和程北行对他十分信任,希睫和周家兄弟也并未把他当外人。
希睫笑说:“那今儿个我们一杯,你就得喝两杯才行。”
“娘娘发话,臣不敢不从”,邓棠顺口开了个玩笑。
希捷最近靠着一部宫斗戏火了一把,她的角色在一众封建禁锢以夫为天的女性里,独树一帜。虽满腹心机,示弱争宠,却根本不是一个困囿于情爱的女子,一门心思想争的是天下大权,这种疯批事业脑的角色十分受现在的观众喜欢,希睫也有了很高的热度。
“咦~嘿嘿嘿,有关注我哦!”希捷同邓棠碰了个杯,她就是典型的京北女孩,敏慧而直率。
“我也看了,我也看了,完完全全踩在了观众的爽点上”,周炎应和道。
“是么?你不是只对人体的206块骨头感兴趣吗?”
周炎哂笑,希睫话说到这儿,又转头看了看表情严肃的周时和程北行,二人正聊着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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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出不穷的专业术语听得头大,她敲了敲桌子,“你们俩怎么回事,难得聚一次,就顾着市场前景、投资风险、国际形势,是吧?”
“抱歉”,周时提起酒杯,程北行也回了个歉意的笑。
“希睫姐,要不我说呢,没你,咱几个早晚得散”,周炎像个跟老师告状的孩子,“前两次,我和棠哥,就光听他俩头脑风暴了。你说我一个骨科医生,棠哥管一个酒吧,用得着什么这些嘛。”
“周炎”,周时唤了一声,他立马乖巧下来,准备迎接大哥的聆讯,“听说前几天有个视频博主告了医院?”
“这事儿啊”,周炎松了口气,“放心,他没有实料,就是一个靠挖人隐私博噱头的小网红。当时三哥......”
周炎从程北行的眼神中窥觑到一种令他不敢说或者说是不忍说的情绪,适时地转了弯,“那人就是仗着有几十万粉丝,又和平台有点私人关系,平台就一直在给他推流。”
“这事儿,我跟老严打个招呼吧”,程北行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用”,周时阻止,“你就交给他自己处理吧,也该锻炼锻炼他了。这种热点新闻,用得好也是一种免费的宣传。”
“是,谢大哥提点”,周炎恭敬地回了一句。
“是菊姐老公出轨那事吗?”希睫在娱乐圈也有所耳闻,八卦地问道,“章立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沾花惹草,菊姐自己也没闲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怎么闹到离婚了?”
邓棠神色晦明地看了眼程北行,却见他只是低头饮酒。
周时说:“章立前几年跟澳门那边的蒋家搭上了关系,进娱乐圈玩了几把,投资了几部戏回来,听说赚了不少。可能是翅膀硬了,不如以前那么听话,私下小动作不少。朱显菊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朱家的人,朱家哪里能忍。听说蒋家这两年出了不少事,上头一直在查,朱家这才动了心思,想做切割。”
希睫点了点头,她一向懒得去管圈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说起娱乐八卦,“听说,我们圈儿里那个年纪轻轻就拿下双视影后的淮妤,好像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才被对家曝光的?”
“淮妤?真的好可惜啊”,周炎算得上淮妤的半个粉丝,“长得好、演技好,大好的前途,干嘛偷税漏税啊。希睫姐,你可不能犯这种错误啊?”
邓棠道:“就算你不相信你希睫姐的政治觉悟,也该信希家的家规家训,若她真敢做什么违反乱纪的事情,你希奶奶还不得当天就亲自将她送进去。”
“也是”,周炎笑自己多顾虑,“姐要是缺那点钱,就找我哥拿。哦......算了,算了,还是找三哥吧。反正他单身,也没人帮他花钱。我哥的钱还是给嫂子用。”
“就你算得精明”,希睫抓到了重点,又偏头问程北行,“三哥,这么多年,怎么还单着啊?”
“看样子,你是有了?”程北行从她加重的语气里,听出戏谑之意,便回以玩笑。
“不是有了,是“又”,又双叒叕。”
周炎的神情毫不掩饰地落寞下去,周时看在眼里并未多说,“不过你还是慢了,老三要订婚了。”
7. 秋月不见客
三张好看的脸,显出精彩纷呈又别具一格的表情,这个消息堪称爆炸,周炎把落寞暂时抛诸脑后,急问:“真的吗?真的吗?那怎么没带嫂子一起过来啊。”
“是赵家的女儿,你们不用刻意见。”
程北行的表情并无异样,浓淡悲喜不露不显,商业联姻而已,确实不用专门带来见私下的朋友。
希睫似松了一口气,朝程北行举杯,“三哥,恭喜你,终于走出了这一步,真的很为你开心。”
“谢谢。”
周炎紧随其后,拉着邓棠朝他恭贺了一声,“三哥,等你结婚,我和棠哥给你当伴郎啊。”
“好啊。”
真诚的祝福总会给人以幸福表象,程北行有种人生已得圆满的幻觉,挚友在侧,良缘将成,还有什么可愁可悲的?
商业联姻也未必就是不幸,就像周时和穆宁的姻缘,起谋于一场商业大戏,如今也算阴错阳差地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鸾俦已结成,槐荫已连枝。
在所有人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未来,他都可以是一个人生赢家。
酒灌了一杯又一杯,有希睫和周炎在的饭局,从不会冷清。他们有很多的笑话可说,有很多的八卦可以分享,仿佛他们各自分开的那些日子,都是为了去收集笑话和八卦,来给其他人乏味单调的生活添佐料。
真好.......
周时拍了拍程北行的肩膀,欲言又止,“老三,听说她回来了?”
声音的倦意从喉咙底汩汩涌出,程北行的目光因为酒意而有些失去落脚点,“大哥,你当初和嫂子结婚是什么心情?”
周时在和穆宁结婚前,也有过一个白月光,但当时周家遭人设局大乱,他作为长子不得不挺身而出。娶穆宁,是周家沉船前遇到的最后一块浮木。
“刚结婚时,我觉得荒唐又可笑,是周家太脆弱,还是我周时太牛逼,居然可以靠一段婚姻来挽救周家的存亡。”
程北行第一次听他说起那时的情绪,散开的心神慢慢回了位。
“可现在,我却觉得,我周时何德何能,娶一个妻子就能挽救家族命运。我们呐,生来就比很多人幸运了。我们生在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位置,享受着家族荣耀带来的光芒,怎么到要我们为此失去点什么做代价的时候,就非不可以呢?”
程北行将杯中的酒饮尽,他想起向南舒曾经对他说过一番类似的话,她说,“这世界上有饥饿、疾病,有战乱和各种意外。有多少人为了家中生计没有自己的娱乐,甚至出卖掉个人情绪,还要自嘲一句“社畜”。失恋?算个屁。喝一顿闹一场就算过了,再多,可就矫情了啊。矫情这种情绪只适合锦上添花,不适合雪中送炭。”
程北行自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只是那时候有人给他出的馊主意,说要想追到一个女生,就得先博取她的同情和怜悯。女人最是心软,当她觉得你很可怜的时候,就最容易打开心房。所以他跑去她做兼职的夜宵摊子,点了一桌子的啤酒,咣咣两瓶喝下去,借着醉意开始扮演一个失恋的人。
可谁知,女人的心,也不都是软的......
~
程赵两大家族发布继承人订婚消息的当天,希睫正在化妆间化妆,财经新闻上满屏的喜讯,两家相关联的所有股票一开盘便几乎飙至涨停。
铺天盖地的热浪甚至卷进了娱乐圈,化妆师一边给她化妆一边八卦地问起,“希希姐,今天的财经头条你看了吗?”
希睫有些意外,笑问:“干嘛?张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财经新闻了。是不是有什么投资项目了,想找我参谋参谋?”
“没有,没有。再说,投资的事儿,我们哪敢请教您哦”,化妆师揶揄道。
希睫是圈儿里出了名的投资黑洞,投什么赔什么。原本圈儿里一直传她背景很深,各种小道小心扑风捉影,一开始她要投资某个项目的时候,别人都以为她肯定拿准了什么内部消息,闷头跟,结果没有一次意外地,全打了水瓢。
希睫啧啧两声,“你们呐就是胆小儿,这投资哪有那么多一本万利的事儿嘛。亏了就当花钱上课攒经验咯。”
“姐啊,我们可交不起那么多学费啊”,发型师给她卷完一个好看的小卷,对着镜子里的希睫说到。
希睫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好办。我先给你们探探路,等确定稳了,再拉上你们。保证让你们都赚到小钱钱。”
其实,希睫若真的想要靠投资赚钱,只需找程北行或周时,他们一句随意的指点都比她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试错,来得事半功倍,但她从未在他们二人面前提起过。
希睫反复的投资失利,渐渐淡去了圈里人对她背景的猜测。只当是个对钱财看得不那么重要的傻大姐,身边也慢慢少了只为逐利才靠近她的人。
这是属于希睫的心机。
“张老师,你说的是程家和赵家两位继承人联姻的新闻吧?”发型师问化妆师。他们跟了希睫很长的时间,摸清了希睫的性子,所以说话没有顾及,“不过,刚看到一则消息,是说这次的联姻,是为了给朱章二人的离婚案当挡箭牌。”
“他们这么牛吗?能请动程赵两家?”
“朱江集团背靠朱家才能在京北顺风顺水,有朱家人出面,请程赵两家不就是资本的利益交换嘛。”
“我有一个做律师的朋友说,这次的离婚案涉及上百亿的资产,光律师团队就有两百多人,可想而知,肯定得下血本。”
“资本家肯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你没看今天他们两家有关的股票,那涨势,红透了。”
上层阶级因其本身的遥远而自带神秘属性,中下层只能通过被放出来的信息,按照自己这个阶层的思维逻辑去臆测。三方共赢的局面,没有人会信这中间没有关联性。
希睫笑了笑,“你俩不会刚好都买了他们的股票吧?”
两人并不否认,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希睫大吐苦水,向天长叹,“啊,我为什么没有早点买”,随后叫助理把手机递过来,“我得赶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末班车可以搭。”
各大APP顶部推送的,都是今日的新闻热点,新闻标题各有噱头,程北行的照片却都是同一张,那张放在程氏集团总部的官网上,管理团队的背景介绍一栏,不苟言笑的西装照。
“没有本人帅啊”,希睫小声嘀咕了一句。
女方则完全不同,赵昭仪和很多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也乐衷于参加国内外各种派对,留下了不少影像资料,当然,无一例外的美丽大方、恣意张扬。
希睫翻了几张,她似乎从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像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
直到,她的手不小心点到了一个链接,迅速地将她的手机页面跳转到了一个小网站,网站上一张直播画面的截图,令她背脊发寒,“她居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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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化妆师不解地问。
希睫阻止了他们二人手上的动作,“抱歉,我需要先打个电话。你们可以先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好吗?我请客。”
助理立马跑过来,“二位老师,我带你们去,那家的咖啡真的特别棒,希希姐的好多艺人朋友都喜欢那儿的咖啡。”
电话嘟嘟两声后刚被接起,那头的人只“喂”了一声,希睫的怒骂便劈头盖脸地过来,“三哥。你着急订婚,不会就是因为她回来了吧?我说怎么订个婚搞这么高调,就为了给她那点破事压热度,是吧?我还以为你自己看开了看明白了。你他妈......抗争了那么多年,还是要联姻。联姻就算了,还又是为了给她擦屁股。早知道走这条路,当初又何必,又何必......你他妈疯了。我看你早晚会死在她手里。”
愤怒的话说到后面,已经转变成为一种极度悲愤的哭腔。
朱显菊和章立的离婚案一直挂在新闻热搜的顶端,朱家要利用章立对婚姻的“失信”“背德”来削减其在董事局里获得的支持率。当然,那些资本家在意的从来不是他的思想品格,而是这个人有没有本事,在一场风雨飘摇的博弈里稳定局面,所以,这场舆论的胜负几乎可以决定离婚案的输赢。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良久,程北行叹下一声绵长无力的气息,“小希,我大概是没救了。”
希睫忽然大声哭起来,刚化的妆已经彻底毁于一旦,“她......三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希......”
希睫哭声里,那种喧天沸地的委屈,让站在商业楼顶层的男人跟着红了眼。透过落地窗俯瞰京北,纵横交错的城市道路、规整排列的高楼建筑,仿佛一切都被圈在了一定的规则之中,而电话这头的两人,也被一些规则限制在足下的方寸之间。
“小希,别哭了。这几年,我们不是也过得挺好的。”
程北行安慰的话,是说给希睫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有向南舒的这几年,他们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
“可她一回来,就毁了!”
希睫真的好难过,她为了程北行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向南舒曾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认识向南舒之前,希睫有很多的朋友,认识向南舒之后,希睫有很多的朋友和一个最最最好的朋友。
“哎!三哥,当初你要是喜欢我,我俩成了,还能有她啥事儿啊。”
希睫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程北行被她的话逗笑。
希睫总说自己自小暗恋程北行,虽然除了她自己说的这句话外,没有任何证据或是任何人可以证明。但她刚认识向南舒时,十分讨厌她,她说是因为她是抢了自己的初恋。
可希睫没有将自己的故事走向恶毒女配,反而在几次的接触后,她认定向南舒是比自己亲姐妹还要亲的人,甚至带她回了希家,连希家奶奶也十分喜欢和认可她。
当程北行和向南舒的恋情发展到了传统偶像剧最高潮的部分,即因家世背景的悬差而开始被双方父母棒打鸳鸯的时候,希睫还曾开玩笑说:“要不,我和舒舒互换身份好了。就说,我们小时候在医院抱错了。”
希家的女儿配程家,自然不算高攀,可这种荒唐的戏剧安排,也只能说说而已。毕竟希睫出生的私人医院和向南舒出生的小镇妇幼院之间,隔着千万里的山高水长。
8. 秋月不见客
视频博主状告新一骨科医院的医生对其实施暴力一事,在网上沸腾过一小段时间,周炎用医院的官方微博发了个郑重申明,随后被新晋的流量女星-希睫点了个赞。虽然几分钟后就取消了,但她的粉丝还是眼疾手快地看到了这条消息,并迅速关注和转发,声浪在极短的时间里逆转,很快便将事情的真相剖露出来。
网上的大部分舆论还是支持医院保护病人隐私的正当行为,并坚决抵制以侵犯隐私为噱头的不良引导,最终视频博主道了歉,主动退了网。
向南舒是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听周炎说起这事,心中很愧疚,“真的很抱歉,给你们医院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你又没在网上骂我们,你道什么歉啊。”
“但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的。”
“你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再干那种事了吧,不好。”
周炎微微蹙眉,在他的价值体系里,一个破坏他人婚姻的小三确实是要接受道德审判的。但向南舒是程北行托给自己照顾的人,虽然他们的故事和纠葛,他只耳闻了几句,他也确实做不出对她过份的指摘。
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很遗憾,向南舒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那一年,他正在国外进修,居然一次面都没有见过。若是见过,或许,他现在能更清楚的拉一条界限,来面对这个人。
向南舒的脸隐隐发烫,羞耻感是她这几年丢得最彻底的一种情感体验,如今被他直白地戳破,她竟仍有些无地自容。
“对不起。”
“诶!你怎么老道歉啊你!算了,再有个把月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管你其他干什么。”
周炎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向南舒做了一个小时的康复,全身已经渗汗。她的皮肤偏白,毛细血管扩张后将她的脸晕染出一种好看又健康的红。
“光长得好看又什么用。”
周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往上走,和跑下来的小秦差点撞在一起。
小秦见他又是一脸的不高兴,忙问向南舒,“他又怎么了啊?怎么周医生的情绪起伏这么大?跟个青春期的小孩儿似的。”
向南舒无从解释,提醒着她,“你急急忙忙跑下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哦,对对对。南舒姐,那个,那个大明星,就是......就是我每天晚上追的那个剧里的娘娘......”
“希睫?”
“对、对”,小秦大概没想到电视剧里的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天呐,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本人真的比电视上好看也。”
小秦兴奋得手舞足蹈,完全没注意到向南舒脸上的晕红瞬间褪了下去,又只剩一片雪白。
~
“好久不见。”
向南舒遇到程北行后,就做好了再见到其他人的准备,只是她没想到,希睫还愿意主动来找她。她站在一楼的电梯口,右腋下撑着一只拐杖,脚上穿的正常鞋袜,已经看不出任何的伤病。
希睫取下墨镜,却并未起身。希家的家教一直很好,即便是兴师问罪,她依然可以持出一份从容。希睫坐在沙发上,冷肃的目光从向南舒的头顶扫到脚跟,声音不由得刺出锋利的刃面,“这是你这几年进修的新手段?扮可怜、博同情?”
“你怎么说话呢!”小秦护着向南舒,对大明星的滤镜瞬间碎裂。
“小秦,帮我们倒杯水来吧。”
小秦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照做。
向南舒撑着拐杖往前面挪了几步,走到就近的椅子上坐下,“对不起啊,但我刚做了一个小时的康复训练,实在没有力气再站着了。”
小秦给二人各上了一杯茶后,本想陪在向南舒的身边,却被她示意上楼,“没关系的,她是我朋友。”
希睫听到朋友二字的时候,胸腔里如有雷霆轰鸣,震怒道:“我们不是朋友了!”
向南舒怔了怔,还是将小秦劝走,许久才回说了个“好”字。
“向南舒!你到底为什么要回京北?”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不是要山高海阔、自由飞翔吗?”
“怎么?翅膀断了,还是钱花完了?”
“你说你回来也是很会选地方啊。全国660座城市,你非要来京北?”
“京北一万六千平方公里,你偏就能找到三哥这儿。”
“做小三被原配追着打,也偏能往‘嚣’的后巷逃,你可真行啊。”
......
希睫准备了一路的腹稿,一股脑儿地配合着自己专业的表演技艺,将情绪控制在恰当的位置。
很好!她在心中给自己鼓掌。无论从语言表达的流利,还是针砭得当的语气,她都表现得很好。既将对方的伪装全部扯下,又不至于过份愤怒显得自己好像还在乎她,从而在情感上落了下风。
希睫说完,双手抱在胸前,等着向南舒的反击。
向南舒以前可是一个嘴巴又毒又利的人,骂人不带脏字的高超技术还是得益于长期和她在一起的耳濡目染。
希睫做好了被她反击的准备,记忆中那张倔强的脸却显出一种灰白的落寞感,向南舒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今天真是道了太多次歉了。她没有据理力争,没有口若悬河的狡辩,没有愤怒或委屈,她只是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为当初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还是执意离开,并且删除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还是为不到招呼不请自来,却面目已非?
像是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沉积的愤恨,如腐朽的撞木撞向一座老旧而生锈的铜钟。
希睫走上前,一脚踢开了斜靠在向南舒腿上的拐杖,像是在攻破她最后的一层伪装。
她说:“你刚走的那一年,他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医院发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差一点,只差一点!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是见不得他过好吗?你是回来要他的命吗?”
她连声诘问,向南舒缩着脖子,好像椅背是她的乌龟壳,她再用力一点,就可以将头缩回壳中。
“你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吗?他那样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去和这个世界给他的枷锁抗争,去和家族抗争。他甚至说,如果把程家搞垮,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阻碍了。他什么办法都想了,可你偏要走,偏不要他。人走到末路,能信的就只有神灵了。他一个跑去五台山,冰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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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步一叩头,就希望你能回头。”
那一次,程北行在五台山上高烧不退,烧至肺炎,因为风雪封路,汽车进出都成问题,等到程家安排私人飞机将他送到医院时,已经危在旦夕。
向南舒的身子开始不可遏止的发抖,她双手抓紧了裤管,让自己在极大的悔恨中保持平衡。
“他......”
希睫继续出拳重击,她就见不得向南舒这副模样,“三哥在昏迷之前,还一直叮嘱我们,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去五台山的原因。因为他怕他走后,你会被程家报复,而他再也无法护你。所以到现在,程老爷子都以为他去山西是为了谈项目。”
“他一个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人,居然......居然差点把自己的命舍在五台山。”
“可你呢?你又对他说了做了些什么?你只会逃跑。”
希睫觉得荒唐极了,这个爱了散了都节奏很快的时代,居然有人会爱一个人至此。那一刻,她第一次对向南舒产生了极大的嫉妒,“你怎么配得到这样的爱情。”
红唇轻轻蠕了蠕,半个音节都发不出,这是说抱歉只会更加觉得亏欠的事。
希睫走后,向南舒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右腿的酸胀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出来,天幕已经落下,没有人试图走过去唤醒她。
她抬眸四顾,这座别墅的内装没有半点她喜欢的陈设。灰白色调的壁柜、暗色调的沙发,深蓝的窗帘,冷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光线暗下来后,她便只能看到冷硬的轮廓。
“小秦、小秦......”
她忽然慌张地呼唤,小秦赶紧打开灯,跑到她身边,“我在呢,在呢。南舒姐,你怎么了?”
向南舒看到小秦后,才松下了惊慌,脸上的泪痕早已晾干,只剩一对发红的眼睛。陈妈和张姐也闻声走了过来,带着一点忐忑地试探,陈妈问:“南舒,是不是饿了,今晚想吃什么?”
希睫的质问和指责震耳欲聋,向南舒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已有耳闻。
“张姐,可以不可以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向南舒的声音极其轻柔,仿佛自己一开口已经是一种冒犯。但她知道,这屋里的四个人,只有张姐可以联系到他。张姐的嗓门很大,向南舒不止一次听到张姐讲电话,朝电话那头的人事无巨细地汇报着她的饮食和复建情况。
张姐自然不敢冒昧地给程北行打电话,但她的堂弟小张是程北行的司机,所以张姐便将电话打给了小张。
小张接到电话时,已经接到了程北行,正在往餐厅去。早上两家一起发布了喜讯,到晚上,怎么也是要一起吃顿晚餐庆贺,才算是圆满的。
小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抬眼在后视镜上瞟了几次,程北行一直低头处理公务,但还是发现了异样。
“我建议你有话直说,否则,以你这种不专心开车的状态,很难保证我俩今晚能安全地吃上这顿饭。”
“老板......刚我姐给我打电话,问......问你今晚要不要去东山别墅?”
很长的沉默后,小张听到了笔记本合上的声音,随后他听到了调头的指令。
9. 秋月不见客
向南舒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去见程北行,毕竟之前的重逢算不得体面。可等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去备菜时,慌张无序的脑袋慢慢恢复了清明。
程北行走进客厅的时候,厨房的哐啷当啷已经渐近尾声,“快尝尝、尝尝?好吃吗?”
小秦发出一声极为真诚的赞叹,“南舒姐,你居然藏着大招啊。这剁椒鱼头也太好吃了吧。”
“真的吗?”向南舒有些不确定,“已经很久没做了,怕是做不好。”
“真的!真的!很好吃。”
也许是加重的语气打消了她的担忧,向南舒的声音再未传出来。
程北行有些晃神,呆立在客厅中央,小秦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短暂的错愕后,立马意识到自己应当隐身,于是她把盘子放到桌上,朝厨房内的向南舒道:“啊,南舒姐,我的电视剧要开演了,我先上楼了。”
“诶,诶,先帮我把围裙取了啊。”
小秦还未听见她的呼喊,就跑没了影,向南舒见怪不怪。她将拐杖靠在灶台上,侧身倚着橱柜,自己伸手去解。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碰到了她脖颈上的肌肤,温热的触感只一瞬间就移开了,随之离开的还有围裙的挂脖。
“谢......谢谢!”
向南舒慌张得连头都没有回,等她收拾好厨房走出去的时候,程北行已经端坐在餐桌旁,面前是冒着热气的剁椒鱼头、什锦虾仁、清炒小白菜,和一碗白粥。
骨瓷的碗碟只有淡淡的云锦着色,向南舒立在厨房的门边,轻道:“我只做了一个,其他都是陈妈做的。”
程北行拿起了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了句,“知道。我胃不好,家里阿姨只会做清淡的。”
“胃不好......吗?”
向南舒看着自己折腾了一个小时才出锅的剁椒鱼头,眼底涩涩的,明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人每一顿饭都无辣不欢,那时可没听说有什么胃病。
“向南舒,已经过去五年了。”
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半点没有要与故人寒暄的意图,冷淡地陈述着一个既成的事实。
向南舒试图为这个五年找到一些注解,用以与旧情人叙话,可话到嘴边却又兀自停住,红唇抿成一条上扬的弧线。
“过来!”他并未抬头,洁白的如意筷头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向南舒还是撑着拐杖朝他走近,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程北行一出声,她就又僵在原地,“怎么还需要用拐杖?”
周炎说她的骨折不算严重,两个月的时间完全可以脱离拐杖了。
“还,还有点不敢使力。”
“希捷下午来过了,是不是?”
“是”,她的声音轻如蚊音。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程北行只吃了几颗虾仁,便将筷子搁下,转而以一种晦涩难解的目光将眼前人的不安全部裹住。他在等待着,一份礼物的拆开,或是一枚惊雷落下。
而在揭晓前,他先掏出一支烟点燃,问了她一句,“要来一支吗?”
向南舒双手摆得很快,“我不抽烟。哦......我是说我已经戒了。很多年前......况且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似乎听见了程北行的一声冷笑,却只看见他将烟灰弹在了桌面上。
向南舒暗自握拳,又再向前走了两步,“你也少抽一点吧。”
程北行看着她,没有回答。向南舒发现,五年后的自己,最先确定失去的,是读懂这个男人情绪的能力。以前,她总能很好的把握,他在她面前从不掩饰、从未隐藏。
希睫曾说过,“三哥从小到大就是只泼猴儿,没人能降得住。如今终于遇到了舒舒这尊如来佛。”
爱是甘愿臣服,所为爱情,不过一物降一物。向南舒一直都知道,不是自己多么敏慧,只不过是程北行主动交出了反抗的筹码,半寸后路不留,赤条条捧着一颗滚烫的心来爱她。
匍匐在其脚下,后来,才会任她随意践踏。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到手臂被抓住,随后身子被带着前倾,拐杖落地的声音盖住了她的惊呼,而她微微张开的唇被立刻封住,灌过来一口浓烟,视线里只剩程北行半张冷峻的侧脸。
向南舒往前倾时,受伤的右脚正好踩在了程北行的左脚上,她站不稳,双手不由自主地扯着眼前人的外套做支撑,而他一手紧箍着她的头,以使交叠的双唇粘得更加密不透风,另一只夹着香烟的手,游刃有余地搭在餐桌上。
香烟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咳嗽,可她无力退开,只得趴在他的肩头,咳得眼泪鼻涕流。像是为了报复他的恶作剧,向南舒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肩头,用力的将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部噌到他的外套上。
她知道他有洁癖,所以故意为之。狡黠的笑意在直起身面对他时已经收敛,却还是不忘提醒他,“真是抱歉哦,弄脏了你的衣服。”
她成功地在程北行的脸上捕捉到了恼意,心中的得意竟偷偷溢出来两分。
程北行将外套脱下来,搭在餐桌椅的椅背上,随后从壁橱中拿出一个烟灰缸,将烟头按灭。
他站在壁橱边,并未再靠近她,于此同时,一阵手机铃音响起,程北行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听筒里传来了程老爷子的责问,“你怎么回事?到哪里了?赵家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赵小姐去了?”程北行一边松着领带,一边问。
“昭仪今儿个有事,要晚些。”
“她都没来,您催我干嘛!”
“从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跟个女人争长短?我们是男方,要有最基本的诚意和度量。”
程北行透过落地窗的倒影,看着站在身后的向南舒,他不确定她是在看自己,还是只是在发呆。灯光的落影刚好遮住了她的神色,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朝电话那头的人讥诮了一句,“您欺负的女人还少吗?”
电话那头传来怒吼,程北行掐断了通话。
“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再不是那个,会像只小狐狸一样,猛地蹿跳到他背上,双手搂脖,双脚缠腰的撒娇,“你要去哪里,带着我好不好,我只是一件温暖、贴心又不粘人的小棉袄呀。”或者,琼瑶式女主上身,跑到阳台的绿植旁,哀哀戚戚,“你不用管我。虽然你是我的空气和雨露,没有你我会枯萎。可我有天堂鸟、铜钱草他们作伴,我的枯萎也会是一场风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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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北行总被她千奇百怪的方式缠得哭笑不得,却又乐在其中,最后举手投降。
撒娇、耍横都是一种邀宠,而善解人意的大度,不是。
“向南舒!”几乎是从齿缝中溜出来的气息,程北行低吼出声,“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我......”向南舒看着桌上慢慢冷掉的剁椒鱼头,感觉到心腔如四面透风的陋室,阵阵惊寒掠过,“我只是想要谢谢你。”
“谢什么?”
谢什么呢?谢他曾经那么爱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谢谢你那天晚上,帮我报警。”
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他发现的第一时间给邓棠发了消息,让邓棠报警,警察不会来得那么快。虽然,她也知道,那时的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她的落败。
她并不怪他,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前任,合格的前任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他们的分手那般惨烈,以致于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活”。
“向南舒,我也要结婚了。”
他忽然这么说了一句,向南舒又一次感觉到了锥心的疼,她想,若是现在去做个心电图,可能会被判定为死亡。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可以作为一个合格前任在听到现任喜讯时的回答,只能沉默。然后,又听见他说:“所以!你好好待在这儿。房子车子票子我都可以满足你。”
“什么?”向南舒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那张熟悉的脸表着一个难看的情,嫌弃、不耻、鄙夷、嘲弄都不足以形容。
他说:“怎么?给别人做三就行,给我做就不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向南舒双手撑在餐桌上,让自己被击溃的自尊苟延残喘着。
程北行几步向她靠近,陡然放大的五官贴紧她的面颊,“跟我,直到......我厌倦。”
向南舒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脸上,清脆而有力,声音在极致的压抑里颤抖,“程三......侮辱我......会让你好过一些吗?”
舌头抵住腮帮,程北行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很快他便给出了否定答案,“不,向南舒,你太看不起你自己了。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五年,留给我的是什么。在ICU的三个月,我所有清醒的时间都在忏悔和祈祷,我愿意以我之全部尽数献给神明,来换你一次回头。你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虽然已经是五年后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单刀直入地诉说着悱恻的心意,向南舒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乱中打倒了那一盘剁椒鱼头,翻出来的红辣子盖住她的手背,是烂在心里的,那一滩炽烈而莽撞的卑怯。
他的话中并未有如她所料的温情。
下午听希睫的那一番话后,她的触动不可谓不大,她觉得自己真的罪该万死,却又多么庆幸自己被那样爱过。张姐告诉她程北行快要到了的时候,她心中甚至生出几希冀,那种鲜活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正在走向一段破镜重圆的故事。
可程北行的话,却将她彻底推入冰窖。
“时间不会太久”,程北行掠过她拿走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道,“毕竟,我们都不一样了。”
10. 秋月不见客
不一样了。
干净磊落的人自甘堕落,做了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而裙下之臣收回了交付的真心,要求偿还本息。
程三......向南舒滑坐到地上,呢喃着他的名字。
茶几上的手机响起,将她从自责的漩涡里捞起来,一个座机的号码,IP显示为:渝南。
向南舒忙胡乱地抹了抹脸,接起电话,“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向南舒女士吗?这里是渝南榆林街派出所。”
“是的,是我。”
“我们有一些事情想和您确认,请问您方便来一趟派出所吗?”
“我现在人在京北,明天,明天我会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来。”
向南舒没有半点犹豫,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原因。拨打电话的民警胡林颇为疑惑,对身边的同事说道,“看来,咱们的反诈宣传还是没做到位啊,这姑娘,半点没生疑,说明天就过来。”
“你就偷着乐吧。前两天老严遇到一个反诈意识特别强的,给他看了工作证,拍了所里的照片发给他,都还不信。叫他来实地观察吧,人家非说,我们是自己租的场地,照着派出所的样子装修的。”
“啊?那最后怎么处理的呢?”
“最后,老严让他过来,站在我们院里,打了110。”
胡林笑得七仰八翻,“也太好笑了吧,站在派出所里打报警电话。”
所长高毅走进来,拿起手中的文件袋拍了下胡林的脑袋,“都做警察了,还这么不稳重,坐好。”
“不是,高所,真的太好笑了”,胡林实在忍不住,又将事情向高毅复述了一遍。
高毅却深色忧虑,道:“民众有警惕性是好事。但也确实说明现在的网络诈骗太猖獗了,让大家不得不草木皆兵。哎!反诈和打击电信诈骗,任重道远啊。”
“是啊。所长,有到了派出所还不相信的,也有打一个电话就马上要买机票飞过来的。”
“我让你打的那个电话?”高毅问到。
“对啊,就那小姑娘,二话没说,明天就到。”
高毅背起手,“她从小在这儿院里长大的,你那个座机号她比谁都熟悉”,说完,他又指着院中那颗树,“那棵苹果树还是她种的呢,说是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胡林表达惊讶的方式十分直截了当,大吼一声,“什么!她居然是我们这里的警二代。高所,她,她不会是您的女儿吧?”
这话问得丝毫没有逻辑,谁会用派出所的座机联系自己女儿呢,此话一出又少不了高毅的一顿捶,“早点下班吧,明天人来了,好好接待。”
~
程北行坐到车上时,胃里一阵一阵的痉挛,医生说他的这种属于焦虑型胃病,即在情绪紧张、焦虑时,神经自主调节功能紊乱,而致消化系统失常引起的胃病。
向南舒离开的那一年,他大病初愈,却抽烟酗酒、日夜颠倒,饮食无节制、生活不规律。那时候,他真的很恨自己这个身体的顽固,即便这么糟践却依然健康地活着,让他无法得解脱。
直到他开始频繁胃疼,他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期待着死神光临,可身边有太多太多不想让他如愿的人了。他们逼他看医生,没完没了地关心他,照顾他。周时、邢少敏轮班陪着他,周炎总能淘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逗他开心,邓棠每天总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他的帮忙。希睫那时刚入行,说要提升演技,却偏拉着他看完了国内外的各种喜剧。
他被他们留下来,慢慢恢复规律的生活,后来他明白,没有人值得死于一场失败的爱情。
只是胃病,终究是落下了。程老爷子请了名老中医给他调理,家中饮食也开始以清淡养胃为主。慢慢地,他的胃病有了好转。只要保持作息规律,情绪稳定,已经很少再这么痛过了。
只是今日......程北行用力按着绞痛的肠胃,身子蜷缩在后座,小张发了异常,急问:“老板,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先回家吧。”
程老爷子催促的电话打到了小张这里,得知程北行胃病犯了,已经回了家,只得跟赵家人道了歉。赵家也并未不悦,因为赵昭仪也同样没有出现。
两位主角的缺席,并未耽误这一场盛宴的开幕。古以"合二姓之好"代指结缔良缘,今日这场喜事,有双方长辈的认可便已算事成。
向南舒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一块时讯播报的屏幕,滚动播放着赵程两家的订婚消息,还附上了两家人昨日在本地一座私人会所聚餐的图片。向南舒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程老爷子,他红光满面,老当益壮,甚至比五年前的时候,更显一种颐养出来的康健。
小秦跟在她身边,不解地发问,“南舒姐,你对财经方面的八卦也感兴趣吗?”
向南舒收回眼神,“只是随便看看。”
小秦啧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订个婚,值得这么铺天盖地的报道嘛。”
商圈的人都怕树大招风,程家做的又是实业,确实没必要吃热度。以前程老爷子最常叮嘱程北行的就是要低调稳重,少惹是非。
五年前,向南舒有一个社交账号,分享的都是她和程北行的甜蜜日常,持续了较长时间的高热度,可程老爷子的一句,“我不想在任何八卦新闻里看到程家人的名字”,向南舒便关停了账号。
她还安慰程北行,“没关系的,反正我当初也只是想要记录下我们的点点滴滴,等到老了的时候可以慢慢回看。以后我就都悄悄地记录到备忘录里也是一样的。”
“可还有那么多一路跟着你走过来的粉丝呢?你舍得吗?”
说舍得肯定是违心之言。与其说是粉丝,他们更像是还没来得及见面的朋友。每天在她的动态下评论、分享,甚至有些人把她的这个账号当成了树洞,在评论区或私信里,倾诉着自己真实的缠绵悱恻。
“那就不注销,只把动态隐藏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我更不想你爷爷生气。他已经很不喜欢我了,我不想再让他不高兴。”
“我去跟他说。”
“别”,向南舒赶紧将他拉回,“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有办法让爷爷同意。但那是因为他爱你,才会对你迁就妥协。我们以后肯定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总不能一有了分歧,你就去跟他闹一场吧。我说我爱你,却半点不愿意为了你迁就妥协,爷爷只会对我更不满的。”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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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就不满吧。我喜欢的人,用不着他满意。”
“别小孩子气。”
程北行最终没能拗过向南舒,暂停更新的那天,向南舒发了最后的一条动态:我已奔向山海。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这句话曾一度是她的个人签名,所以关注着她的粉丝都知道她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在社交账号上构建起来的爱情故事,狐狸小姐和树先生终于走向了所有人期待的圆满结局。可也和所有童话故事一样,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圆满的生活,便就会画上句点。他们的也一样,粉丝除了不舍、惋惜,也只能祝福。
那时,她手握爱情,便自信可以在现实中披荆斩棘。
可原来......程家人的名字不是不能出现在八卦新闻里,而是不能和自己这样的人,相提并论而已。
向南舒有些释然地懂了。
她重新点开了那个阔别已久的APP,已经更新到不知是第几十个版本,绚丽而陌生的画面,跳出一栏字:欢迎回来“狐狸小姐”,请重新登陆。向南舒点了输入密码,却连续错误。
她刚刚决定放弃这个账号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忍不住重新上去看粉丝朋友的留言,后来觉得自己这样不行,就重新设置了一个全新的密码,随意的输入,导致她现在根本记不起来。
失效的登录界面,好像在提醒她,往事已矣,但她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密码重置。
忘记密码-选择手机验证码登陆-我们已将验证码发送至您的尾号2365的手机,请输入验证码,一通操作下来,向南舒滑动界面,却没有如期望地看到短信,心头的疑惑在一瞬间恢复清明。
2365不是她的手机尾号!
这个账号,当初是用程北行的手机号注册的!
“坏了”,向南舒一脸无措,却追悔莫及。
手机的铃音恰时响起,向南舒看着屏幕上滚瓜烂熟的11个数字,忐忑地接起,“您好。”
“7845”,那头冷冷地说起。
“什么?”
“验证码!你不是要登陆账号吗?”
“哦,哦,那个我,我切换错账号了。”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向南舒,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长进。”
“我哪儿没......我......”
她试图狡辩,小秦却在旁边问到,“姐,马上登机了,你登机牌呢?”
“不是在那个小包里吗?”
向南舒捂着电话回答,掩耳盗铃的效果显然不佳,那头传来了一阵暴虐的声响后,通话便被掐断。
程北行是在凌晨的时候被小张送来了医院的,因为不想程老爷子担忧,所以选择了和程家完全没有关系的一家公立医院。
京北医院的急诊室里,坐满了神色疲倦的病人,他原本身高腿长,在排列紧密的座椅子间显得十分局促,却又更显他的出类拔萃。
不远处的两个小女生叽叽喳喳,显然忘了自己还是病人,撞着胆子偷拍,“啊?是不是刚出道的爱豆呀?”
“不像、不像,要真是爱豆,长成这样,怎么也不会查无此人吧。”
11. 秋月不见客(修)
程北行单手压着自己绞痛的胃部,斜靠在椅背上,输液管里的药液高高挂起,像是怜悯人间的神,它早晚会救你,但又不会急于救你。
等待身体恢复的过程,程北行开始反省自己对身体的过度消耗。手机滴滴两声,他艰难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的通知栏显示:亲爱的用户,您正在登陆账号“狐狸小姐”,验证码7854......他的心快跳了几下,搅动着的肠胃却反像是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他想都没想地拨通了那个的号码,虽然电话那头的人将这个操作,狡辩为一次失误,他却确信对方一定带着得逞的笑意。
登机牌?她这次又要去哪里?去多久?还是......一去不回。
他像头失控的狮子,在静森的急诊室里,将手机狠狠地砸向墙边,太可恶了,真的太可恶了。
先前的两个女孩子被他的反应吓得躲开好远,好像他是位狂躁症患者,急需精神科的医生来给他打上一剂安定。
程北行一把撕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暴怒的情绪加重了他胃部的绞痛感。小张就在他旁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程北行说到,“走,去机场。”
他用力按着早已翻江倒海的胃部,用仅剩的理智,朝无辜的群众低声致歉。
~
渝南是向南舒长大的地方,她的父亲向和贵是榆林街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向南舒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落下病根,没几年就过世了,向和贵既当爹又当妈地将她抚养长大。
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但向和贵都以不想拖累对方为由拒绝了。等到向南舒渐渐长大,她也劝父亲再找个伴儿,可父亲却说,“你妈妈是为了给我生孩子才落下了病。我若转头另娶,我怕我到底下的时候,没脸去见她。”
向南舒只劝过这么一次,得到这个回答后,便不再提起。
很多人都以“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要我们活着的人往前看”,或者“离开的人也一定会希望你幸福”这样的理由来劝说大家迎接新的生活,以维持人生世态的积极性。
可我们根本无法验证,那些已经提早离场的人的真实想法。Ta会不会在新欢替旧爱的时候感到委屈?Ta短暂一生的遗憾,是不是就只能认栽?
父亲曾在母亲的坟前说过这样一句话,“放心,我会带着舒舒好好生活,一直朝前走,但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向南舒知道父亲是在画地为牢。但不知为何,她内心却并不想去打破这座监牢。若是计较感情,她对母亲只有些模糊的记忆,可父亲将她宠爱着养大,她自然希望父亲幸福。但相较于获得圆满,她更希望每个人都能遵从内心的情感规则。
而她的规则,让她认为,阴阳相隔后的生死不渝,是爱情最尽忠职守的描写。
以前的朋友们都说她天真又矫情,没有人相信或期待这样的感情,他们要不停续杯的刺激,和随时不带负罪感地以旧换新。
向南舒天生一副娇媚的狐狸样子,从小到大追她的男孩子很多,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理所应当是个情史丰富且肆意游戏人间的妖精。可其实,她是在大四时去京北实习,认识了程北行后,才开始了自己热烈、短暂又荒诞的初恋。
~
飞机平滑地落地,她们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小秦第一次到南方来,刚出机场便东张西望,“网上都说一出渝南机场,连空气都是火锅味儿的,我怎么没闻到啊。”
“等忙完,晚上,我就带你去吃火锅。”
向南舒召了辆出租车,一蹦一跳地坐上车,小秦赶紧在后面跟上。司机是个本地人,操着一口极具地方特色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着,倒也不影响和小秦这个北方人的交流。
榆林街位于二环路中,是渝南这座城市的一张泛黄的旧名片。都市的繁华好像将他排斥在外,就像功成名就的孩子嫌弃日渐衰老的父亲。
她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下车后,被眼前的景吓了一大跳。街道干干净净,私拉乱扯的电线不见了,外墙都被统一翻修,摆在阳台的绿植都安装了防护围栏,有几簇三角梅正热情地迎风招手,过气的涂鸦墙刷上了生动的新漆。连小区的非机动车都统一建了车棚,除了,门口的看门大爷依然在打盹儿。
“黄叔”,向南舒喊了一声,恶作剧地看着黄大爷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再将老花镜戴上。
他年纪大了,反应和眼力都有些减弱,稍久才反应过来,缺着门牙笑着,“舒舒?这不是老向家那乖女儿嘛。你回来啦。”
“是呀。黄叔,是我”,向南舒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京北糕点递给他,“这个给您,软糯香甜,是无糖的哦。”
黄大爷开心地接过,“好,好,就属你心好,去哪里都记得我们,快回去吧,别让你父亲等久了。”
黄大爷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哎呀,我说啥呢我,真是老糊涂了。”
“没事”,向南舒又再拿了几盒糕点放到他的桌上,“这几盒你帮我带给芳姨他们哦,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给他们送了。”
“好,好,就放我这儿”,黄大爷像个老顽童似的,笑着说,“我看他们今天谁来找我,我就给谁,谁要是偷懒不出门的,可就没这口福咯。”
向南舒应和着,“行。但你一天至多吃两块,不许贪嘴。”
黄大爷已经拿了一块放在嘴里,比了个OK的手势。
向南舒终于回到了家......
父亲很爱干净,每次她回去的时候,家里总是一尘不染的。那时,她总以为是渝南的空气比京北的干净,就连放在阳台上的花盆都很少积尘,可如今......灰尘都有三尺高了。
“我约了保洁,过一会儿才到。小秦,你可以帮我在这儿等一下吗?我现在需要先去趟派出所。”
“派出所?”
“嗯,是我爸爸以前的同事,找我有点事情。”
“姐,那你放心去吧。不用请保洁,我可以给你打扫。”
小秦说完,作势就要去拿工具,却被向南舒阻止,“你能陪我来渝南,我已经很感激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就行啊。”
“那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派出所就在前面那条街,我蹦着过去。”
向南舒一脚轻一脚重地往派出所去,因为没带拐杖,她走起路来还有几分吃力,右脚一使劲儿还有些疼,她就只能颠着走。向南舒终于明白,人类的进化保留了两条腿来交替行走,是非常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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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然像她现在这样单脚支撑着,走出没多远就得停下来歇气。
银杏已经因为昨夜的一场秋风,铺了满地的金黄,吸引不少路人驻足观看、拍照。
“美女,可不可以给你拍张照?”
向南舒被拿着单反的大叔吓了一跳,婉言谢绝后,不敢再歇,赶紧垫着步子往前走,身后的大叔感叹了一句,“可惜了,是个跛脚。”
小巷的转角处,向南舒的去路被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挡住,王良平刚从楼上跑下来,气息尚未匀平,“南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口吻是亲近的,向南舒确信对方认识自己,却尴尬于自己对他的印象只到眼熟,“你,你好。”
男人并没有介意她的冷淡,“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给你接风洗尘啊。”
向南舒试图扯出一个可以与他的热络相匹配的笑容,尘封的记忆在搜索王良平时终于有了眉目,也让向南舒确信,他俩不是需要过多寒暄的关系,便岔开话题,“你也是来这儿看银杏的吗?”
“不是。我回来看我爸妈,他们就住在这个小区。你忘啦,那时候上下学,我俩经常碰到”,说完,王良平又朝空无一人的四周打量一番,随后将视线落在她微微抬起的右脚上,“我刚看你这么走过来,怎么身边也没个人陪你。”
“哦,我脚崴了,养几天就好”,向南舒并不想向一个突然跳出来的人解释自己的生活,“抱歉啊,我这儿还有一点急事,着急去办。”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我就去前头派出所那儿。”
少年王良平不懂得的“婉言谢绝”,成年的王良平却十分明白,应道:“那好,不耽误你了,我们改时间约。”
向南舒走远后,王良平才将镜片后的灼热目光慢慢敛紧,他拨了一通电话出去,“老梁,你在公安局是不是有熟人,帮我打听个事情。”
~
街道外,黑色的车窗落下,像老电影的开幕,恰恰将这一帧画面剪辑到观众的眼中,向南舒故作无碍的模样就像在旧情人面前强行挽尊。
“老板,需要我去帮向小姐吗?”小张见程北行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愿,便问到。
“不必,先回酒店。”
~
高毅见到向南舒时,她正被胡林搀扶着,一蹦一蹦地跳进院子。
“怎么搞的?”关切的语气带着几分责怪。
向南舒不由得眼睛发酸。
高毅与向和贵是同一批到榆林街派出所的,两个人做了二十多年的战友,向南舒一直把高毅当成亲叔叔。
“小事儿,已经好得差不多。”
“什么叫小事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好好养着,万一落下病根,老了遭罪的人是你自己。”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跟您学的嘛,报喜不报忧。”
向南舒上前挽着高毅的胳膊,撒娇道:“高叔,您别光顾着训我啊,我一路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咱们所里最近不是倡导‘微笑服务、急民之所急、办民之所需’吗?我现在,真的,真的,好渴啊。”
高毅朝着站在一旁的胡林道:“还不快去给这位‘人民群众’倒杯茶。”
12. 秋月不见客
高毅的所长办公室在二楼,那是向南舒最熟悉的地方。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向南舒站在第一层阶梯上时,右脚根本抬不起来,她说:“高叔,我们就在楼下的调解室聊吧。”
高毅看着她将抬起的腿收了回去,没有多问,“也好。那你先去等我,我上去拿资料。”
胡林给向南舒端了杯茶送进来,小声地问她,“南舒姐,你是我们高所的侄女儿吗?”
“哦,不是。我爸爸......以前也是这里的警察。”
“真的吗?”小胡的眼睛顿时有了光,“那叔叔现在在哪个分局?是高升还是调岗了啊?。”
“他......牺牲了。”
“啊,这......对不起,对不起。”
胡林并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结果。他从警匪片里被激发的热情,在现实的警察生活里,慢慢被浇灭。繁重却琐碎的事务,调解不完的家长里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一到要做工作总结的时候,却感觉不到自己工作的价值,这和胡林当初在警校里憧憬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不曾想过——“牺牲”这种壮烈的结果会出现在自己的真实生活中,虽然,他并不畏惧。
高毅推门进来,“小胡,反诈中心发来的名单你都联系完了吗?”
“没......这就去,这就去啊。”
高毅等胡林走出去后才说,“别管他。他就是个愣头青,整天嚷着要去刑侦,要破案子,要和黑恶势力斗争。”
“年轻人嘛,总是一腔热血。”
向南舒笑笑,直奔主题:“高叔,你忽然叫我过来,是不是我爸爸的事情有了新的发现,是不是?”
高毅并不着急将手中的档案袋打开,而是问她:“舒舒,你告诉我,你这两年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向南舒回避着他的审视,支支吾吾地说:“我能干什么啊,就......工作赚钱,正常生活啊。”
高毅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后推到她面前,“那这新闻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和章立搅到一块?还给他......”
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高毅不忍心用情人或小三这样的词语,来给她做标签。但他语气的痛心,还是让向南舒感到难堪。
她底下了头,那张从直播画面里截取下来的图片里,她的一脸惊慌,在手机熄屏后,再一次投射出来。
“高叔,我......”
高毅道:“舒舒,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把照片给你看,不是想要批评你,而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否则,你让我怎么给老战友交待。”
“对不起,高叔,让您担心了。”
高毅打开文件夹,“这是市局上周给我们所发来的协助调查文件。你父亲的死......确实可能存在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有问题。”
高毅见她如此肯定,便问:“舒舒,你老实告诉我,这两年你在外面,是不是都是在查这个事情?”
向南舒也不再隐瞒,“我原本也以为,爸爸的死是一场意外。直到两年前,我在陵园,遇到了淮妤。”
“淮妤?那个女明星?”
虽然高毅从不关心娱乐八卦,可以淮妤当时的知名度,他倒也不可能不知道。
“对。是她。那是我俩第二次见面。”
~
向南舒当时也很意外,她和淮妤的唯一交际,已经是几年前了。
那是在陪程北行参加的一次私人晚宴上,向南舒初出茅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程北行骄傲地向所有的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一并沉浸在甜蜜的爱意里。
而淮妤就是那场晚宴的女主人,她挽着一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男人走出来,旁边人的交头接耳传入向南舒的耳中,他们说淮妤是个小三,男人的妻子儿女都在国外。
那时的向南舒自诩为正义的使者,在淮妤挽着男人朝她二人致意时,她强拉着程北行走开,并告诫陈程北行,“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们圈子本来是怎么样的,但你若想跟我好好在一起,就别想学着他们那套,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跟你说,在我这儿,就绝对不行。若我哪天发现你背叛我,我肯定去你公司楼下拉横幅,在你回家的路上扔钉子,在网上买水军骂你。”
程北行在她喋喋不休的输出中,给了她一枚安心的吻,轻轻拍着她的背,疏解她为正义发出的愤怒,“可我担心,万一哪天你想要在外面挂彩旗,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向南舒反问道。
“那我......要做旗手。”
向南舒被他的话逗得面红耳赤,直直往他的怀里躲。他们的爱,在金碧辉煌的宴厅里明目张胆,这是向南舒站在这场盛宴里的底气,也是她面对当红女明星时的傲气。
淮妤却说,“我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
两个醒酒的人在阳台相遇,她并没有因为向南舒刚才的不礼貌而介怀,相反,她的话是出一种局中人对局外人毫无保留的劝诫,“他们这种人,爱你的时候自然有千般万般地好,可若他们厌了,要整你害你抛弃你的时候,也有千般万般的方式,让你死而不自知。”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和他们纠缠呢?独立美丽,不好吗?你还有那么好的事业,那么多粉丝,你比我们很多普通人,都拥有更多的底牌。”
“可谁知道,我手中的底牌,又有哪一张可以单独做利刃呢?”
夜风撩起她棕色的卷发,将她的美丽勾勒得更加楚楚动人,向南舒觉得她像一朵已经开到极致的花,炽盛娇娆。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报给狗仔吗?”这还只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跟你说什么了?”她又喝了口酒,回头看她,“这些话有什么新闻价值?你还不如拿出手机,待会儿偷拍一张我跟他的照片,发到网上去,也好帮我正名。”
向南舒撇了撇嘴,“但凡我能拿到手机,我一定把你现在的醉态,拍给那些粉丝看。省得他们整天说,你们不知道姐姐好辛苦,冰天雪地地还在拍戏,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向南舒学着粉丝的口吻说话,逗得淮妤合不拢嘴,“你真的,跟她们好不一样。我今天真的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你好可爱啊。”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向南舒的脸,好像她是只讨喜的宠物,“小宝贝,但愿你能从这里逃脱。”
那之后,她们俩再无交集。
她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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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电视上闪闪发光的明星,甚至越来越耀眼。参演的小成本电影在春节档期里杀出重围,票房口碑双双丰收,而向南舒毕了业,在实习的公司转了正。
不到一年的时间,淮妤结婚又离婚,然后传出了偷逃税的新闻,彻底从神坛跌落深渊。向南舒引以为傲的爱情彻底凋零,她辞职,离开了京北。
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三年后,却在渝南的一座陵园里遇见了。
淮妤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可能是因为不用再考虑上镜,她的身材较之前丰腴健美了些,但向南舒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淮妤先以为是被粉丝认出来了,浅浅地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
向南舒拉住了她,“你认识我爸爸吗?”
“你爸爸?”淮妤指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问,“他是你爸爸?你是......向南舒?”
淮妤取下墨镜,在确认好信息又重新戴上,才说:“哦,我找错地儿了。”
“不可能”,向南舒跨步挡住她的去路,“你已经在这儿站好久了,不可能是认错。你认识我爸爸对不对?你专门来看他的?”
向和贵是一名好警察,他的每个忌日都会有不认识的人来扫墓,向南舒习以为常,每次都是先站到僻静处,待来人走后,她才现身。
可直觉告诉她,淮妤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受过她父亲恩惠的人。毕竟她曾是耀眼的明星,而父亲踏踏实实一辈子,也才做了个片区派出所的副所长。
“你怎么会和我爸爸有交集?”
那天的陵园格外安静,无风无雨,也没有其他祭奠的人,向南舒听到了她这一生最为惊寒的消息。
她的父亲,不是死于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而是英勇地舍己救人。
淮妤最后留给她的一句是,“好可惜。他那么爱你,你也没能幸免。”
~
调解室里的空调不时地发出钝响,将叙事的声调显得更加沉重沙哑,“她说,我爸爸是为了救她,才,才出的事。他们原本要杀的人,是她。”
高毅听完向南舒的诉说,掏出兜里的烟,又重新放回去,打火机在手中反复打转,过了好久他才问,“舒舒,你知道的时候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高叔,我没有证据”,向南舒抬起早已婆娑的泪眼,“淮妤不会给我作证,她的事业已经跌入低谷,她也是过了三年才敢回国来祭奠我爸。而他们,和我们的真实生活隔了十万八千里。谁会相信,淮南一个片区民警的意外,会关联到澳门那边的博/彩业大王。甚至,甚至爸爸他,除了去京北找我的那两次,都没有离开过淮南。”
细末尘埃里,火星撞地球的概率,向南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时执着的爱恨,会害了最爱自己的父亲。知道真相的前三年,她恨自己任性,知道真相后的这两年,她恨自己无知。
“舒舒。老向要是知道,你为了他......该多心疼啊”,高毅哽咽着。
向南舒回到家时,已经天黑,她站在楼下,漆黑的楼道里一个小男孩使劲儿地蹦跶着,踩亮了每一层的声控灯。
灯依次亮起,欢迎着归家的人。
“南舒姐,你回来啦”,小秦站在阳台朝她招手,这是这五年来的第一次,家里亮着灯,有人在等她。
13. 秋月不见客
楼道的感应灯已经有些失灵,向南舒怕黑,她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时,灯一下子熄灭下来。向南舒在黑暗中急得想跺脚,却只能粗着嗓子低吼。
“太难听了。”
“谁?谁在那儿?”
向南舒借着楼道外的光,看到高几阶的楼梯上,一个修长的人影懒懒散散地靠着墙。
“程......程三?”
一个响指在黑暗中叫醒了沉睡的老灯,向南舒抬头望着他,他亦低头凝视,“去哪儿了?”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同时问出话,却没有谁想要先做出回答。
向南舒扶着扶手,继续往上走了几步,越过他时,却见他只怔怔地望着她的脚。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完,还抬起右脚甩了甩,用方言说了句,“看嘛,真的没事咯。”
渝南的方言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总显得分外娇俏可爱,程北行不由得喉咙发紧。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向南舒被突然的失重吓得惊呼出声,声音震亮了刚灭的灯,她发现自己几乎倒挂在他的身上,双手在空中慌忙挥动,“你,你,你,你干嘛啊,快放我下来,被邻居看到不好。”
“你再吼大声一点,相信是可以把邻居都叫出来的。”
向南舒立马安静下来,因为她的挣扎整个人从程北行的肩头上滑落下来一些,声音就几乎是咬在耳朵边,却偏又要做贼心虚般,窃窃私语,“程三,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真的。”
“闭嘴”,程北行怕她掉落,两双胳膊都环着她,便抬手顺着这个手的位置,拍了拍,“别乱动。”
可......他刚才拍的地方,好像刚好是......她的屁股。
向南舒在黑暗中红透了脸,直到上了楼,打开门时,小秦都还问了一句,“姐,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感冒了?”
“有吗?”向南舒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刚才爬楼梯上来有些累。”
而始作俑者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干咳了一声。
“姐啊,那你平时可得多锻炼啊,这才三楼,你就累成那样了。”
向南舒敷衍地点了点头,却听得头顶似乎传来一个愉悦的笑声,她抬头瞪了眼。
手机忽然来电,向南舒有些疑惑的接起,“您好,请问您是?”
“向南舒,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吗?”对面明显提高了音量,来压制身旁的起哄声。
向南舒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已经在沙发落座的男人,压着声音往阳台走,“王良平?”
“是啊。下午才刚见过,我以为你就又把我给忘了呢。”
向南舒尴尬地笑了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们有好些同学毕业后都留在了渝南,大家想着好久没聚了,难得你也在,就说约着聚聚。”
“可......”
“来吧,来吧,向大美女。毕业后好几年都没见过你了,”
“就是嘛。怎么,混好了就不想认老同学了嘛。”
身后一群似熟非熟的声音朝她发来半真半假的邀请。向南舒绞着脑汁拒绝,“不,不是,我腿伤还没养好,不太方便走动。”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吃个饭,用不着腿。”
“对啊,到时候让老王开车去接你噻。是不是啊?老王。”
“当然,当然,我的荣幸。”
“老王新买了辆X5,配得上给美女当座驾嘛。”
向南舒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恶心,忽然就听客厅传来一句,“跟谁打电话呢?打这么久。我们晚饭去哪儿吃?”
“哦哦,这就来”,向南舒赶紧朝电话那头道歉,“抱歉哦,我确实来不了。”
向南舒挂完电话回身,程北行已经走到阳台推拉门这里,抱着手臂看她,阳台的门因为年久失修,只能拉开一人宽的门距,向南舒被迫留在阳台,有些窘迫地解释到,“几个大学同学,说要聚会。”
“那怎么不去?”
“几年没见了,怕见着尴尬。”
“那你现在觉得尴尬吗?”
“嗯?”向南舒不明就里。
“我们也几年没见了。”
“我们......”
“算了”,程北行并不想听到她的回答,“就算觉得尴尬,你也只能忍着。”
程北行回身时,身后一个不轻不重的“好”字被深秋的风吹得无所遁形。
晚饭选在了附近的一处中餐馆,老街的烟火气将一身黑色笔挺西装的程北行显得格格不入,连大大咧咧的小秦也觉察到了店内其他人的打量眼光,落座时朝向南舒靠近了一些。
“南舒姐,我觉得我不太饿,要不,我先回去吧?”
向南舒轻轻拉了拉她,“是不是因为他在,你有些不自在?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建议你留下来,因为这家的菜真的很好吃很地道。”
“是么?”
“我保证。”
理智最终被馋虫蛊惑,小秦留了下来。
服务员将餐具摆上来时,向南舒依然在和小秦交头接耳,但她却十分熟稔地拿出消毒湿巾将程北行的餐具一一擦拭。
“姐,你有洁癖啊?”
小秦的提问声不大不小,程北行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已经被擦过的餐具,眸色深深。
向南舒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讪讪地解释着,“就,刚好带了。我也给你擦擦吧,爱干净总不是坏事。”
小秦又凑到她耳朵边,提醒道,“姐,你又脸红了。”
“是......么?”
这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直手,将她连着座椅一起拉得往中间靠了一些,“你俩凑这么近,别人会以为我们是拼桌的。”
一顿饭吃得百般滋味,除了每上一道菜,向南舒会给小秦做一番介绍外,三个人几乎再无交流。
向南舒想起以前,他俩都不爱出门,所有的节假日全部窝在房间里。冰箱里提早存了很多的食材,饿了就随随便便做一些,程北行从不挑食,无论她做什么黑暗料理,他都照单全收。
他们可以几天几夜地不出门,关了手机,也不与外界联系,滚烫的爱情在那套公寓里随时随地地肆意生长。他们坦诚地交付彼此,浓烈的爱意如困兽,在两具灼热的身体里碰撞。
“想什么呢?”程北行轻轻扣了扣桌面,“汤要洒了。”
向南舒回过神,以为心思泄露,被抓了个正着,仓惶地低头将碗沿往嘴里送。
“烫”,程北行动作迅疾地盖住她的汤碗,她的唇正好滑过在他的手背,如蜻蜓点水般,在无人的角落激起圈圈涟漪。
小秦觉得自己看出了些不寻常的端倪,适时站起身,“姐,我吃饱了,我先回去看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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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了。”
“诶,你能找到路吗?”
“能,放心吧。”
结完账出门,橘黄的路灯将银杏的金黄照得更加灿烂,风似乎意兴阑珊,半空中飘落的银杏叶慢慢悠悠,久久不落。
灯下的两个人,沉默地并立着,清寒的街道对面,一名男生正在帮女生拍照。
“这样可以吗?这样呢?还是这样?”女生调换着姿势和角度。
“嗯,好看。也好看,这个角度更好看了”,男生半蹲在地上,热情地捧场。
“想拍照吗?”程北行忽然问起。
“我吗?算了,又不是小姑娘了。”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小张将车开了过来。
向南舒感觉到身边的人径直走了过去,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却没有再被关上。
程北行上车后,挪到了里面的位置,半敞的车门和空落的座位无声地较着劲儿。
向南舒扶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绕出旧城区,林立的高楼像列阵的军士把守着这座繁华的都市。
“是不是绕路了啊?”
向南舒问出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给你点反悔的时间。”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一握,向南舒没有回答,因为她不想后悔。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渝南。这种掌控感带来的自信,足以支撑起她的孤胆。
车子将二人送到酒店楼下,程北行下车后,绕到右侧时,向南舒已经自己下了车,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随后抬起手臂,示意她可以挽上。
向南舒不再回避,大方地依靠着他的力量,往酒店走去。他将就着她的步子,走得十分小心。
酒店,开房。
这对早已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心中却各有各的惊颤,曾经千百次的交换融合,都只发生在所为的家里。
而现在,市中心的高级酒店,将为他们短暂地筑巢。这或许,就是情人和恋人的区别,向南舒有些苦涩地想。
电梯“叮”地一声开门,从中走出来一对男女,女子明艳高挑,男子有几分痞帅的劲儿。四目相对时,都明显一愣。
半醉的女子从男人的怀里直起身,翘着漂亮的美甲说,“咱俩,是不是太有缘分了一点。”
“赵昭仪,你怎么在这儿?”程北行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向南舒的前面。
赵昭仪却大方地朝身边的男人介绍起来,“这就是我那个未婚夫”,随后又跟程北行介绍道,“我男朋友-张昭。”
未婚夫、男朋友,赵昭仪丝毫不避讳将这两个称呼放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倒将程北行欲盖弥彰的行为显得小气。
她“啧”了一声,朝他身后的向南舒伸出手,“你好啊。”
程北行拽着赵昭仪的胳膊,将她拉到旁边,向南舒一时失去依靠,向旁边趔趄一下,被身边的张昭眼疾手快地扶住。
张昭打量的眼神,让向南舒以为他同自己认识,便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淡淡地,忽然又望着不远处的二人,说:“他们两个挺般配的,是吧?”
金童玉女,又岂止是般配。
“张先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回答?”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带刺儿。
张昭摊开手,“我没别的意思。”
14. 秋月不见客
张昭问赵昭仪,“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昭仪攀上他的脖子,“怎么,吃醋啦?”随后望着合上的电梯门,不以为意地说,“让我不准跟家里说见到他了呗。”
张昭觉得好笑,“他这样,可太像渣男了。”
赵昭仪窝在他的怀里哂笑,“是啊。还没我有担当”,再又回头朝那个不断攀升的数字,无声地说了句,Goodluck。
向南舒自然听不到,她跟着程北行一路都走到了顶层的套房,原以为只是更加宽阔的视野,和各种名牌堆叠而起的酒店房间,却不曾想,这里看起来,比她在京北住的那套别墅,更像一个的家,整洁有序却又随处可以看到生活的气息。
程北行走到衣帽间,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走出来,取出吧台的一瓶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到对面的空位,一边端在手中,“不热吗?”
房间里的空调调在合适的温度,向南舒穿着外套,确实有些闷热。她脱下大衣,米白色的羊绒衫贴合她的曲线,将身材优势展露无遗。她是那种添一点妆容就明艳张扬的脸,可程北行发现,这几次见她,她都没有化妆。
素净的小脸被柔软的羊绒称出两分稚气,让他想起初识时那副,藏在漫天风雪下,固执而坚定的样子。
向南舒缓步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胡乱地挑起话题,打破僵局,“这里的布置,倒是不像酒店。”
程北行“嗯”了一声,“长租房,酒店就按照我的喜好做了些改动。”
“你家的生意,拓展到渝南来了吗?”
真是没话找话,向南舒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哦,原就有的,城南的购物中心,就是你们投资的。”
“那你.......”这几年来过渝南吗?
“来过。”
他的回答提前截断了她的问话。
他来过,这五年时间,不止一次,而是不计其数地重复地很多次。
前三年,向南舒一直在渝南,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次。
城市的大,如果不刻意为之,几乎很难遇见。
“刚才在楼下......”
“是她”,他并不避讳提起赵昭仪,但似乎也不想多说。
刚刚订拟婚约的男女,各自带伴,在酒店相遇,怎么看都荒唐。
他喝完了杯中的酒,目光紧紧地锁住她,好像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即中,试探着。
向南舒十分确定自己对赵昭仪没有任何窥探的兴趣,注意力被他手背上的淤青转移,急问,“你手怎么了?”
那是他强行拔掉输液针而留下的淤青,只说,“小事儿。”
“哦。”
“还想问什么?”
“程三......”
“别这么叫我”,酒杯与大理石的台面相撞,发出被不合时宜的声音。
向南舒抬头,一杯酒在手中来回颠荡,难抒胸臆,“一定要这样吗?你想让我怎么称呼?程先生、程总、程老板?还是像个标准的情人,叫你一句亲爱的?”
“向南舒!别跟我这么阴阳怪气。”
吧台位置的灯光是暖调的黄色,将人脸上的轻颤掩饰得不露痕迹。向南舒不耐烦地撩了撩发,这两年在职场里打磨得平顺滑溜的脾气,在他面前,功亏一篑,怎么也服不了个软。
“程北行”,她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咱别这么别扭,行吗?”
又是沉默......
只有二人的隐私空间,食色男女,明明可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地将事情往后延展,却又尴尬得,似乎根本找到一个顺滑的衔接口。
气氛实在有些怪异,向南舒无法再忍,咽下口中的烈酒,“那个......你要不要先洗......”
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但眼神中并没有这种气氛下应当有的暧昧拉丝,程北行搁下酒杯,走向了浴室。
淋浴间传来了水声,向南舒端起酒杯走到窗台,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里。
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若是再见,无非两种情况:余情未了就干柴烈火、纠缠不休;爱恨淡了就天涯路远、各自安好。
可是,他们的重逢不是她曾经设想过的任何一种。
他不否认余情,但这份情更像是那场重病的后遗症,他不是忘不了谁、少不了谁,只是心有余悸,要做脱敏治疗。
她都可以想象,往下的事情,若当成是一张医嘱说明,他们按部就班,开始一场发泄欲望的性/爱,交递毫无意义的身体,直到精疲力竭,却毫无快意。
向南舒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她需要些醉意,来麻痹心底摇摇欲坠的情绪。
等程北行推开门走出来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手机里躺着几个冷静的字:抱歉,今天不太合适。
程北行莫名地松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向南舒被连番的微信轰炸给吵醒,杨瑾给她发来了几张截图,和一连串接近60秒的语音。
杨瑾是她大学里唯一还有联系的同学。
她没有点开图片,而是翻到第一条语音,一边播放一边穿衣。
偾张的声音噼里啪啦输出不能被转换为文字的脏话,要说骂人不带脏话的能力,希睫是跟向南舒学的,那骂人带脏字的能力,向南舒就全是跟杨瑾学来的。
向南舒赶紧调小了音量,毕竟家里还有小秦在。
“这个王良平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妈的,人渣。披着人皮不干人事,老娘要是在渝南,非得撕下他的面皮当球踢。奶奶地,骂他几句,还把我踢出了班级群。我草......”
向南舒还没听完语音,她的电话就拨了过来,向南舒接起,又听她得机关枪似的胡乱突突。
“我给你发的截图,你看了没啊?”
向南舒打开公放,一边划拉着她发来的图片,“正在看呢。”
图片是几张聊天截图,先是一串连续的拍摄图片,拍的是她昨日从程北行的车上下来,到二人走进酒店,碰到赵昭仪他们,而后她在程北行的半拥下走进了电梯。
发照片的人叫梁高,向南舒并不熟悉,但看拍摄的角度,他昨天应当是在那个酒店的大堂。
莫名的被人在身后偷拍,向南舒还是有一些背脊发寒。
发完照片后,梁高随即跟上了一句问话:这是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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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那校花不?
底下炸出一群潜水的鱼,纷纷感叹:校花不愧是校花,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好看。
——看这酒店,是咱高新区的那家豪华酒店吧。
——果然校花最后都嫁给了有钱人。
......
一长串羡慕的感叹后,一个叫王大王的人甩出了一条新闻链接,内容是:顶级财阀强强联姻!程氏唯一接班人,将娶赵家公主,千亿资产将重组......而新闻的首页图片就是程北行和赵昭仪的照片。
随即便有眼尖的人,将上下文联系到一起。
——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咱校花身边的男人不就是这程氏接班人吗
——啊......这,这是我离豪门八卦最近的一次
——这是正宫和小三见面了?居然没有打起来,果然豪门的媳妇心脏就是强大
——咱校花有点手段的哦
然后便是杨瑾的话:整天胡咧咧,显得能耐是吧?跟你们有关系嘛。好歹都是上过大学的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人隐私。
——我们聊名人的八卦,怎么算侵犯隐私咯
——网上新闻到处都有,你咋不去管呢。再说,关你什么事
——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哟,还以为是谁呢,护花大拉拉
......
杨瑾的据理力争逐渐被淹没,她还在编辑长篇大论的回击文字,就已被移出群聊。
“这个王良平,真不是个人。还当个班长,只知道在里面拱火,我早几年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没品呢。舒舒,还好你当年没接受他的追求。麻蛋,我当年还站过他这边,真是眼瞎,还好你没听我的。”
向南舒并没有仔细去看他们的评论,当初她和程北行在一起的时候,校内网就已经上演过这么一出来自文化人的口诛笔伐。但凡他们对八卦多一步质证,也应该会发现,这次的绯闻男主角和当年的是同一个人。
只是他们并不关心,向南舒也无心解释。
杨瑾骂人骂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才问,“舒舒,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你都替我骂那么狠了,完全没给我留发挥空间啊。”
“啊,舒舒,你还笑得出来。你有没有王良平的电话,你给我,我要打过去骂死他。”
向南舒想起昨晚的那个电话,应该是王良平的,因为后来还有个通过手机号添加微信的好友申请,微信名“王大王”,虽然她并没有通过。
“骂他干什么,他也没造谣。”
“可程家那个谁,明明你俩先好的,要说小三,那也是那个姓赵的。”
杨瑾十分护她,甚至可以不问是非黑白,她对向南舒的袒护,甚至连程北行都曾自叹不如。
向南舒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对你的美丽毫无招架之力啊。”
虽然是玩笑,但这并不妨碍有心人将其罗织成向南舒身上的又一条八卦绯闻。
但其实,只有杨瑾知道,她喜欢向南舒身上那种丰盛而舒展的劲儿,在她贫瘠单调、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斑斓夺目。
她羡慕,但无法嫉妒。
15. 秋月不见客
杨瑾大学时交了个男朋友叫汪浩,大他们两届,却是个吃软饭的,花着杨瑾的钱还在外面勾三搭四。大四的时候,汪浩说公司要将他调到京北总部,骗着杨瑾用信用贷,贷了十万块钱。
结果人揣着钱到了京北,没几个月就杳无音信。杨瑾的实习单位在渝南,那时,她身边只有一个向南舒在京北。
十万块钱,对于她们来说不是小数,杨瑾不敢告诉父母和学校,也不敢跟单位请假,怕因此影响了实习转正。
向南舒知道后,二话没说,领下了追债的任务。那时的她,总是有种盲目乐观的自信,天不怕地不怕。
杨瑾只知道汪浩在软件园上班,向南舒白天实习,晚上就去软件园蹲守。还好软件园里那些公司的下班时间都比较晚,连着蹲守了两周后,向南舒终于等到了汪浩。
被一个美女苦苦等了两周,汪浩的同事都打趣他艳福不浅,汪浩不敢说实话,将向南舒拉到旁侧,威胁,“你若是再敢缠着我,你信不信我打电话去你实习单位举报你,让你拿不到实习证明。”
“汪浩,你是不是背错台词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钱还给杨瑾,我就去你公司闹,看我们谁怕谁。”
汪浩笑得轻蔑,“软件园里这么多公司,你知道我在哪家吗?”
“是吗?那你可以试试。”
向南舒走向那群还在看热闹的同事,巧笑嫣然地说了几句话,便有人热情地奉上自己的名片。向南舒拿在手中,朝汪浩挥了挥手,“汪浩,我明天还来这里等你哦。”
然后,在一众嘘声笑闹中,大跨步地离开。
程北行便是在这一天,看见的向南舒。那日,他去软件园里谈一个合作项目,涉及的很多技术难题,一直无法敲定,程北行有些头昏脑涨,便走到园区里醒神。
她,真的很难让人忽略。
京北的深冬,寒风似冰刃,漫天飘雪,她裹着一件长至小腿的羽绒服,戴着红色的毛呢帽子,同色系的围巾藏去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如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很明显是在等人。
会不会是在等男朋友?
程北行有些为自己的窥探欲,觉得好笑。
陪同他出来的是合作公司的经理,见他好奇,就解释说,“那姑娘在这儿等了一两周了,每天六点半准时到,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能让这个年纪的姑娘这么执着的,大概只有爱情了吧。
在见她拉住一个从软件园里走出去的男子后,程北行失去了耐心,重新走回了自己的战场。
并不般配。
他极为主观地在心里落下这个评价。
第二天,原本只剩些合同细节,派个助理过去就可以敲定,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去了软件园。
18:30,小红帽抱着一根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准时出现在了门口。为了吃东西,她拉下了围巾,将一张雪润清透的脸展露出来,很快就被寒气冻红。
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入口,程北行只觉得,她的下半张脸配得上那双狐狸眼给他的惊艳。
是见色起意,他从不否认。
审美是很个人的事情。
好看的人有很多,圈里那些人带来的女伴,没有一个不是美女。可他就觉得,唯有眼前这个小红帽是颠倒众生之相。
他朝谭敏示意,很快向南舒就被保安大哥请到了保安室内。
保安大哥十分热情,“我看你都来了半个月了,等到人没啊?”
向南舒骄傲地摸出兜里的名片,扬了扬,“当然咯。”
“那你咋不进去里面直接找,外面多冷啊。”
向南舒接过保安大哥递过来的热水,“现在还不想做太绝,只要他把欠我朋友的钱还了我就走。真要去他公司,我怕影响不好。”
程北行听到谭敏的转述时,轻飘飘说了句,“原来是来讨债的。”
汪浩自然可以从其他的门走,但他又怕向南舒真的闹到公司,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她。
两个人在保安室里聊,一辆黑色的车子经过,后座车窗缓缓落下,卷进了几片雪花。向南舒并没有心思往外面看,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和汪浩的对峙中,显然汪浩的赖皮超过了她的预想。
情侣之间的账本就牵扯不清楚,汪浩说那钱是他们在一起时,他给杨瑾花的钱,分手了自然是要要回来的。
“你还要不要脸,你们在一起的花销,大半都是小瑾出的。”
“你说出去谁信?她一个大学生,能负担起我们俩的开销。你当她是富二代,还是你给她介绍了什么大款?”
其实在这之前,向南舒对汪浩的印象还挺好的,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走到哪里看都是一副老实的技术男形象。
人的表象,果然是具有欺骗性的。
向南舒骂了一句“不要脸。”
脆弱的自尊崩裂,汪浩扬起手,因暴怒而鼓起的青筋,与向南舒一脸的清傲,形成对峙。
保安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程北行一身高级面料的黑色西装,矜贵公子与保安室格格不入。
“程,程老板”,保安大哥被突然走进来的人惊了一跳。回身看,那辆黑车已经从前面又拐进了园区。
“落下份文件,我等助理回去取。”
他还好心地做了解释。
天寒地冻,就非得来这没有暖气的保安室等呗?保安大哥在心里叫苦,这原本就逼仄的保安室,如何再能容得下这尊大佛。
保安大哥将取暖器移过去,他倒是不在意,一脸坦然地走到向南舒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刚好亘在二人之间。
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被打断,两个人都恨不能立即将对方掐死,向南舒咬着牙,“汪浩,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无耻。小瑾省吃俭用,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拿来做兼职赚钱,你居然好意思说你没花她的钱。”
“花了又怎样。男朋友花点女朋友的钱怎么了,犯法吗?”
“你不犯法,你犯贱!”
坐在椅子上的程北行微微挑起眉,倒是没想到这个小红帽怼起人来这么劲儿。程北行垂目,刚好看到她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捏成拳头。
红色的手套上露着半只白色的耳朵,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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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动物?狐狸?还是兔子?程北行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婉转的声调,还在字正腔圆地骂人,“人类文明都得在你身上倒退好几百年。同是为人,我刚还想着给你留点面子,没想到你非将自己归到禽类。你不还钱是吧?行,那我现在就去你们公司。信必诺,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公司会不会继续用一个骗财骗色的人。”
和程北行在一起后,向南舒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自己给他的初印象,真的太像一个骂街的泼妇了,她当时甚至想,今日就是在地上撒泼打滚也得逼着汪浩把钱还了。
还好,事情并没有照着这种剧情发展。汪浩情急之下,将她推了一把,向南舒往旁边跌了半步,身侧一双健劲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住,这才免于摔倒。
“小心”,这是程北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对保安说的,“打电话报警吧,就说这里有人欠钱不还,还动手打人。”
“你谁啊,多管闲事”,汪浩被他的气势压得弱了几分,转头威胁保安,“不准打。否则我立马给你们队长打电话,看你明天还能不能来上班。”
汪浩是个人精,走到哪里,都很快能混出一些人脉。软件园的保安队长就是其中之一,几包烟一顿酒,就可以称兄道弟。
只是嘛,保安大哥忍不住讥笑了两声,加快了拨打电话的动作。还保安队长,也不看看,这软件园的老板来了,会是什么态度。
后面的进展也算顺利,派出所出面调解,汪浩答应返还杨瑾的十万块钱,只是钱已经被他挥霍得只剩下三万块,剩下的他得分期还。
可信用贷那边不会给杨瑾宽限时间,向南舒有些犹豫地走向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他好心陪同着来了派出所,还给自己当证人,向南舒直觉他会帮自己。
前面的二十年,向南舒遇到过很多人,想将她和金钱绑定在一起,但她有自己的心高气傲,每次都笑着婉拒,“我爸爸是警察,知道后会打死我的。”
“我们正常谈恋爱,警察叔叔不会管的。”
他们总以为她单纯好欺,以金钱或爱情为诱哄,她从未上当。
但这次,她主动走向了他,支支吾吾,“先生,您好,打扰一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言语间,还陪着傻乎乎的笑。
两个人在一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当时情况的认知都一直没能达成共识。向南舒觉得自己的笑容单纯、真诚,程北行却说她一双媚眼,秋波盈盈,分明是在勾引。
程北行抬眼,只看着小红帽将自己的一半脸藏进了围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其实想说,如果你将整张脸显露出来,那么你想办的事情应该能事半功倍。
但这样太轻浮,他不愿意给她这样的印象,于是他也同样摆得一副正经模样,“您好。请说。”
“就是......我看您好像蛮有钱的。我这讨债不是没讨到吗?您能不能先借我点,我给您打欠条。这是我的身份证、工作证,我们还可以回派出所,找警察叔叔作证。”
小红帽掏出了所有能证明自己不是骗子的东西,垒叠在他的面前。
16. 秋月不见客
“你想找我借钱?”
向南舒垂下脑袋,雪地靴踢着冻硬的冰条,“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多少?”
小红帽猛地抬起头,便就是这一眉动,就将春日光景尽数展览于前,一双清瞳,弯成月牙,红色手套裹住的手指,快速地比成了一个横折,“七万,少一些也可以。”
生怕他拒绝,但又并不擅长讨好卖乖。
原来是狐狸耳朵啊,程北行在心头念了这么一句,随后拿出手机,“那我扫你?”
向南舒以为他要直接转账,忙说,“等我一下哦,我先去借纸笔。”
等她再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有了一张写好的欠条,名字、身份证号、日期、红手印,格式标标准。
向南舒直接点开了收款码,却听对方问:“连个好友都不添加吗?”
“哦,对,对,对”,又赶紧乖乖巧巧地点开了二维码,手机“叮”的一声,小红帽成功“引狼入室”。
为了尽快还清欠款,向南舒在下班后找了份兼职,在她的债主连续大半个月出现在她打工的夜宵摊子后,向南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怕我借钱不还,跑了吗?”
程北行被咽到半道的茶水呛了一口,还以为自己的行动足以表露真心,却不料对方却是如此误会。
于是他站起身,双手撑着膝盖,以使得自己和对方的视线相平,郑重其事地说:“我是怕你跟人跑了。”
~
“舒舒”,电话那头的杨瑾打断了她的回忆,“你有没有在听啊?”
“在呢。”
“舒舒,说实话,我真替你不值,你说当初你俩多好啊,怎么就闹到那个份儿上了。”
向南舒拉开窗帘,阳光猛烈地兜头照过来,让她有短暂的眩晕,“小瑾。别说这些了,你这趟差要到什么时候呢?”
“再有个两三天吧。你可一定得在渝南多留几天,等着我哦。咱俩好久没见了。”
毕业后杨瑾留在了渝南,而向南舒实习结束后就直接留在了京北。一南一北,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并不妨碍两个人依然是彼此最为珍视的朋友。
五年前,向南舒从京北落荒而逃,是杨瑾风尘仆仆地赶到,将她接回了渝南。
她说:“小瑾,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舒舒,你失去的我没有办法帮你追回来。但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这个朋友。”
等到杨瑾回来已经是一周后。
她刚下飞机,短到齐耳的黑发剪得利落,黑色的丝绒贝雷帽将她这些年练就的刚硬柔和了几分。
杨瑾自从和汪浩分手后,就没再留过长发,她想要彻底和过去不一样。经年的职场磨砺,将原本软弱好骗的女子练就得一身刚强。
可向南舒离开程北行后,却固执地连个新发型都不肯换。
固守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比如程北行最喜欢绕在指尖玩弄的长发,比如饮食口味、穿衣风格,她试图在流动的时间长河里,刻舟求剑。
“宝贝儿,不是不让你来接我吗?”话虽如此,杨瑾还是迫不及待地给了向南舒一个大大的拥抱。
向南舒将手中的鲜花递过去,“怕没人接机,有人会在机场大厅哭哦。”
杨瑾刚和汪浩分手那会儿,随几名同事出差回来时,晚班机又遇到恶劣天气,落地已经凌晨三点。同事都有人来接,唯有她,孤零零地,又舍不得打车,就在机场给远在京北的向南舒打电话,一边打一边爆哭,一直熬到了早班地铁开始运营。
那时,两个人就约定,若对方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天上就是下刀子都一定要去接机。虽然她俩早不是会为了百十来块钱的打车费计较的人,但这个仪式感还是延续至今。
这是一种“你的风尘仆仆,有人期待已久”的仪式。
“哪有小时候那么矫情”,但她还是十分开心地接过了花束。
杨瑾朝向南舒走得近了一些,微微翘着下巴示意,几个门距之外,一个着风衣的翩翩男子正在接电话,目光也似有似无地往她们这边探,看样子也是在等车,“喏,那边那个,怎么样?”
向南舒肯定了她的审美,“飞机上认识的?”
“认识什么啊认识,人都有孩子了”,杨瑾的话里流露出遗憾,却又有鄙夷,“现在的男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结婚了还想在外面勾三搭四。”
是他主动来撩的杨瑾。
男人坐商务舱,杨瑾坐在经济舱的第一排,因为经济舱有乘客身体不适,男人主动让出了较为宽敞的座位,却换座到了她旁边。
天上的两个半小时,他们聊得十分投缘,甚至让杨瑾一度相信了“缘分天定”。
可飞机刚刚落地,一通电话打过来,甜甜的童声穿透铝合金的听筒,喊了句“爹地”。
杨瑾没等对方接完电话,拿起包就下了飞机。
赵博新这时终于打完了电话,他似乎认真地思忖了一小会儿,才朝着二人走过来,礼貌地问询,“两位在等车吗?我的司机已经到了,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们一程。”
杨瑾白了一眼,好像在说,有司机了不起啊,“不必了,我俩还要去约会,就不耽误赵先生了。”
说完,又朝向南舒贴得更近了些,娇呢地问:“亲爱的,看下司机还有多久到啊?”
赵博新很快就懂了杨瑾的暗示,她的取向不是他这一类,于是绅士有礼地退后两步,“那就不打扰了。”
等到赵博新的车子走远,向南舒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臂,跳开一步距离,佯作了一个打寒颤的动作,“咦~我全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杨瑾偏追着,搂着她的脖子,继续撒娇,夹子音学得不伦不类。
一路上,杨瑾都还在感叹,“果然。网上都说优质男早就被慧眼识珠的女人拿下,退出了市场。这市面上流通的,不是流通不了的,就是不该流通的。”
“那刚刚那位属于哪一种?”
“属于禁售货物,私自倒卖,罪加一等的渣渣。”
~
只不过,杨瑾没料到,三个小时后,她又会再一次遇到了这位“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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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南的酒吧街在清江边上,现代化都市的快节奏被一渠清江的水挡在外,只剩被霓虹灯调出的暧昧又朦胧的情调。
“我真是太想念渝南的夜生活了”,杨瑾喝下一杯酒,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黑色的短裙只堪堪遮到大腿根儿,过膝的长靴将其细长的腿包裹,显出一种张狂无畏。
向南舒窝在沙发上给小秦发消息,“真的不来吗?小瑾也希望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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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就留在家中看电视吧。酒吧那种地方,我不太想去。”
“怎么样,那小妹妹,她来不?”杨瑾一边凑近问,一边去瞅她的手机,“看电视剧啊,这小姑娘的推拒理由,怎么跟我爹妈那一辈儿的差不多。”
“喝你的酒吧,人小秦是不好意思打扰咱姐妹聚会”,向南舒将杨瑾的头拍到另一边,低头去回信息,“行吧。那晚点回去给你带宵夜。”
这边刚点了发送,杨瑾就抢过她手机扔回了包中,“今晚,咱俩谁都不许再看手机,知道了吗?”
说完,她就拉起向南舒往摇曳的舞池里去。舞台上,三个男模正秀着肌肉线条,健美的身材随着音乐的律动,灯光诡谲迷离,喧嚣浮于表面,舞台下的人热烈又矫情。
二楼露台上,赵博新堪堪将底下的光景收入眼中,颇为可惜地啧啧叹气。
“怎么呢?”赵昭仪放下包,坐到他对面,“刚搭讪被人拒了?无往不利的赵教授也有这么一天啊。来,给妹妹我指指看看,是哪位仙女,要是也能入我的眼,我帮你。”
赵博新并未否认,“人家有对象了。”
赵昭仪觉得今天简直破天荒了,“有对象你就怂啦,不是赵教授的风格啊。”
赵博新剜了她一眼,“我不跟女人抢女人。”
赵昭仪的眼睛瞪得更圆,便又顺着赵博新的目光望过去,舞池中两个互相搀着的人影,一黑一白,黑的高挑爽落,白的身段玲珑,一头长卷发称得姿色潋滟,在一群摇头晃脑的男女之间,妖娆又醒目。
“向南舒。”
“你认识?”赵博新问。
赵昭仪顾不得回答,赶紧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从未说过话的微信头像,图片+视频,通通发了过去。
很快便收到了回复:在哪儿
赵昭仪赶紧又甩了个定位地址过去,朝赵博新得意地笑道,“待会儿有好戏看咯。”
“小妹,我劝你还是收点心,都已经是订了婚的人了。”
“你这结过婚的人,不也没收心吗?”
“也是”,赵博新端起酒杯,与赵昭仪相碰,“赵家有我俩,也是够倒霉的。”
“彼此彼此。”
昏暗的空间里挤满了陌生的男女,他们不需要任何探寻,就可以得到同频的放纵,向南舒并不想拒绝这种放肆带给自己的感官刺激。
直到,脚踝处一阵刺疼,她才从迷幻的麻木里轰然惊醒。
杨瑾赶紧将向南舒扶到沙发上坐下,“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这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别一个大意又添重了。”
“没事,就是还不能久站,已经很小心了,应该没伤着。”
“得嘞,怪我,思凡太久。我跟你说,我们这次去审计那项目,整个团队在深山里足足关了一个多月,快把我给憋坏了。”
“所以这刚上飞机,就勾三搭四的咯?”
“哎,可别说了。那男的,质量可真的太绝了......绝了.....可惜啊,可惜”,杨瑾一边喝酒,一边喟叹,“太渣了。害老娘差点就被三了。麻蛋。”
杨瑾无意地转头,刚好瞅见从二楼走下来的大长腿,不由得哀嚎,“孽缘啊,这可不兴未完待续的啊.......嗝......老天啊,我的自制力可不行,别这么考验我。”
17. 秋月不见客
向南舒随着她的目光,转向楼梯,赵博新还穿着下午那一身,只是风衣外套随意的搭在手臂上,而他之后,蹦蹦跳跳走下来的,是赵昭仪。
“美女姐姐,可不可以加一下你们的微信,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玩啊。”
刚才在舞池里就一直围绕在她们旁边的少年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来。青涩的少年有着坦诚而炙热的心,即便是在音浪和灯光都过分厚重的夜店,目光里的澄净依然清晰可见,刚一开口,脸就跟着红了。
杨瑾莞尔一笑,调趣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身后一个沉声道,“她不喜欢男的。”
年轻的小伙子倒是不气馁,又朝向南舒伸出手机,“那这位姐姐呢?”
“我......”
“我俩一起的”,杨瑾赶紧搂过向南舒。
相比起失望,少年脸上的表情透露的情绪更为多层,赵博新不由得庆幸,自己多长了的这些年岁,将性子磨得沉着了些,不然在机场时,他应该就会是这个表情。
“好巧啊,赵先生,你.....俩也来这里玩啊”,杨瑾的食指在赵博新和赵昭仪之间来回,心中已经将赵博新的渣男行径,唾骂百遍,“这么晚了,赵先生,不用陪孩子吗?”
赵博新当即便明白了杨瑾的意思,“介绍下,这是我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赵昭仪可不会乖乖等着他介绍,她已经绕过杨瑾,走到了向南舒身边,朝她伸出手,“又见面了。”
“你好。”
也许是借着三分酒劲儿,向南舒并没有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冷淡,她伸出手,同她握了握。
半括弧形的卡座,四个人,被分隔在两边。
“你挡我桃花了,大哥”,杨瑾翘着眼尾,像一尾跃动的锦鲤。拖长的尾音,将“大哥”这样的称呼,变成一种讥诮,而非尊称。
“你当那些弟弟,就那么好?”赵博新忽略掉她话里的不友好,径直坐在她旁边。
杨瑾嗔了一眼,“弟弟好不好,要验了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我不会被小三。”
“原来是这个原因。”
杨瑾被勘破心思,直说:“做人家爹地的,还是早些会去带娃吧。”
赵博新莞尔,笑得颇有几分纵容,眼睛扫过她将露未露的位置,拿过自己的风衣盖在了杨瑾的腿上,随后向她伸出手,“那再认识一下,我叫赵博新,在渝南大学教经济学,家里有位可爱的小公主,今年三岁,鄙人目前单身。”
“单身”二字被特意强调出来,杨瑾喝酒的动作显然轻快了不少,倒也没有直接掀开腿上的遮挡。
而被赵昭仪拉着的向南舒,显得就凝重许多。赵昭仪一脸轻松坦然,话无禁忌的架势,差点要将向南舒的全部家底都掏出来看。
“赵小姐,我想,我们不太适合聊这个话题。”
在被赵昭仪问到程北行是她的第几个男人时,向南舒终于选择了终止话题。
“是么?”赵昭仪好似不太理解,“我的未婚夫,恰好是你的男朋友也,多么奇妙的缘分啊。”
赵昭仪甚至朝她坐近了一些,说到:“诶,你放心啦,我跟他就是长辈安排的饭局上见过一面,私下里可没有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单独见过面。”
“你不用跟我解释。”
“怎么不用啊,我可不想当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恶毒女配,我希望你俩能够长长久久,最好能让他为爱痴狂到,宁愿和家里翻脸,也得悔婚,这样,我也就自由啦。”
向南舒以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赵家小姐,忽而又懂了,“你和你男朋友,你们......”
“你问的是哪一个?”赵昭仪扑簌的长睫毛眨了眨,逗着她,“哈哈,开个玩笑。你就见过张昭一个。我希望你俩终成眷属,可不是为了我和张昭。我呢,和谁结婚都一样。结不结,也无所谓。既然对我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没必要去抢别人的心头好,白作孽,你说是吧?”
脑中忽然如有醍醐灌入顶,向南舒不由得想,若赵昭仪在乎呢?若她想要程北行身边的位置,那自己是不是又会像几年以前一样,毫无招架之力。所以,她现在之所以能和赵昭仪平坐在一起,不是她向南舒成长了,而是这一次,他们算漏了一步,赵昭仪不是关思雨,没有非要做程家媳。
五年前,有很多人跳出来说她配不上程北行,家世、背景、能力,所有可以拿来被衡量的东西,她比他,又岂止是天渊、云泥之别。可那时,她心高气傲,她认为他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却以阶级或财富去区别这世上的百亿人,她觉得他们狭隘又可笑。
她打心底不屑于物质经济的较量,并坚定地在精神层面予以藐视。
这也是导致她和程北行真正分道扬镳的原因。
她关停了账号,委屈又不甘,偏又自我感动,自己的爱是拿得出手的。但程家反馈给她的,却是更加的不被认可,好像她可以被随意拿捏,妥协过一次,就可以有更多次的后退、将就、妥协。
程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她随程北行参加了寿宴。寿宴上,每一个人都在将程北行和关思雨,关联到一起。关思雨是程老爷子战友的孙女,也是程家早就认定的孙媳。
关思雨落落大方,在迎亲送往上拿足了女主人的架势,甚至在面对向南舒时,依然温和有礼。有好奇的人问她,向南舒是谁,她也只淡淡一笑,“小北喜欢交朋友,程家家教好,交朋友是不看门第高低的。”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家里人都喜欢叫他“小北”,但她因为希睫叫他三哥,她便一直喜欢叫他“程三。”
关思雨,是一个一出现就让她自觉暗淡了三分的人。她在这场盛宴上觥筹交错、游刃有余,而向南舒却举步维艰,她熟悉的邢少敏、希睫都被家里以不同的理由支走,而程北行作为主人,有他应尽的礼数,少不得各种的交际。
没有人对她有过半句责难,因为无视便是他们对她最简单有力的敲打。
在程北行带她去过的其他场合,所有人都因为她站在程北行身边而给足她尊重,甚至是阿谀奉承。
但在这里,她被程老爷子称为“外面的女人”,朝来敬酒的宾客,轻飘飘带过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爱玩。小北还没定性,就让他再胡闹几年吧。”
那一天,她发现她是需要被认同的。
回去之后,他们大吵一架,起因是,程北行回到家后,让向南舒给他煮一盅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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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怯被积压成一道敏感的口子,一触即发,“想喝回家喝,我不是你家的保姆。”
他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她,“今儿个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怎么?我们普通家庭的女孩儿就不能有脾气呗。就活该伺候你们这些大少爷,大小姐,被你们呼来喝去,端茶倒水呗。”
“发什么疯。大家今儿不是都对你客客气气的吗?端茶倒水不一直是人家思雨在做。”
“好,我发疯,是我发疯,那我发给你看。”
向南舒把手边所有能看得见的、拿得起的东西统统摔碎,曾经精致的摆件如今碎成满地狼藉,在她拉起剪刀朝身上的高定礼服剪过去时,程北行终于阻止了她,他神色倦怠,在她看来,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他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闹什么,他连她在闹什么都不知道,向南舒觉得委屈极了,是啊,自己在闹什么呢,明明是她进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甚至受到了礼遇,她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吗?为什么还要闹?
向南舒推开他,摔门跑了出去。
也是那天,向和贵在蹲守两个多月后终于抓到了盗窃团伙,开心地给远在京北的女儿分享喜悦。向南舒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就更是委屈得不行,呜呜嘤嘤地坐在马路边,哭说了好几个小时的委屈。
其实所为委屈,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件事情反复在嘴边磨,可那天,她就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委屈,喊出一句“爸爸”,就连刚被路过的汽车溅了一身的泥水,都要上升到,“我跟京北水土不服,他们看不起外地人,还经常欺负我。我想回家,爸爸,我想回家了,我不喜欢这儿。”
后来,她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个夜晚,如果当时不那么矫情,不在刚听到父亲的声音就开始把全部委屈添油加醋地抱怨出来,她的父亲就不会连夜来京北找自己,也不会遭遇那场车毁人亡的事故。
“喂”,赵昭仪在她险些踏空的时候,着急拉了她一把,却堪堪让她撞在了外墙上。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见赵昭仪对着自己身后的人,讪讪解释,“我刚可是怕她踩空,才拉的。”
“谢谢”,不咸不淡的一声,程北行已经走到她们中间,背对着赵昭仪,将向南舒横抱而起。
“你干嘛,我自己可以走。”
目光扫过她微微发红的脚踝时,骤然冷却,“可以走,还差点摔了。”
“小瑾还在那儿呢”,声音嗡嗡的,程北行没由来的一滞。
他不耐烦地转身,夜里的风有些大,杨瑾身上正披着赵博新的风衣,“她应该不需要你管了。”
向南舒从他的怀里探出脑袋,朝杨瑾做了个再电联的手势。
赵博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倒是十分不解地问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什么时候见你这么乖巧过,人刚一走过来,就赶紧解释。”
赵昭仪耸耸肩,“你是不知道关思雨的下场,我可不想去蹚浑水。”
“关思雨?”
“哦,你前几年在国外,不清楚也正常。她是......算我这个岗位的前任吧。”
赵昭仪说完,跳下台阶,朝二人挥手,“那我就先撤了,不打扰哥哥和嫂嫂了。”
18. 秋月不见客
这些日子,程北行一直在渝南,但他忙得脚不沾地。因为突然离开京北,好多事务都没来得及处理,只能通过远程会议来遥控指挥。渝南这边,得知他过来的消息后,上门攀关系走门路的络绎不绝,他一直是能推则推。
自然,也有不能拒绝的。
程氏集团在渝南下面的一个县级旅游城市拍下了一块地,要和四大之一的华医医院联合打造一座集旅游、医养、商业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国际化康养小镇,这个项目投资超过了200亿,也是程北行接手集团后主持的最大项目,他是半点不敢松懈。
忙中空闲的时候,他总下意识的先去拿手机,划开,又闭上,里面从来没有一条值得期待的讯息。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活这么多姿多彩,难怪想不起他这个旧人来。
脚伤都没有好完全,就迫不及待地去夜店,和男模共舞了?
程北行原本是将她好好地放到车上,思及此,朝前的动作就使了点力,向南舒被推倒在真皮座椅上,车外的人不耐烦地催促着,“往里挪。”
也不知道发的什么脾气。
手机滴滴传来微信,是杨瑾发的:你俩怎么回事儿?又和好了?
半句话还未输入,手机已经电量耗尽关机。她不动神色地寻着,中控台上刚好有一根数据线,忙凑上前,“师傅,借我充下电可以不?”
“叫王叔。”
向南舒回头瞪了他一眼,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还是乖巧地重新说了句,“王叔,可以借我充下电吗?”
“坐好,后面有。”
程北行将抱着驾驶座椅的向南舒按回原位,指了指二人中间的中央扶手箱。
向南舒回以一个“那你不早说”的眼神。
“向小姐,好久不见。”
司机王叔,原先是给程老爷子开车的,后来因为康养小镇的项目,程北行需要长期留在渝南,程老爷子就派了他过来。
向南舒跟他不算太熟,或许打过照面,但时间太久,她也确实记不太清,只好礼貌端正地朝着后视镜里的笑脸打招呼,“好久不见,王叔。”
“你俩见过?”
向南舒怀疑他在故意拆台,屈手肘的动作虚晃一枪。
王叔爽朗一笑,“我见过向小姐,向小姐没见过我。”
向南舒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小北,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把地址告诉王叔”,程北行将问题抛给她,转头接起电话来。
让她报地址,无非就是她家或酒店,向南舒有些无措,夜店的轰鸣声将她的理智驱散得只剩几缕游丝。
车子已经开始往前驶离。
是谭敏来的电话。今晚和市政府官员的饭局,他刚吃到一半,就看到了赵昭仪发来的微信,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公司的副总和谭敏都在,原本也无伤大雅,可眼下,市政府的一把手临时改了行程,大驾光临,程北行若还不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回锦悦城”,程北行挂完电话后,替她做了决定。
“你还有应酬吗?那我在前面下车吧。”
锦悦城是渝南当地的一座高端私人会所,寻常人不得进,进去也消费不起,向南舒自然知道他要在那里见的人举足轻重。
“腿好了吗?”
“真没事,都快三个月了,还能不好嘛,前面路口将我放下去就行”,向南舒侧着身子,将细白的脚踝伸出来,转了三圈。
“行,那就一起去。”
向南舒扶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在锦悦城接待的人,我哪里敢见。”
程北行并不同她争辩,微眯着眼,街道两侧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忽然凑得很近,扯下了她的假睫毛,“难看死了。”
她本生得一双清润的眸子,睫毛是天然的纤长,偏被杨瑾拉着,化了个扑闪的夜店妆。
“疼”她咕哝了一句,娇声软语,让人不禁想起那些缠绵的日子,春水汩汩,引入澎湃的巨浪。
程北行坐直身子,转眼望向变幻莫测的街景。车子从灯火辉煌的酒吧街,驶入天府主干道,商区里的名店LOGO华彩非常,青翠葱茏的树上挂满流光的彩灯。
“渝南这几年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连我们家那片老小区都换了新面貌。”
她喝了些酒,有几分醉意,话也跟着多了些。
王叔从后视镜里打量,二人落座得远了些,算不得亲近,但就程北行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这个女孩儿不一样,不为其他,程家人讲究礼数到近乎古板,但从不会对外人的言行指手画脚。
~
作为土生土长的渝南人,向南舒倒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市政府的一把手同桌吃饭。
程北行先她一步进了包房,里头很快传来热络的招呼声。向南舒站在门口,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她今日穿的是中式复古的白色毛衣套裙,上面绣着几枝青绿竹,也算端正清雅,只是交叉的领口开得有些低,她便又重新将腰带系得紧些。
程北行见她没有跟上,又退出来,正好瞧见她在整理,也不催促,就半倚着门,整暇以待,向南舒怕他等急了,哒哒两步跑到他身边,问了句:“还行吧?”
“不丢人。”
他顺势牵起她的手,一热一凉的碰撞,热温传递,很快趋于平衡的温和。
向南舒感觉到手掌被轻轻一捏,大拇指轻柔地摩挲,他在帮她缓解压力。他拉着她绕过屏风,满室的显贵起身相迎,他做得得体,朝众人招呼,远近疏密,张弛有度。然后拉着她走到上首位,朝居中的一位中年男人说,“黄市长,抱歉啊,带个朋友来蹭饭。”
“舒舒,叫人。”
“您好,黄市长”,向南舒自然是恭恭敬敬。
黄市长穿着板正的中山装,宽面大耳,一脸官相,对着比自己小一辈的程北行,却也十分客气,“程老板哪里的话,你的朋友,我们自然是十分欢迎的。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向,方向的向,向南舒,您叫我小向就成。”
“好啊,小向同志,请坐。”
程北行替向南舒拉开身边的椅子,随后坐在了黄市长和她之间,自然有眼疾手快的人早早给他们换好餐具酒杯。
向南舒礼貌地回应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满座显贵,宣庭华堂,她也就只认识一个谭敏。
“想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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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自己夹,他们有人敬你酒,你愿意喝就喝,不愿意,也不用给面子”,程北行在一个交际的空隙间,凑到她耳边说。
话虽如此,可在座的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她向南舒得罪不起的。她今晚大概是跟酒精干上了,有人敬她酒,她都照单全收。
程北行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十分讨厌应酬的姑娘,如今居然也能在酒桌上应付自如。
而她的这种自如,让他十分恼火。
她在偷偷的成长,练了一身不为人知的武艺,那些都是她在远离过去和自己的证据。就像现在,她已经站起身,端着酒杯朝斜对面的市长秘书走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居然在周围人的起哄下喝起了交杯酒。
谭敏看了看自己老板的脸色,鹰眼紧敛,幽寒的眸光凌厉至盛,他赶紧走过去,扶住向南舒,“向小姐,你醉了,我先扶你去旁边休息。”
“咦,谭谭,好久不见”,向南舒确实醉了,任由谭敏半搀着走到了隔间的暖阁。
众人拿不准那个女子的身份,是女公关,还是别的什么人?
若是程老板的女人,她完全用不着和这些人觥筹交错,若只是程氏集团的交际花,那程北行和谭敏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过了。
黄市长见程北行冷了脸色,忙把秘书叫过来,“杨秘书,今日是不是还没有给程老板敬酒啊?”
杨旭端起酒杯,“是,是,我的错,程老板,我敬您。”
程北行不为所动,手掌覆盖住杯口,指腹似有似无地叩着杯身。
作为市政厅的第一秘书,杨旭也是个人精,连又给自己倒了三杯,赔礼道,“程老板远道而来,支持我市建设,先有旧城区改造,又有如今的康养小镇,我代表渝南的市民,再敬您。”
火辣的几杯白酒下肚,杨旭险些栽倒,程北行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他自然有本事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不提方才的插曲,仿佛自己只是短暂地思绪放空。
酒意会放大心中的悲苦,但也会麻痹对悲苦的感知,隔间里的向南舒什么都不知道,她在天旋地转的迷晕里,无声地哭到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谭敏叫醒了她。
饭局已经结束,程北行手中拿着她的外套,待向南舒走到他身侧时,给她披上,才又自然地牵起她。
锦悦城外,若是有路人走过,可以看到数名西装革履和穿行政夹克的人,站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白玉石柱的门廊下,严谨而有礼地做最后的辞别。这群谈笑间就可以左右这座城市经济走势的人中,却有一个女人,眼神飘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绿化带外的小摊贩。
“想吃?”
向南舒摸了摸包,才想起手机还在车里充电,摇了摇头,“算了。”
原是带她来认认人,在渝南生活,认识些渝南政商圈里的领头人,总是没有坏处。她倒好,满桌的人敬了一圈,呼呼大睡过去,如今,也是心不在焉的,好像那边的烤红薯比眼前的一市之长来得重要。
程北行掏出手机递给她,“走稳路。”
“密码是?”
寒星沉入深潭,两对沉静的眸子厮觑,便有情绪在其中,浓得化不开,“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