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根》
1. 第一章
“夏由,光俊在外面等你哦。”妈妈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请等一下。”我对妈妈道。尽管我的声音很低,我认为妈妈能够听见。
早晨的阳光穿透薄纱窗帘,映出窗外的幽然绿色,我看一眼窗外的方向,视线在叶子上停留。
我似乎听见了蝉鸣,这么快已经到了六月份。我收回目光,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玄关那里,妈妈正在打电话,橱柜上放了为我准备的便当和牛奶。妈妈一边讲电话,一边腾出手塞进我的书包。
“嗯……先这样吧……夏由,中午不要忘记热便当。”妈妈对我说。
我没有作声,扭头看了一眼,书包拉链已经拉好了,我低头去看脚下的木地板。
“妈妈,我去上学了。”我下了楼,家门开着,那里站着一道人影。灰色的人影落在我家的花池旁,是同班同学光俊。
我们有一些缘分,我可以这么形容。上学对我来说只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那些遇到的同学们,事实上我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浅薄。
光俊……我们只是恰好住在同一个小区,从小到大正好分到一个班,某天他对我说一起走吧,后来我们常常一起上学。
好吧,事实上,这些事情我原本并不知道,是他告诉我的。我们两个的话都不多,他偶尔会跟我讲一些话……我并没有在意。
“那个………”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沉默的走着,他在我身后开了口,我朝他看过去。
光俊的个子很高,他常常低着头,厚重的围巾几乎遮住他脸上的雀斑,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我只能从那一片郁郁葱葱里与他对上目光。
他有一双闪躲的眼睛,我想称之为对人群畏惧的眼眸,像是我在森林里见过的蝴蝶那样。
“最近……放学要一起走吗。”他对我道,他讲出来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勇气,导致他脸上憋的通红,眼睛变得和树影一样消融。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很抱歉,我和他是类似的人,我们都不喜欢处在人群之中,我甚至连交朋友都讨厌。
他没有再讲话了,我的回答令他十分沮丧。他低着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我眼角瞥到他发丝下的眼睛,他好像要流眼泪了,我注意到之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我不喜欢看别人掉眼泪,在我的记忆里,我永远不会有在别人面前流眼泪的时刻。
“那个……你听说了吗。隔壁班的同学……姓方的同学,他去世的事情。”光俊低低地对我道。
他吞吞吐吐,话语间有些犹豫,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语里,听不出来他想要描述的事情。
“没有。”我回答道。
这种事情似乎离我十分遥远。我们的高中管制算不上严格,但是好像人人都有沉重的心事,我不了解那些。我和他们的交集很少。或许我该说一些该说的话,可惜之类的……同情之类的。
啊……我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怎么了。”最终,我问了出来。
光俊低下了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了。我习惯他的沉默,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如同两棵木然的树。
“那个……今天要去书店吗。”他问我道。
我们已经到了校门口,两侧写了国立高中的大字,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同学交谈的声音里。我闻言不由得看向他。
“不用了,光俊,我今天想早点回去。”我对他道。
学校里的樱花树,它们已经过了花期,在春天的时候,我常常注视它们,樱花落下的时刻,绚烂而美丽。
除了光俊以外,我和班里的同学不怎么熟悉。尽管这样,我却察觉到了班里的气氛有微妙的变化……他们在讨论的事情,低声地讲话,陷入低沉的氛围里。
以往这样的时刻,似乎班长会站出来,叫大家安静……我不由得看向前排空着的位置。第三排的位置在空着。
“好了,同学们,不要再议论了。我们开始上课吧。”老师在讲堂上敲了敲,议论声一瞬间停止了。
我常常无心听课,一旦保持成绩在某个水准之后,我就开始忽视它。像我这样的孩子,不关心学校里的事情,我更喜欢注视窗外,看樱花飘落,或者是蓝天白云飞逝而过的时刻。
耳机里放着的乐曲,我被它们的旋律吸引,盯着书本陷入幻想之中,幻想离开现实世界之类的……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仿佛距离真实的世界非常遥远,明明我生活在这里,我却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也是我十分特别的能力,由于我在人群之中疏离,我周围的同学们,我很难记得他们的脸,对我来说昨天,今天,或者是明天,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白天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回家的一段路,我就会忘记。
放学铃声响起,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刻,我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好奇心,我无视了朝我投来期待目光的光俊,背起书包离开。
成井书店。是我要去的地方。
每天放学我都会走这样的一段路,从国中到成井书店,抬头能够看到天空和交织的电线,远处火车飞驰而过的轨道青山。
偶尔我也会关注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最近政府在大力宣传垃圾分类的活动,做了各种科普,在这种宣传下,人们开始自觉对垃圾进行分类。比如瓶子放入可回收垃圾里,塑料类垃圾单独分装,餐饮之类的避免浪费尽量不要有。
“叮咚”一声,我踏入了成井书店,书店广播里亲切的女声,入目的是缤纷凌乱的书架。我有每天固定的路线,去最角落的位置,这里有一面透明的落地窗对向外面。
能够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樱花树。
这只是一家又小又破的书店,我的同学们很少来这里,他们会在放学之后一起去玩galgame,或者是约去咖啡厅,去看地下偶像之类的。
我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有我最喜欢的漫画《漫游银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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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这条街唯一授权的店铺,它的作者是越马前史,是我最喜欢的漫画家。
我对现实世界漠不关心,我所有的心情全部都给了我所热爱的作品,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够画出这么厉害的作品。
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待在这里,购买他最新一期的作品,当新的故事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时,仿佛我的思绪和越马前辈碰撞,我真的漫游在银河系之中。
光俊是唯一知道的人……他跟踪我来到这里,提出要和我一起看漫画,被我拒绝了。我想起他的脸来,某个瞬间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漫画上面。
很快我的思绪就消散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隔壁班的同学跳楼之类的……据说原本是成绩很好的学生,由于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人们从最开始的惋惜,已经逐渐的习惯了。
我描述的是像我这样的人们……像我沉浸在漫画世界里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存在的世界,我们在现实中的联系越来越少,同情心和共鸣一并逐渐的消散。
光俊仍然没有习惯,我清楚,像他那样的品质十分难能可贵,可我却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很多个瞬间,我能够理解那些想要离开的人们。由于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令我无法理解在我对岸的人们。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希望和他人有更多的联系。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刻,我并不想注意到某个人,我们之间明明毫无交集。当他出现在书店外面时,我常常低下头避免和他对视。
班级里有像我这样阴暗孤僻的人,也有像太阳一样温暖明媚的人。对方是那样的人,尽管我对很多人没有太多印象,由于他总是在书店外出现,所以我记得他。
我之所以记得他……我想这是大脑给我的暗示,让我避免被他认出来。去跟同学讲我每天在这里看书之类的,我不想被议论,更不想被迫和他打招呼,装作彼此认识的样子。
他像往常一样出现了,他的个子很高,身形却十分单薄。外貌应该是受女生欢迎的长相,令我想起许多漫画里苍白的美男子,尽管他看起来非常孱弱,由于他是残障人士,左眼被纱布遮住。这令他低头去捡拾瓶子时非常费劲。
据说他和外婆一起生活,由于家里贫困,每年都要向学校申请助学金之类的。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非常开朗,由于他的好相貌以及好成绩,没有人会认为他的家境是一种污点之类的存在。
他像是雪天盛开的凌霄花,面上常常带着微笑,乐于助人之类的……总之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有一次我们对视了,我清楚的知道,他常常放学来这里捡拾那些收纳好的瓶子,令他在学校里努力维持的体面完全消散。
他看到了我,动作稍微顿住,璀璨的樱花落下时,显得他的姿势那样拘谨,被纱布遮住的左眼仿佛在注视我。
某一刻,只有那样一瞬间。
……我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尽管那感情转瞬而逝。它仍然存在过。
2. 第二章
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人每时每刻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那些情绪转瞬而逝,很快就会消散。
我触摸着书页的折角,我们对视过,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我们从来不主动与对方交谈。
看完一册漫画需要花费三十分钟,我可以带回家看,回家可以反复地观摩,再去寻找那些被我忽视掉的细节。
“同学,下一册可能下周会上哦。”店老板对我道。
“谢谢,我会来买的。”我捧着漫画书,我每次都会留在这里看,我等不到回家,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接下来的情节,书屋角落是我常待的地方,我想它对我有非常特殊的含义。
书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老式风扇咕噜咕噜转起来的声音,扫去了六月初的燥热,我能够感受到风。
眼角扫到窗外的位置,直到一片阴影落在我桌上的漫画书上,门外已经没有了那道人影。对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如同一道幽灵。
我这么形容,由于我看书看的入神,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书屋。在此之前,显然我们之间有一道明显的界限,以书屋的门为界限,这是我们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现在,那道界限被打破了。
“那个……夏同学。”温柔的声音传来,低沉带着犹豫,他的声音打破了围绕在我身边无形的屏障。
白色的纱布包裹他的左眼,露出的另一只眼眸深邃明亮,垂下的眼睫被阳光晒透,如同他穿的校供制服那样,好像有清净拂过的味道。
我们班级的班长,他叫江绪。
我不得不从漫画中抬头,与他对视,他明亮的眼眸盛着我的面容。映出来我深长的发丝,绀色的校服,与我无措咬紧牙的动作。
“非常抱歉打扰你……那个……我能请你帮忙吗。”他显然看出来了我的不自在,我们两个对这样的情景都很不适应。
我想起教室前空着的座位,我偶尔瞥见的一眼,我想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若是主动的拜托我,在我们不那么熟悉的情况下,我不能像拒绝光俊那样拒绝他。
他的皮肤非常苍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透明,那是不太健康的颜色,白色的纱布包裹着,露出一部分伤疤蔓延到太阳穴。如果他没有残疾,我想他可能去做演员之类的,成为与众瞩目的明星。
残缺对于人类来说很重要吗?那么残缺的人们和普通的人们有什么不同呢。我想这要去询问发明残缺这个词汇的人。他对于这样词汇的理解,有特定的形容词语,往往携带着隐形的歧视。
“你好……班长,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小声地讲出来,食指仍然放在漫画书的折页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我在心里祈祷,他拜托我的不要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对于和别人产生交集,这令我非常恐惧。
“那个……今天的定点回收没有准时来,我要去看一下情况,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看一下门外的那些瓶子。”江绪停顿着讲出来,他深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蒙尘的宝石,我注意到他的指尖碰着校裤缝隙,他很拘谨。
我按照他说的看向门外,那里有一袋江绪拾捡完的瓶子。由于是公共垃圾,没有写谁的名字,如果放在这里的话,谁都能捡走。
……我……我没有被别人拜托过看垃圾这种事。
可与我相比,他更加的紧张,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的不安稍微掠去了一部分。
我的下颌线不由得绷紧,食指扣着漫画边缘,与他对视时,他期盼的眼眸,令我匆忙的收回目光,鬼使神差地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我帮你看着就是了。”我合上了漫画书。
请不要再跟我讲话了。
我瞥他一眼,他自然不会按照我想的那样,他似乎朝我笑了一下,对我道:“麻烦你了,夏由同学……我不会让你等很长时间。”
“再次感谢你。”他朝我微微俯身鞠躬。
我看着他去了太阳落山的方向,天空上交叉的电线映着他的背影,他单薄的身影好像随时能够被落日吞噬。
风扇依旧在呼啦呼啦的转,我放下了漫画书,离开了我的座椅,原本把漫画书放在桌子上,我想了想又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出去。
从进入夏天开始,太阳落得一天比一天晚。余晖照在人身上,我的身体变得闷热,短袖制服在墙壁上映出倒影,我不由得蹲下来,用手掌扇了扇风,一旁的瓶子堆得比我要高。
各种饮料瓶,我没有事做,不由得多看两眼,注意到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按照我的观察看,瓶子里夹杂着的,那是一台小风扇和失去后盖的计算器。
别人遗弃的物品,被江绪捡了回去。
我意识到这或许属于别人的隐私,于是我收回目光,我看着江绪消失的方向。在等待他的时间里,我仍旧想着刚刚的事情,在纠结自己答应他是否是正确的行为。
和同学相处之类的……我认为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绿荫里的荫叶笼罩着草木,枝上有一只聒噪的蝉,它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贯穿我的耳膜,我被晒得睁不开眼。
蝉鸣似乎微弱的一些,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当我睁开眼时,江绪回来了。他抱了另外的瓶子,瓶子落在我身旁的编织袋里,它们碰撞在一起刮出挠耳的声响。
“夏由同学……谢谢你的帮忙。”他的面容逆着光,轻声对我道。
我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闭眼久了突然睁开眼,这令我想起我前一天刚刚看的故事。洞穴隐喻。有一群人住在地穴里,他们被囚禁在此处,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只能依靠烛光看到同伴的影子。
某一天有一个人走出了洞穴,当他注视太阳时,双目感到疼痛。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这两者莫名联系到了一起,我想它们之间毫无关联。
“……不客气。那个……没什么事情的话。”我看一眼身侧夹着的漫画书,剩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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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讲,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很抱歉打扰你看漫画,”江绪对我道,他讲话总让人感到气弱,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我再次与他对视,看向他眼底。
“那个……隔壁班同学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他又对我道。
我点点头,没有讲话,我从他瞳孔里看到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我想他应该看不出来我的情绪。
这令我有些不自然,被看出来毫无波澜之类的………我并不想被议论。
明明,明明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人的事情,同学死了,却要伪装出来一副难过的样子,如果被看出来的话,我会成为冷漠的形容词。
我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只关心我喜爱的事物。
“那个……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走了。”我开了口,讲出来抿起了嘴巴。
江绪拽着编织袋边缘,他的右眼完好无损,静静地看着我,被余光晕染出光泽,闻言低下头去,看着编织袋里的瓶子。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动静。
他因为我的回答,表现出不自然的模样。
“……请你路上注意安全。”他对我道。
我回了一句“你也是”,接着匆匆的离开了。我眼角瞥见了书屋顶上的那盏灯,在天黑时自动亮起来,照在江绪身上,衬映他的面容,他在看我。
“………”
我……我似乎不应该那样讲话,他可能感受的到,我并不想和他闲聊。我回家的路上思索着这件事,这是我讨厌交朋友的原因,我总是会在意对方的举止。
我的思绪,在我打开漫画书之后,它们全部都被抛到脑后。
“妈妈,我回来了。”我把书包放下来,朝楼上喊了一声。
“哎。夏由,妈妈做了一些炸物,你去给光俊送一部分好吗?拜托你了。”妈妈从厨房里探出来,厨房里飘出来炸物的香味。
“为什么要送给光俊。”
“只是觉得他早上等你的时候不太高兴。夏由……你就当是帮妈妈的忙了,请你为朋友送一些食物,妈妈相信你能做到。”妈妈稍微停顿,她看向我,观察我的表情,她总是温柔的笑着,令我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光俊有不高兴吗……我并没有注意到。光俊总是有很多心事,尽管我对他的那些心事都不感兴趣。
“我知道了。”我对妈妈道。
妈妈亲了亲我的脸颊,我看着她准备好的点心盒,爸爸大概在晚上才能回来。
“妈妈,请你帮我转告爸爸,请他回来再帮我买一层书架,我的书架不够用了。”我对妈妈道。
“知道啦。”
我告别了妈妈,拿着炸物下楼。我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当我看到玄关处的漫画书,它静静地搁置在那里。
原本灰暗的心情一扫而尽,我的心情随之变得明亮,令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这十分的微妙。喜爱某种事情,它本身对人来说具有的神圣意义。
3. 第三章
“光俊,你在家吗?”我按了门铃,抱着的盒子炸物的香味飘出来。
我发誓,我原本只是想收回手,我刚放下来,门自己开了,看来光俊回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真是……看来他在家。我看到了他放在玄关的校服外套。
光俊的爸爸妈妈很忙碌,每次过来,只有他和阿姨在这里。阿姨为光俊准备完饭菜就离开了,光俊会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写作业。
穿过走廊,抵达二楼,光俊没有开灯。我发出的动静不小,他应该知道有人来了。当我来到房间外,我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那动静我能够分辨出来,低低的啜泣声,伴随着纸巾擦拭的动作,我脚步在门外停住。白天的时候,他好像也哭了。
妈妈一定要交给我这样麻烦的任务,我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光。光俊只开了一盏小灯,他正在哭呢。
“……喂。”我用手指蹭了一下门缝,合间的门随之打开了。光俊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那双沾湿的泪眼稍微睁大了,被灯光映出很浅的红,让我想起片生鱼片时的刺身。他蜷缩的指尖捏着纸巾,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嘴巴维持着颤抖的状态。
“……夏……夏由。”他变得慌乱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非常丢脸,慌忙的擦了擦眼泪。
我原本是不想管这样的事情的。现在没办法不管,我只好把炸物放下来,对他道:“这是妈妈让我送来的,她担心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话说……你为什么哭?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吗。”我看向他,目光在他眼尾处停留。他这样的大个子,蜷缩着哭泣看起来很奇怪。
一点都不可爱。女性的软弱招来同情,男人的软弱只会令人厌恶。
“因为我没有同意让你和我一起去书店?”我追问道。
我的眼眸在光俊瞳孔里显得黑白分明,过分的清晰,冷静和打量在其中显现。我注意到了,我看他十分不可理喻。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可以陪你待一会。”我对他道。早知道我把作业拿过来了,这样可以节省一部分的时间,一边陪伴他一边写作业,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看漫画了。
光俊眼底又有泪花闪现,他身躯蜷缩成的阴影笼罩在落地书架上。他那样看着我,嗓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动物一样在呜咽。
“我……夏由……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他低低地对我道。
嗯。我很想这样说。我违心地对他道:“没有那回事。请你早些振作起来,尽管我不清楚你在为什么事情烦忧。”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眼角留意着他的动作。我从书架里抽出来一本书,叫做肠子的书名,落下的光影撒在书面上,好像封皮上的肠子正在挪动。
我看着光俊重新回到功课上,他的眼泪砸下来滴在草稿纸,泪水放大了草稿纸上的数字。
“方同学跳楼的时候……我正好在天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就那么……就那么………”光俊嗓音非常艰涩,每个音节都像是重物摩擦出的嗡鸣。
还是因为这件事。
闻言我把书放下来,他家墙壁上贴了红色的壁纸,外面的光透进来显得非常暗,如同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鲜红。
“光俊,有的时候……不需要每件事都代入。”我稍微停顿对他道,与他对上目光,我低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别人有那样的天赋……这或许是好事。在他面前,我只能更加确认我自己的冷漠无情。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善良,没有比这更加可贵的品质。
光俊低着头写字,一边用袖子擦掉草稿纸上的湿润,他袖口蹭过去,睫毛变得忽明忽暗。
“……我只是觉得,他……他似乎是很开朗的人,不……不应该。”光俊磕磕绊绊的讲出来。
他一边讲着,眼泪又要掉下来。他的屋子太暗了,令他整张脸变得非常苍白,怪异的青白色,很像凋零散落的器官。
我合起手中的书册,封面上的肠子……就像这样的颜色,和光俊的脸色一样。他似乎夹杂了别样的情绪……受到了某种惊吓。
朋友因为同学跳楼的事情耿耿于怀……这种时刻,啊……我应该怎么安慰他。
“那个……对方是怎样的人我并不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做出那种事。阿姨做的饭菜很好吃。”我对光俊道。
光俊稍微愣住了,他从书里抬起头看我,他闪烁的泪花。有某个瞬间,我有那样的错觉,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们仍然有距离,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在那个瞬间似乎想要打破这样的距离,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诉我之类的。
那只有一瞬间,很快他低下头,发丝遮住他的眼眸,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谢谢你。”十分低弱的一句。
“我要回去了,如果你有事情的话,请再联系我。”我对他道。
随着我起身,他跟着我一并起身,他把我送到楼下。当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里,我察觉到他在盯着我的后脑勺看。
他似乎又有话讲,带着几分犹豫,他低下头磨蹭,直到门口,我也没等到他要讲的话。
我想如果是让我留下来陪他之类的,我是不会同意的。这是我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这正是我说的距离。
对于真正的朋友的定义,我想正是弥补了诸如此类的缺口,一个人愿意迁就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一样。
不会有那样的时刻存在。
“那个……夏由。”光俊喊住了我。他站在家门口的位置,伫立在那里,像是一堵沉默的墙,他的视线看向别处。
“……请你注意安全。”光俊对我道。
我闻言收回目光,思绪很快转到了别处。妈妈的炸物我还没有尝,我脑海里晃过光俊的房间,那面红色的墙,令人印象深刻。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玄关换了鞋。
“送过去了吗……光俊怎么样?”妈妈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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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他没什么事,让我感谢你的关心。”我对妈妈道。
妈妈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她的目光总是在我脸上停留,一边擦弄花瓶,一边对我道:“你才去待了半个小时。又要回房间了吗……妈妈希望你多和同学相处。“
“夏由,你的皮肤,它们长时间不见光,显得不那么健康。”
我闻言哦了一声,没有告诉妈妈的事情。我今天久违地和同学相处了。我认为没必要告诉妈妈,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给班长帮忙的事情……不会引起我过多的注意。
至于我的皮肤,大多数宅男都和我类似吧?我有在房间里锻炼,也并不会关着灯看书,我认为保护视力非常重要。
漫画里的主角至少拥有过得去的外表……我想我的外表至少过得去,至于成绩,我想在我空闲的时候,我倒是需要注意一下它们。
我倒不是想成为漫画里的主角……至于我别扭的心思,我想没必要将它们都讲出来。
假如我的人生自白写成一部日记,那么我想我会被送到审判席上。不活在现实里的人……这样的人没有存在的意义。
学校的生活十分令人厌恶……啊,很少见的时候会让人心情好,樱花盛开的时候……那样的时刻,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花季已经过去了。
从夏天到明年春为止,对我来说都是寒冬。
早晨,我迎着灼热的阳光来到教室,书包里有妈妈为我准备的早饭和牛奶。我有爱我的父母,富裕的家庭,哪怕我什么也不做,我的父母也会原谅我的一切。
我的目光落在第三排的少年身上,捡瓶子的少年……他看起来苍白而明媚,左眼的纱布如同天使的翅膀,身上好像有阳光的味道。
哪怕我非常的冷漠,偶尔散发出来的微不足道的怜悯心,我十分的清楚,这世上像我这样幸运的是少数。有些人仍然在艰难的生活。
我不得不佩服他,如果让我捡瓶子维持生活之类的……我想我只会选择重启人生。
不过……人说死就能死掉……哪有那么好的事。大多数的时候,只会面临更加糟糕的境遇。
这样的思绪转瞬而逝,我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本,我想我需要偶尔花费心思在学习上。
当我打开书本时,一张便签纸从书册底下冒出来。空白的纸张上,鲜明凌厉的字迹。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可以请你吃晚餐。
“………”
教室的座位是单人单桌,这让我又记起前一天的事情。那张便签纸我大概知道是谁写的。我把那张便签纸掠过去,开始写今天的功课。
老师讲的进度很慢,下午五点之后课就结束了。我今天还需要去上钢琴课和外语课。上完这两门课之后,只剩下很少的时间能够自由支配。
“同学们,我们下次的任务需要分组进行,从这学期一直到下个学期开始为止……多出来的同学可以自由组合。”
放学铃声一响,我停下了笔。
4. 第四章
“那个……夏由同学,请等一下。”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听见了对方在叫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夏由。”那声音在我身后,他稍微停顿,我于是停下来。
这是学校后门的方向,由于离地铁比较远,平常很少有人走。我停下来看向身后的人,江绪在我身后三步的位置停下来了。
我有些不解,我想他能看出我眼中的情绪,那些疑惑的情绪,令他感到有些无措。他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指尖蜷缩。
“夏由同学……有看到我写的纸条吗。”他问我道。
“看见了,”我礼貌地回答,又对他道,“只是很小的事情,不用麻烦班长请我吃饭。”
“那个……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我问道。
当我看进他眼底,他抬起的眼眸,漂亮而脆弱的面庞,因为我的话而稍稍愣住,眼底似乎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色。
我立刻扭开脸,心里冒出几分不自然的情绪。什么嘛……我讲的话很过分吗。
“……你一定要感谢我吗?”我问出来,我想起光俊哭泣的脸,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掉眼泪了,那样的话我还要再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语。
“嗯……我以前,经常碰到夏由同学。我和你打过几次招呼,你没有回应我。原本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讲话。直到昨天……我才明白是我误会了。”江绪缓慢地讲出来,他莫名从他的语调听到悲伤的意味。
和我打过招呼吗?我下意识地挠挠自己的脸,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可能是在我看漫画的时候叫过我,我没有听见。
“哦。”我不知道该讲什么,瞅他一眼,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距离我的课程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你要请我吃什么?”我问道。
我讲出来之后,江绪看向我。我想如果他真的有翅膀的话,他现在的翅膀应该是张开的状态。我只是答应了他,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变得舒缓许多。好像有很多小音符围绕在他身边。
“谢谢你……夏由同学。你有喜欢的食物吗……我买得起的话,可以买给你。”江绪慢慢地讲出来,不知为何,他每个字都刻意讲的非常清楚。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脸上蔓延出很淡的红,浓密眼睫包裹的眼珠在盯着我看,闪烁的瞳孔,让人想起夜晚雪山上的星星。
我们是在演舞台剧吗?……这之类的戏码之类的,他如同为这段台词演练数次的男主角,上场依旧青涩而笨拙。
“……你大概买不起。去便利店吧。或者拉面店也可以。我想吃烧鸟和咖喱。”我对他道。
“烧鸟和咖喱的话……我可以为夏由同学买。”江绪对我道。
“很抱歉……夏由同学,感谢你为我的拮据考虑。”他又低低地补出来这么一句。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这只是为了避免他日后再来和我讲话。他似乎并不知情。像他这样的人……因为别人讲的话而开心,像太阳一样的存在,在他旁边会刺痛我阴暗的外壳。
学校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偶尔会想起来一部分,比如身旁的少年,同学们都对他赞不绝口之类的。
偶尔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学校附近的街道,开了很多的烧鸟店和咖喱房。我们一路上没怎么讲话,我只是时不时地看向他,他静静地待在我身旁,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朝我微笑一下。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的脸色苍白中带了些鲜活,微笑令人感到暖意,刺穿阴影之下的冰寒。
这令我想起玉川真吾的画作,里面的人类。我身边的同学,他有这种诡异与鲜活并存的美感。
他带我来到了街道最角落的烧鸟店,拥挤逼仄的小地方。他表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掀开帘布之后,明媚的眼睫向下垂落,侧过头来看我。
“夏由……这里的环境可能不太好,但是味道很不错。要在这里吗。”
我把书包放了下来,好吧,我不会告诉他我其实喜欢这种窄小的地方。它没有什么人,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像两只靠近的刺猬。
“只是吃顿饭而已,没关系。”我对他道。
我们两个在棉布团上坐下来,我看着他用纸巾把桌子角落擦拭干净。在他这样做的时候,我在旁边打量着他,他动作稍稍顿住,向我解释道。
“……我怕它们会弄脏你的校服。”他对我说。
看来他以为我平常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在烧鸟屋里点酱油饮料和炸串,一个人可以待很长时间。
这倒是顺了我的意。
我眼珠转过去,想了想对他道:“喂,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吃晚餐了。以后不要再找我帮忙……还有我经常去书店,你下次只要装作不认识我就好了。”
江绪仍然抓着纸巾,我看出来他稍稍愣住,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他低头没有讲话,这样的让人误会,好像我对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那个。”
“我们算不上朋友。”我对他道。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在我讲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我眼角扫到他的侧脸,他微微弯曲的脖颈。
好像有羽毛掉下来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我不希望我原本的生活有任何的改变。比如一顿饭之后就让我多一个朋友之类的……我讨厌那样的意外。
“嗯……夏由同学,我知道。我会那样做的,请你不必担心。”江绪半天开口道。
烧鸟很快上来了。我没有再注意他的表情,还好他答应了,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这家店的烧鸟炸的非常不错,当我在吃东西的时候,我注意到身旁有人在看我。
这是我讨厌交朋友的原因之一……我的母亲是著名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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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家,父亲是大手公司的社长。从小到大我接受各种礼仪培养,我一定充满教养与优美。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真正吃东西的习惯迅速且没有庄重可言。我不喜欢慢条斯理,我喜欢吃街边的垃圾食品,我讨厌一切以高雅著称的事物与行为。
由于我的虚荣心……当有人观察我的时候,为了避免被人询问,那样会花费我更多的时间,我需要扮演那个所谓的表我。
那个与出身符合充满礼仪的表象自我。
我的口腔里分泌出口水,酱汁刺激我的味蕾,身旁同学讨厌的注视目光……这一切都糟糕极了。
另外……我还有的问题。有的时候,我不由得怀疑,如果有人见识过我的真面目之后,一定会对我避之不及。所以人与人之间……只是去看外表和行为去靠近对方,这实在是过于浅薄。
因为靠近之后察觉到不对就能够疏远,能够轻易的喜爱某物,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抛弃。
只是在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添加一些波澜,没有意义的调味剂。
“感谢你的招待……那个,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我对江绪道。
他的眼睛温柔充满情绪,有时又让人感觉灰蒙蒙的,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雾。
“……我还是会去书店那里捡瓶子。”他轻轻地讲出来。
这种事情不用特意讲给我。
“嗯,再见了。”我朝他招招手,原本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在我坐上车之后,当我拿起被我遗忘的漫画书,那双忧郁的眼眸逐渐远去。我的思绪随之戛然而止。
如何去描述我的感受,我的大脑已经形成了某种分离,它命令我与现实世界抽离,我需要远离它们,才能彻底地沉浸进去属于我的世界。
这要如何解释呢?比如一个人要去画一幅画,要弹奏一首钢琴曲,要读进去一本书。这个时候,如果他的脑袋里胡思乱想,一直回忆着自己平常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会无法进行下去。
我们的大脑能够允许的事情非常有限,情绪沉浸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会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愈发明显。
学校的生活……那是离我最远的地方。
有的时候……很少见的时候。我走在路上。当我意识到我自己仍然生活在真实的世界时,这个想法如同一道裂开的巨大口子。它令我浑身一震,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深重且莫名的悲伤情绪席卷我。
它要将我击倒。我的躯体变得难以支撑,它摇摇欲坠,那股浓重的悲伤化成巨石压在我的身体上。
我每往前走一步,这难以言喻的痛苦更深重。
“……夏由,今天吃什么?”光俊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我低头去看自己掌心里的饭团,妈妈给我带的便当。
光俊忧心忡忡地看向我,他的敏感令他能够立刻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幻。我十分羡慕敏感的人,他们更能知悉这个世界的灰暗底色。
5. 第五章
“妈妈给我做了便当,你想去吃食堂的话,偶尔吃一次食堂也不错。”我对光俊道。
光俊通过发丝缝隙偷偷地注视我,闻言他似乎有些高兴,小声道:“真的可以……陪我吃食堂吗。”
我又嗯了一声。他跟在我身后,不自然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在我身后道:“那个……夏由,小组作业,你打算跟谁一组。”
有这么回事吗?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不太清楚。老师让我跟谁一组我就跟谁一组。主动邀请别人之类的……被拒绝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光俊,光俊瞄我一眼,眼底透出几分期待。
“……我跟谁一组都可以。”我对光俊道。
光俊又变得欲言又止,他因为想讲话,脸紧张地红起来,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我永远也不会主动提出来……除非他主动说出口。
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充斥着欲言又止。
“那个……就算我们不在一组,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吗?”光俊低低开口道。
我点点头。
“你……你很厉害,同学们总是讲起你。数学总是能拿满分……夏由。”
我并没有拿全科第一名,有的时候前三名都进不去。或者说……只是成绩好,原来是可以被崇拜的吗。
我不清楚,当我看向光俊的时候,光俊讲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他似乎认为这样就很厉害了。
“如果你每天认真听课的话……你也能够做到。”我对光俊道。
光俊脸又红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刘海,“我……我有在认真听课。上课有时候有不懂的地方……”
剩下的他没有讲出来。
我们一起穿过十字路口,归根到底,人都是十分渺小的生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班长。”光俊犹豫地讲出来。
我闻言朝着马路对面看过去,马路的另一侧,江绪和另一位男生并肩走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在讲什么,阳光洒在江绪侧脸,显得苍白而温柔。
他身旁的人……或许大概是班里的同学。我记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仿佛察觉到我们的目光,江绪停了下来,他朝我们转过来,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我没有表情。我身旁的光俊却愣住了。光俊的表情令我注意到,他非常的不自然,可能因为他和江绪没有怎么讲过话。
光俊的瞳孔里倒映着江绪的身影,如同黑点下的重影,一只小飞虫之类的飞逝而过,留下一阵嗡鸣的痕迹。
“夏由……等等我。”
我们擦肩而过,经过时,我努力的忽视江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前几天我们刚刚一起吃过烧鸟,我正在努力的忘记那件事。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江绪站在讲台上。我并不是有意注意到他,而是他叫了我的名字。
“有一部分比较难以完成的任务。按照抽签顺序决定。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完成。”江绪站在讲台上,他的左眼被纱布笼罩,右眼微微弯起来,落下的阴影笼罩在其上。
“孟骄,焦忱,夏由,赵光俊。以下的几位同学,放学之后请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关于文化祭活动的问题,请大家和我一起解决。”江绪微笑道。
文化祭之类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参与。教室里十分安静,被叫到的人都没有反应。我注视着讲台上的人,某一瞬间产生了割裂。过分的安静,感受不到大家的气息,好像这片教室只有我们存在。
我看向前排某个座位,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和江绪走在一起的男生。他的名字叫做焦忱。在班级里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另一位孟骄是女生,因为长相而出名,我和她没有讲过话。但是我记得,她在文化祭上拉过小提琴,做过很多次主持人。
当我开始回忆时,我稍稍地愣住了。我下意识地看向第三排黑乎乎的脑袋。因为江绪的关系,我要不得不和同学单独待在一起。不知名的线正缠绕着我,让我脱离原本的生活。
放学铃声一响,我离开了教室。和我并不怎么熟的班长,他却好像猜到了我会这么做,当我察觉到他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不得不瞥了他一眼。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可我又不想主动开口,万一他故意等着我问他呢。
他和我走上一段相同的路,我忍着没有问出来。由于他在我身后,令我不得不注意他,他走这段路也合情合理,上次他讲过了,他要去书店那里捡瓶子。
由于他一只眼睛看不见,他走路的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偶尔会停顿。去观察远处的车辆,交叉的电线落在他身后,衬映他的身影落寞而渺小。
“叮当叮当”风铃轻轻地摇晃,我踏入了书店,踏入书店时我扭头瞅一眼。江绪站在外面,他正在看我,停留在那些积攒的瓶子旁。
我收回目光到角落看书,每周我都在等待这样的时刻,当我拿到新的刊目的时候,尽管我没有讲话,我却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一期会是怎样的故事?
当我思索时,门边又传来了“叮当叮当”的动静。一道影子落在我身旁,有些拘谨的少年来到我身边,他身上有很淡的皂粉味。
“夏由同学……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很想说不可以,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有些讨厌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你随意。”我对他道。
他于是安静的在我身边坐下,好吧,如果他不发出声音的话我可以暂时忍受一会。如果他跟我讲话,我就离开这里。
我眼珠子盯着手里的书看,由于他在我身边,事实上我没有怎么看进去,我脑袋里胡思乱想。我努力的回想着在学校里我和他的交集,我似乎没有得罪他。
他并没有跟我讲话,而是拿了本书在我旁边看。空气非常的安静,我眼珠子转了过去,当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漫画书的时候,我稍稍顿住了。
《漫游银河系》由于题材远离现实,它的受众并不多,画风也十分特殊。但是毫无疑问,我认为越马前史前辈一定是天才。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的作品贯穿我的整个生活……至少我愿意像他笔下的主角那样活下去。他的作品支撑了我大多数的灰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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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身边从未有人对这样的作品感兴趣,我很想知道,江绪是故意在学我吗?
除了这样的疑问,我还有些震惊的是,难道真的有人跟我一样喜爱这部作品吗?我不想自己的心思被窥见,脑袋里却冒出来问号。像是有爪子正在我胸口乱挠一通。
糟糕的同学……为什么偏偏要坐在我旁边和我看同一本漫画书。
我不想开口问,江绪也没有开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我一个人被憋的难受。他平常不是话很多吗?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讲话了。
“……喂。”最终,我主动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在看这个?”我放下手里的漫画看向他。
在我的瞳孔里,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有氤氲细碎的光芒,闻言看向我,我们对视时,他仍旧拘谨,修长的指尖稍稍攥紧了。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白净修长,指尖附带了薄薄的茧子,我想那是干活留下来的。
“总是看到夏由同学在看这本书……书架上很好找,有的时候我会有多余的时间。好奇之下看了……这是很好的故事。”江绪对我道。
看来就是在学我,好吧,我没有很生气,甚至还有一丝喜悦。有人通过我去了解了前辈的作品之类的,还认为这是很好的故事。
咳咳……我胸腔里的那些情感,它们仿佛要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我想我的眼睛此刻一定在发亮。
我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嗯了一声道:“确实是很好看的故事。”
他没有接我的话,我不得不又看他一眼,问道:“你看到哪里了?”
江绪闻言把书册的页码摊给我看,他对我道:“刚刚看到主角把人鱼救出来……之后呢?主角会受到惩罚吗?”
“那是当然的!他违背了上司的命令,一定会受到惩罚。”我对江绪道。
一聊起漫画,我注意到我的话似乎变得有点多了,和他讲话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源于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常常认为自己应该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一切,现在有个人坐到了我身边,要来和我一起分享。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可当我看向江绪,江绪朝我微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很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低下头不去看我。
“……我认为主角做的没有错。他是一位很正直的人。”江绪说。
这也是当然的。我闻言下意识对江绪道:“前辈笔下的很多角色都很值得喜欢。尽管他前期的作品很青涩,我却能看到他的努力……他有在努力想要画出更好的主角。”
更多的是信念的传递,有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前辈的落寞,仅此而已。
“嗯,我认同夏由同学的观点。”江绪对我道。
我意识到自己讲的多了,脸有点热,连忙转了回去,我悄悄地看向身旁的人,不由得抿起嘴,以后我要换个地方。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类似于小动物把这里当成窝点,现在要换地方,不喜欢。
这都怪身旁的人。
“夏由同学,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下他之前的作品……我也想看一看,可以吗?”江绪对我道。
6. 第六章
看来他在人际交往方面非常擅长。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原本我不打算跟他讲话了,可他又抛出让我忍不住回答的问题。
“他早期的作品有些不那么好看,当然这是大众的视角,他的每一部作品在我看来都异常出彩。如果你把银河系看完的话,可以看看他的另外两部雨中童话故事。”
“他刻画的主角总是脆弱又敏感。就像……”我把脑袋转过来,和江绪对视,我讲不出来形容词,就像我面前的人一样。
一碰就碎的人。他们看起来很需要保护,实际上非常坚强。而我正在不断学习这些品质,意识到之后,我立刻收回脑袋。
“总之,你都可以看,他的作品都很好。”我又强调了一遍。
“谢谢你……夏由同学,感谢你告诉我,我很高兴。”江绪对我道,他的道谢十分郑重,我甚至怀疑他要给我鞠躬。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地方,他这样的郑重,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又在我身旁开口。
“上课前讲的事情……夏由同学,我们要一起去图书馆吗?”他轻轻地问我。
落地窗折射出他的眉眼,他注视着我,漫画书稍微放下来,扇动的眼睫落下,眼底带着脆弱的期待。
“我待会还要去补习班,妈妈给我安排了很多课。”我想也没想的说道。
听我这么说,他沉默片刻,又对我道:“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夏由,我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想要问你……主角救出人鱼之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心里有奇怪的感觉,我很担心他看到这里就不愿意看下去了,毕竟前辈的故事总是讲的很慢,许多人没有那样的耐心。
“好吧,”我对他道:“就一会会。”
当我跟在他身边去图书馆时,我有自己被骗了的错觉,他走的时候还要带上他收集的那些瓶子。我并不是故意看到的。我注意到里面有很多小玩意。
像八音盒一样的东西。
“除了瓶子,被人丢下的礼物这一类的……它们也能够卖钱吗?”我问道,又看了八音盒两眼。
“嗯……并不能卖钱,”江绪察觉到我的目光,把那个八音盒拿出来,对我道,“只是觉得好看……就捡回来了。”
“我想用它来做一些别的东西。”江绪说。
那是一个老式的八音盒,它的形状很像红色的收音机,复古的红色,有两个像摄像头一样的旋转头音响,质感陈旧,像是十年前的旧物。
我想了想问道:“你想拿它做什么?”
想不通能做什么。我挠挠自己的脸,身旁的人成绩很好,众所周知的那种好,有可能考上东大的那种。
“……时光机。能让时光倒流之类的。”江绪拿着八音盒对我道。
“………”天哪,这真是一个冷笑话。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这件事或许会在我脑袋里待一段时间。
除了祝他好运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上就要上大学院了,他仍然有这样的想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很快到了图书馆。光俊也在,他看到了我,像个乖宝宝一样等在图书馆门口。原本不安的神情在看到我之后消失了。
“……夏……夏由。”光俊小声的喊我。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孟骄和焦忱。我们之间并不熟悉,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并且默契地都没有讲话。
这片蓝天之下,图书馆紧挨着地下铁,轨道在我们面前,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从闸道口经过时,那里有自助贩卖机,江绪在那里停下,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水。
“……谢……谢谢。”光俊诚惶诚恐地接下来了,他紧紧地贴着我,刘海下的双眼稍微睁大了,我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
“不客气。”江绪微笑道,他的面容在自助贩卖机的阴影之下,显得更加苍白。
“谢谢。”焦忱同样的开口。
孟骄笑起来,“有班长这样善解人意的存在实在是太幸运了……诶,我们快点进去吧,都要被晒化咯。”
啊……我和光俊走在后面,我期盼着这种无聊的活动赶紧结束。我注意到光俊非常不自然,我瞥向他微红的脸颊,注意到前方的少女。
高中时期漂亮的女生,校供制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她有一双明亮无辜的眼睛,妆容恰到好处,露出的白皙双腿纤细而灵动,很像漫画里走出来的阳光女主。
是很多男孩子会喜欢的类型吧。
室外阳光明媚,当我踏入图书馆,扑面而来的冷气将温暖全部吹散,我们选了一处角落的位置,这里靠近咖啡厅,可以进行谈话。
“班长要和我们聊什么……可以快点结束吗?我晚点还有事情。”焦忱开了口。
“迟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毕竟关于文化祭,我们商讨出来方案,同学们才能玩的更开心。”孟骄看向焦忱,朝焦忱笑了一下,语气非常软和。
“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我已经按照去年的活动整理了一份活动事项,只改了一部分,主要想请大家看看改动的部分。”江绪说道,他拿了几分文件夹,上面标注出来了改动的部分,我们一人一份。
好吧……这种征求意见的事情,我想大家都会没什么意见,我没有任何意见,只负责同意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随意的看一眼,文化祭每个班都要选择对应的主题,有专项活动和表演节目两个部分。
“演一出悬疑剧?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班长……这是你想出来的节目吗?”孟骄问道,她稍微睁大了眼睛,眼睛变得闪烁明亮。
“这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剧目。很抱歉让各位参与,班级里孟骄同学演过很多话剧,焦忱同学的父母都从事这一类工作。夏由同学和光俊同学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文化祭,这次是被同学们主动要求参与。”
光俊闻言眉眼闪烁不定,全身跟着绷紧了,他低着头没有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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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剧本的页码,在缝隙间看向江绪。
我的目光从文字上一晃而过,这是由泰坦尼克号改编的一出悬疑剧。按照我的理解来概述内容。
风平浪静的某个夜晚,一艘船上发生了凶杀案,船上剩余的四个人都是嫌犯。主角无意间登上这艘船,四位嫌犯表现各异,通过层层解锁案件陷入迷雾之中,无法指控嫌犯是哪一位。
全程没有对话,以默剧的形式,来讲述无理由的结局。最终四位嫌犯与主角一起死在船上。船随之沉没了。
“受害者只有最开始的一幕,我同时担任受害者和嫌犯的角色。夏由作为主角,其余三位和我一起担任嫌犯……默剧的形式,并不需要台词,我想我们的排练不会很困难。各位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我的身份是主角,当我看到故事的最后,我的结局是在船上自杀。这给我某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在玩游戏一样……当然参与进这种游戏并不是我的本意。
“………不知道凶手是谁吗?”光俊低低地问出来。
“嗯,只是一场默片的话,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吧。大家各自有自己的剧本,每个人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江绪回答道。
“听上去很有意思,我要扮演的是船上的歌女……是开心果又是万人迷。这是谁想出来的角色,会让人感到羞愧的。”孟骄笑起来,她眨眨眼,唇角扬起来时非常漂亮。
“……非常适合你。”江绪说道。
光俊要扮演的是内向胆小的水手,焦忱的剧本是游离在团体之外的人。而我身为主角,在里面只是一个因为好奇心驱使而想要知道结果的路人。
甚至没有给我安排一个相对正义的理由。
嗯……说起来,倒是符合我的性格,凶杀案之类的,如果发生在我身边,我大概只会因为好奇心驱使而想知道结果。正义感之类的……这样的事情与我格格不入。
“……非演不可吗?”焦忱皱着眉看完了剧本,他把本子放下来,对江绪道:“很无聊的剧情。”
“很抱歉,焦忱同学,只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拜托了。”江绪微笑道。
“……我去趟洗手间。”焦忱说道。
我在这个时候刚好看完了剧本的最后一行字。
——沾染恶之根源的灵魂与恶魔一同沉没。
“我也去。”我随之站了起来,剧本被我合上了。
很不凑巧的,我和同学要一起乘坐电梯,我只是恰巧想短暂地离开原地。不知道是图书馆的冷气太冰人,还是因为别的。这里的书架重重叠叠在一起,笼罩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焦忱先踏入电梯,我跟随其后,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嘎吱嘎吱——”图书馆的电梯过于陈旧,我听见了铁锈腐蚀的声音,它们刮在我耳膜,变得非常刺耳。如同电车在我耳边与铁轨摩擦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紧接着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7. 第七章
电梯停了。
这样的变故令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一片漆黑之中,我的同学并没有反应。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啊……这种情况,还是按紧急按钮比较合适吧。或者是等电梯自己好起来……有那种可能性吗。
“………夏由同学。”在我准备按按钮时,我身旁传来了焦忱的声音。他的语调稍微往下压,显得十分刻意,令我下意识地转眼珠过去。
我们之间有那么熟吗?他这样的语气,好像我和他很亲近一样。
“停电了,夏由同学会害怕吗?”他问我道。
在黑暗环境里我看不到他的脸,紧急按钮在靠近我脸边的位置。微弱的光芒大概能够透出我的一部分侧脸,我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电梯里如同蒙了一层很薄的雾,冷气从四方的缝隙钻进来,我除了感到冷之外,什么都察觉不到。
“滴——”地一下,我按下了按钮,紧急电源接通,电梯恢复了明亮,正常往下运行。在这个时候,我才回答了焦忱的问题。
“并不。”我往身后看,在我回答之后,焦忱这才看向我,他微微皱着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莫名其妙的人。
明明是他主动跟我搭话的。电梯门打开之后,我率先出去了,这样的插曲很快就被我忽略了。奇怪的同学,我没有兴趣了解。
图书馆平常有这么安静吗?今天似乎格外的安静,我总是注意窗外的景象,天已经黑下来,蝉依旧叫个不停。它们和窗外的电线交叉成为夜幕的序曲。
夏天总是令人迷恋,这并不是我这么认为的,它们在我看来聒噪而充斥着死寂。
刚刚电梯停电的事情,我和焦忱回来之后默契地没有提。您瞧吧……我们的关系就是如此,即便是白天一直相处的同学,在这里坐着也和陌生人一样。
据妈妈讲,她那个时候上学的时候,和同学的关系都很好。那应该有一个前提,电子产品并没有出现,现在人人都有了自己钟爱的事物,我们之间的交往注定变得乏善可陈。
就像我只需要登录我的ig,我就能看到越马前辈。电子产品铺织成了一道无形密不透风的网,令我们误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地抵达想去的地方。
殊不知,现实里,我们的生活距离的如此遥远。
“那么,从下周开始,我们会开始进行练习,为周五的文化祭做准备。辛苦大家了。”江绪对我们道。
“班长,要和我们一起去居酒屋吗?来个二次会怎么样?”孟骄提议道。
她问了江绪和焦忱,唯独没有问我和光俊。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我们又不熟。再说了,为什么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在无用的聚会上?
我是这么想的,当孟骄的目光掠过我们时,我毫无反应,我身边的光俊却低下眼眸,我察觉到他的低落。
被忽视的感觉……诸如此类之类的,我余光扫到光俊落寞的肩膀,他的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了。
“焦忱,目姗同学也要去哦,要一起吗?”孟骄笑眯眯道。
原本打算走的焦忱停下了脚步。
江绪:“我就不去了,请你们好好玩。”
“嘛!班长不去也太可惜了吧。那我和焦忱去咯。”
这些对话在我耳边发生,我转瞬之间就忘记了。我和光俊一起离开,我们走出去很远,身后的人声远去。
光俊一直低着头,我故意的忽视他……直到他在我耳边发出啜泣的声音,他哭了。
“这没有什么好哭的吧……她也没有邀请我,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吗?”我皱着眉问出来,眼珠盯着光俊挡住眼睛的动作。
“嗯……我只是很羡慕……能够被邀请的同学。”光俊哽咽着说。
“那你只需要学班长就好了。学他那样总是到处对别人笑,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还要帮这个解答问题,帮那个找猫,为另外一个处理情绪问题……用不了多久,你会发现疲惫无比。如果只能这样生活的话,那实在是太逊了。”我对光俊道。
“主动帮助别人……很逊吗。”光俊眼睫沾着泪珠,他讲话气有些喘不上来。
“当然不。如果目的只是帮助同学,那么一点也不逊。但是………”我眉眼一转,若有所思地看向光俊,淡淡道,“如果帮助同学只是手段,目的只是为了彰显受欢迎,来得到某种徒有其表的虚荣,我想这是十分可耻的。”
“即便过程手段一样,出发点不同,最后的走向也会完全不同。”
话音落下,我看着光俊的表情变得呆滞,他那样的盯着我看,我感到无比烦躁,唇畔不由得崩直。
……我讲话是不是太刻薄了。
所以说朋友这种东西,到底为什么而存在?我既给不了光俊帮助,也只会讲让他听完更想去死的话。
“……我先走了。”我对他道。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匆匆地奔赴下一个属于我的场合。
由于母亲的关系,我去过很多音乐会,以及各种各样的画展,母亲的朋友偶尔写作,会给她寄过来一些书,我常常在书房待到很晚。
回去的路上,我再次打开了被我合上的剧本,我想创作人很有天赋,尽管故事并不出彩,笔墨却十分有余韵。我想最大的特点是……这里面的路人令我产生共鸣。
——当我在月光之下看到这艘船,它的甲板在海水之间泛出波澜,海面静的如同一片巨大的玻璃,一切时间都在此刻停止了。
——我内心里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我朝它走去,我接受了命运的指引。上帝的低语落在我耳边,我前半段灰暗的人生它们化成翻天覆地的巨浪,将我朝着它推至而去。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它在我耳边呢喃,它需要我去拯救。在天与海面之间,光明的朝圣之道铺陈开来,即便在道路之下附着着浓稠的阴影,我依然义无反顾朝着它而去。
“……回来了?”玄关处亮着灯,母亲总是在等我,在我安全到家之前,她不会休息。
“嗯,今天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我换好鞋子对母亲解释道。
“晚餐有好好吃吗……老师说你最近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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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不在焉。”母亲看向我道,她正在忙手头的事情,把每一期的邮票裁剪好,把它们做成旧书的标签之类的。
“最近暂时不会去琴室了。请母亲代我向老师道歉。”我对母亲道。
“我会向老师转达的,夏由………”母亲的嗓音稍微停顿,我察觉到她在看我。我耳边只有自己的袜子踩在木质地板的动静。
她大概有话想跟我说……很抱歉我并不想回答。尽管我不知道她的问题,无论是哪些问题,对我来说都一样。
人们总认为倾诉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正在承受的痛苦会有所帮助,事实上并不会有任何帮助。最重要的是情绪的根源,如果情绪的根源只是某个人的话,或许能够解决。
我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旁边是书房和电脑室,母亲和父亲的房间离我有些远。墙壁上挂有一副乔托的圣像画。那是妈妈朋友临摹的作品,坦培拉蛋彩画。
壁橱上有各种各样的瓶子,是妈妈收集的世界各地的宝石,它们组合在一起,变得五彩斑斓。
有的时候,我走在这里,走廊的灯没有开,那些瓶子里的宝石,它们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体器官。眼睛,耳朵,鼻骨,牙齿……把人体分裂成一定的数量排列在上面。
我在地板上走着,会有自己变成残缺的人的错觉,当我意识到自己缺失的地方……比如我的心脏。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它们都被丢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时候我会抬头去看,发现它们都被高高的挂起来。我想这是由于平常我并不需要它们。它们自动地消失了。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我才把它们找回来……它们都是可以被遗弃的存在。
我一定是看漫画看多了……请停止这种毫无逻辑的想象。
“砰”地一声,当我关上房间门的时候,一切全部停止了。
重复的一天,除了老师讲的课本不一样之外,没什么不同……十分无聊的生活。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按照自己原本的路线,去我的朝圣地。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一直都是这样,放学结束之后就去成井书店,去那里购买新一期的漫画书。周一买了,周一看到周日。
不对的地方……我脑海里晃出一道身影,苍白单薄的少年。他的左眼被纱布包裹住,坐在班级前列。面上总是带着微笑,眼珠脆弱而光亮。
想起来了……上周和班长一起看了漫画书。
我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这次他提前来到了书店,比我还要早一些。
座位上容下他这么大一只不容易,他朝我微笑起来,右眼微微弯起,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颊边有两颗小痣,淡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阳光一旦照耀在他身上,他好像长出来了翅膀。
“夏由同学……这里。”他朝我招招手,我注意到桌子上还放了一些他带来的东西。他要改造的复古红时光机、两瓶汽水,小风扇和捡瓶子的塑封袋。
原本我干净敞亮的座位瞬间变得拥挤混乱起来。我不理解的地方。
……他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8. 第八章
“……这是给我的吗?”我不由得问道,显然就是为我准备的。
江绪点点头,他分给了我一瓶汽水,坐在我身旁有些拘谨,注视着我道:“想到我们要一起看漫画书,所以准备了这些。”
“………”我好像并没有答应这么回事。看他害羞的样子,是我什么时候讲了什么话让他误会了吗。
“………可以吗。”他垂着眼问道。
有的时候,我不习惯身边有人总能看出我的想法,显得我非常的不礼貌。可我身边总是出现这样的人类。
他们过于敏锐,能够轻易地看穿我的想法。
“当然可以。”我对江绪道,讲出来之后,不大高兴地扭过去脸。
“那个……这是我平常很喜欢的樱桃汽水,夏由同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下次我可以为你准备别的。”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落下。
在我侧过脸的时候,他正注视着我,我看向面前的汽水,是我会偷偷买来喝的,妈妈平常不给我买,我才不要告诉他有这么回事。
“我都不喜欢,下次不要再给我买了。”我对他道。他平常在学校里总是吃自己带的小菜,便当都买不起,有钱为什么不花在自己身上。
花在和我这种普通关系的同学上,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没有讲话,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我翻动书页的声音。
身边有人存在到底不一样,我扭过去看他,发现他低着头,刘海下的纱布遮住他的侧脸,露出来的一部分额头有烧伤的残痕。
那痕迹烙在他额头上,与他苍白美丽的面容格格不入,像是完美花瓶上出现的一道裂痕。
一定要我答应才好吗?
我不明白阳光的人的心情,他们似乎总想给别人带来快乐和幸福,为何不考虑一下自己。碰到像我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我只祈求对方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才觉得这种关系费劲啊。
我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汽水,尽管很好喝,我也没有讲出来,而是故作矜持地冷淡告诉他,“这个就挺好。”
在我讲出来之后,我很明显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扇起的眼睫仿佛出现了裂痕,细碎的光落在眼眶边,透出一抹绯色,珍珠白里出现的璀璨光景,融化成幽黑的点。
“……嗯。谢谢你,夏由同学。”他对我道。
好吧,这样的道谢我不敢恭维,我和他也有话要讲。我想了想对他道:“前几天发下来的剧本,写的很好。”
“我也这么认为,夏由同学。那是同学们票选出来的最好的剧本。”江绪对我道。
我低头看漫画书的时候,他只看了一会,去碰他的复古红时光机。我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螺丝刀,把八音盒撬开,对里面的电路修修改改。
“夏由同学。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他没一会就放下了螺丝刀。
我眼珠稍微转过去,他能一边修理八音盒一边看漫画,还能顺带着和我聊天。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天赋,还是要夸他一句一心三用。
江绪:“我想知道这里的剧情。主人公来到了海边,他之后还会回去吗?”
他指了指上面的人物。
“……你自己看,后面几页就会有答案。”我敷衍道。
他于是不讲话了,我应该没有讲太过分的话。我们安安静静地待着,至于外面什么时候开始阴天,我完全不知情。
直到玻璃窗出现了雨痕,江绪从我身旁起身,在他起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终于要走了。
江绪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坐的这个地方是落地窗,能够看到外面的场景。我希望他赶紧回家,把我丢在这里,这是我的幻想……现实总是不那么让人如意。
乌云笼罩在天边,我能够清晰的看见门外的江绪,我并不是故意看见的……他就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注意到。
雨丝打湿他的发丝,他的校服和他脸边裹着的纱布。他俯下身,去拿原本整理好放置在角落的瓶子。除了瓶子之外,那里还有捆好的纸板,纸板碰到雨水变得潮湿。
他捡拾的动作十分熟练,弯下的腰像是我见过的数学课上的函数曲线。雨幕从他身边经过,滴落至他额头处的潮湿,在他周围晕染出一片阴郁。
因为下雨,他不能待在这里,大概要把那些纸壳子和瓶子送到其他的地方。
即便有时候我非常的迟钝,我也知道一些时刻,比如像现在的时刻,是非常不体面的。他看起来很狼狈,他修长的身形完全被雨幕淹没了。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我看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形逐渐在雨幕之中消失,去了远处,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不管他也可以的吧。
事实上,这不符合我的礼仪教养,如果他不小心告诉同学们,大家大概会认为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尽管我很不想让自己的衣服淋湿,我开始反思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境……明明一切都在我的预设之内,我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巧合,让我不得不靠近他们之类的。
雨天会令空气变得潮湿粘热,闷在空气里,整个人仿佛被泡胀了。我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去了江绪待着的地方,伞面一大部分撑给了滞留在原地的纸壳子。
我在原地大概等了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无比漫长,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他整个人都淋湿了,衬映着他的脸颊更加苍白,如同我触摸过的素描纸。
受潮起了一层霉菌。
江绪的校服粘在身上,上面出现了一些其他的液体,可能是瓶子溅出来的液体之类的……我从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他这样。
我下意识地收回目光,与平日不同的情景总是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需要远离这样的时刻。
可由于我仍要扮演正常的人类,在他朝我走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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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伞面向他倾斜,接收了被淋湿落寞的他。
这样的时刻,实在是有些可笑,难道不是吗?
“……夏由同学。”他一路跑过来的,纱布沾湿粘在他的脸上,汗水顺着发丝落下,打透了白衬衫,我闻见了他身上雨水的气息。
他那样的看着我,眼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当他这样看着我时,我感到自己不像是一个人,像是披着皮的鬼怪之类的。阴冷潮湿的内心要渗透出来腐蚀的气息。
“……夏由同学,谢谢你。”他的睫毛落下雨水,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气息仍然喘不匀,就那样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尽管我盯着他的动作看,我却讲不出来让他放开我这样的话。
“这些东西……它们要送到哪里去?”我问道。
“刚刚去了回收站,只有不在联络票。我需要把它们拿回家……夏由同学不用跟我一起去,只需要在这里等我就好。”他对我道,气息非常的弱。
他松开了我,我扫过去,他在我手腕处留下了两道青色的手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只有我一个人在意这样的小事,我还要装作不在意,实在是太令人不爽了。
“嗯……我在这里等你。”我对他道。
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我撑着伞待在这里,回忆起来自己上次这样的情况……我的人生没有出过这样的差池,没有谁让我撑着伞等他过。
尽管撑着伞,依旧有雨丝会落在我身上,它们侵蚀着我的衣服,我的裤脚已经湿了,潮湿的气息令我不那么舒服,撑伞撑得手也有些酸了。
这样等下去的话,我大概还要再等他一个小时。
或许……或许我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上次……他在问我漫画的时候,我就应该回答不知道。我总是胡思乱想,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忽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隔一段时间就要看看时间,或者看看他离开的方向,这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大概知道了。我想我可能吃了一个哑巴亏,尽管让我吃亏的人并不是有意,难道我要责怪天气吗?
“喂……我和你一起去。你家在哪里?”我问出来的时候,心情糟糕极了,我想我的语气没有那么好。
我对面的少年丝毫没有听出来,他只是露出温柔的表情,似乎因为我的举动感到坏了。他朝我鞠躬,低着头对我道:“夏由同学……谢谢你,你不用这么做,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很想说是,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大概他会浪费我更多的时间。我不想再被浪费时间。
“没有,请带我一起去,我想帮助你。”我对他道。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我看一眼远处的乌云,这天气简直糟糕透了,雨水仿佛顺着渗进我的胸膛,闷得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我默默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我要避开有他的场合。
9. 第九章
“夏由同学,你是第一位提出来要来我家的人。我十分……感谢你。”
潮热的雨水,打湿江绪的侧脸,令他垂下的眼睫闷上一层湿气。他低低的讲话,余光留意着我,零落破碎拼凑而成的明亮。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轻声的低语,与雨声一同落在我耳边,令我的脚步稍稍顿住,眼帘压抑的潮热之气,它们全部闷在我的眉头之中。
并不是那个样子的。我不得不扭开脸……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我刚刚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到你。
所以不要讲这种令人难堪的话。
“你一个人的话,我会等更长时间。”我对他道。
“嗯……很抱歉。但是我仍然感到高兴……夏由同学。”他对我道。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穿过了天桥和神社阶梯,他家住的地方这一带很多绿植。种了大面积的枫树,过桥的时候能够看到底下的河流,每一小滩雨水都倒映出来天空与我的模样。
江绪家住在神社后面,这里紧挨着区役所。我想那是以前的区役所地址,现在已经搬走了。
那是一栋改造的一户建阁楼,它过于狭窄,令人感到逼仄的程度,像是一座直生生的长方体盒子坐落在那里,雨天变得灰蒙蒙的。顶上江绪将它加了一次防护棚,空出来一部分可以遮风挡雨,在底下放一些东西。
防护棚底下整齐地排列着他收集的纸箱和瓶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大件垃圾。有些人不想处理大件垃圾,我想他做着类似的工作,替人们处理大件垃圾,从中收取代额费用之类的。
“那个……夏由同学,你要进去坐坐吗?”他帮我把纸箱放下来,我注意到他的衣服全部淋湿了,我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家里还有茶水。”江绪对我道,他苍白的脸颊付出很浅的红晕,手指不自在地稍微蜷缩,右眼真诚地看着我。
我好奇的看着这座奇怪的房子,又看向我对面的少年,他的拘谨和客气我都能察觉。这样的房子我没有来过,我倒是想上去看看。
可我没有忘记刚刚我都做了什么,越和他接近,有种原本自己的生活在离我远去的错觉,这令我产生危机感。
“不用了。感谢你的好意,我妈妈还在家等我,我要先回去了。”我对他道。
我当着他的面给母亲打了电话,这个点爸爸应该下班了,他很快就会来接我。
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江绪在我身边守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在我察觉之后,专注的视线稍稍地移开。
我挂断了电话,他总是看我,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我在等待的过程中,不得不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
“那个……听说你和你外婆一起生活。她在家里吗?”我问道。
提到这件事,江绪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他盯着我看,眼珠在雨幕之中衬的漆黑深邃,如同洗涤过的天潭水。
他安静了一会,稍微低下了头。
“外婆生病了……刚刚我去看过了,她还没有醒来。”
我脸上热起来,莫名感到羞愧。面对这样的场合,他表现出的脆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些安慰的话之类的……可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早知道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令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加的怪异。我偷偷地看他一眼,在他没有其他的表情之后稍微松口气。如果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会变得很苦恼。
雨势越来越大,它们从雨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我感到有点冷。江绪一直站在我身边,直到我爸爸来接我为止。
黑色的车辆出现在道口,我稍稍松口气,终于能够从这种氛围之中离开。我朝江绪招了招手。
“那个……再见了。”我对他道。
尽管我知道他的名字,我并没有讲出来,出于某种别扭的心理,我更愿意表现出来我对他毫不在意。
我打开车门,爸爸从后视镜里看到我,他似乎刚从会社回来,屏幕上还有许多封邮件。他视线在我身上稍顿。
“夏由,看起来很狼狈。”
好吧。确实是这样,今天的我多管闲事,我想到这里,扭头又往后瞧了一眼。远远地,能看到那栋奇怪的房子底下,江绪还站在那里。
隔着雨幕,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可能正在注视着我的方向。
我总是对他好奇,打破我原有的生活规律,这样的理由已经足以让我戒备。我喜欢规律不变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的部分。
“……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意外,爸爸。”我回答道。
“那是新朋友吗。”爸爸随意地问我。
我身边的人类,每个人我都划分了对应的标签,他们在我身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当一段时间过去,不在我身边的角色,它们会逐渐的淡化消失。
“不是。只是碰巧走在一起的同学。”我回答爸爸道。
这段插曲在我脑袋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玄关处等待我,她看到湿淋淋的我,不免询问了我几句。
“怎么搞成这样……夏由,湿淋淋的,和小狗一样。是淋雨回来的吗?”
是啊。按理说,我怎么会淋雨。这是因为我和某位同学产生了交集。
我打了个喷嚏,点了点脑袋,妈妈牵着我,她为我准备了干净的浴衣和热汤,要我先洗澡。
至少洗澡的时候,我仍然在想这件事。当我回到房间,我才彻底忘记这件事。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有意的避开他。
放学之后,我没有再去成井书店,而是拿了漫画书去其他地方看,天台之类的,总有没有人在的地方,可以收留我的灵魂。
尽管这样做确实能够避开……更重要的一点,偶尔,我与他碰上,当我与他对视时。他仿佛能够读懂我的想法。
他柔软的面颊苍白无力,露出的眼睛漂亮闪烁,里面的天潭水在晃动,令我想起被人践踏时溅起来的水面。很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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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眼,在我身侧与我经过,只留下一缕落寞。
这十分的引人误会。我去过他家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搭理他。好像我是因为嫌弃他的贫穷,他为生活奔波的狼狈,不体面……之类的。
尽管充斥着这样的误会,我仍然不愿意解释。尽管我认为他十分的了不起,我并不会因为某人的贫穷而忽视他的品格,尽管他十分值得去尊敬,尽管他的一切令我感到好奇。
这些……我全部都不能告诉他。
他在我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类似于路人之类的……我们仅仅是班级里的同学,等到考学之后,我们就会分开,我可能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由于我犯了某个失误。仍然有难以避免需要接触的场合,一周前我答应出演的话剧,我们仍然要排练,这样的场合,不得不碰上。
“在这里吗……这里,这里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用很轻的声音说,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处几乎废弃的话剧院。两年前学校里开设的社团在这里,那时候话剧社仍然热闹,后面荒废掉了,这个教室常年上锁。
江绪只申请到了这间废弃的教室。它中央设有舞台,巨大的红色幕布垂落,在黑暗中沾满了灰尘,维纳斯的雕塑倒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已经凋零的玫瑰。
这里充斥着灰尘与霉菌,常年没有见太阳,还有许多残存的道具。我想它更适合作为凶案现场之类的……总给我这样的错觉。
“在排练之前,我想我们需要打扫一下,辛苦大家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想能够完成。”江绪开口道。
他在这个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思考着其中的差距。大概是他在人前,总会把脆弱与易碎全部隐藏起来,变得冷静而镇定,阳光而明媚。
与我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实在是太棒啦。”孟骄稍稍侧脸,看向江绪道,“班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那个,目姗同学,可不可以让她过来。她不会打扰我们,只会在这里看书。”
江绪:“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是可以的。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孟骄:“已经好多了。多亏了班长……如果不是你,她大概很难走出来。”
光俊偷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只想赶紧结束,我想有人和我想法一样。当我去碰角落的清洁器时,某个人跟我同时伸手。
当我们碰上,焦忱和我同时收回手,我们看向对方,他收回了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给你,我用这个。”他随意地拿起了角落的扫地机器人,机器人已经蒙了一层灰,电源线未必能找到。
“谢谢。”我对他道。当我拿起清洁器时,我又看他一眼。他在找电源线,侧脸冷漠没有表情。
我又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的时刻,怎么也设想不出来……他会那样子跟我讲话。那样温柔的语调,明明更像是班长的语气。
10. 第十章
“我来吧。”当我拿起清洁器,一道阴影落在我身旁,江绪抓住了清洁器的上半部分。他看向我,对我道:“夏由同学,这一部分还是交给我做吧。”
“你和光俊去把帘布收拾一下……怎么样?”他侧起的眼珠,温和的嗓音,有力的手掌侧面蜿蜒出青筋。
我们之前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发生,他这样让我以为的,我于是把清洁器放下来了。
“谢谢。”我对他道。
光俊显然听见了,和我一起走上舞台,这里的灯开关我没有找到,我碰到沾满灰尘的帘布,它带着腐烂潮湿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
“夏由……我想我们需要一部梯子。”光俊对我道。
他抓着帘布的另一侧,对我道:“我刚刚在仓库看到了……那个。”
光俊讲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纠结的看我一眼,小声道:“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去。”我对光俊道。
我想一个人处理的话是否更快,在我转身时,光俊连忙跟在我身后,他着急地向我解释:“夏由……一个人的话可能搬不动。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我和你一起吧。”
光俊所说的仓库,在戏剧教室旁边,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铁架已经生锈,门锁坏掉了,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里面非常狭窄,顶多站下两个人,没有转身的地方。
“夏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梯子搬出来。我们两个人,可能站不下。”光俊对我道,他跟在我身后跑过来的,气有些喘不匀。
我总是走的很快,但是不至于跟随我要跑起来的地步。
光俊的个子比我高,他慢吞吞地推开门,刘海挡住他的脸颊,显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就那样挤了进去。
我在门外看着他的动作,他的动作显得缓慢而吃力,印象里他似乎总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反应很久。
光俊抱起了梯子,梯子几乎贴在仓库的顶端,铁架上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尽管它们都很整齐。在光俊转身的时刻,我听见了“叮”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那道黑影掠过光俊侧脸,紧接着是沉闷的动静,光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梯子,梯子磕在墙面上摩擦出声响,在这个时候,我也看清了那掉下来的东西。
是万圣节的摆件。一个骷髅头从顶上掉下来了,正好砸到了光俊的脑袋,在他脑门上蹭破了皮。
我目睹这一幕,光俊在这时把梯子挪出来了,我接住了梯子剩余的部分。在这样的空档,我俯身把骷髅摆件捡起来,这才看向光俊。
“……你还好吗?”我问道。
光俊没有讲话,他用腾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额头,我于是扭过头去。我们就这样原路返回,把梯子扛回去,我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见了细微的哭音。
回到戏剧室,江绪和焦忱在清理地板,孟骄在擦拭窗户,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把沉甸甸的梯子放下来,光俊在我对面,这时候我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眼泪打湿了发丝,腾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额头,他与我对视,那双眼睛又要面临一场洪灾。
我猜他在想的事情,诸如为什么偏偏砸到他之类的……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轻微的意外,都会触碰到他敏感的底弦。
“……待会要排练了。”我什么都没有讲,只是递给他一包纸巾。这原本是妈妈为我准备的,后来都用来给光俊擦眼泪。
光俊接了,他闷闷的没有讲话,我假装没有看见,对他道:“你扶好梯子。我去把帘布摘了。”
他按照我说的乖乖做了,我们这边的动作吸引了其余几人的注意力。我听见了孟骄的声音,并没有在意,我注意到最顶上的帷幕用银钩连接在一起。
只需要把这些钩子都取下来就好了。底下偶尔有动静会传到我耳边。
“喂!你不会哭了吧……光俊,听说你的眼泪像伊豆的海水一样多。看来是真的。”
“请你有男子气概一点……明明是你个子更高,却让夏由上去。”
“哗啦”一声,巨大的红色帷幕向下坠落,我扶着梯子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梯子的人变成了江绪,他正在盯着我看,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稍稍地顿住,然后自然地下来。我又不是穿格裙的女生,为什么要担心他抬头看我。
在距离地面还有两步的时候,他自然的把手搭在我腰侧,看样子要扶我一把,在我耳边说了一声“小心”。
“谢谢你,班长,我没有关系。”我对他道。对他过度的关心非常不适。
孟骄的两句话让光俊无所遁形,我忘记讲了,光俊最害怕女孩子开他的玩笑,他担心因为反应不过来受到嘲笑。显然孟骄的话重重的伤害到了他,他在角落里嘴唇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显然,孟骄也没有想到光俊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腮帮子鼓了起来,双眼瞪着光俊讲不出来话。
“孟骄小姐,他只是有点紧张,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开了口,这是我第一次和孟骄讲话。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交流。
因为我叫她小姐,她显然非常意外,盯着我看了片刻,脸红了起来,跑到了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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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我听见了她的嘟囔。
“……他家里是这样教他的吗,见到女孩子都要叫小姐之类的。”
光俊因为我主动讲话,他稍稍往前挪了挪,抓住了我的袖子。我侧目看他一眼,尽管我很想把袖子收回来,我并没有那么做。
“……好了,我们开始排练了。”江绪开口道。
舞台上灯光坏掉了,另半边的灯没办法完全照到这里。地板被擦得雪亮,它们厚重如同浓郁的血色。
“让我们先来看看对于几位船员的描述。他们分别是………思念家乡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掌舵手,孤僻内敛常常流泪的水手,这座船上的百灵鸟公主………优秀勤恳的忧郁船长,以及死掉的先知航海士。”
焦忱扮演掌舵手,光俊扮演水手,孟骄是百灵鸟,江绪则同时扮演船长与先知。
而我……我是路过这艘船的路人。当我踏上这艘凶案之船,开启了崭新的旅程。
第一幕是我踏上这艘船,四位嫌犯的反应各不相同。
焦忱掌心里的剧本卷在一起,对江绪道:“班长,我们没有任何台词,要怎么去扮演……只需要几个眼神和手势就可以了吗。”
“嗯,这一点十分微妙。”江绪说道,“默剧的形式更贴近生活……类似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一类的形式。”
“很多时候,大多数的情感,不需要用言语表述出来。船上的这四位嫌犯,对待勇者都有微妙的恶意。大多数的时刻,这种微妙的恶意,即便不通过言语,只是透过眼神和肢体语言,都能够表达出来。”
“………”他称呼我为勇者。这真是非常奇异的形容,我这样的路人,被称之为勇者之类的。或许是他没有看剧本,我的动机明显不符合正常人类,既没有同情心,也没有怜悯心。
我只会羡慕每个死去的人,他们能够先一步抵达天堂。只有我仍然在这里。
“或者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讨厌的人之类的,很抱歉夏由同学。让你短暂的承受这些,本该不属于针对你的恶意。”
“没关系,我能够理解。”我对江绪道。他没必要每一件事都向我特意解释。
“接下来……我需要从舞台底下,缓慢地走上来,就像上船一样。”我对他们道。
台上还有一部分堆积的道具没有收拾,维纳斯女神的神像,侧在堆积的幕布后面,当我站在下面时,垂落的黑暗阴影将我笼罩。
我一步步地踏上阶梯,在幕布缝隙之中笼罩下来的光,它们某个瞬间像极了海水,朝着我蔓延而来,铺陈开来一条笔直的道路。
前方的人影全部都化成了亡灵。
11. 第十一章
“黎明的歌颂者,你沿着海浪朝向大海中的苍船前行,浪花在你脚底铺展沿开,当你踏上甲板。掌舵手就在你对面,他安静地看着海面。当你来到这里时,他率先向你投来目光。”
“百灵鸟一样的歌女,她吟吟地笑着,在计算着以怎样的笑容对待你。水手羞涩地看向你,船长在最远的地方。在这时,远处巨大的海浪落下,它遮掩了月色,令船上变得暗无天日。”
……
我想我们要配合起来仍然需要一些时间。第一次演出,我们的表情都非常僵硬。孟骄笑场好几回,光俊紧张地哭了。
我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至于我的表演糟不糟糕,我并不清楚。
“大家不用紧张,刚刚开始,我们那一幕的配合还算不错。”江绪开口道。
“光俊,这水手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吧,和上面写的一模一样呢。”孟骄对光俊道。她似乎因为惹哭了光俊,因此总是想和光俊搭话。
“……现在可以走了吗?”焦忱问道。
他总是讲出来我想说的台词。
江绪应声,孟骄连忙跟在焦忱后面,剩余的话我并不是故意听见的。
“喂,你要去接目珊吗?我和你一起吧!”
教室门打开,焦忱和孟骄先离开了。我也要走掉了,我察觉到光俊在跟着我, 这很常见,然而身后还有一道影子。
从上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夏由……你还要去书店吗?”光俊小声地问我。
“不去,我要回家了。”我对光俊道。
光俊显然也意识到在我们之后的江绪,他稍微犹豫,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人,半天小声地扭头问了一句。
“班长,你要回家吗?”
“……嗯。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听见了江绪的回答。
我们一起走了段路,直到我们分开,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光俊在我身旁,他低着脑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在想仓库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孟骄纵是开他的玩笑。好吧,两种我都不感兴趣。
“夏由,你认为是巧合吗?仓库里发生的事情……让人有不好的联想之类的。”光俊开了口,他嘴唇微微绷直,抬起的眼眸神色认真。
“你说的是那个掉下来的骷髅头?我认为应该是巧合。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简直是无聊的问题。
“如果我……如果我也能像你这样勇敢就好了。”光俊小声讲道。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盯着影子看。
“我想……这和勇气之类的没有关系。”我对光俊道,这个时候我们刚好路过电车站台,我看向疾驰而过的电车,它们穿过了绿色扰人的轨道。
“就像列车经过时有人跳下来一样。经常有人这样做吧……难道是故意跳在我们面前的吗?这样说每次发生人身事件的时候,总有人倒大霉。那他们是不是都是被上帝抛弃的命运之子之类的。”我慢慢地讲出来。
当我讲出来之后,我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整个人耷拉下来,背脊弯着。或许是我讲的太严重了。
我对他道:“总之……你不要想那么多。”
光俊沉默了好一会。我们穿过长长的阶梯,路过神社时,幽暗的天色遮挡了小路,只有依稀的月光泄露出来。我走在前面,当我察觉到身后没有动静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天空被幽绿的树枝遮掩,树身过分漆黑,透出的月光呈出一种奇异的蓝色。风轻轻地蹭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令我感到时间仿佛停止了。耳边传来沙沙的动静,令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
光俊站在阶梯稍往上的位置,他脑袋仍旧稍稍地勾着,脸却抬起来,正对着我的方向,被这蓝色的光线充斥呈现出诡异的苍蓝色。他的眼珠变得非常黑,透着的色彩斑澜,目光仿佛能够分割月光,在我与他之间分散成不同的色块。
当我看向他时,他朝我微笑起来,我很少见他笑,那样的微笑……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于天使的微笑之类的,我暂时想不起来,这之间的关联。
“夏由……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他轻轻地对我道。
在他身上出现的违和感,令我感到诡异。好像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妈妈朋友的孩子送我的洋娃娃,穿着很长的和服,我把两只不同和服娃娃的四肢扭下来,把它们随意地组装在一起。
光俊现在好像变成了洋娃娃。
啊……可我既不相信鬼神,我也没有任何信仰。就算光俊现在脑袋掉下来,我可能会以为他在扮演某种话剧之类的。
“不了……你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去。你似乎身体不太舒服。”我又看他一眼,随之收回了目光。色块之类的……我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我看的那些漫画一样,当主角陷入思考时,他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全部消失了。那些蜿蜒遮月的树,那些神社与台阶,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原本残存的大面积色块,与主角残留的灵魂。
很快我和光俊分别。当我坐上爸爸的车子,光俊的身影只剩下渺小的一个点,他的神情我再也看不清了。
周一的时候,我再次去了成井书店。尽管我说再也不要碰见他之类的。可我仍然要在这里买书。当我与江绪擦肩而过时,我们都没有讲话,他只是朝我点点头。
之后的两天,江绪没有来上课。
好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和他有短暂的交集,我注意到了这件事而已。
有的时候,因为做了一件事,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和这件事有关。这是我得出来的结论。我为什么这么讲,因为麻烦很快找上了我。
当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时,他手里拿了某个人向学校申请的药补。补助费之类的,因为是优等生,生病的话可以向学校申请药物补助料金。
“夏由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江绪家里。听他说上次你去过他家……同学里只有你知道他家的地址,能不能拜托你帮老师这个忙?”
我:“……”
我到他家之后把药费放到玄关那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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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担心江绪,另外给江绪买了常见的生病药和一些食物,小孩子之类会喜欢的食物。
穿过浅草桥,这里离浅草寺不远,我又来到了这座四方的房子前。今天是阴天,我看了下时间,来到这里花费了二十分钟,阴天的缘故,那些放在雨板底下的纸壳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好像要融化了。
家门前非常的安静,门缝间偶尔能传来很低的咳嗽声。我把药物和食物放下来时,还有药补的现金。如果现金放在这里的话,会被人拿走吧?
我思索着,犹豫了半天,决定悄悄地放到里面的玄关。我尝试轻轻地推开门,当我推门时,发出“嘎吱”的一声动静,这令我顿在原地,嘴巴不由得抿起来。
在这时,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玄关处落下一道黑影,我刚进来,和江绪对上目光。他在楼上的位置站着,修长的手指撑着墙壁,身形犹如一张惨白的纸摇摇欲坠,低深的眼眸垂下将我的动作包裹其中。
我原本就不想跟他见面,似乎我的想法又在他面前被识破,令我脸红起来,我仍然维持着俯身的动作,钱和药品还没有放下来。
尴尬的气氛自上而下的蔓延,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面无表情,但是总归透出几分慌乱和狼狈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听见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夏由同学……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说着,从楼梯之上走下来,他下楼的动作显得非常艰难,我在这个时候不得不站起来。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我看清他的双眼,那双眼变得温柔而明媚。
……总是在误会什么,我并不是自愿来看他的,只是老师让我那么做。不然我再也不会踏足这里。
他的目光令我自惭形秽,那种悄然的喜悦难以遮掩,触碰到我时,令我的皮肤感到疼痛。
“我只是被老师拜托……来送补助费。”
“……谢谢你。”他走到我面前,我们面对面,彼此都非常不自在,这份别扭主要源自于我。可我什么都不会讲出来。
“无论如何,都十分感谢你。”江绪低声讲出来,我把药品和现金递给他。
我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滚烫一片,他似乎发烧了,我这么想着。在他接过药品时,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扇垂落,一道阴影笼罩在我肩侧。
江绪晕倒了。
他砸在我身上,我险些没能站稳,他的气息掠过我侧脸,我出于本能接住了他。
他长得比我大只,将他撑起来费了我一番力气。要怎样对待晕倒的同学?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的经历。
我才不要照顾他,可他倒在我身上,脸颊蹭过我的校服衣领,包裹着纱布的眼眸若隐若现,我大概是最坏的人了。见到晕倒的天使直接把人丢下来,如果只有我和他的话,我大概会那样做。
……只有这么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当我背着江绪上楼,面前被阴影笼罩,第一次有阶梯没有尽头的错觉。
12. 第十二章
“喂。江绪。你的房间是在这里吗?”
我好不容易扶着他来到二楼,过道非常窄,窄的只容得下两个人通行。正对着的房间门开着,我猜那应该是他的房间。他当然没有回应我。
昏暗的走廊光线模糊,这一面背光,当我踩在地板上,木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要踩空了。
空气中浮现出了某种气味,那味道不太好闻,难以形容,似乎是什么东西腐烂掉了。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里的环境只是看起来干净,我不明白那气味的源头。
江绪的房间可以用拥挤来形容。它大概只有五到六平,除了榻榻米之外,还有一张角落的旧桌子以及老式衣柜。其余榻榻米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他捡回来的器械。
我上次看到的红色八音盒,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它。地上堆积了很多的线路板、钳子,螺丝刀和连接器。尽管东西很多,却显得没那么凌乱,他把东西排列的非常整齐。
我并不是有意地窥探他的生活。谁让他晕倒了呢,这些让我全部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他放在床铺上,我的掌心和额头布满了汗,嘴巴变得非常干燥。我刚刚已经碰到他的身体,他发烧晕过去了。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如果我走掉的话,他如果死掉了,我会被拉去枪毙吗?
照顾别人,这一类的概念在我脑海里非常模糊,我于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我今天可能会回去晚一点。同学生病晕倒了,我应该怎么做?”我对妈妈道。
电话那边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嗯……严重的话送到医院比较好。如果是发烧之类的,先把温度降下来比较好吧?”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看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夏由第一次照顾同学的话,妈妈很为你感到高兴。你找一找有没有毛巾之类的……用冰水冰一冰放在他脑袋上。如果他身上流了很多汗的话,可以帮他擦一擦。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他着凉了。”妈妈对我道。
我按照妈妈所说的,在江绪房间里找到了毛巾。可能不是毛巾,至少是干净的布,我沾了冷水,把那块布折叠放在江绪脑袋上。
至于剩下的部分,为同学擦拭身体之类的,我才不会做。
难道我要在这里待到他醒来为止吗?
“喂。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
他被纱布遮掩的脸颊红透,发丝汗湿,苍白的皮肤隐隐可见底下的血管。他的睫毛像是人偶一样浓密深幽。这个时候我能仔细地观察他脸边的伤痕。
据说是小时候被烫坏的,看他的居住环境,他没有爸爸妈妈,只和外婆生活,生病了还要申请药物补助。可我来两次都没有见到他的外婆,是在工作吗?
在我们这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工作是很常见的事情,养老金不够,又要养孩子的话,自然要继续工作。
我想这些做什么……不要再和他有太多交集了。我这么想着,眼角一转,看到了桌子上的一角图纸。
图纸在课本底下压着,我知道他的字写的非常好看,那张图纸……最底下透出了铅笔痕迹。出于某种未知的好奇心,我下意识地想把上面的书本拿开。
在我碰到书本时,身后的人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夏由。”有些低的嗓音,随之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额。这让我感到非常丢脸,偷偷想知道同学的隐私之类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躺在地板上的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仿佛刚刚下了一场雨,朦胧不清的雨浸透了他眼底,变得纯粹而低落。他似乎要哭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在这里吗?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如果不是丢下他之后会很麻烦的话,我才不会留在这里。
干嘛因为这个哭。
我又扭回了脑袋,想起来光俊哭的时候,我最讨厌光俊掉眼泪了。原本我就不擅长讲那些好听的话,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何况江绪比光俊长得还要好看,他哭起来像是洋娃娃在掉眼泪,类似于艺术品之类的,总是吸引着我的目光。
“喂,你干嘛要哭。我只是听老师的话来到这里……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我对他道。
他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我看见了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他用着尽量平静的声音和我讲话。
“很抱歉,夏由同学……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可能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变得非常脆弱。拜托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可我生病的时候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瞅他一眼,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每陪他一分钟,意味着我自己的时间会少一分钟。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腕,他拥有的漂亮眼睛,如果我走掉的话,我可能回去之后又会被困扰。那样的话……还不如哄的他高兴一点,拜托他不要再影响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晚点我还要回家。”我对他道。
“……谢谢你。”他对我道,随即又低声说,“很抱歉,夏由同学。我的房间太小了,让你待在这样的地方……十分抱歉。”
我察觉到他在看我,用一种温柔而低落的目光。看来我在他心里是一个虚荣而浅薄的人。居住的地方狭窄之类的,只介意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告诉他,我认为贫穷是一种美德。
尽管我知道如此,我所做的行为却非常自私而刻薄,所以他想的倒也没错,我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
“嗯。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随意地回答道。
“之后我还可以和你讲话吗?”他又问。
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我看向他,因为和我的真实想法违背,我稍微停顿了一瞬,“可以。”
我自认为掩藏的很好,可这份微妙却似乎被他察觉了。空气中安静下来,我为什么总是碰到比我更加敏感的人?这样的疑问在我心里停留。
“……你有吃晚餐吗?”我开口道,主动地找了话题。
他摇摇头,我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楼下放置的还有班主任带来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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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道:“请稍微等一下……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
我把楼下的食物拿上来,已经凉掉的饭团,我没有在他家里看到微波炉。生病的人是否能吃冰凉的食物,我并不知情,只是在我拿着食物回到房间时,江绪坐起来,他的眼神难以言喻。
他看着我,话似乎难以讲出来,只是因为我为了逃跑做的举动,单纯的感到不知所措。我想那是类似于感动的情感。
我只是为了早点离开而已。当我看见他努力地吞咽食物,我觉得这间屋子突然变得逼仄,某种情感充斥在我周围,令我无法在这里待下去。每在这里待一秒钟,都是在告诉我,我在怎样欺负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就像剧本上写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微妙恶意,这恶意尽管非常的渺小,可它依旧存在。如果人能感受到,那一定能够化成尖锐的小刺,戳穿伪装的皮囊。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今天一天没有吃饭,感谢你为我送来食物。”他对我道,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吃饭了吗。厨房里还有一些纳豆,我可以为你煮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我对他道。
他点点头,我顶着他的目光,对他道,“那我先走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随时联系班主任。”
他没有讲话,他可能想送我,可他的身体不允许。在我下楼的时候,我依稀能听见他努力站起来的动静。
沿着楼梯到达玄关,我停了下来。玄关处放置的补助金,两千日元的补助金,大概只能用来买普通的药品之类的。
我又看一眼楼上,确定江绪没有下来。为了以后我能够完全避免与他交集,我从书包里找到了妈妈给的零钱。两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我把那两张纸币放在了最下面。
“嘎吱”一声,门在我身后合上,我离开了这里。
很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同学算计之下的妥协,会为此掉眼泪之类的……我想这能够用来区分善良的人与不那么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总是不幸,他们总是过于美化人的行为,以为美德的行为一定充斥着美德的思考。
事实往往相反。这个社会将美德框在一定的高度,如果不那么做会带来麻烦或者遭到谴责。如果人违背道德也不会被谴责……我想这世上的好人至少消失百分之九十九。另外残存的百分之一……江绪一定在其中。
仍然有人天生是美德的化身。
我从江绪家离开时会经过一段路,国中附近的町道。这里常常发生一些事情……由于某些社会习惯,或者是在每个地方都非常常见的事情,总有一些倒霉鬼会被不良少年盯上。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管的。
“喂。夏由……真的是你啊?“我身后传来了人声,笑意吟吟犹如清铃。我转了过去,对上一张漂亮清纯的面容。
孟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啊……再也没有比路上偶遇同学更糟糕的事情了。这意味着我又要开始讲无意义的废话。
13. 第十三章
“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你,还以为是认错人了。你去看望班长了吗?他怎么样了。”孟骄对我道。她微微笑着,和我搭起话来自然而然。
“还好。”我回答道。我想尽早结束和她的对话。
更糟糕的是,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巷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不好好穿制服的不良少年,他们常常在这附近的巷子欺负不幸的孩子。我所说的是那些看起来畏惧他们的孩子……或者是他们认为看不顺眼的孩子。
一个人路过的时候,装作不知道或者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如果变成了有其他人在场,这份理所当然的冷漠变得令人无言。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所以理所当然让它发生之类的。这对吗?
“不知道今天又是哪个倒霉鬼呢?每天都在发生这种事情,就算报警,由于是未成年人,没办法追责他们。时间久的话,忽视是理所当然的吧。”孟骄看向巷子里,她一边说着一边询问我,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探寻。
这样的话题讨论起来没有意义。我没有那样的想法,即便是第一次见,我也不会多管闲事。那会浪费我的时间。我不想和人产生太多的交集。
“……大概是吧。”我随意地回答道,显然,我的态度过于漫不经心,引她看向我,她突然捂嘴笑了起来。
她笑的发丝遮掩了脸颊,百褶裙稍微弯起来,那笑声毫无形象可言。
“夏由君真是好有意思……就算要敷衍我也要装的像样一点比较好吧?”孟骄一边笑,弯着的眼睛凝视着我,透出几分审视。
“我和夏由不同……如果是我的话,这种事情我不会完全不管。首先我会看被欺负的人,如果是认识的人……准确来说是有价值的人,我会出手相助。如果是没有价值的人……那怎么样都好吧。”孟骄讲出来,她讲这番话的时候隐隐带着激动,眼睛随之闪烁起来。
大概是这种仔细衡量过的谨慎,令她觉得鲜明而独特。我很想告诉她,没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比如以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去区分。如果一个人遭受过来自另一个人的恶意,那么这个时候当对方落在这种境地里,大多数人理所当然选择袖手旁观。自己经历过的势必要别人也经历过一遍才好……这种类似的报复心理,或许每个人都有。
而完全相反,如果是一个自己想要交好的人,那么或许值得出手相助。这样的想法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要怎样界定呢?某一部分人与人性格带来的摩擦,能否被形容为恶。这样复杂的事情,我懒得去思考。
“是吗……看来你很有想法。”我对她道。
“还好啦……夏由君。今天看来我必须要出马了。被抓住的同学似乎是目珊。我不能让她被欺负……感谢你愿意停下来和我讲话。”孟骄朝我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原本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当作没听见。看来我很荣幸……拜拜。”
“再见。”我对她道。很抱歉,我确实如她想的那样。
我侧目而过,看着孟骄踏入了光影惨淡的巷子,她大概能把同学被抢走的钱抢回来吧。这是我猜测的。
十分抱歉。像我这样冷漠的人,能活到今天大概也很不可思议。
回到家里,妈妈比我要回来的晚一点,当我下楼吃饭的时候,妈妈整理了我的书包,零用钱都是妈妈放的,她显然注意到了我书包里少了两万日元。
“夏由,买新文具了吗?”
我们的相处方式总是很坦诚,可是我现在却选择撒谎,我不想告诉妈妈其实是偷偷拿给了同学,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
我对妈妈道:“嗯……交了牛奶费买了画笔。”
“牛奶费不是上个月刚刚交过吗。”妈妈也只是问一嘴,她不会咄咄逼人。接下来我没有回答,这件事就翻过去了。
妈妈做的便当很好吃,她煮了很多份的咖喱,吃完饭又让我去给光俊送咖喱和水果。
“据说光俊上周去看了心理医生。夏由,妈妈希望你尽可能地多关心关心同学……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她系着围裙,总是注视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看出来什么。可能还是因为前一阵子的新闻。隔壁班的孩子跳楼之类的,妈妈很担心光俊的心理状况出问题。
“我知道了……妈妈,我会的。”我说道。
我抱着咖喱和水果到了光俊家,当我按下门铃,我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二楼的方向。光俊悄悄打开了一条窗户缝隙,他看见了我,浮现出惊讶而高兴的表情,窗帘很快合上了。
“夏由……等一下。”很快光俊为我打开了门,因为我又来给他送东西,他没穿鞋就跑出来了,抱着咖喱盒又要掉眼泪。
“谢谢你……谢谢阿姨。我……我原本不打算吃晚饭了。”
我伸出手指数了数,我今天给两个人送了饭,都是出于他人的拜托,这种麻烦的事情,好像总是轮到我。
“晚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吧,你要减肥吗。”我对光俊道。
出于某种原因,我和他一起上楼。那一天夜晚,他在神社阶梯那里,他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没能想出来怪异的地方,我认为这之间隐藏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隐秘而不易察觉,我却感受得到。
光俊没有讲话,他低头抱着便当。尽管他个子很高,实际上他非常的瘦,总是缩着脖子,看上去像是弯曲的空心竹子。
“只是阿姨忘记了准备晚饭……我不敢一个人出门,夏由,你能来,我很开心。”光俊透出的眉眼看向我,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有些害羞。
“很开心吗?你那天不是还说要跟我一起回家。”我平静地问道。
闻言他稍微地愣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一瞬间,他挠挠自己的脑袋,慢吞吞地讲道,“夏由……可以吗,我也想去你家。最好能一起睡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瞅我一眼。
“当然不可以。”我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我进入光俊的房间,他的房间总是布置的很阴暗,我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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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喜好有关。他要在房间里吃便当,需要先把桌子收拾一下。桌子上放置的有课堂作业,草稿本,几根笔,还有几张照片。
尽管光俊背对着我,那几张照片我还是看见了,照片上的人,正是今天生病的主人公,我下午刚刚见过他。光俊偷拍了很多江绪的照片。
“抱歉,夏由……我要先把桌子收拾一下。”光俊慢腾腾地收拾着桌子,他注意到我发现了那些照片,头更加地低了,手指稍微蜷缩起来。
“那个……班长看起来总是很受欢迎。他在班里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能和别人处好关系。我……我拍这些。”
光俊很低地讲出来,他沉默下来,手指碰到那些照片,他似乎觉得羞愧,半天才讲出来。
“我想向他学习……在家里练习,学习他的姿态。”
光俊讲出来,好像憋了一口气,我如果敢提出质疑,或者疑问之类的,我猜他大概会在我面前碎得四分五裂。
“……他确实很受欢迎。”对于光俊偷拍这样的行为,我没有做出评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认为这就是光俊会做出来的事情。
让他大方地向某人主动学习之类的,反倒非常的怪异。
他紧张地注意着我的表情,我仍然非常平静,在确定我没有鄙视他之后,他突然变得难以自制,他被阴影笼罩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他似乎极力忍耐着,但是无法忍耐,他哭了出来。
我看着他流泪。他什么都没有讲,打开了便当盒子,眼泪砸进便当里。他一边抓着饭塞进嘴巴里,一边用袖子擦掉眼泪。
什么都没有表示,这是一种尊重吗?绝对的尊重必然以绝对的冷漠为前提。一个人只有蔑视一切,才能对一切都坦然相待。
“听说你今天去看班长了……他还好吗?”光俊嘴巴里混合着咖喱,变得口齿不清,我分不清哪些是他的眼泪,哪些是便当里的汤汁。
“还好。”我又回答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表现的非常平静,这份平静令光俊更加排斥,他低头抓着咖喱,手指上沾满了咖喱汤,有些滴落在桌子上,空气中都是辛辣的气息。
“有的时候……我有过那样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好起来,直接死掉就好了。这样……我不会总觉得难受。似乎……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我最近才总是睡不好,遭到报应之类的……夏由。”
光绪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认真地看向我:“夏由……你有过那样的想法吗?让某个人死掉之类的。
自己在某方面不擅长,因此嫉妒做的好的人,希望对方死掉之类的……我能这样理解吗。
很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最喜欢的越马前史前辈,我爱着他的作品胜过爱他本人。
我唯一期待毁灭的只有自己……或者从天而降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这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人间直接粉碎,让一切归于虚无之中。拥有美德的人前往天堂,像我们这类冷漠的人和善妒的人……还是在地狱相遇更加合适。
14. 第十四章
“或许有吧。光俊……这周的排练,一起去吧。”我对他道。
他闻言泪花在眼眶中闪烁,演变成一抹光亮。他眼睛弯起来,嗯了一声,“……我会等你的。夏由。”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逝,没什么值得我注意的地方,或许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周五的排练,我见到了孟骄带来的女孩子。
我们在一个班里,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唯一的印象还是前几天碰到了孟骄,被小混混拦在巷子里抢了钱。我见到她时,大概知道了原因,我们的共同点,或许都是内向的人。
“班长,目珊不会打扰我们的……她来的时候反复问了我好几遍哦。担心你会介意。”孟骄说。
她身后的女孩子穿着同样的制服,她看起来很瘦,眼下的成片黑眼圈和手腕上的伤痕之类的,总是驼着背,令人联想到地雷系这样的名词。
“没关系。目珊同学,我们排练可能会有点吵,倒是我们担心会打扰到你看书。”江绪开口道。
他是在跟李目珊讲话,目光却掠过同学,朝我看过来。我和他对视,他眼底脆弱完全消失,变得漆黑明亮,那样地盯着我看,好像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关系。”李目珊小声地开口。
“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讲。”焦忱低声对李目珊道。
啊……实际上我对其他人的情感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我现在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人和人之间通过视线能够传递出来的情绪……诸如爱慕之类的。
地雷系女同学看向江绪时会脸红,而焦忱显然察觉到了,我发现他的情绪变得不怎么好,具体表现在和我对台词的时候心不在焉。
尽管是默剧,为了更加契合动作和表情,练习时配合台词去演绎。
这三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相比之下,我和光俊,以及孟骄,我们更像是局外人。
“我们待会需要换上演出服再排练一遍……可以休息一会,请大家再坚持一下。”江绪开口道。
“知道啦,班长,演出后就放暑假了,我和目珊打算去热海……有花火大会哦,班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孟骄问道。
“……我应该没办法过去。”江绪回答道。
我和光俊坐在一起,这里的地板被我们擦了一遍又一遍。木质地板透出很细微的缝隙,底下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折射出银光,很像眼睛之类的器官,密密麻麻地注视着我们。
“好嘛……好怀念休学旅行哦,明明只过去了一个多月,为什么会有已经过去很久的错觉?”
光俊凑到了我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用很低的声音跟我讲话。
“夏由……暑假打算做什么。”
自然是和以前一样。我会在家里待着,做自己的事情。
“还没有想好。”我回答道。
“那个……夏由同学,可以来一下吗。”温柔低沉的声音传来,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过去,江绪站了起来,他是有话跟我讲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之类的……我不得不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排练室。他带我去了旁边的仓库,我的脚步稍微顿住。
“夏由同学……请等我一下,原本想放学的时候交给你。你放学之后不见人影……”
我看着他的动作,他一边跟我讲话,一边打开了仓库门。他从货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了什么东西,用透明材质的薄膜包裹着,我突然看清了那是什么,不由得盯着看呆了。
江绪把那一沓漫画书拿下来,上面用了很多胶水拼贴的痕迹,破旧却依然精致,能够看出原本作者的画风水平。
“我在垃圾站工作,有的时候会处理别人丢掉的漫画书。这个……是越马前史早期的短篇作品……我用了很多的胶水……”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一沓厚重的纸片在他掌心里,他讲出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温柔的言语,看向我时带着微弱的期待。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我已经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越马前史前辈的早期作品,早就已经绝版了,尽管我在网上看了无数遍,并且找遍了各个网站,都没能找到原版。
我……我很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非常想要。
我盯着他手里的那一沓纸,我猜我可能已经表现出来了,因为他注视着我的眼眸隐约发生了变化,他似乎笑了。
我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没有表现出来礼仪失态。我憋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他,对他道:“你想要什么?”
要和我做朋友之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能这一次我会无法拒绝了。如果只是每天花费一部分时间陪他,只要不是太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吧?
我在脑海里预设了好几种他的回答,然而他好一会没有讲话,只是苍白的脸颊变得绯红,眼底看向我时蕴藏着温和,如同在无形包容我冷漠的揣测。
“夏由同学……这只是当作感谢的礼物。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依旧可以在书店丢下我走开……我并不会介意。”他犹豫地讲出来。
“感谢你来到我家……照顾我。你愿意接受,我已经很高兴了……它们原本是被人丢下的垃圾。”
……上帝总是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用来折磨我,把我丢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我在底下依旧见到美好的人。
这份美好足以刺痛我,令我无法睁开双眼。
我想告诉他。就算是被人丢下的垃圾……对某人来说,可能是苦苦追寻的宝物。这份粘合起来的废弃漫画书,曾经是前辈的心血,即便被人丢掉了,它仍旧是宝物。是属于我的宝物。
“……真的可以送给我吗。”我又确认了一遍。
他嗯了一声,把那本厚重的漫画书交到我手里。我必须承认的事情,当我拿到漫画书,我的心跳动地快了几分,蔓延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
“那个……谢谢你。”我的脸颊莫名热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席卷我,我从来没有给哪个人道谢。
现在我抱着漫画书,道谢道得显然非常别扭,我下意识看向他,发现他仍然在盯着我看,直到我看向他,他这才收回目光,透露出几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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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不自在笼罩在我们之间,我是因为稍微向某个人低头……对于我常年高悬的自尊心,我在向他低头。他是因为什么呢?
“没关系,夏由同学……你向我道谢,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低低地讲出来,我注意到他脸红了。
那一抹可疑的红晕,我盯着看了一会,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他总是在人前表现的冷静镇定,在我面前好像变了个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感觉了。
是因为我平常总是很冷漠的缘故吗?
“还要排练……我们回去吧。”他对我道。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漫画书,感觉脚步变得轻盈,事实上我想现在就打开看,但是需要忍耐。我透过透明层去看那些粘合的痕迹,那些细小的痕迹非常细致,我想起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八音盒和接线板,我下意识地又看向他。
在我扭头的时候,我发现他也在看我,他看我的时候像是我盯着樱花时候的模样,总是看的入神,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一直看我干嘛。难道是后悔送我了?或者是他其实想要我报答他。当他朋友之类的。
不难猜出来……好吧,这一次,我没办法当作察觉不到。
“那个……你明天有时间吗?”我讲出来。
江绪低头看我,他脸上出现的惊讶神情,稍微侧头,“夏由同学……你不用特意感谢我。”
“这只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事情。”
“哦。所以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我问出来,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如果他拒绝我,我再也不会和他讲话了。
“上午的话,要去帮外婆送便当……下午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那明天我再联系你。”我对他道。
说到这个,他沉默片刻,随即温声道:“夏由同学,我没有line,电话亭在很远的地方……”
这是远古人类吗。我看着他微微绷紧的嘴唇,到底没有问出来,我明明上次刚刚做了决定,再也不要跟他有交集了,以后我还是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
“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对他道。
“班长,有什么话要和夏由单独讲。我们也要听嘛。”孟骄开口道。
台上只剩下了光俊和孟骄,我注意到焦忱去了底下,和李目珊坐在一起。他坐在对方身边时,心不在焉的态度似乎收了不少。我想起来了形容词,在船上他是掌舵手的身份,像掌舵手在看月亮的时候。
“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接下来这一幕演完……大家就可以回去了。”江绪开口道。
试演落幕。我和光俊一起回去。
路上,光俊偷偷地看了我怀里的漫画书好几眼,他鼓起勇气问出来,“这是班长送的吗?”
我应一声,当我看向光俊时,光俊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啪”地砸在了地上。
当我某种喜悦的情绪被他察觉时,他犹如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他沉默地流着泪,晕着的眼眶化成晃荡的海水,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分别,他没有再讲话。
15. 第十五章
“夏由,不能告诉妈妈要跟谁一起出门吗?不是和光俊吗?”妈妈问道,她总是十分好奇我交朋友,我才不会告诉她我收了别人的礼物,所以不得不请同学出去玩。
“妈妈,只是同班的同学而已。我会让阿姨送我过去,你不用担心啦。”我对她道。
“准备玩到什么时候……是上次生病夏由去照顾的同学吗?和同学出去玩总要带些礼物吧……把这些一起带上吧。”
我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却没办法拒绝妈妈,她装了一些点心,都是她自己做的。菊与刀的纹样雕琢在其上,因为爸爸的缘故,妈妈也会做牡丹点心,鲜艳的牡丹花,我在神社见过一次。
好吧。我没有告诉妈妈,我的同学其实和牡丹花很像。他原本的长相应该是那样的,阳光明艳,因为苍白的肤色和瘦弱单薄的身躯,又显得枯瘦,没有牡丹那样张扬。
我想到了形容词,他像是牡丹标本。
天空灰蒙蒙的,我在屋檐下见到了等待的少年。
江绪……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他和潮湿的暑热雨季很相配,在看到我时,他眼底散发出温柔的情绪,他微笑起来,光明降落在他身上,他又变成了天使。
怎么会有人真的在楼下等,他是担心我不会敲门吗?
“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在楼上也没关系吧?”我对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温声道:“夏由同学……我担心你看不到我,会直接走掉。还是在楼下等你比较好。”
他的话令我无语,尽管确实是我会做的事情。我把妈妈带来的果子交给他,塞给他时他笨拙地接过,又看向我,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我妈妈做的,妈妈让我送给你。”
“谢谢……抱歉,夏由同学,我没有为你准备这个。”他不好意思道。
“不用了……你先跟我上车吧。”我对他道。
“夏由同学,请稍微等我一下。”
我在门口稍微等了他一会,他要把那些果子都放起来。等他出来之后,我们一起上车,坐在后排的位置。这种感觉十分奇妙,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坐在后座。
他显得有些拘谨,这是妈妈的车子,价值一千万日元,底下的座椅有白色的蕾纱衬布,妈妈总是把它们都布置的非常梦幻。我注意到他很拘谨,他没有看车子的布置,也没有看旁边放置的水果和零食,只是在通过后视镜看我。
看我干嘛。
“夏由同学,我们要去哪里。”他问我道。
“咖啡馆。”我回答道。
对于他忘记系安全带这种事情,我并没有提醒,只是他的目光总是粘在我身上。我眼角留意着他。
“夏由同学……很喜欢咖啡馆吗?”
好吧,真是无聊的问题。我没有准备回答,前方闸道口的闸道落下,阿姨突然停了车,这样的空隙,我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一片温凉,与江绪的手背擦过。
我想这只是非常小的插曲……我看向身侧的人,目光不由得顿住。
江绪飞快地收回了手,他的脸变得通红,眼眸略微侧过去,绯红一路从脸颊蔓延到耳侧,比西红柿还要红。
我:“……”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有什么魔法,能一下子让人脸变得通红之类的。
还是只是错觉。
我眼眸转过去,对于诸如此类的反应,大概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坏蛋,我怀着某种微妙的情绪,莫名想知道他的反应。
在我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出他的面容,我装作不经意勾到他的小拇指,他苍白的面容再次蔓延出红晕,整个人僵硬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看向我,眼帘包裹着我的视线,嘴唇张了张,“夏由同学……”
我闻言立刻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起有一件事我可以和他讨论,或许也只能和他讨论。
“那部短篇你看过了吗?”我问他道。
我说的是他粘合好的那一本,里面有一些内容网上没有,可能是被删减了。
“看过……因为夏由同学感兴趣,故事也很有意思。我看过的。”
他明明在我身旁讲话,却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声音却低了很多,还有点哑……或许是他的感冒还没有好。
“你认为故事怎么样?”我问道。
我怀着某种隐喻的期盼,期待从他嘴巴里听到夸奖前辈之类的话。这是我看过最好的故事,从来没有哪个人能把主角画的那么出彩……尽管并不是发售最好的,却是我最喜欢的漫画。诸如此类的言语。
“我认为是很不错的故事。但是……”江绪说到这里,他眼底突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温柔了许多,低声对我道,“我有更喜欢的漫画家。这对我来说不是最喜欢的故事。”
“你喜欢的漫画家很厉害吗?”我不由得问道。不可能有比前辈更厉害的存在。前辈去年刚刚拿了最厉害的漫画奖。他的作品都是艺术品。
“他……他一点也不厉害。可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江绪认真回答道。
“好吧……我昨天发现,本子上有删减的内容。前辈说他从恋爱对象那里得到了很多灵感。要成为主角那样的人之类的,要有丰富的情感体验。”我说道。
这是令我不解的地方,我的生活充斥着严苛的理性,感性对我来说是很少的一部分。我从不允许它们过分干预我的生活。尽管我如此生活,我却也能因为前辈的一句话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主角总是拥有更加细腻敏感的内心之类的。比如更加容易共情别人的痛苦之类的。这听起来很辛苦。”江绪回答道。
他看向我,露出的眼眸神色温和,漂亮的脸上蒙上光影,我发现他和别人讲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我大概知道光俊嫉妒他的原因了。
“……或许是那样吧。”
我们到了咖啡馆。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江绪稍微离我远了点,似乎担心我再像车上那样随意碰他。我假装没有注意到。
原本我以为他是想跟我做朋友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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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为我的猜测会有错。
“班长,你能请我喝一杯咖啡吗?”我问道。
很抱歉用这样的把戏,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验证。我来到的这家咖啡厅,一杯咖啡的价格大概在两千日元左右,他连看病的钱都没有的话……正常来说都会拒绝吧。
我问出来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这是又开始欺负同学了吗?算是那样的吧……如果他对谁都脸红的话。
“当然可以……夏由同学。你要哪一个?”他询问我道,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情绪,我想其中可能有喜悦之类的。
明明是自己辛苦攒下来的钱,如果没有这样条件的话,还是拒绝比较好吧?他轻易答应我时,我又不想喝了。
尽管如此,话已经讲出来,我点了最贵的那个。我看着他和服务人员讲话,他自己选了最便宜的一杯。
“班长,平常休息日的话都会去哪里……这里是第一次来吗?”我问道。
“平常的话,上午会去给外婆送便当,下午去分类点,晚上去便利店。是第一次过来……和夏由同学。我很开心。”江绪扇下眼睫。
好吧,真是无聊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不相上下。
“你不是要做时光机吗。时光机做的怎么样了?”我随意地问道。
他因为这个问题稍微愣住,随之微笑起来,白色的纱布散发着光辉,眼眸弯起来时变得深邃绚烂。
“还差一些……夏由同学你还记得,我很高兴。”
“叮当”一声,咖啡好了,服务员端了上来,尽管赠送的有奶和糖块,江绪只是用勺子搅了搅,他什么都没有放。
我丢了很多的奶块糖块,实际上我不喜欢喝咖啡,它们太苦了,我喜欢甜的东西。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江绪一直盯着我看,看我的手指,看我拿着的勺子。
正常想做朋友的话,不会这样看对方吧?
尽管他总是很快又收回目光,我仍然察觉得到。我用勺子拌完奶之后,汤匙舀了咖啡液,尝了之后,那把加糖的勺子被我放回餐巾纸上。
“那个……我去一趟洗手间。”我对江绪道。
我离开之后并没有走远。我只是出于某种直觉这样做……从我碰到他时,他某瞬间积发出来的情感,在他脸红的时刻,他低下头的那一刻,某种微妙的情感被我察觉到了。
或许以前有过同学这样对我……由于我总是对生活很忽视,我常常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这次只是意外。
我在不远处看着座位上的少年,他原本规矩的坐着,单薄的身板如同樱花木。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咖啡杯上,我不清楚他看见了什么,杯子上有我嘴唇碰过的痕迹之类的……他倏地收回目光。
没一会,他稍微侧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我看着他拿起我用过的勺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低头吻了一下。
啊……我妈妈总说我在学校里一定不受欢迎,没有女孩子喜欢之类的。尽管性别上有些出入……正好被我抓到了。迷恋我的傻瓜。
16. 第十六章
“夏由同学,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江绪察觉到了,他看向我,眼底带着询问。
他刚刚那样做了……我盯着他看又算什么,我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把勺子放进杯子里。我注意到他看见我的动作,稍稍侧过头去。
“你每天在家做什么?”我问道。
“除了打工之外吗……会预习课本,考学院需要做的功课很多。剩下时间的话……看书,或者做一些手工。”他轻声回答道。
他的生活完全和互联网无关,我想了想对他道:“无论怎么说,还是有携带电话更加方便吧?”
“嗯……之前有考虑过,对我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有了电话之后,担心自己会不愿意学习,或者忍不住联系同学之类的。”江绪耐心地回答道。
他讲到同学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情绪,目光在我脸颊边流连,很快又收回目光。
他这样的克制与描绘令我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讲的忍不住联系同学,难道是我吗……有这个可能吗。
“……那样的话也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对他道。
比如会错过很多好的作品之类的。网络是工具,能够拓宽生活,也建立了一个新的维度,让人以为自己可以不用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从而舍弃自己的生活……很不幸,我是那样的人之一。
“嗯……夏由同学讲的很有道理。只是网络上信息很多,有的时候成为一种筛选。很多人们没有办法从里面筛选出来真实而有用的信息。这让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和偏见加深,人们离得越来越远。一些人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这个世界也变得真假参半了。只有脱离网络……置身在现实里,这才是真正的真实。”
江绪讲了很多,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抬眸看向我,朝我微笑了一下,眼眸里透出的温柔含蓄,又出现了。
他身上所具有的某种温柔而破碎的气质。
“夏由同学……我是不是讲的有点多了,你会觉得无聊吗?”他指尖顿住,碰到了咖啡勺子。
嗯,我并不觉得无聊。他讲的十分有道理,这个时代谁能够克制的不去追随时代的脚步,谁就不会被时代的浪潮裹挟奔流。
可是我并不想告诉他,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刻,某个人因为我而辗转沉思之类的……尤其与他的气质混合在一起,总是令我故意这么做。
“确实,有些无聊。”在我这么说之后,他低下了头,此时此刻如果他有翅膀大概已经耷拉下来了吧,他漂亮的脸上垂落了某种神情。
“我们聊些别的吧……你的生活只有这些吗?没有交女朋友之类的。似乎很多人喜欢你吧。”我开口道。他在班级里那样受欢迎,因为成绩出众又出名,在学校里也很有人气。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颊,他左脸边的纱布下面出现了一抹红晕。他看向我,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带着无奈的慌乱。
“夏由同学……我……我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受欢迎……只有你。只有你才这样以为。”
“感谢你夸奖我……我能这样以为吗。”他温声道。
额。他的话让我愣住,我有些后悔讲出来了,好像我很在意他一样。或者是在我眼里他是这样的。果然自己的看法很容易从言语里表现出来。这十分的糟糕。
“我才没有那样想。”我对他道。
“这样吗……”他表现出小小的失落,很快掩藏起来,对我道,“我没有与别人交往的想法。”
是这样吗?那干嘛亲我的勺子。
咖啡厅里有送的小卡片,他拿起那两张小卡片,问我道,“夏由同学,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这种事应该不用问我吧。”我回答道。
他应一声,对我道:“今天很开心。夏由同学,很感谢你邀请我。”
平常我没有注意过这些,咖啡厅里送的卡片之类的,在我看来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常常因为理所当然而忽视了生活的细节。因为江绪的缘故,我才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上面印的图案,是关于这个月的主题,两只猫咪依偎在一起。
猫咪脸上戴了面具,黑红的配色,看起来像是人类的眼睛。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讲了一句。
“是很有人气的游戏。和怪盗团的联名……女神异闻录,夏由同学有玩过吗?”江绪将那两张卡片收起来,我看着他从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塑封袋,把它们装了进去。
“没玩过。”我回答道。
“我也没有。只是在游戏厅里见过。夏由同学,看来我们很有缘分。”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这种事情他讲出来,毫无逻辑的言语。
生活中的细节处处都能欣赏到的人……大概像这样的人才在真正的活着。他们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命运的美妙绝不在伟大前程里,而是在生活的缝隙之中。
所以说……尽管我懂得这些,当我置身在命运的洪流之中,我在其中被吹的四分五散。它们裹挟着我奔赴巨大的浪潮,以汹涌晦暗平静地将我埋葬,将我拖入一片未然之地。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死寂一般的平静。
至于我的使命……这样的道路由我自己赋予。尽管我在这里待的常常窒息,我仍然停留在这里,没有人能让我走出去。
人的意志会将自己作为囚徒囚禁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夏由同学,感谢你送我回来。”江绪对我道。
我看着面前的少年,思绪收了回来。我仍然坐在车子里,他的家到了,要下车了。阿姨还在车上……不过我并不在意。
“……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
我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他的反应总是令我感到有趣。更重要的事情,我看了前辈的短篇漫画,因为他告诉我要去做情感尝试,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
在他不明所以地朝我转过来时,我从后视镜里对上了阿姨的目光……这种事情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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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吧。我原本就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之类的。
我生平第一次用嘴唇贴上某个人的脸颊,在他惊讶的目光之中,我闻见了很好闻的气息,他身上的气味和他家里格格不入。他的家阴冷潮湿,而他身上气息明亮,像是绵绵小雨之后阳光照晒的土壤。
“夏由同学……”他眼眸稍稍地睁大了,被我触碰的皮肤非常柔软,他的脸在发烫。
“喂……我看见你吃我的口水了。跟我交往吧。”我对他道。
在我的瞳孔里,清晰地浮现出他的眉眼,他的眼睛非常漂亮,要让我来形容的话,像是翡翠河流淌而过的河畔,凝成一片天然的深渊。
当我询问他时,化成了柔柔流淌的湖面,波光粼粼闪烁不定。银河落下来的痕迹……大概是这样的明亮与灰暗。
他在怔愣与热意之后冷静下来,面对我时恢复了纯粹的明朗。他下意识地看向前方阿姨的方向,似乎比起我更加在意阿姨。
“那个……夏由同学。我们……我们周一见。”他讲完这句话,随后下了车。
我通过车窗看向他,他在原地仍然捂着自己的脸颊,当他低下眼眸时,风音拂过他的发丝,他似乎在看我的方向。
阿姨会不会告诉妈妈之类的……就算妈妈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我回来了。”我在吃晚餐的时候,注意到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猜测可能阿姨已经告诉她了。
“夏由……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祝惠。你有什么不能直接讲的,夏由应该不会介意吧。”爸爸说道。
“还是问一句比较好吧,尽管身为母亲,我常常因为夏由的事情担心。”妈妈说道。
“可以。”我回答道。
“你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应该怎么样?”妈妈认真地看向我道。
我闻言没有讲话,把筷子放下来,好一会才回答道:“要分情况的吧,有些人因为开心在一起交往,有些人因为合适,有些人因为寂寞。妈妈说的是哪一种。”
“无论是哪一种,本质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如果有一方付出了真心,那么都是值得尊重的存在。而因为好奇心随意的与人交往之类的……或者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这样自私的想法。这样的人在妈妈心里很差劲哦。”
“妈妈认为,自私的想法与自私的行为,两者之间没有差别吗?我只要付出了时间,难道没有弥补吗?”
当我与妈妈讲话时,爸爸听着广播,爸爸的表情随意,妈妈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庄重。
“目的与行为之间是有联系的。你抱着自私的目的,怎么会做出正确的行为……除非你改变想法。妈妈只是跟你讲一讲哦。夏由总是埋头在房间里,错过了很多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把筷子放了下来,尽管我知道妈妈讲的是对的。出于某种自尊心的倔强,我仍然认为自己能够与众不同。
因为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我的时间更宝物之物。
17.第十七章
“夏由。光俊在门口等你哦。”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装好了便当,往下看了一眼,光俊在我家门口。在我下楼时,光俊也看见了我。我回忆起了前段时间刚刚发生的事情。前几天还不愉快来着。
“夏由……”光俊透过发丝看我,他很快眼帘低垂下去,我注意到他的低落。与寻常不同的是,他手里拿了一本漫画书。
“我……我有东西要给你。这周我去了书店……这是最新版的漫画续集,据说很难找的到……”他慢吞吞的讲出来,讲出来之后,又悄悄打量我的神色。
尽管他在努力伪装,我却看的出来,他每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在意。
因为班长送了我一本漫画书,所以不高兴,转而送了我一本漫画书之类的。
很像我看过的某些恶俗情节,在意谁才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诸如此类的情况。
“谢谢。”我对他道,把那本漫画书收了。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不用做这种事情,我并没有讲出来。
“你有喜欢的话,都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买。”光俊又补充了一句。
我闻言看向他,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混沌不清,常年被发丝遮掩,眼泪洗涤过一遍又一遍,变得晦涩又低落。
“……你不用这么做,我和他并不是朋友之类的关系。而且……”我看向手里的漫画书,显而易见,光俊可能费了很多的心思,不知道在哪里的书店买的,盗版漫画书。
我理解他的笨拙。有些人尽管花费心思,依旧做的不好,像妈妈说的那样,只要花费了真心,都值得被尊重。
“而且,我自己也可以买。”我对他道。
“那……你还会跟我做朋友吗。”光俊停了下来,他看向我,他的眼泪挂在眼睑,质问的声音很低。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就算我和他成为朋友,也不代表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吧。或者你认为我会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之类的。不会有那样的事。”
把任何人当作最特别的存在之类的……这是十分愚蠢的想法。这就好比自己主动地站上了天平,让对方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还有一件事,我也骗了光俊。我身边的任何人……朋友也好,还是周围的人也好,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存在。
“或者说我对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样的话你会相信吗?或许我只是对每个人这么说,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吧。”我对光俊道。
光俊闻言愣住了,他看着我,随之眼睫闪落,低下脑袋,嘴唇张了张。
“夏由……只是讲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一直在朝着这样努力……成为某个人的好朋友之类的,在我看来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光俊小声道。
“……”我没有话讲了。
或许是上帝抽走了我爱人的能力,谁知道呢。
我和光俊一起来到学校。学校的时间……没什么区别,照样要过下去,除了下午要排练。直到我看到某个人,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江绪。
我见到他时,他看向我的目光里隐晦而温柔,好像我们之间有了某个巨大的秘密。这秘密将我们紧密地联系起来,令他无法镇定,当他看见我时,我变成了拨动他心弦的罪魁祸首。
“那个……夏由同学,你有时间吗?可以和我聊一下吗。“
我的桌子被敲了敲。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人来到我面前,我总是一个人看向窗外,直到江绪来到我座位前。
我们一起来到了天台。
”那个……夏由同学,尽管……尽管我分不清你讲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如果是真的话。请……请和我交往吧。“
江绪讲出来,他有些紧张,抬眸看向我。他侧脸而过的模样,和身后的蓝天白云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到这一幕十分的熟悉。
像漫画里的场景之类的……或许是这样。
相比于他的紧张与忐忑,我在他瞳孔里看到我自己。我的皮囊……由于我常年在房间里待着。我的皮肤很白,它们没有血色,像是下雪时候雪鸟的羽翼。我喜欢工整有序,因此我穿衣服一丝不苟。制服板正地扣紧脖颈的位置。
我的瞳孔黑白分明,大多时候我没有表情,偶尔会若有所思低头思考。冷静与严苛令我瞳孔倒映出来深色。与天色结合,溢散出一抹暗色的红。
啊……非常抱歉,我没有任何的想法。这个时候要说我也是吗。
显然,由于我没有立刻的表示,对面的少年显然察觉出来了端倪。
他收回慌乱的模样,在我眼底之下,我的手腕碰到了一片温凉。他抓住了我的手掌,低头时落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夏由同学……没关系。就算是这样……我我也很高兴。”
“……可以和我交往吗。”
温度顺着我的手掌传来,分明是夏天,我透过触碰我的手掌,他掌心里的冷汗粘连,连带着他的情绪变化,变成一片连绵潮湿的雨水。
“……好。”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妈妈的话音落在我耳边,向母亲证明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爱好。前辈所说的情感启蒙……我需要那样的尝试。等我尝试之后,我大概能够明白前辈的一部分情感。
“我们都不太懂……但是没关系。我相信……我和夏由都会努力做的很好。”江绪低声对我道。
他讲话总是温柔有力,与他艳丽的相貌不符合。牡丹花一样的身姿,却有松柏那样坚韧的意志。
“晚上……一起去排练吧。”
由于马上就要到文化祭了,校园里随处可见各种宣传活动。这样的工作我没有参与,交给了江绪和孟骄。我、焦忱,光俊,我们只用等待就好了。
“喂……你们两个一定要在这里等吗。”焦忱对我和光俊道。
我们三个站在同一棵樱花树下。这只是凑巧而已,因为我答应了江绪要一起走,光俊习惯跟着我。至于焦忱,他似乎不太理解我们两个跟他站在一起。
光俊闻言看看焦忱,又看看我,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应该没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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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话的声音太低了,只有我能听见,焦忱没能听清。
“啊……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焦忱抱胸道,“待会目珊要过来,她有点怕生,可以拜托你们两个挪一下地方吗。”
“……”我和光俊大概同时看向他。我没有讲话,他随意的语气,大概像赶走苍蝇一样。没有人在意。
焦忱啧了一声。我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江绪的身影,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江绪是怎么做到……把一群差劲的人聚集在一起的。
是因为我们都要在地狱相见吗……诸如此类的。
我看向焦忱,他一直看着大楼的方向,我毫不客气地问了出来,“……你很在意李目珊?”
平常的情况下,我很少讲话,这并不代表被冒犯的时候,我要继续沉默下去,偶尔讲一下倒是也不错。
“喂……你胡说什么呢。”焦忱在原地只反应了一秒,他冷冷地看向我,朝我靠近。
“啪”地一声,我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五官深邃,他们常常克制而严谨,有时懦弱而卑怯。当他提起我的衣领时,我察觉到了他的怒意。
我喜欢一丝不苟,谁弄乱我的衣服,打乱我的秩序,会让我变得烦躁。
“你……你干什么。”光俊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向焦忱,还没有碰到焦忱就被焦忱的眼神吓退。
“……少用你那种恶心的目光去揣测别人的关系。”焦忱说了这么一句,他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随之骤然松开我。
我倒是没有揣测,这是不打自招了吗。我的脖子非常不舒服,我低头瞥一眼,校服的衣扣在我脖颈上勒出来了痕迹。
“夏由……你没事吧。”光俊一边讲出来,一边看向焦忱,气息低了许多。焦忱毫无反应,好像刚刚的插曲没有发生。
很快,他等待的少女出现了。李目珊从大楼出来,她并没有看我们这边的方向,显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江绪身上。特地给江绪和孟骄带了冰牛奶。剩下的人没有。
我下意识地看向焦忱,有人好像和我们一样被划分成不熟的人了啊。焦忱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头时,我微微地勾起唇角。
人都是这样。自己喜爱某物时,总自恋地以为自己的感情无比宝贵,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为了可笑的爱情做了一桩又一桩的蠢事。
“……”焦忱冷漠地转了过去。
“还好有班长在……很快就结束了。这周就要演出了,演出之后就结束了吧。”孟骄笑嘻嘻问道。
“嗯,辛苦大家了。在这之后,夏休可以好好休息了。”江绪开口道。
“……来看的人会很多吗。”焦忱随意地问了一句。
“一定会的吧,服饰部做的裙子很漂亮,到时候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上……大概会成为有趣的记忆。”孟骄说。
大概会吧……我们一起前往戏剧室。我意识到新的文化祭即将开始,学校几周前的校报已经被揭掉了。
有学生跳楼之类的……这件事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18.第十八章
“夏由同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江绪看向我,他的眉眼微微低着,眼帘遮住漂亮的眼珠,由于演出的原因,连边还残留着一部分红晕。那是用来假扮被害人的鲜血。
“可以。”我对他道。
我说着,看向不远处等着的少女,李目珊注视着我们的方向,我猜她可能在等人,对象显然是我身旁的少年。
“目珊同学那边,没关系的吗?”我问道。
“没关系。夏由同学。上次只是我帮助了她,吃饭之类的,我认为没有必要。”江绪对我道。不知道为什么,由于我的询问,他似乎有些开心。
江绪微微笑起来,漂亮的眼眸注视着我,低声道:“我们现在在交往……应该一起走吧。”
是这样吗。交往对象要每天一起之类的。
我于是点点脑袋,眼珠从江绪红着的脸颊扫过,稍微停留之后收回目光。
“夏由同学今天要回家吗?去补习班之类的。”江绪问我道。
他讲话的时候总是盯着我看,用低敛而隐忍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宝物之类的。我先前只是偶尔有这种感觉,现在愈发严重。
“嗯,妈妈待会要送我去补习班。我还有汉语课要上。”我回答道。
“那个……我下午没有事做,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和夏由同学一起?我……我在附近等你就好了。”他对我道。
我们沿着神社的阶梯往下,这里的树木总是阴沉沉的遮蔽天空,透出的光线笼罩着我们的身影,他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干净的和泥土一样。
“嗯……”说实在的,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我眼角扫到了江绪苍白的指尖,我轻轻地碰上去,如愿地看到了江绪泛红的耳尖。
“喂……补习班的话,我会整整三个小时都在里面。你见不到我……在外面等着的话……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我询问道。
我只是单纯的询问,这种事情令我不能理解。有这样的时间,他在家里休息更好吧。
“抱歉。夏由同学……在我看来,为了见你,只是等待三个小时是值得的。我……我想在你结束之后送你回去。”他的嗓音落寞而温柔,唇畔稍稍绷着,仿佛担心我不开心。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我想询问前辈……是这样的吗。喜欢一个人就是将自己的全部情绪献祭,因为对方的举动而牵扯自身的喜怒哀乐。如同紧绷的琴弦一样,轻微的触碰就会发出剧烈的颤音。
“那好吧……补习班附近有咖啡店,你在那里等着就好了。那里的咖啡很贵哦……会造成负担吗?”我下意识地看向他,观察着他的神情。
像我这样差劲的人……我起了某种恶劣的心思。如果他要等待的话,我不会给他付咖啡钱。每天攒钱很辛苦的吧。为了我这样做……我只想欺负他。
“没关系。夏由同学。很感谢你为我担心。”江绪唇畔微微扬起来,他的眼眸变得深邃而明亮,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随之抓住了我的手掌。
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我的手指被他攥在掌心里。皮肤触碰带来了微妙的碰撞,令我的脑袋微微倾斜,发丝蹭过他的制服衣领。我的瞳孔隐约停滞了一瞬。
江绪牢牢地攥住我,指尖磨蹭出汗,我意识到他的力气很大,我居然挣脱不开。当我靠近他时,他的瞳色会变得比平常深一些,里面仍旧有着温柔的笑意。这种隐秘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自在。
好像被细细吐着信子的蛇类缠上了,尽管看起来温和没有毒,仍旧因为潮湿黏腻而不适。
“夏由同学……我们可以牵手吗?我很高兴。”他低声问道,视线扫过我耳侧,我意识到我更加的不自在。
这种被人看穿的慌乱之类的……我很快就镇定下来。在此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亲密接触过。我不过是为了找到灵感才这样做的……我只是听了前辈的建议。等我熟悉之后,自然就会习惯了。
我脑袋里胡思乱想起来,归根到底,不过因为他长了一幅优越的皮囊。我仍旧无法摆脱人类的劣根。人们天生会被好看的皮囊吸引。和绮丽的人亲密接触……我的耳朵会变得很热。
“你不是已经牵了吗。”我不大高兴地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自己的耳朵,可是我看不见,我很想摸摸耳朵的温度。那样的话又被看出来,我于是没有做。
“嗯……感谢夏由同学。”江绪稍停顿对我道,“晚饭要在家里吃吗?”
当然在家里吃,妈妈会为我准备便当,做的很美味。他不会要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吧。我想起了上次他家走廊里臭臭的味道,我不想再过去了。
“那我可以送你回去吗……”他询问我道。
我脑袋里不由得冒出来问号,思考着他要怎么送我回去。打车吗?东京区里打车非常的昂贵。那样的话他大概又会花费不少钱……我已经能想象到之后他要每天再去分类垃圾了。
我们现在是交往的关系,如果他开口让我陪他捡垃圾……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想到这里,我慢吞吞地对他道:“不用了。阿姨会来接我。”
反正一会还要再见面,我看向他道:“你决定好了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这样的话……我还没有带过哪个同学回家。朋友之类的……光俊只是因为住得近,每次都是他自己过来的。
妈妈那边。阿姨肯定跟妈妈讲过了。我的妈妈最喜欢的作家是上野千鹤子,她深受女性主义的影响,凡是我家里能提供的职业,全部只要女性。妈妈和她们的关系都很好。如果我把江绪带回去,妈妈一定知道我带回来了捉弄的同学。
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妈妈只会原谅我。
“夏由同学……可以那样吗。”江绪稍微愣住,他看着我,眼底的情绪我想能够称之为绚烂的温柔。像我看过的土星图片,银河亮起来的时候,总是绚烂而迷人。
我只是要带他回家,他看起来非常高兴。
“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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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一声。眼角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他的喜怒哀乐过于鲜活。这种鲜活和我原本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会下意识地想要探寻。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很高兴。”他对我道,又询问我道,“我还想问一下……我是夏由同学第一个带回去的人吗?”
这种无聊的问题。江绪眼底带着十分的期待,他那样的盯着我看,眼底的情绪闪烁不定,我瞅两眼之后扭过来,假装没有看见。
“不是。你只是其中一个。”我讲出来之后,他明显有小小的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再次向我微笑。
“嗯……能成为其中之一我也感到非常荣幸。”
“那个……夏由同学,去你家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给阿姨准备礼物。”他在我身后询问。
他问出来的时候,我刚好打开车门,前面的阿姨听见了动静,通过后视镜朝我们看过来。我当作没有注意到。
“不用了,你想给她准备礼物的话……下次再说吧。”
车上的路程,我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时候看向窗外,或者看漫画书。现在多出来一个人,我的思绪总是无意识地飘向身侧的人。他在人前变得镇定,好像刚刚那样神魂不定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我早就知道了。江绪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柔弱的一面……那是他真实的一面吗?我脑袋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之所以这样讲,当他来到我家的时候,他表现出的温和有礼与镇定,和在我面前的拘谨完全不同。我的母亲从一开始的意外到与他相谈甚欢,与对待光俊的怜爱不同,我察觉到了母亲十分欣赏他。
这种欣赏……类似于我和母亲在观赏艺术品时,母亲见到优秀的杰作,驻足停留时的目光,和看向江绪时如出一辙。
这就如同我所说的贫穷是一种美德。尽管他没有任何出色的外衣包裹,他来到并非自己能够踏足的场合,表现出异常的镇定。在与人交谈时,不慌不忙,眼底坚定有力,温和自如。这时他原本具有的某种贫穷,反倒使他变得更有魅力。
牡丹花开在花池里未必引人注目,如果是从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其生命力必然引人崇敬。
他们聊了些什么,我没有在意。如果是母亲的话,母亲大多会询问兴趣爱好,从来不会问家庭成绩之类的。只问对方喜欢的东西。
“兴趣爱好的话……原本我的时间大多花费在物理学上。例如舒曼共振,阿尔法波子之类的……我曾经改造过小型的赫兹仪器。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过……它们带给我的感觉如同草间弥生的作品一样。当置身在其中时……令人感到迷幻与错乱。”
他对什么感兴趣……当我听到这里时,我明白,事实上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浅层,如果不是他送给了我那本漫画书。我们之间仅仅的交集,不过是在书店门口擦肩而过而已。
至于草间弥生的作品……鲜艳的色彩,无数的圆点。它们大小的组合在一起,形成巨大令人感到眩晕而错乱的空间。当我与江绪对视时,仿佛有那样的瞬间,我置身在其中。
19.第十九章
“学习每一门语言时,都是新奇的旅程。同样的表达,在不同的语言之中却有不同隐秘的含义……”
我在补习班靠近窗户的位置,尽管在十九层,这个位置隐约能够看见楼下的咖啡店,那里亮着灯,有某个人之类的在等我。
不同的地方。我看向窗外时,会掠过那个地方。我大约明白了,有些人认为早恋会影响成绩的原因。只要有接触,难免会在意。能够做到完全不在意的人类,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情,把生活和感情分开。成为那样绝对理智的人,对于少年少女们来说大概很困难吧。
课程结束之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夏天的夜晚完全不冷,称得上闷热,高楼大厦之间覆盖着沉闷的阴影。咖啡厅亮着温和的光亮,我在那里看到了某道身影。
江绪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他的表情看起来温柔而宁静,眼帘遮蔽了他的思绪。倏地,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朝我看过来,我们隔着落地窗对视了。
在看到我时,他露出了笑容,微笑令整张脸变得绮丽而柔和,纱布覆盖的左眼溢散出苍白的光晕,透明而柔弱。
如果他是一朵花的话,当我路过时,他就会盛开。花蕊朝向我的面颊,透出柔软的芳香。
“夏由……结束了吗。三个小时的课程,会不会太辛苦了。”
“嗯,还好。”我对他道。
现在似乎该回去了。我不明白等待三个小时的意义。当我看向他时,他低敛的眼眸,朝我露出害羞的微笑,紧接着,他缓缓地摊开了掌心,掌心里是两只闪烁着亮光的猫咪。
“咖啡厅里送了立牌……我正好带了电池,做了这个,送给夏由同学。”他低声讲着,嗓音略微停顿,垂下的眼皮含着我的面容。
额。我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两只用卡片折叠的小猫。很明显是赠品上的纸片,江绪在里面放置了灯心和小电池,让小猫的眼睛和耳朵会亮光,电流芯片做成了爱心形状,看起来像是文创店昂贵的卖品之类的。
我从来不觉得动物很可爱之类的……我对小动物没有感觉。只是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这样的物品,我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这个……很难做吧。”我对他道,故意用了不那么惊讶的语气,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了那两只小猫,不经意地打量起来。
“并不难,只需要把电流连接起来就好了。如果有小型的显示器,还可以做成机器人。这样它们的脸上就会出现表情。只是觉得和夏由同学很像……所以做了。夏由同学会喜欢吗?”他问我道。
我也是头一次觉得小猫可爱。这种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我认为他在配色方面有些天赋,用了很鲜艳的组合,很像我在美术馆看的那些画。夏加尔的画作之类的……他的审美令人惊讶。
“嗯……真的要送给我吗。”我问道。
闻言江绪稍稍停顿,我与他对视时,我的掌心下意识地合上了,他眼底隐约有笑意一晃而过。
“是送给夏由同学的……夏由同学喜欢的话,我很高兴。”他温声讲出来。
我没讲过喜欢,我并没有反驳,而是把那两只小猫放回我的口袋里。
“那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我看见了闪烁的车灯,阿姨在对面的停车场那里等我。
“周一见。”他对我道。
我坐上车时,透过车窗发现他仍然在原地。掌心里的两只小猫亮着光,他注视着我离开的方向。人与人的情感,这是十分复杂的事情。当我要尝试理解时,会有置身在迷雾之中的错觉。
这只是我在车上的想法,当我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些迷雾全都散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我和所有人都有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永远无法跨越。
周一。文化祭的缘故,这一段时间校园都会变得非常热闹。校园里随处可见装点的吊牌与宣传册,樱花树挂上了彩灯,如同圣诞节时的六本木一般。
“夏由……演出结束之后,有事情要做吗。”光俊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直到教学楼前才鼓起勇气开口。
他看向我,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光亮,手指不自在地蜷缩着,表情全部写在脸上。他担心我会拒绝他。
很抱歉,确实是他想的那样。
“有事。”我对光俊道。
原本答应了妈妈要去看画展,还要参加汉语测验。可能还有一部分时间要分给江绪,剩下很少的时间留给我自己,我很吝啬,不想再分给其他人。
“嗯……今天有一部口碑很好的电影上映……原本想和夏由一起去看。”光俊讲出来,他止住了话音,尾音隐约有了哭腔。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察觉到他要哭了,脑袋突然有点痛,下意识地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今天没有时间。改天吧。”我对他道,假如我直接说了不去,大概他会掉小珍珠了。那意味着到达教室之前我都要饱受折磨。
“改天……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
我“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他跟在我身后,我扫到他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那之后……一定要一起去。”他小声道。
今天的演出之后就会放假,之后只剩下测验,这学期就会结束了。同时意味着我们的高中生活结束。
我和光俊来到了戏剧室,孟骄和焦忱已经过来了,他们两人在忙碌着处理舞台。李目珊同学仍旧在角落的位置看书,只是时不时地朝台上看一眼。除此之外,由于提前发了宣传册,来了很多要看舞台剧的同学。
“夏由,光俊。嗨!”孟骄看到了我们,朝我们招招手,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她已经换上了演出服,选了一款浮夸华丽的裙子。为此她今天特意卷了头发,黑色的卷发披散着,戴了绿色的隐形眼镜,黑发碧眼……很像来自欧洲某座城堡的公主。
“你好。”我对她道。
光俊犹豫着,在我身后也说了一句“你好”。
“你们两个来的太迟了啦……看看我今天选的裙子怎么样。配上我的舞鞋,还有我在仓库找到的面具。”孟骄笑起来,她舒展着身体,把银色的面具摘下来拿给我们看。
那是一张做工十分精致的面具,摸起来冰冷而沉甸,耳边自眉尾扩散出花纹,中间有一个倒十字的图案。在西方的宗教信仰里,正十字意味着正统教,而逆十字通常意味着邪恶与反叛。
“非常漂亮。”我回答道。
闻言焦忱朝我看了一眼,上回我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那种事情我已经忘记了。面对他的视线,我坦然地看过去,装作没有察觉。
我察觉到我的手腕被碰了一下,光俊在我身后,我看过去,他的嘴唇动了动,眼里透出类似于不安的情绪。
孟骄显然也察觉了,她飞快地把面具收了回去。她笑盈盈地看向光俊,稍微侧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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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仓库里看到了一些巫女用品,钩子和十字架之类的,可能是之前的学姐学长用来演出的用品。这个面具刚好合适我们的舞台剧……光俊,你总不会见到某个图案之类的,就认为充满不详和诅咒之类的吧。”
光俊低着头没有讲话。这样的时刻,我察觉到孟骄言语里的质问。这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当人们察觉到一个人气场很弱时,总会充满气势,好像随意侵犯对方的边界也没关系。
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我想未必是对人。放在动物身上,尽管我不喜欢小动物,也不讨厌它们。我认为弱小理应受到保护,以及更大的尊重。换到人身上,某些时刻为什么总是变成了……弱势者被侵犯理所应当之类的。
“无论有没有……这种东西还是不太好。用完还是早些归还更加合适吧。”我开口道。
当我看向孟骄时,她扭过了脑袋,显然有些不高兴。
“大家现在可以去换衣服了。”温和的嗓音传来,红色的幕布下面,江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轻轻地敲了敲墙壁。
我们各自去了自己的换衣室。我出去的要早一些,这一类的演出服我偶尔被妈妈要求穿,去演出参加节目之类的。
漆黑的走廊,巨大的幕布遮掩了外面的灯光,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进来。幽暗的环境中,角落里放置了一扇全身镜,镜子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倒映出门外的人影。
江绪站在那里,他和镜面融为一体。他既要扮演受害者,又要扮演船长。受害者身上残余着血迹,褐色的衣衫与凌乱的发丝,他脸颊边沾上了血迹,鲜红的血透过镜面折射出来,绮丽的面容添了一抹诡谲的美感。
“夏由……准备好了吗?”他朝我微笑起来,鬓边的血迹化成一朵血红的花。
这是一出默剧。闪光灯落下时,我作为勇者登场了。台下的观众,他们的面容被冷冷的灯光照耀着,面容变得苍白呆滞。当他们看向我时,仿佛我真的置身在这艘船上。这艘充斥着不幸命运的沉船。
整个演出非常顺利,我们已经排练过很多次,排练时总是意外频发,在真正演出时,我们各自都扮演的非常出色。这样的插曲……大约在结束之后,会在我记忆中画上一个句号。
红色的幕布落下时,四周变得沉默下来,随即响起一片掌声。热烈的掌声将鲜红淹没,我们的视线随之被黑暗替代。
我们各自回去换衣服。在这期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我所处的换衣室非常的安静。过分安静的环境,令我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我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如何形容的话,带着某种奇异,比如妈妈用刀子贯穿鸡肉胸脯时,类似的声响,充满了诡异与不详。人天生对于危险有这样的直觉。
我换好衣服出来,我们的换衣室按照顺序,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空气中浮现出某种味道。
最角落的换衣室流出某种液体,颜色和鲜红的幕布一致。明烈的光影充斥着我的视野,我掀开了换衣室的帘布。
房间里,孟骄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胸口被弯钩贯穿。她身上的演出服没有来得及换,面上保持着惊讶的神情,维持着某种优雅的姿势倒下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意识到我的脚底粘了某种东西,深色的黏稠物之类的。
夏日,光影,同学的尸体。
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我大约听见了命运在耳边敲响的钟声。
20.第二十章
“夏由同学……再确认一次。你当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对吗?也就是说,案发当时,只听见一声奇怪的动静。”
警察先生的面容停滞在我视线里。我的大脑短时间里难以思考,脚底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
我看着孟骄被抬走,她青白的脸颊盖上了一层白布。
“这是你们学校第二起案子。上一起在一个月前。隔壁班姓方的同学,方周叶同学……你有见过他吗?”
焦忱冷漠地回答,“只打球的时候说过几次话,不怎么熟。”
我们彼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我看见了光俊蜷缩的身形,光俊被吓得再次掉下眼泪,焦忱的冷漠平静,与我的镇静。我想我们大概没有一个人为同学的死去感到难过。
没有难过的感觉……同学死掉之类的,只会因为要来警察局感到麻烦。其余的事情……血粘在鞋底,清洗起来很麻烦。
“不能当作人身事故处理吗……和我们根本没有关系吧。”
“你们最近一个月都在戏剧室里排练,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她和陌生人交往或者见面之类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们并不熟。”焦忱回答道。
同样的问题询问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当我意识到我毫无情绪波澜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面前警察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那些血迹……落下来的钩子。同学奇怪的死法,每一样都令人头晕目眩。
江绪……江绪在哪里。
我没有看到江绪的身影,他似乎在另外的审问室。
“夏由同学,我叫小林贵志。很抱歉询问了你这么多的细节,一定是很不好的回忆……请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我。”
面前的警官拿了名片给我。他大概刚从警校毕业,拥有一双坚毅的眼睛……令我想起越马前史前辈的某部漫画。拥有漆黑意志的警官之类的。与他对视时,我的皮囊会被刺痛。
仍然有正义的人,刺穿我麻木不堪的灵魂,把我虚伪的皮囊剥下来丢进火海。
我们三个被同时放出来,光俊在原地等我。他脸色苍白,泪珠挂在睫毛上,嘴唇哆嗦着,在我出来之后,抓住了我的袖子。
“夏由……你……你没关系吧。”光俊哭着问我。
我和不远处的焦忱对上目光,他与我对视,我们彼此错开目光。我意识到我们是同一种人。这种微妙的察觉……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大概是看到某个垃圾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也一样是垃圾。这样的感觉。
“我……我没关系。你还好吗。”我回答光俊道。
“怎么就死掉了……原本还好好的。夏由……你看见了吗。她手里抓着的面具。很像……很像女巫的诅咒之类的。”光俊把我的袖子抓到变形,他的嗓子带着颤音。
“啊……可能真的是女巫的诅咒吧。专门诅咒冷漠的人类。”我随意地回答道。
我话音落下,光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眼珠微微怔住,变得极其不自然,他看向我,随之移开视线,睫毛压下的泪珠闪烁不定。
某个瞬间,我有那样的想法,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之类的。我并没有问出来。我想起先前他对我的欲言又止。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好像我不愿意他跟我一起去书店一样。
他变得沉默不语,我没有兴趣去追究他这种变化。找到杀害同学的凶手之类的……那和我没有关系。
下一个死的会是我吗?
偶尔我会冒出来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属于我的命运。除了接受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或许我该回家了。回到我自己的秘密基地,任何时候被影响情绪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喜欢毫无波澜的生活。
“喂,我要走了。”我对光俊道,他仍旧失神,我想起我在他家见过的场面。他大概又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什么时候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牢笼。
“你可以来我家吃晚饭……我妈妈会准备你的晚饭。”我对光俊道。
这并不算我发出的邀请,我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光俊闻言闪烁不定的双眼抬起来,他愣愣地看着我,那对眼睛无论怎么哭,仍旧下垂着显得怯弱,眼泪没有洗掉卑怯。
“夏由……谢谢你。”
“我……”光俊张了张嘴,他眼帘低下来,嘴巴仍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却什么都没有讲。
“班长呢……他还好吗。”光俊小声问道。
“我不清楚。”我回答道。
今天回去的非常晚。我从警署出去,门外种了很多樱花树。樱花的枝叶笼罩着我,缝隙里落下的光变得五彩斑斓。月光穿透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光,透着草木的幽暗痕迹。
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大多数时候,我在校园之外。由于每天的生活非常枯燥,我选择忘记了很多事情。那些被我遗忘的事情……是否和同学的死有关,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冥冥察觉到,我现在大概在某个边缘。被拉进了某个事件之类的。
尽管我有这样的直觉,我却并不清楚原因。
“夏由。”焦急的嗓音传来。
我转头,江绪在警署门口,在我看见他时,他朝我招了招手,随即微笑起来。
“抱歉,耽误了一些时间。”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他是跑过来的,气息落在我耳侧,面上依旧挂着微笑,他低头看我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更加漆黑。深邃的如同见不到底的井水。
“你还好吗?”他指尖碰到我耳侧。
温凉的触感,低头注视我时,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神情,出于某种担忧的观察。耳朵传来黏腻的触感,他掌心里有汗,这样摸我的耳朵,好像某种湿润冰凉的东西舔在上面。
令我很不舒服。
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在与江绪对视时,他的神情表现的过分镇定,他在捕捉我的情绪,如果我表现出来不自然,他大概会笑起来。
“还好。你在隔壁审问室吗?”我装作不在意,瞥一眼他的指尖,侧过耳朵不让他再摸。
“嗯……被问了很多问题。还不清楚能不能找到凶手……孟骄同学死的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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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绪温声道。
好吧……其实我有一点点在意。听说同学死掉了,和亲眼看着同学死掉了,这是两回事。那门缝处的血迹,变成了阴影渗透进我的灵魂。
“不聊这个了,夏由同学……这种扫兴的事情还是不要讲了,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吗?”他轻声问我。
我闻言稍微愣住,下意识看向他,他露出的右眼微垂看我,眼眸里情绪温柔镇定。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很让人不舒服。我没有和他讲过这是扫兴的事情。毕竟这是我隐秘的心思,被人看穿……奇异的感觉。
“……要去哪里。”我问他道。
“嗯……距离并不远。不过……夏由同学,这样随意地被我带走没关系吗?”他轻笑出声,低沉的笑音落在耳侧。
偶尔这样放纵一次大概没关系吧。我看向他,他牵着我时,奔跑起来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这种窒息的压迫感引起心脏剧烈跳动,让我暂时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江绪的眉眼明烈逼人,他又怀有某种温和的气质。被纱布遮住的左眼,我注视他时,第一次产生了好奇的感觉。好奇他左眼的模样。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询问道。
我们穿过了樱花树,穿过了神社,走过了漫长的阶梯。月色笼罩下来时,能够看见晦暗不明的天空,以及东京都的绚烂灯火。
“神社后面……这里有一棵百年樱花树。在这里很适合看天空,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星星。”他对我道。
风色迎面而来,从很远的地方落在樱花树下。我们今天的运气并不好,云层遮蔽了星星,这里的繁华掩盖了浪漫的繁星。
这里连接着陡峭的楼梯,我朝下看过去,从这里摔下去,大概会死掉吧。当我回头时,江绪注视着我,他的眉眼和夜色一样漆黑,幽暗之中夹杂着明媚的温柔。
“夏由……那里很危险,回来比较好吧。”他对我道。
这种事情我自然知道……不如说我在做某种试探。非常抱歉,我对他持有某种怀疑。如果他要把我推下去之类的……看来他并没有那种想法。
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江绪在我耳边道:“请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我侧眼看见他明亮的眼眸,他唇畔弯起来,垂落的眼底遮掩了眼珠。他像抱孩子一样把我抱起来。
他的笑容越明媚,越令我意识到我刚刚的想法是多么过分。啊……对比起来,我简直是十足的混蛋。
“喂……”我注视着江绪的面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衣领。我必须承认……我没有道德也没有良知。当我看见他如此明媚时,第一时间想的只是玷污他的明媚。
“我们是在交往,对吗?”我淡淡询问道。
他看着我,眼里是明晃晃的答案。我轻轻地凑过去,当我贴上他的嘴唇,他眼眸稍稍怔住,天潭水一样的湖面晃荡出波纹。
“夏……夏由。”
他的耳朵红起来,将我困在樱花树下,恍惚间我有要被他掐死的错觉。舌尖抵在一处时,濒临窒息的感觉愈发明显,牵连着痛意。他注视我时,眼底的明媚变得沉郁潮湿。
21、第二十一章
前辈曾在书中告诉人们,爱情会赐予人们勇气与灵感,人类肢体交缠的时刻,属于最原始对生命力的渴求,一切美妙都蕴藏在其中。
我既没有感受到其中的美妙,也没有富有勇气。除了疼痛之外,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和我想象的并不同。
“叮咚”一声,妈妈给我开了门。我猜我的嘴巴不怎么好看,不然妈妈不会一直盯着我的嘴巴看。可能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同学亲嘴了。
“夏由……爸爸说你出来的很晚,是和同学见面了吗?”妈妈询问我道。
“光俊已经在家里等你很久了哦。”
换鞋进入玄关,客厅里,妈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光俊拘谨地坐在原地,听见动静之后看过来,他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正在偷偷地看我。
“还好只剩下测验了。考试结束之后不要再去学校比较好吧……一个月里发生了两起事件。”妈妈对我和光俊道。
我坐在光俊身边,光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他突然顿住,看到我嘴角的伤口,气息发生了变化,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蜷缩成了拳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猜测他的想法。他大概会觉得我和班长亲嘴……做了更多的事情,担心我受伤或者不高兴之类的。
“嗯……还是不要去学校比较好。”光俊小声回答道,他用余光看我,指尖碰到碗筷,发出叮当的动静。
“那个……夏由,要考哪个学院?”
“东大或者早稻田。”我回答道。
光俊不讲话了,他低着头,我注意到他偷偷地看向我,好像做错了某件事,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
“……不去美术学院吗。”
我闻言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美术学院也不是非去不可吧。把画画当作职业之类的……想象起来感觉很恐怖。”
“何况我只是喜欢看漫画。”我看向光俊,朝他投向目光。
“光俊想去美术学院吗?”妈妈问道,她把寿司端上来,给我和光俊一人放置了一盘。
“阿姨……我不去美术学院。我大概……大概会上一个很普通的大学。只是想到要和夏由分开……会很难过。”光俊说道。
“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可以经常联系的吧,”妈妈对光俊道,“夏由的朋友也不多,光俊的话夏由一定也会想念的。”
“是这样吗。”光俊低下头来,嘴巴张了张,没有讲话了。
“……谢谢阿姨。”光俊低声道。
“你们还这么年轻,不要有那么多烦恼了。光俊,没关系的啦,除了夏由以外,我相信光俊在哪里都能交到很好的朋友。”妈妈摸了摸我和光俊的脑袋。
光俊的眼眶泛红,嗯了一声,他把妈妈给的寿司全部吃完了。
我的舌头也破了,吃东西的时候会感到很疼,这导致我的食欲消退。我喝茶的时候,低头看见茶水里一抹红色晕开,很淡的颜色,舌尖瞬间发麻产生痛意。
“……夏由,阿姨,我回去了。”光俊离开了。
直到光俊走之后,妈妈在我对面的位置,她这才看向我,把茶水放了下来。
“夏由……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是同性恋吗。”
这次妈妈没有等我的回答,她直接就问了出来。
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我觉得都无所谓。只是想了下假如江绪是女人,那感觉好像也不会差。我只是听了前辈的建议随便地找了一个交往对象而已。这和我是不是同性恋又有什么关系。
“妈妈……我想我应该不是。就算我交往过男人,我以后也只会和女人结婚。”
反正我也不会爱上谁,总有人会因为我的徒有其表被蒙骗,只需要从里面选择最合适的就好了。
“请不要讲这种混蛋话比较好吧……尽管妈妈爱夏由,也不希望夏由变成那种混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吧?”
哦。我没有讲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和妈妈在一起。妈妈一直都爱我。
何况,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爱情之类的……有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的爱。世界上每一对情侣都是因为爱在一起的吗?纯粹的爱不会出现在人类身上,说到底,爱上某人只是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优越的皮囊与优越的家境,加上符合社会性的优秀品格,只需要满足其中两样,就会有人前仆后继。
“请你好好想一想吧……不要一直待在房间里了好吗。”妈妈对我道。
我没有听进去,我没有回应,上楼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妈妈……休学旅行的相册,在哪里?”
我在书架找到了相册。这份相册是一个月前拍摄的,首先是班级里的合照。我翻开了相册,上面有我、光俊、孟骄、焦忱,李目珊,还有江绪。
从局外人的角度去观察自己,这是十分奇特的感受。我常常面无表情,与周围的笑脸格格不入,我从来也不在意自己身边有谁。当我发现我身边是光俊,江绪站在我身后的位置时……我才大概意识到。
左眼蒙上纱布的少年,他的另一只眉眼,微微往下垂落,没有看向镜头,他在看我。
而光俊因为紧张,他离我很近,悄悄地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自身性格的阴郁,总是化成一抹浓重的阴影,将我和一切分开隔离。我总是独自置身在阴影里,忽视了其他。
我对拍照一点兴趣都没有。除了合照之外,几乎没有我的身影……唯一拍到我的只有我在看书的侧脸。公园的长椅,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这张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江绪……班级里很多人都和江绪合照了。他微笑的时候很温柔。
在这温柔之外,他总是看向其他地方,我翻遍了所有的相册,他在休学旅行的时候大概有什么烦恼。微笑里透露着沉思与低落。
我忘记的事情……我和同学太久没有接触。那些被我忽视的细节,现在突然回想起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吧……不要管比较好。
尽管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的期末考试依旧照常进行。一大早,阿姨和妈妈一起送我来到考场,隔着两排樱花树,我看见了江绪,江绪在校门外朝我招手。
“夏由,考完试的话阿姨在后门等你哦。不要忘记了午饭。”妈妈对我道。
我点点脑袋,看向校门外,江绪还在那里,我犹豫了下,脚尖转了个方向。
“考完试之后……夏由要做什么?”江绪摸了摸我的耳朵。
我察觉到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这令我不自在,我扭过来,对他道:“继续上补习班之类的……或者去看漫画书。”
“之后我们还能见面吗?”他问我道。
“……可以吧。”我说。
“嗯,考试好好考。”他微笑道,“还有……为夏由准备的幸运饼干。我自己做的……夏由可以收下吗?”
我闻言看过去,他拿出来的礼品袋,像面包店里包好的那样,里面是黄油饼干,烤的似乎很像那么回事。
“我知道了,你也是。”
我和江绪分开,当我侧过脸时,我意外地看到了焦忱。焦忱微微皱起眉毛,他在不远处对我道:“喂……今天考完试之后,我有话跟你说。”
“放学后一起走吧。”焦忱对我道。
我没有回应。这算是知道了,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想他明白我根本不会拒绝,一起排练的同学死了之类的……或许他知道一些什么。
考试在五点钟结束。
放学铃声一响,宣告着我们的高中生活结束了,我合上了笔袋。尽管前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气氛并没有很压抑。归根到底,他人的事情总是离自己很远,人类能够共情的事情非常有限。
我在教学楼门口看到了焦忱,他也看到了我。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出了校门,我没有按照和妈妈的约定去学校门口。
我们走了另一条人少的路,太阳在五点钟依旧高悬天边,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焦忱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的天空,他的表情隐约有些烦躁,最终是他先开了口。
“喂……你有没有感觉有奇怪的地方。”他问我道。
“嗯……你觉得哪里奇怪。”我随意地问道。
“哪里都很奇怪。人怎么会突然死掉……感觉和做梦一样。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会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某个人杀了她?”焦忱看向我,他的眼中带着审视。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我回答道。
我们两个同时沉默下来。我留意到树木的光影,当阳光过分炽热时,那些光影变得明烈分明,如同一扇扇被分开的窗户。
“你有没有觉得……”焦忱稍稍顿住,半天才讲出来,“……有些奇怪。”
一辆汽车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消散了焦忱的声音,我没能听清。我闻言看向他,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刺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我询问道,刚刚没有听清。
四周安静下来,刺眼的光散去,我的瞳孔一点点聚焦,焦忱没有讲话。他只是注视着我,某个瞬间,我与他对视,他的双眼变得漆黑而深沉,微笑起来的时候透出某种违和感。
明晃晃的天,电线杆上的鸟雀非常吵闹,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一个平常从来不爱笑的人,突然变得爱笑,五官僵硬地扯起来,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或许他需要去看看精神科之类的。
“这样的夏天……你喜欢吗?夏由。”
啊……我在那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没等我回答,我看着他在一片鸣笛声穿过了人行道。
”砰“地一声,汽车极速停止,血溅在了我脸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二十二章
“夏由同学……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当事人发生车祸时你和他在一起。监控显示他突然穿进车流之中。你在他身边……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警官的声音传来,这是第三起命案,他的眉眼显得锋利而清晰,那样审视着我。
我的大脑处于一种迷幻状态,眼前的一切,它们仿佛有了波纹,变成了晃荡的湖面,四处掺杂着鲜血。
“……有,”我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他问我喜不喜欢这样的夏天。而且……”
我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讲什么……同学可能精神有问题之类的,突然变得不像自己,这要讲出来吗?可能这个案子要变成灵异事件了。
“夏由同学,你不用紧张,先休息休息吧。”小林贵志把录音器放了下来。
他敲了敲玻璃窗,外面的警务人员进来,给我们送来了两杯咖啡。
“连着两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想必你非常辛苦。你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已经非常了不起。”小林贵志把咖啡放到我面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紧张。”
“警官,”我开了口,碰到咖啡杯,温热的温度,在夏天居然让我感到不那么寒冷,实在是荒谬。
我轻轻地垂下眼,看着晃荡的咖啡液。
“你相信超自然事件吗……这一类的事情。”我问道。
“我并不相信,夏由,就算是超自然事件……这背后一定也有原因吧。”小林贵志看着我道,“如果没有原因,不会有选中的人……这并不是无差别杀人事件。我们现在在做的,正是在寻找源头。凶手无论是否具有超自然能力。他作案的原因。”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开口,略有些犹豫,这个时候还在思考要不要多管闲事,最终我讲了出来,“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和他们并不熟悉。”
“你们在一起演戏剧。平常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之间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哪里奇怪。我察觉到的只有我们保持距离的相处方式。每个人之间都有距离,我们如同扮演角色的路人相聚在一起,碰巧在罪恶的船上汇合。
这要如何形容呢?我可以向警官说吗?如何来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之类的。这细微的冷漠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把它当作作案动机的话,全世界的人类都要陪葬。
“警官……我想我需要先整理一些思路。我们之后再联系。”我对他道。
小林贵志把咖啡放下来,他闻言应声,认真地看向我道:“夏由同学。我相信你……你还会再联系我吧。”
“……会的。”我回答道。
我们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尽量地不给别人添麻烦。文明社会向上形成一定的高度,人类互相之间的冷漠成为了一种天性。
前不久,我刚刚目睹了一起惨烈的车祸。摔破的脑袋,被碾压过后的躯干,积压的鲜血。充斥着死亡的景象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我在路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我回到家之后,这一切全部消散了。
人类的生活能够做到和情绪分开吗?当习惯了麻痹与沉沦,一切悲剧性的事件在其中也显得微不足道。
原本我尚且因为同学的死而昏沉,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漫画书时,我的大脑自动的屏蔽了一切。
啊!一切的悲伤。
全部离我远去了。
留下来的只有碎片的影像。
书籍。音乐。电影。漫画。
我把自己放进其他人的故事里。
现实里的我不存在了。只剩下我的躯壳。我的灵魂钻进了书里。我伴随着书籍一起冒险。一切悲伤情绪都离我远去了。
只有事实没有情感。任由一切发生在我的躯体上。我已经不属于我的躯体。
这一切……都让它过去。一切都会结束。
“砰”地一声,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这让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我的眼珠缓慢地转过去,掉下来的是光俊送我的漫画书。拿回来之后我没有打开看过,里面有东西掉出来了。
我眼珠停滞间,一张纸片轻飘飘地落下来,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痕迹。
两个牵着手的男孩子,一个表情冷淡,另一个害羞的笑着。旁边有光俊的字迹。
:夏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笔放下来,低头去够那张纸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令我在房间里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书籍全部都离我远去了,把我重新拉回残酷的真实。
良知之类的……那是我没有的东西。我自己死掉无所谓,如果光俊死掉的话,会很麻烦吧。要死也应该是我死掉,把麻烦留给光俊无所谓。
假设我们现在正在船上,我和光俊,还有班长……我们三个人在甲板上。凶手在暗处。
杀了那么多人总有共同点吧。我回想起来,焦忱和孟骄的话,他们和我是相似的人。做出来什么事情我大概都不会意外。
我把那张纸夹进书册里。
夏由……这样的夏天喜欢吗?
我脑海里回忆着这句话。那样的神态,微笑着询问我,令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对方在询问我时,他的细微表情。那样的看着我,好像很在意我的看法一样。
班长给我的电话,他要在电话亭接电话,我打开备忘录,拨通了陈旧的座机电话。
“……喂?是夏由吗?”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嗓音。
“嗯,是我。明天的话,可以见面吗?”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可以……我担心夏由会给我打电话。一直在这里等待。夏由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他对我道。
他讲话时稍微停顿,电话亭大概会很冷吧。明明是夏天,我却有这样的想法。
“今天的事情结束了吗……夏由,夏由还好吗?”
“还好,”我回答道,我听出他的紧张,反而轻松了一些。
“那我们明天见面再讲吧。”我挂断了电话。
我难以想象有人会在电话亭前等待。我最讨厌等待,宁愿迟到也不愿意等。这件事我睡前在想,早起妈妈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我也在想。尽管我十八岁了,我仍旧处理不好校服的内侧扣子,都是妈妈帮我。
有妈妈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和同学出去要这么早吗?夏由。”妈妈询问我道。
“嗯。今天要约会。”我说着,看向妈妈,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看,妈妈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妈妈看着我,微微侧头,漂亮的脸上佯装不解。
“夏由以后不是要找女孩子结婚吗?和男孩子约会无所谓吧……难道还需要夏由付钱吗?”
我闻言没有反应,依旧在原地站着,盯着妈妈看。
妈妈很快败下阵来,她给我准备了两万日元。这是固定的数目。
我想了想,跟妈妈解释道:“他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我担心他拿不出钱来。还是准备一下比较好吧。”
妈妈:“哦。这样啊。妈妈还以为夏由不会和家庭贫困的孩子一起玩呢。很像是夏由会做出来的事情哦。”
我扭过头,不跟妈妈讲话了。妈妈有时候会变成坏蛋。
妈妈在我身后问道:“要阿姨送你过去吗?”
原本要的。因为妈妈的话,我打算一个人坐地下铁过去。尽管我没有坐过……我不至于地下铁都坐不好。
直到我在地下铁打转了一个小时。我不想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一定会笑话我,给班长打电话更好一些吧。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立刻就接通了。
“喂……夏由。你在地铁站吗?可以稍等我一下吗。我去找你。”
这感觉十分奇妙,只要给他打电话就会接,有麻烦会过来帮我解决之类的……和妈妈很像。这世上妈妈最爱我。现在,第二个和妈妈一样的人出现了。
“……夏由?”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江绪在人群里。
地铁的冷气开的十足,他没有穿制服,我们已经从学校毕业了。我记得他写过的校牌,字迹清晰凌厉。奈良江绪。
他的发丝垂下来,艳丽的面庞显得温柔,纱布裹住左眼,露出的眉眼清晰而分明,唇畔扬起来,朝我微笑。
当他向我走来时,我闻见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清新的味道,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
“很抱歉,夏由……让你等了很长时间。”
“也没有等很久。”我对他道。
“你一直在电话亭那里吗?”我问了一句。
“嗯……电话亭离得并不远。不过昨天想到了,夏由可能会联系我。我用回收站的旧携带电话做了这个。”
江绪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了他改造的携带电话。那是很旧的款式,大概只能用来接电话和发短信之类的。尽管如此,我仍旧看了好一会,变废为宝之类的,这是我不擅长的事情。
“……看来你很厉害。”我勉为其难地评价道。看起来和科学家一样之类的,我才不会讲出来。
江绪闻言稍稍顿住,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随即眼睑弯起来,眼底浮现出灿烂的笑意。
他突然凑过来用嘴唇碰了一下我的耳朵,我被吓了一跳,由于我的反应迟钝,我没能躲开,只是在原地被他亲了。
好闻的气息落在我耳畔,伴随着他带笑意的低沉嗓音。
“夏由,谢谢你这么觉得。我很高兴。”
高兴和亲我耳朵之间有关系吗?我皱了下眉毛,并没有问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把脑袋扭了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二十三章
“夏由,请跟我来。”
我在不知不觉间被江绪抓住了手指,他牵着我,我稍微动了动,跟在他身后。他牵着我左绕右绕,很快就离开了那个令我头疼的换乘点。
“……你为什么起来的这么早。放假也要工作吗?”我问道。
“我有早起的习惯,家里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今天没有事……今天只负责和夏由在一起。”他朝我微笑道。
好吧,地铁站人很多,我不喜欢地下铁。江绪牵着我随着人群挤上地铁。地铁上的人们十分安静,有的在看漫画书,有的在低头看手机。我只是有一些情绪冒出来,江绪总是能察觉。
“人太多了吗……只有两站,很快就到了。”他对我道。
我的脸颊碰到他的指尖,温凉的体温传来,在他低头看我的时刻,隔绝了我看其他人的视线。
“这样好些了吗?”他低声道。
我和他对视,在狭窄的电车里,他捧着我的脸,我不得不看向他,察觉到他微微睁开的漆黑眼底,从我的眉眼到我的嘴唇。
这让我浮现出那一晚的记忆……从警察局出来,我们在樱花树下接吻之类的。某种难以言喻的背德感充斥在记忆周围。沾着血的疼痛,麻木的口腔,仿佛要被吞噬的恐惧感。
我回想起来,嘴唇莫名发麻,耳朵也有点热,我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掌心仍旧碰着我的脸颊,我没有讲话,地下铁会晃晃悠悠,我不愿意抓着很多人碰过的扶手,只能扯住一小片江绪的衣角。
“喂……听说你老家在京都,那里的地下铁也是这样吗?”我问道。
东京的地下铁,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安静,尤其是上班族,他们的气质总是沉甸甸的,在地铁上一言不发。
我只是在想,既然是同一片土地,意识形态总是相似的。无论是关西也好,关东也好。哪里的人们都一样,想法总是相似的。尽管性格不同,某些地方总是趋于同质化。
“夏由说的是哪个方面?拥挤程度的话差不多吧,京都的话人可能少一些。人们在地铁上总是不讲话,但是如果是中学生,或者是出去玩的时刻,大概会讲话吧。”
“就像我和夏由一样,我们低声讲话也没关系的吧。到站了……我们走吧。”
江绪牵着我下车,他的掌心温凉,总是抓我抓的很紧,紧到有些疼。我的手指侧面出现淡淡的红印。很像一片片吻痕。
“这里有新一期的刊载发行,要一起在这里看漫画书吗?”江绪问我道。
我迟钝的反应过来,他带我来到了越马前史前辈的专区,有新一期刊载的漫画,这里还有很多靠近角落的阴暗座位。旁边挨着咖啡厅,是我会喜欢的地方。
什么嘛,为什么猜出来了我的喜好。
我不喜欢被猜透,我盯着书架上的漫画书看了好几眼,他一定偷偷观察过我,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我。讨厌细腻的人。
“没有别的地方了吗……如果没有别的地方的话,这里似乎也不错。”我对他道。
“……嗯,”江绪侧头看我,眉眼闪烁不定,“这里也不错吧。夏由和我一起待在这里……可以吗?”
我点点脑袋,我只需要在座位上坐着。江绪拿了最新一册的漫画书,我想起我书包里妈妈给我装的两万日元,现在似乎派不上用场了。他为我付了钱。
在他结账的空档,我低头算数,不知道他要分多少垃圾才能买一本漫画书。因为我性格里恶劣的一面,十分喜欢看人倾尽其力献上重要的东西。对江绪来说钱很重要,所以我喜欢他为我花钱。
崭新的漫画书摊在我面前,除此之外,还有赠送的礼册。这种礼册之类的,需要在sns上转发抽奖之类的,我没有抽中过,江绪却拿到了。
“喂……这个也要送给我吗?”我问他道。
“嗯。都是给夏由的。”他对我道,微微侧脸看我,眼珠里带着柔和的浅笑。
我看他从书架上拿出来了一本物理书,我想起他上次和妈妈的对话。我问他道:“你很喜欢物理吗?”
“算得上喜欢。喜欢微观层面的东西,尽管它们看起来十分渺小,却能够改变世界……我觉得这十分有趣。”江绪触碰到书页温声道。
他这样说时,眉眼浮现出一层光晕。如何去形容,大概眼底的光亮如天体一样厚重而熠熠生辉,令人感到希望无限。
这是很好的事情吧,喜欢着某物某件事,并因此感到幸福。这十分难得。
我并没有讲出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看书。我没有非常近的朋友,现在作为交往对象在一起。这种奇妙的感觉,我并不排斥。何况他不但给我买了漫画书,还送了我礼册。
“夏由呢?夏由有喜欢的事情吗?”他问我道。
我埋在漫画书里,对他道:“我喜欢看漫画。”
虽然听起来十分的低级。人类总是这样觉得,连人的喜好都要分成三六九等。实际上它们没有任何差别,相比音乐哲学那些晦涩的东西,我更喜欢漫画,既然都是避难所的话,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看的很少,大概都是夏由看过的那些……我们在这里看书没关系的吗。好不容易约会一次,要不要去一些更有意思的地方。”江绪稍停顿道。
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表情,那种谨慎感蔓延出来。好像我变成了某种奇异的事物。如何去形容……类似于某个人迷恋上了月亮,为了月亮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之类的。
之所以这样形容,只是我意识到,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那种珍贵的感情。
“没关系吧。你觉得做其他的事情更有意思吗?”我问道。
“……并没有,”江绪,“只要能和夏由待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可以。”
总是讲这样的话,好像他的世界只有我一样。某个人的世界只存在某个人之类的,那样的话实在太可怕了。我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盯着面前的漫画看,我停止了思绪。
他不但给我买了漫画,还给我买了小蛋糕和咖啡,在隔壁买的。那是我之前吃过的店。妈妈给我买过,抹茶口味的鲷鱼烧和抹茶牛奶。
在他看书的时候,我在吃东西,好吧。我并没有用斯文的吃相,风卷残云地把食物吃完了。我的吃相一定很不好看,那又怎么样。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在看书的时候,偶尔会抬头看我,看我腮帮子鼓起来也没有任何反应,毫不介意我的吃相,还帮我擦嘴巴。
这一点和妈妈不一样,妈妈会让我吃慢点,江绪只会担心我噎着,给我擦嘴巴。
因为我们是交往对象,他喜欢我,就会包容我的一切之类的。这样的想法浮现出来,令我产生古怪的感觉。他的指尖碰到我的嘴角,我盯着他看,温凉的触感从我唇畔蹭过去,总觉得空气变得更加粘腻了。
江绪看我的时候,像我看好吃的蛋糕一样,我有类似的感觉,如果我再盯着他看,大概也会被当成甜品品尝,我扭开了脸。
“喂……今天找你不止要看漫画,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对他道。
“那个,我觉得同学的死有些奇怪。我打算去查一查那位方周叶同学……你和我一起吧。”我对他道。
“嗯,那样的话……是不是能和夏由经常见面了?”他看着我,神情十分认真。
算是那样吧……我没有讲话,他的眼睛总是无比鲜明。漂亮的像宝石一样,像前辈画过的宝石。
“喂……那样的话,要花很多钱。给我买漫画书,买甜品和咖啡,这些都需要很多钱吧?那样的话……你之后的工作岂不是会很辛苦。”我询问道。
在我讲出来之后,江绪眼底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令人联想到绽开的向日葵,灿烂的令人无法直视。植物的气息总是令人感到纯净,和江绪给人的感觉一样。
“夏由……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可不可以这样以为。”他碰到了我的手腕,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视线蹭过我的面颊。
“请不要那样以为,我只是担心我的交往对象。”我回答道,在内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夏由这样讲,我依旧很高兴。除了我以外,我无法接受夏由有其他的交往对象。”他低声道。
好吧,就算他这样想,事实上我认为换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总会有人对我很好,我最不缺的就是爱。缺爱的人总会把爱献给我。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令人迷恋的,往往是爱意丰盈的体面与从容。
“我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零花钱……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可以给你买礼物。”我对江绪道。
江绪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那样看着我,好像能够猜透我的心思,指尖相触的时刻,他用牙齿蹭过我的指腹,低头吻在了上面。他眼底很沉,朝我微笑起来。
“……夏由。我不要礼物。”
“我只要夏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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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意志与死亡
“哪怕我给予的很少也没关系吗?”我在电车驶过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像是做梦一样。”他低声道, 朝我微笑起来。
我不太理解这种感情,只是在与他对视时,我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从眼眸深处散发出来的光芒。那样的璀璨温柔, 像是夏日初现时流淌而过的日光。
“那我们之后再联系。”我对他道。
“夏由同学,请联系我, 我会等待你。”列车驶过时,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遥远。
我回到家时,发现家门口多了一道人影。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千代田区挨着茂密的树林,蝉鸣异常的聒噪。夕阳的残影落在光俊身上,光俊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突然听见了动静,回头朝我看过来。看到我时, 那对瞳孔发生了变化。原本紧缩的瞳孔稍微放大,他的眼眶挂着泪珠, 嗓间发出了低低的哭泣音色。
“夏……夏由。”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我妈妈应该在家。”我对他道。
我随之按下门铃, 我察觉到光俊在看我,他盯着我看, 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之类的。妈妈为我开了门,我对光俊道:“进来吧。”
“呀! 光俊也在,是和夏由一起回来的吗?怎么哭了, 是夏由欺负你了吗。”妈妈连忙给光俊递了手帕。
“没有……夏由没有欺负我。”光俊立刻颤声解释道。
“光俊有烦恼的话, 不跟夏由讲,也可以跟阿姨讲哦。”妈妈道。
光俊:“谢谢阿姨。”
“喂,光俊, 你跟我来书房。”我对光俊道。
妈妈:“夏由,茶水还没有喝完哦,稍微等一会吧。”
光俊闻言立刻站了起来,他朝妈妈鞠躬道歉,“阿姨……我,我想先和夏由去一趟书房。”
“需要茶水的话可以跟阿姨讲哦。”妈妈对光俊道。
长长的楼梯,我走在前面,光俊在我身后。我打开了书房的门,桌子上有我放置的同学录照片。孟骄和焦忱的照片被我单独找出来了。
“光俊,我有问题要问你。”我在书房坐下来,朝他看过去,他看见桌子上的照片,五官开始颤抖起来。
眼泪砸在地板上,空气中只有光俊忍着哭泣的嗓音。
“你有没有什么……什么要对我讲的事情?”我问了出来。我想这或许是连接这几起案子的关键,前提是光俊愿意告诉我。
“……夏……夏由。”光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他胡乱地把眼泪擦掉,难以忍受地蹲下来,发丝缝隙间的双眸看见桌上的照片,他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一步,眼眸稍微睁大了。
光俊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令人联想起橱窗里挂着的和式娃娃。
“夏由……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一定会这样的吧……接二连三的死掉……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结局。”
光俊眼底泛出恐惧的光泽,瞳孔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照片,他的嘴唇颤了颤,整个人变得无比僵硬,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整个人炸掉。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胡乱想象比较好吧……请不要把它想象成连环杀人案件之类的。如果是从高中算起,我们的高中时代已经结束了。”我对光俊道。
我意识到他现在的神智不那么清醒,恐惧是最严重的负面情绪,它会让人丧失一切理智。至少,我要先帮他找回理智。
“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先想想目前能做什么比较好吧?你之前讲过目睹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跳楼,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了解的信息吗?”
“……光俊?”
光俊闻言五官依旧维持着僵硬的表情,我似乎唤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嘴唇张了张,颤抖片刻,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抱歉。我们聊点别的吧。你吃过饭了吗?”我随意地岔开了话题。
“……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询问道。
刚好在这个时候,妈妈敲了敲书房的门。
“夏由,光俊。我做了一些甜品哦,草莓蛋糕要不要?”
我观察着光俊的表情,直到我妈妈进来,光俊才回过神,他的脸色没有那么僵硬了。我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他的意识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光俊不要再掉眼泪了,阿姨看了很心疼哦。你和夏由都是阿姨的宝贝。”妈妈拍着光俊的后背叹了口气,为光俊擦掉眼泪。
我闻言扭过脑袋,尝了一口草莓蛋糕。大概全日本的孩子都是妈妈的宝贝。加上爸爸是中国人,全中国人的孩子也是妈妈的宝贝。
“好啦,不要有烦恼了。一起来帮阿姨做寿喜烧怎么样?”妈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这笑容感染了光俊,光俊脸红起来,眼泪没有再掉了。
在安慰人方面我极其不擅长,还是妈妈比较擅长。
我们一起下楼,光俊扯着我妈妈的围裙,他慢吞吞地下楼,在下楼的时候侧目看我一眼,然后低下了脑袋,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那个……夏由。隔壁班跳楼的同学,他好像和班长住在一个地方……他们认识。”光俊用很轻的嗓音讲出来,讲完立刻收了话音。
光俊悄悄地看向我,他在观察我的表情,我闻言对他道:“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去问江绪。”
吃饭的时候,光俊坐在妈妈身边,他一直粘着妈妈。还好爸爸不在,不然爸爸会吃醋的吧,我是不会吃醋的。
“夏由,这一周的补习班,不要忘记去哦。”妈妈对我道。
“妈妈,最近我有事情,补习班先不去了。”我回答道。
更重要的事情……我在夜晚联系了江绪。当我拨通电话,那边立刻接了。
“喂……是夏由吗?”
温柔的嗓音传来,他那边有些吵闹,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他还在外面吗?
“是我。我们明天见面吧。”
“我明白了。我要去接夏由吗?”
“不用,我自己会过去。喂……你那边很吵,你还在外面吗?”我问了出来,看了眼手机屏幕。
“还有一份工作没有做完。抱歉,夏由,很吵吗……现在有没有好点。”江绪询问道。
他大概到了外面,没有了嘈杂的声音,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色。
好吧,我要讲的话已经讲完了。他那边很安静,他似乎在等我讲话,我没有其他话要讲了,我隐隐察觉到应该讲一些别的,交往对象之间的关心之类的。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实际行动讲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关心他这么晚还在外面兼职之类的,我既没办法做到陪他一起,也没办法完全解决他的工作问题。所以还是不问比较好吧。
“好点了,我要休息了,再见。”我对他道。
“嗯……夏由好梦。我很想你。”电话被挂断,只剩下最后温柔的尾音。
我也并不是没有事情做,事实上我多次讲过时间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去完成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至于我能不能完成,这取决于我生命的长度。
据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里对于某人的印象,正是人对待某个人真正的看法。最有力的佐证,人会根据自己的梦境对某个人产生情感变化。假如梦里做了很讨厌的事情,醒来之后对这个人莫名戒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我枯燥平淡的生活来说,我常常做梦只是梦一些天马行空的事迹。再者是妈妈和爸爸,光俊偶尔出现,其他人没有了。最近总是和班长接触,也梦到了班长。
尽管我和他原本交集不多……偶尔,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被他带有的某种气质吸引。我自己封闭自己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他总是温柔又破碎,像是不小心掉入人间的天使。尽管我有些好奇,我也说过了,我在门里,他在门外。我绝不会主动踏出这扇门半步。
只是在他经过时,我在缝隙之中抬眼,不经意地看向他,我的目光瞻仰了部分美好的灵魂。
“……夏由。”
“夏由。”
当我回过神来,江绪站在我面前。他温柔的眉眼带着很淡的不解,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还没有回神,用掌心贴上了我的额头。
“你在思考事情吗?夏由……能不能听见我讲话。”他问我道。
“可以听见,”我回过神来,只是突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做的梦,走神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吧。
“喂……江绪,这是我妈妈为你准备的寿司,我们出来太早了。”我对他道,从书包里找出来妈妈让带的寿司盒。
“这样吗,替我向阿姨道谢……我很荣幸。”江绪微笑道。
“不用道谢……早上没有工作吗?”我问他道。
听他之前讲过,早上的时候要去给外婆帮忙送便当。现在的时间出来的话,便当拜托了其他人吗。
“原本是有事情的……一次不去也没关系吧。”江绪想了下道,他看向我,微微停顿道,“夏由会介意这个吗。”
“工作暂时没办法辞掉……如果夏由介意的话,辞掉也不是不可以。”
“我没有说过我介意吧,”我从书包里拿出来保温杯,里面装有妈妈给我热的牛奶,早上的天气也很热,脑袋要出汗了。
我瞥向身旁的少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看我耳朵边出的汗之类的,我有些不自在,我想了想道,“我们先去把你没做完的工作做完吧。你兼职的店里有冷气的吧?我带了漫画书,你工作的时候,我在旁边看漫画书就好了。”
“夏由……真的可以吗。”他微微低头,垂下的眼睑落下阴影,嗓音微微抬高,攥住了我的手指。
指尖磨蹭在一起,他的体温很舒服,不像我那么热,我没有挣开,我点点脑袋,想了下又补充道。
“你要请我喝饮料。”
“嗯,可以,那个……”江绪侧目看我,漆黑的眼珠分明,晃荡出一圈深邃的波纹,很快又垂下眼眸,“夏由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我疑惑不解地看过去,他的指尖蹭过我的指腹,纱布下的脸颊蔓延出一层红晕,漂亮的脸上神情低落。
“……我想再听一次。”
我:“……”
他的表情令我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情绪。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干嘛提这样奇怪的要求。我又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仍然盯着我看,绮丽的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期待。
“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对他道,“请你不要提奇怪的要求。”
我看着他的面庞变得绯红,那样的颜色,像是洁白的山茶花染上一层薄薄的月季红,他眼帘变得柔和,什么都没有讲,只是攥着我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唇边,低头不语。
“喜欢,夏由叫我的名字。”
“……我很幸福。”
江绪一路牵着我。幸福之类的……只是被叫名字就会觉得幸福,这样容易满足的幸福,我也想要拥有。如此来看,幸福离我非常遥远。我从来不会因为谁叫我的名字就会幸福。
不幸的人常常以为是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幸。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彩票机,过着怎样的人生,只需要你站在彩票机前伸出掌心,人类将这样的随机事件称之为命运。
尽管如此,有些人没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他们仍旧努力的活着,这难道不是令人感到美好的事情之一吗。
正因为美好距离我如此遥远,尽管我处在封闭的门里,我也会被吸引朝外看去。江绪在那里。
江绪打工的地方在咖啡店,他告诉我外婆的便当他清晨已经送过去了,不用再过去。我低头算他的工作,不清楚他一天打几份工。自己的时间自己不能支配,这样的生活……我看着桌子上他做的小机器人,他还能够利用空余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夏由,我会忙碌一段时间,让它们陪你玩,可以吗?”
这是江绪讲的话,他给了我两个小机器人。我看出来了,他似乎很喜欢小猫。机器人也是做成小猫的形状,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缝隙露出来尖锐的牙齿,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抓人。
小猫很可爱吗?我抬头看过去,吧台的位置,江绪在那里忙碌。他换上了工作服,艳丽的面庞微微低着,神态认真,扣子扣在脖颈最上面的位置,讲话时喉结会微微颤抖。左眼的纱布为他添了一抹病态的温柔。
倏地,他察觉到我在看他,转过来与我对视,朝我微笑了一下。
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灿烂而明亮,他眼睑下的卧蚕变成弯曲的弦,透出微醺的红晕。唇畔扬起来,五官显得绮丽无比。
拥有这样的皮囊,如果去歌舞伎町之类的……大概会成为最受欢迎的牛-郎吧。江绪并不会那样做,尽管贫穷,有原则的人不会践踏自己的灵魂。身体被污染的时候,灵魂也会被侵蚀。这是我们之间的不同,是我的话,大概已经下海了。
我在桌子上摊开漫画书,两只机器人小猫我把它们放在了书角的位置。我低头看漫画书的时候,总觉得时不时地有目光落在我身上。
当我抬头时,发觉吧台处的少年空闲下来就会看我。我于是把小猫挪了挪,放在我面前的位置,尝试用它们挡住江绪的视线。
看漫画的时间转瞬而逝,中午的时候人变得少了,这个时候是吃饭的时间。直到我面前落下一道阴影,江绪换好了衣服,我眼尾边传来温凉的温度。
“夏由,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一直在看书的话,眼睛会不会痛?”
我摇摇脑袋,对他道:“不觉得眼睛痛。听说你和方周叶同学住的很近……你们认识吗?”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江绪思考了一下,他看向我,闻言回答道:“是之前遭遇事故的同学吗?我们确实离得很近……曾经是小学同学。”
“是吗?你们关系怎么样。”我追问道。
“关系的话,见面会讲话。”江绪组织了一下语言,“夏由同学对他的事情很好奇吗?”
“只是觉得可能有关联而已。同学同时死掉三个……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我回答道。
“夏由讲的很有道理,尽管我和学校里的同学交集很多,实际上我认为我对他们也不太了解……去看看倒也不错。”江绪对我道。
“我知道他家在哪里,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对他道:“那我们现在过去吧……午饭的话,去便利店随便买一些就好了。”
“便利店没关系的吗?“江绪闻言看向我,眉眼透出若有所思,”夏由等了我很久,餐食也随便吃的话……总觉得跟我在一起变得很辛苦。”
额。我并没有那么想,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的话,家里有什么我吃什么,有老鼠药或许就会吃老鼠药,我不觉得吃便利店怎么样,反正节省时间就可以了吧。
觉得我在受苦之类的,我又不是城堡里的公主王子之类的。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请你不要这么想,你等待我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吧?请把我当成和你平等的人看待。我并不认为你的餐食、你的日常生活,与我有什么不同。”我对他道。
我在他眼底看到我的倒影,无比的清晰,他眼底浮现出的情绪将我包裹,类似于某些柔软物质的情绪,某个瞬间,我以为他要晃荡出来波光粼粼。
“夏由……你总是讲这种话。这种想法和很多人不太一样。”江绪讲出来,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的脸颊很红,眼底却有些低落。
我不理解他产生的这样复杂情绪。由于我的迟钝,我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我们一起去了便利店,我给他买了一个丰盛的三明治。希望食物可以带走他的低落,让他恢复明媚。
“想的太多会让人变得容易悲伤,不要那样比较好吧。我们一起吃这个,可以吗?”我询问他道。
江绪应了一声,他眼睫落下,扇落一片阴影,
我们的三明治很快热好了,一起在便利店门外吃便当之类的,这种奇妙的感觉。我侧目朝身旁的人看去,江绪认真地吃着三明治,我看向他时,他总是在看着我。他朝我露出微笑。
“对于那位方同学……你知道一些什么吗?”我询问道。
“他的成绩很好……母亲似乎非常严厉。在我兼职的时候,经常碰到他去补习班。尽管我们走同一条路,我们在学校外面并不讲话。学校里可能会打招呼。”江绪说。
这十分常见,在学校里因为是同学之类的,不得不微笑打招呼。一旦出了校门,彼此无视,大多数人的关系都是如此,淡漠又平常。
“听起来很普通的国中生。”我评价道。
“他跳楼没有任何原因吗?”我又问。
“嗯……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或许能知道吧。”江绪看向我,他的手掌放在我脑袋后面,碰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夏由同学和之前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江绪温声道。
或许是那样,对我来说,好奇或许是支配我这样做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我只是避免被牵连吧。任何高尚的理由,那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担心吗……成为下一个目标之类的。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我看向他道。”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比起死亡,对我来说,意志更加重要。“江绪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对我道,“在我看来,如果完成了某样意志,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终点不过提前到来了而已。如果意志没有完成,那样抱有遗憾的死去,或许会觉得难过吧。”
“……夏由同学认为呢?”
他讲话时,我低头看向我们走过的小路。树木落下的阴影笼罩住我们的影子,遮蔽出一片阴凉,阳光的色块被分成好几部分。
我和他的想法一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对待某一件事却有相同的看法,这算是拥有某种缘分吧。
我这样想,却并没有讲出来。
“……很了不起的想法。”我对他道。
他闻言朝我看过来,眼底溢散出温柔的光。
“那个……我很喜欢和夏由同学讲话。尽管夏由同学总是看起来很冷漠,却总能意外的讲出来令人……令人感到高兴的话。我很开心。”
“你这样觉得吗?事实上如果和其他同学这样讲,得到的回答尽管不相同,也会有和刚刚类似的感觉吧。”我对他道。
“只要两个人坦诚相待,得到的回馈都会是正向的。”我分析道。
“还是不一样的。夏由同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诚相待。大部分人……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忌。能够坦诚相待……这是很少见的时刻。只有一方是不够的吧。”江绪对我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讲的有道理。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坦诚,那么坦诚的那一方就会成为傻瓜。
可我……我也并没有对他十分坦诚。他这样相信我。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变成了傻瓜。
“初中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方周叶同学的关系还不错。我们会一起去补习班,他去补习班,我去兼职,我们会走同一段路。每次都会路过这里,这里的公园有秋千和草地,我们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江绪停了下来。
我们面前的是年代悠久的公园,隔着一段距离我看见了秋千和草地。夏天的太阳非常明媚,照在秋千上,秋千随风缓慢地晃动。
江绪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那里有一片房子,我看见了江绪家,江绪指的地方在他家后面,那里有一排红色的房子。
“他家在那里。第一座红房子。”江绪对我道。
“高中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我偶尔会听到一些消息,自从他出了事故之后,他的母亲精神状态很不好。原本……他的母亲很期望他考进大学院。”
“考进大学院之类的……是丈夫的遗愿之类的吗。”我问道。
江绪闻言朝我看过来,他眼底浮现出很浅的笑意,那笑意并不深,很快就散去了,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温和。
“大概是那样。把所有期待都放在孩子身上,大多数人没办法承受的吧。就算考进大学院,依旧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凭借考上大学院就能改变人生之类的……这已经是太老的传闻。”
“原本,人们应该待在各自属于自己的地方。”江绪说道。
我闻言问他道:“那么你觉得自己应该待在什么地方?”
待在东京都的郊区之类的,像很多人一样,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停留在原地之类的。
“我……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很忙碌……我之所以会花费时间在学习上,只是偶然看见了某个人之类的。他和我的人生完全不同……会有想要参与进他的人生那种想法。为了某个目的……只好变得更加辛苦一些。”江绪平静道。
他的语气带着低落,他很快微笑起来,仿佛在讲其他人的故事。
我想了想,对他道:“如果人只是按照原本被划分好的,各自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那样的话实在太无趣了吧。尽管社会在朝着僵硬化发展,正因为如此,才更加需要不愿意接受命运洗礼的人们。这样的人才是时代的主角。”
江绪轻笑起来,他的眉眼变得漆黑而明亮,他注视着我,低低道:“你说的没错。夏由……你相信那种事情吗?人能够凭借努力冲破各方的束缚之类的。”
“我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是总有人能够做到。”
有像我形容那样的人们,他们不那么冷漠,不那么麻木,与我截然不同的人。
我面前的就是其中一位。我看向他,好一会才开口,“你不就是自己所说的那一类人吗?你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按照你的成绩,已经足以改变你现在的一切。”所以不要总是像在讲其他人那样的事情一样消极了。
江绪看向我,他表情稍稍发生了变化,眼底透出温柔的笑容,可不知为何,我察觉到他始终蒙了一层阴影,夏日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晒透。
“嗯……夏由说的没错。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就像现在一样……我们的生活正在蒙上一层未知的迷雾。结局是未知走向,假如是剧本里写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通向死亡的话,在死之前至少要知道真相吧。”我开口道。
我在江绪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我神情平静,眼底被天色浸透,透出很淡的绯色,显得我的五官更加阴郁,如同海面上的一层迷雾。
“一切罪恶……总有缘由的吧。”
我们来到了江绪所说的那栋红房子前。我按下了门铃。
这是二十代以前的房子,背光显得阴沉,房子的女主人应该十分喜欢植物,在屋檐下布置了大量的绿植,可惜它们全都死掉了。
我按了三次门铃,里面传来动静。一位瘦小的女性为我们开了门。
这位中年女性,她的双眼被泪水浸满,眼睛因此而肿胀,瞳孔显得涣散无力,出来甚至没有整理好鞋子,她的鞋子穿反了。
她沉默着没有讲话,我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某件很残酷的事情。我的目光从她枯竭的双眼掠过,在原地开口道。
“阿姨,你好,我们是方周叶的同学……我们之前有过约定要来他家里,可以上门拜访吗。”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讲话是否冒犯。我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丈夫死掉了,一个人守着孩子,孩子也死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抽去灵魂一样的活着。
“……不需要。”我听到了这样一声细弱的回答。
门随之在我们面前关上。
“我们提起这种事,可能她仍然无法接受。”江绪对我道。
他察觉到我的表情变化,我的指尖随之被握住,温凉的温度传来,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再想想办法就好了……总会有办法的。”
“……今天就先这样吧。”江绪,“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看向紧闭的房门,或许拜托警官更好,至少要去他家里看一看。闻言我回答道:“明天的话不用见面了……如果需要见面,我会再联系你。”
何况,我看向面前的人,兼职的话应该很忙吧。
“夏由之后还会联系我吗?”江绪看向我道,嗓音有些低。
“看情况,应该会吧。”我回答道。
我察觉到他仍然攥着我的指尖,力气大的令我抽不出来,我于是对他道:“你也回去吧……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吗。”
我察觉到江绪的情绪,他盯着我看,神情像是我向妈妈要钱那样,带有某种暗示,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嘴巴。他是想跟我亲嘴吗?
“喂……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跟在我身后,红房子在我们身后远去,我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夏由……我有名字。”
我并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眼珠转了过去。在他看向我时,我碰到了他的衣角,对上他漂亮的眼睛,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巴。他的脸立刻变得通红。
“你盯着我看了一天,就是想做这种事情?”我询问道。
“我不会那样想,是夏由在引诱我。”他对我道,随即碰到我的唇角。
我闭上眼,察觉到疼痛时看向他。他的眼眸因为情绪晕染变得浓墨一般,晕开一片绮丽的黑暗。被这样注视时,他的瞳孔将我完全笼罩,有只看着我的错觉。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床头的小熊
“夏由同学, 我很高兴你能联系我。关于死去的几位同学的事情,具体的……我们明天见面再讲。”
电话那头的警官挂断了电话。
“夏由,吃饭了哦。”妈妈喊我。
我于是下了楼, 爸爸刚好回来了, 妈妈正在收拾爸爸的衣服。尽管她在抱怨,语气却非常缓和。
“工作再忙, 至少早回来一点吧,这样也不至于总是见不到夏由。”
“是这样吗。”爸爸说道,“夏由, 你想见爸爸吗。”
我闻言夹了一块三文鱼,默默地没有讲话。反正每天都会回家,见不见都可以的吧。我和爸爸也没有话讲。
“有妈妈在。”我回应道。
“祝惠,你看, 他被你照顾的很好,完全没有见我的想法。夏由还是更喜欢妈妈呢。”爸爸感叹道。
这是难免的吧。妈妈的生活只有我, 我为什么还要更喜欢爸爸呢。
我没有接爸爸讲的无聊的话,早早地把筷子放下来了。我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位同学的母亲。如果我死掉了,我的母亲可能不会变成那样……鞋子穿反之类的, 母亲不会失去那样的体面。
“夏由,今天吃的很少哦。”妈妈对我道。
“我不吃了, 妈妈,明天我也要出门。”
吃完饭之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房门被敲响, 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夏由,妈妈煮了红茶,至少喝一点吧。”
“妈妈放在外面就好了。”我扭头喊道。
“记得趁热喝哦。”妈妈走掉了。
我喜欢妈妈煮的红茶。白天的时候江绪也有煮红茶, 他煮的红茶拿铁也很好喝。
夜晚。妈妈又要敲了一次我的门。我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大概十二点左右。平常这个时间妈妈早就睡觉了。
“……夏由,你在房间里吗?”
我没有讲话,看了眼床头的小熊。小熊正对着门外的方向,这个时间找我做什么,妈妈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嘛。尽管我这样想,我眼睛没能睁开。
月光从窗边透出的缝隙洒落,我听见门边传来“嘎吱”一声动静,妈妈进来了。
我隐约扫见了一角围裙,白色的围裙,妈妈总是能把它们穿的很干净。那一角围裙出现在我床边,妈妈似乎在我床边坐下来了。
妈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察觉到她在看我,月光下她的面容十分苍白,眼睛黑而浓密。她朝我微笑着,这种表情很少在妈妈脸上出现,她低敛地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看我的眼神非常怪异。
奇怪的想法让我脑袋清醒了一点,我睁大了眼睛。妈妈只是在床边看着我,她的眼睛变得和夜色一样密不透风,朝我微笑着,微微侧脸,陷入某种陶醉之中。
“夏由……很喜欢小熊吗?”
“抱着小熊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呢。”
我在妈妈的瞳孔看到了自己。我只穿了睡衣,床边的小熊在我怀里,这是妈妈之前给我买的,我刚睡醒表情有些呆滞,被子被我踢开一角,我没有穿睡裤。月光落在我的脚踝上,我感受到了冷意。
就算是妈妈……也不能这个时间随意进我的房间吧。
我有点不高兴,翻身用被子把自己遮住,我的小熊和我一起埋在被子里。我没有听妈妈讲话,我只希望她赶紧出去。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走的,我很快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我仍然记得这件事,吃早饭的时候妈妈为我准备了牛奶,还帮我熨衣服,让我原本的质问变得语气轻了很多。
“妈妈,还是不要随意进夏由的房间比较好吧。”我学着妈妈平常的语气对妈妈道。
“嗯?这样子吗……妈妈有随意进过夏由的房间吗。”妈妈好奇地看向我。
昨天就有,妈妈还要装不知道。总之我已经讲出来了,她应该明白我的暗示吧。
“总之……不能就是不能。”我补充道。
“知道了哦。”妈妈回应道。她似乎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我出门了。”
我和小林警官约的地方在咖啡厅,交番附近的咖啡厅。我赴约的时候,时间刚刚到点,隔着一扇落地窗,我看见了小林警官。他比我早到。
“很抱歉来迟了。”我开口道。
“没关系,这离警局很近。夏由同学你来的时间刚刚好。”小林警官对我道。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我道。
“和警官一样的就好。”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换了常服,看起来没有比我们大多少岁,刚毕业的警校生之类的,由于他带有镇静坚毅的气质,我会偷偷观察他。
“请再来一杯和我一样的咖啡。”小林警官对服务员道,随之看向我,“夏由同学,你最近的生活怎么样……还算正常吗?”
“您所说的正常是什么含义。”我询问道。
“按照你的感觉……人的直觉能够反映很多事情。虽然有时也有个人内倾的偏差。在我看来,夏由同学的话,反倒询问感觉之类的很合适。”
他搅弄着咖啡液,把里面的奶糖拌开。
“我认为我的生活很正常。”可能因为我的反应很迟钝,或许有不同的地方,我需要非常仔细的留意才能注意到。
“我很担心发生这样的事件会影响你。你们仍然是孩子……很抱歉我用这样的形容词,只是在我看来,你们年纪很小,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经历。”小林警官斟酌着对我道。
“听说你们昨天去方同学家里拜访了。请你们不要介怀……他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这是我们原本收集来的资料,你需要调查日志之类的,来找我就好。”
小林警官递给了我档案袋,我闻言询问道:“真的可以吗?这些资料能够打开吗。”
小林警官应声,“再怎么说……夏由同学能够帮忙协力破案,没问题。”
“里面有一封方同学的遗书。尽管生活并不宽裕,她母亲全部挣来的钱都供给他去上私塾了。方同学因此很有压力。”
我打开了档案袋,里面装有三名死去同学的照片。最上面的信笺,落款是方周叶的名字。是他写的信件。
内容并不多。
:今天听见了同学们有寒休去北海道度假的计划。我很想去看看北海道的雪。学习已经很辛苦了,我根本不会跟妈妈讲。
我总是在想,大概只有我的生活非常不幸。反正穷人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改变贫穷的命运。学费一年一百五十万日元,为此我和母亲都过的十分拮据。
我不理解的事情。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过期便当好吃……或者理所当然地去便利店请求扔掉的便当之类的。我觉得很丢脸。还有一件事,我为了维持成绩拼命学习。
可是仍然有人不需要很辛苦,可以轻易达到我拼尽全力取得的成绩。有人也不觉得吃过期便当丢脸,看到这种人,似乎都在碾压我可笑的自尊心。
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可我并不后悔。
我们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一起死掉。身体成为名为死亡的雪,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平静而生冷的文字,透露出了一股绝望的意味。看到有人不觉得吃过期便当丢脸,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江绪。如果他形容的那一类人真的存在,江绪大概就是那样的一类人。
在我们都在因为自尊心而苦手时,有人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将自己摊陈开,他的明媚与坦然,总是令他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警官,我有一个问题。”我开口道。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遗书死后被研究吧。但是非常抱歉,因为牵扯到其他人的生死,所以逐字逐句都需要被理解。
“他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这是什么事情?”
“夏由同学。我和你一样,也对这件事情非常好奇。只可惜……这位方同学非常封闭。他的同学对于这件事不得而知。从他母亲那里也无法得到有用的信息。”
“说到这个,我也有事要拜托夏由同学。”小林警官对我道。
“很多同学前来做笔录,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我想你大概明白,怕麻烦之类的。这一类的原因,可能很多事情没有讲出来。夏由同学和他们是同学关系,说不定你更容易得到有用的信息。你们是同一级的同学,距离的更近。”
小林警官并没有讲完,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对他道:“警官,我也并没有你想象之中……具有让他人坦诚相待的能力。但是我会努力的。”
“谢谢你。请你有线索之后,随时联系我。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想至少给人们一个真相。”
剩余的资料,关于焦忱和孟骄,仍然在调查之中。这三起案子看起来毫无关联。
小林警官站起身,他对我道:“请你和光俊同学也要注意安全。需要警署的帮助,请随时联系我。”
“再见。”
我看着小林警官离开。北海道的雪之类的……只要活下去,总有机会能看到的吧。一定要今年冬天去吗?
我刚出咖啡厅,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来源是通话过的电话号码。
“你好。”
“夏由……你好。”温柔的嗓音传来。
昨天刚刚分开,今天就打电话过来了。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你的兼职做完了吗。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嗯……做完了。因为想夏由。我有打扰到夏由吗?”
我对他道:“没有。”
“那……可以见面吗?我昨天有了新发现。有东西要送给夏由。”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没必要见面吧。尽管我这么想,我还是同意了。每天回家还有精力做别的事情,看来江绪很有精神。
“夏由在原地等我就好。附近的咖啡厅之类的,我很快就过去了。”
我并没有去咖啡厅,而是在门口的槐树之下。我很快见到了人,从电车站台赶下来的少年。江绪来到我面前,纱布下的面容包裹着一层绯红,我看清了他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玩偶,一只玩偶小熊。黑色的玩偶小熊,却用了五彩缤纷的布料,看起来五彩斑斓。
“喂……你要跟我见面,就是要送我这个吗?”我问道。
“那个,抱歉,夏由,让你等了很久……这个,”他拿着小熊,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变得很不好意思。
“有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昨天晚上也失眠了。于是做了这个。想……想送给夏由。”
江绪的右眼被阳光晒透,染上炽热的颜色,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小心翼翼地抓着小熊,期待着我的回复。
我床头也有一只小熊,没有妈妈给我买的可爱。我的那只是白色的像天使,我更喜欢天使小熊。
不过……这是他自己做的。我没有看到明显的线头,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擅长。好吧,我顶着他的目光,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毕竟我们是在交往的关系。
“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我抱在怀里,摸了摸小熊的耳朵,看起来和商店里卖的一样。
“嗯……没有那么难。只需要画好图纸,把布料按照图纸裁剪,再缝合在一起就好了。”江绪朝我解释道。
他注视着我,眼底溢散出异样的情绪,在我抱着小熊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我看他两眼,他这副模样实在引人注意。我只是接受了他的礼物,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你想要什么礼物?便当之类的……我可不会做。”我对他道。他送了我小熊,我也要送他一只吗?同学很多送亲手做的便当之类的……我并不会做。
“那个……夏由想回礼吗?不需要夏由做便当。我会做,我可以给夏由做便当。”江绪温声道。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询问道。接受礼物总要回礼的吧。
“我想要一个拥抱,可以吗?”他看着我道。
由于他看着我的目光过于炽热,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干嘛这种事情还要询问,我扭开脸,“嗯”了一声,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耳朵。希望不要也变成他那样红通通的。
“……夏由。”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整个人被江绪抱起来了,我不明白他哪来的力气,我整个人悬空,失重令我被迫抱住他,低头撞进一片陌生的气息,属于江绪身上的温暖明媚。
他讲话嗓音很低,充斥在我耳边,缠绵的好像要把我含进嘴巴里融化掉。
“喂……江绪。”和人过分的亲近,让我的心跳变得很快,我在他怀里不知所措,只想让他赶紧松开我。
“放开我,我要生气了。”我对他道。
我撞进他的瞳孔里,他眼底蕴藏着的明烈,如同最绚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昏暗的光影。
“抱歉。夏由……我只是觉得你抱着小熊的样子很可爱。喜欢……喜欢夏由。”他在我耳边道。
不仅不放开我,还顺带亲了下我的耳朵。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便利店
“好了, 请放我下来。”我又讲了一遍。直到我的脚落在地上,我才稍微松口气。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想起来了什么, 问道:“你觉得吃过期的便当丢脸吗?”
“嗯?”我的问题让江绪稍微顿住, 他仍然抓着我的手指,闻言对我道, “我并不觉得丢脸,便利店常常有很多卖不完的食物,外婆经常会拿回来。”
“那会拉肚子吗。”我好奇道。
“我倒是不会, 如果是夏由的话,可能会拉肚子吧。”江绪说。
“夏由看起来更加脆弱,需要小心一些。”
好吧。我想了下,我们看过同样的漫画, 我对他道:“越马前辈有一部作品访谈里讲过自己。他在便利店的时候会低价买很多那种临期食品。既能填饱肚子,又能节省时间。”
“在他出名之前, 好像确实过了一段艰苦的生活,”江绪说道,随之看向我, “夏由好像很崇拜他。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同样的去买来吃吧。”
我的想法被他看出来了, 我没有讲话,好一会才对他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人需要有各种各样的经历, 不是吗?完全只过着自己的生活之类的, 那样太无趣了。”
和他讲没关系的吧,我认为他并不是思想浅薄的人。我们聊过的很多话题,都能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嗯……夏由说的很有道理。你想过那种艰苦的生活吗?拥有那样的体验之类的。”他看着我道。
“也没有吧。”我张了张嘴巴, 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我只是崇拜前辈。”半天,我说出来这么一句,斟酌地讲出来。
“夏由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和夏由一起去便利店。晚上就有兼职……要一起去吗?”江绪看了眼时间,他拿出来的手表是改造过的。
他用机芯在上面镶嵌成蝴蝶的形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整只怀表仿佛具有了生命力。
就算他不走上学这条路,凭借他做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也能当个发明家之类的吧。毕竟他心灵手巧。
“……可以吗。”我问了出来,“是在你们家附近的便利店吗。”
“嗯,离得很近。夏由……要和我一起去吗?”江绪问我道,他眼睑透出淡红,眉眼弯起来,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我的手掌被他攥着,他侧头看我时,我脸颊碰到他的发丝,闻言我扭过了脑袋。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不过我下去还要去一趟补习班。我们晚上再见面吧。”我开口道。
当我讲出来时,他仍旧抓着我,眼底透出的情绪包裹着我,视线稍稍地偏移,遮住眼眸的纱布被发丝盖住。
“我没有事情做。可以和夏由一起吗?”
我触碰到他温凉的手指,闻言对他道:“你跟着我也没办法见到我。去的话意义不大。”
“……我想去。”他低低地对我道。
“至少,我在等待的时候,夏由知道我在等待。”
“那好吧,”我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
我们一起去了补习班。我在上课的时候他在楼下等我。楼下的咖啡馆,他在那里。如他所说的那样,有人在等我之类的,尽管上课的时候我没有分心,在休息期间我仍然会想起来。
走廊的落地窗位置,从这里能够看到楼下的咖啡馆。我透过落地窗能够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修长单薄的身影,在屋檐下如同模糊不清的墨点。我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
喜欢别人需要这样做吗?就算我再喜欢一个人,我也不会这样做。
课程结束之后下起了雨,江绪在雨幕之中,他撑起了一把伞。原本他只是站在那里,在看到我之后,他微笑起来,撑着伞朝我走来,离开了漆黑的屋檐。
“四个小时的课程,夏由很辛苦呢。”他对我道。
辛苦的到底是谁啊……我看着他温柔的面容,最终没有讲出来。我和他走在一起,和某个人撑同一把伞之类的,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现在去便利店吧。我要吃临期的便当。”我说道。
尽管不是非吃不可,我也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只是吃快变质的食物就会拉肚子之类的。
“……夏由。”他看向我,眼底隐约有些无奈,最后什么也没有讲。
快到便利店的时候仍然在下雨,江绪撑着伞,我在他身旁的位置。雨天便利店亮起微弱的灯光,如同海面上的一扇飘摇小舟。
“看来附近人并不多。”我说道,在快要进门的时候,我没有注意,一脚踩进了泥水里。
我低头看我的鞋子。鞋子脏了。江绪收了雨伞,他同样地注意到了,我看着他拿着纸巾俯身,我只能看到他埋下的侧脸。
“喂……你做什么。”我愣住了。
他低头认真的为我擦鞋子,我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握住,那些脏污的泥水,被江绪用纸巾擦掉。
他漂亮的侧脸低下,绮丽的眉眼注视着我的鞋袜,他的动作非常自如,被他注视的泥水有了神圣的意味。
“……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吧。”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来源于我的教养,或者是我的信仰之类的。
任何人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愿意为他擦鞋子。同样地,只是有钱就要求别人做有舍尊严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傲慢的索求。没有要求自愿为别人做这种事情,更是莫名其妙。
我怀里的小熊朝向江绪的方向,他让我的心情变得乱七八糟,我抓紧了小熊,眼睛也一并睁大了。我张张嘴巴,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脚踝被触碰的位置在发麻。
“抱歉。看见夏由的鞋子脏了,下意识这么做,”江绪放开了我,他扫见我的神情,目光稍微停顿,他眼睫抬起,瞳孔稍微顿住注视着我。
“总觉得……夏由的鞋子不应该脏之类的。”江绪缓缓开口道。
“……我做错了吗。”他看向我,温柔的眼底带着若有所思。
由于他天生的好皮相与优越气质,我如果责怪他好像是一种罪行。我的不自在让我脸上发热,他让我变得不知所措,我又无法怪罪他,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
“……请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一会,我才对他道。
“喂,你以前和别人交往过吗?”我询问道,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任的交往对象都是这样的。
擅自低微地对别人好,把对方抬在很高的位置,这样很容易被轻贱吧。
“叮咚”一声,江绪换上了工作服,他闻言眉眼抬起来,看向我道,“我没有和别人交往过。”
“夏由呢……除了我,还有和其他人交往吗。”
“这个很重要吗?”我反问道,又对他道,“如果你再交往其他人,还是不要像这样比较好。”
江绪把空缺的货架填上,闻言问我道:“哪样。”
“刚刚那样……不要再做了。”我对他道。
江绪没有讲话。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个子很高,身体却非常清瘦,从背面只能看到发丝遮掩的脖颈,苍白的肤色隐隐透出来。
“嗯,夏由不喜欢的话,以后不做了。”低落的嗓音传来。
我抿起了嘴巴,这样子好像我是坏人一样。难道又变成了我在欺负他吗?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这里有监控室吗?”我问道。
只有江绪在这里的话,完全可以查看一下监控吧。方周叶的家离这里并不远,他所说的便利店的临时便当之类的……在这里拿的可能性很大。
“在里面。夏由要看监控吗?”
我点点脑袋,由于外面下雨,这个时间没有客人过来。监控室只有电脑屏幕在亮着,店里和店门口各自都设有监控。
“……夏由有好奇的事情吗?”江绪在我身旁问道。
“今天看了方周叶的遗书。他很在意的事情之一,每天只能吃过期便当之类的。看一下比较好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我大致摸索了一下,把时间拉到一个月以前,时间调了一下,因为是靠近东京边缘的地方,平常来的人并不多。甚至客户都很固定。
很快,我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是方周叶,另一个是江绪。
江绪在这里兼职,每天晚上过来,行动非常的规律。换上工作服,补充货架,收银,到时间下班,每天会带两份便当回去。
我看看屏幕,再看向身侧的少年,非常奇妙的感觉,无意间知道了对方的工作时间之类的。好像和过去的江绪碰撞在一起。
偶尔,江绪会偷懒,我注意到他在收银台旁边拿出来了物理书,一边对着书本,一边在做一些小东西之类的。
“夏由……这一段可以跳过吗。”江绪在我身旁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做的东西看起来很有趣。”我说道。
屏幕下一秒切换,江绪身后出现了另外的人,和他同样的工作制服,那个人说了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江绪就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嗯,没有什么,只是很快被骂了。被责怪的时刻,还是不要被看见比较好。”江绪说。
我还没有反驳,很快方周叶又出现了。他每天来买打折的便当,监控中出现的少年常常低着头,我注意到他在江绪收银时,会买正常的便当,路过打折的便当时看也不看一眼。
他们两个因为认识,会简单的打招呼。
少年时期的虚荣心作祟……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拮据的生活条件,这十分常见吧。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心思
“那个, 我要回去了。”我看完了监控,大致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方周叶经常来这里买过期的便当,江绪在这里时, 会买正常的便当。最重要的事情, 是要找出来他在遗书里写的所谓过分的事情。
“我……我送夏由回去。”江绪把手里的便当放下来。
“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阿姨可以来接我。”我朝他扬了扬电话, 给阿姨发个消息就好了。
“那个,还有一件事,”我拿了一把便利店的伞, 透明的雨伞,撑起一小片模糊的天空。我看向收银台处的少年。
“我没有觉得……你被人责怪怎么样之类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吧?”我讲了出来,讲出来这番话我也觉得非常别扭,可是我仍然要讲出来。
“这种毫无意义的兼职之类的, 没必要为它尽心尽力吧。我的意思是……允许自己犯错误。你不用在我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
事实上,人总喜欢在各种人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 好像那样会让他们在别人心里的形象变得有所不同。除了生死攸关的事情,没必要每件事都放在审判台上。没有那个必要。
我看见了不远处的车灯,江绪看向我的目光, 他似乎有话想跟我讲。他没有机会讲出来,雨滴从伞面落下, 我离开了。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待着,总是出门让我感到无比疲惫。我在车窗看到便利店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光点,在雨幕之中逐渐地消失。
“夏由回来了……下雨天没有被淋湿吧?”妈妈总是在等我。
“没有。同学打了伞。”我回答道, 顺便在玄关换了鞋子。
这个时候,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它们被擦的非常干净。
“妈妈会帮我擦鞋子吗?”我问道。
“嗯?”妈妈因为我的问题慢半拍地反应了一下,闻言看向我, “夏由在讲什么哦……一定要妈妈为你擦鞋子吗?如果是夏由的要求,妈妈会答应的吧。”
我“哦”了一声,低头没有讲话,总是会想起来。江绪俯身的神情,那个时候,我好像不是我了,在江绪面前变成了一尊神像之类的。
半夜下起了大雨,我在睡梦之中被一通电话吵醒了。电话铃声在我耳边,我睁开眼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手机屏幕亮起来,现在是凌晨两点钟。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冷意,视线一点点地聚焦,我看向不远处的方向,房间门似乎开着。是妈妈来过吗。
这个时间点醒来,我起来把门关上了,至于那通电话,我并没有在意。
那通电话是江绪打来的,我在清早看到之后,给他回了电话。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每次都这样的巧合,令人感到不可置信。
“你有什么事情吗?身体还好吗。”我询问道,剩下的没有讲,半夜给我打电话的原因之类的。
“我给夏由打电话了吗,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之类的。非常抱歉。夏由很早起床了……今天也要去补习班吗?”
我应了一声,叼了一片妈妈烤的吐司,上面抹了很多的开心果酱。看了眼时间,现在出发刚刚好。
“你没事就好……我要去补习班了,不跟你讲了哦。”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上午去补习班,下午我要去找光俊,不知道光俊现在怎么样了。我在sns上查到了方周叶同学的id。他的头像是一片黑色,名字用了自己的缩写。
我查看了他的社交媒体,很多发的都是各种可以报名拿到奖金的比赛。除此之外,有很少的生活镜头。学习的桌子,作业,窗外,偶尔有地下酒吧。
那家地下酒吧距离并不远。我打算下午和光俊一起去。
我上补习班的楼下有一家咖啡店。江绪好几次在那里等我,我在经过走廊时,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缘故,那里依旧有一片微不可见的阴影。好像有人在那里驻足一样。
“喂……夏由。”
“请出来吧,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在我话音落下之后,我看见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颗脑袋从那里探了出来。光俊的头发似乎更加长了,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便我看不清,我却能感受到,他原本死气沉沉的气质,一瞬间触发了某种鲜活。
“夏夏夏夏夏夏……夏由。请等我一下。”
没一会,光俊从家里出来了。他穿了睡衣和拖鞋,在我来之前,他可能在吃东西。嘴角仍然残留着某种食物的残渣。他身上有一股糖果的味道。
他的眼睛稍微睁大了,在车窗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嘴巴动了动,眼角闪烁出来泪珠。
“喂,光俊,你又要哭了吗。请不要这样比较好吧……你吃过饭了吗,嘴巴边有东西。”我指了指他嘴角的位置。
“对不起。”光俊连忙道歉,他擦了擦嘴巴,闻言点点脑袋,“吃了阿姨做的饭菜。原本在房间里吃饭来着……没有想到夏由会来找我。还以为毕业了夏由就会忘记我之类的……我很高兴。”
光俊看向我,又收回目光,脸颊稍微红了一点,他勾下了脖子。
“你先上车吧。我也是有事情才来找你的。”我对他道。
光俊上了车,他在我旁边坐着,手指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他看了看我,嘴巴半张着,“夏由找我有什么事情?”
“要去一趟地下酒吧。光俊和我一起去吧。”我对他道。
由于他身上的糖果味道过于明显,我看着他清澈的眉眼,不由得问道,“你吃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股糖果的味道?”
闻言光俊拽了一角自己的衣服,凑上去闻了闻,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确实有味道。非常抱歉……夏由。阿姨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做饭。给我买了很多便利店的零食,一不小心吃了很多。糖果之类的……我很喜欢甜味。”光俊解释道。
“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做饭吗……要不要换一个阿姨比较好。”我随口问道。
“嗯……夏由说的有道理,”光俊说着,视线不大自在地看向窗外,随即变得沉默起来。
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他并不会主动提出来,他总是很能忍受。
“我妈妈很想你。你如果暑假没有事情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对光俊道。反正妈妈总是提起光俊,我这样讲也没问题吧。何况他一个人在家。偶尔会担心他突然死掉。
“总是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夏由。我……我很开心,那个,我更怕夏由讨厌我。”光俊低头说道,指尖不自在地抠弄着座椅。
“这和我讨不讨厌你没有关系吧。我并不会讨厌你,饭是妈妈做的。如果觉得你总是吃很多的话,也是妈妈讨厌你才对吧。”我分析道。
“何况……被人讨厌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吃到好吃的饭,其他的都无所谓吧。”
他人的意志和行为还是分开比较好吧。总是纠结于别人的想法之类的,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嗯……谢谢夏由。我,我很高兴。”光俊张了张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的嗓子很低有点哑,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我们去地下酒吧做什么?”光俊问道。
“只是去看看而已。没别的事情。”我说道。
很快到了地方。霓虹的灯光牌,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变幻的灯光闪烁出奇异的红光,落在楼道中央,行人随之变得梦幻而迷醉,仿佛随时都能飘走。
“夏由……真的没问题吗。看起来会有很多奇怪的人。”光俊悄悄地抓住了我的衣角,看了一眼灯牌,咽了口水下去。
“没问题的吧。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如果有问题的话,给阿姨打电话就好了。”我说道。
光俊所说的奇怪的人。在地下酒吧随处可见。化着浓妆的男孩子女孩子,他们身边总是烟雾缭绕,经过他们时传来一阵哄笑,打量的目光透过烟雾传来,对上一双双笑意盈盈而没有善意的眼睛。
我一不小心地扫到了他们手上的伤痕。成片很浅的刀痕,一定要在手腕上留下这种痕迹吗。或许去医院治病更合适吧,一边自残一边又在酒吧堕落,只会被人们认为是在无病呻吟吧。
想死的人和假装想死的人。这是两类人。前者有原因,后者的原因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切理由都不是自己堕落的理由吧。就算无法改变环境,至少能改变自己……难道不是吗?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能够从泥潭之中挣扎出来。好吧……我无法保证自己在同样的环境里仍然保持这样的观点。即便如此,我想依然有人能够做到。有人会在泥潭里依旧不放弃自己之类的。这一类人总是通往命运指引的不同选择。
“喂喂……穿睡衣的第一次见哦。这是哪种组合啊……就是说啊,这种地方睡衣族能随意出入吗?”
询问的声音传来,光俊被吓了一跳,他的反应更是引起了哄笑。那些烟雾冲进我的鼻子里,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闻言停了下来,对于这种冒犯,至少讲出来比较好吧。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我看过去,视线稍微地停顿,一瞬不眨地盯着讲话的人。
我平常总是不苟言笑,看起来像个死人。我盯着人讲话的时候,似乎会让人感到阴沉难以捉摸。我目睹讲话的少年变得不自在,他手里的烟头忽闪忽灭。
“……夏由。我们走吧。”光俊小声讲出来。
我和光俊一前一后的下楼梯。我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人总是畏惧反抗的结果。即便因此突然死掉之类的……那也没有办法。
方周叶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这种地方能做的事情,除了喝酒抽烟,以及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有其他的目的吗?
抽烟可以一个人在家里抽,喝酒可以去音乐酒馆。那么特意来这种场所,是为了艳遇之类的……或者只是为了堕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这里的灯光过于昏暗,哪怕有监控,人脸的辨识度很低,加上有许多隐蔽的角落,监控取证很难。
周围的音响令我的耳膜震动,让我主动地去和这里的人们交谈之类的……我并不是很愿意。我看向身侧的光俊,光俊好奇又畏惧地在我身后,让他去做更加不可能。
我低头看了眼电话,向频繁联系的少年打了电话过去。
“……夏由?”
“那个,你现在正在工作吗?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过来一趟。”我开口道。
“可以……请夏由稍等我一下。”
在我打电话时,光俊盯着我的动作,他知道了我在和谁通电话,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脑袋低了下去。
“夏由……在跟班长打电话吗?”
我点点脑袋,对光俊道,“我们两个都不擅长的事情,还是请班长帮忙比较好吧。”
二十分钟之中,我见到了江绪。他似乎刚从兼职的地方过来,帽檐压住了他深邃的眉眼,五官在彩灯的笼罩之下变得愈发浓郁,如同一朵散开的美丽牡丹花。
“……你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江绪问道,嗓音听起来很平静。
“有事情要做,班长,请你帮我们询问一下……有些事情需要打听。”我开口道。
闻言江绪的眉眼稍顿,他侧目看向我,眼珠压下的阴影,我们仅仅是对视,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为他比我更加敏锐,我之所以不叫他的名字,只是想在光俊面前掩饰我们的关系。他察觉到了。
“……”江绪,“什么事情需要打听?”
“那个,我查过了方周叶同学的sns,他来过这家酒吧。担心监控不太好找,我带了他的照片,拜托班长帮我们问一下……这里的常客有没有人见过他。他平常和哪些人交往接触之类的。”
我事先并没有向光俊说明理由,直到我拿出照片,光俊才看向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他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讲出来。
“……只是为了这个吗。”江绪接过了照片。
我闻言不由得反问道:“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我只是担心夏由。夏由看了漫画书之类的,或者是你喜欢的前辈有那样的经历,夏由也会过来这里想要体验之类的。”江绪说着稍稍顿住,没有继续讲了。
他的话令我愣住了,我看进他眼底,看到一片倒影出来的绮丽光影,将我完整地笼罩在他的瞳孔中央。
自己的心思全都被另一个人猜透之类的……这种情形再糟糕不过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生存美学
“你好, 请问你们有见过照片上的人吗?他是我同学……”
我和光俊在一边站着,看着江绪主动地去询问,他神情温柔又镇定, 总是能够轻易地给人好感。
“哎呀, 没见过哦。他经常来这里吗?你可以去问问那边的常客们。”
“谢谢您。”
江绪按照对方所说的,找了吧台那边的熟客。他和对方交谈了大概十分钟左右, 江绪又拿了另一张照片,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很快江绪回来了。
“他们告诉我, 见过方周叶同学,我给他们看了焦忱和孟骄的照片。方周叶在这里和焦忱碰过面。他们两个曾经一起来到这里。大概是某个周五晚上的时候,具体来这里做什么……这个并不清楚。”
“……我明白了,”我对江绪道, “谢谢你。”
“只有这么一件事。我们回去吧。”我对他们道。
江绪走在前面,我跟在江绪身后, 光俊在我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我们重新走出口处的楼梯时,那里只剩下一地的烟头和酒瓶。还有针剂之类的。
“那个……夏由。”光俊在我身旁开口道,他有些犹豫, 红色的灯光映在他发丝边,他抬眸看向我。
“同学死掉之类的……我还以为夏由不会感兴趣。夏由……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吗?”
我的脚步停下来, 归根到底,我确实不在意这种事情。被卷进去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看向光俊, 光俊犹疑而期待的目光……他希望我说的话。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之类的……拜托, 这种话我永远也不会讲。
“只是很好奇,说不定凶手就在我们身边,这种感觉不是很奇妙吗?”我随意道。
“……这样吗。”光俊稍稍侧开了目光。
“嗯……很像夏由呢。”
“像夏由这样的人……才会成为主角吧。不会畏惧危险, 总是让人很敬佩。”
“只有你会那样想吧。你不也陪我过来了吗?只是按照行为来看,我们并没有任何区别。说到底,我根本不在意成为某个主角之类的。故事里的主角之类的……除了苦难,没有任何好处。”我对光俊道。
生活里一切都需要前提。如果我真的生活在某个故事里,我宁愿当一个配角之类的,只需要拥有完整的个人意志,而非苦难本身。
“可即便那样……能成为的人,依旧很了不起。”光俊低声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能不能让我也听听。”江绪听见了动静,眉眼侧了过来,霓虹的灯光映在他的左眼,纱布一并染红了。
“没什么……那个,光俊,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吗。我有话想单独跟班长讲。”我对光俊道。
“嗯……那我……我在阿姨那里等夏由。”光俊开口道,他看向江绪的方向,不自在地转过去,“夏由……会回来的吧?”
“会。”我回答道。
直到光俊上车,两边是热闹的街道。远处是歌舞伎町一条街,这是东京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五彩斑斓的灯光连接着嘈杂的人群。
“夏由……有话要跟我讲吗?”江绪问了出来,他微微低头看我。
“刚刚照片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我询问道。
“嗯……原来是这个。没有了。不过我另外知道的事情,方周叶同学和焦忱同学,他们都很喜欢篮球和棒球,我在棒球场见过他们。这么看来,他们似乎很熟悉。”江绪说道。
“……哦。”我回应道,剩下的还是拜托小林警官再去查一下比较好。
“……”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略微停顿,神情略微低落。他抓住了我的手,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气息,他逼迫我离他近了很多。
“夏由,你在生气吗。”
温柔的气息蹭过我耳侧,我和他对视,他离我很近,发丝碰到我脸颊,我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瞳孔的纹路,细密匝匝的睫毛,眼底一片焦急的神情。
“嗯,有点。”我说道。
“喂……你很了解我吗?还是不要随意地猜我的想法比较好吧。”我对他道。
“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夏由。”他对我解释道。
“……对不起。”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江绪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他眼底的脆弱显而易见,眼波晃荡而出的瞳色,像忧郁的烟波蓝海水,或者是翡翠湖连成的宝石。
“没关系。我只是讲一下。已经原谅你了。”我对他道。
“那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我没有忘记光俊还在等我,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我的手腕随即被握住了。
身后的少年拉着我,我朝他看过去,他的眉眼翻涌出来情绪,一瞬间显现出来,变得逼仄而汹涌,很快那些情绪全部消失了,恢复了平日的温柔与镇定。
“夏由……我,我只要分开就会想夏由。夏由……夏由有想我吗?”他低低地问出来,最后一句很轻。
我不明白他的想法,又有些明白。他或许只是不想和我分开。
“……偶尔会有。”我想了下回答道。总不能说根本没有,有的话也是看见咖啡店才想起来。
我挠挠自己的脸,他看我的目光像舔过的糖果一样黏腻,又要伪装成克制的模样,看来他也很辛苦。
不知道前辈交往对象的时候是否会有这样的烦恼。既然交往了,总要负责的吧。对于对方的期望与爱意。
“好吧。你跟我过来。”我牵上他,在原地待了太久,总有路过的人看我们。
“……夏由,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
在地下酒吧后面,这里的楼层挡住了人群,并非热闹之地。漆黑的夜晚,空气中只有我不那么顺畅的呼吸声,我在这里停了下来。
“夏由。来这里做什么?”江绪看进巷子里,那里有很多流浪猫。我们打扰了它们的休息。
“我要向你道歉。我并不想让光俊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那样做吗?”我询问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半天“嗯”了一声,“可以。”
好一会,他又开口问道,“那个……夏由喜欢他吗?”
“……”我闻言不由得盯着他看,“我想,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同性恋。这很少吧。我们只是朋友。”
“抱歉。我只是觉得,夏由配得上让所有人喜欢。”
我的妈妈都没有这么夸过我,讲这种让人不自在的话。我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碰到一片温凉,我稍稍歪头看向他。
“来人少的地方还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要上补习班,平常也很忙,没办法总是见面。你可以给我发讯息……有空我会去见你的。”我凑近在他耳边道。
当我靠近他时,他犹如变成了紧绷的弦,气息发生了变化。当我吻上他,他眼底的情绪变得难以自制,燃烧了一团绮丽绚烂的焰火。
他变成了一团火焰,在轻轻地蚕食着我的灵魂。
“江绪……你喜欢跟我接吻吗?”我抽出空隙问他,他的耳尖变得很红。
他盯着我看,好像要把我钉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变成蚕蛹和我穴居一处。
“喜欢。那样的时刻……会有得到夏由的错觉。”他对我道。
他抱着我时,我们的体温触及一起。这种被他束缚快要窒息的感觉……这是爱情吗?因为喜欢对方,会忍不住想要侵犯对方的边界之类的。
“好了……可以松开我了吗?”我询问道。他仍然抱着我,我脑袋晕晕的,自己变成了鱼缸里缺氧的鱼。
江绪的眼睛过于漂亮,像是宝石,或者蝴蝶的翅膀,森林里滴落的琥珀,地穴深处的矿石一样。我被他认真地注视时,偶尔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不可以。”他低声道。
他亲吻我时,我在原地没动,那道视线晃了神,栽进了他怀里。流浪猫从我们身边经过,飞快地走开了。
这种迷醉的恋爱精神会腐蚀人类的心灵,和我原本想的不同,我原本只是想安抚他,变成了一种引诱,这种亲吻行为延续了一个多小时。
当我回到车里,光绪一直在等我,我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睛,可能他已经哭了一场。
“夏由……夏由有很多话要跟他讲吗?”光俊问我道。
我应该庆幸现在是夜晚,不会让我发热的脸变得非常清晰。
“嗯,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光俊低下头不讲话了。我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路过那些昏暗的巷子时,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些衣着奇怪的男男女女。
我内心里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尽管我对于这种行为并不认可。我脑海里晃荡出来某道身影。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
假如是江绪的话,成为这样的人……我想象不到,可我无形之中,却觉得那一层烟雾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堕落变得情有可原。
“妈妈?假如是很贫穷的人,有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院。东大之类的……有可能吗?”我问道。
据我所知,江绪外婆攒了很久很久卖便当的钱,才支付得起江绪的学费。
“只要能读书的话,都是有可能的吧。可是生活中不是只有这样的人哦,还有很多孩子,由于各种原因没办法读书。他们有些会成为坏孩子……只要不欺负别人的话,一些坏习惯是可以接受的吧。不应该对他们过度苛责。”
我的妈妈是非常善良的人。是那么回事……可现实里除了欺负别人的人,还有另外一种人存在,并且是存在的大多数。他们是旁观者。这符合人类社会的某种生存美学。只要不牵扯到自己,虐待同类是可以接受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寂静的湖
“夏由同学, 十分感谢你提供的线索。经过走访调查,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仍然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小林警官开口道。
我们依旧约在咖啡厅, 他带来了很多资料, 其中有同队棒球队成员的口供,学校里方周叶和焦忱的对话内容, 以及对他们两人的评价。
“根据描述,他们两个只是普通的队员关系。偶尔搭话话并不多。至于他们一起前往地下酒吧。据我从酒吧相关人员那里了解,找到了一部分监控内容。方周叶同学总是在周五晚上过来, 周五常常会有畅饮活动。不需要付钱。”
“而焦忱,他的家境情况要好很多,很多时候跟朋友一起过来。他们最后一次碰面,是在一个半月前。之后再也没有碰面, 再后来方周叶同学跳楼了。”
一个半月以前,是修学旅行前后。那个时候……我对那部分记忆非常模糊, 只记得自己大多数一个人待着,我和同学没有交集。
“您可以去查查焦忱。如果说他们真的一起做了什么事,焦忱那边可能会更加好查。去查他的钱花在什么地方之类的。”我对警官道。
“我明白了。夏由同学得出这样结论的原因是?”
“只是一种猜测, ”我回答道,“假如是我的话, 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自身条件不足的情况下,我会寻找帮手,以部分筹码进行交换。”
“好的。十分感谢你的建议。”小林警官拿出来了另外一份资料, 上面黑白色的头像, 属于孟骄。
“我去走访了孟小姐的家人和朋友。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朋友,对她的评价都很高。她非常擅长社交,据她的朋友形容……她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给予别人帮助。这样的评价无法与死因联合在一起。”
“我明白了, ”我想了想,对警官道,“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警官。”
“你请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警官一并查查我和光俊。在发生案子以前,事实上我对学校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我可能忽视了很多细节。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细节非常关键。”
我说道:“至于光俊那边,我想他有自己的原因不愿意告诉我。请警官尽量地保护他。”
“我明白了。夏由同学。我会去做的。接下来我会去调查焦忱同学的金钱往来。我们之后再联系。”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他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停下来,帽檐下清晰的眉眼看向我。
“夏由同学,尽管这样的提议非常合理,我仍然想告诉你。或者你有担心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类的……我看过你们排练话剧的剧本。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只能是勇者。”
“再见。”
桌上的咖啡已经化掉了,我坐在原地没有动,可能是出自正派人的言语,让我一并受到影响。有某种错觉,我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正义在行动之类的。
两周的时间一晃而过。高中的终末测验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刚好碰到东大的分数线超出来一点点。能够考上东大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和妈妈分享之类的,妈妈一直觉得我一定能够考上,光俊也是如此。我能想到的人……我想到了江绪。
我知道他在哪里兼职。盛夏的一大早,我迎着灿烂的阳光出发。透过车窗的时候,我能看见阳光洒落在樱花树的枝干上,车子里的冷气和温暖的阳光交织,形成恰到好处的明媚。
“阿姨,在这里停下来就好了。”我对阿姨道。
车子停在便利店不远的位置,我下车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拿着成绩单来找他的样子,会不会太刻意了一些?这样一点也不像我。
于是我又折返回去,成绩单揣在口袋里,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和便当,假装是过来给他送便当就好了。这可是妈妈给我准备的便当。
当我靠近便利店的橱窗,江绪并不在里面,收银台站着的并不是江绪。他早上没有来这里兼职吗?
我于是给江绪拨了电话过去。
“……夏由?”
“你在哪里?”
“嗯,在工作。夏由……早上没有去补习班吗?”
“没有。今天是报名的时间,所以没有去补习班。”我看一眼手里的饮料便当,对他道,“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小会,传来了温柔的言语。
“我待会去找夏由吧。我在回收站这里分类……夏由不用过来。稍微等我一会可以吗?”
回收站,江绪在那里找到绝版漫画书的地方。
“阿姨,我们去回收站。”我对阿姨道。
我的电话还没有挂断。我对电话那头的少年道:“喂,不能总是你来找我吧,偶尔你也等我一下。你吃饭了没有,我为你准备了便当哦。”
我讲出来,那边没有讲话,我想起来从地下酒吧那天起,我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联系他了。
“那个……我最近都不用去补习班了。你如果有空的话,请和我见面吧。”我对他道。
“好……夏由愿意见我,我很高兴。可以的话……夏由在门口等我,可以吗?”
人都有某种心理,他人越是不让看的东西,这样讲出来……总会令人更加想要窥探。偶尔,我也会有这样的窥探欲。
回收站在稍微偏僻的地方,大部分是书籍和瓶子的分类工作。卷帘门在上面收着,这是一间巨大的空房子,只有墙角有工作台,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大型分类袋。
空气中是浓郁的消毒水气息,我进来之后下意识地寻找某道身影。里面有很多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年纪大的老年人。在人群之中的黑乎乎脑袋……某道清瘦的身影,我很快找到了人。
我盯着看的空档,不远处的少年察觉到了,他侧目,温柔的眉眼转了过来,看到我之后目光稍微停顿。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无奈。
好吧。被发现了。我于是站在原地没动,他朝我走来,并没有靠近我,而是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夏由。不是说了要在门口等着吗?这里很脏。”
“……我没有那样觉得。你能来我也可以来的吧。”
江绪带我去了换衣室,换衣室离工作的地方有些距离,这里位于山岗上,空气中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今天为什么没有在便利店工作?”我询问道。
“这里的薪水更高一些,”江绪随意地回答道,看向我道,“夏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了个座椅坐下来,注意到他在换衣服,我怀里还抱着饮料和便当,我把饮料和便当放下来,“这个,想送给你,就过来了。”
“只是为了送便当吗?”江绪一边换衣服一边跟我讲话。
我注意到他的身材,视线看向别处,又看过去,因为他经常工作的关系,身体会呈现出运动的线条,我一不小心看见了,若隐若现的背部和腹部线条。
经常看漫画的关系,我分辨出来,他的身材应该很好,和我这种常年待在房间里的完全不同。有些人只是看着单薄,实际上身体像艺术品。
“还有一件事。今天出成绩……你查成绩了吗?”我问他道,视线从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掠过。
“嗯?还没有。夏由考的怎么样。”
“还不错。刚好够到了东大的分数线。”我装作不经意地拿出来了成绩单,这是妈妈为我打印的。其实不用拿出来也可以的吧,我一定要拿出来给江绪看吗。
闻言江绪稍稍意外,很快眼底溢散出来温柔的情绪,他笑了起来。
“夏由带来了成绩单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原本就是要给他看的,我看着他低头看成绩单的神情,他纱布下的脸颊浮现出红晕,喜悦的心情仿佛能够传递感染我。我低头看过去,我不自觉地在晃悠双腿。
“很厉害呢。夏由……夏由准备去哪个部?”
“……法学部吧。”我随意地回答道,反正在我看来哪个部都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想去法学部?”江绪问道。
“喂……那天我们见到的孩子们。还记得吗?我只是感兴趣……假如让贫穷的孩子和富有家庭的孩子有同样教育资源的权利,他们会不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之类的。”我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我知道面前的少年,不会因为我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尊重每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还有一件事我不会告诉他。实际上我只是联想到了他而已。他的生活很辛苦,明明拥有很高的天赋,这份天赋被生活搓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嗯……夏由是这样想的吗?很了不起。”江绪眼底映照着我,他唇畔扬起来,“只是实践起来非常困难哦。教育资源平等意味着再分配。很有可能富有的父母生下来的孩子竞争不过……很多时候,已经得到的人们不会愿意把资源拱手相让。”
“夏由会愿意吗?自己的孩子可能得不到原本的资源之类的……从富有变得贫穷。”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说到底,孩子如果在学习上竞争不过,那也可以像穷人一样做其他的事情吧?不一定要从事精英领域。如果非要从事精英领域的事业的话……那么看来职业平等之类的完全是谎言。”
“何况……本身想让自己的后代也享受自己相同的待遇,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吗?即便有才能的人,因为我们的社会制度和资源分配,全部都被埋没了。久而久之,社会也会出问题吧。”
我讲出来之后,意识到自己讲的有些多了。
江绪轻笑起来,他眼底晃荡出来波光粼粼的湖水,和阳光一样的耀眼。他轻轻地靠近我,蹭到了我的鼻尖,在我脑袋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夏由。如果碰到你这样的人的话,我想被埋没的人也会变的心甘情愿吧。”
“那你呢……你的成绩在我之上。你要和我一起去东大吗?”我问出来道。
脑袋上的唇印好像有温度,贴在我皮肤上变得很热,我扭开了脑袋,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嗯……夏由。即便事物常常以不同以往的姿态出现,可有的时候,那只是一时,最终,它仍然会回到属于它的地方。”
江绪嗓音十分平静,“我只是平时的成绩还不错……高考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自己有某种直觉,我可能会考出来最差的成绩。”
“我平常在分类站工作,往返便利店。有的时候,当我能取得好成绩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能够以后……以后可以离开这里。以体面的形式出现在夏由面前之类的。事实证明……那只是我的错觉。”
江绪眼底化成一小片寂静的湖,如同刺眼的阳光折射在镜面上,过分的灼热令镜子破碎,灵魂由镜面拼凑而成。
“只是一次发挥不好的话,再来一次也没关系吧。发挥失常只是失误,请不要过度责怪自己。平常的你都做的很好,大家……不止是我,大家都很相信你。相信你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所以不要气馁。也要允许自己有失误的时候吧。”我对他道。
闻言江绪好一会没有讲话,他看着我良久,随之微笑起来,“是啊……夏由说的没错。错过了一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的。”
“不讨论这个了,这是夏由给我准备的便当吗?”江绪问道。
我点点脑袋,实际上只是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我拿来送给他了。
他拿着便当的时候,阳光落在他侧脸,脸颊上好像长出来了绒毛,像天使的翅膀那样。他唇边浮现出的笑意,令我不能直视。
就这么喜欢吗……我浮现出来奇怪的想法,之后要不要为他做便当之类的。
我在一旁看着他吃饭,原来有人吃饭可以真的做到不急不慢,我们讨论的事情,我认为也十分有意思。那些遥远的事情,离生活很远的事情,当我讲出来的时候,江绪会和我一起探寻真相。
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可以有失误的吧。我总是强调这件事,同学因为冬天不能去北海道跳楼之类的……这样把某一时刻的结果放大,好像未来不论怎么做都只剩下这一个结果之类的。
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活着。无论怎么样,活下去。只要活下去……说到底,人过于渺小,处在巨大的时代变化之中,未来不过是淙淙飘散的河流,将我们冲散至属于自己的地方。
第30章 第三十章 缪斯
“无论如何, 重要的是不能放弃自己的意志。这是越马前史前辈讲过的。他对我的影响很深,我想现在用来鼓励你。”
我看向江绪,江绪眉眼倒映出阳光折射的光。他“嗯”了一声, 对我道:“谢谢你。夏由。”
闻言我脸又些热, 其实这种话很无聊吧,因为喜欢某个人的作品, 一直把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挂在嘴边之类的,即便是真理,它们依旧距离生活非常遥远。
我应该讲些其他的比较好吧。
“那个……就算你考不上东大, 哪怕去了很差的学校。你那么厉害,做其他的事情一定也能做的很好。就算做的不好,碰巧我不太缺钱,你要用钱的话可以跟我讲。”
“……”江绪闻言看向我, 他蹲在地上,眼角的笑意蔓延出来, 他趴在了我的腿上,因为忍笑呼吸全部落在我腿上。
“嗯。谢谢夏由。我要怎么报答夏由才好。有的时候有那样的想法,我想成为女人之类的, 这样可以多一种手段纠缠夏由。”
“请不要讲这种话比较好吧。”我闻言对他道,“你如果是女人, 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吧。能变成女人的话我也要变,我想像我妈妈一样美好。”
男性天生具有的某种缺陷,他们会被欲-望支配行为。失去理智的时候, 不能称之为人了, 而是某种披着皮囊的怪物。而女性拥有更多的理性,缺陷在情感需求上,这种缺陷倒成为了浪漫的的点缀。
“就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变成女人, 全世界的女人都想变成男人一样。人们互相只能看到对方受利的地方,而看不到吃亏的地方。”我说道。
“还有……请不要用嘴巴贴在我的腿上。”我推了推江绪,他闻言抱着我,抬头看向我。
他抬起头,我能看到他的五官。我的目光在他左眼处停留,从纱布底下蔓延出来的疤痕纹路。有的时候,我很想问一问是怎么回事。看一看之类的,可我莫名又有些害怕。担心会碰到他的伤口之类的。
“今天我们可以约会哦。你要跟我去约会吗?”我问道。
“那是我的荣幸。”江绪看向我,他艳丽的面庞稍侧,“夏由想去哪里?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看电影。漫画里主人公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我没有那样的经历,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可以吗?”
“……可以,要去电影院吗?”
电影院里很多人。我家里也有看电影的房间,我想了想对他道:“可以去我家看吗。冰箱里有妈妈做的甜点,我们还可以喝饮料。”
还可以拿妈妈的毯子之类的,这些待遇电影院都没有。
“嗯。可以。”江绪说道,他温声问道,“那个,我可以去夏由的房间吗。”
闻言我看向他,“去我房间里做什么,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我的房间我没有让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进过。那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
我想了想讲话有点不太好,又补充道,“请你放心,你上次送我的小熊,它的待遇很好,和妈妈送我的一样摆放在床头。”
江绪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上,稍微停顿之后收回视线。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我还可以给夏由做很多。”他对我道。
“我有两只就足够了。一只是妈妈送的,一只是你送的。它们两个在我床头刚刚好,多了要放不下了。”我回答道。
我们一前一后的出了换衣室,外面阳光明媚,我看向身后的少年,尽管他十分温柔,却又总给人的感觉像是易碎的花枝。
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低头碰到了他的指尖,带他离开了临时工作的地方。
“夏由……可以在外面牵手吗。”他指尖传来温凉的温度,攥紧了我的指尖。
“没关系的吧。反正阿姨上次见过了,我们在车里亲嘴。牵手又怎么样。”我随意道。
上车之后阿姨并没有看我们,回到家一共半个小时的路程。快到家的时候我注意到江绪低头闻自己的衣服。
“喂,没有味道的,你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我也凑了过去,轻轻地在江绪脖颈边嗅了嗅。
江绪见状看向我,耳朵变得有点红,他的下颌线稍微崩起来,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夏由。我知道了,不要离这么近。”他用手掌推开我的脑袋。
也没有很近吧,不是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害羞。
“妈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门,没有听见动静。
“妈妈不在家,看来她出门了。”我对江绪道。爸爸也出去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我和夏由吗?”江绪问道。
我察觉到他的拘谨,他看向我,视线落在我身上,又收回去。这个时候我有点明白了,他在因为什么事情不自在。
总是盯着我之类的,原本爸爸妈妈在家还可以有所克制,只有我们两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我。只是用目光,马上要把我吃掉了。
“我们把冰箱里的甜点都拿出来吧。”我怂恿道。
如果妈妈在的话,没办法都拿出来,妈妈不让我吃那么多零食,现在妈妈不在,我可以全部吃掉了。
“还有饮料,冰淇淋,这些都可以拿。”我确定江绪拿不下了,才就此作罢。
江绪看向手里的食物,若有所思道:“夏由……我们大概吃不完吧。”
尽管他这么讲,他还是帮我一起拿上楼了。走到阶梯上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停顿,在我身后道。
“夏由……家里有夏由的味道。”
这话讲的很奇怪,像是小动物的巢穴都有自己的味道之类的。
“快进来吧。”我打开了门,电影室平常没人用,阿姨每天还是会打扫。
江绪进来之后,我就把门关上了,房间变得漆黑,仿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只有昏暗的屏幕亮着灯光,食物摆放在桌子上,我拿了两条毯子。我和江绪一人一条。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我问道。
“夏由喜欢什么类型的……科幻吗?”江绪坐在我身边问道。
“是很喜欢。前辈的漫画有一部改编成了电影。我们要不要看那个?”我问道。
“当然可以。”江绪回答道。
我注意到他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离我的位置有些远。交往对象都是坐在一起看电影的吧,我于是挪了挪,挪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你不想跟我坐在一起吗?”我问他道。
江绪看向我,他的面容在模糊的光线里一并昏暗。他看向我的目光,眼底闪烁的情绪,某种深谙的情绪转瞬即逝。
“没有不想。只是和夏由单独待在一起,容易让我的心情变得混乱。”
“怎摸个胡乱法。”我拿起果子塞进了嘴巴里,讲话变得含糊不清,他听清了,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开始放电影了。”
这是一部由漫画作品改编成影视的电影。电影主要讲的是对生活的思考与主人公的成长。漫画原本是限制级,电影全部都拍了出来。其中有大段的18岁往上的尺度。还好我们都成年了。
电影里的声音传来时,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江绪看向屏幕,面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看过来,我们对视时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坐在那里,看向我的目光温柔而深邃,空气里的因子变得有迹可循,连接着目光变得密不可分起来。我的心也受到了影响,莫名地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夏由……这也是要跟前辈学习的内容吗?”江绪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眉眼侧过来。
再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吧,学习这种事情又怎么样。
“只有我吗?你也需要学习的吧……难道你跟别人做过这种事。”我问道。
我们原本就离得不远,他笑起来时我看的分明,艳丽的眉眼变得绚烂夺目,温柔的面庞变得有几分轻挑,嗓音落在我耳边,好像在磨蹭我的耳朵。
“我只在梦里做过。和夏由做过……这种事情。”
电影里响起主人公的独白,前辈把这种事情形容的非常美妙。我侧脸看向屏幕,脑袋又转了过来,对江绪道:“那你要跟我做吗。”
我轻而易举地讲出来,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江绪看向我,他眼底的情绪变化,盯着我看的时刻。
他的目光仿佛化成了啮痕,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印记。
“夏由。请你不要讲这种话。”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只是做的话,和谁做都可以。”我只是想体会前辈所说的快乐。
在我话音落下时,对面的少年眼眸恢复了平静。他那样看着我,好像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我说的也代指他,他和其他人做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我有预感,如果我讲出来,他会生气。
“夏由,请你过来。”他低声对我道。
我朝他靠近时,他的手指碰到我的唇畔,我稍微愣住,朝他看过去,他指尖碰到了我的牙齿,仿佛在将我的嘴巴掰开,我感受到了痛意。
“人们总是说,对于艺术家来说,缪斯是最好的灵感。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吧,灵感之类的,在谁的身上都能够出现的话……缪斯也可以随意舍弃。”
“……我能成为夏由的缪斯吗。”他在我耳边询问我道。
我的嘴巴很痛,不解地看向他,与他对视时,出现某种疑问。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错觉?好像我的心思他全部都知道一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生理缺失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此自然而然。
江绪垂下的眉眼, 他看向我时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红晕。他的眼珠将我笼罩,变成深不见底的星空,言语化成绵延清晰的轻吻, 柔柔地落在我耳畔。
前辈在作品中如此描写。
:性与爱之间密不可分, 彼此却又距离的十分遥远。如果仅仅是因为性而爱,这爱十分的短暂, 如过眼云烟,很快就会消逝了。而因爱而性,因果颠倒的同时, 感受也完全不同了。只是触碰到彼此,已经感到幸福来临。祈求的不再是感官之间的摩擦相撞。
我对这一切都感到非常陌生。可我能感受到江绪的情绪变化。他触碰我时,好像我变成了他最渴望之物,带着某种名为爱的信仰, 跪吻我时亲吻变得神圣。
在他碰过的地方,全部都化成了烈焰。火焰蔓延燃烧, 带着势要毁灭一切的决心,留下蜿蜒的痕迹。令我与他一同奔赴毁灭。
尽管他对我有某种信仰……这信仰之中掺杂了难以描述的情感,变得难以自制。他无法完全温柔的对待我, 时而珍重温柔,时而辗转莫测, 偶尔有那样的时刻,显露出落寞与孤寂。
我总是十分相信前辈的话,我想去理解前辈的感受。却总因为过于相信他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没有愉悦, 只有痛, 这痛意将我的灵魂撞的分散。
懵懂之间,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在冷汗之中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江绪的面容。他的发丝汗湿,眼睫因此变得厚重,渲染了一层绮丽。我在他瞳孔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他盯着我看,用目光已经将我亵渎了一遍。
“……夏由,很辛苦吗。”他抱起我,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嗯。请快点结束吧。”我对他道。
他用了某种姿势,将我困在他怀里,令我变成只能依靠他的模样,我坐起来的样子一定滑稽可笑,可我没办法讲出来,甚至只能主动地讨好他。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
“……我认为,”他的发丝碰到我的唇畔,湿淋淋被洗涤过的眉眼落向我,他轻轻地掐住了我的脸,“还是不要找别人比较好吧。夏由……可以吗。”
这个时候询问我实际上非常过分的吧。他明明知道我讲不出来话,还要质问我。我的反应变得十分迟钝,感官被屏蔽,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另外的地方。
他没有听见我的回答,却微笑起来,面容因为绯红更加浓郁,凑过来亲我的鼻尖和耳尖。
“……我可以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吗。”
他变得令人难以应付。
我并不知道这种行为持续了多久,嗓子被粘住了懒得讲话,我一讲话他的情绪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我大概变成了一个软乎的沙包。在他玩腻为止,他不会把我放下来。
因为这种事情责怪他的话……毕竟这是我提出来的建议。我好像又吃亏了,并且又变成了哑巴讲不出来话。
妈妈到夜晚才回来。我在床上待着,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这感觉实在是糟糕。嗓子痛,身体也痛,我什么也做不了……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有人敲了我的门。
“夏由在里面吗……给你热了饭菜哦。”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理会。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又来了一趟。这一次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来了。
门缝那里的身影,妈妈端了粥过来,她有着不符合平日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我没有精神跟她讲话。
“妈妈……请出去,可以吗。”我讲了出来,后知后觉的疼痛,眼泪要掉下来了。
“嗯……给夏由煮了粥,夏由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妈妈的嗓音十分温柔,她看着我,目光在我眼尾的位置停顿。
一道阴影落在我眼前,妈妈把粥放在了床头,随即把我抱起来,让我坐了起来。妈妈抱我的时候,姿势过于熟悉,令我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在我床边坐下来,把粥冷凉之后放至唇边。
房间里十分昏暗,我尝了一口粥,不是妈妈平常做的口味。里面似乎放了皮蛋虾仁之类的,味道意外的不错。
“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夏由好好休息吧。”妈妈温声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脑袋扭了过去,裹在被子里,瞅妈妈一眼,希望妈妈赶紧出去。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动静,妈妈出去了。我很快又睡了过去……睡前总感觉有某些奇怪的事情,在我脑袋里一晃而过,我忘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之后才勉强下床。拜托妈妈给我送了三天的饭菜,我只是担心妈妈看出来,看出来我和同学发生了关系之类的……妈妈一定会取笑我。
“夏由出来了?来吃饭吧,身体好点了吗?”爸爸先看见了我,询问道。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回答道。
桌子上摆了一大桌菜,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我看见了妈妈煮的汤,妈妈以为我生病了,给我煮了汤。
“好久不见夏由哦。”妈妈的声音从料理台传来。
“祝惠。还是不要打趣他了吧,”爸爸笑起来,对我道,“你们母子真是心有灵犀。你妈妈半夜放心不下你,还起来去给你熬粥。”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是你搞错了吧。”妈妈从厨房里出来了。
妈妈和爸爸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我。我打开了手机,休息了三天,江绪给我发了很多消息。除此之外是光俊发来的消息。
“妈妈,我下午要出趟门。”我对妈妈道。
“生病刚好,要去哪里?”妈妈问我道。
“只是去咖啡馆,很快就回来了。”
今天是和小林警官见面的日子,我们依旧约在咖啡馆。路上因为我在思考某件事情,我在咖啡馆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小林警官从警局出来,他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夏由同学,有什么心事吗?你在这里站了很久。”小林警官看着我,他坚毅的眉眼映着我的身影。他看起来比上次要憔悴一些。
我闻言才回过神来,摇摇脑袋,对警官道:“小林警官,我们先进去吧。”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甚至我们点了上次一样的咖啡。
“小林警官,您看起来似乎很疲惫,这阵子一定很辛苦吧。”我开口道。
“感谢你的关心,夏由同学……我想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我们仍然在接近真相,这就足够了。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查了焦忱同学的流水。他在五月份划出去了一笔较大数目的汇款。时间正是在你们修学旅行前一段时间。”
小林警官:“我去调查了他打出去的账户,收款人在池袋居住,是一位年逾70姓中村的老人。我去调查之后发现,老人的账户一直是孙子在看管。那笔钱不出意外也被孙子拿走了。”
“这是那位中村十连的资料。”
我打开了文件袋,上面打印了中村十连的基本信息。男,21岁,初中之后辍学,一直在池袋活跃,曾经因为两次轻度违法行为被逮捕。照片上的男生五官稍显阴郁,化了妆五官大面积的阴影,脸色苍白双目无神。
焦忱打给了对方一百万日元。打钱给这样一个混混,这和方周叶遗书里所说的事件会有关联吗?
小林警官的话音落在我耳边,我在思考时,自动地屏蔽了他的声音。某件令我困惑的事情……我的目光稍微停顿,看向对面的警官。
“警官,您做过-爱吗?”我问了出来。
我的询问令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小林警官喝咖啡的动作顿住,他被呛了一下,神情稍微发生了变化。
“……夏由同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想这是公事以外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想要得出结论的话,还是找本人再做一次,或者找其他人试验一下比较好吧。
“还是回到我们刚刚的话题吧,”小林警官说道,“在五月中旬的时候,这位中村十连消失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我们已经查到他目前藏匿的地点。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明白了,警官。关于其他人的信息?有进展吗?”我问道。
“孟骄那边,仍然没有。至于夏由同学和光俊同学。你们两人这里暂时没有发现问题。请你们多多注意安全。”他对我道。
我稍微停顿了片刻,随之反应过来,对小林警官道:“我明白了。小林警官。在九月之前,我想这桩案子可以解决的吧。”
“九月是你开学的日子吗?但愿会如此。”小林警官道。
“那个……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警官。现在国中也是放假的时候吧。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我开口道。
“……当然可以。”
我们在咖啡馆分别。当我走出来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边尽头形成璀璨的光影,它们由于光的折射形成大面积的色块,在空气中割裂散落世间。
好几通讯息都没有回复,我给发讯息的主人打去了电话。
“喂……你现在在哪里?”
“夏由?在便利店。夏由的身体怎么样了?”
他的嗓音总是很温柔,我看向远处的霞光,给人被晚霞映照的感觉。
“已经好多了,要见面吗?”我询问道。
“我去找夏由吧……夏由在哪里。请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我在原地站着,闻言对电话里道:“请稍微等我一会,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地铁站门口见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会等待夏由的。”
我并没有去地铁站,而是让阿姨把我送去了他工作的便利店附近。隔着落地窗,我看见了收银台那里的少年。
他跟同事讲了什么,同事点了点头,看来是正常的交流。
我看着他进了里面,大概是去换衣室换衣服之类的。没一会,很快人出来了。江绪换掉了工作服,在他出来时我仍然在原地没动。
直到他走远,我才跟在他身后。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毫无所觉,总是低头去看讯息。他用的电话很老了,只能用来接收电话发短信之类的,看起来更像是外婆会使用的电话。
江绪去了公交站台。
我在他不远的位置,下一趟去地铁站的公交车在五分钟之后。晚霞在天边尽头一点点地消失了,它们犹如潮水一样退去。
正常情况下,人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如果想要感受时间的流逝,只需要在一个好天气,看日落就好了。太阳在即将落山时,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一抹圆会逐渐被夜色吞噬。
五分钟之后,通往地铁站的公交车从道路尽头缓缓地驶来,灯光照亮了地面。江绪在站台那里,公交车却并没有停下来。
接下来是第二辆第三辆……都没有停下来。站台那里的少年神色如常,他似乎习惯了。
直到十分钟之后,我看向站牌,并不直达,需要绕一圈远路才能到达地铁站。这辆车在站台旁停了下来,江绪上车了。
我上了次趟公交车。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看向外面,依稀能够看到前一趟车的影子。在我的幻想里,它会通往某个未知之地之类的。或者在我面前消失。
这些都没有发生,抵达站台之后,下来了很多人,江绪也在其中。
其中似乎有认识的人,江绪和对方打了招呼,人群散开了,只剩下江绪在那里。他在那里等待我。
他的身影很像是一扇孤灯,在黑暗里撑起来,有时昏暗有时明亮。
我在约定的时间前到了站台,他看到我时,整个人变得明亮起来,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明媚。他朝我微笑起来,我触及到了他的体温。
“夏由……身体真的好些了吗?”他询问我道,明亮的眼底映着我打量他的神情,碰了碰我的眼尾。
“好些了。”我回答道。
“要一起去吃晚饭吗?”我问道。
“我很开心……夏由这么快就联系我。我以为夏由生气了,会暂时不联系我。”江绪说道,他神情平静,看向我时才稍微出神。
“嗯……没有那么回事。”我说道,尽管一开始是很生气,后来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我们在初中第一节课都上过生理知识课的吧?江绪有上过吗?”我问道。
尽管我们不在一个初中,但是初中的课程都会有吧。
“……上过,怎么了,夏由。”他眼底对我的温柔包容,某个瞬间,令我无法问出来。
“无论是男性和女性做那种事,还是男性和男性,男性射-精的时候都会有某种液体的吧。”我讲出来,随之看向他。
“江绪……似乎没有那种东西。”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良知
“是这样吗……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江绪的嗓音很低。
“夏由……很介意这件事吗?”他静静地看向我, 垂落的眼尾洒下一片温柔的寂寥。
我凝视着他,仔细地审视着他的五官,我看清自己的瞳色变得漆黑, 我脸上没有笑容, 闻言稍稍侧过脸。
“这不只是一个问题吧……并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我说到这里,突然讲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着我的神情, 他似乎也因为这个突然的问题感到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看向我道:“夏由……我需要去医院吗。”
我闻言稍微愣住了,侧目看向他。他温柔地注视着我, 带着细微的不解。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不明白,可能是不愿意明白。
“……没什么。不需要。晚餐我们要吃什么。”我随意地换了话题。
去往附近的食品店的路上,我们穿过了神社的阶梯。这里由红色的神木隔开, 依稀可见山坡上的排排墓碑。楼梯黑的有些看不见,突然之间, 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小心一些。”耳边传来低声的话音。
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他仔细地盯着路面,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 这样如果我摔下来的话,他第一时间能够接住我。
“夏由之后要去上学的话……我想在夏由学校附近找一份兼职, 可以那样做吗?”江绪询问我道,他的眼眶在夜色的渲染下变得夺目。
“不太好吧。你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围绕着我转……这不是原本属于你的生活,难道不是吗?”我回复道。
我和他对视, 在楼梯的尽头停了下来, 巨大的樱花树笼罩着我们。只有一线月光洒落,我在月光之下,只是一道光, 轻而易举地将我们分开。
“并不是不能见面的意思,”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的生活只剩下等待我之类的……那样的话我会喘不过气来。”
“我们之间的付出过于不平等,这是不对等的关系。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吧。在我们在一起之前,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吗?常常听同学说能在图书馆见到你之类的。”我开口道。
“……原本是那样的吗,”江绪的面容被阴影遮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只剩下夏由了。无论是工作的时候,还是吃饭睡觉的时候,总是想起夏由。如果没办法和夏由一起生活……我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很抱歉,”他突然笑了一声,“这听起来非常的匪夷所思吧。可这就是……是我全部的生活。”
我们明明距离的那么近,对视的时候彼此看到对方,却又感觉如此遥远。任何一个人,如果把全部的心都交给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已经失去自我了,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
“如果能上课的话,还是去上课比较好吧。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们还能见面。请不要等待我。”我对他道。
“只要需要夏由,就能够见面吗?”江绪询问我道。
我应了一声,在月光下看他的身影,他和我一样有一道很长的影子。月光洒落在他身侧,令他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
“去吃披萨可以的吧?”我询问道。
“可以。只要是夏由喜欢的,我也会喜欢。”他眼底溢散而出的温柔,令人无法直视。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逝。
我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重新看了一遍三位同学的死因记录。一位是跳楼,一位是被工具捅穿心脏,另外一位也是自毁。与其说是自毁,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控制住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那个,你好……我是国中的毕业生水木夏由。已经和学校提交过返校的申请。”
八月的酷暑,帽檐的阴影遮住了部分阳光,太阳依旧热烈的刺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蝉鸣在学校附近的场所最严重,落在耳边让人想起上课的时刻。
我顺利地进入了学校。我并没有走出多远,恍惚间侧目而过,看到靠近操场的活动场地那里,秋千在一晃一晃地晃动。有人在那里,形影单只的晃着秋千。
这个时间是放假时间,按理说应该没有人在才对吧。
我在即将收回目光时稍微顿住,对方也看见了我,我看清了那是谁。坐在那里的人显然也很意外,他睁大了一双眼睛,眼睛里已经有眼泪流出来。
“夏……夏由……我这是在做梦吗?回到学校就能见到你……是我在做梦吗?”光俊看着我,他的嗓音模糊不清。
“……”我,“并不是做梦。喂……光俊,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朝光俊的方向走过去,从上次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令我非常的意外。
“这算是我们心有灵犀吗?”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纸巾,递给了光俊,颇有些无奈,他的眼泪仿佛流不尽。
“我想并不是那样的,”光俊低声道,“夏由不会有那种感觉吧。我……总是会想起发生过的事情,尽管时间在流逝,我好像仍然属于这里。”
光俊说着看向我,略微犹豫道,“只有夏由……夏由的时间是向前的。”
“请不要胡说八道比较好吧。每个人的时间概念都是自己赋予的。客观来说,还是不同的吧。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我询问道。
闻言光俊看向身后的位置,那里有空隙,可以直接翻越进来。
“夏由……夏由来这里做什么。”光俊小声问道,他握紧了秋千绳。
“有事情要做,”我看向他道,“既然正好碰到了……要不要和我一起?”
光俊闻言稍微愣住,他眼眶里的泪水又要止不住了。
“……可以吗。我给夏由发的讯息夏由没有回复……我以为,夏由已经不想理我了。”
“没有那么回事吧,请不要总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我好像确实忘记回复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抱歉……我可能只是忘记回复了。”
“说起来,你也没有去我家吃饭。”我说道。
是我妈妈总是念叨,不是我在意啦。
“我以为那只是客套话之类的……抱歉。我之后一定会去的。”光俊对我道,他的脸红起来,又是哭又是高兴的,他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关系……不要有负担。不勉强自己也没关系。你来的话我妈妈会很高兴。”我对他道。
光俊跟在我身后,我从小林警官那里拿到了办公室的钥匙。办公室对我来说并不难找,我记得班主任原本的位置。档案室里也有标记,每个班的学生情况。
“夏由……你要找什么?”光俊在我身后询问道。
我刚好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级的档案。光俊在我对面看着,他见我在翻同学的档案,立即明白了意思。
“那个……夏由,还在调查他们的事情吗?”
“嗯。”我回应道。
翻出来焦忱和孟骄的档案,都是已死亡。我继续往后翻,我和光俊的档案和大部分同学一样,需要转寄,意味着升学了。
另外的呢?我的指尖蹭过档案袋,艳丽的少年面容映入眼帘。江绪的档案……上面是一片空白。五月份提交了退学申请。
退学之后还能回来上学吗?我拿着江绪的档案,注视了很长的时间。光俊也看见了,他眼中浮现出相同的疑问。
“光俊……有那么回事吗。非常抱歉,我记不太清了,修学旅行回来之后,班长请了几天假,你还记得吗?”我询问道。
我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原本我对他压根不了解。我们的交集完全是从修学旅行之后开始的。
“嗯……嗯。班长那几天请假了。我记得。”光俊说道,他的视线看向别处,莫名有些闪躲。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好像光俊知道些什么,按照他的敏感,他似乎能比我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光俊……那个,可以告诉我吗?”我看向他。
“……什么。”光俊低下脑袋,他看着桌面,不愿意抬头看我。
空气中沉默下来,我注视着他被发丝遮挡住的眼睛,等了一会之后,没有下文了。我于是收回了目光。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很常见,我甚至不愿意带光俊去书店,他不愿意告诉我也很正常吧。
我又翻了一份我们班级的出勤报告。关于江绪的出勤情况,有的时候是空白,有的时候是出席,这十分的不常见。
“走吧……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我对光俊道。
光俊跟在我身后,我们路过了公示牌,那里已经全部擦干净了。高考的倒计时也好,同学的死亡也好,随着暑假的结束,一切也随之会消失。
“夏由。夏由……最近和以前很不相同,我以为夏由会继续去书店之类的。这种事情……没必要那样好奇吧。”光俊在我身后道。
“确实是那样,我也认为这种事情非常耽误我的时间,”我看向光俊道,“大多数时候,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偶尔……也会有那样的时刻,我的良知会唤醒我。”
“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同学,还是为了光俊,至少要查明真相……不是吗?请你不要认为时间在停滞不前。如果那样讲的话,我的时间大概从很早开始就停滞不前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走过来了……只要不放弃自身的意志,即便处在十分艰难的痛苦之中,纵使时间流逝的非常缓慢,也总会过去的吧。”
“名为阴影的岁月,迟早会退去,请你在任何时刻……不要先放弃自己。”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无法抵达
“夏由同学, 很高兴见到你。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小林警官询问道。
“警官,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我想已经很多次了。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我询问道。
“有。中村十连前几天在半夜出门,我们派了人去逮捕他。我们抓住了人, 目前在审讯,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小林警官说道,他隐约叹了口气。
“昨天在审问的时候,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崩溃。有一些轻生倾向,他宁愿轻生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这十分的棘手。”
“听起来确实非常麻烦。事实上……最近我也有一些线索。我想他们有可能称之为线索,仅仅是有一些头绪。您可以让我和他见一面吗?”我询问道。
说起来, 我的那些猜测如果告诉小林警官,他一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精神失常之类的。可在某些方面,却又具备着合理性。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荒谬世界……不是吗?
我只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假设班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话,那么理所当然的, 他在我身体里,射不出任何东西。可为什么他的出勤记录有些是出勤?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存在的话,为什么警官只提到了我和光俊, 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我的话音落下,小林警官看向我, 他眼底浮现出清晰的色块。从我面容的棱角,到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透过光的折散无比分明。
“按理说不可以。但是我想……总有例外的时候, 我会向我的上司申请的。夏由同学……说到这个, 我有一些题外话想和你讲。”他对我道。
“在我中学的时候,我很喜欢看一些侦探类的小说。阿加莎……或者是柯南道尔之类的。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哪一篇,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它的名字叫做《尼罗河上的惨案》, 你有看过吗?”
我对他道:“警官,我有看过。您喜欢这种故事吗?相比于推理,它描述的某种爱情色彩更多吧。”
“我想你说的对。相比于爱情色彩,其中对于人性的合理性描述的更加确切。凶手作案总是怀有某种目的,甚至某些时刻赋予它们崇高的理念。这种崇高的理念很容易令他们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小林警官缓慢地说道。
“而凶手之所以轻生也不愿意承认,某种时刻……他们的理念和这个社会原本的道德理念相悖,这是令人矛盾的选择。他无法做到完全相信自己,也无法摒弃自己,这会令他们陷入痛苦之中。”
小林警官看向我,他的眼里有着某种镇定的力量,绽放出奇异的色彩,他身上的正义与生机,让在一旁迟钝的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
“您说的对。小林警官……您是一位好的警察先生。我想……我很幸运能够遇见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他人的情绪感染,我讲不出来话,半天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夏由同学,谢谢你。尽管你身上总是散发着颓丧的气质,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很多数都是如此,可我仍然在你身上能够看到善良的余韵。这令我感到高兴。”
“再见……我会再联系你的。”我们依旧在咖啡馆前分别。
我看向对面剩余的咖啡,咖啡杯见底了。
离开了咖啡馆,我应该回去我原本的生活,去补习班之类的,或者回到我的房间里,那才是我原本的生活。可我想起某个人对我说过的话,一直在等待我之类的。我站在咖啡馆门口犹豫不决,不知不觉间,我原本的生活已经距离我非常远。
我的步伐朝着反方向而去。
我怀着某种心思,具有的预感……大概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所以在分别前见面,这样理所应当。
便利店的兼职非常枯燥,对着每一位客人怀着笑容说欢迎光临,或者整理货架收拾垃圾之类的。也有一些少见的好处,可以免费领到快过期的便当,可以帮便利店收拾废弃的垃圾。
我来到便利店时,江绪正在收拾那些纸壳子,原本的纸壳子被他分开,他用绳子将它们整齐地束缚在一起。
他做事非常的专注,直到我出现在他身边,他视野里大概看到了我的身影,抬头与我对视,眉眼出现了意外的神情。
“夏由……为什么不提前联系我。”他把多余的绳子放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指蹭了蹭围裙,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
“我也是刚刚做完事情。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你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去约会吧。”我对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他眼底稍微停顿,温柔的湖面浪花在轻轻翻涌,变成一弯弯倾斜的弦月。
“很快就结束了,夏由来找我……我很高兴。”他说着,对我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夏由想和我去哪里约会?”
“总是问我想做什么……偶尔也要做一些你喜欢的事情吧。”我对他道。
我看向墙边的角落,那里有他收集的废弃电路板,小型电子设备之类的,我想是他用来做东西的。
“我只上过物理课,老师做的实验之类的,我会做的很少。上次你做的小机器人也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做吗?”我询问道。
“当然可以,夏由……夏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吗?”江绪低声问道,看向角落处的电路板,他稍微停顿。
“原本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对你感兴趣。”我回答道。
我话音落下,面前少年的面容瞬间涨红,他总是十分镇定,这份慌张很快被掩饰起来,带有羞涩的冷静之类的,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气息。热烈又鲜活。
“夏由还是不要讲这种话了……我会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会对我感兴趣之类的……这对我来说,是我无法承受的幸福。”他低声道。
“是你才对吧。不要总是讲这种话啦。你每次这样讲,我以为我不再是人啦,变成了天龙人之类的?你知道天龙人吗……我不要当那种蠢货。”我对他道。
江绪笑了起来,他眼底的温柔情绪,晃荡而出一部分内敛,他的唇畔弯起来,垂眼注视着我,他的视线好像有温度,要将我的皮肤灼伤。
“你如果是天龙人,我会去one piece里做放弃航行的海贼。从此以后只有保护你这一使命。”
“那样的话大海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回答道。
江绪牵着我进入了便利店,我想起上次没有给他做过的便当,在sns上很火的视频之类的,好吧,不是我特意去搜索的。只是我提过一嘴,我的手机里就出现了。
“你吃饭了吗?我还没有吃午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吗?”我问道。
“……当然可以。夏由想要吃哪里的午餐,一会一起去吧。”他对我道。
“……我可以做便当。sns上有很多视频,或许可以试一下,用便利店的食材之类的。”我对他道。
“是这样吗?”江绪问道。
好吧。他不知道理所当然,只需要准备面食,芝士片,放入饭团溏心蛋和蟹柳。我按照这样的配方做了两份,据说是韩国人发明的。
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江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动作,他认真的神情让我以为自己好像在做某种学术研究。
“好了。”微波炉叮一下就完成了。
“要尝一下吗?”我推给江绪,他眼底透出的亮光,其实只是煮了泡面而已,好像我给他做了国宴一样。
“我想稍等一会再尝,可以吗。”他对我道,双手合十捏着泡面桶,低头看了好一会,纱布下的面颊透出绯红。
“……随便你。”我对于他的反应已经不奇怪了,我们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缺爱的人。只是别人煮了一份面,都要感动的好像要掉眼泪了。
人们总以为这是自身的某种感性,事实上轻易地被他人打动这一类人,只配得上同样廉价的爱。这非常考验人的道德感,毕竟人的私心难以言喻,能轻易就虏获的真心,何必再花费更多的心思。
味道并不怎么样,果然因特网上大部分视频只是为了宣传而已,某一时期的风格形成的风气,总能带来商业价值。我这么想着,注视着对面的少年,江绪按照顺序一样样的品尝。
“那个……夏由所说的,我想了下……我可以去看医生。”
江绪对我道:“尽管有些医院不能去,也有一部分……是能去的。我们去看医生,有没有可能,治好之类的。”
“……”我听完了,看向玻璃窗外,又看向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有些医院不能去,有些却能去。和公交车一样吗?有些能坐,有些却不能坐?”我稍稍歪头问道。
他闻言稍稍愣住了,手里的动作停下了,食物被他完整吃完了。他和我对视,某个瞬间,我们彼此抛弃了自己的身体,以灵魂在对视。
“……夏由说的没错。生活里有两部分,分别是可以抵达的地方,和无法抵达的地方。”
“尽管是这样……有诸多的不便。凭借努力这些都能够克服……夏由在意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他对我道。
“……”一瞬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们的感受完全不同,无论我说什么,在某些时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人间的爱,或许能够跨越生与死的界限。我没有那种情感,当他注视我的时候……我对他仅有的情感,或许是怜悯。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房子
很多的时刻, 事物总是以未知的面貌出现。这种现象并非真相真的无迹可寻。凡是有人牵扯的事件,总是伴随着目的。这几桩案件只有蛛丝马迹的线索牵连在一起。由于死者的关联性,也能够连成一条虚幻不可见的直线。
接下来只需要下赌注就可以了, 真相到底如何, 成功还是失败……很快就会揭晓答案。事实上,我对于赌博十分的不擅长, 仅仅是凭借自己坚定的直觉去那么做,这样即使赌错了满盘皆输,最多是押上自己的性命而已。
“夏由同学, 请进来吧。”小林警官对我道。
随着审讯室的门朝我打开,我跟在小林警官的身后一并踏入审讯室。这里背光,门缝处的最后一抹光线合上,我见到了戴着镣铐的少年。
对面的少年张了一张称得上清秀的面容, 警局没有为他提供任何可以装点他外貌的东西,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无法遮住, 耳朵上的钉子因为无法定期清理变得肿胀,有人进来,他手上的镣铐动了动, 朝我看过来。
我猜测他的精神状态应该不太稳定,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 他从见到我时发生了微妙的各种情绪变化。
“十连同学,请你不要有压力。这位是来看望你的夏由同学。他比你小了两岁,请你先见他一面……可以吗?”小林警官开口道。
他为我们两个人准备了饮料, 为对面的少年准备了热牛奶。他的身体想必不太好, 嘴唇的颜色和脸色一样病态的白,闻言眼珠缓慢地挪动,盯着我一动不动。
“你好, 很抱歉的打扰你,是我拜托小林警官和你见面的。”我生平第一次努力微笑,居然是为了讨好一个嫌疑犯,所以说啊,人生充满荒谬的时刻。
对面的少年闻言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看虫子一样看我。好吧,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某个时刻在我穿着的校服上稍微停留。他很早就辍学了,我不知道他对待学校是怎样的看法。
既然是会痛苦的要自杀的人,我认为这类人至少有一点点的良知在的吧。真正的坏人,具有完完全全利己思维的那一类人,他们压根不会有轻生的想法。
“这个人,你认识的吧?”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左眼戴着纱布,正看着镜头的方向微笑,艳丽而又脆弱的面庞。照片上的人是我的班长,也是我的交往对象,是奈良江绪。
对面的人,中村十连,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他只是看了一眼,麻木地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说。
“小林警官,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讲话吗?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看向小林警官道。
“……”小林警官稍微沉默了一下,压低了帽檐,“时间不能太久。”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察觉到对面的少年略微不安,他的指甲刮在镣铐上,低头看着桌面,尽管他的嘴巴已经干的起皮,他却没有喝桌上的牛奶。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答应做坏事呢?真的能成为杀人犯吗?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朝着轮盘下注。
“喂,这个人你认识的吧……是你做的吧?”我依旧拿着照片,仔细地观察着对面少年的表情,我的眼珠微微地移动。
空气中安静下来,他压根不跟我讲话,只是在等待着时间过去,只要时间过去了,就会结束这场会面。
“如果是你做的话……感谢你做了这一切。说实话,他这个人其实超级讨厌的。”我晃了晃手里的照片,尽量不去看照片上的少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对他的亵渎。
只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诋毁他。
闻言中村十连眼皮稍微动了动,他的手指蜷缩在一起,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汇聚成阴影,弯曲的脖颈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弧度。
“你知道他的吧?每天在同学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之类的……实际上和我们有同样的出身,都是出生在贫民区,每天装作一副努力的样子,真是讨厌死了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是吗?”
我的尾音稍稍上扬,面上怀揣着某种微笑,我看向他,尝试融入他所在的阴影之中。只要幻想自己是和他一样的垃圾就可以了,这没有那么难,本身我也是半个垃圾吧。
“生活依旧够讨厌了,我每天活着都是为了早点死去。过期的便当之类的也讨厌死了,我甚至买不起喜欢的饮料,我讨厌死了这种生活……可有的人却能适应,这样好像自己变得和垃圾的存在没什么区别。难道出生在这样的环境是我的过错吗?他的存在好像告诉我就是我的过错一样。我也只是想平静的生活吧。”
我看着中村十连道:“保持成绩也十分的困难,你很早没上学了吧?还好没有念书了……不然只有更大的痛苦在等待着你。我要维持成绩十分的辛苦了,可他却能轻易的维持优秀的成绩,对他来说学习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明明辛苦的要死啊……一看见他好像我的努力变成了笑话一样。”
“像我们这样的人,没办法做到不怨恨他吧。我明明有在拼命的好好生活,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直接吊死比较好。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和他相比简直就是失败品一样的存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所以我要感谢你……是你拯救了我。你不止拯救了我,如果我们的同胞在死后得知,一定会很高兴吧。没有了他,大家都高兴了。”
我讲出来这样的话,我整个人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注视着他,看着他的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珠注视着桌面一动不动,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桌面上。
灰蒙蒙的落在桌面,添了一层朦胧的锈迹。
“不止如此。他还常常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简直恶心死了啊。”我继续说道,“明明自己已经够的够糟糕了,还努力的帮助别人。帮助抑郁的女同学回归生活之类的……这很讨厌吧。”
“要我说啊……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够烂了,这种具有美德的人,他们更适合出现在神话故事里被歌颂,一旦真正的出现在生活之中,带给别人的只有痛苦。他抢走了其他人的阳光,令别人只能感受到黑暗之类的……是那么回事吧?”
“对吗?我说的对吗?你在哭吗?喂……你有在听我讲话吗?你为什么要哭……不会不是你做的吧?像你这样的人真的能拯救别人吗?如果不是你做的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吧?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能告诉我是谁做的吗?我要崇拜他……喂,你有在听吗?我在跟你讲话呢。”
“中村十连。这是你的名字吧。你不会只知道掉眼泪吧……喂,请不要这么逊可以吗?我只是讲了一小部分而已。还有更多……你要听吗?”
“嫉妒别人是很常见的事情吧?如果上帝告诉我嫉妒会受到惩罚的话,那如果给予我同样的生活我就不会那样做了啊。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对吧?你稍微有点不礼貌吧……请你回复我可以吗?”
“喂……你不会认为自己和我这种臭虫不一样吧?哪里不一样?你倒是说啊……我至少没有勇气去打钉子磕-药滥-交之类的……你能做到这些都非常了不起呢。以后我要成为你这样的人,完美的社会渣宰,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对吧?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所有人回归原本的位置。”
我看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地弯了下去。他的眼睛贴上了桌子,触碰到了那一片锈迹。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了某种怪异的声音,更像是铁块挤压出来的动静,压抑而难堪。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明明做了一件完美的好事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是有人逼你那样做的吗?无论怎么说,你现在某种意义来说都是英雄吧?你为什么要掉眼泪呢?我可以理解成是鳄鱼的眼泪吗?无论怎么说,你都做了一件好事,还是不要哭比较好吧。轻生之类的更没有必要。”
“我崇拜你这样的杀人犯,所以就当是为了我……请你活下去好吗?”
“……啊——”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压抑,那双眼睛放大而扭曲,变成了盛满泪水的玻璃球,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嗓音,混合着颤音的哭声。
“——啊————啊啊啊————”
镣铐碰撞的动静传来,他发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类似于人类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发出的声音,他全身蜷缩在一起,仿佛已经无法承受重量一般地倒了下去。
“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吗?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想的吧。所以说啊……垃圾就该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或者关起来最好,给他们一点自由,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危害社会。”
“喂,你起来啊。”我看着地上扭曲成一团的人,我低下头看他道,“是谁让你们的生活变得不幸?是自己吧,就算出生无法改变,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自己选择吧。只怪罪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么不幸岂不是没有尽头。因为你是废物对吧?”
“废物才会不断地怪罪别人,从来不反省自己身上的问题之类的。就算没办法上学,你至少有手有脚,还有终端电话。手机上是有课程的吧?你有看过吗?耳朵上的钉子是别人逼着你打的吗?夜店也是别人逼着你去的吗?药也是不磕就会死的吗。反正统统都是别人的错,你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反省自己吧。”
“人是别人逼着你杀的吗?是那样吗?反正也不怪你吧……你只是收了钱,剩下的是你做的也不该责怪你,对吗?”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人性的话,全部交代比较好吧……你那卑微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心,留着下地狱去吧。”
我闻见了某种难闻的气味,那是属于人类的尿骚味。我看向他的裤子,他失禁了,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
简直是糟糕透了。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好。所以人有的时候非常矛盾对吧,有胆量做穷凶极恶的事,却连反抗生活的勇气都没有。
我出了审讯室,审讯室传出的尖叫声已经吸引了许多警官先生,小林警官在外面等待我,他看向我,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我都听见了。夏由同学……请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
“抱歉,小林警官,我也只是在下不知道结果的赌注。”我对他道,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原因无他,那位美德的化身一直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我刚刚说的话有些严重了。很抱歉。我认为向下的堕落是能够被允许的,如果那样能让他更加好受一些的话……可无论怎么说,至少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何况是与他一样辛苦挣扎的人。对他人的了断也是对自我的了断,人类常常是一个整体,毁灭了别人也就等同于毁灭了自己。
“我知道的……夏由同学,很抱歉让你演了这样一出戏。辛苦了。”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也并没有把握,只是某种猜测,如果真相和我猜测的完全不同,我想我可能做了一件坏事。”我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某个答案,答案近在眼前,却又离我很远。
“接下来有消息的话……我会再联系你的。请你注意安全。”小林警官对我道。
“抱歉,警官,我还想询问您一个问题。”我并没有离开,而是仍然在原地站着。
我看向他,伸出手掌,对他道:“您相信有某种奇异的存在吗?我是说……假如事情的发展会超出预料之类的,那样的时刻,您会怎么做。”
“夏由同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林警官看着我道,“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桩案子可能没有结果?你是这个意思吗。”
“并没有那么简单,如何去形容……类似于我们目前正在一座房子里。而凶手可能在房子之外,即便我们知道了凶手的存在,也无法走出房子。警官,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夏由同学,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无法理解。”
“抱歉。这只是我的某种猜测。您看过我们在学校的戏剧吧。您还记得那场戏一共有几个人吗?”我问道。
“我想这或许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四个人死掉了两个,还剩下你和光俊。”
完全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我并没有回答。警官先生,事实上还有第五位。第五位是受害者也是凶手之一,他至始至终在我们身边。
我看向远处,江绪在对面的街道等待我,他朝我微笑起来,远远地看着我。
“小林警官,我的同学在等我……再见。”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宇宙和幻想
“只需要像这样……夏由。把电丝圈放在这个位置, 然后连接主板就可以了。”江绪耐心地对我道。
我按照他说的那样,很快制作成了一只小狗。小狗是用各种各样废弃的小零件拼成的,我特意在左眼的位置上给它也找了一块纱布。接通电源之后, 小狗的脑袋会发亮, 形成光圈一样的图案。
“是这样吗?”我询问道。
“……嗯。”江绪看了眼我手里的小狗,目光在小狗的左眼上稍微停顿, 对我道,“夏由,是按照我做的吗?”
“算是吧。你平常喜欢和这些待在一起吗?很有趣。”我对他道。
这里是回收站的电子分类室, 平常没有什么人过来。江绪常常过来,他在这里放置了很多东西。比如他的水杯,他常用的手套,显微镜和细微精密的工具。
“算是吧。”江绪对我道, 他低敛地笑了一下,“做的最成功的, 应该是这个。”
他拿出来了我之前见过的那个红色收音机。红色收音机内部被完整地改造了一遍。两只音箱里穿插了排列有序地管线,透过黑色外层隐隐发出亮光。
“这是你说的……时光机?”我不由得问道。
尽管我经常看漫画,好像沉浸在里面, 看来我并不是最喜欢幻想的。眼前的人才是吧,我不知道该说他天真好还是烂漫好……居然真的做了出来。与之相比, 我似乎更不可思议吧。和杀人犯在一起之类的,我又好到哪里去。
江绪应了一声,他的眼睛呈现出某种光辉, 闪烁折射的光珠, 眼睫下的卧蚕微微弯起,把那台红色收音机放置在我面前。
“尽管看起来很普通,我用它捕捉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们身边很多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植物的声音。这和它们活动的声波频率有关。夏由要听一下吗?”
江绪看向我,他眼底变得熠熠生辉,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微微侧脸,视线温柔而又迷人。
“只需要按这个就可以了吗?”我问道,收音机上有一个按钮。
“嗯,夏由,我们需要先去外面,去找一棵你喜欢的树。可以那样做吗?”江绪对我道。
“可以的吧……我们一起去吧。”我说。
我和他一前一后的出门,看来收音机是他的宝贝,被他小心翼翼的对待。今天的天气很好,在回收站坐落的小山坡上,有几棵杜桑树,它们的叶子在阳光下发散。我和江绪来到了树下。
江绪把收音机放了下来,它歪在小土坡上,我一并在旁边坐下来,侧目看着江绪的动作。
“只有树木的声音吗?人会不会发出声音之类的。”我问道。
“有。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认为这和意识和灵魂有关,有的人发出的声音焦躁不安,有的人发出的声音宁静优雅。”江绪对我道。
“这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以为是在做梦吧。”
“接下来要录入杜桑树的声音了。我和夏由这段时间不能讲话,需要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江绪对我道。
好吧。天气实在是太好,在树荫下不会觉得很热,我在草坪躺下来,毛茸茸的草坪碰到我的后颈和我的耳朵,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身旁的人在低头摸索着收音机。
这情景就像旧唱片里的那样,两个孩子在小土坡上,讨论着宇宙和幻想,抬眼能够看到天空,闭眼能够闻见彼此的气息。
见我躺下去,江绪依旧坐着,他看向我,我看不清他的五官,直到他抓起我的手,他似乎在轻轻地在我掌心里写字。我没有留意,睁开一只眼看他,他左眼的纱布略微低落。
我感受到了他的字迹。
——请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假装并不清楚,没有回应他,他以为我睡着了,只是看着我。
“夏由……夏由。”他推了推我,我睁开眼,看来时间已经到了。
“有一件事……我想问夏由。夏由从来不问……我为什么没有进警局。”他低低地对我道。
“……嗯,”我想起光俊对我的欲言又止,或者是我不允许别人踏足我的房间之类的,我对他道,“很多时候,人们都有不愿意讲的事情吧。问不问或者知不知道之类的……没有那个必要吧。”
我认为他是具有美德的那一类人,即便他是凶手,也总有原因的吧。这种意志凌驾在法律层面以上,纵使道德与法律判他有罪,我心底对于美德的定义会赦免他。
“你想去吗……说起来,小林警官那里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们一起去吧。”我看向他道。
“嗯。如果夏由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夏由。尽管有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比如有些车子能坐,有些不能坐之类的。我隐约知道,在我面前的规则是那样。搭乘过的公交车可以坐,如果司机换了人,不可以坐。”江绪慢慢地讲出来道。
“我只能活在一部分人的世界里,不能踏足另外人的世界。”他逆着光对我道。
“……我明白了。”
换言之,就是活在过去?对吧。停留在某一部分人的记忆里之类的,时间随之停止了,没办法再往前。我想这是对生命一个极好的解释。活下来的人们,他们每时每刻都能接触新的事物,展开新的关系。他们的时间是无限前伸的。
而死去的人们,他们的时间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随之结束了。不再有时间的概念,留下的只有过去,他们的未来也只能活在过去里。
“这是杜桑树的声音。”
江绪按下了按钮,收音机缓慢地转动,播放出细微的动静。那声音如同毫无头绪顺畅连接在一起的乐符。微渺而动听,沙沙地在耳边飘过。
给人非常奇妙的联想,尽管从没有听过,一旦听见,就能感知到植物的生命力。
“非常了不起的发明。”我对他道。
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小林警官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接了电话,电话那边讲了什么,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温柔的眼底略微垂落,触碰着掌中的收音机,声音随之静止了。
“……我明白了。没错,那是我们修学旅行的地方,请你稍微等待我一下,可以吗?”
我挂断了电话,看向江绪道:“小林警官告诉我有了线索,他交代了一个地点。要一起过去吗?”
“嗯。夏由愿意让我过去的话,我会很高兴。”江绪脸颊边的纱布稍侧,他眼底蕴藏的情绪,随着阳光的折射一并分散。
我和他一起离开。我们离开了回收站,离开了这个不知名的土坡,离开了杜桑树。明明刚刚还在一起谈论远离世界的事情,下一秒我们却又被拉回真实的世界里。
我们修学旅行的地方在御岳山,离东京都不远。到达那里花费了我们大约一个半小时。
当时我们住在山上的一间旅社,小林警官正在那里,熟悉的地方。这家旅馆被我们学校承包,我记得当时我是和光俊住在一间,大部分的时间,我在房间里看漫画,没有参与同学的活动。
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形成一片雾霾般的青雾。这座山风景如画,美得令人驻足,过分浓郁的树枝遮掩覆盖成幽暗的阴影,高悬在明日之下。
重新走上这段路,我眼角能够看到身旁少年的步伐,我干涩的记忆,尽管我努力回忆,我甚至不记得他的身影。
“那个……对不起。”我开口道。
如果说每个被牵扯的人都具有某种罪恶的话,罪恶就是罪恶,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恶意,产生的罪恶也是同等的。
我想我怀揣的两种罪恶,冷漠与麻木。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讲出来了这一句,冥冥之中,从我们有意识地交集以来,这算是受到了指引吗?
闻言江绪微微地顿住,他看向我,眉眼的阴影形成柔软的弧度。
“……没关系,夏由。”
“那个……很抱歉这么讲。我第一个观察的人类。是夏由。我听过夏由体内的声音……那里常常一片沉默。偶尔会传来宁静而枯涩的声音,像琴弦断裂的声音。我想我可以理解,我也从来没有……没有讨厌过夏由。”他对我道,嗓音有些低落。
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小林警官站在那里,他看见了我,也只看见了我。
“夏由同学。很抱歉让你立即赶过来。案子牵扯到了完全无关的人。他并不是凶手。高考前就退学的同学。奈良江绪……你对他还有印象吗?”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们在井里找到了一具尸体,经过对比之后是奈良江绪的尸体。这位同学在三个月前被害了。”小林警官停顿道,“凶手是中村十连。那么……杀害孟小姐和焦同学的凶手,至今下落未明。我想我们……我们似乎走错了路。”
警官,并没有走错。表面上看我们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实际上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就像我形容的房子……如果无法走出去,我们即便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他一个凶手吗?还没有其他人之类的,旁观者。”我问道。
“还有他的同伴之类的。其他人教唆,动手的只有中村十连。”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看着警官先生把那具尸体抬出来。白布遮掩之下只剩下一具骨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头骨似乎受了钝器的打击,那里凹陷下去一块。
“……死在夏天之前,很可惜吧?”我看向身旁的少年,询问道。
“原本是那样,”江绪对我道,“但是……死了之后才有勇气跟夏由搭话。偶尔会有那样的时刻,死亡似乎是值得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门
“夏由同学。你看起来十分平静。我想我不能理解你所说的含义。”小林警官对我道。
“嗯……我想这个难以解释, 警官,很抱歉我无法确切地告诉您。那些只是基于意识的自我蒙骗,您们有去他家里看吗。”我问道。
“房子里有他外婆的尸体, 在房间里腐烂了。据我了解, 他原本是十分优秀的孩子,被虐待致死……这是一件惨案。身为公职人员……我对此感到抱歉。”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 他眼睫下有浓重的阴影,某种挫败感缠绕着他。
“我想如果他知道的话会希望您……不要责怪自己之类的。”我看向不远处的少年,他在收银台后面忙碌, 做咖啡之类的。可能有些人,看不见他,只能看到饮品从取餐的地方冒出来。
远处的江绪和我对上目光,他朝我温和地笑了一下, 手里的咖啡放在了吧台的位置。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无法回到过去。不是吗?请不要为此沉重……您找到他的尸体, 我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对小林警官道。
“谢谢你,夏由同学。凶手仍然下落不明,我想我们之后还能联系吗。”小林警官询问我道, 帽檐下投来目光。
“很抱歉,小林警官, 月初我就要开学了。我可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这件事情我认为已经可以结束了。让一切回归原本的样子……当然有必要的情况,您可以联系我。”我对他道。
“……我可以理解, 夏由同学, ”小林警官看向我道,“希望早日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杂志上。”
“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他压低了帽檐道。
我略微愣住了,闻言没有讲话, 看了他片刻,对他道:“谢谢你,警官。”
“再见。”
“再见。”
我看着小林警官离去,他离开了。我们之间犹如一场非常短暂的旅程,接下来他大概会为更多的人们沉冤昭雪吧,他身上具有的坚毅寻求真相的意志,一定能够支撑他不断前行。
在我的瞳孔里,不远处的少年忙忙碌碌,他低下的眉眼明媚动人。他和其他人做的咖啡味道不一样,只要同时喝过不同咖啡师做的咖啡,大概就会明白。即便是同一款咖啡,每个人做出来的口味却是不同的。
这就好像人之间的个性不同。
我并没有离开,在咖啡店待到了江绪下班的时刻。我有话要跟他讲。
“夏由。”江绪换下了工作服,他用工时攒的积分之类的换了一份小蛋糕,那份草莓蛋糕出现在我桌子上。
“感谢你等待我……很抱歉。”
“谢谢。”我对他道,“没关系。”
“快要到东大的开学日了,不用再去补习班了吗?”他在我对面坐下,微微低头看着我。
“嗯。你和外婆的葬礼,我拜托了妈妈,会花钱给你们办,”我对他道,“只是以后稍微有点麻烦,不能再出现在妈妈面前。”
“……我明白了。”他看着我,眼底带有的情绪,像我那时逃避他一样,变成了毫无波澜的天潭水。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他问我道,语气很低落。
“我认为,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吧……那个,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碌,你每天只等待我之类的,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如果□□已经死亡了,是不是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之类的。”我开口道。
我知道自己在说非常残忍的话,尽管我对他有感性上的怜悯,我能够接受他参与我的生活,那只是暂时的。在事件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理所当然的,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嗯……我明白夏由的意思,”他看着我道,“我的身后有一扇门,那里应该是夏由所说的,我该去的地方……睡觉的时候也总会有声音,告诉我应该走了。但是……我想见到夏由,我不想到那里去。”
“我并不觉得等待夏由是不幸的事情,只要每天能够见到你……这样的生活我能够忍受。”
“那个……原本,我和光俊要一起被带走吗?”我问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带走夏由……光俊是夏由的朋友,尽管我对他有过执念,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江绪对我道。
“……谢谢你。就像我上次说的,一个人的生活全部只有另一个人,这种扭曲的感情,我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人应该往前走之类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要讲什么。
对上他的眼眸,他完好无损的眼睛,眼底酝酿的情绪,那份情绪将我笼罩,我莫名变得难以开口,我似乎正在伤害他。
“抱歉。”我对他道。
“夏由不用向我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可以偶尔出现在你身边吗?”
我想了想,对他道:“你知道的吧……那个,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看漫画上,或者自己待在房间里。这令我无法每时每刻关注自己的生活……我很容易忽视你,我的意思是……交往对象之类的,对我来说只是暂时的,我迟早要回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如果给你带来了痛苦,我非常抱歉。抱歉……或许,当初我不该……引诱你。”我对他道。
“我没有觉得痛苦。夏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全部都可以接受,只请求你,允许我偶尔见到你。可以那样做吗?”
我没有讲话,所以一开始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与人的交往非常麻烦,这样不清不楚的牵扯下去,总是会令人难以抉择。
“这样……我认为是在允许自己作践你。我不能那么做……班长,很抱歉。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我手里的咖啡没有喝完,他送的那份蛋糕我也没有带走。我离开了咖啡店,透过落地窗,我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过于深刻,仿佛能过穿透我虚伪的皮囊。
让一切全部回归正常,我的生活回到原本的位置。我可以继续去书店,重复我该做的事情,这一切全部归于平静之中。
回到家,我隐约听见了动静,玄关那里有两道身影,我认出来了是光俊的鞋子。光俊哭了,我妈妈在安慰他。
透过玄关的位置,我换了鞋子,妈妈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朝我看过来,我对上了一双泪眼。
“夏由回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哦……突然死掉了,那么好的孩子。夏由看起来很好哦……光俊什么时候能向夏由学一下,偶尔也要冷漠无情比较好吧。”妈妈对光俊道。
“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是不要伤心了比较好吧,”我对光俊道,“都结束了,不用担心。”
光俊和我对上目光,他的泪眼闪烁不定,我猜他最近都没怎么睡好,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这令我陷入思考,只有我仍然像以前一样,真的是我太冷漠无情了吗。
并不是那样,只是我更加能保持理性。悲伤没有意义,人们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会认为生活里的一切失去意义。只有保持清醒,才更加利于生活。
我的这种清醒,不符合正常人类,我深深的明白,偶尔我可能会有些晃神,一旦有那样的时刻,我会立刻提醒自己,不要对那些事情产生好奇。
光俊没有回答我,我没有再讲,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帕递给他,对他道,“那个,我上楼了,需要我的话请敲门。”
这话也是告诉妈妈。我需要尽快地回归我原本的生活,当我踏入自己的房间,触及到床头某人送的小熊,我看了一会,把它拿起来,放进了角落的柜子里。
下次选交往对象的话,还是选正常的比较好吧,至少是人类好一些吧。如果是某种奇怪的东西,也会让人忍不住在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前辈……前辈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我从书柜里拿出来新一册的漫画,就算我不买,妈妈路过书店的时候也会帮我买下来。我看进漫画书,很快就把这些事情抛到身后了。
最后光俊也没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我想他能够确定的事情,知道江绪回来了之类的。我没有询问他,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和班长交往了,也没有告诉妈妈我们睡觉了。
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到了九月份我去大学报道了。在这期间我几乎没有出过门,由于学业的繁重,我很快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尽管我想努力的忘记,生活中也总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的性格在高中的时候不那么出挑,不合群没有招到明显的讨厌,到了大学之后,由于小组作业的关系,我既不爱搭理人也不喜欢和人交流,同学们有些明显的讨厌我。
那又怎么样……反正人们的喜欢都十分肤浅,我并不在乎。
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上一秒还对我冷言嘲讽的同学,下一秒突然朝我微笑起来,还给我送咖啡送礼物,帮我标注课堂笔记之类的。
停电的时候邻居会来帮我修电之类的,买东西能够抽到一等奖,老师总是给予我最高的排名,我的生活仿佛充满了善意。而这份善意,原本是不应该的,要我形容的话,这些人照顾我时的气质,都很像班长。
他具有的某种能力,变成我妈妈或者我朋友之类的,然后解决我身边的各种困难。好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这种时刻都有人监视的感觉,我并不喜欢,是我讲的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以这种方式隐藏在我身边,让我非常的困扰。
“喂,你能听见我讲话吧?我不是讲过了吗……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我特意找了没人的走廊,讲了这么一句,空气中非常安静,没有人搭理我。
“不要这样比较好吧。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讲完,依旧没回应,当我扭过头,走廊入口处,我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
我:“……”
从那以后,还有了其他的传闻,同学以为我有精神问题之类的。还有些同学以为我有幻想症,幻想自己有虚拟女友之类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实践理性批判
“喂, 夏由,社团的活动,你这次也不参加吗?”
身旁的同学和我搭话, 他的脸有些熟悉, 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我甚至想要对方永远不要跟我讲话,说实在的, 只是因为我太自私了,不是吗?
“抱歉,我不准备参加。”
“不要跟他讲话比较好吧, 傲慢无礼的家伙,为什么还要贴他的冷脸?”
“再怎么说……”
我听见了身后的对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切校园生活都是如此。
“夏由, 明明不想这样的吧……和同学们还是好好讲话比较好吧。”身旁传来低声的言语,温柔而耐心。
江绪出现在我身边, 他在没人的时刻偶尔出现,像是我的影子那样。他认真地看着我,眼帘敛起一片自助饮料机的投影。
“你还是不要管比较好吧。我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要花费在社交上的话……你应该明白, 那意味着什么。”我回复道。
“鱼和熊掌的故事,听过的吧?你既想要来自朋友的陪伴, 又想不花费时间,那是不可能的。时间应该花费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他沉默地注视着我, 在我身后微笑了一下。
“或许夏由说的没错……我只是担心夏由而已。一个人……总会孤独的吧。”他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 当我来到图书馆,我故意找了身边有人的位置。我在图书馆解决自己的功课问题,他没办法坐在我身边。偶尔, 我会抬起头看向他,他在对面书架那里,一个人待在阴影深处。
阴影笼罩着他苍白的面颊,我注视着他,他的面容在我的瞳孔里与光影融为一体。在他察觉到我注视他之前,我很快收回了目光。
“夏由今天看的书……似乎非常晦涩。”江绪跟在我身后道。
“或许是那样吧。实践理性批判……这是越马前辈推荐的书。”
“很有意思吧?人到底是目的还是手段……夏由怎么看。”江绪轻声问道。
啊……假如他还活着,我们大概有可能成为朋友之类的。他问出来了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实说……这个问题或许非常明了。人人都知道目的更加重要。问题在于,那些至高无上的道理,那些形而上的思想,它们总是距离生活很远。我想你应该明白吧……例如今天是吃吐司面包还是烤番薯。把这种问题也要上升到思想层面,没有任何意义。它们离人类的生活很远。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追溯原因。”我对江绪道。
江绪闻言稍稍侧目,深邃的目光稍微停顿,他唇畔扯了一下。
“夏由总是能够巧妙地绕过问题……或许你去做辩论家更合适。”他说。
“有这种职业吗。辩论家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辩论的。何况以此为职业,为了观点鲜明而鲜明,为了不同而不同,我想那会变得非常无聊。”
“那个……我现在要去咖啡店了。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我看了眼时间,他今天已经在我身边待了很长的时间。
据我的观察,最开始他还会隐藏自己,这种隐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越来越少。大部分的时间,他总是待在我周围,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江绪闻言没有动,他仍旧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温柔的眉眼稍稍落下,我侧眼扫见他僵直的指尖。
“夏由……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他低低地问我道。左边的纱布穿透了阳光,苍白破碎的面容,眼眸中压下的期待,如同一株萎靡的苍菊花。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地移开目光,对他道:“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待会。你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请不要让自己的生活以我为基准。我不喜欢那样。”
周围的同学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认为我在和空气讲话,或者是在自言自语。这种来自于异世界的悲伤,令我有幸能够体验得到。人类的关系多么渺小而疏远,仅仅是死亡,就把我们永远地隔开了。
江绪没有讲话,他只是看着我,他的眉眼浓郁深邃,注视时令人难以呼吸。啊……谴责控诉我之类的,尽管我察觉得到,我也并不会在意。
像我这样冷漠的人,一切对我来说又怎么样呢?
我们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一段时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同样的事情。他出现的时候,我假装无视,去做自己的事情。总之,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每周我都要前往书店,去买新一期的周刊。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时间我仍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忙碌的空隙,偶尔我抬起头来,我的房间里有另外一名少年。他在书架下面,可能忙着做他的红色收音机。他会打开我搁置在角落的科普书籍,去看那些晦涩的物理知识。
他并不打扰我,只是观察我的反应,在我看向窗外时询问我。
“夏由,我想用夏由的杯子喝妈妈端来的茶水……可以吗?”
“……”我也有好奇的地方,看见他喝水,我忍不住问道,“吃掉食物或者喝水之后,它们会到哪里去?”
“嗯,我也不清楚。总之都没有味道,也并不会上厕所。”江绪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没有味道,那为什么还要喝?也不是非喝不可吧。”我说。
江绪闻言不讲话了,他在我的房间里这样自然,我想我应该生气吧,由于我的情绪非常寡淡,产生愤怒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事情。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我问了出来,他总是看着我,用一种温柔而执拗的目光。
“不会。之前……没有和夏由讲过话,我一直很想和夏由搭话。死掉之后才有机会,这样的机会……我非常珍惜。”江绪对我道。
好吧,我不能理解。我偶尔也会有生理需求,这十分好理解吧,在我做那种事的时候,他注视着我,察觉到我不高兴,又假装看向别处。
“喂……你可以出去吗?”我询问道。
“我不会打扰夏由。”他对我道。
这不是打扰不打扰的问吧。偏偏在我脆弱的时刻理直气壮起来,我目光在自己手上停滞,又看向他,当我与他对视时,我又有些疑问。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我们有过身体接触,这非常好理解。男性的欲-望总是坦然又可耻,当我们触碰到彼此,陷入某种气氛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变得自然而然。
我之前所说的那些……让他离开我之类的,那些话都变成了没用的废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对他道,“死掉了……为什么还会有感觉?”
我看向身后的少年,侧目而过时耳畔碰到他的气息,他低头凝视着我,很快侧开目光。
“这和死不死掉没有关系吧。我仍然有记忆……仍然喜欢夏由。只要看着夏由,总会有那样的念头,想要融进夏由全部的生活。”
他消瘦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温凉的温度,碰到我眼睫末端的发梢一触即逝。
“也会有困扰的事情……夏由不喜欢我之类的,令我很苦恼。”他从身后抱住我,嘴唇贴到我的后颈,嗓音有几分落寞。
我从来没有讲过不喜欢他之类的话,如果说喜欢的话,喜欢这个概念在我这里非常模糊。
“可以不用继续抱下去了……我要睡觉了。”我对他道。
“……我想和夏由一起睡。”江绪开口道。
我没有理会他,困意席卷着我,我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在我闭眼之前,依稀看见我和他搭在一起的指尖。
“今天的选修课为欧洲法史。在上这堂课之前,诸位东大的天才们,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有法首先要有德,法与德之间密不可分。人类对于法律的修正,源于道德延伸的尺度,以此为前提对人权进行扩充……”
讲到法律,会与道德联系在一起,老师提到了道德,又与人类情感关联,提及人类情感,总是无法避免的提到爱。
情爱之类的……人类社会大多数的爱以各种衡量为前提,绝对没有无法衡量的爱。无法衡量的爱,诸如上帝爱人之类的……我想到这里,看向落地窗旁的座位。阳光穿透落地窗,形成十字架的阴影,如同一道圣光落在江绪背上。
我所说的这种衡量,归根结底,只是人本身自恋的一种投射。诸如一个完美的恋人,具有大众意义上的优秀品质,长相品格出生之类的,纵使全部达到标准,迷人而令人心动,假如他无法与他人建立联系,或者解释为无法出现在公共视野里,那么他的全部品格约等于没有。
人的喜欢,需要建立在他人的认可之上,这种认可本质上摒弃了自我,畸形而不明媚。我十分清楚这其中微妙的问题,清楚并不意味着要解决。那和我没有关系。
“夏由……等等我。”
我稍微慢下来脚步,看向身后的少年,对他道:“不一定要和我上同一堂选修课吧。物理系的教室……或许你应该到那里看看。”
“嗯……只是来听听,感谢夏由的建议,下次我会过去的。”
由于我们已经做过那种事,某种微妙的气氛蔓延在我们之间。我看向他,想了想道,“你可以听完课再来找我,我会在教学楼下等你。”
“对你有好处的吧……仅靠自学,距离物理学始终有一定的距离。”我说道。
闻言他稍稍地愣住,他的眉眼停滞了片刻,眼底随即溢散出情绪,如同一滴泪滴落在湖面上,晕开了水花。
“……夏由,会等我吗?”他问出来,伸出手好像要触碰我,却停滞在半空中没动。
“只会等你五分钟。”我看了眼时间,没有更多的时间腾出来等他。
没必要因为五分钟的时间就感动的要死要活吧。我无法理解,他的情绪如同灼热的火焰,与他对视要把我烫伤。
我的灵魂与他完全不同,我是一片蓝色沉寂冰封的湖。湖面与火焰相触,灼热的温度令我浑身不适。
“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了,夏由……夏由着急的话,我可以从楼上跳下来。”他还要说剩下的话,被我捂住了嘴唇。
反正我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啊……随他们怎么想吧。
“喂,江绪……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讲比较好吧。可以随便说的吗?”我问道。
“嗯,以后不随便讲了。”他的嗓音透过我掌间模糊不清,我察觉到掌心的触感,他轻轻地吻在我手掌,黏腻之中带着礼貌克制。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舒曼共振
“这是最新一期的jump期刊, 有消息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书店老板递过来了漫画书。书店的老板是位年纪很大的爷爷,他戴着老花镜,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
我猜他或许有话想跟我讲,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 又收回了目光。
“夏由,好了吗?怎么愿意跟妈妈一起出门了。”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手里的漫画变得沉甸甸的, 我对老板说了句“谢谢”,转过身看向妈妈,对妈妈道, “是妈妈的命令的话,夏由一定会照做的吧。”
妈妈闻言笑了起来,对我道:“要是平常也那样的话就好咯,妈妈今天很开心哦。夏由可以出来见见阳光, 这是很好的事情吧。”
“初旨参拜只会给出门的人送上祝福哦。”
有那么一回事吗。我并不相信妈妈讲的话,一方面, 我是为了我的漫画书才出来的,另一方面,我要陪妈妈出来买东西。
“那个……妈妈, 要去一趟银座吗?我想买一条围巾。”我对妈妈道。
尽管有些人可能感受不到寒冷,他仍然在我房间里, 还是稍微照顾一下比较好吧。
“是要送给光俊的吗?夏由最近有没有跟光俊联系?”妈妈询问道。
“没有,忘记了,”我对妈妈道, 察觉到妈妈的目光, 我又补充了一句,“他应该也放假了吧,我会联系他的。”
妈妈闻言微笑起来, 笑的时候很温柔,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嗯”了一声,“妈妈相信,夏由是个好孩子。”
过完年就要十九岁了,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吧。我这么想着,却没有避开妈妈的手。
围巾并不是送给光俊的,我和妈妈一起前往商场,为江绪选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新年和红色最相衬吧。我买完围巾之后不想再陪妈妈逛下去,还好碰见了妈妈的朋友,我只用负责在咖啡店等着就好了。
“请给我一杯抹茶拿铁。”我对服务员道。
点完单之后,我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东京都的咖啡店,有些办公人员在这里办公,我并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只是无意间看见了对方在画画。
我路过了一个男生,他的打扮很奇怪,长头发盖住了额头中央,是在学怪盗基德的发型吗?偏偏生了一张英俊的脸,这样的打扮并不显得违和。他戴着耳机,薄薄的眼皮稍微抬起来,眼珠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穿着制服,看来还在上大学,是美大的学生吗?我有这样的疑问,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负责在这里等妈妈,空隙还可以看漫画。
我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看过去。在我坐下来的空档,对方已经进行了收尾,电脑已经合上了。
我打开漫画书,事实上,我已经对于越马前史前辈的画风非常熟悉,可以说过目不忘。以至于我再次打开漫画书确认了一下,刚刚扫见的那个分镜。
突然之间,一阵震颤席卷了我,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对方已经收了电脑离开了。现在喊的话来得及的吧……我张了张嘴巴,整个人感到头晕目眩,我的嗓子如何也发不出来声音。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会有那种可能吗?
“啊……”由于紧张,我只仓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我站起身,差点掀翻了咖啡杯,由于我的失礼,周围的人朝我看过来,我没办法讲话,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离去,掌心冒出来了一层汗。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内敛与匮乏,如果刚刚勇敢一点,说不定能够叫住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种可能已经在我心里掀起万丈波澜,令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我有幸能够碰到越马前辈之类的,这种事情,原本我从来不敢想。
“……前辈!”我出了咖啡店,在银座十字街头,这里人来人往,过路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他们的面容全部都变得模糊不清。没有前辈的身影。
我扶着自己的膝盖,我感受到自己手掌在颤抖,恍惚间自己变成了一只骤然展翅的苍蝇,我找不到方向,只能呆滞地停留在半空中。
“夏由……夏由。”直到妈妈叫了我的名字,我被拉回现实。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好像做了一场梦,如同一道陨石砸在我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我在某一刻意识到,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夏由,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江绪问道,他低头看着围巾,抱着好一会,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容美丽而脆弱。
“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祝你新年快乐。”我对他道。
“谢谢……今天出了什么事情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江绪看向我道,他目光稍稍停顿,掌心落在我的额头上,眉眼染上关心。
“没有。晚上光俊大概会过来,你如果有想吃的食物可以告诉我,待在我房间里不要出来比较好。”我对江绪道。
江绪:“我明白了。”
“今天的课程还好吧?”我一边询问道,一边从书架那里找到了越马前史的分镜作品,随意的翻开,我好一会没有移开目光。
人就是会这样,原本我对怪盗基德没有任何感觉,现在突然有了某种兴趣。前辈喜欢那种发型,一定有原因的吧。或许我有空要再看一遍柯南。
“嗯,努力的话能够听懂一些。原本要去实验室……那里有空余的位置,我并没有去。”江绪对我道。
他戴上了那条红围巾,白色的纱布裹住左眼,右眼明亮而温柔,渲染出一层温度,熠熠生辉的宝石,破碎闪耀着。
“为什么没有去?”我询问道。
实验室有空余的位置很难得吧。
“嗯……不想告诉夏由。”江绪朝我微笑起来。
好吧,我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把那本分镜集放在了桌子上,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我猜是光俊过来了。
“来了。”我和光俊一个学期没有见,我原本以为,上大学之后,他仍然会经常来找我。当我打开门,露出熟悉的身影,光俊似乎更加瘦了。
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太一样,原本遮住眼睛的发丝,现在变得密不可分,我甚至难以看清他的眉眼,他枯瘦的手指无措地按在门铃上。我们碰面,他干巴巴地半天才讲出来话。
“夏……夏由。好久不见。”
“进来吧,”我对他道,“很抱歉最近才联系你,学校里的事情很忙,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他好久才回复我。
我走在前面的位置,侧目向后看去,光俊跟在我身后,我注意到他低着脑袋,他低头磨蹭着手指,受伤的食指,他正在无措地刮蹭伤口。
“抱歉。”我又道了一句歉,想了想,补充道,“很抱歉,有的时候,我总是忽视别人。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
闻言光俊愣了一下,他看向我,我在这时才看清他的双眼,他清澈的眼底被疲惫覆盖,此时眼眶中泛出了泪花,浸湿了遮挡眼帘的发丝。
“谢谢你……夏由。我……很抱歉,是我应该道歉才对。我总是以为……总是以为,是夏由不想联系我。”光俊费力地讲出来,他嗓音很低,混合着声带摩擦的动静,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对不起。”
“喂,”我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似乎在按压自己的伤口,我按住了他的手掌,他食指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伤了不要碰比较好吧。请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拿医药箱。”我拉着光俊坐下来。
当我去拿医药箱的时候,我脚步稍微顿住。我今天似乎格外的多管闲事,以前没有吧?是因为碰到了越马前史前辈吗?增加了我的表现欲,某个时刻,我也有那样的想法,见到某人之前……我想成为善良美好的人之类的。
我意识到了这样的一件事,看来爱情实在是了不起的情感,能让一个人彻底的发生变化。仅仅因为我崇拜前辈,令我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爱上某人而去改变之类的,似乎变得可以理解。
“哎!光俊宝贝,夏由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哦,不过寒假有很多时间。以后经常过来就好啦……阿姨还等着光俊来拜年呢,给光俊准备了和夏由一样的压岁钱哦。”妈妈出来了,她穿着围裙,揉了揉光俊的脑袋。
“光俊的头发太长了吧……阿姨待会帮你修理一下怎么样?”妈妈问道。
我把医药箱放下来,闻言没有抱希望,没想到听见了光俊的回答。
“……好。”
我低头为光俊处理手指的伤口,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泪滴如同铁块一样灼热,我不知道要不要抬头,光俊现在一定很不好意思吧。
耳边落下来呜咽声,我和妈妈同时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妈妈先开口了。
“好啦光俊……不要难过了,有难过的事情随时可以跟阿姨讲哦。夏由也可以。不想回家的话住下来也没关系,家里房间很多哦。”
“好了。”我帮光俊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光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的脸色涨红,眼睛却干枯的没有色彩。
“不是每个人……每个人都像阿姨和夏由……和阿姨夏由……一样。”
“我……总是令……令别人感到厌烦。”光俊低低地讲出来。
“不要这样想比较好吧。别人厌烦你又怎么样,只要你自己喜欢自己就可以了。总是在意他人的目光之类的,你又不是陈列柜上的商品,需要给自己找个好买家。请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为光俊递上手帕,当我注视他时,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样的时刻……人们似乎总在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这个世界令大多数人支离破碎,尽管撞的粉碎,仍然会在天亮之前重新把自己拼凑起来。
“没关系的啦。光俊……就像有些人擅长画画,有些人擅长做菜一样。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擅长同一件事情吧,光俊只是恰好不擅长处理这一部分……那又怎么样呢?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吧。不要把别人的恶意归结在自己身上,光俊在阿姨看来是很好的孩子,比夏由还要好哦。”妈妈用我的手帕给光俊擦了眼泪。
妈妈对光俊很温柔,光俊自己不知道的吧。自己总是展现出来柔弱的一面,总是让年长的女人为他心碎之类的。
“光俊去歌舞伎町的话会很受欢迎吧,”我闻言插了一句道,“只需要掉眼泪就好了,会有很多年长的女性喜欢的……妈妈是客人的话一定会给光俊开香槟吧。”
“夏由……你在乱讲什么呢?”妈妈看向我。
好吧,这才是我的本性,我收回刻薄的态度,瞅见了果盘,对妈妈道:“妈妈,我要上楼一趟。”
妈妈没有理我,光俊看向我,他注视着我,我朝他眨眨眼,回以他一个微笑。尽管这微笑非常僵硬,我原本就不爱笑。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每天笑嘻嘻的,我无法理解,我的笑容只是为了安抚光俊而已。
“砰砰砰”我敲了敲门,房间门打开,江绪坐在我床边看书。我注意到他从学校捡了一些破烂回来。
说起来,我总是喜欢怜悯他人,这是遗传妈妈吧。
江绪只是坐在那里,房间里明明开了灯,当我看见他时,我的心底翻涌出来的某种复杂情绪,那种情绪令我无法忽视。
“妈妈在楼下和光俊聊的很好,今天做了很多点心……有寿司,你喜欢吃哪种?我会为你留下来的。”我对他道,在他身边坐下来。
“谢谢夏由。”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是在做什么?”我询问道。
“上次跟夏由讲过的……声波捕捉器。今天去听的课讲了舒曼共振,我想进行新的尝试。”江绪回答道。
“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的声音不一样……我认为这声音来源于灵魂深处,似乎是很难改变的。这样说或许难以理解,用通俗的话来讲,把人比作功能性的量子,量子之间的运动轨迹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同命运一般……命运通常来说是无法改变的。”
江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看见他捡回来的零件,拼凑成了一半蝴蝶的翅膀,在光晕底下微微扇动。
“就像地球的共振频率,有周期性的循环,每一期的循环难以避免,这种变化成为永恒。”
“有那么回事吗?你这样认为?”我不由得看向他问道。
“无法改变之类的……说起来太绝对了吧。”
“嗯……我相信命运。就像我会爱上夏由一样,诸如此类的。不管何时,只要我遇见夏由,我一定会被夏由吸引。”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自讨苦吃
“今天也要去图书馆吗?”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嗯一声, 他带上了那只做了一半的蝴蝶,低下头时略微不好意思,对我道, “想尽快做好给夏由看……夏由会一整天都待在家的吧?”
“嗯……应该会吧。”我对他道。
事实上, 我对他有所隐瞒。自从我在银座那家咖啡店偶遇到可能是前辈的男人,从那天起, 我每天都会出门,前往那家咖啡店。
我想见到前辈。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我看来,也没有告诉江绪的意义。尽管我收留了他, 并且我们做了很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那并不意味着……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他毫无保留之类的。
“再见。”我送走了江绪,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时,又拿起那本分镜画集。
前辈, 会是你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夏由, 又要出门了?”妈妈询问道。
我拿起了围巾,点点脑袋,对妈妈道:“大概晚上才回来, 妈妈不用做我的晚饭了。如果光俊来找我的话,让他用手机联系我就好了。”
“虽说经常出去是好事, 但是夏由未免出门太频繁了吧。”妈妈嗔怪道。
“妈妈未免太多要求了吧。好啦,我出门了。”我说道。
熟悉的路线,我在银座十字路口的咖啡店蹲守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等待的时光, 总是充满期盼而难熬……事实上我早已习惯, 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
“喂……夏由,是夏由吗?”
我没有等到前辈,先收到了来自光俊的电话。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反问道。
“阿姨说你不在家, 夏由……你在外面吗?”光俊小声问道。
“嗯……我在银座这里,你如果想来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说道。
“……真的可以吗?”光俊声线晃得厉害,我以为他又要哭了。
“可以。不要问其他的事情就好了。”
大概今天也会像前几天一样一无所获,光俊的心理状态才更值得担心。
“你好,请给我来一杯抹茶拿铁,换成燕麦奶。谢谢您。”
我在放下咖啡杯的空隙,听见了某道男声……我的动作不由得顿住,我抬眼看去,在前台看到了某道身影。
那一瞬间,我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事实上,我有很多次的幻想,遇见前辈的场景。他大概是位大叔或者年长者之类的,后来我从前辈撰写的采访中得知事实上他非常年轻。
本人只比我年长几岁之类的,眼前的青年看起来要更加年轻。前辈在采访中告诉人们,他对画画产生兴趣是在初中,当时临摹了大量的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后来在日本青少年艺术节上落选,转为开始画漫画。
大概因为前辈先前总是临摹圣像画,他的作品很多分镜参考了黄金比例,参考了经典画作的视觉效果,因此更加能够振奋人心。
一个漫画家表现得分毫不像漫画家才十分了不起。前辈并没有死气沉沉,并没有总是摩挲自己的指尖,没有因为努力的厚重而忽视生活中的细节。
这是多么的了不起……我不敢想象。至少,他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的大学生之类的,东大或者早稻田的学生,或者美大之类的……就算不是这些名校,是普通或者不太好的学校。在我看来,前辈仍然了不起。
我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停留,直到他发觉朝我看过来,他没有麻烦服务员,而是自己端了托盘,嘴巴里还叼了一根巧克力棒。
他的眉眼散漫而漆黑,漫不经心地朝我看过来,凝视人时变得非常锐利。当他看向我时,如同一把柔软的刀子在纸上轻轻地划开了。
我在那一瞬间僵在原地,我笨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低头去看桌上的咖啡,会不会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看人的时候没有很明显吧。
其实我的目光并没有完全收回,我偷偷看向他的屏幕,他坐下来只是随意地勾了几条线。我却已经看出来他要画什么。
每个月,每周,我都会去书店买他的漫画集,他的所有漫画,我基本收齐。那些剧情和内容以及他的风格,早已在我心里留下深重的痕迹,我能够仅凭几条线辨识出他在画哪一部的主角。
好不容易见到了……不敢想象的事情,前辈就坐在我身边。为了等待这一天,我做了很多的准备,比如带了毫不相干的书籍之类的。我要和他搭话吗?尽管我在心里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当我真的坐在他身边时,我紧张地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我不能够理解他人的心情。比如面对某些人时,会在意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我从来都没有那样的烦恼。现在……当我身临其境时,我大概明白了。
“夏……夏由。”门口传来了小声的动静,远远的,光俊看见了我。
咖啡厅里人很多,有些女孩子聚在一起讨论着身边的趣事,也有很多国外的游客,韩国人或者中国人之类的。我注意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很多中国的游客在吃完餐食之后,并不会主动地收拾桌子。
在日本,这是理所当然的礼节。尽管他们不懂,我在咖啡厅里坐了很长时间,有一些年轻敏锐的人们,当他们发现之后,会立刻转变自己的习惯。我的爸爸是中国人,因此我妈妈对中国人很有好感。
在我看来,这份好感或许并不是来自中国人,准确的来说,是年轻的一代。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年轻的一代人们,他们总是更容易修正自己,不会自以为是年长者而位居名为道德的高地。
光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因为人多,他有些拘谨。他似乎是赶过来的,脸非常的红,坐下来歇了好一会,眼睛亮晶晶的。
我妈妈帮他修理了头发,发丝剪到鬓角的位置,眼睛露出来了一部分。头发不至于扎到眼睛,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沉了。
“夏由……我没想到,你会来咖啡店……要在这里看书吗?”光俊问道。
他小声的讲话,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了漫画书。除了漫画书之外,还有一份熟悉的便当,看起来像是妈妈做的。我猜他走之前见到了我妈妈,我走的时候妈妈甚至没有给我塞便当,却给光俊塞了。
“嗯,感觉这家咖啡店的味道还不错……你要喝什么?和我一样的可以吗?”我询问道。
我的余光留意着和我隔了走廊的青年,他并没有戴耳机,正低头专心的画画。由于他的装扮,倒是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力,他偶尔会看过去,朝女孩子随意地笑一下。
“可以……只要是夏由选的,我都喜欢。”光俊说道。
“夏由很喜欢这里吗?这家咖啡店是连锁店吧……家门口的那家不符合夏由的口味吗。”光俊又问道,讲的时候有些犹豫。
好吧。我佩服他的敏锐,总是能抓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算是那样吧。”我随意地说道。
我和光俊讲话……前辈全部都能听见。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有些古怪,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变得有点热。
“夏由愿意叫我来到这里……我从阿姨那里听说这件事……我…我很高兴。”光俊对我道,他握着咖啡杯,眼睫下遮掩的情绪,像是破碎拼起来的镜面。
“我感觉……离夏由更近了一点。”光俊吞吞吐吐道。
我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隔壁的青年,在他放下笔时,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这时,我们再次对视了。
隔壁的青年看向我,他大概是觉得我们的对话有意思,电容笔放在鬓边的位置略微撑着,发丝落下来,看向我们的目光略微带着探寻。
我立刻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畏惧,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的手指碰到咖啡杯的杯壁,能够在光俊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僵硬的神情。
“……光俊可以试着再交一点其他的朋友……那样的话或许更好吧。”我对光俊道。
在这时,身旁的青年站起了身,他的东西还放在桌子上。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他而去,顶着光俊的目光,我也站了起来。
“光俊……抱歉,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匆忙道,随之追了出去。
前辈……我不想这一次再看着前辈离开。我有问题……我有问题,在我看来,用我的一切去换和前辈交谈的一个钟头,那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夏由。”光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并没有理会。
当我出了咖啡厅,一楼是一间花店,花店位于商超楼下,旁边是711和罗森的便利店,小巷子贯穿这里。我出门下意识地左顾右看,扭头和楼道里的青年对上目光。
前辈靠在墙壁边,他似乎在等我,和我对视的瞬间,他微笑起来,漆黑的目光如同燃起的灯芯。他那样看着我,仿佛能够看穿我。
“喂,同学,你刚刚一直在看我……我猜你或许有话想跟我讲。所以我出来了。”他开了口,声音意外的清朗,很像阳光灿烂时的风铃声。
原来是这样吗?我闻言愣在了原地,某种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无法形容,要和他讲吗……比如我认出来了他在画的分镜之类的。我是他的十级脑残粉之类的。
这样讲的话,大概会令我们变得疏远吧……我原本只是想问他问题,可当他向我搭话时,我却又有了别的念想。
上帝,请原谅我。我仅仅只是想离我梦想之中的人类近一些。哪怕我撒一些谎言,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那个……我看到你在画画。你是美大的学生吗……我只是很欣赏,很欣赏会画画的人类。尤其是利用空余时间做这些事情的人,我觉得十分值得钦佩。”我组织语言回答道。
“噗嗤”一声,对面的青年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鼻梁变得更加立体,五官如同一道剪影……很像我在他笔下见过的那些主角,总是阳光又自信。
我认为自己常常待的地方……那是一片阴郁的水底。当我见到阳光又自信的人类,前辈……前辈理所当然是这样的人,让人见之自惭形秽。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不是美大的学生,那只是我的工作哦。工作……你明白的吧。爱好当成工作之后,意义完全不一样的啦。嘛……你欣赏我感到很开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越马。”他朝我伸出手,眉眼晕出一片灿烂的微笑,笑起来时虎牙若隐若现。
前辈……没错。是那么回事,前辈在向我自我介绍。我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头晕目眩笼罩,令我难以维持镇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要大喊大叫……前辈,我能够和前辈握手了。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伴随着痛意传来,我努力地维持着镇静,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我悄然地在口袋里蹭掉了那些汗,朝他回以握手的姿势。
“前辈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是一名东大法学部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咬着舌尖讲出来话。
“你经常来这里吗?”我询问道。
“嗯……偶尔会过来一趟。这里的十字路口总是很繁华,无数的人经过,对我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体验。在这里能够见到很多有意思的人类。”他回答道。
“我……我和前辈的想法一样。”我连忙道。
闻言前辈看向我,他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人时,缝隙里的光影形成一片苍白的深色,白纸上的深重墨迹连成池。他眼睛稍弯起来,注视着我时,我恍惚成为了被渲染的白纸,已经被他看透了。
“嗯……夏由。我听见了你的名字,很动听的名字呢。很高兴认识你……我刚刚也有注意到你哦。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
“你请讲。”
“……可以把你画进我的短篇故事里吗?”他问我道。
我稍微愣住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反应过来,我连忙道:“当然可以了,前辈……我荣幸至极。”
尽管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是感到……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能够成为前辈的主角,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吗?
“十分感谢你。我想我们有缘还是会再见的。就聊这些……你的朋友一直在等你哦。”前辈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身后的位置,光俊在位子上坐着,他看着我的方向,眼底带着魂不守舍的担忧。
我还想再见到你之类的……这种话我讲不出来,我只是察觉到他对待我的情绪,令我心底裂开了一条缝隙。
所以……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在意另一个人。完全是自讨苦吃。
第40章 第四十章 没有天赋的人
“那个……夏由。我今天很高兴。虽然……虽然我不知道今天那个人是谁。那个……如果让夏由不高兴的话, 我希望……还是不要再和他见面比较好吧。”光俊说道,快到家了,他嗓音很低。
我情绪的细微变化, 全部都被他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那些被我忽视的情绪, 我甚至自己不曾察觉到。
“嗯……我明白的。大概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我下意识地朝光俊微笑起来,当我意识到之后,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光俊闻言稍稍愣住, 他看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唇翁动片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个……还有一件事。原本不愿意告诉夏由……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讲出来的必要。有的时候……我觉得夏由什么都清楚。”光俊低声道。
“嗯……似乎是那样。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我认为事实更加重要。”我回答道。
“总之,你仍然可以联系我。我说的那些都作数……要去我家吃饭吗?”我在门口停下来, 已经到家了。
光俊在我面前站定,我们从咖啡厅带回来的咖啡,他仍然拿着, 他摇摇脑袋,朝我抿了一下嘴巴。
“中午已经来过了……我没关系的。夏由……谢谢你。”
“最后还有一件事。虽然我知道讲出来没有意义……但是夏由经常鼓励我, 我认为言语或许有一些……作用。”光俊说着,目光看向别处,眼帘垂落。
“我……经常做噩梦, 做噩梦的时候, 如果夏由在梦里出现,我就不会害怕了。抱歉……我回去了。”
我在原地停留,看着光俊离开, 他的背影仍旧有些低落,勾着脑袋匆匆地走掉了。
其实可以不用讲出来的吧……光俊常常把每一件事都变得复杂无比。我指的是生活里无数的小事。比如一个梦,一个朋友,或者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够让他在意。敏感的人能够从细微里感受到幸福,这意味着他们离痛苦也更近。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玄关处换了鞋,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我抬头时,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
江绪手里拿了一只电子蝴蝶,用机芯拼接而成,栩栩如生的电子蝴蝶。拿着蝴蝶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露出的右眼干净明亮,他朝我微笑起来,如同苍白的雏菊花,顿时生动夺目起来。
“夏由……你看这个。”
江绪说着,他按了某个按钮,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停留在他指尖,背面的翅膀变幻交织出璀璨深邃的蓝色,很接近大蓝闪蝶的颜色,变幻出阳光闪烁的光泽。
“我是按照夏由的灵魂频率植入而成的……它扇动翅膀的时候,就像夏由在轻轻呼吸一样。夏由……夏由会喜欢吗。”温柔的声音传来。
江绪认真地注视着我,他眼底一片温柔的情绪,繁星在他眼底盛开,延伸到蝴蝶翅膀上成为倾落的银河。
很漂亮……那又怎么样。我……我并没有笑出来,我如果笑出来,大概笑容也非常僵硬。我从咖啡馆里回来,仅仅和前辈交流了几句话,我的心情却跌落至谷底。
就像整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而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啊,原来是这种感觉。
“嗯,很漂亮。”我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
“你很有天赋……在这方面。”我对他道,我走上了楼梯,他看向我,离得近了,我能清晰地看清他的眼底。
眼睫垂落时,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充满平静的眼底,冷漠而又没有起伏。
“夏由……有什么心事吗。”江绪看向我,稍微停顿道。
“没有。对了……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停了下来,想了想对他道,“最近几天我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你可以不要来打扰我吗?”
我看向他,尽管我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我的心底却希望他能够答应。拜托,请给我处理自己情绪的时间。
“……可以。夏由。夏由如果想见我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江绪对我道,他低头看向蝴蝶,收回了目光。
我闻言没有回头,径直地离开了,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活了过来,还能够呼吸,那种紧张绷起来的感觉消失了。
桌上放置着前辈的那本画集……尽管,尽管他看穿了我,我感受到了痛苦。可我……可我仍然崇拜他。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充斥在我内心,令我无法冷静下来。
就像妈妈之前讲座的内容一样。尼采告诉人们不要崇拜任何人……可是人们却因尼采这句话而更加崇拜他。诸如此类的情感。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大概到了晚上,妈妈来敲了我的门,我头也不抬地对妈妈道,“妈妈,晚饭放在门口就好了。最近不要叫我吃饭了。”
我明白的……我一切都明白的,我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也会有迷茫的时刻。当我迷茫时,我想询问前辈……前辈是否会和我有一样的烦恼。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房间里待了七天的时间。七天时间一过,我独自出门去了书店,依旧是同一家书店,老板认得我。
“请给我越马前史的最新期刊……谢谢您。”
“这周长篇停刊了哦……他新上了一篇短篇故事,画的是小提琴家的故事。我早上已经看过了,是很好的故事。”
“下期jump周刊有消息的话我会联系你的。”老板把全新的漫画递给我。
我盯着那本漫画看,前辈说要画一本短篇……他只花了一周的时间。这是能够做到的吗?一周之内创造一个好的故事之类的……我踌躇着没有打开,自己变成了上面的主角之类的令我感到畏惧。
“啊……这么一看,主角和你长的有点像耶。”老板随口说道。
封面上的少年与我一样,看来前辈一眼看出来了我是怎样的人。封面上的少年阴郁低落,看上去冷静疏远,又好像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堕入某种深渊之类的。
“灵感来源于一位俄罗斯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像叫《涅朵奇卡》,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我的心情难以平复,那是前辈最喜欢的作家,前辈画过很多地下室的主角,也是对于那位作家的致敬。
故事的内容非常简单,某位在小提琴上稍有些天赋的少年,他立志要成为小提琴家,只是每个时期,总有各种事情吸引他。诸如路过的小提琴大师……母亲充满抱怨的婚姻,或者是妹妹的少女心事,一切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最终这些琐碎的事情……令他距离自己的天赋越来越远。
某天,当他再次拿起小提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拉不动琴弦了,年少的天赋全部消失不见,成为了自己先前所说的没有天赋的人。
“怎么样……是很好的故事吧?”老板问道。
“嗯……我看过原著。那位小提琴家是涅朵奇卡的养父……他确实在小提琴上有一些天赋。这算是大多数人弊病的地方吧……一旦沮丧发作就开始责怪自己没有天赋之类的。”我开口道。
“啊呀! 我是没有看过书……只是他能把那种感觉画出来……您一定能够明白的吧。看到结尾恍然大悟的那种感觉。何况虽说这个主角并不努力,却一点也不讨人厌哎。”
人物所有的品质,归根结底需要作者去塑造。哪怕是不努力的人,如果作者塑造得好的话,也能够引起人们的共鸣打动人们。
话虽然是那样讲……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艺术家。大多数人的天赋既没有到达那个高度,也不具有深度,只会徒增痛苦。
“嗯……是那么回事,前辈果真很厉害。”我说道。
前辈以我为灵感,塑造出了这样的人物……我在前辈眼里是那样的人吗?不够努力之类的。这是令我困惑的地方。
我……我想知道答案。
看完那部作品之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再次来到银座;来到了那家咖啡厅。我点了同样的饮品,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问问题之类的。
我内心的那些情绪,它们全部会聚在一起,形成名为痛苦的漩涡。我渴望前辈能够给予我答案,让我能够拥有一些力量对抗这些日益积攒的痛苦。
我从上午九点待在咖啡厅……不知道在咖啡厅待了几个小时。直到外面天黑了,咖啡厅要打烊了,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灯光,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该回去了。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过来。
“喂……夏由,还在外面吗?请早点回来吧……不要让妈妈担心比较好吧。”
妈妈温柔的嗓音传来,我从座位上坐起来,我拿起那本漫画书。尽管没有答案……当我待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过度解读,既然前辈觉得我不够努力,只要我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吧。
我的世界原本就是一片忧郁的海底……祈祷能够从某人那里得到一束光之类的,这种弥赛□□节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原本是准备打车回去的……不知怎地,我偏偏想让自己陷入苦难的境地里,我自己走了回去,好像我的世界正在下雨一样,让整座东京都一并附带名为悲惨的命运。
“啊呀……怎么这么晚。”妈妈给我开门的时候,她刚刚睡醒,玄关只亮了一盏昏暗的灯。
“嗯……抱歉。妈妈。不小心回来晚了。”我对妈妈道。
“妈妈早点休息……还有一件事,在开学之前不用为我准备晚饭了。”我对妈妈道。
当我讲出来时,妈妈的神情欲言又止。我抬眼看向楼梯上方,在酒柜那里,江绪站在那里,月光下他的身影犹如透明。
我看向江绪,在我们对视时,我率先移开了目光。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地变远了,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有意想要疏远他。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的关系多么重要。感情在我看来是最微弱的一环。
仅仅凭借喜欢去维系的关系……我无法保证自己一直喜爱某物某人,何况原本我们有交集,也仅仅因为我同情他。
“那个……抱歉。”经过他时,我讲了这么一句。
江绪注视着我,他温柔的眼眶,落满凄美的月光,眼睫深处的阴影覆落而下,他久久地看着我,某一瞬间,他的眼眸再次化成了天潭水。他似乎有话跟我讲。
“夏由……不用道歉。我做的蝴蝶……可以留在你的房间吗?”江绪轻声询问道。
我应了一声,实际上我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我经过他时,有那样的错觉,他的身影轻薄地仿佛随时会消失。
原本那是我所期盼的吧……我们各自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他看向我时,我总能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恶劣。原先……原先我答应他的那些,我对他讲的那些话,我想起来那些话,是我讲的让他留下来。我不应该这么对他……尽管我知道,我却没有心力能够做到。
面对他时,我如同在面对卑劣的自己,我愚蠢又轻佻。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是夜莺与玫瑰那样。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
剩下的……我没有再想了。当我踏入我的房间时,一切全部消失了。无论是江绪……还是光俊,还是前辈的话,它们全都消失不见。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哪怕我有些不妥的做法,只要母亲答应了都会做到。我如愿以偿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一直到开学为止,没有见任何人。
开学之后,我的生活重新归于繁忙之中。每天的功课做不完,我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剩下的时间在房间里待着。
很多的时候,我有一些迟钝,直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开了,那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由于我见到了樱花,想起来我曾经在樱花树下和某个人接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江绪了。
那天我们只是很简单的对话……他留下一只蝴蝶给我,然后就不见了。
他会去哪里?在那栋小阁楼里,或者在图书馆,在其他他记忆中存在的地方之类的。或者是回到他身后的门……前往那里去。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在房间时,无意间看见了他留下的那只蝴蝶。我拿起那只蝴蝶,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江绪的字迹。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啊……我看了谁?光俊还是前辈。无论是谁,事实上,我们的关系有到那种地步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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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漆黑长夜
我想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去理解。我并非要成为全知全能的人。至于江绪的心事……我也并非要去了解的吧。
书架上仍然放着几本关于物理知识的笔记, 高中的时期我了解一些,因为那是必须要学习的功课,大学之后我没空去看。
他写了很多的公式, 我认为他十分地了不起……从很多层面上来说, 单单是他仍然存在,这是一个值得探寻的问题。
我并没有去探寻, 我的时间紧接着投入进了其他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忙碌,对于我生活里少了一个人之类的……这种事情我并不会过分在意。从理性层面上来讲,人最终的走向是自己独身一人, 其余人不过是生命之中的倒影。
“夏由。就算功课很忙……还是注意休息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爸爸闻言从电视机收回目光,对我道:“学习法律知识非常辛苦的啦,祝惠……夏由有自己的规划,那也是很好的。”
“虽然这样说没错的啦, ”妈妈看着我道,“夏由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身体最重要……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
“夏由已经足够懂事了, 妈妈很幸福哦。”
“我吃好了。”我放下了筷子,对妈妈道,“我知道的……妈妈也要注意休息。爸爸也是。”
今天我的时间好不容易空闲出来, 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当我踏入我的房间,衣柜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大概是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关紧,我听见了衣帽间的动静。
一只小熊掉在了地上,熟悉的玩偶, 我盯着看了一会, 走过去把玩偶重新放好。
前男友之类的……我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我要去做自己的事情。尽管我这样想着,我在榻榻米上坐下来, 时而看向窗外,心情无法镇定下来。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桌上放了前辈的分镜漫画书,他新作的手稿……书柜上是江绪留下来的物理笔记,一定是我最近太忙的啦,所以心情有些不太好,让我没办法专注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待了多久,快天黑的时候我出门了。离得不远的街道有很多的樱花树,夜色下樱花翩然而落,我喜欢樱花,触碰到的时候会感到幸福。
前往熟悉的银座街头……我再次来到了那家咖啡店。在我抵达时,咖啡店已经快要打烊了,这里没有前辈的身影,我猜他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在居酒屋前常常能看到醉酒的人们,他们看起来过分的高兴或者痛苦。有的时候,我羡慕他们剧烈的情绪变化,我的情绪感受……由于我的迟钝,我总是感受不到。
我的心情是一片平静的湖,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熟悉的地方。浅草街道这里,那里有一座横起来的房子,不远处熟悉的便利店,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哪里。
这是江绪的家。他已经死掉了,外婆也已经死掉了,我和妈妈一起给他们办的葬礼,这里的房子理所当然地没人住了。
门牌上写的有奈良两个字,看上去像是江绪自己写的。好吧……实际上我有一些在意的吧,无缘故离开之类的,好像是我的原因一样。
更重要的事情,我在自己的房间待不下去,这对于我来说是十分微妙的感觉。好像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在某一天,突然地离开了我。并非他人的离开导致,而是我自身不再宁静。
如果我不能做事,那么漆黑的长夜对我来说万分难熬,我努力的一切……一切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躯壳依靠着一截细弱的树枝支撑着,现在树枝消失了,我的躯壳成为了真正的躯壳。我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意义,一切意义……并不是活着本身,而是那一截树枝。我渴望它在我的身体里生长出芽叶。
有人因为我而支撑着活下去之类的……我毫不在意。我只在意自我,我的自我追求在一切之上。
我在门口站了很长的时间,这样的夜色,我渴望月色能够穿透我的躯壳,带走我的魂灵,短暂地消逝。
安静的夜晚之间,电话响了起来。
“喂……夏由。现在有空吗?请来一趟医院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妈妈生病了?”我询问道。
“不是我啦……是光俊。光俊生病了哦,夏由请快点过来吧。”
我离开了这里。从我所在的位置打车到了圣路加医院,医院里不止有妈妈,还有躺在急救车上的光俊,以及光俊的爸爸妈妈。
“哎哟……你们没有听他讲过吗?他每天在家里睡不着……为什么要滥用药-物。就算工作再忙也要顾及一下孩子吧。”妈妈开口道,尽管她的语气非常温和,我听出来了她在生气。
光俊的父母之类的……我很少见到,夫人和丈夫看起来不和,儿子生病来到了医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大于对光俊的关心。
我见到了那些药片,因为抑郁症和情感障碍之类的混合着止疼片安眠药一起吃……光俊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服食药片之类的天使,令我联想到这些。
“……抱歉。”光俊的妈妈开口道了歉,“我们最近在忙着离婚事务……感谢您送他过来。”
光俊的爸爸简单地朝妈妈点点头,我们一起看着光俊被推进急救手术室。据医生说光俊大概需要洗胃之类的。
在这里等待之类的……事实上没有意义吧。我像是被迫参与了这场闹剧,原本我应该在房间里待着,我现在也想回去……我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脑袋里乱糟糟的,如果我讲出来,妈妈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孩子。事实上我也并不在意……光俊也很痛苦吧。我去他家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由于我总是“尊重”他,我并没有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们彼此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将对方隔开。偶尔会经过对方的门前,稍作停留,最终他并没有敲开我的房门。而我路过他时,粘连在我身上的痛苦,它们拖着我的身躯,让我无法伸出手。
“夏由……要回去吗?妈妈守在这里就好了。”妈妈对我道。
“没关系,”我说,反正我回去也没有事情做了。
这种感觉像是心底被扎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非常细微的疼,伴随着呼吸蔓延上来,停止呼吸的时候,疼痛又消失了。
“那妈妈去打个电话,夏由在这里守着好不好?”
我点点头,光俊的爸爸妈妈也出去了,长椅上只剩下我。我透过玻璃层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显示屏上的手术中字眼,剩余的只有寂静机械发出的回音。
医院十分冷清,我认为这里的灯光惨白到令人感到寒冷,如同置身在冬夜之中,墙壁成为刺目的雪,雪地里只剩下鲜血交织的红色。
“他的情况不太好。服食的药物侵蚀了胃部……暂时无法进食,需要住院。另外……病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之后可能还需要转去心理科。”
医生的话我听了之后没什么表情,但是妈妈掉眼泪了。妈妈在心疼光俊,这是我意识到的事情,我……我也应该流眼泪吗,可我学不会这样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为自己的麻木感到不知所措。同学因为药物住院之类的,还有心理问题……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是我见过的,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样的时代……我们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难道不是吗?
或许不怪我们。我们只是爱幻想了一些……幻想这个世界能够像我们想象之中的那样美好。当我们进入到这个世界时,真相告诉我们,美好只是幻影,人类之间……只有恶意无处不在。
尽管如此,恶意成灾的人类间,美德才显得弥足珍贵。
或许仍然有人要说……是我们太脆弱了之类的。我有时也会这样认为,可我仍然有一个问题……难道这个世界是只为那些坚强的人们而设立的吗。假如全世界只剩下了所谓坚强的人们,那么想必十分有趣。剩余的坚强人们,他们之中会重新划分,从“最坚强的人”到“一般坚强的人”,再到“没那么坚强的人”。
由此可见,人类永远在不停地淘汰同类。
这些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着其他的事情,我需要花费时间去验证一个结果。
我从医院离开,重新回到了家里。我上楼时,感到我的步伐异常沉重……我回想起前辈的短篇漫画。没有天赋的人……这样的词语形容人类实在是残忍。
耳边仅仅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在房间门口停下来,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它跳动的十分缓慢。我迟钝地感受到了疼痛。
有人用闷棍敲在了我的后脑勺上,令我有些站不稳,我下意识地跪在地上,我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变快了,令我无法承受。
我要回到房间里睡觉吗?还是要像普通的十九岁孩子一样玩游戏之类的……全部都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仅仅是打开这扇门,对我来说如此困难。
啊——
我的喉咙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它们争先恐后地从我的身体出来,我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从学校回到家的自己,楼道里端着餐盘的自己,或者是拿着漫画书的自己……他们全都跑了出来,要离开这幅残破的躯壳。
某份沉郁的情绪将我击倒在地,我可以安慰自己……再等一等也是可以的吧?只需要等几天……或许过几天就好了,我的生活能够恢复如初。
我从地上起来,我好像吐了,吐在了地上,我感到非常抱歉。我要麻烦妈妈了,我带着余下的呕吐物来到了床上,睡过去就好了……梦境是痛苦的短暂消逝。
天亮了,我拖着自己的身躯前往学校……或者是医院。我守在光俊的床边,当他醒来时,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歉意的微笑。尽管身体非常痛苦……我察觉到他得到了某种解脱。
因为他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吗?还是那些听说他生病前来看望他的同学们?光俊……你是因为这些感到高兴吗。为了那份虚假的爱去伤害自己之类的,做出了这样蠢的事。
处在弱势的人们,因为性格的柔弱,比起伤害他人实际上更擅长伤害自己。以为虐待自己就会得到他人的愧疚之类的……这无疑于将刀刃放在他人手中,将刀刃对准自己。
我能做的只能在此向上帝祈愿,祈愿世上不再有喜爱苦难的人类。
“谢谢你……夏由……谢谢你来看我。那个……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一些漫画书吗。如果可以的话。”光俊对我道。
“当然可以。”我说。
我来到了楼下的书刊店,这里上了崭新一期店jump杂志,荣登第一的依旧是越马前史前辈。短篇故事由于人物塑造的过于高超……被评选成为了新一度最受欢迎的主角。
“欢迎光临! 要来一期越马前史的短篇吗?”
我站在书架前,服务员十分年轻,她笑起来的时候令人联想到有村架纯。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漫画而生的……对吧?越马前史天生就适合讲故事呢。”
我没有讲话,漫画书在手里沉甸甸的,当我看向封面的主角,恍惚间有与他对视的错觉。拜托……虚拟人物没有任何灵魂,仅仅因为故事打动,也没必要只是提起就会心脏震颤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的。”我回答道。
我拿了两本越马前史前辈的漫画书,到了前台结账。
似乎听见了风声,我扭头看向窗外,樱花随风在行人身后飘散。尽管我并不提倡伤害自己的行为,我在看书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那样的疑问。
诸如一切哲学的命题是以自杀为论点一样。人如果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或许只要再找一个就好了。可如果一个人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要追寻的道路,无论是放弃还是割舍,都成为了一种沉重。
仅仅是……感到疲惫。一切都是如此。
我伫立在樱花树下,当风声轻轻驶过,我在樱花盛开的缝隙间,听见了来自躯体深处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的灵魂在低泣。
不远处通往新宿的列车疾驰而过,我在摧毁自己时毫不犹豫的意志,我想它们更加坚定。
——让我的鲜血成为樱花雨的点缀。
——风停了,一切悄然归于寂静之中。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三视角
我死掉了。
大概是这样, 从第三视角去看自己的尸体,非常奇妙的感觉。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指尖上残留着鲜血。站台上的人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路过我的鲜血, 他们似乎在因为电车推迟而抱怨。
说到底,我的生命并不值钱, 抵不过人们宝贵的十五分钟之类的……我十分能够理解。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
现在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起。请大家原谅我一下,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而已。
说起来,我对这世上毫无留恋, 现在应该前往所谓的西天了吗?或者是前往地狱……还是新一轮的人间。我明明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依然会感到疲惫。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人们的话音在我听来朦胧地隔了一层,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在站台上见到了赶来的妈妈, 妈妈失声痛哭的模样……和我想象中并不同。
我的母亲出身良好的中流阶级,外婆从小对她十分严格, 母亲一向大方得体。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掉落鞋子或者是发丝凌乱……在人前失态之类的,并不存在。
拜托……我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了,还是不要再抱着比较好吧。可是妈妈仍然抱着我, 她的眼泪砸在我的手掌上,穿透□□刺穿我的灵魂。
“夏由……夏由……夏由!”
我明明听不见人们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妈妈在叫我的名字。
我迟钝地在原地站着,尽管我很想上前擦去妈妈的眼泪之类的。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死掉了,我碰不到妈妈, 这样的事情无法改变。
我……我只是不明白。妈妈……妈妈常常践行理性的职责。妈妈是在为我难过吗?或许我应该向妈妈道歉。
那些全部难以说出口。我常常难以忍受痛苦, 尽管难以忍受,我却不愿意讲给别人。在我看来,归根结底, 向他人倾诉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祝惠……祝惠! 冷静一下。”
我置身在人群之中,爸爸的表情我也没有见过。他把妈妈扶起来,我看见爸爸妈妈身上染上我的鲜血。我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的手掌看。
“真是可怜……好像是东大的孩子。明明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哦。”
啊……难道考上东大就会没有烦恼了吗?看来大家都被世俗上的功利法则洗脑的非常成功。大家已经忘记了,很多时候,个人的痛苦能够凌驾于一切附带条件之上。每个人都有选择痛苦的权利吧?
我讲不出来话,也不打算讲出来。
现在我应该去哪里呢?很快我的尸体就会清理掉吧。我想睡一觉……拖着灵魂继续去哪里去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下辈子,请让我成为一棵长眠的树,不再降临于痛苦的人间。
我需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然而我似乎已经没有了困意,身体的五感全部消失,我只感到疲惫。我的情绪恢复了平和,如同阳光照在湖面上,我在人群中穿行,人们看不见我。
就算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一个人靠近另一个人,又能得到一些什么呢。我们每天穿过很多街道,在路上也不会和陌生人讲话,那样的话和我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哦。
我一直在东京都游荡……其余和我一样的人类,我并没有发现。我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却逐渐地能够听见另一种声音。那种声音从一切生物的内部发出来,我想用声音去描述,不如用频率去描述比较合适。
之所以会这么形容……我只是想起来了江绪讲的那些话,他给我听过的植物的声音,和那种声音类似。
我出席了我自己的葬礼。在葬礼上见到了虚弱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外婆外公……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光俊。大学同学之类的……我的老师和班长来了。
他们守着我的遗像,看起来庄重肃穆。
光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似乎更瘦了,留起来的长头发重新遮住了眼睛。他的眼里总是常含泪水。
“砰——砰——砰——”我听见了遥远来自地壳深处的震动。
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在我面前出现了一道门。无论是葬礼,还是母亲父亲,他们全部消失了。我面前只剩下通往门的一条路。
门出现的瞬间,我明白了,那里正是我该前往的地方。
当我走在仅剩的道路,在即将踏入门的瞬间,我的脚步稍微停顿。我想起了什么,尽管我已经死去了,仍旧令我停下脚步的事情……我仅仅是稍稍停顿,随之走了进去。
我不希望有来生,只管毁灭。这正是我的目的……我只要毁灭,我并不期盼毁灭附带的再生。一切光明令我畏惧,我只愿待在暗无天日的深渊。
毁灭——
毁灭——
毁灭啊——
“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没事不要联系我。放学之后我要接目珊回家。这话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遍了吧?而且那个书呆子经常走这条路……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樱花随风飘逝,我睁开了眼,面前摊陈开的漫画书……银河系的第一百一十话,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很久之前的漫画。
没死掉吗?还是指引我来到了什么地方。我低头看向这具身体,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仍旧穿着国中的校服。
窗叶上挂着的风铃,熟悉地方……这是成井书店没错。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我抬眼看过去,不远处的两名少年。啊……已经死掉的同学,一位是焦忱,另一位是隔壁班的同学,方周叶。
这是什么已故逝者的聚会吗……我这么想着,却看见了书店老板。
我努力的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而十分抱歉,我对于读书时的记忆非常模糊,如果是平常的我,可能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我也不会留意。
现在之所以能够留意,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因为另外两名同学也是死人,同类之间互相注意到,这很好理解吧。
“我知道……那个,马上就要修学旅行了。我打算在修学旅行的时候动手,你说的算数的吧。只要我找人揍他一顿……会给我一笔钱去北海道…”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吗?喂……怎么说成好像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我们明明一起计划的吧。难道你不讨厌他吗……到底是谁一直嫉妒他啊。”焦忱无所谓地说道。
“是我们一起计划的事情,”方周叶说道,“我也很讨厌他。”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
两名关系并不密切的少年,一旦谈起共同讨厌的人,他们好像亲近了一些。只要有共同的敌人之类的,就会变成朋友吗?
啊……我仍然在看书,我听了毫无波澜,依旧能够保持镇定。我大约明白了,修学旅行会成为某个人生命结束的转折点。
“走了,一会他该过来了。一个总是来这里看书,一个来捡瓶子。两个都很晦气啊。”焦忱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看书捡瓶子的话还好吧……在背后说人坏话和找人教训同学的人才应该更加晦气吧。
他们两个走了。
过去了大约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我并没有看漫画书,我对于漫画的情节已经非常了解。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直到某道身影出现。
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他穿着和我同样的校服,制服衬映着身体修长挺拔,他弯下腰捡瓶子的空档,自然而然地朝我看过来。
对上窗外少年温和的眼底,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看他,他稍微顿住,指尖碰到掉落在分类袋之外的水瓶,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情绪。
很快,他自然地收回手,像是无意间对视那样,沉默地整理着瓶子。
我的生命重新开始了……我能够这样理解吗?我合起漫画书,当我起身时,门口的风铃声随之晃动,书店老板注意到了我。
“今天这么早就看完啦?要不要再来一期jump的杂志?”
“不用了。”我回答道。
我目不斜视地出了书店,当我经过江绪身边时,他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倒是很想问问他,是否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死掉之类的。那样的话太过于不可思议……何况他跟我说过的吧,喜欢我之类的。
然而我经过他,他毫无表示,直到我走远了,他仍然在做着手里的事情,仿佛我们碰见只是巧合。
手机显示的日期在四月底,距离修学旅行不远。让我主动的跟人搭话之类的,我才不要那么做。
从书店回到家,妈妈正在准备晚饭,我今天回来的很早,妈妈有些意外,用围裙擦了擦手,面上带着微笑。
“夏由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一切如同荒诞的戏剧,而我是戏剧的主角之一。明明刚目睹母亲参加完自己的葬礼,现在母亲完好地出现在眼前。
“想妈妈了。”我对妈妈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闻言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她把我抱住了,我鼻尖前都是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
“怎么啦?夏由也会想妈妈吗?妈妈以为夏由永远不会讲出来这种话呢……妈妈很高兴哦。”
“嗯。我去叫光俊过来吃饭……可以吗。”我对妈妈道。
“……当然可以啦,”妈妈的表情更加意外了,她笑起来嗔怪道,“夏由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以前都是妈妈让夏由过去,夏由才愿意过去,这是突然长大了吗。”
发生了一些事情,夏由已经死掉了。可这些都不能告诉妈妈。
“算是那样吧……妈妈如果觉得奇怪的话,那我不去就好了。”我说道。
“妈妈开玩笑的啦。夏由尽管过去就好了……妈妈很喜欢光俊哦。”妈妈给我塞了一个炸好的番薯丸。
我拿着番薯丸塞进嘴巴里,出门的时候,路过鞋架旁的置物柜。我的余光扫到了我带回来的漫画书,我的心脏突然一痛,我匆匆地收回了目光。
嘴巴里是甜美的食物,喉咙深处却依旧发苦,这苦涩的味道从我灵魂深处蔓延上来,要把我整个淹没。
我熟练地到了光俊家楼下,按了两下门铃,光俊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他脸上出现意外的神情,睁大了一双眼睛看我,半天才讲出来话。
“夏由……夏由,等等我。”
“请你收拾好再下来吧。来我家吃饭……可以吗?”
我在楼下等了光俊十分钟,以前我大概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吧,我总是认为自己的时间很宝贵,吝啬于把它们花费在别人身上。现在……现在,我已经死掉了,反正无所谓了。
“夏由……夏由,是阿姨想我了吗?”光俊喘着气,他用手指抠弄着自己的掌心,发丝缝隙里的眉眼转向我,眉眼之中低落又带着几分期待。
我对他道:“不是妈妈让的,是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吃饭……不可以吗?”
光俊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我,脸颊飞快地浮上来红晕,他嘴巴动了动,好一会才开口,“可以……可以。夏由……如果是夏由的话……我很高兴。我……我高兴地……我不知道要怎么讲出来才好。”
他结结巴巴地讲出来,意识到自己的狼狈,突然止住了话音,他低下了脑袋,我猜他大概要掉眼泪了。
“……没关系,”我说道,我用余光看他的手腕,他手背浮现出来的血管,我想起他住院的样子。
“以后如果放学之后没有事情做,请和我一起去书店吧。”我对他道。
光俊看向我,他眼眶里积压的泪水溢散而出,他连忙转了过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鼻尖变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巴里。
“喂……你不愿意吗。只是一起去书店而已,不至于感动到这个程度吧。说不定你去了之后,就会发现非常无聊。”我说道。
“不会……夏由愿意和我呆在一起,我……我很高兴了。”
“孩子们,在楼下站着干什么……来吃饭啦。”妈妈喊道。
“这话应该是我讲吧。你愿意陪我去看书,我也很高兴,不要总是觉得对方付出比较好吧。光俊也付出了很多……不是吗?”我踏入玄关之中。
“哎呀……光俊怎么哭了?是夏由欺负你了吗。”妈妈一见到光俊掉眼泪,连忙拿了手帕给光俊擦眼泪。
光俊摇摇脑袋,对妈妈道:“阿姨,没有。刚刚……风吹进眼睛里了。”
“阿姨……现在不是在做梦吧?今天真的不是您叫我过来的吗?”光俊声音很低,他悄悄地看我一眼。
或许是那样吧。让我回到这样的梦里……是我的良知在指引我吗?
我也有这样的疑问。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自我意识
“夏由……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光俊小声开口, 他一边讲话一边看我。
我学会的事情,只要和他亲密互动就可以了吧。尽管我不太喜欢这样,只要光俊喜欢就好了。
“你不喜欢鱼籽包吗?”我问道。
光俊连忙摇摇脑袋, 仔细捧着手里的鱼籽包, 对我道:“喜欢……我很喜欢鱼籽包。”
因为马上要到修学旅行了,学校的气氛很欢快。这是我如今才注意到的事情, 以前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周围。现在回到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穿着制服的同学们,后来大学都没有再见过。
“喂, 你们两个……看点路比较好吧。”不怎么耐烦的语气,我抬眼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光俊手里的鱼籽包差点戳在焦忱身上。
光俊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 干巴巴地道歉道:“对……对不起。”
焦忱翻了我和光俊哥一眼,他指尖搭着书包, 我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小小的挂件,是个双马尾的卡通人物,看起来很像班里的阴暗女同学。那位女同学的名字叫做李目珊。
“焦忱同学……好好讲话也是可以的吧。”我开口道。
光俊闻言忧心忡忡地看向我, 张了张嘴巴,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反驳。平常我压根不会在意别人讲什么吧。
“啊……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必要非和你们两个好好讲话不可吗?”焦忱毫不在意地说道。
久诚焦忱和小李目珊。在焦忱死后……我回忆起班上的那位女同学, 她常常在sns上发的一些个人日志,并没有对同学的死亡有太多感觉。自从得知江绪死后,她就没有消息了。
并不是没有人在意班长。尽管周围的同学充斥着冷漠与疏离, 也会有人记得江绪给予过的温暖。只是这份记忆不曾付诸于口。
我和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 焦忱走掉了,光俊捏着鱼籽包串,张了张嘴巴道:“夏由……不要把他讲的话放在心上啦。”
“没有放在心上。我们进去吧。”我说道。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们要填写修学旅行的合宿表……本次修学旅行选址在御岳山。请大家按照顺序填写。”
刚踏入教室, 温和的嗓音传来,讲台上的少年在纷发表格。阳光落在他明艳的侧脸,在睫毛上洒下一层金纱,穿透眼眸犹如染上圣光,令人联想到张开翅膀的天使之类的。
我的目光稍微停顿,看向顶上的天花板,这段记忆也想不起来了……我似乎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是和光俊住在一起。
还有其他的事情……某些细节地方,值得注意的事情。我努力地想了想,没等我想出来,我仍然在原地站着,视线出现了焦点。
“那个……夏由同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温和低沉的嗓音传来,面前的少年看向我,深邃的眼珠笼罩着我的身影,面上浮现出很淡的疑惑。
我的袖子被扯了一下,光俊在我身旁没有讲话,同样带着几分不解。
我和江绪对视,他眼中平静坦荡。好吧,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看来好像他根本对我不感兴趣一样……好像我们只是陌生的同学。
这样更好吧,我仅仅是有些好奇,有的人即便在意也能装作完全不在意。不像我只是在咖啡厅碰到越马前辈,整个人就无法维持镇定。
“嗯……夏由好像确实和平常不太一样哦。”孟骄看向我,唇畔扬了起来,笑意有些深。
“目珊……你有没有玩过一款游戏。那种沉浸式的单机游戏里……有一些npc角色之类的。我们水木同学好像NPC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之类的。终于开始观察周围的同学了。”孟骄说着把自己逗笑了。
她询问的同学并没有讲话,我察觉到目光,李目珊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朝孟骄摇了摇头。
“夏由……夏由才不是NPC。”光俊小声地反驳了孟骄一句。
“喂,光俊……我听见了哦。”
闻言光俊不讲话了,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平常上课我大部分的时间在看窗外,课后妈妈为我请的老师讲的比学校老师好很多。重要的事情……我眼角扫到了熟悉的双马尾挂件。
我扭头看过去,对上了冷淡的目光,四目相对……我和焦忱只隔了一道走廊。
原来他和我只隔了一条过道,原先我从来没有记忆。身边坐的人是谁之类的……我压根不会在意。
我并不是会主动搭话的类型,焦忱同样也不是,这么看来,尽管我们两个隔得不远,高中三年没有讲过话……他讨厌我似乎讲的过去。
上课铃声响起来,让我感到又些恍惚。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樱花树,我看向前排的位置,第三排那里……江绪的背影。
修长的脖颈,苍白的皮肤,发丝略微遮掩衣襟。从背后依稀可见脸颊边的纱布块,他的坐姿笔直,竖立地如同赏心悦目的花瓶。
上课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课,而是从书桌底下拿出来了漫画书。当我把漫画书放在书本底下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和焦忱对上目光,他面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像他们这种运动系的男生,大概不喜欢沉迷漫画的我们。我看他一会,收回了脑袋,继续低头看漫画。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而逝,放学铃声一响,随着我们鞠躬结课,走廊上瞬间热闹一片。我在这时收了漫画书,看向前排的少年……妈妈给我带的有便当,据我所知,江绪也有外婆带的便当。
“今天放学去涩谷怎么样?那里新开了一家店哦,是露露代言的品牌。”
“我上次刚刚拿到了她的亲签。”
“……班长……班长。”那道身影走在前面,我开了口,叫了江绪两遍,两遍都没有反应。直到第三遍,他的脚步停下来。
江绪扭头,他眼底笼罩着我的身影,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盯着我看,似乎不确定,温和的面容稍稍停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夏由同学……是你在叫我吗。”他很轻地问道。
“嗯。班长,是我在叫你。”我回答道。
由于奔跑,我的气息稍微乱了点,他的身高比我高出一些,我低头时被他的身影笼罩,扫见一截他的下颌线,他的气息依旧平稳没有波澜。
江绪:“……有什么事情吗?”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我只记得自己看到了那扇门,而这扇门,江绪曾经和我讲过,是可以选择不进入的。我认为……一切由江绪而起,不如直接来问他吧。
“班长,很抱歉打扰你。我最近在看舒曼共振有关的物理书籍。舒曼波……关于频率的那些,我认为很有趣。听说班长你很了解,你可以为我讲讲吗?”我问道。
他注视我时眼里毫无波澜,表面温和,深层的情绪却令人看不明白。闻言他轻轻点头,对我道:“可以。只是现在要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讲吧。”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我盯着他的侧脸,他在察觉之后,礼貌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这很常见吧。他在死掉之后变得温和而执拗,有时透露出脆弱的气质。如今在我面前扮演的形象又有所不同,礼貌而疏离。
“难得夏由对物理有兴趣……这很不同寻常呢。你所说的舒曼共振,指的是地球电离层空间脉冲的频率。这样似乎不太好理解,或许可以理解为地球同样的拥有一颗心脏。这个心脏跳动的频率可以被定义为舒曼共振。”江绪对我道。
我看了眼他碗里的便当,是外婆为他准备的便当,鸡肉亲子井盖饭。米饭似乎太多了,而菜没有那么多。和妈妈为我准备的相比,妈妈给我准备的米饭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菜品。
因为我在看他的便当,他指尖稍顿,随之眼底垂下,温声询问道:“夏由困惑的……具体是哪一方面。”
“你说的我理解了。除此之外,植物也会发出声波,可以称之为它们灵魂的频率……是这样吧?人类和动物也有类似的脑电波和声波相似,每个人的脑电波各不相同,频率也不一样……是这么回事吗?”
闻言江绪看向我,他稍微停住,似乎在认真的思考。
“夏由总结的很对……没错,是你形容的那样。植物的声波是无声的话语,我想这是对于生命的一种认知。它们也会讲话也会有情绪,只是不像人类和动物依靠发出的声音和面部表情表现。它们通过声波来表现情绪。”
江绪说着止住话音,他似乎一下子讲的有点多了,侧目对我道:“……夏由可以理解吗。”
我点点脑袋,他讲的很容易理解,我又询问道:“那植物的声波,和人类的脑电波,它们发出的这种频率,与舒曼共振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嗯。要讲到这个……这或许是更加复杂的问题。从微观层面上来讲,宇宙需要观察者,这个夏由可以理解吗?”
“……”我没有讲话,好一会才回答道,“无法理解。”
“夏由可以先去看一些书。之后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我很高兴……班级里有同学同样地对物理感兴趣。”江绪温声道。
“哦。谢谢你。”我对他道。
我们在之前已经吃过很多次饭了,我对他没有太多的戒心。于是我在他面前展现了我并不文雅的吃饭姿态,反正只要吃完就可以了,我吃的一点也不慢条斯理。
余光里能够扫见江绪修长的指尖,原本他在正常的吃饭,我注意到他握筷子的动作越来越慢。
我从缝隙里抬起头,和江绪对上目光,他目光落在我唇边,盯着我唇边看。
“夏由同学……不用着急也是可以的。离上课时间还有很久。”江绪对我道。
“……我习惯了。谢谢你,班长,”我擦了擦嘴巴,看向他道,“班长你为什么那么对物理感兴趣。”
不同时期的江绪也会有不一样的回答吗。
“嗯……一开始是因为比赛有奖金,后来慢慢地喜欢上了。”
我注意到他的米饭并没有吃完,只吃掉了一部分。他的筷子好半天没有动,是我在这里影响到了他吗……我于是站起身。
“谢谢你。”我说道,直接走也是可以的吧,我想了想,还是扭了头,“那个……我先回去了。”
在我出门之后,我并没有走远,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扭头朝休息室看去。江绪仍旧坐在那里,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在原地似乎在发呆。
“夏由……你去了哪里?我没有找到你。”光俊对我道,他原本蹲在地上,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
“我去吃饭了。喂……光俊,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剪剪了?”我提议道,这样讲他大概率会支支吾吾不愿意剪,我想了想妈妈会讲的话,转换了一下语气。
“喂,光俊……你的眼睛那么漂亮,露出来会更好吧。”
我学着妈妈的语气讲出来,光俊脸上立刻浮出了红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嘴巴维持着张大的姿势。
“夏由……夏、夏由……那个,你刚刚说的话……可以,可以再说一遍吗?”光俊捂着自己的脸,眼底变得亮晶晶的。
我想到了少女漫里的女主人公,犯花痴的表情,和光俊现在的表情一样。
“……不了,”我说道,总觉得光俊会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就算想要让他好受点,似乎也不能总是夸他。
“你觉得我的眼睛好看……这是真的吗……夏由……”我的袖子被光俊扯住,他轻轻地拽住我,我看了眼唯一一个在班里的女同学,对方沉默地坐在那里,像是铅笔留下来的浓重痕迹。
“嗯,我觉得光俊的眼睛很漂亮……李目珊同学,你认为呢?”我看向对面的双马尾少女。
被我突然叫到名字,李目珊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不知道讲什么,黑色指甲扒拉在课本上,看看我又看向光俊。
“嗯……唔……嗯。”她干巴巴地发出几个音节。
“看吧,目珊同学也这么认为。”我说道。
我和女同学对上目光,她脸颊被厚厚的妆容盖住,暗色的眼影遮住了她原本下垂的眼睛,和我对视之后,她慌乱地收回目光。
“谢谢你,目珊同学。”我经过她时对她道。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内敛
“夏由, 不看漫画书了吗?”光俊看向我手里的书,很小声地问出来。
“嗯……最近新出的都看过了。”我回答道。
我和光俊一起坐在书店角落,光俊坐在我身旁, 我注意到他脸颊边始终浮着红晕, 他拿了两本美少女杂志,和流行趋势有关。
说起来, 以前我没有在意过光俊的喜好,喜欢看什么书之类的……那些我并不知道。
“光俊喜欢这些吗?”我询问道,指了指封皮, 上面拍摄了新一季模特封面。
“嗯……我,我喜欢看女孩子穿好看的衣服,感觉很漂亮,喜欢。”光俊回答道,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夏由……夏由会觉得这样不太好吗?像个变态之类的。”
“还好吧,光俊看的是时尚杂志, 又不是色-情杂志。”我随意道。
话音的缝隙间,我看向窗外,外面的少年和我们仅仅隔了一扇落地窗。江绪准时出现在书店外, 他换了工作制服,熟练地收拾着堆积在一处的瓶子。
“喂, 光俊……我们待会一起去吃饭吧。”我说道。
“真的可以吗……总是去夏由家里,我很不好意思。”光俊小声道。
“不回家吃,在学校附近……叫上班长一起, 可以吗?今天我向他请教了问题, 答谢一下比较好吧。”我用手指点了点门外的少年。
“……请教问题?夏由……夏由想和班长做朋友吗?”光俊看向我,他眼底充斥着紧张的情绪。
我想起来他问过的问题,对他道:“算是那样……所以先问问光俊, 光俊和我才是最好的朋友吧。如果光俊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发丝缝隙里的双眼略微睁大,睁着一双眼憋了半天,那双眼闪烁出泪珠,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我眼睛有些痛,才不是因为夏由讲的话……是因为最近去了神社的缘故吗。我的愿望都实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我对他道,“所以你同意吗?我们可以一起吃饭的吧?”
“如果是夏由的愿望……我、我当然会同意了。”光俊结巴地开口,他眼底依旧亮晶晶的,被泪水洗涤过了一遍,没有任何杂质。
“哦,”我点点头,想了想又对光俊道,“那有一件事要拜托光俊了。光俊去和班长讲一下吧……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可以吗?”
光俊呜咽了一声,“只要是夏由的愿望……我、我一定会去做的。”
他答应我时答应的十分悲壮,等他哭完了,他要去和江绪搭话时,才意识到任务的艰巨。我们和江绪都不太熟。
光俊走到门口的位置,他在原地呆了半天,看看江绪的方向又看看我,和我大眼瞪小眼。
“没关系。光俊如果觉得勉强的话……回来也可以。”我说道。
人和人保持距离时,才会拥有某种美感。而有的时候,这种距离也极其容易放大偏见和负面情绪。只有近距离接触,去了解对方,灵魂相互碰触,那种偏见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光俊很少和人讲话,是不是太勉强他了?我在这么想的时候,视线里,光俊朝着门外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过去时,江绪显然看见他了,放下了手里的动作。江绪同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和他对视,他稍微顿住。
两人面对面,光俊勾着脑袋,像个缩起来的鹌鹑一样。光俊努力地朝江绪比着手势,不知道光俊讲了什么,江绪点了点头。
没一会,光俊小跑过来,对我道:“班长同意了……不过他还有工作,要我们等他把工作做完。”
“光俊很厉害呢,”我模仿着妈妈的语气说道,光俊脸上更红了,他表情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收回了目光。
虽然借用妈妈很可耻,但是很明显非常有用。抱歉了妈妈,我根本不会安慰人之类的,只能用模仿的方式,这样似乎我身边的朋友会更加高兴一些。
“要等他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帮他一起把工作做完怎么样?”我提议道。
“可……可以。”光俊干巴巴道。
我和光俊一起出现在江绪面前时,他显然有些意外,听完我的要求之后他陷入了沉默之中,温和艳丽的面容显不出情绪。
“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做完了。不用夏由帮忙……夏由稍等我一下就可以了。”江绪对我道,他的语气非常温柔,眼底略微垂下。
“哦。班长能做的事情,我们大概也能做的吧。”我说道。
“没错,”光俊小声附和道,“有我们帮忙的话,会更快一些。”
江绪抬眼看向我,他漂亮的眼底睁开,静然一片苍穹的尾珠,静静道:“会弄脏夏由的衣服。”
“……”这种事情好像无关紧要吧,他这么认真地讲出来,反而有些奇怪。
“我不介意,”我对他道,又强调道:“弄脏了也没关系。”
“……”江绪闻言没有再讲什么,他低下头,侧脸落下一片阴影,他给我和光俊各递了一部分瓶子。
我和光俊跟在江绪身后,我在江绪身旁,光俊在我稍微靠后的位置。我留意到江绪手臂上显出来的青筋,他走的并不快,时不时地留意着我和光俊的情况。
什么都不讲有些尴尬,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现在好像和之前相比,更加内敛一点,令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班长,这些每天都要做吗?”我开口问道。
明明我知情,我只是想找找话题,把瓶子放下来,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我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台红色的收音机……音箱还没有拆卸下来,剩余的电流板仍然没有拼接。
“每天都要做。”江绪回答道,他的位置遮挡了那台红色收音机。
“那……那很辛苦吧。”光俊开口道,他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讲出来。
江绪看向他,回答道:“还好。”
“夏由同学,我们要到哪里吃饭?”江绪问道。
“学校附近的餐厅可以吧……那个,班长,以后有问题,我还能问你吗?”我问道。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一眼,我的制服被蹭脏了,在口袋下面的位置印了两道灰尘痕迹。
我伸手把那两道灰痕擦掉了,耳边传来了温和的嗓音。
“……可以。放学之后我需要去兼职,夏由同学请在学校的时候找我。”
我们一起去吃了饭。原本我和光俊坐在一起,中途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我在江绪身旁坐下来。
在我坐下之后,明显地,江绪的气息略微绷紧了,他侧脸看向我,自然而然地把汤勺放下来。
光俊眼里浮现出疑问,由于江绪在场,并没有直接问出来。
“班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开口道。
“那个……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你认识吗?”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思考了一会才问道,“夏由是因为打听他才要和我见面的吗?”
算是那么回事吧,虽然凶杀案我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可仍然相差一些细节。
“嗯。算是吧……所以班长认识吗?”
“方周叶同学……是经常和焦忱同学一起打棒球的那位吗?”光俊开口道。
“没错。我最近有在关注他,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班长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我问道。
江绪注视着我,他只看了我片刻,收回了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嗓音冷淡了几分。
“我和他家住的不远,我们并不怎么熟。如果要打听他的事情……夏由同学还是找其他人更加合适。”
“他的成绩似乎也很好吧,和班长差不多,只比班长落后一些。”我对江绪道。
“那……那很厉害了。”光俊说道。
“班长怎么会不知道他?住在一起的话,应该经常碰面吧。”我说道。
“嗯。”江绪静静地回答了一个字,“偶尔会见到。”
“夏由同学没怎么吃东西……是这里的饭菜不符合口味吗?”江绪问道,他看向我,半敛的眼眸抬起,温和地绕开了话题。
“……没有。”我回答道。
“晚饭也是要好好吃的吧,夏由同学那么瘦,看起来像单薄的纸张一样……请好好吃饭。”江绪开口道,他用公筷为我夹了很多饭菜。
对面的光俊看着江绪的动作,低下脑袋小声问道,“不好吃吗……夏由,我觉得还可以。很多甜食,夏由应该会喜欢吧?”
“……”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江绪只是陪着我们吃了个饭,我们在餐厅门口道别,我注意到的一件事,赠品的小猫贴纸江绪收了。
我想起来他会做小猫机器人……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班长……班长的话很少,是不喜欢我吗?”光俊问道。
“那也应该是不喜欢我吧?就算不喜欢我们两个又怎样,只要我们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喜欢我们的吧。”我说道。
闻言光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嗯”了一声。
“光俊……等一下。”我对他道。
他在原地站着,由于常年站不直,背微微驮着,发丝盖住他的眼睛。由于我叫他的名字,他稍微站直了一点,在原地再次变得不知所措。
“请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去了二楼拿了我原本放置在床头的小熊。这原本是妈妈买给我的,可我并不会做噩梦,应该把他送给更加需要它的人吧?
“这个给你……把它放在床头的话,就不会做噩梦了。你的黑眼圈常常很重,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吧……希望你能睡个好觉。”我对光俊道。
光俊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流眼泪,应该不是因为难过吧。他把小熊抱在怀里,好一会没有讲话,我不小心瞥见了他的手腕。
还是不要再伤害自己比较好吧……很多时候,人不应该总是把错误归咎于自身。过度自省必然招致毁灭。
“我……我、我最喜欢夏由。”光俊低声道。
“拜托你不要讲这种肉麻的话比较好吧。希望你对女孩子也能讲出来……这样对女孩子的话大概很多女孩子会喜欢吧。”我说道。
“我们明天见,晚安,光俊。”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又看了一些物理书,对于那道门,我仍然毫无头绪。
清晨,我拿了妈妈煎好的小熊饼干。我拿了三人份的,一份要给光俊,一份给班长。
光俊在楼下等我,我直接把小熊饼干给了他,他不管第几次收到礼物,总会表现出意外的神情,把小熊饼干捧在掌心看了好久。
“光俊……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问道。
光俊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他脸上浮现出绯红,支支吾吾地半天讲不出来话,好一会没讲话。
“班里的女孩子没有……不过可以告诉夏由……夏由问我我很高兴。我喜欢香烟杂志的一位模特,她很早就没有念书了……在做地下偶像。”
“我喜欢……默默看着她。”光俊小声道。
我“哦”了一声,以前光俊没有告诉我过,我也没有问过。
“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的演出。”我对光俊道,我们一起踏入教室。
我的目光落在讲台上的少年身上,江绪来的很早,黑板上有他板书的字迹。他的字迹凌厉分明,与他温和的外表格格不入。
“班长,你有空吗,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对江绪道,一边拿出来了前一天的笔记。
我没有抬头,眼角扫到了江绪的手指,苍白的指尖覆盖上很淡的粉笔灰,他手指的形状非常好看,像是弹钢琴的手,那双手常常用来做一些低廉的活,因此有茧子。
“抱歉,夏由同学,我待会要去趟办公室。”
我闻言翻笔记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与他对视,他依旧温和的模样,眼里带着些许歉意。
“……没关系。”我说,“那我下课再来。”
“班长不在,被班主任叫走了。”
“抱歉,夏由,我需要去一趟活动室。”
“有同学叫我,抱歉,夏由同学。”
“要先吃饭了,抱歉,夏由同学。”
“夏由同学……我需要去一趟厕所。”
就算我反应再迟钝,被他拒绝了三次之后,我也明白了,他是故意在躲着我。至于这份原因,我并不清楚,我脑袋里不由得冒出问号。
“我也要去洗手间……班长,我们一起去吧。”我慢吞吞地开口道。
江绪稍稍顿住,他没有说什么,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洗手间,他这才停下脚步。
“对夏由同学来说……是非问不可的问题吗?”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温柔而脆弱
江绪侧目看向我, 他眉尾落下光晕,眼底宁静一片。好似只是随意的问题,并不怎么在意, 眼睫扇落无声的情绪。
“嗯……班长自己说过的吧, 让我看书的时候有问题来问你之类的。”我说道。
我们两个人在厕所门口对话,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江绪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看向别处又看向我,目光稍微顿住。
“……是物理问题?”他问道。
我点点脑袋,不然还能是什么问题, 我们也没其他好聊的吧。
“……”江绪唇畔略微绷紧了,他苍白的脸颊浮上红晕,看上去有了血色。
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起上厕所, 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他在我身旁自然地拉下拉链,我仅仅是出于好奇看一眼, 扭头的时候正好和他对上目光,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班长,我问你问题你很烦吗。”我扭过了脑袋, 开口问道。
“没有,”江绪回答道, “夏由同学……如果是物理问题的话,放学之后可以吗?”
“放学之后我要去书店,班长也要过去的吧……我们可以一起走。”我说道。
我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水声, 又看了他一眼。江绪察觉到我的目光, 他稍微侧过身子,动作略微不自在。
“那就按照夏由同学的提议。夏由同学……在外面等我或许会更好。”江绪委婉地建议道。
许多男生会喜欢炫耀自己的性-器的吧,如果有很好的尺寸, 不会吝啬于向他人展示。我察觉到当我看向他时,他的背脊挺直的有些僵硬,优美的脖颈弯折下来,如同低头的黑天鹅。
我走了出去,在走廊上等人的空隙,我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孟骄和李目珊在那里,不知道孟骄讲了什么,逗得李目珊笑起来。
“那个……班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名少女。
“李目珊同学不怎么来学校……听说她有抑郁症,那是真的吗。”我歪着脑袋询问道。
尽管涉及到其他同学的隐私,但是之后还会涉及到一起凶杀案,还是追问清楚比较好吧。
“夏由同学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江绪看向了我手指的方向,对我道,“她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之前确实有那样的情况,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猜测……这个时代似乎人人都会得那样的病症……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吧。事实上,心理状态不好的时候,明明很明显……不是吗?”我说着,朝江绪微笑了一下。
就像李目珊同学和光俊,他们在人群中十分明显,看起来敏感而消瘦,仿佛一碰就碎。
“嗯……是那样没错。夏由同学是在关心我吗,我感到很高兴。不必担心,我的心理状态很健康。”
“那班长怎么看……这种事情之类的。”我询问道。
阳光穿透窗台,落在走廊上,江绪闻言看向我,他的眼底变得温柔而脆弱,如同暗淡光泽的宝石。
“夏由同学在问我的看法吗?我认为……这是时代难以避免的问题吧。我们这一代人拥有更好的教育条件和生存条件,哪怕是最穷的穷人,愿意吃苦的话也是能够养活自己的吧,便利店的时薪有一千五百日元左右,足够维持生活……我想问题在于,人在生存之后面临的困境是对于处境的质问。”
“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努力的活着只为生活变得更好之类的。问题在于大多数人们尽管知道要追求意义,活着的价值之类的……他们并不知道方向,只能在原地打转。一直处于同一种生活状态,没有任何希望,同时生活的境地需要面对很多事情。尽管人类大多时候能够非常坚韧,也总有脆弱的时刻,这种脆弱会轻而易举地打倒他们,让他们无法直面生活。”
“何况,尽管我们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人与人之间却变得更加冷漠了。在贫苦的境地时人类尚且有同一种信仰,那种信仰将人们连结到一起。现在人们各自有自己相信的事物,我们离得更加远了,明明群居在一起,彼此之间却隔得很远,各自处在孤立的境地里。”
江绪耐心地讲道,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朝我微笑了一下。微笑时脸颊边的纱布微微皱起来,露出耳畔的红色伤痕。
“班长……班长的表达能力很好,你说的好极了。”我对他道。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夏由同学……最近也变得很不一样呢。看到你比之前活泼了一些,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快要上课了,我们回去吧。”他对我道。
“什么嘛,班长,最近你们两个经常走在一起呢,男孩子也会一起去洗手间吗?”孟骄朝我笑起来,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她身旁的少女在原地站着,李目珊没有讲话,她在孟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绪一眼,飞快地低下了头。
活泼……我变得比之前更加活泼了吗?我低头陷入沉思之中,看向自己的手腕,我没有伤害自己的爱好,那种疲惫感在接触到鲜活的同学们之后,似乎短暂地消逝了。
“孟骄……最近好像又长高了呢。”江绪开口道。
“有吗?那样很好吧。虽然不能成为可爱的女孩子了,但是可以成为女子气的女孩子。”孟骄说道。
我抬头的间隙看向身侧的少女,和李目珊对视了,她似乎努力地提了一下肩膀,发现很奇怪之后松下来,刚好和我对视,她变得尴尬起来。
“女子气也没什么不好吧。”我说道,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是那样吗?夏由,男孩子大部分还是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吧。那种像男子一样的女生……实际上不被划分在女人的范围里。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孟骄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唇畔扬了起来。
“像男子一样的女生不但不讨好男生,还会和男生抢夺资源,男生不喜欢很正常吧……你很在意他们的看法吗。”我随口问道。
闻言孟骄笑了起来,她眼底变得亮晶晶的,她凑到我耳边笑的花枝乱颤。
“真不愧是水木家的孩子……夏由,有空带我见见你妈妈,可以吗?我也想读女子学校哦。”
我摸摸自己的耳朵,对她道:“我考虑一下。”
眼角侧过身旁的少女,我记得她死的时候被一把弯钩穿透了心脏。孟骄轻轻地碰到耳边的发丝,展现出完美的侧脸,笑容重新归回了可爱端庄。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上课铃声响起,我回到了座位上。我目不斜视地经过身旁的人,察觉到焦忱的目光,我们一起回的教室,焦忱看着我眼底情绪不怎么好,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喜欢上地雷女之类的……实际上是很小众的事情吧?焦忱时刻都在观察对方,看来属性差不多,地雷男之类的……尽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喂,合宿表,只剩下你了。”焦忱不耐烦道。
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表格仍然在我座位上。
上一次我是和光俊住在一起,我看向表格的空白位置,只剩下两个,焦忱和光俊的名字下面是空的。这么看来,上一次江绪和焦忱住一个房间。
“填好了。”我放下了笔,把表格递给了焦忱。
焦忱的表情充满了不耐烦,他随意地瞥一眼,然后目光顿住了,气息瞬间变了。
“喂……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班主任只说了两个人一个房间吧,你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向他道,“我填的哪里不合理之类的。”
“谁要跟你住一起?你为什么要选我?”
为什么要选他之类的,这显然非常明显。尽管我并不知道修学旅行发生了什么,让凶杀案再次发生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恶趣味。我只能够尽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让某个人再次遭遇厄运。
我没有理会焦忱,如果厄运牵连到我之类的……本来我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厄运降临时我会欣然接受。
“光俊,合宿表格我填了和焦忱住在一起。抱歉……我没有填你。”我开口道。
我斟酌着字词,对待敏感的人,我明白了一些,他们对于很多细微的事情无法理解,需要另一方去解释,避免他们胡思乱想。只是耐心地讲出来,实际上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吧。和妈妈的眼泪与光俊吃的那些药片相比,我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值钱。
“为什么……是夏由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吗?”光俊问出来,又有些犹豫,他张了张嘴巴,注意到有些不大合适。
这个不合适的原因,在于我现在的表现已经和之前不同。
“当然不是。只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在我写的时候好像很担心我写和他住一起……我这样有点坏吧。他不喜欢我,我偏偏要和他住一间。”我说道,我努力地挤出来微笑,我笑起来一定很难看。
闻言光俊倒是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发丝下的眼睛变得很亮,嘴巴里的牙齿露出来一部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有……夏由。夏由很可爱。”光俊低声道。
“不跟我住一起没有关系……夏由告诉了我,告诉了我原因,我很高兴。”
光俊说着,偷偷看向我,“很多时候……夏由总是很完美,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现在……现在这样也很好,让我感觉……和夏由近了一些。”
我看向前方,“现在就不完美了吗?”
“完美,”光俊立刻紧张起来,改口道,“夏由在我心里是最完美的人。”
好吧。尽管我对奉承毫无所觉,倒也没有那么反感。
我和光俊一起来到便利店,一起在货架上挑选巧克力和饼干。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我扫到了两道少年身影,对光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光俊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我,看懂我的手势之后,立刻点了点脑袋。
“喂……不是说最近不用见面的吗?我之后还要去寮补习。”方周叶说道。
进来的是方周叶和焦忱。他们两个刚从棒球场过来,焦忱去前台那里买了一罐运动饮料,从我的视角能够看到他的半张脸,明显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发生了一点意外。本来我一定会和他分到一间房间。中途某个混蛋插-进来了……总之,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他叫出来。”
“把他叫出来并不难吧。”方周叶说道。
“不难?”焦忱看向他,“你有什么好办法?他的防范心很强,你知道吧?”
“我有办法。这个交给我就好了……就算他防范心很强,他有个很明显的弱点,你知道的吧?”
“……你指的是什么弱点?”
我静静地听着,这时,我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比了个手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他是残疾人。我从其他地方打听来的,他外婆帮他问了能够做眼科手术的医院……他去了。并且去了很多家……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骗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出来的。”
接下来陷入了沉默之中,焦忱没有讲话,方周叶也没有再讲话。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向对方散发恶意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残障人士。当想起蒙骗对方时,才发觉这是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直到他们两个离开,我从货架最上方拿了一排巧克力棒。光俊拿了和我一样的味道,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依旧看着焦忱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们……他们要做什么。说的是班长吗?”光俊问道。
“嗯。”我回答道,注视着光俊的神情,想起来了光俊无数次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光俊嘴巴翁张了片刻,他想说什么,发丝遮住了眼眸,低下头去却没有讲出来,跟在我身后低头看着巧克力棒。
“焦忱同学看起来很讨厌班长,光俊知道原因吗?”我问道,扭头看向光俊。
“……”光俊视线先是看向其他地方,又看向我,好一会才开口,“大概是因为……李目珊同学吧。”
“焦忱似乎很喜欢她……目珊同学更在意班长吧。”光俊低声道。
“原来是这样……那光俊觉得,这是可以伤害同学的理由吗。以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去教训失去左眼的同学……实在是太差劲了吧。”我淡淡道。
光俊没有讲话,他抿起嘴巴,和我对视慌乱地收回目光,“嗯”了一声,算是表示了,他声音低的令人听不见。
“可是夏由……很多时候,人更情愿展示差劲的一面。”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二性
“班长, 你的兼职要做到几点?”我开口道。
今天是周五,晚上九点的便利店,由于位置的偏僻,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坐在落地窗旁边, 窗户倒映着外面的景色,漆黑见不到尽头的夜晚, 以及我与收银台处少年的身影。
“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夏由同学,请先回去吧。”
我没有讲话,叮铃铃的声音传来,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喂……夏由,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在外面和同学玩吗。”妈妈的温柔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今天要晚点回去了。妈妈,对不起哦,不用等我。”我回答道。
“那请注意安全。”妈妈叮嘱道。
我挂掉了电话, 原本盯着格子里面的关东煮,抬眼看向穿着工作制服的清瘦少年。江绪清晰的右眼, 注视我时眼尾漆沉,他眼珠停顿片刻,稍微侧过脸去。
“这里的关东煮好吃吗?”我随意地问道。
“……夏由可以尝尝。”江绪对我道。
我“哦”了一声, 随意地指了指,江绪帮我放进碗里。我看着他的动作, 注视着他低下去的侧脸。
去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去做眼科手术之类的,这非常的冒犯吧。或者直接告诉他不要相信某个人之类的,也十分奇怪吧。
“班长。上次你说我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我询问道。
江绪把关东煮递给我, 我注意到他并没有让我付钱哎。这样子也是可以的吗?我并没有问出来。
“上次讲过的吧, 夏由变得比之前活泼了。”江绪静静说道。
“嗯……我想起来了,”我低头看着碗里的丸子,夹出来一个放进嘴巴里, 橘子皮做成的牛肉丸,混合着清甜的微苦。
“我只是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的事情,自己的微弱举动。比如我多说一些话,表情更加柔软友善一些,对待身边的人更加关心一些……这样原来会,打动到其他人之类的。”
我说着,看向身旁的少年。江绪在我对面的位置,我侧过眉眼,他眼底清晰地浮现着我的身影,我的字句晃进他眼底的湖泊,引起了细微的动静。
事实上,在他主动向我搭话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像这样盯着他的眼睛看之类的。他的眼睛如此漂亮,如同天然倒映的池水。
“尽管我的反应非常迟钝,我以前注意到的细节……因为我忽视,发生了一些事情。相较于那些事情再次发生,还是稍微改变一下自己更好吧。”
何况,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或许能够称之为命运之类的。
“夏由说的那些……我不太明白。如果是夏由的话,夏由不是还有要做的事情吗,投入时间给周围的人之类的,看上去不像是夏由会做的事情。”
江绪温声说道,他眼底压下的情绪,温和的言语落在耳边,转化成弦音戳动我的心府。
“那个……”我看向他,“班长所说的我要做的事情……是指什么?”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明明我隐藏的很好吧,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好像知道我在努力隐藏的事情,有种被他人包容的违和感。
“我也不太清楚呢,”江绪随意道,“总觉得夏由每天很忙,从来不和班级里的同学过多交流,大概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
江绪碰到自己脸颊边的纱布,修长的手指倒映出阴影,右眼略微弯起来,浓密的眼睫辉映,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夏由……大概很辛苦吧,人去选择和大部分人不同的道路,意味着更加艰辛吧。连参加社团的时间都没有,很少见夏由笑起来呢。”
我略微顿住,眼眶里他温柔的神情,单纯的言语,某一刻令我的灵魂肿胀起来。那股疲惫感从脚底蔓延出来,原本我已经遗忘了,一旦提起来,它就会再次找上我。
“也没有那么辛苦,大家都很辛苦吧……班长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兼职,相比来说我更加幸运吧。尽管我不能改变班长的境遇之类的……可在我看来,班长这类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我说道。
讲出来心底的想法之类的……这意味着把自己摊陈到他人面前,任他人审判。我原先不喜欢这种感觉,何况冷漠寡言是我的天性。如今一切都改变了……眼前的世界由荒诞不经充斥而成,我将自己摊陈开任它处置。
“……嗯,大家都很辛苦。”江绪略微低下了头。
我拿着的关东煮热气消失了,这热气蒸腾到江绪脸边,令他的耳朵变得通红。我注视着他的耳尖,目光好一会没有移开。
现在……我大约能够理解了。人在死过一次之后,原来会变得有所不同。
他性格里的温柔内敛原本占了一大部分,与先前差别很大……那双漂亮的眼睛非常擅长隐藏情绪,令人无法洞悉他的内心。
“雪代孟骄……班长和她很熟吗?”我询问道。
“她那样的女孩子大概很受欢迎吧,班长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吗?”尽管我知道答案,我仍然想从那双眼眸里窥见情绪。
“并不怎么熟。雪代同学似乎有一位哥哥,哥哥极其优秀……是很出名的音乐剧演员。曾经在报纸上出现,很擅长和政-客打交道,常常出现在有名的场所。”江绪说道。
“啊……雪代心?是她哥哥吗……我和妈妈去看过他的音乐剧。”我回忆起来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了那名音乐剧演员。仍然记得是因为,雪代心在妈妈她们那里很出名。
“我也不清楚。”江绪回答道。
“有一位那么优秀的哥哥,应该很幸福吧。”我讲出来,当然不代表是我的想法,只是大部分人都会这么认为的吧。
可以和别人介绍之类的。雪代心……那是我哥哥。诸如此类的挺起胸脯,借用血缘关系,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优秀的人类。
“……夏由同学这么认为吗?”江绪抬眼看向我,字句稍微停顿。
“我没有兄弟姐妹,完全感受不到。就算有……我想也和我没有关系吧。我信奉理念,他人的成就本质上和自己无关,如果是亲近的人之类的,只会为对方感到高兴。而并非与有荣焉……这之间的细微差距,我想班长明白。我并没有听见孟骄提起哥哥,应该是前者吧。”我也并不确定。
“嗯……孟骄同学曾经给学校投稿过关于设立女性主义的社团,后来因为大部分男生不同意这种名为不可爱的团体为由否决了,”江绪说道,“我看过她写的信,措辞非常锋利,很像她的性格。”
“里面借用了大量水田宗子、林真理子,牟田和惠等等女作者写的书。尽管她看起来外表非常的女孩子,我指的是符合男孩子审美的漂亮,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吧。”
“如果是性格好强的女孩子,未必会把哥哥的成就当作自己的成就。本身由于性别划分,父母更容易把男孩当作倾注对象去培养吧……而对女孩子的要求,只有漂亮与乖巧。这只是部分例子,如果是独生的女孩子,境遇又不一样。凡是有兄弟的家庭……很少会把女孩子作为继承人去培养吧。这其中细微的矛盾,在人们眼里已经成为理所应当,要改变起来非常困难。”
江绪讲完之后,眼底的情绪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对我道:“夏由同学……我是不是讲的有点多了。”
“并没有,班长其实很擅长讲话吧,清楚又有逻辑性,”我说道,“我只是惊讶……班长你懂得很多啊,女性主义这些你居然也会了解。这和物理学压根搭不上边吧。”
“夏由的母亲也很了解这些吧……所以夏由去听过座谈会之类的。由于同学们总是对这类的话题非常敏感,我了解一些。”江绪解释道。
江绪继续补充:“尽管有所了解……由于性别本身的差异,很多时候,实际上仍然和女同学们本身的想法有差距。”
“我妈妈如果见到你,大概会非常喜欢你吧。我妈妈喜欢的两类男生,一类是弱势的男子,第二类是了解女性主义的男子。班长正好两类都符合呢。”
前者是符合女性温柔敏感的气质,后者是可能会站在偏向于女性的位置。妈妈对这两类人天然有好感。
“嗯……夏由所说的这个,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话,大概夏由妈妈会更喜欢吧。说起这个,尽管有了解女性主义的男子,他们为女性发声,本质上性别不同,由此带来的负面效应可能更加深重吧。”
男人为女人发声,而剩下的女人赞同这个男人的言语,那么男人本身的性别处在一个尴尬的地位。除非他能真正的变成女人,不然女性主义的存在实际上是反男本身,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其中的区别在于女人离开了男人仍然能够独自生活,而男人的性别分化建立在女人之上,女人是第二性,而他们是第一性,因此他们离开女人才难以生存。
“是那么回事……不过这终究只是人类存在的矛盾之一。有很多事情,事实上建立在各种矛盾之上。”我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江绪问我,他注视着我,眼底的湖面晃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爱。”我回答道。
“原本我并不清楚,但是和班长交流的过程中逐渐地清楚了。爱超过无数种矛盾本身。也有原本并不对女性主义感兴趣的男人,这种才是大多数吧……由于爱妻子爱女儿或者爱女性本身,而为女性发声。仍然有这样的存在……尽管微弱,却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江绪闻言沉默片刻,“夏由……这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说起来就好像女性会爱男性超过自己本身那样的……不可思议。”
“那种很多吧。很多妻子为了丈夫宁愿自己缩衣节食之类的,明明自己生活更加容易,依然要和丈夫生活在一起。很多男人明明难以忍受妻子,由于繁殖的性-欲甘愿一辈子和妻子生活在一起。我想这也并非爱……只是很多时候,人类本身过于匮乏,为了追寻安全感自愿和伴侣一起被埋进坟墓。”
“无论是难以忍受孤独的人们,还是难以忍受寂寞与欲-望的人们,最终都会踏入同一座坟墓场。他们踏入进去之后互相抱怨,彼此不能让自己满意……而互相满意的自古以来只有那么一些……这一类幸存下来的被人们称之为爱情。”
“……嗯,”江绪对我道,“ 夏由不相信有爱情吗?”
这个问题我难以回答,我只是不太了解,我对于情感的认知过于匮乏。爱情……说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窗外的蝴蝶与作家,或者是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与波丽娜。
“铃——”好在下班铃声响了,我不用再回答这样的问题。
“现在已经很晚了……夏由同学,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江绪看了眼时间,他把微波炉按了关闭。
我注视着他在黑夜里垂下的眼眸,落下时犹如蝴蝶轻轻地落在花骨朵上,坠入一片名为天空的海洋。
“夏由同学……为什么突然会对物理感兴趣?”
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答案,早在我问问题的时候,可我看向他时,他眼底充斥的平静情绪,镜子一样映照着我。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我却莫名知道,他会因为我讲的话而泛起涟漪。
“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突然感兴趣了。无意间看到了一本书之类的,感觉很有意思。”我说道。
我讲出来之后,江绪没有什么反应,他沉默片刻,朝我微笑了一下。我想那或许是某种名为失望的微笑。
江绪期待的答案……因为某个人之类的,突然对物理感兴趣。我不会那样做,那样的行为并不属于我。我的意志……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过分停留。
“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我和班长交流的时候,也很有趣,我认为能够继续进行下去。”我对他道。
尽管我总是走开,可我偶尔也会停下来看向他,看他有没有在追逐我的脚步,这种也是可以的吧?
我们出来的时候下雨了,我已经被阿姨发过信息,阿姨在不远处等我。
夜晚灰蒙蒙的天空,樱花已经开败了,只剩下微弱的晚风与清凉的雨丝。我们站在屋檐之下,地面被大雨洗涤的如同一面镜子。
“我送你吧。”身旁的少年为我撑起一把伞,从刚刚起他一直没有讲话,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凸出一部分。
“明天我会空出来时间……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观察者
“夏由最近总是出门哦。”妈妈倒了一杯热牛奶, 看了眼客厅里笨钟的方向。
“妈妈不是希望我不要总是待在房间里吗?现在不应该高兴吗。”我反问道。
闻言妈妈微笑起来,对我道:“有那样的事情吗,无论怎么样, 只要夏由开心就好啦。”
“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的吗……要不要给同学也准备一份点心。”妈妈把点心放进我的书包里, 装了两个人吃的分量。
“我知道了哦,妈妈再见。”
阿姨送我到了和江绪约定好的图书馆, 前天刚刚下过雨,空气里依旧有湿润的味道。远远地,我看见了江绪的身影, 他低头正在看手里的东西,侧脸清晰浮现。
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的事情,他艳丽的长相非常出众,在人群中一眼看得到, 身体如同精心雕琢的雕像。被蒙住的左眼添了病态的柔弱,温柔的气质冲散了几分……令人联想到断臂维纳斯之类的。
“夏由?”远远地,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班长来的好早哦。”我对他道。
“并没有比夏由早多少……下周的修学旅行,听说夏由选了和焦忱同学。这样的话,光俊同学不会难过吗。”江绪在我身旁询问道。
“应该不会吧, 班长……我和光俊解释过了哦,”我说道, “倒是班长你,你更想和焦忱同学住在一起吗?”
“并没有那样的事情,和同学们在一起都会很开心。”他垂下了眼眸。
“班长, 上次的问题……你说的宇宙需要观察着。那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我开口道。
“……嗯, 夏由跟我来,”江绪略微停顿,他看向我, 眼底充斥着一片镇定的柔和。
“我很高兴……有同学会问我这些问题,”江绪低声道,“好像我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兴趣爱好一样,关系变亲近了一些。”
“我可以讲给夏由同学听,相比起来,既然已经来到图书馆了,还是夏由同学自己看之后,我们再交流讨论,更好一些。”
江绪带着我来到二楼,他对这里很熟悉,熟练地领着我到了物理学藏书区。我们穿过书架的缝隙间,他从书架上为我挑选了两本书。
“这两本……夏由看完之后可能就会明白一些。”温柔的嗓音从顶上传来。
我看着他的动作,接过书册时碰到了他的指尖,温度相触,我抬眼看向他,他没什么反应,一触即分。
“班长,这些内容只是看封面似乎就很难。”我说道。
“夏由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很多内容,从另外一些领域来看是共通的。夏由的理解力很好,我想是没有问题的。”江绪耐心回答道。
“今天不用兼职吗。”我问道。
“原本是要兼职的,”江绪说道,“下个月的零用钱已经足够用了,取消一天没关系的。”
好吧。我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这种人十分厉害吧。我书包里有妈妈每周放的零用钱,假如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取得微薄的薪水,那么我宁愿不花钱之类的,大概会去做流浪汉吧。
我佩服诸如江绪这样的人类,他可以耐心地规划完时间做完工作,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认为这十分了不起。
相比来说,他更加的坚韧努力,在同学之间熠熠生辉之类的。
我……我想到这里,却又收回目光。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最终的结局。对待这一类人,他们既有责任又有担当,相比我这种情绪状况都不稳定的人……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吧。
“这个……送给夏由同学。夏由同学上次请我吃了晚饭,这是咖啡厅里赠送的小猫立牌,我认为它们很可爱。”身旁的少年对我道。
他的身高比我高,我眼角掠过他眼睑下的位置,他的唇畔微微绷直,掌心里摊陈开两个小猫机器人。他用小猫立牌改做了小猫机器人,中间连接了电路板,开关在小猫尾巴的部分。
我看向他,他左眼被纱布蒙上,露出的右眼眼睫附带了阴影,细润的瞳仁凝了一层温和,深邃的漩涡藏匿的湖泊宝石,注视着我时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尽管与之前的情节毫不相同,他却送了我相同的礼物。
“夏由……不喜欢这个吗?”他修长的手指略微动了动,语气中有些犹豫。
“我没有讲不喜欢吧,只是有些惊讶……这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吧。”我开口道,再次触及到他掌心的小猫机器人,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把那两只小猫拢进自己掌心,低头时动作非常小心,两侧是向前延伸的书架,那两本书被我用胳膊夹在身侧。
“没有费太长时间……其实做起来没有那么麻烦。”他对我道。
“小心一点。”突然之间,我身侧的书本撞到了书架,险些磕到脑袋。我眼前落下一道阴影,江绪用手掌挡住了我的脑袋,额头传来温凉的温度。
我察觉到他的气息掠过我的耳侧,蔓延至后脖颈的位置,令我的耳朵染上一层温度。他的手掌从后面捂住我脑袋,这个姿势看起来好像从后抱住了我。
图书馆里过于安静,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耳朵动了动,我很想挠耳朵,向后扫了眼身后的少年,慢吞吞开了口,“江绪……谢谢你。那个,我可以自己走。”
江绪放开了我,由于他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身后传来的字句。
“那个……夏由刚刚讲的没有听清。刚刚是叫了我的名字吗。”
这个时候讲出来莫名有些奇怪,我侧过脑袋,把夹着的书本调整到前面的位置,对他道:“是。江绪是班长的名字吧……只是平常叫班长比较多,叫名字会觉得很奇怪吗。”
“并不奇怪,”江绪说道,眼珠里凝视着我困惑的脸,又收回目光,“夏由同学很少喊我的名字。”
“……”我没办法回答。在此之前,我们连话都没有讲过几句,自然不会喊名字。就算对光俊,我也很少喊名字。
我们在图书馆找了座位坐下,旁边是咖啡厅,这里的座位可以供人交流。我和江绪面对面坐着,他为我找的书是两本研究类的实验书籍。书本的内容非常枯燥,里面引用了大量的专业名词,好在名词类的都有解释。
对于我上次提出的问题,我在书本里找到了答案。我想如果用书本里的知识来解答,它们是这样的:
根据广义相对论的逻辑,假设宇宙是一片磁场,一切物质都能够借用时空来产生作用力。这个作用力会导致磁场弯曲,现在我们来假设宇宙的磁场是网格状的巨大空间,其中不同的星体在空间里作用力使网格突现发生变化。
而在星体之间,一切的物质同样地具有作用力,以每个物体建立一道从时间到空间的三维坐标轴,那么每个物体自身所在的空间作用力程度并不同。
现在再进行进一步假设,地球除了引力之外,自身地壳深处会产生震动频率,而这种震动频率,是为了对应物体内部产生的作用力。举个例子,一种物质生来具备的两种特性,一种决定了他是什么,即存在属性。另一种决定了他的作用,即交流属性。
我们先前所说人类身上存在的两种力,即一种是在某一时间空间上存在的存在属性,另一种即是他的交流属性,他与地球宇宙之间共同存在发出的这种频率,被称之为交流属性。
这种交流属性,可以理解为人类的深层意识,也就是所说的灵魂会发出的频率,注定每个人发出的频率都不同。如同树木、草叶,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动物,发出的频率各形各异。
那么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即我们所说的磁场作用力与深层意识的作用力。从低纬度上来看二者毫无关联。下面引用我们所提出来的“观察者”。我们假设宇宙是一片巨大的试验场,那么所有的作用力都是对于深层意识的解答。物体与磁场之间的沟通,需要这种深层意识的作用力来回答。
而这种回答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例如,当你提出来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而活着?十分抱歉,这种有无数答案的问题,宇宙无法解答。这个世界对应能够解答的只有一个二元论的问题。
比如我是否应该活下去,对此,宇宙自然会告诉你答案。它能够最基础物质拥有的两种答案来回答你。下面只需要你去做一个实验,进行提问。
这个实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源性的二元论问题。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可以拆分为二元论问题,对应的两个答案,只需要选择更加倾向的一方就好了。诸如我是否应该活下去,活下去还是死掉,选择更加倾向的一方。大部分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这或许正是宇宙给予我们的答案。
活下去的话需要面对无尽的痛苦……还是死掉更好吧?尽管活下去非常痛苦,可是死亡并不是一瞬间的结果,死掉前也是需要受罪的吧?死亡本身也存在偏差,没有死掉的话,接下来为了死亡而做的事情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二者相比的话,还是活下去更好一些吧?与其自己无法下定决心的死掉,还是等待某一天的意外来临更好吧。
这个时候,生与死的欲-望存在一个叠加态,并没有非哪个不可,只是相较来说,倾向于生一些。
再比如另外一个问题,我是否需要念书。听说在那些不良高校里,有很多学生都不愿意继续念书,在上初中高中的时候有了辍学的念头。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也有很容易的解答。即念书的意识是否大于求生的意识。
很多孩子既没有非常不想念书,也没有非常想念书的念头。通常也是两者的叠加态,这是人为造成的磁场,说白了……只是由于念书之后才能得到一些社会性的称赞吧?如果听到早早辍学又没有作为的孩子,和读完了学校也没有作为的孩子相比。人们总是会称赞后者,而认为前者“这点事情都做不成的话,以后又能做些什么呢”抱有这样的态度。
事实上人既不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做得不好。只是读书不好的话,哪怕会做饭、会收拾房间,喜爱动物,或者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类,这都是弥足珍贵的吧?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行为凌驾于个体之上一说。
这其中又有细微的差距,很多孩子并不存在自己本身的意识。孩童时期容易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当成个人意志。因为一时的情绪辍学之后身体又无法吃服务类行业的苦,到那个时候大概会后悔的吧。
即便如此……这一类人被称之为废物之类的。由于我也是废物之一,就算我后来考上了东大,我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剩下的生活,大概也会被称之为“懦弱的人”之类的。
对此我想说,社会需要精英的存在,同时也需要诸如此类懦弱的人的存在。什么时候,全日本都能够温和地接受懦弱的人类,大概那个时候是人类的进步吧。毕竟我们并没有与精英抢夺资源的欲-望,我们的要求仅仅是活下去。
只是大多数时候,获得社会资源的人们,会认为一切理所应当。认为剩余没有价值的人,呼吸也是一种罪过。我想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类。
当我们一起死掉的时候,我们才会真正的平等吧。无论是富有勇气的人们,还是怯懦的人们,我们共同享有死亡的权利。
这些问题短暂地解决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看到的那扇“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正注视着我,我与他对视时,心情产生奇异的感觉。
“我想我明白了一些……观察者。我们都是观察者……对吧。”我开口道。
“嗯,这么理解没有错,夏由……夏由读完了,我很高兴,”江绪温声道,“原本我以为,带夏由同学来这里,夏由会觉得无聊之类的。”
“并不无聊吧。”我说道,看向对面的少年。
他眼底翻涌出来的情绪,和封皮上的银河星辰一样闪耀。只是因为我刚刚讲的话?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大概变得欢快了一些。
“那个……我们以后也能一起看书吧?”我询问他道。
对于两天之后的修学旅行来说,至少我要先和他在一起比较好吧。被虐待致死之类的……我不会让他再遭受那些。
对此,我有另外一个疑问,选上我或许只是因为我并不讨厌他。我有一个问题……假设换成是另外一个我讨厌的同学,尽管知道他有如此的命运,我会无缘无故地消释自己的恶意而去解救他吗?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镇痛剂
“当然可以。只是很多时候……我可能没有时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我很乐意和夏由同学待在一起。”江绪对我道。
“哦,”我应了一声,想起来了什么, 从书包里拿出来了妈妈给我带的便当。他都给我送礼物了, 我回礼也是应该的吧。
“这是妈妈让我给你的,一些她自己做的点心……用微波炉加热一下会更好哦。”我把便当拿给他。
里面有妈妈做的三文鱼寿司, 烤的墨鱼丸以及笋丁灌汤包。
“……是给我的吗。”江绪问道,拿着便当好一会没有讲话,盯着看了好久。
“嗯, 妈妈很喜欢去图书馆的孩子,让我代她打声招呼哦。”我说道。
“我……谢谢。谢谢夏由同学和阿姨。”江绪唇畔稍微扯了一下,手指依旧放在饭盒上。
“喂……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停了下来,看向他道, “如果……那个,你想来找我,也可以来找我的吧。”
“尽管我并不擅长物理, 我会钢琴小提琴,还会法语德语……如果你想学的话, 可以找我。”我说道。
“夏由很厉害呢,”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真的在笑的时候, 眼底变得绚烂而迷人。他深邃的眼眸变成了绽放的烟花, 和天空融合在一起形成梵高笔下的星空,美丽而震撼。
“我会的……夏由讲出来这样的话,很令人意外。”
图书馆里设有漫画专区, 都是当代热门的漫画。我们这片土地上,漫画文化已经非常久远,出名璀璨的漫画家不计其数。
“这里……要来看看吗。在成井书店的时候……尽管夏由同学并不记得了,我经常会去那里买东西,不是还有卖饮料和食物之类的。经过夏由同学的时候,好几次想要打招呼,夏由同学总是看漫画看的非常入神。”
“越马前史……夏由喜欢的是他吧?”江绪温声问道。
我没有讲话,站在漫画陈列架前,为首的就是越马前史的新作,是我每周都会买的连载漫画。我注意到身侧的少年在看我,无声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他注视着我,艳丽的面庞笼罩上一层我见过的脆弱,那种脆弱感透过神情展示出来,显出几分微妙,他似乎在担心我生气。
这种感觉……我向他人竖起了一道墙壁,他们明明知道有墙壁,却依旧轻轻地想要敲开门,又担心我生气。
“嗯……是那样的,”我回答道,视线从漫画区收回,“我现在已经不看了。”
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我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还是不讨论这个话题比较好吧……讲点其他的事情之类的。
“为什么。”江绪在我身后开了口。
“原因?”我停下来,看向他时能够从他眼底看见我自己,我的神情依旧能够称得上平静,我想努力地朝他微笑一下,可是我笑不出来。
最终只是僵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只是……突然觉得没有意义而已。”我说道。
我的手掌突然变得没有力气,我低头看去,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无助地蜷缩着,食指的位置凸出一节茧子,我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小拇指侧面。
“很多事情……不需要意义吧。当然……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夏由同学想开了最好,我常常认为……能够有持之以恒喜欢的事物,本质上非常了不起。”江绪开口道。
他的语调温柔而沉重,好像无声地落下了某些东西,他认真地看着我,观察着我的神情,我的行为举止都在他的注视之中。
“班长说的没错。那些……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说道。
“这是我后来意识到的事情,”我稍微停顿道,“即便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事物……原来在某一时刻也会感到……后知后觉地镇痛之类的。”
“不聊这个了吧,聊起来好像变得很沉重。班长……有没有电话号码?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我说道。
闻言江绪再次沉默了一下,他眼睫垂落,对我道:“夏由同学……我没有电话号码。”
“没关系,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公共电话也是可以打的吧?你想联系我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从书包里找出来卡片,在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和我家的地址。
“夏由同学……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他接过了卡片看向我。
他嗓音中的期待,眼眸中包裹着的情绪,如同一片雪山之上轻盈落下的雪花,注视时感到冰凉的细微疼痛。
“当然了。班长……我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我说道。
“路上请注意安全哦。再见。”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手掌里捏着那张卡片,耳尖蔓延出来浅色的红晕,与左脸边的纱布映衬在一起,苍白而又明媚。
“夏由回来啦……光俊来了哦。”
我回到家,妈妈的嗓音传来,我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光俊。光俊见到我,身子下意识地坐直了,面上带着些许紧张。
“夏……夏由。那个……可以来打扰你吗。”光俊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开口道,把可以换成了当然可以,我想了想,主动说道,“今天我和班长去图书馆了哦……图书馆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书,我们下次一起去怎么样。”
“图书馆,”光俊挠了挠脑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好意思道,“我可能看不进去书……可以看漫画杂志一类的。夏由想去的话……当然可以。”
“嗯,杂志也没关系,光俊今天在家里做什么呢?”我把衣服换下来,自然地在光俊身旁坐下来。
“我在家里……睡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光俊回答道,略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小熊有作用吗?”我又问,对此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有……有的,”光俊连忙回答道,透过发丝缝隙看我,眼帘下泛出一片红。
他抓住了我的衣袖,低声道:“有……很有用。以前做噩梦的时候,有夏由在……就不会害怕了。最近……已经不做噩梦了。”
“所以睡的更久了。”光俊挠挠自己的脸。
“那是好事吧……马上修学旅行了,据说要拍照哦,”我说道,看向遮住光俊眼睛的刘海,“今天帮光俊把头发剪掉怎么样?”
……
周一的修学旅行,我们要坐校车前往御岳山。
上次的修学旅行,我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只当作是一场课外活动。这次拜托妈妈为我准备了很多东西,都是户外可能会用到的。
国中前停着整齐的旅行车,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级的那一辆。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我在人群之中看到两辆旅行车之间,有两名少年在那里。
焦忱和方周叶同学,他们两人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立刻止住了话音。焦忱打量着我,他一贯漠然,只是侧了我一眼,我们互相都当作对方不存在。
应该是那样的吧……我看向焦忱身旁的同学,方周叶同学是隔壁班的孩子,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和江绪的年级排名不分先后。
他的长相称得上清秀,只是那双眼看人时总是飘忽不定,与人对视时无法坚定,他似乎经常熬夜,眼睛下常年的黑眼圈,看起来非常辛苦。
我和他对视,他立刻收回目光,我注意到他往后挪了一点点,这让我看见他的鞋子。当季的运动鞋,在男孩子之间非常流行……尽管鞋子洗的很干净,也能看出来用胶水和麻线粘合了很多次。
“水木夏由……你在看什么呢?”焦忱略微不耐烦地开口。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当我注意到他的鞋子,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我想大概是有几分难堪在其中。人在孩童时期的虚荣心,会令他们备受折磨。
“喂……你想去北海道吧?”我稍微歪了歪脑袋,盯着方周叶开口道。
我的这句话让他们两个同时愣住,对于一个贪财一个善妒的两名罪犯,事实上,我用什么样的态度都无所谓吧?
“……你在说什么呢?”焦忱皱起了眉头,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沉了下来,眼珠盯着我看。
“……”方周叶看向焦忱,也不太明白什么情况,我注意到他悄悄地用手肘戳了下焦忱。
“没什么,”我扭过了脑袋,对他们道,“只是去神社许愿的时候巫女告诉我的,她说隔壁班有个同学为了去北海道,接下来会做出令他后悔一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你们班里有那种人的话,提醒他一下比较好吧。”
“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我脑袋处蒙上一层阴影,旁边方周叶的脸色已经白下来,我猜焦忱要像上次一样把我提起来了。
他们棒球社的男生经常这么做吧,看谁不爽之类的,就要尝试用武力解决问题。我并不提倡这么做,因为我毫无还手之力。
“焦忱同学。”在焦忱的手掌落下来之前,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侧过脸去,那道阴影依旧悬在我脑袋上,有人握住了焦忱的手腕。
江绪的侧脸蒙上了一层阴影,那道阴影横在他的鼻梁上,眉眼变得更加深邃漆黑,他盯着焦忱看,眼珠蔓延出温和的情绪。
“这里有很多同学,还是不要在这里吵架比较好吧。”
我视线转移到焦忱脸上,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我的唇畔不由得扬了起来,原来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笑出来。
“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们处理。”江绪说道。
“……不用了,班长用不着你操心。”焦忱收回了手,把拳头收回了口袋里。
“水木,夜晚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吧。”焦忱看向我道,留下这么意味不明的话,和方周叶一起走开了。
“夏由同学……你没事吧。”江绪注视着我道,他平静的目光掠过我脸颊,我这才回神,朝他摇了摇脑袋。
“没事。班长……看来他并不怎么欢迎我。我如果晚上和他住在一起的话大概会挨揍吧。”我开口道。
“夏由同学可以和我换房间。”江绪对我道。
“这样不太好吧,班长管闲事的话,他揍你的话我也不情愿,”我停下来说道,“班长和光俊住在一起……如果是榻榻米的话,我们三个人一起睡也没关系的吧。”
“……”江绪稍微停顿了一下,半天才说道,“如果光俊同学没问题的话,我也没意见。”
“以前很少见到夏由同学和他们讲话……夏由,更喜欢打棒球的男生吗?”身后传来温和询问的声音。
这话问出来非常奇怪,我为什么要喜欢打棒球的男生之类的,而且我们刚刚的气氛也不像是在好好讲话吧。
“班长……你平常有什么兴趣类的运动吗。”我询问道。
他的身板看起来非常单薄,虽然个子高,总觉得会风一吹就倒了。
“嗯,”江绪陷入了思考之中,认真回答我道:“好像没有……每天做的兼职算是运动了。搬运东西和垃圾分类,都需要花费体力。”
好吧。我不由得看向他,实际上我见过他的身材,很像杂志模特之类的,单薄之下覆盖着匀称的力量感,那些都是辛苦工作换来的吧。
我看他时,他察觉到朝我微笑了一下,我看了一会之后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摸我自己的嘴角,我的嘴角依旧是平的。
大概只有其他人威胁我的时候我才能笑出来。
那也并不是真正的笑容,而是一种嘲讽。
妈妈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讲我吧。只会表达傲慢的孩子,和天使之类的孩子走在一起,对比就会非常明显吧。
我上了旅行车,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他们的脸上充斥着笑容与欢乐,大部分都是如此。车上有我、江绪、光俊,孟骄和焦忱,我们一起前往御岳山。
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早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在一起演出了一场戏剧,全场默剧没有台词。故事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我大约知道自己扮演着勇者的角色。
我们都在一艘船上,那是一艘承载着罪恶的船只,其中大家各自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每一名角色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我只是突然记起来了,船上的角色似乎都走向了死亡结局,我看着一张张的笑脸,我们的结局似乎和剧本中的如出一辙。
不知是否是在扮演角色时,一并继承了命运。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时光机
“这……这是给夏由留的座位。”光俊张了张嘴巴, 急得脸上涨红了。
“没有规定谁不能坐吧?而且是我先来的哎……光俊同学,你非要和夏由坐在一起不可吗?”孟骄随意道,话音间已经坐下了。
我上车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眼见着光俊眼泪要掉下来了。他刚刚剪了头发, 泪花在眼里闪烁更加地明显,孟骄瞅见之后笑了出来。
“喂……你不会要哭了吧?光俊, 你是爱哭鬼吗?”
“没关系光俊,我就坐在你后面……雪代同学,还是不要逗他了比较好吧。”我对孟骄道。
“はい、はい、分かりました!(是、是、我知道啦!)”孟骄应声道。
光俊后面的位置在空着, 我看见了陈旧的背包放在靠窗的位置。背包后面用了不同颜色的缝布,有人精心缝起来的布料,形成某种秩序的美感。
那是江绪的座位。
我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坐下来,前面的位置是孟骄和光俊, 往后最后一排那里,李目珊和焦忱在那里。我用眼角留意着身后, 尽管焦忱在大多数时刻冷漠、对身边的人毫不在意,当他在李目珊身旁时,表现出某种不自然来。
“早食还没有吃哦, 我带了许多草莓蛋糕,喂……你别哭了啦, 分你一个可以吧?”孟骄眨眨眼,正好有人路过,她朝着江绪也笑了一下, “班长, 需要草莓蛋糕吗?只要二十日元哦。”
“……不用了,我吃过早饭了,”江绪对孟骄道, 这才看向我,“夏由同学。”
对于我们要坐在一起,江绪表现得十分镇静,我为他让开了位置,当我们一起坐下时,我侧目看向他,他低着头整理书册,清晰的眉眼浮现出来。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眸看向我。
“夏由同学,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这些手册需要分发,请帮我传给其他同学。”江绪对我道。
“哦,”我应了一声,从座位缝隙间递给了光俊,孟骄也拿了一本。
“这是什么啊,出行注意手册,老师不是在课上已经讲过一遍了吗。”孟骄随意地翻着看了几页,一旁的光俊也看过来。
“嗯,山上很多禁止出入的地方,上面都有标明,还是注意安全比较好吧。”江绪回答道。
随着议论声和欢快的低语,车子开始出发了,两侧驶过郁郁葱葱的景色,绿意从窗边飞逝而过,伴随着阳光浸透的阴影穿透玻璃。
车厢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穿过隧道时,一切都变得漆黑,陷入了黑暗之中。出隧道之后,陷入白昼之间,空气都变得透明了。
“夏由……吃过早饭了吗?”我察觉到身旁的少年看向我,他眼里倒映着我,受阳光折射半透明如同玻璃珠。
“吃过了,班长,”我回答道,从书包里拿出来了耳机盒,“我带了这个。”
“今天的话没关系吧,电子产品之类的……你要一起听歌吗?”我询问道。
“……可以吗。”江绪温声道。
“当然可以,”我把耳机分给了江绪一只,他眼底倒映着掌心的耳机,看向我时眼底温度分明。
“你有喜欢听的音乐吗?”我问道。
“我想先听夏由……夏由喜欢的歌曲。可以吗?”
前半程我们在听音乐,后半程我睡了过去,身旁有人的话可以当作抱枕使用,我碰到他的肩膀时,他没有讲话,我想这是某种默许。靠近时,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尽管江绪总是面上表现得温和镇定,靠近时他的心跳还是会发生变化。
“夏由……夏由,醒醒了。”温柔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通红的耳朵。
江绪用手掌轻轻推了推我,见我睁开眼,他注视着我,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片刻之后才又看向我。
“我们到了。”他对我道。
“目珊醒醒啦……我们到御岳山了。”身后传来孟骄的声音。
“喂,光俊……我晚上和你们住一起,可以吗?”我凑过去对光俊道。
光俊愣了一下,随之眼睛亮了起来,“当然……当然可以了。我、我不介意……班长可以吗?”
“班长已经同意了。”我说道。
“同学们,我们先收拾自己的东西,下午的时间自由活动,晚上要一起吃饭哦。”
在靠近地铁站台的地方,这里有学校为我们订的酒店,我下车的时候注意到,其他班级还没有过来,我们应该是来的最早的。
“知道啦!”随着欢快的应声,同学们三三两两的下车,如同细密的蚂蚁朝着酒店翻涌而去。
酒店位于御岳山山脚下,仍然有一些距离。远远地看过去,碧绿的山峰隐在云层之中,无穷的青色朝下蔓延,遮掩了一部分天日。
“夏、夏由……这里、很漂亮。”光俊憋了半天,看了眼江绪的位置,努力地讲了出来。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这样出来玩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十分难得。”我说道。
“床铺是榻榻米吗?”我询问道,由于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不是榻榻米的话大概会很不方便吧。
“去、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光俊说道。
男生的房间在一层,和女生们分开。江绪走在前面,他用房卡打开了房门,里面是和式的房间,地上铺了两张被褥,房间里温暖又明亮。
“这样很好哦,晚上再找前台要一床被褥就好了。”我看向光俊,发现光俊的背包装的鼓鼓囊囊的,我问他道,“光俊,你的书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是一些零食和杂志啦。”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江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我看着他的动作,他做事非常的干净利落,换衣衣服都折成了四方的方块。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些小零件……洗漱用品,以及那一台熟悉的红色收音机。
在他收拾时,光俊也好奇地看过去,嘴巴张了张,没有问那是什么。
“班长……这是时光机之类的吗?”我问道。
红色收音机被江绪擦拭的非常干净,全部的零件几乎装完了,江绪注视着那台收音机,闻言应声,伸手摸了摸收音机的脑袋。
“时光机……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夏由同学……似乎懂得很多。”平静的声音落下。
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毫无波澜,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只是随意的询问。
某一个瞬间,我察觉到异样的感觉,与他对视时,他仿佛能够透过我的身体去与我的灵魂对视交流。敏感的人……他们过分的敏锐,能够感受到许多微妙的细节。
“只是觉得看起来像而已,”我回答道,“班长为什么要带上它?”
江绪:“之前和夏由聊过的……这是我改造的机器,它能够捕捉人类和动植物的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频率。这里有很多高山植物,我想倾听植物的声音。”
“那十分了不起吧,对吧……光俊。”我说道,光俊闻言立刻点了点脑袋。
“我们可以一起去吗?”我又问。
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光俊:“我什么都不懂……没关系吗。”
“没关系,”江绪回答道,看向光俊道,“光俊去的话,夏由大概会很开心吧。”
我并没有讲好吧,我看向光俊,光俊的脸颊立刻变得红了,剩余的话我没有讲出来。
“晚上可能没有时间,我现在下去一趟。”江绪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起了身。
“我也去,班长,我和你一起吧,”我对光俊道,“光俊,我们去拿一下被褥,很快就回来哦……你有没有想吃的零食,我刚刚看到楼下有零食机。”
光俊愣了一下,原本抿起的嘴角收回,在原地略微不知所措,回答道:“我、我都可以……会不会太麻烦夏由。”
“并不麻烦,那我随便带啰。”我说道,顺便带上了房门。
江绪在我身侧,他看着我的动作,对我道:“夏由同学,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班长要领的是我的被褥,我一起去也没关系的吧。”我说道,有很多同学已经收拾完东西了,三两结伴的下楼,我在人群中寻找着焦忱的身影。
其他班级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过来了,我看过去的时候,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夏由在找人吗,焦忱这个时间大概还在房间里。”江绪说道。
“……”我看向他,他眼底依旧温和镇定,对视时他朝我微笑,我不由得扭过脸。
“班长还是不要误会比较好吧,我并不是很关心他。他刚刚还在找我麻烦……我只是有好奇的事情。”我解释道。
我说完了,江绪并没有讲话,他从来不问……问的很少。察觉到我不愿意说明之后,他不会主动问。
“被褥的话,我自己来也可以的吧,不用班长为我下来一趟。”我说道,看着江绪填写了领被褥的表格。
“班长如果出门的话,还是告诉我一下比较好吧。这种地方虽然漂亮,但是看起来很危险……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比较好吧。”
我看着江绪把被褥整个抱住,到我这里只有枕头可拿,我跟在他身后。他闻言稍微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可以理解成……夏由是在关心我吗?”他看向我道。
他眼底晃荡出一片宁静柔和的春水,明烈而深邃,如同一片冰湖在融化,照耀在我的瞳孔里。
“……可以那么理解,”我说道,他总是如此镇定,我有时看向他,会产生一些恶劣的心思,让他不再镇定之类的。
“江绪总是很照顾别人……我偶尔关心一下也是可以的吧。”我歪头问道。
他眼底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表情笼罩在阴影之中,眼睫扇落遮掩了思绪,侧过身不再看我。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夏由这么做。”
回到了房间里,光绪守着床铺在看杂志,我为他买了一些清淡的零食。粥和小薯条之类的,没有辣椒。
“光俊经常吃重油的食物,偶尔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吧。”我说道。
“夏由、夏由买的……我都会吃掉。”光俊说道。
我眼角扫着身后的少年,江绪在帮我整理床铺。我是不是去帮忙比较好,家里都是妈妈帮我铺床,出来之后有同学帮我,还是不要帮倒忙比较好吧。
至少现在来看,江绪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不会让焦忱有可趁之机。班长遇害的时间……在修学旅行,只要顺利地熬过这三天就可以了吧。
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瞬而逝,直到孟骄敲响我们的房间门,到了晚上聚餐的时间。
“喂……班长和光俊在不在?到吃饭时间了哦。”
我过去开了门,孟骄身旁的女生,李目珊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她听见开门的动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孟骄:“你们三个都在哎……走吧。”
“雪代同学下午在做什么?”我随意地询问道,注意到李目珊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我身旁的少年。
“嗯?我下午在和目珊收拾东西,然后去了便利店和咖啡店,我们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哦。”孟骄回答道。
“这样……其他班的同学下午也都到了吧。听说酒店是旅游酒店,你们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之类的。”我问道。
“奇怪的人没有见到哦……夏由怎么突然问这个。”孟骄饶有趣味地看向我,“不会是你们准备了恶作剧吧?”
光俊:“……什么恶作剧?”
我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侧目与江绪对视,他眼底倒映着我的神情,我收回了目光。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了修学旅行……酒店着了大火,很多同学死掉了。”我说道。
“……”周围陷入了沉默之中,孟骄先打破了沉默,面带笑意问道,“这真是不吉利的说法哦……夏由同学,你梦到谁死掉了?”
光俊比划着手势道:“说、说出来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吧,”我说道,看向身旁的少男少女,对孟骄道,“我们四个,除了李目珊,全都死掉了。”
江绪:“……”
光俊自然不介意我开的玩笑,李目珊低下了脑袋,孟骄反应了一下,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夏由同学……你在讲冷笑话吗。实在是太有趣啦……都死掉的话那也不错吧?”
“嗯,确实不错。”我回答道,说话间来到了一楼。
顺着人群看去,我差点忘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在酒店前台那里,站着一群服装奇异的男女。我想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地下酒吧之类的。为首低着背的萎靡少年……我们曾经在警察局见过。
他的名字叫中村十连。
第50章 第五十章 命运的轮盘
“还有外校的学生吗。”我问道。
“可能有一些是游客之类的, 山上也没有规定游客不准进入吧。”江绪回答道。
我的目光一直在中村十连身上停留,无他,再次见到他, 总有种命运奇妙的碰撞那种感觉。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像是长在污水边缘即将腐烂的花根。
“看起来不像是好孩子。”我评价道。
闻言光俊看向我,嘴皮子碰了碰, 小声道:“夏由……夏由,第一次这样说。”
“很新奇。”光俊说道。
“嗯?原来夏由也会按照这些标准去分人之类的……我原本以为夏由不会那样想呢。经常出入酒吧之类的,奇怪的装扮……好孩子也偶尔会去吧。”孟骄说道。
“哦, ”我回答道,“只是感觉而已。”
“吃饭的地方就在旁边吗?”我问道。
“嗯,就在酒店旁边哦,订了烤肉店的包厢。听说这家非常美味呢。”孟骄回应道。
“那你们先去吧, 我想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饮料。”我停下来对他们道。
“嘛,”孟骄应一声, “那早点回来哦,帮我带两瓶魔爪可以吗?”
“哦。”我再次应一声,注意到江绪和光俊同时看向我, 我瞥过去,“只是去买东西, 你们不用和我一起。”
光俊:“夏由你……你早点回来。”
告别了他们三个,我去了711便利店,尽管是这样偏僻的地方, 711和罗森仍然在一起。隔壁的罗森便利店门口, 那群孩子在那里。
其中一对男女去买东西了,剩下中村十连和两名男生在外面等着,他们穿的非常单薄, 大部分都是黑色的装扮,挑染的头发和钉子之类的,在人群中非常醒目。
我从货架上随意地拿了两瓶魔爪,这种能量饮料很好喝吗……女同学们似乎很喜欢,我选了三得利茶和抹茶奶。
座位是公共区域,这种场合不可以抽烟吧,显然他们并没有打算遵守。买东西的男女回来了,拿了很多的啤酒,易拉罐酒瓶摆放在地上,散落着烟头。
“喂……中村,你说的是真的吧?真的可以拿到很多报酬之类的……那我下个月真的可以不用工作咯。”提着啤酒瓶的女孩子问道。
“是真的吧……没看到那位老板,高中生就穿得起名牌哎。对他来说没有多少钱吧……哪有这样划算的买卖。”中村身旁的男孩子开了口。
他话锋一转,对中村道,“不过只有一件事哎……中村你可以吗?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做过吧,万一做不到的话……”
剩余的话男生没有讲,他们一起哈哈笑出声,这种笑声有种诡异的默契,烟雾朝着中村十连吹过去,吹得中村十连摇摇欲坠。
“只是揍一顿,没什么不可以的吧,”中村十连开了口,他长时间没有讲话,嗓子带着沙哑,“总之……这件事一定要做成。”
中村十连说着,由于我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尽管我表现得非常镇定,中村十连依旧注意到了我。
他看向我,我们对视时,他眼底一片死寂,在烟雾中被燃烧殆尽的枯地,他静静地凝视着我。
“那是谁……也是高中生吗?喂……没问题吗?”一旁的男生也注意到了我。
我在这时把耳机取下来,仍旧在位子上坐着,假装他们并不存在。
“喂……中村,我们别在这里待了吧,换个地方。”女生提议道。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朝着酒馆后山的方向去了。我看了眼天色,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晚上了,不知道他们要上山做什么。
“喂,夏由……怎么还没有回来?”
“马上回去。”
我看了眼通话记录,是孟骄打过来的。我看了一会,我们之间有好友位,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烤肉店里班主任订了很多的包厢,光俊和江绪坐在一起,由于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孟骄和李目珊也在。而因为李目珊在,焦忱坐在李目珊身旁,他看见我进来,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都在等你呢……提前帮你选了座位,可以吧?”孟骄对我道。
“感谢夏由同学带来的魔爪……真的是,夏由同学平常我们不怎么讲话,没想到你是很热心的人呢。”孟骄感叹道,把饮料分给了李目珊。
唯一的座位在焦忱和江绪中间,我于是坐下来,江绪看向我,并没有讲什么。光俊隔着江绪看我,表情依依不舍,变得有些低落。
“不客气,用热心形容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吧。”我说道。
我身旁的两名少年,江绪温和镇定,另一边显然并不想让我坐在他身边,散发出的气场冷漠逼人。
“焦忱同学,你心情不好吗?”我询问道,眼底映出他的身影,面对他时,我眼底似乎带着笑意。
这笑意极其浅薄,犹如一道尖锐的刺,温吞地扎进他的瞳孔,逼视着他想要刺穿他的外壳。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面部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因为有女生在场,他冷冷地回复我,“水木同学与其关心我,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小心因为嘴巴挨揍。”
“没有那回事吧,”我说道,“我不怎么和同学们讲话……焦忱同学也知道的吧。一般让我开口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令人产生困惑的人。”
“夏由……请尝尝这个吧。”我还没有讲完,江绪从哪里给我夹了小菜,打断了我和焦忱的对话。
“没错没错,先吃饭,你们男孩子不要吵架比较好吧……焦忱同学,不要吓到目珊比较好吧。”孟骄开口道,她凑近身旁的女孩子,也学着江绪给李目珊夹了小菜。
“我左边是爱哭鬼,右边是胆小鬼,两个小鬼都有哦……不要着急。”孟骄也给光俊夹了小菜。
光俊被说是爱哭鬼,张嘴想要反驳,没能讲出来,盘子里的小菜并没有动。
另一边的李目珊抱着魔爪饮料,她非常小声地跟孟骄道了谢。我注意到她偷偷看我和焦忱,用一种担忧的目光,大概是怕我们争吵之类的。
“其实原本先生让我叫夏由的时候……我还以为夏由不会过来呢。夏由这是第一次和我们吃饭吧?之前的聚餐从来没有来过。”孟骄说道。
是这样吗,我并不记得了。上一次的修学旅行聚餐,我好像确实没有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光俊当时去了,孟骄也在场,所以他们两个一定发生了什么,和江绪有关的事情……不然不会在死亡名单里。
这种聚餐之类的……我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江绪吃的并不怎么多,光俊也是如此,我大概知道光俊是不自在,尽管努力地尝试融入大家,依旧非常勉强。
至于江绪……我想起来的事情,上次我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吃饭的动作也很慢。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筷子会自然而然地停下来。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他,与他对上目光。他眼底倒映着我,筷子略微顿住,侧目看向我,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班长还是多吃一点比较好吧,”我开口道,我把焦忱面前的烤肉都夹进了江绪盘子里。
“焦忱同学已经很强壮了……还是少吃点吧。班长看起来很单薄,多补充蛋白质。”
伴随着孟骄“哈哈哈哈”的笑声,她笑的毫不矜持,裙子要翻出来了,焦忱的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李目珊放下了勺子,连忙按住了孟骄翻开的裙边。
光俊看向我,盯着我看,眼底闪烁不定,筷子没有动,好像在说他也要。
“……谢谢你,夏由同学。”在我给光俊夹菜的空档,江绪向我道了谢。
这顿饭什么也没有发生,回去的路上,我思考着其中的原因。第二天我们要进行毕业照的拍摄,那时我在场,加上班级同学都在,发生事件的可能性不大。
由于我的参与,命运的轮盘无声的发生了变化……这十分显然。
“夏由同学……不喜欢焦忱同学。为什么?”江绪在我身后问道。
“我、我也……我也看出来了。”光俊连忙道。
我们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在楼梯上,这种感觉,有种一起说秘密的感觉。
“算不上讨厌吧。”我说道。
实际上班级里的同学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由于对美德善恶的划分,开始接近他们。对待焦忱,由于我知道既定的结局,我的态度无声地化成充满恶意的小刺。
我:“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我没必要解释吧,何况我的讨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像他那种人……才不会在意别人讨不讨厌他吧。光俊也要学习学习这种思维比较好吧,拥有被人讨厌的勇气之类的。”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脸上红起来,“我、我……我会努力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被夏由讨厌。”
“你什么都没做的话,我不会讨厌你的吧。”我说道。
我讲出来时,江绪并没有插话。我扭头看向他,他神情依旧镇定,察觉到我的目光,温声问道,“夏由同学,怎么了?”
当事人依旧是最冷静的那一个……所以才总是让人在意吧。
“班长……夜晚山上看起来很危险,就算是需要捕捉植物的声波,还是白天做比较好吧。不要晚上一个人出去。”我说道。
“没、没错,”光俊附和道,“夜晚……夜晚很危险。”
“嗯,我不会出去的,”江绪侧头看向我,“夏由不用担心。”
尽管他这样承诺了,我想起来许多事情。那时候我和小林警官一起返回御岳山,在那里看到的尸骨……江绪的尸骨。
我在黑暗之中睁开眼,身后的光俊睡得并不安稳,面前的少年面容在月光下依稀可见。垂落的眼睫与漂亮的面部线条,和记忆之中遭受钝器打击的头骨融为一体。
“……”我在黑暗环境之中伸出手,钻进被子缝隙碰到了江绪的身体。
温热的温度传来,体温是不一样的,死掉的时候灵魂没有温度可言,现在非常温暖,很像灼热沉敛的宝石。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面前的少年睁开了眼,我的手掌随之被扣住,他凝视着我,空气中安静下来,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我很想问问题之类的,为什么他还没有睡?讲话的话会吵醒光俊的吧。
月光下注视着他的眼眸,在漆黑中无法看清,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轮廓。他依旧抓着我的手指,或许是不解我的动作,我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反正只要他不出去就可以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任他抓着我的手腕,我闭上了双眼,触碰到的温度,鼻尖传来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其实还没有完全睡着,只是某种动静再次将我吵醒了。我半睁着眼,面前的少年略微低头,我的手背传来了温凉的触感。
那是嘴唇贴在皮肤上的触感,清晰而令人发颤,我在那一瞬间立刻清醒了。
江绪用嘴唇亲了我的手背……我意识到这样的一件事,于是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就算是这样,他不表现出来,我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很快就睡着了,我睡觉的时候总是抱着我的小熊,那是妈妈买给我的,后来我送给光俊了。
当我醒来时,我半个人在自己的被子里,剩下半边靠近江绪,我注意到我把他几乎要挤出去。我们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耳朵碰到他的胸口时,能够听见沉稳的心跳。
“……夏由?”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摸摸自己的耳朵,扭头看向他,他垂眼看我,与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醒了的话,还是不要抱着比较好吧。”他低声道。
我立刻松开手,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我又看向他,他眼底一片平静,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
明明以前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吧,为什么现在会感觉不自在之类的。我挠挠自己的脸颊,收回了目光。
“班长……你昨天没有出去吧?”我问道。
“……没有。”江绪回答道。
“光绪还没有醒吗?”我看过去,被子里鼓起了一个包,沉甸甸的只随着呼吸起伏。
江绪:“让他再休息一会比较好吧,昨天他很晚才睡。”
“班长怎么知道的?”我问了出来,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半夜醒了几次,”江绪顿了顿,对我道,“夏由……脸很红。感觉很热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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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灵魂之声
“我的脸很红吗?”我稍微侧过脸, 看向江绪。
这时,被子里探出来脑袋,光俊睁开眼, 他眼底下泛着很淡的黑眼圈, 瞳孔仍然处于没有睁开的状态,看向我和江绪。
“光俊,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问道,主动地岔开了话题。
“嗯、嗯,可能是不习惯的缘故, 换了地方……希望今天晚上能好点吧。”光俊小声道。
“夏由……班长,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没比光俊早多少哦,我们也是刚刚起来。”
“今天要拍摄毕业照吧?我们早点下去比较好吧。”我开口道。
今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山侧隐约阴霾, 可见另一半天空之上的乌云。我记得了一些细微的事情,天气预报似乎说会下雨来着, 最后没有下雨。
半山腰这里的小凉亭,是我们拍照的地方。
“你们来的这么晚!来拍照啦,班长只差你们三个了哦。”孟骄朝着我们招了招手。
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吧。上次拍毕业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这次和光俊站在一起,班长在我身后。我前方是孟骄和李目珊, 焦忱在班级最后排的位置。
我看着阳光穿透树林,光的形状隐约可见,照相机对准我们的时候, 我仿佛成为了拿着照相机的工作人员, 能够看到我们的面容。一群稚嫩却又死气沉沉的孩子。
“好啦!剩余的时间自由活动哦,同学们要注意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问题请随时联系老师。”班主任对我们说道。
“我有事情需要处理……去班主任那里。”江绪对我道。
“哦, ”我看向他,对他道,“那你能早些回来吧?”
江绪眼底带着些许情绪,他静静地看着我,随即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对我道,“很快就会回来。”
“请夏由不用担心我。”嗓音非常温柔。
江绪走掉了,我远远地看向焦忱的方向,他似乎也没有睡好,在毕业照拍摄结束后,就讲起了电话,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尽管我很想去偷听,但是焦忱已经发现我了。他和我对视,眼底染了一层郁气,看向我时面无表情,身影与浓重的山林融合在一起。
“夏、夏由……夏由最近,突然很关注班里的同学,有什么原因吗?”光俊在我身边开了口。
我走到了我先前待的凉亭的位置,远处孟骄拿着相机正在四处给同学们拍照,不出意外的话,上次这个时间我大约正在看漫画书,坐在同样的位置。
“确实有一些原因……那个,我倒是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光俊。”我对光俊道。
“光俊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之类的?”
我看着光俊,盯着他露出的双眼,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躲藏,很快垂下眼眸,扣弄着长椅边缘的纹理。
“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光俊小声道。
“班长。光俊可以告诉我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我不想你有烦恼之类的,或者是我和班长很亲近,会让你困扰之类的。”我缓慢道。
闻言光俊扣弄长椅的动作顿住,他仍旧低着脑袋,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才开口,嘴唇翁动片刻,“我和班长……并不熟悉。”
“即便一开始有些不高兴,可是夏由在迁就我……我、我没有那么难过了。”
光俊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只是……上次,我们一起听到的吧,那个……焦忱同学和隔壁班的同学要一起教训班长之类的。我明白、明白夏由不告诉班长的原因,夏由是出自好的原因。我……我并不一样。”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班长被班主任叫去了,我看到了那些人准备的工具……他们开了一辆皮卡车过来,就在吃饭的地方那里。车子里有绳子、酒精,还有扳手和一些奇怪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危险。”
光俊一边说着,一边屏住呼吸,仿佛能够感觉到看到那些东西的不祥预感。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吞咽之后没有再讲了。
“我讲出来……夏由、夏由会讨厌我的吧。我和夏由不同……即便我看见了,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不告诉、只是因为……不喜欢班长之类的。”光俊掉下来眼泪,他眼底被泪水肿胀一片,溢散出破碎的情绪。
“……”我开口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看见吗?”
光俊犹豫了一下,对我道:“我当时和孟骄同学一起……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那你希望班长死掉吗?”我问了出来。
问出来之后我有些后悔了,光俊惊恐地看向我,他怯懦温顺的眼底,却透露出片刻的阴暗情绪,那双泪水的眼眸变得灰蒙蒙的。
我意识到他给出的无声的答案。
仅仅是因为讨厌对方就希望对方死掉之类的……这个社会这样的人类很多吧?应该说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吧?那么应该这样吗……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之间,多么浓烈的恨意都贯穿着敏感而虚弱的内心,那些恨意并不是真的。
“对、对不起。”光俊的眼泪更加汹涌,袖子擦不干净,他哭的鼻尖红起来。
“没关系,光俊,你不用向我道歉……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这算是一种勇气吧。我知道在另外一个地方,光俊没有讲出来的勇气……那是过去的光俊,现在光俊已经和之前不同了。”我对他道。
“请不要再哭了。”我拿出来手帕,隔着手帕,我们的手腕触碰到一起。
“光俊还是不要在意别人比较好吧……就算他很受欢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那种人。既要有受欢迎的人存在,也要有不受欢迎的人存在,无论是哪一种……本身都一样可爱的吧。我认为光俊就算不受欢迎……在我心里,在我妈妈的心里,光俊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在意其他的事情吧?还是光俊更加在意在其他人那里也受欢迎之类的,我觉得光俊不是那样的人吧。”
我为他擦掉眼泪,注视着他明亮而黯淡的眼睛,他的眼睛常常被眼泪侵染,变得哀伤而低落,覆盖着浓重的压抑阴影。
“这是我妈妈给我讲过的话哦,小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活泼,也并不合群,老师经常讲我有自闭症之类的,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现在我学过来安慰光俊,光俊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你这样做不好之类的……讲出来已经很厉害啦。”
我对光俊道。
他仍然流着眼泪,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嗓间发出来低低的音色,如同小提琴的绝弦吱呀作响。
我低下头,光俊抱住了我,我们的姿势像雕塑神像那样。人的语言是能够传递情感的,有力度的语言能够成为心灵的指引,我在他眼底变成了明灯。
“我仅仅有一个请求。光俊……至少帮一帮他好吗。我们仍然是同学之类的,不要让那种危险的事情发生比较好吧。”我说道。
我拍了拍光俊的后背,担心他会被自己的眼泪噎到。远远地,我看向不远处的方向,焦忱打完了电话,隔着一阵空气,我们短暂地对视了。
“这是怎么了?”江绪回来时,看到的是我和光俊坐在一起的场景,他的目光稍稍顿住,扫过光俊哭过的眼睛。
“刚刚拍完毕业照,光俊大概有些舍不得吧,”我对江绪道,“我们下午还有活动吗?”
“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我开口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
“那个啊,”我说道,“班长你不是要听植物的声波吗?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的吧。”
“现在我们先看一下路线比较好吧。另外……叫上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比较好吧。”
我们选择了一条较为安全的路线,大片的松树与杜桑树、针叶林,红枫木和紫藤花。在充满山泉的小道上,溪水淙淙而过,贯穿伏石蕨与菖蒲草。
“喂,夏由……你说的是真的吗?能够捕捉到植物的的声波之类的,如果真的能做到,班长要成为大科学家了吗?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比较好。”孟骄开口道,嘴巴里叼着的棒棒糖令她的腮帮子鼓起来。
李目珊同学戴了厚重的遮阳帽,几乎把她的脸颊遮住,她盯着泉水看,似乎在找里面有没有鱼。
“垃圾拼成的收音机更合适吧。”焦忱开了口,尽管他脸色难看,他时不时地看向李目珊的方向。
因为喜欢这一种美好的情感,可以忽视掉其他不喜欢的地方,他还愿意过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焦忱同学不要这样讲比较好吧,能把不用的零件拼凑在一起更加了不起吧。”我说道。
我回复孟骄道:“嗯……我也是听班长说的,班长待会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目珊,小心脚下哦,”孟骄叮嘱道,一边看向我身后的光俊,眼中带了些好奇,“喂,光俊,你怎么又哭了,你真是个爱哭鬼!”
“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就好了,那么女人们应该高兴死了。”孟骄说道。
闻言焦忱翻了孟骄一眼,孟骄注意到了,笑嘻嘻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江绪走在前面的位置,他始终表现得非常安静,被他抱着的红色收音机随着脚步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电丝在摩擦的细微动静。
“班长。”我上前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江绪侧脸过来看向我,他面容艳丽温和,稍微慢下来脚步,“怎么了。”
“我叫了其他的同学过来,班长也讲讲话比较好吧。像我们之前聊过的那样……你其实懂得很多吧。”我说道。
尽管他停下来等我,我仍然没有松开他的衣袖,扯开他衣袖的时候,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洗衣剂味道。
“嗯……夏由想要我讲什么。”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眼底倒映着我的身影,看向我触碰他的指尖,扫了一眼侧过。
“物理学……大家不一定感兴趣吧。”江绪说道。
光俊注意着我们这边,我担心他又要掉眼泪了,因为我拉着班长之类的,还好我提前有准备。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巧克力,递给了光俊。
“喏。光俊,这个给你,只给你带了哦。”我说道。
光俊愣了一下,巧克力拿在掌心里,眼底的眼泪收了回去。
“确实不感兴趣哦,对八卦更感兴趣,”孟骄接话道,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少女,“班长不如讲讲自己的情史吧。恋爱过几次之类的……去过几次地下酒吧?有没有和地偶约过会?”
李目珊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绪的方向,眼里细微的光芒闪动。
时刻注意着李目珊的焦忱见状表情可谓称得上阴沉……男人之间的嫉妒心之类的,谁说不存在的?
“班、班长……应该不会去地下酒吧。”光俊小声开了口。
“嗯……有去过一次,”江绪说道,眉眼侧过来看向我,“恋爱次数的话……我每天忙着打工兼职,没有那样的时间。”
江绪:“这个问题问问夏由更好吧,夏由同学总是一放学就走开了……有没有恋爱经历之类的。”
“夏由同学一看就没有吧。他能留意到谁会对他有好感吗?即便有好感……也会因为夏由的漠不关心被冷却吧。”孟骄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她说完又端倪我的神情变化,“夏由同学会介意我这样讲嘛。”
“不介意,”我说道,“就算我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感情的话,确实有过。”
上一辈子的感情史也算的吧,我和江绪交往过。
我说完了,空气突然陷入了安静之中。光俊嘴巴里的巧克力掉在地上,李目珊竖起了耳朵,焦忱颇为意外又嘲讽地看过来。
江绪稍停顿,指尖摩擦在红色收音机上发出尖锐的动静。他眼底一片平静,仍然看着我,注视我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
“是吗。”江绪问道。
“嗯……不要讲这个比较好吧。班长……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更加好奇。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不如先听听我们灵魂的声音吧。”
我戳弄着江绪怀里的收音机,“能不能分辨出人类灵魂的好坏之类的……可以尝试吗?”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会不会看出来有人的灵魂是恶魔之类的,”孟骄笑起来,饶有兴致道。
我闻言与她对视,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出来是不是恶魔,如果是孟骄同学的话……手里大概会多一把天平吧。”
用来衡量如何把每件事的意义最大化之类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欲言又止
“人的灵魂真的有声音吗?像人的性格一样。每个人的性格都不相同……可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有时却有相似的性格。”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 我们找到了一块靠近河水的大石头,这里在山谷里非常的安静,只有细微草木摇晃的动静。
“嗯……有的人灵魂像植物一样安静宁和, 有的人像海浪之下汹涌的浪潮, 有的人像绷紧的琴弦碎裂,有的人像森林底下燃烧的火焰。”
江绪把收音机放下来, 按了某个按钮,对我们道:“接下来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大概几十分钟就好。”
他话音落下,我们都没有再讲话。
我在江绪身侧坐下, 光俊和我坐在一起。孟骄和李目珊在对面的石头底下坐着,焦忱则是站在李目珊身后。
阳光轻轻地在我们身上晃过,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我们一起看向那台小小的红色收音机,十分奇妙的感觉。一群人聚在一起, 尽管什么话都没有讲,却因为物理距离拉近, 似乎心灵上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远了。
波光粼粼的河水如同海面上的浪潮,巨石化成了一艘汹涌行驶的船号,我们一起坐在甲板上, 静静地等待着时光流逝,直到停止航行为止。
我察觉到指尖的触感, 顺着看过去,江绪碰到了我,他垂眸看向我, 右眼眼底笼罩着阳光融入的浅影。明明没有讲话, 我却能够知道他想表达的字句。
风声在耳边轻轻地晃过,化成一缕飘逝的缠音。
“好了……可以了。”江绪开了口,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
“我是按照顺序记录的, 大概能够听到变幻的旋律之类的,很像一首曲子。”江绪说道。
“用我们灵魂编织的曲子吗?那可真有意思……好吧,比我想象中有意思的多。”孟骄说道。
我察觉到袖子被拽住,光俊略有些不安,在我身后小声地开口道:“会不会……会不会有人灵魂的声音很难听之类的。”
“嗯……这其中,并没有好听与难听的划分。就像植物一样,尽管每株不同,但是大抵上是相似的。人类的话……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们也是一个整体。”
江绪按下按钮,他侧脸神情认真,音乐缓缓地放出来,首先是树木和草木的风声。率先出现的是坚硬物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两块生坚果壳相撞,发出沉闷的动静,紧接着滚入草甸树皮里。
“唔……这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感觉很狂躁,是焦忱的吧?”孟骄开口道,笑嘻嘻地看了焦忱一眼。
焦忱原本一直是漠然的态度,闻言看向孟骄,眼珠透黑。
“雪代,还有比这更狂躁的……我的拳头你要尝尝看吗?”
焦忱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目珊下意识地看向他,稍稍地离他远了点,焦忱扭过脸去闭嘴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孟骄略微眨眼道,“焦忱同学肯定不会打女人吧,打女人的话……任何一个女人都只会害怕你吧。”
焦忱闻言冷笑了一下没有讲话,眼底明晃晃地在说,你算是女人吗?
“下一段是目珊同学的吧……目珊同学经常不讲话,是怎样的旋律,十分令人好奇呢。”我开口道,看向对面的少女。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双手指尖缠在一起,眼神中浮现出不安,抿起了嘴巴没有讲话。
坚果壳之后的旋律十分低而安静,细微的仿佛没有,如果要用语言形容的话,轻的像是山谷里的兰花在半夜凋落,花叶落下时的那一声轻微的声响。
尽管轻微,却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深谷之中,悄然无息却又激起阵阵的波纹。
李目珊听清之后看看江绪的方向,脸上红起来,她脑袋低着,看上去有些低落。
“这……也能被称之为声音吗。”李目珊开了口,她的嗓音非常动听,带着几分怯弱。
“怎么不算……明明很好听吧。”焦忱接话道。
“很像目珊同学的性格,是动听的声音。”江绪开口道。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我说。
光俊立刻道:“我、我……我也一样……”
“像是小鱼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很可爱吧……和目珊一样卡哇伊。”孟骄凑过去对李目珊道。
李目珊因为孟骄的靠近稍微睁大了双眼,她画的笨拙的烟熏妆把漂亮的眼睛几乎遮住,透过那些眼妆,那底下藏着的瞳孔,像是我在橱窗里见过的玩偶的眼睛精致而缺乏神采。
接下来是孟骄和光俊的声音。前者发出的声音与小提琴弦木的声音相似,曲调直往高音逼去,利得几乎穿透人的心灵。后者是沉入海底的蜡瓶灯,陷入晦暗之后,蜡烛和海水融在一起,伴随着海浪一起翻涌,浪潮涌入绝寂之中。
“啊……班长,看来你真的算是发明家,我现在认可你了。”孟骄笑吟吟地开口道。
光俊绞着手指,不安地看向我,悄悄打量着我的神色。我发现了他的担忧,对他道:“光俊的声音也很好听吧,让人联想到海底的灯神之类的……或者是住在螃蟹贝里的王子。”
光俊:“想……想听夏由的。”
话音落下,江绪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对光俊道:“目前的载片只够收纳一部分,没办法全部录入。”
我扭头瞅江绪,问道:“我和班长的没有嘛?”
江绪“嗯”一声,对我道:“夏由想听的话,我们下次再录。”
“剩下的载片需要录植物的声音。”
“什么嘛,只有我们四个,这也太不太公平了吧……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孟骄说道。
“没关系的吧,孟骄同学,你想听的话,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过来,这是可以的吧?”我说道。
“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我问了出来,迎着风,孟骄停顿片刻,她眼眸注视着我,随即笑了出来,“没错,我们是同学……想出来随时可以一起出来。”
“嘛……从夏由嘴巴里讲出来真的是奇怪,如果是以前的话……才没有同学一说吧。就算是同学,也未必说得上话之类的。”
我察觉到了某道目光,朝着主人看过去,焦忱注视着我,他眼底隐藏的情绪,我大约知道一些。
“算是那样的吧……不过人总会变化,就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我们录入了植物的声音,相处算得上融洽。回去的路上,我落在最后面,光俊始终跟着我。
“光俊,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对光俊道,“那些人仍然在这里,我担心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要去找班主任一趟。请你和班长待在一起可以吗?不要让他落单就好了,拜托光俊你了。”
个人的力量始终薄弱,如果借助他人的力量尽量避免一切不安的因素,这样会好很多吧。
“我……我知道了。”光俊张了张嘴巴,脸上涨红了,垂下了眼眸。
“夏由你……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吧,我很快就回来,请不用担心我。”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酒店楼下的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他看着我的方向。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当我看向他时,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那样的神情让我想起来之前我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在楼梯口那里等我。我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过程有多么煎熬,因为我并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其中有一些差距……他死去的时候情感更加外泄。在他仍然活着时,他常常不愿意和我对视,目光仅仅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这时候天刚刚黑,陷入夜幕之中,一到了夜晚,整座山变得寂静而沉落。我去了班主任那里,简单地述说了情况。附近有可疑的情况,那些孩子们有没有驾驶证是一回事,还有他们车上的那些酒精和药品之类的……以防万一还是查清楚比较好吧。
既然要检查,附近有警署过来会戒严。把他们全部都抓走带去询问之类的……只要他们不和江绪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江绪的危险就会小很多吧?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非常容易,我拥有所谓好学生的特权,一边是我妈妈是名人,一边是我过得去的成绩。在老师当面联系警署之后,我才离开了老师的房间。
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仍然亮着,我在下楼时看到了某道身影,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罗森的上方设了喝咖啡的地方,咖啡桌那里,颓郁的少年坐在那里,他手边放置着烟瓶酒瓶,看样子是在等人。
中村十连在等人。
至于他在等谁……我去了便利店,随意地买了一些咖啡和糖果,在陈列柜那里挑选了很久,直到看见焦忱上楼。
我拿着咖啡和糖果出了便利店,我在门口停留,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上方的动静。
沉闷的声响,酒瓶落到了地上,那大概是拳头砸在□□身上的动静,紧接着是闷哼声,桌椅碰撞在一起,声音清晰而刺耳。
“……全都搞砸了……我给你付那些钱是白付的吗?你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带着你的那些朋友赶紧给我滚。”
“……搞砸了……什么意思……我…我会做得好的……别这样……”
“我说过的吧?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偏偏走漏了风声……现在有人知道了。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了,我们都会完蛋。”
“……我并没有告诉别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
“你嗑多了吧?这两天也没见你们行动……接下来不会再有机会了……行了,之后我会找别人做。如果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你。”
“那钱呢……之前说好的吧?至少付一半的费用。”
空掉的易拉罐酒瓶从楼梯处滚下来,落至我脚边。我捡起那个易拉罐,把它放进垃圾桶里。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脚下的阶梯,我注意到山间的小道上有很多石块。它们很多用的是山里现成的石块,因此形状不一,踩在上面和人造鹅卵石的感觉并不一样。
以前我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情吧?我大多数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被无限放大的情绪,而忽视掉了周围的细节。
我回到酒店,光俊过来给我开了门。他看到我之后,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夏由……你没事吧。”
“没事……给你们带了咖啡和糖,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朝着房间里面看过去,江绪坐在被子边,被子上放了很多书。我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今天还有两个小时才过去,原本这是江绪的死亡日期。
“班长要看我的杂志……我在跟他分享杂志。”光俊不好意思道。
“看杂志很没意思吧……我们是三个人,可以一起玩纸牌。”我说道。
我在江绪身旁坐下来,他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睡衣,坐在他身旁时,能够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温柔而平静,咖啡放在他手边,他轻声向我道谢。
“谢谢你,夏由同学。”
“最近总是出门,似乎很辛苦呢。”他对我道。
“没那么辛苦吧……班长,我注意到了楼下的石道,山里有很多漂亮的石头吧……你知不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好看的石头之类的,我想去找一些。”我说道。
光俊:“山里有的话,明、明天就可以去。”
我:“我不太喜欢这里。虽然很漂亮,天边却总有一抹乌云,会给人不好的预感之类的,还是不要在这里比较好吧。”
江绪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安静了一会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地方……夏由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说着,又对我道:“我记忆之中……夏由并没有那么迷信。”
“大概是那个梦境的缘故,班长可以理解的吧。尽管很多时候理性使人清醒,却并不符合客观规律。事情的发展有时更倾向直觉、第六感,这一类和理性无关的东西。”我说道。
“好、好深奥,”光俊,“夏由懂得,很多。”
“嗯。我明白一些,像夏由所说的那样,人并不能完全受理智支配,”江绪打开了咖啡,咖啡液溅出来一些,落在我的手腕上。
“抱歉,”我还没有动作,他用纸巾为我擦拭手腕,碰到我时,他的动作稍微停顿,抬眼看向我道。
“大多数时候,人总是会受情感的困扰。喜爱某物……明知不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类的,还是无可避免地继续喜欢下去。尽管像这样的人很多……这才是大多数,可夏由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收回手,垂下了眼眸,“在我看来……夏由属于少部分能够保持理性的人。”
我明白一些,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眼底隐藏的情绪令我无法理解,那份欲言又止之下的含义。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宁为玉碎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 大概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吧。
“你所说的理性的一面,我想我能理解……但是,事实上, 我并非你认为的那样, 能够常常保持理性。”我开口道。
我从眼睫缝隙里看到江绪的身影,对他道:“很多时候, 或许只是我不善表达……许多情绪无法展现出来,反应比较迟钝之类的……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吧,我只是没有那么敏锐, 并不是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性。”
空气中安静下来,我看清江绪的眼底,包含着我苍白而单调的面容,我的脸上似乎总是只有这一种表情, 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江绪的目光稍微停顿,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讲, 我注意到他的耳朵有点红,红晕令他眼睛周围的伤痕消逝了一些。
“我、我知道的……夏由,夏由常常反应很慢。”光俊憋了半天开口道。
光俊看向江绪, 张了张嘴巴道:“夏、夏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
“至于你所说的喜爱某物之类的……只是喜爱这一种情感,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吧。当然如果想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人总要为自己的欲-望负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我说道。
“……”江绪垂下眼, “夏由说的没错。”
“喜欢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欲-望却充满污浊。可是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单一,往往同时包含。”
“这个时候需要面临选择吧,”我思考道, “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就要接受来自欲-望的反噬。”
“何况……人在每个阶段喜爱的事物都不同,放下执念会更好吧?”我说道。
“如果……”江绪问道,“没办法放下呢?”
江绪抬起眼眸,嗓音十分平静,碧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还是生活里的一切,都非常枯燥无味,总有人……信念无法支撑自己的生活。喜爱的事物是唯一支撑这些的动力,只要想起来……才能够活下去。很抱歉我描述的有些难以想象,但是总有这类人存在吧?”
我闻言稍稍愣住,注视着他的面容,我下意识地摩挲着指腹侧面的茧子,那种钝痛感再次蔓延上来,令我屏住了呼吸。
某个时刻,我认为我走在一条漫长且孤独的路上,在某个瞬间,我看到有人和我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我们彼此都无法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终点。
这样宁为玉碎的人们,充满了纤细的脆弱感。他们处在危险边缘,可能稍微一下的打击,会导致他们滑落深渊。
“抱歉。班长……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对他道。
我扭起自己的手指,将它们藏在掌心之下。地上摊着的那些纸牌,手持宝剑的士兵,姿态严格而肃穆,利剑锐利几乎穿透方格。
“我只知道的一件事。班长你一定看过战争之类的纪录片吧?一战二战之类的,在战争过后,那些怀揣着巨大伤痛的人们,他们沉浸在悲伤里,有些很难走出来……他们常常于严肃崇高,视理想中的生活高于一切。然而事实上,生活里既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伟大的高尚……反而是那些本身喜爱平淡的人们,他们更能长存。”
“大概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习惯自己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然后继续调整方向靠近自己的目标……大概是这样吧。”我说道。
即便我十分清楚,可是我仍然深陷其中。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
光俊盯着我看,随之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张了张嘴巴道:“就、就算夏由这样说……那些、那些有理想的人们,实际上非常了不起吧。”
“至少他们知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类的。而有些人们……他们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喜好,没有任何理想,习惯于生活里的麻木、困顿,之类的……除了吃饭睡觉繁殖之外,没有其他的需求。这样的人类……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吧。”光俊小声道。
“这是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二者之间的区别……这样形容比较合适吧。尽管我们伟大的哲学家提倡精神上的满足更加重要,哪怕创造出一个人人都是哲学家的世界,也总有人会无法适应吧?”我说道。
我:“归根到底只是一种选择,没有哪种选择更加高尚或者低级,并不是有思考的人们才更加有意义。追究意义之类的……实际上才是最没意义的吧。”
“我们不是要玩纸牌吗?”我晃了晃手里的牌,“还是不要讨论这些比较好吧。”
尽管我这样说,我们三人互相对视,江绪眼底一片温和,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们都有些害羞……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修学旅行的夜晚,隐约阴霾的天气,温暖的房间和饮料零食……一起讨论宇宙
哲学,幻想。我有些理解前辈所说的“朋友”之间幸福的含义了。
“光俊会玩纸牌吗?”
“我、我不会……夏由可以教我的吧,拜托了。”
“……可以。”
夜晚,我们三个躺在一起。灯光暗下去之后,我看向外面的天空,耳边是江绪和光俊很轻的呼吸声,天空在凌晨的时候闪烁出星辰。那星光忽明忽暗,我盯着看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的时刻,像窗外的星辰一样,它们在我视野里晃过,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它们。它们只是在我眼前轻轻地划过,留下一道曳力的拖尾。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短暂的如同梦境。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我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那不是我的幻觉,他仍然在那里。
人只要肯努力的话,有一些事情还是能够改变的吧?至少江绪还活着,我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接下来……至于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在我身后喊道。
我停下来,对他道:“光俊今天我们没办法一起了,我要去银座那边……吃晚饭前回去,拜托你替我和妈妈讲一下吧。”
现在我明白的一些,有的时候,自己的事情没必要全部自己做,适当的拜托朋友一些,可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银、银座?”光俊有些语无伦次,“要我、我去讲吗?”
“嗯……光俊在我回家之前可以待在我的房间里吧。妈妈会同意的……如果她要出门的话,拜托光俊跟她一起吧。”我说道。
光俊闻言脸红了起来,他眼底浮上一层亮晶晶的水雾,变得闪烁不定。
“去夏由的房间……真的可以吗?可以那样做吗?”
“可以的吧,只要不在房间里吃东西就可以啦。”我说道。
我和光俊在学校门口分别,前往地下铁。路上我路过了成井书店,脚步稍微停顿,看向书店对面的分类点,江绪没有在那里。
他大概在便利店之类的……我放学之后没有见到他。
熟悉的路线,我从学校来到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距离我碰见前辈的那一天还有很久。我在咖啡厅里点了同样的套餐,在同样的位置等待着前辈。
我什么也不做,只在这里等待。等待某个人的心情之类的……我这个时候大概能够理解一些,怀揣着微妙的期待,度过漫长而煎熬的时光。
窗边一道侧影落在咖啡边,我朝窗外看去,咖啡馆窗户上贴了海报和最近的新闻。咖啡店招收学徒、池袋街头的混混无差别杀人事件之类的……窗户倒映出外面的人影,我看见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转瞬而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从咖啡店里出来,在店尾的花店门口见到了江绪。
江绪显然看见了我,他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温和的面容随即恢复了镇静。他站在花束前,修长的指尖去触碰雏菊的花瓣,随即收回手。
“班长。”我喊了他。
“……”
他跟随我来到咖啡店,我眼角扫到他的神情,尽管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好像不是跟着我过来的一样。我为他点了一杯略苦的咖啡。
“班长你想过来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的吧……下次请记得跟我讲,这次原谅你了。”我说道。
江绪在我对面坐下,他抬眼看向我,闻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解释道:“只是担心夏由。”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班长,我已经成年了,是成年男子。”
“夏由最近都没有去书店。”他说道。
“我最近大概不会过去了,都会来这里。在这里等一个人。”我对他道。
他低头搅弄着咖啡液,静静地问道:“是等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吧……只是偶尔打过照面,见过面的关系。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有问题要询问。你听过那句话吧?某个人愿意用一生的财富去换和苏格拉底一下午的时间之类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财富,有的只有时间……花费时间去等待的话,期待能够碰面吧。”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他放下了勺子,眉眼清晰地浮映出来,询问我道:“……他会来这里吗。”
我点点脑袋,除了咖啡之外,我还点了舒芙蕾。我把甜品朝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柔软的奶泡跟着晃动,像是两片交叠甜蜜的云彩。
“谢谢夏由,我不喜欢甜食,”他稍微侧过脸,我注意到他纱布边的脸颊又红了些。
“夏由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他问了出来,嗓音带着几分犹豫。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容,我的脸色苍白而平静。闻言我没有什么反应,自如地回答道,“没有……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
“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待的时光实际非常难熬……尽管我已经有等待过的经历。”
江绪:“如果能见到对方的话,等待是值得的吧。”
我没有讲话,我总是讨厌等待,因此在我的人生事故之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等待。这个世界总会痛击人类的薄弱之处。
“班长……你的兼职没关系吗?”我问道。
“有关系,但是比起来一个人在便利店……我喜欢和夏由待在一起,”江绪闻言看向玻璃窗上的海报,“做咖啡的话……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他陪我在咖啡店待到了深夜。我们静静地坐着,各自打开了一本书,我打开的是科幻文学,他打开的是物理学书籍。
“班长,那个……你外婆家的便当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吧?”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从书本缝隙间抬眼,他眼底刻有的温和认真,好像天使在捧读圣经之类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去教堂兼职神父也没关系的吧。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吧。”
“只是可能……不是夏由想象的那样。那家炸鸡店很小,破旧的只有一块牌坊……会弄脏夏由的校服。”他低声道。
我指尖触及到书页,并没有翻到下一页。
“校服弄脏的话也没有关系吧,让妈妈给我洗一些就好了。相比来说如果班长带同学回去的话……外婆也会很高兴吧。”我说道。
至少我妈妈是这样的。
妈妈曾经告诉我,把贫穷的孩子放进富有的环境里,孩童时期被刺痛的虚荣心可能会难以想象。我并没有太顾及,因为在我看来,眼前的人比很多富有的孩子更有涵养更高尚吧。
“嗯,她会很高兴。”江绪看向我道,侧脸与光影融在一起。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由于我想和他讲话,这一天并没有让阿姨来接我。我们一起走在前往地下铁的路上,耳边听着对方的动静之类的,风声缓缓落下,走到樱花树前,很可惜花季已经过去了。
夜晚的街道非常安静,闪烁的灯牌藏匿在巷子里,倒映出残影。那些绚烂的灯光,在夜晚交织,偶尔传来巷子里的酒瓶碰撞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总是迷人而又危险,我们走在一起,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我侧过眉眼,他并没有在看我,而是木讷地收回了手。
刻意闪躲的指尖,伴随着一声“哗啦”的动静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巷子里晃出一道身影,少年的面容惨白没有血色,酒气熏的他五官低迷而沉郁。他眼珠泛出淡淡的血色,混合着红与黑撞成大片的浓烈色彩。中村十连出现在我们眼前,以一道绮丽的声色。
他手里拿着的锋利刀刃,在月色之下折射出绮影。
“喂……你们的生活也太容易了些吧。说把人甩掉就甩掉之类的……从来不懂别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努力站出来啊……”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轮回之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朝我迎面而来。在我放大的瞳孔里,另一道单薄的身影撞入视野。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动静,刀尖刺入肉-体,鲜血染红了制服。我嗓间难以发出声音,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到天际晃出一道明亮的色彩,仔细看去,那是一扇透光的门。
“喂……江绪。”我脑海陷入一片绝寂,因触及到鲜血指尖变得颤抖。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福音列车
“啊……”一声呻-吟, 利器掉落在地上。
我用手掌捂住了江绪的伤口,视线里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我胸腔之中蔓延, 它们着急地要从我的身体冲出来, 嗓间被溢满的情绪塞满讲不出话。
中村十连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无神的双眼瞳孔不断放大, 向后撞在墙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往下砸落。
受害者还没有落泪, 凶手反倒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拜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的一件事……那一刹那间江绪毫不犹豫挡在我面前,在他看来,保护同学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不应该是这样吧……不应该。
我感受到面前少年的体温,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温和的面庞难以维持,垂下的眼眸映着我的神色, 他的嘴唇由于失血蒙上一层灰色。
那沾着血的手掌触碰到我的脸颊,我眼里的破碎情绪与他的手掌相融合。依稀间我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尖叫声,紧接着是警笛嗡鸣的刺耳锐鸣。
即便是这个时候, 我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本能地察觉到令我畏惧的事物。一旦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和“喜欢”或者是“爱”相关之类的字眼, 会让我难以承受。
“啊——”我嗓间发出了一声尖叫,难以形容的情绪将我整个吞没,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我只能发出某种类似于哭泣的尖叫声, 我抓着江绪的衣角, 温热的鲜血不断地从我掌间冒出来,过分浓艳的色彩撞的我头晕目眩。
我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过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浓烈的血侵染江绪,令他变得脆弱奄奄一息。
江绪的眼底映照着我的神色, 他担忧地看着我,努力地朝我挤出来了一丝微笑。他似乎讲话了,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耳边只剩下如有若无的嗡鸣,那嗡鸣声将我席卷,令我无法思考,我只能发出“啊——”的声色,即便是这个时刻,我也没有掉下眼泪。
在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层雾,那层雾笼罩在我眼里,我无法看清江绪的神情。直到我的手掌被人拉开,眼前撞进了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
“你好,同学,他现在需要治疗……请你撒手。”
我紧紧地抓着江绪的手腕,医护人员的声音在耳边非常细微,闻言我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我才松开手。整个过程之中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去,只剩下身体在麻木的行动。
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的鲜血往下流淌,血迹蔓延到车厢的缝隙深处。
我看向支架床上的少年,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左眼处的纱布摘下来,露出左半边脸可怖的烫伤。伤痕从眼睛向四周蔓延,狰狞的血管装点着那张温和的面容,他的整张脸如同一张灰色画像。
有什么东西滴落至掌心,灼烫至极,泪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我掌心的纹路。
我耳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非常缓慢。它们化成了被束缚在琴上的琴弦,血管绷紧缠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拗动着艰难起涩。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无比漫长,跳脱了时间的界限,成为无法跨越的沟壑。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之类的……问凶手是没有意义的吧。弱势之人被当作泄愤对象……什么时候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伤患的同学吗?知不知道他亲人的电话?”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同学。”
我眼前晃过医护人员的面容,他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模糊之中车辆化成了前往天堂的福音列车,白衣天使围绕着我。他们的表情司空见惯的麻木之中带着同情,床上的血迹没有擦干净。
“……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时钟总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残酷地向前。恰好我看见了墙壁上的时钟在转动,我这样想道。
我不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仅仅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巨大的无力感化为浪潮将我击倒,占据我的身体,令我失去身体的支配权。
是不是应该问医生……非常抱歉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自己明白的吧,就是死掉的意思,没办法治疗的意思,救不了的意思。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错了,明明是冲我来的,江绪只是替我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是在做多余的事情吧?我明明已经死掉过一次了……我跳轨了,被碾的七零八落。我不觉得那时候更疼,现在尽管我好好的,可是我非常地不舒服。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理性全部消失了。
这是江绪的用意吗?让我不再做理性的人之类的,这样的办法也太极端了吧?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明明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吧?有更加温和的方式……这样地刺痛我们彼此,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论我如何质问,他并不会给我答案。他已经死掉了……这么轻易地在我面前死掉了,留我下来很残忍吧。我讨厌等待,讨厌时间给出的答案。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讲清楚吧……我们明明还有很多话说。就这样死掉的话,我要怎么和外婆交代?难道要外婆一起死掉吗?上一次也是这样吧……没人照顾外婆了,外婆一个人死在了家里。尸体臭掉了。
我们不一样的吧?相比来说妈妈至少能够照顾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死掉更加划算吧。为什么要做赔钱的买卖。
救护车抵达了医院,没有人愿意为江绪做手术了。我在楼廊尽头看到了妈妈和光俊,我看向他们,他们同时看向我。
妈妈过来抱住了我,我想我看起来非常狼狈。我身上的血迹染在妈妈身上,妈妈以为我受伤了……尽管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没事,可我讲不出来话。
我依旧握着江绪的手腕,明明还有体温,刚刚我们还约定好了,下次要一起吃炸鸡饭。只是没有心跳了而已……没有心跳了而已。
……一切都如此令人绝望。
把我的经历画成四格漫画,我的记忆反复停留在江绪被刺的那一幕,我在其中难以抽离。我的房间里非常昏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我的大脑陷入了某种困顿之中……令我病倒了。
有的时候,人自发地会生一场大病,只是为了逃避某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者是需要等待,江绪死之后还会再出现的吧?就像上次那样,我还记得他,只要我仍然有意识,他就能够存在。
做梦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有时他在兼职的咖啡店,有时在便利店,有时在垃圾分类点,无论在哪里,他总是在努力工作,神情认真。有时他会看向窗外的方向,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境里出现我常去的书店,他在分类垃圾时,我总是在低头看书。有时候他从我面前走过,他侧目看向我,我常常忽视掉了。
梦里的他低落破碎,眼底化成晃荡而出的天潭水,他总是隔着窗户看向我,直到我从那里离开。
陆陆续续的梦境,我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我的臆想。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只记得一些碎片,丢失了许多。现在那一部分丢失的沉底之物,从被我遗落的角落里冒出来。
我努力地回想着,除了去寻找他的身影之外,我没有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纵我这样冷漠的人,伯乐因我而死之时,到底难以释怀。
六天的时间过去了,第七天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去参加了江绪的葬礼。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在葬礼上见到了江绪的外婆。他的外婆仍然活着,葬礼上来了很多同学。外婆十分辛勤,风霜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耷拉的眼皮因为哭泣而发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江绪的葬礼……我意识到那扇门距离我越来越近,直到葬礼结束,它出现在我身后。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放学之后一个人去书店之类的,这些都是可以的吧?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离开某个人就无法生活,我十分清楚这些事情。
只需要努力地保持理性,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样就足够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去了图书馆。我对待光俊不再那样的温和,我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我变得寡言少语,我去查看了许多和物理有关的书本,我想明白那扇门存在的意义。
江绪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中村十连被抓进了监狱,我的高考成绩比上一次更好,依旧选了东大的法学部。
尽管盛夏在消逝,我冥冥之中却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无尽盛夏之中。
正常的生活变得离我非常遥远,尽管我每天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不断地重复,大部分时间仍旧自己待在房间里。
偶尔注视窗外时看向外面的樱花树,我没有心情再去关心草木的动静,脚下的鹅卵石之类的……我全部的时间,重新陷入挣扎的痛苦之中。
“夏由,今天不用去图书馆了吗?好久没有看漫画书了哦……夏由还是要注意休息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她为我买回来了崭新的漫画书,越马前辈的新作。妈妈知道我的喜好,总是会为我买期刊……她带回来的作品我已经看过了。
“妈妈……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会因为发生的某一件事,而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
妈妈闻言对我道:“这是难以避免的。只要不断地生活,总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件。能够走出来的人们都非常了不起……夏由不要过分地自责,满怀希望地活下去更加重要吧。重要的并不是活下去的意义,而是努力活下去,单单是做到后者已经令人精疲力尽了……前者过于沉重,还是不要思考过多比较好吧。”
“江绪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他救了夏由……如果他还活着,也不希望夏由继续难过下去吧。”
或许妈妈说的对……可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我身后的那扇门,那是江绪的意志产生的凝结物,我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至今我不明白这扇门的目的。
“嗯……我明白。妈妈,有一件事要讲一下。”
“我很爱妈妈,”我对妈妈道,“还有……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在楼上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光俊在楼下。他在楼下等着,并没有进来,也没有按门铃。尽管我看见了他,我却假装没有看见,我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为此,我写了一封信,放在了他楼下的信筒里,希望这个时空的光俊能够不要难过。
信件内容如下:
光俊,很抱歉最近没有理你,我为我的情绪无法自控感到抱歉。请你不要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我总是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而逃避现实。我在意识到之后有在努力改正……这是一封告别信。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前的我总是忽视你,请你坚定自己。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你的内敛、胆怯,眼泪还是嫉妒心,它们都值得被喜欢。
我们是好朋友的吧,如果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的时间没办法鼓励你,请你记得这句话,不要讨厌自己,努力做勇敢的人。
请你好好吃饭,不要再吃冰冷的食物,自己先努力地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吧?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过御节或者平日,都可以来找我妈妈,请帮我照顾好妈妈。
我常常感到抱歉,由于自己的阴郁,牵连光俊无法获得阳光。尽管很辛苦,请光俊努力一些,挣脱黑暗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进。
不要总是令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水木夏由。
我走进地下铁,去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由于无差别的杀人事件,街道近来有些冷清。我站在咖啡店外,咖啡店里人很少,隔着玻璃窗,空位置上没有人。
不同的时空,同样的时间,由于欠缺微妙的缘分,我并没有碰到前辈。
我看向身后的那扇门,即便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可能等待的只是死亡之类的。比起死亡,有更加令我畏惧的事情。
——我畏惧灵魂的沉肃远胜于生命的厚重。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时空之门
这里是一片白日梦境, 门内闪烁着温柔的光波,那些在空气中漂浮的小点儿,犹如粒子凝聚成形。它们呈自由态沿着轨道运动, 形似星辰光晕落下, 斑驳成绚烂的星空。
我一直沿着这条笔直的隧道往前,直到前方浮现出一扇门, 它越来越近,穿过我的身体。
不知还是否有明天。
如果有明天……这名为时空之门的意志产物,是否允许我改变某个人的命运。
“夏由, 早起要去上学了哦,怎么还在睡懒觉啦……夏由?”
我随着梦境睁开眼,入目的是妈妈担忧的面容,妈妈依旧留着平成时代的发型。爸爸在房间门口, 低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差不多啰。祝惠……夏由起床了吗?”
我回来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属于孩子的手掌,我床头放置的小熊和电话手表,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书架上放置的漫画书……那本书册,是我在平成二十九年买入的。
“等一下哦,夏由是哪里不舒服吗?妈妈看看有没有发烧。”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
“妈妈, ”我发出了声音,属于孩童时期未变声的音色。
我注视着母亲柔软的面庞, 妈妈摸完我的脑袋,把我抱在了怀里。我现在大概是在上小学吗?
“好啦,别生气啦。还在和光俊闹别扭吗?他是因为喜欢夏由才会那样做的吧。夏由主动讲话问他会比较好吧……太安静可是会吃亏的哦。”妈妈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道。
小学时期的事情我几乎记不清了, 只记得光俊经常跟着我, 以及我孩童时期的自闭内敛。
“来嘛,给妈妈笑一个好不好。”妈妈扯着我的嘴角,我被迫扬起嘴巴, 妈妈在我脑袋上亲了一下。
“嘛,差不多了。”爸爸再次提醒道,站在门口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夏由和洋娃娃一样,就算不笑也很可爱。”妈妈把我抱到床边,为我穿制服。
平常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今天我却想让妈妈做。我扫到了桌上的作业本,上面写了五年级下册。我现在是在读小学的话,距离那一天还有漫长的七年。
说起来,我们是在高中之后才相遇,现在的话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好啦,便当带去学校吃吧。夏由,该上车了哦。”
我背上了书包,学校离家并不远。现在是三月份,街道边的樱花盛开烂漫,天边的日光穿过花层落下,空气柔软而明媚。
“爸爸,在我学校附近,还有很多小学吧?”我问道。
尽管都是学校,学校与学校之间却有差距。比如我和光俊所在的小学,可以不用参加升学考试直接升入最好的初中部。而剩余的学校,需要通过升学考试争夺剩下的名额。
这么想来,我意识到,家境不同的情况下,江绪能够考入国中最好的班级,一定很辛苦吧。
“是哦。夏由在的学校是最好的学校,大概很多孩子会羡慕哦。有些孩子即便非常努力……却没办法拥有好的教育机会,夏由能够幸运地拥有,应该好好珍惜吧。”
“哦,那我能转学吗?”我问道。
爸爸闻言通过后视镜看我,爽朗地笑了,回答我道:“当然不可以。”
“爸爸这么讲,只是想让夏由更加努力吧。当然夏由不努力爸爸也不会责怪你……嘛,你妈妈大概也不会同意吧。”
“夏由成绩很好的话,在学校应该会受欢迎吧?”
爸爸还停留在谁成绩好谁就会更受欢迎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吧,孩子们之间可以攀比的不只有成绩。上到家境下到相貌,这些隐形的优越阶级,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建立。
任何一样都有可能会处于被歧视的位置,什么时候所有的孩子学会平等待人……那大概不是容易的事情。就像社会达尔文主义那样,强者天生应该被崇拜之类的,推崇这样的思想整个社会接下来都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吧。
“并没有那么受欢迎。他们只知道聊功课和天-皇,好没意思。”我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学门口,我下了车,和爸爸说再见。
樱花烂漫,入眼的孩子们三两成群,笑声时常落在耳边。我在班级门口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上五年级的光俊,他背着书包乖巧地待在我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爸爸妈妈还没有吵架要离婚,光俊被照顾的很好,他的衣服和鞋子都非常干净。脸上吃的婴儿肥,双眼没有日夜受泪水洗涤,明亮而怯弱,抓紧了书包带子支支吾吾地看向我。
“夏、夏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光俊小声问我道。
其实昨天的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回答道。
因为我讲话了,他的表情有点惊讶,睁圆了一双眼看向我,婴儿肥的脸上瞬间通红。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我不是故意弄坏她的文具盒……我、我只是不想你有别的朋友。我们说过的吧……要一辈子做好朋友之类的。”光俊在我身后道。
那种话我不可能会说吧,我闻言看向光俊。我与他对视,五年级的光俊有些忐忑,好像能够透过这具小小的身体看向未来常常哭泣的光俊。
“我没有讲过吧……如果你下次再这样,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就算是我有其他朋友,也不代表我们不是朋友吧。”我说道。
“那、那样的话……夏由经常和她一起出去玩,一定会丢下我。”光俊开口道,稚嫩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侧目看过去,他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眶发红,水灵灵的好像要哭了。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道,“没有那回事。”
“我不会那样做吧,就算有朋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扑通”一声,我扭头的功夫,连忙又看过去,光俊捂着自己的脑袋,他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整个人用手捂着,这下眼泪掉下来了。
“喂……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吧。”我说道。
光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疼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低声对我道:“夏、夏由刚刚讲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末你来我家做客怎么样,让我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我说道。
“可、可以那样吗?”光俊捂住脑袋的手松开,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夏由今天跟我讲了好多话,还邀请我去做客。”
我闻言捏了一下他的脸,他疼的立刻变了脸色,我这才松手,他的脸颊红了一块。
“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要上课了,拜拜。”
五年级的功课压根不需要听吧,我的课本都整理的崭新,摆放的井井有条。我注意到这样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了,再次触碰它们有种观察小时候自己的感觉。
另一侧放了两本画册,画册上有我临摹的各种图案,漫画里的主人公之类的,我认出来全部都是越马前史的作品。被称之为天才的越马前史前辈,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出名,从我在书架上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时,就深深地吸引了我。
这是他早期的作品,现在的作品还十分稚嫩。他这个时候大概在读高中吧,漫画里的主角都是热烈的高中少年。
我翻开画册,上课的时候我常常利用间隙时间画画,妈妈给我补的课已经补到初中的内容了,上课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听课。
那些稚嫩的笔触,我触摸到它们,纸上的少年翻然跃出。
我盯着看了好一会,收回了目光,扭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
下午两点,放学铃声响起,阿姨来接我。
尽管我不知道江绪在哪里上学,但是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浅草区那里,我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吧。
“阿姨……那个,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开口道。
阿姨没有立刻同意,她先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在妈妈询问之后,才同意和我一起去。
车子缓缓地行驶过街道,我把车窗打开,风声呼呼地灌进来。
这一带区域有很多简易建造的房子,我看到了那栋奇怪的四方格房屋,它矗立在那里,比我高中时期见过的要更加破旧。上面的棚子还没有来得及建,门窗非常陈旧,外面只用了纸皮裹住,看上去摇摇欲坠。
“夏由,要下车吗?”阿姨问我道,她看向外面的房子,显然不能理解。
“要。”我说道,在我即将下车的时候,我的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我朝窗外看过去。
那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孩童时期的江绪。他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他的身形非常瘦弱单薄,脸蛋没有长开,双眼完好无损,漂亮苍白的脸上尚且没有高中时期的温和镇定,眼珠黑白分明。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注视着他的左眼……现在,他的眼睛还好好的,还没有发生意外。
他怀里抱着十几分包裹好的鸡排,看样子是要给外婆送东西吗?
“阿姨……我去帮帮他。”我对阿姨道,随后车把门关上了。
我小跑过去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被琴弦裹住的感觉又来了,面前的江绪仍然好好的,左眼没有受伤,脑袋没有被重器击中,腹部也没有受伤。我在奔跑的过程中,感到呼吸滞涩,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我来到江绪身前,他注意到了我,朝我投来目光,我们对视时,他顿住了脚步,确定我是冲着他来的。
“那个……请让我帮你。”我开口道。
孩童时期的江绪盯着我看,他的双眼沉默而没有色彩,眼珠深黑密不透风,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闻言他稍微侧了侧身体,把鸡排换了个方向,保持着距离打量着我。
我出现在他瞳孔里,我看到气喘吁吁的自己,我的脸颊涨红,神情之中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变化,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
至少我们是同龄人……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认识。突然说要帮忙之类的,看起来很奇怪吧。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冷静下来,和他保持着安全的正常距离。
“那个……你抱着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里?我可以帮忙吗。”我开了口,重新地组织了语言。
“……不用了。”江绪开口道,他拒绝了我。
我注意到他停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抬起来,又戒备地看向我身后的车子。车子停在他家门口,大概他会感到不舒服吧。
“很抱歉……打扰你了。那个……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讲出来之后,江绪完全没有反应。
我注意着他的表情,他抱着鸡排大概有些吃力,或者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应有点慢,先是盯着我看,然后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自己的家。
“……那个,我外婆说过,不能和奇怪的人做朋友,请你回去吧。”江绪慢慢地开口道。
“……夏由。”阿姨打开车窗叫了我。
我在原地顿住,盯着面前的孩子看,还有很多时间的吧……我还是不要太着急比较好。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说道。
上了车子之后,我看向车窗之外。江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抱着鸡排朝着炸鸡店的方向走,他的身影在日光之下,单薄而渺小,很快化成黑点在视线里消失了。
小学的时候下午两点就放学了,江绪在放学之后要去给外婆帮忙。从小学就开始做这么多的工作……一定非常辛苦吧。
爸爸跟我讲过他小的时候也非常辛苦,挣脱环境花费了非常巨大的代价,如果从小到大都在辛苦的环境下长大……那么生命的意义应该安放在哪里呢。
我越是这样代入,越是认为他了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常常怜悯他。他在我身边经过时,我原本只是感到可惜,我仍然在原地站着。
现在我却控制不住走进他的生活,想要改变他的境遇之类的。
这种救世情节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只是…只是……想起他义无反顾的那一幕,令我难以遗忘。
有的时候,我不免有些惊讶。原来像我这样冷漠无情的局外人,当与具有美德的人们接触时,他们的善意会烫伤我的外壳,令我的灵魂产生拗动。
他们……有的人类,尽管他们贫穷而落魄,善良与坚韧为他们注入底色,他们是遗落人间的天使……他们才是人类值得存在的意义。
如果这类人们不存在了,留给人间大概只有自我毁灭作为唯一尽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非黑即白
“夏由, 妈妈听阿姨讲夏由今天去了奇怪的地方哦……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妈妈问道。
闻言爸爸也朝我看过来,现在我只有五年级,爸爸妈妈关心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担心我和奇怪的人交往之类的。
我盯着碗里的寿司看, 对妈妈道:“妈妈……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空气之中安静下来,爸爸从平板里抬头, 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表情中带着细微的惊讶。
“夏由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妈妈把牛奶放下来, “真是难得……夏由第一次向妈妈提要求呢。”
“对夏由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很重要的事情,”我说道,从小到大,我很少向父母要什么, 大多数时候,只要认为我喜欢, 妈妈都会给我买。
可如果是某个人的话,对妈妈来说可能有些难办吧。
“那个……我今天去的那个孩子的家,妈妈可不可以收养他?”我问道。
“噗”爸爸喝茶的动作顿住, 妈妈立刻给爸爸递了手帕,爸爸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夏由啊……你要让爸爸妈妈收养另外一个孩子嘛?怎么啦, 想要兄弟姐妹?”爸爸问道。
我摇摇头,这件事和爸爸大概说不通吧。
“可以吗?妈妈?”我注视着妈妈道。
“祝惠啊……还是不要轻易答应孩子比较好吧。”爸爸在一旁道。
“收养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做的事情哦……夏由首先要跟妈妈讲一讲理由吧。妈妈至少要知道原因……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如果那孩子有亲人的话,提出来收养实际上非常冒犯吧。尽管家庭条件不好, 可是夏由……有些家庭的孩子只需要有爱, 不需要很多钱。”
“他只有一个外婆,夏由喜欢他,”我学着妈妈的口吻说道, “他外婆赚钱也很辛苦,他每天放学还要去给外婆帮忙。妈妈,我想要他和我一起上学,不可以吗?”
“理论上来说是不可以的吧,夏由在自己有能力之后可以那么做哦,去帮助自己想要帮助的人,夏由现在能够拥有好的物质条件,是爸爸妈妈提供的吧……爸爸妈妈为夏由提供这些因为夏由是妈妈的孩子,对于其他的孩子,只是因为夏由喜欢,理由有些牵强哦。”妈妈说道。
我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看,妈妈稍微停顿一下,又转了话音。
“不过……因为爸爸妈妈爱夏由,也不是不能破例。夏由想要帮助别人是好的事情,首先收养是一项不礼貌的行为,对方有外婆又有生存能力,夏由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吧。妈妈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之类的……首先,妈妈要先和夏由一起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可以吧?”
“除此之外,妈妈还有一个问题哦。夏由是只帮助他一个吗?以后如果碰到比他更加可怜的孩子,到时候怎么办。尽管妈妈能够协助夏由几次,也没办法给予所有孩子帮助吧。”妈妈看着我道。
“你母亲说的没错。”爸爸在一旁赞同道。
“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他,妈妈不相信我的喜欢吗?其他人怎么样暂时和我没有关系吧……夏由只想帮助他而已。至于其他人,说来说去,物质上的帮助实际上意义不大吧……要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比较好吧。”我说道。
“这样吗?”妈妈问道,“那为什么夏由非要帮助他不可。”
我对妈妈道:“这个不能告诉妈妈。”
“好吧。妈妈相信夏由哦,夏由承诺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得很好,所以妈妈也愿意给予信任。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去拜访一下,可以的吧?”妈妈问我道。
爸爸:“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不可以,我们还没有成为朋友,上门拜访很奇怪,”我对妈妈道,回想起今天对方根本不搭理我,我又说道,“他外婆开了一家炸鸡店,我们直接去买炸鸡比较好吧。”
“好嘛,我可以陪夏由过去……夏由下次也要陪妈妈一起去看音乐会,可以的吧。”妈妈看着我道。
我闻言不讲话了,“嗯”了一声,实际上我根本对音乐会不感兴趣。
“今天倒是讲了很多话,”爸爸说道,“还是多交点朋友比较好吧。祝惠……如果你想去音乐会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
“不用啦,我们喜欢的场所不同,夏由陪我更好吧。”妈妈道。
“爸爸妈妈晚安。”我上了楼。
我躺在床上,月光通过窗户洒落。我回想起今天见到的孩童时期的江绪,尽管我会辛苦一些,如果有可能的话,让他不再失去一只眼睛,这或许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比妈妈起来的还要早,去敲了妈妈的门。
“夏由?”妈妈为我开了门,略有些意外地笑起来,“起来的这么早?要去找那位小朋友吗。”
“等一等妈妈哦,妈妈需要梳洗一下。”我于是开始等妈妈,等待妈妈为我挑好衣服做好早饭。
“妈妈需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吧,”我说道,“我们不能只是过去买炸□□。”
“嗯……我们先一起过去看一看,好吗?”妈妈耐心道。
坐在车上时,妈妈对我道:“还是第一次见夏由这个样子呢。至少夏由愿意交流了,妈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哦……妈妈想先见见夏由喜欢的孩子,可以吗?”
“可以,”我看向妈妈,我的妈妈她不是最漂亮的存在,她发表的论文里不赞同女性过度“装点”自己,可是因为爸爸和外婆注重所谓的体面,妈妈又总是打扮的很漂亮。
“妈妈,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人有的时候做自己利益相悖的事情,那是很少见的时刻,往往是因为更加贪心……但是也有高尚的付出之类的。
“嗯?”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什么事情。”
“我看了妈妈写的文章。妈妈写要拒绝男性凝视,实际上只要成为妻子,去发挥妻子的功能,难免被凝视吧。那么妈妈所要维护的女性权益,和妈妈本身作为妻子的立场,实际上是违和的吧?”
这是我心里的疑问,我问道:“作为妻子,妈妈不应该写那种文章比较好吧?作为女性权益者,妈妈不应该结婚比较好吧?”
“嗯……夏由居然会看妈妈写的文章,好嘛,妈妈也会不好意思。”妈妈意外道。
“结婚不结婚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选择。只是二者相对比,自己更宁愿倾向哪一样去做出决定而已。夏由所说的绝对理论,在生活中往往是不存在的,生活中大多数的时刻是两者共存。很多女性发声只是由于结婚对象没有得到期望之中的满足,并不是反对结婚本身。如果有一个完全满足欲-望的对象,女人们都会愿意结婚的吧。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把女人们都变成了理想之中的样子。只要有女人发声去争取权力的话,女人们也能够把男人变成和女人一样,拥有某种属性。”
妈妈:“嘛……和夏由说的这些还太早了哦,夏由不需要有那样的烦恼,妈妈只希望夏由去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夏由总是认为很多事情只有两个答案,是或者不是之类的……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吧,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大片的灰色。人类只是在大片的灰色之中选择自己倾向的决定。”
“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夏由所说的都是按照结果去决定的,我们能够决定的结果实际上非常少吧……陷在其中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不过夏由说的十分有道理。一旦接受了某个身份,或者是认同某种意识,难免会陷入偏见与狭隘之中。妈妈也常常非常担心哦,妻子这样的身份会成为维护凝视之类的帮凶之类的。”妈妈说道。
“夏由愿意和妈妈讲这些……妈妈很高兴,”妈妈对我道,眼睛弯起来,“和你爸爸讲这些,他大概无法理解,爸爸只会认为自己的生活过好就够了……别人的生活没必要管之类的。尽管是那样,妈妈希望夏由能够帮助那些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过好自己生活的人们。”
“在适应这个社会之中各种规则的同时,去保留一份善良。”
我注意到妈妈在讲这些的时候,阿姨一直在通过后视镜看妈妈,阿姨已经五十多岁了,我平常和她讲话很少,她也不跟我和爸爸讲话,只有妈妈讲话的时候表情才会发生变化。
那种类似于崇拜的情绪,或许在女人们看来,妈妈会很有魅力吧。
炸鸡店的位置在浅草寺旁边的街道上,这条街道靠近游乐场,热闹又嘈杂。它只有一块狭窄的牌子,上面的字还是手写的,贩卖炸鸡便当和棉花糖,便当只需要三百日元一份。
我看见了江绪。外婆在油锅前忙碌,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但是外婆把陈旧的小店收拾的十分干净,给人很温馨的感觉。江绪坐在一排饭团前,他正在装便当,低头干活的样子非常认真。
“那位是夏由说的孩子吗?”妈妈问道。
“小姐,是他没错。”阿姨开口道。
“很可爱的孩子呢,长得和娃娃一样,夏由喜欢漂亮的孩子吗?”妈妈问道。
“不是那样的吧,就算他丑陋我也会喜欢,”我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我确实欣赏他的长相,那样讲出来会显得我非常浅薄。
“妈妈要去买炸鸡吗?”我催促道。
我一边看向窗外,江绪现在的五官已经有了绮丽的影子,尽管瘦弱又苍白,很容易辨别出会是美人的长相。他装完了便当,盯着外婆看了一会,拿起了一边的书本。
他拿着的书,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上面的字,眨眼也看不清。
“好哦,夏由在车上等妈妈一下,可以的吧?我和阿姨过去。”妈妈说道。
妈妈的气质和这条街道格格不入,她留我在车上,我只能趴在车窗边紧张地看,在妈妈下车之后,江绪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视线在我妈妈身上停留。
本来妈妈也不吃炸鸡之类的,怎么看都非常奇怪吧,好在我妈妈的神情动作似乎都很自然。江绪外婆擦了擦围裙,不知道我妈妈讲了什么,外婆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江绪为我妈妈装了便当,自始至终没有讲话,在妈妈走后,重新拿起了那本书。只是空隙间,他看了一眼这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后座的窗户顿住。
我和他隔空对视,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有种他知道我坐在这里的错觉。虽然车子一样,但是他应该认不出来是同一辆吧?
“夏由,妈妈买来了便当哦,”妈妈一上车,我闻到了炸鸡的味道,妈妈对我道,“妈妈跟外婆讲了,用了夏由喜欢吃炸鸡饭的理由……以后每天小朋友都会来送炸鸡饭,妈妈给他付打车费和十倍的炸鸡饭费用。只不过要辛苦夏由了……天天吃炸鸡饭的话,夏由可以接受吗?”
妈妈理所当然道:“是外婆辛苦炸出来的,既然是夏由选择的,夏由怎么看?”
“没关系的吧,”我说道,就算吃一个月的炸鸡饭,我扭过了脑袋,“可以让光俊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光俊很喜欢吃炸鸡饭。”
“就算给十倍的费用,也才三千日元,妈妈,会不会太少了。”我又问道。
闻言妈妈看向我,略微缓声道:“确实不多。不过三千日元也不好赚的吧。夏由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卖画之类的,如果能卖出去三千日元,妈妈就考虑下改变主意。”
闻言我没有讲话了,我听出来妈妈在开我的玩笑。过了一会儿,我又跟妈妈强调道:“我年纪还小,现在妈妈就让我出门赚钱的话,爸爸一定不会同意吧,妈妈对我要求太高了。”
妈妈笑了起来,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
“好嘛,你现在嘴巴倒是会说了。”
“妈妈,还有一件事……如果他来我家的话,可以让他跟我玩一会吗。”我问道。
“嗯,那当然可以啦,刚刚妈妈看见了哦,他应该和夏由差不多大吧……在看高等数学哦,看来是非常厉害的孩子呢。”妈妈说道。
“说起来,夏由这两天都没有去补课,为了之后能够轻松一些,夏由还是也补补课比较好吧。”妈妈说道。
我并不想去,但是妈妈已经帮了我很多,最终我没有讲话,算是同意了。还有一件事……今天应该能吃到炸鸡饭吧?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樱花的约定
“叮咚”一声, 有人按了门铃。
我透过显示屏看到一张小小的脸,江绪站在外面。他的衣服很多都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二手衣服之类的, 他今天还带了便当盒, 里面是我的炸鸡饭。
“请进。”我为他开了门,他站在玄关外面, 显然没有进来的打算。
听见声音之后,他看向我,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 眼珠里情绪不明,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抱着炸鸡饭没有讲话。
他大概能猜出来一些吧?
“您的炸鸡饭。”江绪双手捧着便当盒,他尽管这样说, 表情却没有那种意味,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着我看, 好像已经看穿了我。
应该不至于是我想的那样吧……我们现在都是五年级的孩子的话。
“谢谢你特意为我送过来……喂,我们前几天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我开口道。
“……”他回答我道, “记得。”
“您特意过去让外婆送便当的吗。”他又问,瞳仁里一片安静。
“也算是那样, 我只是求了我妈妈每天都要吃便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吧,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之类的,你愿意吗?”我跪坐在玄关门口, 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便当盒。
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你也进来,可以坐。”
孩童时期的江绪没有讲话,他经常去给外婆帮忙,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之类的,可能会把我想成了奇怪的人。那是对成年人特有的考虑,如果是孩子的话,那些标准都用不上。
“我们才见过两次,应该算不上朋友,”他说道,捏着自己的便当包,对我道,“我还要去给外婆帮忙,非常抱歉。”
“喂,”我喊住了他,这么走了可不行,我对他道,“至少陪着我把便当吃完……可以吧。”
因为中午不用给我做饭,妈妈这几天都不在家里,和阿姨们出门忙别的事情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眼。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是那张绮丽面庞的点睛之笔。鼻梁化成有坡度的陡崖,眼珠成为垂涎的宝石,其上的蝴蝶展翅落下,侧目而过化成一幅生动的杰作。
他闻言没有讲话,也没有走,思考了片刻,在玄关门口坐了下来。
炸鸡饭空气飘香,因为用了打包盒的关系,米饭仍旧是温热的。我已经在不同时期的江绪面前展示过我的吃相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个年纪的我吃东西的动作还非常有礼节,大概再过个半年左右,为了节省时间,我大幅度压缩了自己的吃饭时间,从那以后,吃饭的姿态变得越来越风卷残云。
“喂,我妈妈告诉我你在看高等数学……你上几年级了,看起来还是小学生。你能看得懂吗?”我询问道。
炸鸡饭很好吃,鸡排炸的并不油腻,里面的肉也非常鲜嫩,我埋头吃饭,如果天天吃的话似乎很幸福。
“有些看不懂。”江绪回答道。
我埋头吃饭间看向他,他坐在我身边,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认真地看着我吃东西。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上几年级呢。”我说道。
江绪:“五年级。”
他讲话不紧不慢,话语间非常镇定,只是时不时地盯着我看,大概是有些好奇,面容之下把紧张的稚气全部藏了起来。
“那和我一样,”我说道,“喂,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玩吧?反正你要过来给我送饭,陪我玩一会也没关系……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江绪没有讲话,他坐在我身边,脑袋略微低下来,我注意到他的嘴角略微平直,看起来好像很为难。
“有时间的话可以那样做,下午还要上课,我们的学校应该离得很远。”江绪说道。
我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他又要上课,又要帮外婆干活,还要抽出时间学习,实际上非常辛苦吧。
“喂……让阿姨送就好了,那我们就算不一起玩,一起做题也可以。高等数学我也会一些。”我说道。
尽管后来他在学习上的天赋在我之上,但是他现在只有五年级,而我已经考上东大回到这具身体里了,所以教教他不过分的吧?
“……”江绪漂亮的小脸扭过来,上下打量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了。好吧……你不相信的话,下次带上练习册就好了,看看我们谁先解出来就好了。你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也未必做不到吧。”我说道。
他没有讲话,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下移,盯着我的嘴角看。我的米饭已经吃完了,大概是嘴巴沾到东西了,我拿出来纸巾擦了擦。
“外婆炸的鸡块很好吃……下次请帮我带亲子井饭,可以吗。”
“……可以。”江绪说道,他站了起来。
“喂,你要走了吗?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我说道。
“什么问题。”他的脸颊侧过来。
“你的眼睛……有没有受过伤之类的。”我问道,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闻言孩童时期的江绪投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对我道,“没有。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只是随便问问,每天看书不近视的话,非常了不起。”我随意地编了个借口道。
“再见。”
“再见。”
在江绪离开之后,我上了二楼,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高等数学之类的……我从窗户边回到书架前,我记得妈妈有给我买过,我上上下下找了三层,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资料书。
尽管我讲的非常自信,还是先看看比较好吧。在他面前描述的很厉害,如果到时候讲不好大概会很丢脸吧。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我早早地坐在玄关等人。
江绪出现,他依旧背着那个便当包,这次不止有便当,按照我们的约定,他带来了高等数学的资料书。
“嗨!”我朝他招了招手,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他,他目光稍微顿了顿。
“我在等亲子井盖饭哦。”我说道。
他把便当放下来,我注意到他除了带了资料书,还有干净整洁的草稿本,和两只铅笔,两只橡皮。
我盯着看了一会,看来孩童时期的班长非常认真细心,橡皮和本子都有一支是用过的,另外的一份是新的。
“这是给我用的吗?”我问道,拿起了那块崭新的橡皮。
江绪点点脑袋,又看了看我身上的校服,上面写的有千代田区国立小学之类的。他没有穿校服之类的,我想了想,问道,“你没有校服吗?”
“有,担心校服弄脏,放学之后就换下来了。”江绪回答道。
“炸鸡的话确实穿校服不太方便,但是写作业不影响……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下次可以穿校服过来,反正吃完午饭还要去学校不是吗?”我说道。
他清晰的瞳孔里晃出我的面颊,我年少时期尚且没有那样的阴郁,只是普通的小男孩而已,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疑惑。
“嗯,”江绪点点脑袋,“那下次,我穿校服过来。”
他说完又看向我,我没有注意他,我打开了便当盒,今天是亲子井盖饭,外婆还给我装了几个小番茄。
“那你吃过饭了吗?”我询问道。
江绪:“吃过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你在这里等我吃饭,会不会很无聊之类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说道,把便当放下来。
我从冰箱里找到了一些甜品和牛奶之类的,抱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地板。
“都是我妈妈做的哦,不过是给我做的,你也吃一些吧,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吧。”我说道。
孩童时期的江绪略微愣住,罕见的浮现出不好意思,我看着他的面颊红起来,现在才有一些小孩子的模样,之前一直在强装大人之类的,大概很辛苦吧。
“……谢谢。”江绪对我道,看了一眼那些七七八八的零食。
“你妈妈……很厉害。”江绪说道。
“确实很厉害,你还是尝一下再做评价比较好吧。冰淇淋你可以吃吗?我们偷偷吃一些没关系的吧。马上就要夏天了。”我把冰淇淋朝他那边推了推。
江绪面上有些犹豫,眼底遮掩住明亮,他碰到了冰淇淋杯上的勺子。在确认我的态度之后,他才轻轻地拿起勺子尝了一下。
“吃不完的话……不会浪费之类的吗。”江绪把勺子放了下来。
“浪费就浪费吧,相比来说,你尝到了美食心情变好更加重要吧。过于勉强全部吃掉的话,肚子会痛。”我说道。
“每样尝一下就好了。”我用手臂撑着脑袋,侧头看向他,朝他微笑了一下。
我的笑大概很奇怪吗?江绪盯着我的笑容看,看我一眼又收回目光,思考着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讲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为朋友?”他问道。
“因为喜欢外婆的炸鸡。”我说道,米饭和饭菜全部吃完了,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吧。
“……”江绪稚气的脸上没有表情,大概被我的回答堵住了,不知道要讲什么,最终没有再接话,他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我们来做题吧。今天可以先做一部分的吧……说起来,如果你碰到不懂的问题,会去问老师吗?”我问道。
“不会。”江绪回答道,他把剩余的零食收拾起来,我的便当扔给了扫地机器人。扫地机器人出现的时候,江绪盯着看了好一会,眼中浮现出奇妙的神色。
“我家附近有个阿姨,她在东京都市区教数学,我不会的会去问她,她都会告诉我。”江绪说道。
我翻开了他的草稿本,他的字迹非常好看,整齐工整的陈列在草稿本上,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秩序。
“哦,那你有不懂的问题吗?可以让我看看吗。”我对他道。
他闻言看向我,我翻开他的资料书,一整页答案都写满了,最后一道题在空着。
“这道题我还没有解出来。”他绷着小脸道。
“哦……那你看好了,”我眉眼转过去看向他,“如果我能解出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
“放学之后陪我出去玩……这样的要求可以吗?”
“……”江绪原本要说什么,他想了想,对我道,“可以,如果你解得出来的话。”
“我可以和外婆讲。”
尽管他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不怎么相信我能解出来,他似乎对我们家的机器人更感兴趣。
“你可以摸摸它,这是我妈妈回来组装的。”我把扫地机器人叫了过来,给江绪玩。
在他抚摸扫地机器人的空档,我打开了崭新的草稿本,用铅笔开始计算。我使用草稿本和江绪使用的方式完全不同,用几个字来形容:毫无秩序感。
一页只能写一道题目,各种计算的过程混合在一起。我的字也很不好看,我喜欢破坏秩序感,过度整齐令人厌倦。毫无秩序感却依旧能解出来正确答案,这样才更有意思吧。
原本江绪的注意力在扫地机器人上,他一直摸机器人的肚子,我猜测他大概想打开机器人的面板看里面的线路板之类的……毕竟他长大之后也做了很多类似的玩具。
在我计算到一半的时候,另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江绪认真地盯着我的草稿本,略微顿住,眼底浮现出异样的情绪。
“你做过这道题吗?”他问我道。
“没有,做过类似的题目,我也会一些数学的。”我说道。
当我在纸上写出来正确答案的时候,不需要看答案,大概看过程,我想他已经理解了。
我的那张草稿纸被他拿过去,他低头看了一会,眼中一片平静,再抬眼看向我时,我在他眼底看见了明晃晃的情绪变化。
孩童时期的江绪:“我们可以做朋友。”
“那我们的约定呢?放学一起出去玩,这个作数吗?”我询问道。
“作数,”江绪说道,他拿着那张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册里,“这个请让我带走。”
“你想去哪里玩?”江绪问我道,他漂亮的眼睛泛着光芒,“你喜欢图书馆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现在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去图书馆太无趣了一些……嗯,我们之后再去图书馆怎么样?”
我看向门外,远处街道边的樱花树在阳光下绚烂夺目,樱花落在行人身上,纷至了一场名为浪漫的雪。
“这次的约定……一起去看樱花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目黑川
“夏、夏由……你要去哪里?”
一放学, 光俊出现在我教室外面。今天是周五,马上又是两天的周末,可以不用待在学校里。
“今天我有事情要做哦, 要和新认识的朋友去看樱花。光俊有什么事情做吗?”我问道。
我书包里装了今天的作业, 这个年纪的我还是可以收到很多情书的,因为我至少脸长的好看, 除了不爱讲话之外,也没有很让人不喜欢吧。
“新认识的朋友?”光俊问道,抓紧了书包带子看向我, 眼睛一瞬不眨,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才两天不见夏由又有新朋友啦……那、那我们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当然了,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一起去的吧。”我说道。
“我、我想去, ”光俊立刻道,“我想见见夏由的新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我注意到光俊眼底雾蒙蒙的,鼻尖也变红了,我戳了一下他的脸, “我们一起去。他和光俊一样……都是很好的人哦。”
“光俊还是不要担心比较好,觉得我有新朋友就会忘掉光俊之类的, 我不是那种人吧。”我说道。
“嗯!”光俊点了点头,他鼻涕泡冒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用手帕擦了擦鼻涕。
“好啦, 那你跟我一起回家。”
我和光俊一起回到家,妈妈探过门口看到了我们两个,笑了起来, “一起回来的吗?光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留下来的话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哦!”
“妈妈!那是晚上的事情了,我们要一起出去玩,带一些便当就可以了。”我说道。
我让江绪下午再过来,当我听见门铃声的时候,我对光俊道:“光俊,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哦,他过来了。”
“便当装一些点心之类的……”妈妈说道,正好看见我领着江绪进来,光俊也看了过来。
“妈妈做的点心我们都很喜欢吃哦,”我说道,“江绪,这是我的好朋友光俊,光俊,这位是奈良江绪。”
江绪的便当包里惯例装了我的炸鸡饭,他给我送了几天饭,注意到我每天都吃完之后,偶尔会换成炸鱼块和炸三鲜,没有每天都是炸鸡,荤素搭配。
“你好。”江绪说道,他看向厨房那里的妈妈,收回了视线,手掌放在便当盒上。
“你好。”光俊也盯着江绪看,看向江绪的脑门,注意到江绪比他要高之后,受伤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妈妈准备三人份的便当啦。芥末也放三份,江绪是更喜欢甜味还是咸一点的?”妈妈问道。
我闻言戳了一下江绪,“妈妈在跟你讲话哦。”
“……”江绪看向我道,“都可以。”
“那每样都来一点吧,你们三个要注意安全哦,早点回来。”妈妈对我们道。
“好哦。”我对两边的孩子道,“我们走吧。”
我们要去目黑川,需要乘坐山手线的地下铁。昨天跟妈妈说过之后,妈妈告诉了我地铁路线,担心我迷路,还给我画了线路图。如果是五年级的话,可能会迷路,实际上我已经十九岁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
“今天大概人会很多,我们看完樱花一起去玩游戏机怎么样,我攒了很多零花钱哦。”我说道,从书包侧兜里拿出来钱,妈妈每天给的零花钱,我这一周目都没怎么花。
“夏、夏由……好厉害。”光俊说道,“我这周的零花钱全部花掉了。”
江绪的目光在我手里的零用钱上稍微停顿,在一旁道:“我没有零花钱,今天外婆给了我一千日元。”
“一千日元也很多了,那你可以请我们喝饮料吗?”我询问道,和光俊双双看向他。
“我可以请你玩游戏机,”我凑过去道,“喂,江绪,这买卖很划算吧。”
“……”
“嗯,可以。”江绪在我凑过去的时候稍微侧过头,点了点脑袋。
“这是你的校服吗?为什么你穿起校服看起来比我们正经很多。”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校服了,校供制服穿在他身上,莫名已经有了初中生的帅气感。
光俊闻言小声道:“因为……他比我和夏由要高。看起来像中学生一样。”
“我、我以后也还会长高的。”光俊说道。
“光俊以后个子一定会很高。”我说道,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比班长高了吧。
“真的吗,夏由?”光俊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说道,又去拽江绪的袖子,“不过有没有可能是校服的原因,喂,江绪,我们要不要换一换。”
“……应该不是身高的原因,”江绪对我道,他任我拽着他的袖子,目光掠过我和光俊,对我们说,“我想……你们穿校服更好看。”
由于他讲话的神情认真,令我和光俊的动作都顿住,光俊的脸立刻红起来,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也有些热。
“那你今天过来,外婆那边会很忙碌吗?”我询问道。
江绪点点头,“我提前把便当送过去了,也打包了很多份。”
“外、外婆。”光俊努力地想要插进去话,凑在我和江绪中间。
“江绪的外婆是开店的啦,做的炸鸡超级好吃哦。光俊想吃的话下次可以尝一尝。”我说道,按住了光俊的脑袋,担心他摔倒。
“……好。”光俊说道。
我们三个一起进地下铁,江绪走在前面,光俊一直跟在我身旁,直到上车的空隙,光俊对我道:“那个,夏由。”
“真的没关系吗,”光俊对我道,“我和夏由的朋友讲话之类的……夏、夏由会不会介意之类的。”
“不会,”我回答道,“没关系,这种事情……只要光俊开心就好了。哪怕你们两个关系更加亲密也没事。”
“不会的,”光俊立刻道,“我最喜欢夏由了,夏由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大概是我和光俊不一样的地方,”我说道,“我认为朋友和家人之类的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我喜欢的人类,没有谁第一第二之说。”
“江绪……是这样吗?”我询问道。
我们三个在车厢的角落,车厢里很安静,我察觉到旁边的大人朝我们投来目光,因为安静的环境不应该说话之类的。我才不管,我现在是小学生,不遵守也无所谓吧。
“夏、夏由好厉害。”光俊低声道,“我没办法做到这个样子。”
“我和光俊一样,”江绪开口道,“也没办法做到夏由那样。夏由所说的一视同仁……我只看过书里有写。”
“《道林格雷的画像》有看过吗?你对人人都热情,也就是说,你对人人都漠然。”
江绪小脸一脸认真,我和光俊同时看向他,我们两个的眼里大概在放光,用一种他实在太了不起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看过,”光俊道,“你、你好厉害!”
“这本书也是老师借给我的,其实我也看不太懂。”江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可是这个作者也有写过另一段话吧?《夜莺与玫瑰》里,他这么写: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一个人能够轻易地为别人放弃自己的底线之类的,说明他的珍视根本没有价值。”我说道。
我看向他们两个,“这么来看,就算对人人都漠然,这一类人才是更加值得推崇的吧。”
“听不懂哦,”光俊说道,“但是我感觉夏由说的不对。”
江绪:“那或许……他只是有其他在意的事情,不一定在意人际关系之类的。就像我的老师一样,她在东京都市区教学,她对学生非常严格,周围人的评价她都不在意,只在意如何教出优秀的学生之类的。”
“总会有在意的事情吧……没有在意的事情之类的,那是局外人。”
“……我们到了。”光俊道。
我跟在他们身后,低头看自己小小的身体,前方的江绪停下来等我。他注视着我,眼底的情绪溢散出来些许,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关心。
江绪对我道:“抱歉……我说了那些,你不开心吗?”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小小年纪明白那么多……很厉害。”
我佩服他的敏锐,他能够透过身边人看到他人的执念。尽管很辛苦,却并不把辛苦当作弱点,这种人很了不起吧。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很多事情只是处在说与想法之间,”江绪看向不远处的站牌,对我道,“说和想之间的概念。夏由能明白的吧……比如我想吃便当,尽管我想吃,却没到要表达出来的地步。一旦表达出来,好像变成了某种确切的想,而不只是模糊的念头。”
“不能明白,想吃就吃了,”光俊说道,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便当给江绪,“喏,便当。”
我大概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我并没有讲话。江绪接过了便当,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反正只是偶尔会这么想。”
“夏由应该更清楚,夏由能解出来很多数学题,比我聪明很多。”江绪说道。
“没有那回事。就算能解出来,我没有那么喜欢思考,和江绪完全不同。”我说道。
我们沿着地铁出来,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到了目黑川大桥。两侧的樱花树连绵盛开,樱花雨盛大而绚烂,粉白遮蔽天空,置身在其中踏入梦幻与现实的界限交织处。
我十分喜欢樱花,眼前的景象,我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尽管我路过时能够看到樱花树,总是在放学的路上,或者在上课朝楼下看的间隙,独木不如眼前的林樱。
“好、好漂亮!”光俊伸出手,接到了一片樱花花瓣。
“这里很适合拍照片,早知道,出、出来的时候,带相机了。”光俊可惜道。
“用眼睛欣赏也没关系,”我说道,注意到江绪注视着天空的方向,“江绪,你家那边也有很多樱花树吗?”
“嗯,但是没有这样看漂亮。”江绪回答道。
“就是说啊,这里据说有很多很多樱花树,它们生活在一起,一起绽放的时候才最美丽。”我说道。
我们一起穿过这条大桥,桥下的湖水落下很多樱花的花瓣。我用手指接了很多的花瓣,地下有堆积的部分,我把它们收拢在一起,捧起来朝着江绪和光俊的方向吹过去。
“喂,你们俩!”我吹过去之后,江绪和光俊都被糊了一脸。
“夏、夏由。”光俊挡住了自己的脸。
樱花散去之后,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晃过的情绪,大概是笑意之类的一闪而过,我的胳膊紧接着被抓住了。
“夏由,做完坏事还是不要想着逃跑比较好吧。”
“我看到了便利店,说好了要买饮料的。”我说道,任由江绪抓着我的手腕,我的另一只手顺便抓住了光俊。
“走嘛走嘛,一起去喝江绪买的饮料。”我笑起来。
桥上充斥着我们的笑声,樱花灿烂地落下,侧过我们的面庞,留下拖尾曳丽的痕迹。
“夏由选好要喝哪一个了吗?”光俊在我身旁问道。
“抹茶牛奶比较好,乌龙茶也不错,这个棉花糖味道的气泡水……没喝过,我决定选这个。”我说道。
“我、我要和夏由一样的。”光俊选了和我相同的。
“铃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江绪拿起了电话,那是老式电话,只能用来打电话发信息之类的,在二手市场上很便宜。
我和光俊守在一边等他打电话,电话那边不知道讲了什么,大概是外婆打过来的吧,江绪应了两声。
“抱歉……我要回去了,外婆那边忙不过来,我要回去帮忙。”江绪开口道,他眼中略带歉意。
“这、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光俊结结巴巴地问道。
“非常抱歉。”江绪对我们道。
“现在回去也太没意思了吧,”我说道,事实上这是一个好机会吧,他的左眼是怎么坏掉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烫伤之类的,如果我在之前再了解他一些就好了。
“光俊,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浅草区也有游戏机的吧?只要我们忙完之后再去就好了……可以吗?”我问道。
光俊:“我、我没关系,可以……我想去,和夏由玩游戏机。”
“江绪,请让我们去一起帮忙。”
“……”孩童时期的江绪没有讲话,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某个瞬间,他的双眼再次化成了天潭水,清澈之中泛起涟漪,情绪显露出一部分,很快重新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如果你们不嫌麻烦的话……请跟我一起回去,”江绪对我道,“这是我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命运的提示
“只是需要炸鸡排的话, 我们一起做的更快。”我说。
“就算是那样,外婆的店里也站不下我们三个,”江绪说, “请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我们在江绪家的走廊下, 走廊堆积了很多纸板,多余的屋檐也是用纸板搭建出来。透过老式玻璃朝里看, 隐约能够看见昏暗的玄关与楼梯。
“那至少让我们帮你一起送过去,你一个人的话也拿不下。”我说道。
光俊在一旁点了点头,“没、没错, 我和夏由可以帮忙。”
“……嗯,”江绪略微思考了一下,把手里的鸡排分成了三等份,给了我们两个人每人一份。
“谢谢你们, 下次我还会请你们喝饮料的。”江绪扭头对我们道。
“没、没关系的。”光俊道。
“没关系啦,”我说道, “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朋友,没必要这么客气。”
“这些鸡排都是自己做的哎。”
光俊在一旁点点脑袋,“看起来、很, 很美味。”
我们三个一起到了外婆那里,江绪在里面的忙碌的时候, 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外婆给我们拿了一些炸物,后来我和光俊在便利店等人。
“喂,夏由……是时候该回家了吧?”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道。
“抱歉, 妈妈, 今天晚上不在家里吃饭了,我待会就回去,可以吗?”
“那记得提前联系阿姨, 发一下位置比较好吧。”
我应了一声,把地址发给阿姨之后挂断了电话。我们坐在玻璃窗旁,光俊看着我问,“夏由,我们还要等江绪吗?”
“等他一下比较好。”我说,我打开了泡面,把关东煮放了进去。
光俊:“那他如果回去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不会的,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能够看见他。”
“他、他看起来很了不起,”光俊说道,转过来看我的表情,“夏由一定也这么认为吧。”
“嗯,我和光俊想法一样。”我说道。
我和光俊在便利店里吃了关东煮和抹茶麻薯,在天完全黑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江绪回来了。
大概那个时候他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以至于我和光俊叫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应,足足喊了三遍他才回过神。
“喂,江绪……你在想什么呢?”我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抱歉,”他看着我们目光顿住,手里提着的塑封袋里装了可以二次利用的便当盒。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孩童时期的江绪问道。
“反正也没有事做,今天也还没有结束,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可以吗?你有收藏的漫画书之类的吧……这样回去也太扫兴了吧。”我说道。
“没、没错。”光俊小声开口道。
“……有,”江绪说道,“这么晚回去的话,爸爸妈妈不会担心吗。”
“我已经给妈妈打过电话了,光俊也是哦,”我回复道,去碰他手里拿着的塑封袋,当我触碰到他的手指,尽管他现在年纪很小,他抓东西的力气却很大。
“不用,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江绪对我道,他并没有松开。
他漂亮的瞳仁盯着我看,里面展现出友善的温和,“我家里有一些二手的漫画书,都是我收垃圾的时候捡回来的……你们要看吗?”
说到这个,光俊有些犹豫地看向我,现在光俊对于收垃圾的认知并不清晰,认为会充满可怕的东西之类的。事实上大家都会这么认为吧?
“要看,内容还完整吗?”我问道。
“嗯,有些内容没有那么完整。”江绪说道。
他带着我们重新回到了他家,第一遍过来的时候我和光俊只是在外面等着,并没有进里面。这一次江绪带我们进去了。
当昏暗的灯光打开,空气中有很淡的清新剂的味道。一楼侧面那里是厨房,玄关的楼梯通往二楼,我盯着玄关处的地板看,记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曾经在这里放过两万日元和生病的药物之类的。
“请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江绪对我们道。
厨房的灯一并打开了,那是一间小小的、非常狭窄的储物间改成的厨房,墙角到玄关的柜台里放了大量的面粉和鸡块,里面的物件都非常老旧了。
料理台是按照成人的身高定制的,灶台上放置了烧水壶,当看到那个烧水壶时,我的目光不免顿住。
那是一柄异常陈旧的烧水壶,在灶台上沾火嗡嗡作响,它的壶口把墙面熏出了一片颜色,让墙壁看起来非常糟糕。与之相对的,是它那用一截铁丝连上摇摇欲坠的手柄,感觉随时可能会断掉。
我想起来了某个人左眼处的烫伤伤痕,纱布蒙上的伤口……据说是烫伤之类的。
“要喝红茶还是乌龙茶?”江绪问道,他小小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匹配料理台,够茶叶的动作非常吃力。
“不用了,”我装作自然的说道,“比起那个,喝茶不要紧,看起来非常危险之类的……还是离这里远点。”
“这个水壶是在我出生之前买的,比我年纪还大……来客人的时候茶都是我烧的,客人都认为我的手艺很好。”江绪对我们道。
“那很厉害了……下次再尝,漫画书是在二楼吗?”我故意岔开了话题。
江绪脸上出现细微的失落神情,那神情转瞬即逝,他应了一声,“在二楼……我没有整理好房间,你们稍微等一下。”
我在厨房门口停留,站在玄关之间,当我看向厨房里,横梁悬下的阴影笼罩在那柄水壶,倒影出深重的浓稠墨影。
“夏、夏由。”光俊在我身旁扯住了我的袖子,他看向二楼的方向,由于江绪家并不朝阳,整体光线都很暗,置身在其中会有潮湿的感觉。光俊大概对这类感觉非常敏感。
“嗯?”我回过神来,对光俊道,“辛苦光俊了,光俊还陪我过来,我很高兴。”
光俊嘴巴动了动,原本的话音没有讲出来,脸上倏然红起来,眼里又泛起水雾,转过脑袋去。
“这没有什么吧……我、我原本,很讨厌夏由有新朋友来着。”
光俊低声道:“但是、夏由……夏由很高兴,总是安慰我,我……我觉得不应该那么做。”
何况……何况对方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之类的。人在拿自己和对方做对比时,一旦意识到对方存在的某样条件十分不如自己时,原本的嫉妒心自然而然就平衡了。
“嗯……光俊愿意讲出来,我很高兴。他是很好的孩子……光俊一定也能够和他成为好朋友。”我说道。
光俊支支吾吾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他的话音。
楼梯口那里,江绪出来了,他抱了十几本漫画书下来。很多二手书已经非常破旧了,上面有一些粘合痕迹。
“有些人会找绝版的漫画书,我粘了一些……可以转卖给需要它们的人们。”江绪对我们道。
江绪:“不过我也不太懂这些,你们喜欢的话都可以拿去看。”
漫画书摊在地上,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不喜欢漫画书吗?越马前史的作品之类的。”
江绪点点头,回复道,“漫画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相比来说数学题和物理书更有意思……还有你家的扫地机器人。”
所以之前和我聊漫画书之类的,只是因为我感兴趣之类的。意识到这一点,我低下了头。
……
“嘛,夏由怎么会主动地陪妈妈逛商场……是有喜欢的东西想买吗?”妈妈问道。
我点点脑袋,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揉揉自己的眼睛。
“妈妈,我需要一个烧水壶,可以买一个给我吗?”我问道。
无论如何,江绪家的烧水壶看起来都很危险吧,还是换掉比较好吧。
“什么?”妈妈以为自己没听清,“夏由要烧水壶做什么。”
听起来大概很奇怪吧。事实上我也很为难,就算我买下来,我要怎么和江绪讲……换掉别人家的烧水壶之类的,听起来很冒犯吧。
“我不是用来做坏事,只是突然想买一个,可以吗?”我问道,对上妈妈的目光,妈妈眼里带着探究,我很快败下阵来。
“我去了朋友家里,他家的烧水壶看起来很旧了,我想给他买一个。”
“嗯……讲出来就好啦,妈妈很高兴哦,夏由愿意解释给妈妈听,”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如果是灶台之类的,还是换成电器比较好吧。”
妈妈带我去了电器区,买了一个价格适合的电烧型烧水壶。
尽管我买了,江绪每天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难以开口。那个烧水壶始终在我手边,在我解完数学题之后,我们可以谈论的事情很多,我绞尽脑汁不知道如何开口。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左右,第二周的周末,我想起来从他那里借的漫画书还没有还,或许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
“夏由要准备出门吗?”妈妈问我道,我已经在楼下待了很长时间了。
“嗯,妈妈……我要去送烧水壶。”我说道。
“夏由还没有给他吗?”妈妈有些惊讶了,有人送个礼物耗时半个月之类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讲,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不礼貌之类的。”我说道。
“夏由直接讲出来就好了吧?”我闻见妈妈身上的味道,妈妈难得笑了出来,摸了摸我的脑袋。
“难得夏由还有这样的时刻呢……会替别人考虑之类的。夏由买水壶也是出于担心吧?直接讲出来就好啦,像你跟妈妈讲的那样……对方会理解的。”妈妈对我道。
“勇敢一些没关系的哦。”
尽管妈妈这样讲,阿姨送我到了江绪家。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看起来很少,我敲开了江绪家的门,他没有去外婆那里。
“夏由?”他给我开了门。
“今天没有去给外婆帮忙吗?”我问道。
“下雨天客人会少很多,外婆那里没有很忙。”江绪对我道。
“那你在家里做什么?”我问道。
“看书……做一些手工之类的,我做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你跟我来。”孩童时期的江绪对我道,他眼底带着亮光。
我好奇他说的是什么,和他一起上了楼。二楼的房间他有意收拾过了,我进入他的房间,尽管十分的狭窄,他却收拾的很干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放了书。
桌子上摊陈了一些电线圈、电路板,铁壳和螺丝刀导线管,以及一本小型机器人制作说明书。而在另一侧,是一个长得像电饭煲的电子产品,它只有掌心大小,在桌角的位置待着。
“上次你让我看了扫地机器人,我按照它的线路板做了一个比较小的。”江绪对我道,他眼眸专注认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我凑了过去,江绪把纸巾撕成了碎片,他按了一下小电饭煲脑袋上的按钮,小电饭煲随之动了起来,缓慢地移动把那些碎片都吃掉了。
江绪:“怎么样。”
他看向我,漂亮的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期待。
“很厉害,”我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电饭煲看,对他道,“你可以去参加小学生科技大赛之类的,一定会拿奖。”
“那应该还差得远……你有看过科技大赛的内容吗?”江绪对我道,“他们会写代码做程序之类的……我并不懂那些。”
“那些你想学的话也是可以学的吧……只是简易的编程之类的。等到我们初中上了计算机课程之后,可以试试?”我说道。
“嗯,确实是那样。”江绪思考了一下,点了点脑袋。
“我家里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机器人之类的,我爸爸会社就是做这个的。你喜欢的话,我让我爸爸带回来一点,到时候一起研究怎么样?”我抱着膝盖问他道。
“……可以吗。”他内敛的面庞出现了害羞的神色,眼底变得闪闪发光。
“可以。我爸爸答应的事情差不多都会做到……下次回去我会跟他讲的。”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你吃过饭来的吗?”
“吃过了,外婆做的饭很好吃。”我说道,又问,“你还没有吃饭吗?”
“我准备煮拉面,下雨了不想再出门,你要吃吗?我煮的面很好吃。”江绪对我道。
我跟在他身后下楼,这是一个好机会吧,我还提着水壶,包装没有拆。我发现的一件事,只要我不主动讲,他不会问我……比如我拿着的东西是什么之类的。
“那请给我也煮一份。”我说道。
厨房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动静,江绪打开了灯,透过昏暗的光线,我看见了冲出壶嘴的热气。灶上开着火,水蒸气氤氲间,那条细细的铁丝仿佛消失了。
我听见了“咔嚓”一声,细微的动静。某个瞬间,我认为那是来自命运的提示。
第60章 第六十章 健康无损
“小心。”这样的话, 我没来得及讲出口。
我仅仅是下意识地那样做,直到这个时刻,我迟钝地明白过来, 我仅仅是怀揣着不想要预料的事情发生……那种心情。
江绪因为烫伤而变为残疾, 这样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的时候, 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吧?
我来到这里,不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
滚烫的热水浇下来,我在那一刻推开了灶台前的少年。那时我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眼前被蒸腾的白雾笼罩,隐隐约约的,我感受到了某种灼烧的痛意。
此时,我不大明白命运驱使的含义, 人类即便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无法改变吧?可是……可是。
我听见了耳边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地看被我推开的孩子。我仍然抱着他,他脸颊苍白,被热气蒸得发红, 他双眼里透出不可思议,漂亮的眼瞳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的左眼仍然好好的。
尽管人们无法改变命运, 但是可以通过努力,让它以更加温和的方式出现。
“夏、夏由……”孩童时期的江绪抱住我,他的双眼化成晃荡的天潭水, 澄澈的眼底蒙上了水雾, 形成不可名状的液体。
我后知后觉,烧热的水壶在地上打翻,我看向自己手腕的位置, 那里出现了红色的痕迹,我的皮肉在视野里变得扭曲可怖,形成可怕的痕迹。
“没事……不用担心我。”我说道,右手手腕一动,顿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是小孩子,在凉水冲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带我去了医院,江绪紧紧地跟在我身边。
这是我第二次见妈妈掉眼泪。小的时候我没有那么调皮,相反我的性格非常安静,除了生病发烧之外,很少出事故,我也很听妈妈的话。第一次是在见到我尸体的时候。
由于开水的温度过高,部分溅到我的手腕上,即便我及时冲洗,筋膜血管造成连粘,我做了一场小型的分离手术。
“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之后可能写字会有点困难……好好复健的话大概率能够恢复。”医生对我道。
麻醉过后,只要我的手腕轻轻地一动,筋脉处连着都会开始疼。那种疼与神经连接在一起,令我下意识地排斥,产生不能再动它的念头。
“……抱歉。”江绪开口道,他认真地注视着我的手腕,脸颊变得非常苍白。
明明我才是受伤的人,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手术室出来一样。
“没关系的吧……医生说了好好复健没关系的。如果我当时不过去,受伤的是江绪的话,我大概会更加过意不去。只是这种程度的疼痛的话,是可以忍受的。”我说道。
“夏由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比较好吧,”妈妈责怪我道,“这种时刻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是妈妈的问题,不应该和夏由说什么不合适之类的……夏由如果喜欢朋友,让江绪经常来玩是没关系的。”妈妈对我道,她抹了抹眼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我的另一只手被江绪抓着,江绪好久没有讲话,他的眼底只是蒙了一层水雾,长久地抓着我,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那天的事情江绪并没有告诉外婆,妈妈也没有那个打算。妈妈得知我是为了保护朋友,之后没有再讲其他的事情,只是回家之后重新收拾了一间房间,那间屋子用来给我的朋友住。
“没关系,你不是还要给外婆帮忙吗?工作更加要紧吧,我的手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对江绪道。
“阿姨帮了外婆的忙,把外婆会做的便当打印成了明信片,让我去写字楼里分发,需要订餐的话只需要发短信或者提前打电话。外婆因此收到了很多订单,我只需要每天把那些便当送到写字楼就好了。因为外婆售卖的非常便宜,而且分量比便利店的餐食更多……回头客也很多。我不需要每天都去帮忙了。”江绪说道。
“……一开始你要跟我做朋友,我觉得很奇怪,看你朋友那里的样子,你不像是会随意交朋友的类型。”他又对我说。
他帮我揉捏着手腕,我惊讶于他的敏锐,在他眼底看到了类似有愧疚之类的情感。
“你不要有负担比较好吧,”我说,“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吧。这样想的话……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值得其他人这样做啊。”
这个时候的江绪只有十二岁,对于之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那样的概念。可是我不只有十二岁,我知道,他之后是怎样的人,拥有怎样敏感又温柔的灵魂。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恍惚之中产生了错觉,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或许这是命运使然,原本我也打算放弃了,不是吗?
“喂……你很喜欢漫画吗,”江绪对我道,他看了眼书架的方向,上面排列着我收集的漫画。
我在这时才注意到,他带来了平常装便当的便当包,那个包并没有放便当,而是放了四方方的东西,江绪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本陈旧的漫画书。
“你喜欢的那个漫画家……叫越马前史对吧?我找到了他的作品,是很陈旧的短篇故事……那个,我之前说我对漫画不感兴趣。前天的时候,我粘完之后看了一下,他画的故事确实很不错,你喜欢他理所应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漫画的吧?不去图书馆也没关系,去书店之类的……也会很有意思。”
江绪把那本漫画书递给我,我认得那是前辈第一部作品,在连载杂志上刊载,要找到全集十分不容易。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时间线,却做出来相同的事情……送来了不同的漫画。
“嗯……有空我们一起去。”我说道。
在我复健的时候,光俊和江绪常常过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房间里待着。我的房间里有很多漫画书,越马前辈的作品,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原本每周我都会固定时间去买的连载周刊。
现在它们全都放置在书架上,我看一些别的杂志或者文学作品之类的,偶尔路过书架,我的目光在最上方前辈的作品上停留。
我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在我遇到前辈之后,他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短篇故事……我大概有些畏惧,担心成为前辈笔下没有天赋的人之类的,或者是走向平庸的结局。
说白了,只是畏惧“平庸”而已吧,尽管自己知道绝大多数的人都十分平庸,自己潜意识里却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成为特别的存在之类的。有的时候,我不明白上帝赐予人类才能的意义,当这份才能不足以支撑他走的更远时,这份才能往往只能带来无尽的痛苦。
或者是希望自己原本心性就平凡之类的。假如原本就能接受自身……既没有任何才能,也没有任何闪光点,那样的话,会更加理所当然适应自己的平庸吧。
何况……何况,现在我来到这里,命运不是已经给出我答案了吗?
我的手腕现在只可以正常写字,却不能够“过度”使用,一旦过度使用,手腕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我需要用意志与其做斗争。人类用意志与身体做斗争,尽管精神弥足珍贵,实际上却常常以惨败收场。
我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却也有能够做的事情。至少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次发生了,我不想再参加某个人的葬礼,更不想走进无意义的循环之类的。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和江绪联系的越来越频繁,他从常常来看我,到第一次在我家留宿,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
直到小学六年级,由于我们都做数学题做到很晚,我的手腕不能活动的时候,他会根据我讲的去写解题方式,之后我们再一起核对各自的解题思路。那天很晚才结束,由于下雨没办法回去,他给外婆打了电话,在我家住下来了。
这种留宿在之后变得非常频繁,至少我们更加亲密了,他的性格依旧在朝着我认识他时那样发展。从喜欢伪装成大人,变得温和擅长微笑,过早的参与劳动让他变得沉稳知事。
三年的时光转瞬而逝,直到我们一起初中毕业,按照原本的那样,我们同样的考入国中,即将成为同班同学。更重要的事情,他现在并不是残疾人,而是“健康无损”的初中生,并且还是学校里非常受欢迎的存在。
原先在他左眼受伤时,他也非常受欢迎,与现在有一些差距。人在拥有社会定义的缺陷时,会蒙上一层微妙的色彩,现在这层色彩消失了,他的优秀与出彩完全弥补了家境不足的短板,还被评选为学校里“理想型男友”第一名。
“听说你们学校进行了评选活动,许多女生评选你为理想型男友,你一定很受欢迎吧?有合适的女孩子,在高中前恋爱也不错吧。”我对他道。
关于我对这件事的担忧,这是有依据的。大部分人的初恋,在初中或者高中的时候,成为美好的记忆,也作为情感的初体验,是非常有必要的吧。另外根据我的记忆,高中时刻他会受到许多地雷女的表白,其中就有李目珊同学。
尽管李目珊和中村十连的无差别杀人案件没有半点关系,归根结底,他是导致焦忱产生仇恨的导火索。所以在那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再让他被地雷女关注比较好吧。
现在的时间线也有所不同,以前的他因为“左眼受伤”,反而很容易得到女性的怜悯,更容易产生爱慕之心之类的。
江绪听完我的话稍微愣住,三年的时光,他的身高窜的很快,已经比我高出一些,看起来很像漫画里的美少年之类的,或者是偶像剧青涩男主。
他漂亮的眼睛由椭圆形转变为扇形,五官变得更加绮丽,注视人时温柔的眉眼非常迷人。我想他从脆弱易碎的天使转变成了纯洁美丽的圣骑士之类的。
“你希望我恋爱吗?”他问我道。
他盯着我看,艳丽的眼珠凝视着我,神情十分认真。
由于那次事故,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不可复原的伤疤,江绪也因此留下了某种阴影。具体表现为我们尽管不在一个学校却越来越亲近,他做很多事情都会告诉我,并且尝试征求我的许可。
要不要参加比赛、去不去某个场合,和某个人成为朋友之类的,好吧,我的年纪比他大,问这些是情有可原的。要不要恋爱之类的……这种事情不需要来问我吧?
我对他道:“问我希不希望并不合适吧。如果我说希望你就会随意的和某个女孩子在一起吗?并不是出于喜欢在一起的话,那样的话是十足的混蛋。”
“……确实是那样,”江绪沉吟道,十分赞同我的意见,随之朝我微笑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归根到底……恋爱游戏的话,是可以扮演的。”
“同学里只是去一次居酒屋,或者社团里认识之类的,不到一个月就能在一起,这种感情对方也并没有十分珍视,只有我一个人认真的话,对方也会觉得没意思吧。”江绪说道。
“至于另一部分认真的人。我认为……那些认真的人们,反而难以把感情付诸于口。在互相没有明确的心意之前,大概不会告白吧。轻易地只是因为外表和浅层的理解就跟我告白的人们……一旦知道我的想法之后,大概会立刻离我而去。”
他的观点令我无法反驳,我看向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对他道,“无论如何,别人可以那样做,江绪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
“这是夏由讲的,”江绪对我道,“夏由想让我和其他人恋爱之类的……如果是夏由提出来的话,我的态度并不重要。”
他静静地看着我,嗓音十分温和,好像在陈述事实。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想起来他原本似乎不是这样,变成鬼的时候似乎有点像。时间线不同,由于他的经历不同,性格里的成分也发生了变化。他温和谦逊内敛,沉稳镇定,偶尔会有令我哑口无言的时刻,现在这样的时刻提前到来了而已。
“好吧,是我的原因,请你当作我没有讲。”我对他道。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恢复了温柔的模样,低声回复我,“请夏由也当作我没有讲……我不会做你不高兴的事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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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喜怒无常
我常常不喜欢等待的时光, 假如让人们同样地再经历一遍童年之类的……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等待时光消逝。
尽管日子平淡无波,但是有朋友陪伴在我身边, 并且光俊和江绪都变得阳光一些, 不再像先前那样总是受阴霾笼罩,这应该是好事吧。
“居然能分到一个班, 你们三个是算好的吗?太有缘分了吧?”妈妈对我道。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妈妈为我整理校服和书包。妈妈的因果关系搞反了,是因为我们高中时期一个班, 所以之后我才会提前找到他们。
“妈妈,问你一个问题。”我开口道。
“嗯?”妈妈侧过脸。
我说:“妈妈认为,是先有存在,还是先有意识?”
妈妈:“这是哲学命题吗。妈妈认为的话, 两者都是有凭据的吧。”
“我认为,先有意识才有存在, ”我说,“这算是回答了妈妈刚刚的那个问题。”
“这是跟着江绪开始看书了吗?”妈妈若有所思道,“讲话都开始变得没有头绪了。”
江绪经常来我家的缘故, 我妈妈很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 不如说是欣赏。
“我自己也有看,妈妈的书柜上很多吧。如果仅仅是存在,没有意识的话, 那么约等于不存在。就像人们的性格都不同之类的, 我想可以理解成每一种性格都是一种意识。”
“这么说倒也不错,”妈妈说,“尽管形而上学很有意思, 高中时期还是多花时间在同学和学习上比较好吧。”
“过早地体验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会让夏由失去生活之中的乐趣哦。”
我认为这是妈妈十分了不起的地方,她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接触的事物分开。就比如说互联网吧,据说很多孩子沉迷进去,无法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这是人类难以避免的弱点。用在我身上,大概是我分不清漫画世界和真实世界一样。
可妈妈能够做的很好,将那些遥远却蕴藏着生活真谛的思想与真实无聊的生活彻底分开。
妈妈能够做好的原因,我大概明白,那答案清晰明了,却并不容易学会。
“妈妈,我出门了。”我说。
门口的位置,光俊在那里等我。他看见了我,朝我露出来了笑容,依旧十分腼腆,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却消失了。
我注意到他眼角有些红,在车上问他,“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
“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摔了碗。”光俊回答,语气有些低落。
我:“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了,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处理。就像我和光俊现在打一架,有小朋友的话小朋友大概会很害怕吧。”
“孩子们总会认为父母之间的关系是天大的事情,实际上就像班里同学吵架又和好一样,对他们彼此来说反倒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不要在意了,放学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怎么样?”我递出来了一张手帕给他。
“……嗯,”光俊接了过来,他认真地思考着,“夏、夏由……谢谢夏由。”
“有夏由在,我已经不难过了。”
“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日,尽管我努力的回忆,关于江绪和李目珊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丝毫记不起来。只要多关注一些江绪就可以了吧……努力不让他们两个产生交集之类的。
我拆分人物关系,就像做数学题一样。如果江绪的死亡=焦忱和方周叶合谋+焦忱因为李目珊而嫉妒江绪+光俊知情袖手旁观+中村十连受药品酒精刺激失手杀人+?
最后一个?那里是孟骄的动机,我有一些猜测,却不十分确定。
我需要做的是拆开这其中的每一环。
“江绪、很厉害,考了区第一,应该在班级里会很有人气吧。”光俊小声道。
“我和光俊也很厉害,我的数学成绩是第一,光俊的身高是班里第一……这么看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我说道。
“光俊的身高很适合去篮球社和棒球社之类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说道。
“我、我肯定不行……去了大概会挨揍吧。”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没人敢揍你吧……只要光俊有气势一点。”我说,话音间我和光俊来到了教室。
我们每个人的班级是提前分好的,和校服一起受领。至于班级里的座位,基本根据来的时间前后,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坐。
对于高一的记忆,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我来的很晚,只剩下最后一排的座位,那个座位我也很喜欢。
这一次我提前来了,座位有很多可以选择。我原本的位置依旧空着,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放了书包,我注意到了棒球棒,焦忱选了那里。
“夏由、我们……坐哪里?”光俊问道。
“江绪还没有过来,光俊,我想坐在靠窗的位置,楼下有一棵樱花树,能够看到樱花很幸福吧。”我提议道。
“前后桌怎么样?”
“可、可以。”光俊的脸红起来,靠窗的位置常常会被当成不良少年之类的,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可、只有两个位置,江绪……江绪怎么办?”光俊又问道,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我们三个也没必要座位都坐在一起吧。”我说道。
之前前面坐着谁,我压根不记得。焦忱、江绪,李目珊,他们三人的位置同时空着,这种情况并不是好事。
我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我眼珠转向教室里的同学,或许我应该从同学那里寻找答案……从被我忽视的一切寻找起。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教室门随之被推开了。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jk女高显出身形,她的外貌和笑容无可挑剔,姿态十分随意,一进教室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雪代孟骄。
啊……她原来刚开始走的是这种风格吗?装可爱确实不适合她,头发散起来看起来很成熟。
“无论怎么说,现在都是高中生了,再去咖啡馆显得很土吧。”孟骄说道,她察觉到了同学们的目光,视线一扫而过,她在和身旁的双马尾少女讲话。
在她身旁毫无存在感的小李目珊,李目珊化着很浓的妆,无论是她瘦的脱型的体貌特征,还是她的浓妆与发饰,都不难看出来……属于某类群体之类的。
在日本,有这么一群少女,她们由于家庭问题或者是身体问题,因此得上精神上的病症。大多患有抑郁症、偏执型人格障碍、阿斯伯格综合征,双相情感障碍……表现出在人际关系中的笨拙以及偏执,有些需要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因此有些此类女子会从事和“电话援-交”相关的职业。
此又被称为不良少女之类的,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有些只是单纯的喜好地雷女外在的着装分格。具体表现为挑染的发色、水钻装饰物,红黑暗色搭配,水色以及黑白格裙子……等等让人看一眼就容易识别出这类群体的风格。
小李目珊同学,我对她并不了解,我更希望她是后者。毕竟只是喜欢着装的话不至于生病,心理上生病的话……大概会很痛苦吧。
我察觉到孟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与她对视……之前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她的眼睛突然充满色彩,轻轻地笑了一下,对身旁的李目珊道,“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目珊,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我和光俊刚刚把书包放下,光俊在低头整理文具,因为有人朝着这边来了,光俊吓了一跳。
之前有这种情节吗……孟骄来到了桌前,她身上是蓝花楹的味道,面部表情自信而迷人,用手指在我桌上敲了敲。
雪代孟骄:“喂……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光俊反应了过来,略微睁大了双眼。
尽管我不记得这种事情,但是回忆起来我确实有她的电话号码,所以发生过这种事情吗?她找我要过电话号码之类的。我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纤细的手指略微一勾,把纸条勾走了,朝我笑道,“我叫雪代孟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学了。”
她的气势过于强势,我不清楚自己哪里吸引到了她。大概是没有一般男生那样的男子气之类的,就跟我妈妈喜欢我的道理一样吧。
因为我总是跟着妈妈生活,爸爸离我比较远,妈妈将我培养的没有男性身上特有的性别分明,这种性别分明常常意味着一种特权。诸如“身为男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身为女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之类的。尽管新时代像我这样的男孩子已经非常多,可认为男性意识占主导权的仍然占大部分。
“夏、夏由……她看起来好吓人。”光俊在孟骄走后开口道。
“她很漂亮吧?光俊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吗。”我问道。
“不喜欢,”光俊立刻摇头,口齿清楚了很多,“我喜欢小栗旬那样、那样温柔卡哇伊的女孩子。”
光俊所说的小栗旬,是一位杂志女模特,某部以甜美出名的人气女模。
“这种女孩子、很恐怖。”光俊受的惊吓不小。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入教室,教室很快变得热闹起来,新的教室新的同学,互相打量着。有些是从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更幸运的有些原本是同班同学。
直到江绪和班主任一起踏入教室,由于负责作为新生代表,他需要和班主任交流,并且从开学第一天就被任命为了班长。
江绪依旧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左边的纱布消失不见,双眼瞳孔出落的漂亮而绚烂,微微挑起看人时,沉寂而深邃动人。
“大家好,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以后我们将作为同学一起相处三年时间,请大家多多关照。”江绪嗓音温和,向大家鞠了一躬。
我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座位,座位依旧空着,江绪在讲台上发言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左右,这个时候才有人从后门姗姗来迟。
有人第一天就迟到,并且性格超差,进来也没有一句道歉,大概是家里财富过于丰盈的关系,最基本的礼貌时常忽视。
我侧过眉眼,神情暴躁充满戾气的少年在我身旁坐下,他坐下来时,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吱呀”的动静。
他的侧脸冰冷逼人,原因十分显然,空气中传来血腥味,某人的拳头沾了血,他第一天开学就和人打了一架,不知道另一位倒霉的是哪个。
老实说,最开始我们相处的还算和谐吧,后来互相的印象越来越差,我对杀人犯为什么要有好印象……可根据我对所谓命运的了解,如若无法改变自身的性格与意识,难免重蹈覆辙。
我已经吃过一次那样的亏,还是不要再吃亏比较好吧。因为并不是我受伤……讲台上的少年替我承受了一切。
尽管已经到了令和年代,有钱依旧可以为所欲为,只需要两千万日元就能够买一条人命之类的。尽管我也可以出这个钱,直接同样这样对他就好了?可惜我仍然有一些道德良知,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他本身就在恶的那一端,我何必为了报复他与他一起奔赴地狱。
我坐在座位上调整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善一点比较好吧。我微微扯起自己的嘴角,尽管我自己看不到自己,台上讲话的少年却能看见。
“社团相关的事宜……”江绪突然顿住了话音,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避免了和江绪对视,我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来了纸巾和酒精,这是我妈妈临走的时候给我装的。
在我扭头时,我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之类的,如果我不小心露出来了阴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这该死的轮回,命运使然,焦忱成为了一切祸端的起源。
对待讨厌的人微笑,完全做不到的吧。
“……喂。”我开了口,隔着一道走廊,我掌心里放置着纸巾和酒精。
面带伤痕的焦忱看向我,他冷冰的双眼直视我,空气中大概变凉了,我面上维持着镇定,在我的瞳孔里,他的手掌仍然在流血。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对待送出纸巾的同学,多少会有一点点的好感吧。
我常常忘记了,我以自身的想法来揣测,首先前提是像光俊和江绪那样善良的人,眼前的少年喜怒无常,全凭喜怒做事。
他冷笑一声,唇畔掀起跟我讲了一个字。
“滚。”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养分
和那种家伙置气, 实在是没有必要吧。
“今天不开心吗?”江绪问了出来,他看着我的表情,略微停顿道, “我在讲台上看见了, 你很在意旁边的男生吗?”
“没有那回事,”我说, “我怎么会在意那种家伙。”
“嗯,便当请让我来提。”江绪说,他碰到我手腕的位置, 那里的疤痕被袖子遮住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没问题,我自己可以。”我说。
说起来,最重要的是江绪和焦忱之间的关系吧。像焦忱那样的人, 就算帮了他的忙。他大概也会毫不领情吧。
“我打算加入棒球社,你……可以和我一起吗?”我问他道。
“当然, ”江绪对我道,“即便我对棒球没什么兴趣,如果夏由感兴趣的话, 我愿意学习。”
“可以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至少我们和他亲近一些之类的。”我说道。
由于不擅长使用暴力, 只能使用更加愚笨的方式,类似于爸爸所说的佛教,佛祖想要渡鹰, 难免要失去一部分肉身。
江绪:“夏由说的……是坐在你身边的男同学吗?”
“嗯, 这只是我的想法,人和人之间因为不够了解,总是很容易产生误会和分歧之类的, 恶意在其中也会放大。如果接触之后,这份恶意大概会消解吧。”我说。
“夏由提出来的观点很理想主义,”江绪侧目看我,低垂的目光里带着微笑,“事实上,人和人之间保持距离才产生美感,离得太近了反而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后者更加普遍吧。”
“是那样没错,算是试验之类的。我只是包含了一些期待……一些微不足道的期待而已。”我补充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认为……你能够做的很好。”我开口道,看向身旁的少年。
江绪因为我的话音微微顿住,他的眼眸略微放大,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反应过来之后脸偏了过去。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唇畔略微扬起来,“夏由同学……总是格外的相信我。”
“尽管我们没有那么亲近,那些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你总是会坚信不疑……感谢你告诉我。”
“喂……”我打断他,“我们已经很亲近了好吧,在你眼里我们不能算是朋友吗?”
“当然算是朋友,”江绪朝我比划着手势,他一只手放在自己面前,一只手隔着校服触碰到我的心脏。
“只是我们从心灵上仍然隔得很远……这样的距离,令我无法完全靠近夏由。”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漂亮的眼底翻涌出情绪,澄澈如同一面镜子,温和的温度灼烧久了,让我难以移开目光。
“江绪,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向你隐瞒,对我来说很多事情……我认为自己解决更好,无论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的吧。”
我说:“像我上厕所的时候放个屁一样,这样的事情,难道我还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同时拆便当。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只会感到高兴。”他对我说。
我拆便当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侧目看他一眼,他用这样认真的神情讲出来,我们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他显然意识到了,对我道:“我和夏由想的不同,在夏由看来,许多事情都格外分明。夏由认为大部分的事情和情绪都没有讲出来的必要,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解决……从根本分析,夏由并不需要依赖他人来处理这些,也就意味着不必建立亲密关系。我可是完全相反……在我看来,这是更加亲近的必要前提之一,完全掌握对方的情绪,被对方依赖着,在我看来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这样和我分享着心事,我只是略微思考,对他道,“看来你是属于比较粘人的类型,按照你的看法,早点找个恋人比较好吧。”
我们在这条时间线只是朋友而已,即便曾经有过恋人的身份,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朝向那个方向发展吧。
“嗯……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夏由,夏由大概不需要类似于恋人之类的存在吧。”他静静地问道。
我看向他,对他道:“生活中不止有这一种情感。恋人之类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没有那样的需求,也无法共情别人,贸然和谁交往只会伤害对方吧。”
“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眼。
我还给了他健康璀璨的左眼,尽管大多数时候,我的内心依旧是一潭死水,偶尔注视他时,看到他左眼处的宝石,我心底会泛起片刻涟漪。那片刻的涟漪,化成活泉浸入我心底生长的枯木。
只要我身边的人不再流泪,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明白了,”江绪回应我,他朝我微笑起来,“进入棒球社以后,我和夏由要一起努力。”
因为我和江绪加入了棒球社,光俊犹犹豫豫地一起报名了,焦忱之前初中的时候担任棒球社社长,现在也作为负责人。同一个班里报名的男生,自然是作为同一个队伍。
“喂……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来找茬吗?”焦忱拿着名单,不太友善地看向我们。
焦忱:“毫无经验是准备直接被打爆吗。”
“棒球社没有要求需要有经验吧,”我说,“只要我们课外时间经常练习,迟早会追上的吧。”
江绪:“今后拜托焦忱同学多多关照了。”
“拜……拜托了,”光绪鞠了一躬,随之躲在了我和江绪身后。
“……”焦忱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阴森森道,“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像他这样的人,冷漠而又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更加在意自我感受,简而言之是以自我为中心。给予他帮助不如当他的对手,他对实力相等的对手的尊敬程度大于帮助他的同学,至少“对手”能够进入他的视线。
为此,空余时间,我和江绪大部分时间一起待在棒球场,练习垒包的换位与击球能力。
“喂……今年这么多同学一起报名棒球社,实在是太罕见了。还需要拉拉队队员吗?夏由同学,你看我怎么样?”孟骄问道,隔着网层她朝我们招手。
“如果是孟骄同学,一定可以的吧。”我回应道。
与此同时,我注意着她身边的少女,李目珊同学跟在孟骄身后,她的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隐隐透出来乌黑的红,那是凝固的血迹。
我身旁的少年显然注意到了,江绪眼珠略微顿住,盯着李目珊的手腕看。他们之间大概是这样产生交集的吧。
面对自残的同学,身为班长不留余力的施以援手,负责了对方在班级里的诸多事宜,对此产生好感是难以避免的吧。毕竟江绪的性格非常温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夏由同学,谢你吉言,如果我选上了一定请你喝饮料。”孟骄笑起来,朝我眨眨眼,离开了体育场。
“夏、夏由……夏由刚刚、一定看见了吧,”光俊看着孟骄和李目珊离开的方向,睁大了一双眼,“她、她的手……好恐怖。”
“一定很疼吧。”光俊结结巴巴道,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跟着白下来。
“或许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这种事情让心理老师处理比较好吧,”我说道,看向身旁的少年,“班长还是不要私底下找她聊天比较好吧。”
“如果我们对她特殊照顾之类的……原本就是抱着她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去对待,这样反而不太好吧。”
“何况班长总是很温柔,据说缺爱的人常常会轻易的把对她好的人当成救命稻草之类的……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假的。”我说。
“是、是这样吗……”光俊摸了摸脑袋,“可夏由……夏由对我来说、就是那样。”
江绪仍然看着两名少女消失的方向,闻言略微顿住,目光转向我,停留了片刻。
“……夏由说的有道理,”江绪,“我会联系老师,告诉他我们都很担心目珊同学的状况。”
走出体育场的路上,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情,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似乎是某位挂名的知名人物。所谓知名,一是因为对方十分年轻有为,二是相貌出众。对于年长者来说,天生对女孩子们有吸引力。
我只是有事情想要验证,大致的猜测之类的……所以说人类难以克服的弱点,即便换一种道路,未来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我和江绪把李目珊的问题传达给了老师,李目珊在接受了两个月的心理治疗之后,她似乎走了出来,并且偶尔能够见到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在见到心理老师时尤为明显,脸颊红起来,无神地注视着青年的面容。
她所喜爱的对象……仅仅是能够安慰她让她不再孤单的对象,仅此而已。
下半学期,我们的生活称得上平静,某种原本不可调和的矛盾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焦忱的嫉妒对象转化成了另一位,江绪和光俊勉强成为了朋友,孟骄和江绪保持原本的关系。至于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在我的有意促使下,他与焦忱毫无联系,见面交流很少。
尽管如此,在第二年的时候,依旧传来了隔壁班同学跳楼的消息。时间比先前还要早,我们因此停了半天的课,楼下的廊亭贴上了已故同学的照片。
方周叶同学的生命更早地结束了。
我意识到的一件事,对于那些已经受够生活感到绝望的人们来说,有的时候嫉妒与仇恨反而能够成为他们生命中的养分。如果连这种养分都没有了,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死无葬身之地
“传球, 朝我这边!”焦忱喊了出来。
江绪闻言发球,棒球在空中旋转出完美的弧线,朝着赛场外环而去。焦忱疾驰侧身, 沿着外场在球将掉落的瞬间一棒击中, 全场响起了欢呼声。
“太厉害了!完美的全垒打!最后一击!”
我们的汗水落在草坪上,属于胜利的欢呼声, 我看向光俊,光俊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眼睛被熏了一层, 变得闪烁明亮。
“夏、夏由……我们赢了。”
“哼。”焦忱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动静,他拖着棒球棒,稍微压低了帽檐,“不要太得意了。”
“班长在运动方面也这么擅长, 这样下去人气会更高吧。”孟骄笑嘻嘻道。
“受欢迎是好事吧。”我说。
“……嗯,”江绪朝孟骄微笑了一下, “最后的得分是焦忱同学拿下的,他大概有希望成为棒球社的社长。”
孟骄:“是这样吗?那班主任大概会很高兴吧。”
“目珊同学怎么样了?”我问道,注意到焦忱投来了目光。
“她的情况不太好哦, ”孟骄稍顿,若有所思地说, “心理老师倒是有安慰过她,她现在住院治疗中,拒绝了和心理老师见面。”
“我们可以和她见面吗?”我问道。
“没、没错, ”光俊紧张道, “一个人在医院……很孤单吧。”
“这个要问问目珊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的话……到时候我问问吧。”孟骄说。
我:“希望她早日康复。”
“再见。”
“再见。”
我们在学校门口分别,光俊要去买新一期的时尚杂志, 路上只剩下我和江绪。
“去图书馆吗?”我问他。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应了一声,对我说,“回去的路上,可以和我一起去一趟杂货店吗?我想买一些电熔丝。”
尽管时间线不同,爱好却极其相似,仍旧喜欢物理手工类的事物。
“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情想要问你。”我说道。
“你用电熔丝这次要做什么?”我问。
江绪看向我,他的面容温柔而迷人,朝我弯起唇角。
“我在垃圾站找到了一只被人抛弃的收音机,红色的收音机,总觉得能改造成很有意思的东西……想试试来着。具体做什么还没有想好。”
啊……红色收音机……我想起来了。
江绪:“夏由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只是在科学杂志上看见了,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事情,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要如何去描述……嗯,你了解的更多,一定能够清楚我在讲什么。”
我说:“假设拥有生命的生命体都拥有两种属性,一种是存在属性,这意味着它是什么,另一种是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这和我们先前聊过的问题一致……宇宙需要观察者,生命体正是观察者,我们都会散发交流属性却并不共通。”
我讲的零零散散,江绪却能够轻易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嗯……你的意思是我们与宇宙互相作为存在的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点点头,“现在列出已知条件。生命体具有存在属性与交流属性,交流属性作为观察者本质上是为了回馈给宇宙信息,而这个信息是指我们不同生命体所发出的意识,也是灵魂频率、灵魂之声之类的,都被称作是意识。”
“那么让我们现在再假设,假设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扇门,这扇门能够通往过去的无数瞬间,更确切的说通往这个人的一生。这些全部都是已知条件……我想询问的问题,如何通过这扇门回到过去呢?”
“……嗯,这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晃荡出深邃的波涛,犹如浩瀚的银翼流星尾部一晃而过。
“我大概理解了夏由的意思。我想这从三维的理解并不确切,就像我的手掌一样,手掌同时拥有侧面正面与反面,假如用照相机拍下来,只能拍到手掌的某个部分。可能是手掌的侧面正面或者反面,视觉里只能看到完整手掌的一部分。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实际上是照相机照下来的照片。换而言之,我们的整体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而我们永远只能生活在现下,无法抵达过去和未来。”
江绪:“这是由于时间的概念……假如换成高纬时空,我们可以理解成时间并不存在了。就像生与死的概念模糊了一样,简而言之,每个人都是生与死交织的叠加态。因为死亡是注定的,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刻,整个生命的过程不过是在奔赴死亡。时间并不存在意味着……个体的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同时存在。让我们假设这样的时空维度存在,并且是借助门这样的载体。”
“而夏由前面提到了,宇宙的存在是建立在观察者之上,且我们共同拥有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那么现在开始假设,假如人类意识到时间这样的概念可以不存在,并且和宇宙建立起交流,那么回到过去是能够实现的。”
“首先,我们需要借助工具,或者借助某种方式,建立和宇宙的链接。像我们观察量子态那样,首先需要界定其中的微妙平衡,比如微观量子只能交流二元论,或者有意义的问题之类的……其次,需要人处在某个静止的时态,假如他仍然处于生命周期里,他是无法回到过去的吧。宇宙不会让两个同样的生命体存在,哪怕是双胞胎也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人回到过去的只有意识,而并非肉-体这样的容器。接下来只需要解决如何让意识找到夏由所说的那扇门。按照我们刚刚提出来的悖论,如果他能够向宇宙传达自己的意识,或许能够实现。”
我闻言停在了原地,“那么假如以这一切作为前提,意识并没有回到生命周期里,你认为他会前往哪里?”
我仍然记得的事情,在他死掉之后,他的意识仍然存在,某一天他留下纸条之后消失了。
“那种地方……我不会知道的吧,”江绪对我道。
“大概是死无葬身之地。”
“……”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说,“你的回答,对我来说十分有意义。”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江绪对我道,“夏由询问我,我也很高兴。”
“那个……”我们正好路过了书店,江绪停了下来,“我这期打工的钱存了很多,你有喜欢的漫画书吗?”
“有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故意看见的。夏由总是停在书店外面,有顾虑的话,请当作是我想看吧……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漫画怎么样?”他问我道。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全日本有那么多的书店,几乎都有上越马前史前辈的周刊,它们往往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总是停下来吗……我自己并不清楚。
右手手腕的位置隐隐作痛,前方的少年眉眼绚烂,他朝我微笑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这个时候才恍然,樱花开了……马上又要到夏天了。
“好。”我说道,跟上了他的步伐。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和他一起进书店选漫画书,我开口道,“假如真的能够传递自己的意识之类的……正常死掉的人们,都会想让自己活下来吧。”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也有一些人之类的,有除了生死之外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江绪低声道,他拿了越马前史的漫画,眼瞳转向我,低敛着情绪。
“这一类的事情……被人们称之为执念。”
是啊……是他所说的那样,永远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我自己也很清楚吧。
我翻开了漫画书,熟悉的分镜与角色映入眼帘,我对它们太过熟悉,喜爱到在我内心里成为不可触碰的隐痛。
“巧克力和棉花糖口味的罐奶,夏由要哪一个?”江绪问道。
我回答道:“棉花糖。”
“张嘴。”江绪对我道。
我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漫画书的空档,江绪手里的棉花糖碰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张嘴,他把棉花糖喂给了我。
“……夏由,”江绪对我道,“文化祭……每个班里都要有美术指导,要画宣传手册,这项工作没有同学愿意做,可以请求夏由帮我吗。”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我面前的少年眼底一片澄澈灿烂,满脸拜托的姿态。
“……嗯。”我装作自然地说道,“我的手腕没办法灵活运用,可能会画的没那么好,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夏由愿意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想出于他第一次主动地拜托我,或者是他当时的表情太过于诚恳,我周六日两天一直待在卧室里,第一次为班级画宣传手册之类的……这是以前的我不可能做的事情。
由于我对江绪命运的关心,令我注意到周围的同学们。
陷入新思想影响摇摆不定的雪代孟骄、内向不善言语的李目珊,随心所欲的焦忱,温柔闪耀的江绪……害羞胆怯的光俊。
在我笔下,他们全部勾勒成为流畅的线条,在纸上跃然浮出。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心灵相通
“这是为夏由和江绪准备的便当。夏由还是亲自交给江绪比较好吧。”妈妈对我说。
“……我知道了。”我出了家门。
夏日, 我走在路上,阳光恍惚间将我晒透,让我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我抬眼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直视太阳, 刺眼的灼热让我无法睁开眼。
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高中时期, 江绪活了下来,那些不幸纷沓离他远去。
“……夏由。”
我来到了成井书店门外, 由于炎热的天气出来的人很少。屋檐底下,江绪看见了我,他稍微顿住, 白衬衫浸透阳光,地上是散落的各种零件。
“妈妈让我给你送便当,”我说,在他身边坐下来, “一上午都在忙这个吗?”
“嗯,谢谢夏由……虽然已经毕业了, 还是习惯了早起,索性过来了。”江绪说。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触摸那些零件变得污黑,于是站起了身, “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瓶汽水。”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凉爽的汽水, 我进入了书店,老板顶上的风扇在呼啦啦地转。尽管店里设有冷气制冷,由于电费的昂贵, 他很少开制冷。
“好久没有来了……最新一期的jump杂志在上面哦, 要不要来一份?”老板对我道。
闻言我看向书架顶层的显眼封面,慢慢地收回了目光,把汽水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不用了, 只用两瓶汽水……现金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板笑呵呵地说,收了我的现金,找的零钱放在汽水旁边,硬币磕在汽水瓶身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考试已经结束了吧?暑假看看漫画也是可以的吧……重新拾起爱好之类的。你不来书店之后,感觉少了一个知己,非常寂寞啊。”
“……喜欢前辈的人很多吧,”我说,一把将剩余的零钱收起来,“您下载个sns,上面每天都有人讨论前辈的作品。”
“哎呀……那些受欢迎的作品当然很多人喜欢啦,也有一些故事的吧?它们没有那么受欢迎……在我心里依旧是好故事。”
老板,“如果你什么时候还愿意过来,我随时愿意和你分享。”
这些话音落在耳边,明明我在书店的时候我们也很少交流吧。我提着那两瓶汽水出了书店,不远处屋檐下的少年朝我笑了一下。
天气非常炎热,江绪的脸被蒸得略微发红,他的眼睛闪烁明亮,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太阳底下卷起叶子的金色向日葵,同样散发着盛夏的气息。
“汽水。”我递给了他一瓶,在他身旁坐下来,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
是光俊打过来的。
“夏、夏由……你在家吗?”电话那边传来光俊的声音。
“不在家,在外面。”我说。
“我、我刚起床……那个,我看到热海要有花火大会了,一万五千枚的……我们一起去看吗?”
“日期大概还早吧,你发给我好了,晚点再做决定吧。”我回答道。
我挂了电话,打开了便当,因为是夏天,妈妈做的饭菜也很清爽。
阳光洒在我和江绪的身上,他的手没擦干净,我见状喂给了他便当,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我的手指蹭过他唇边,树叶里藏着的蝉鸣叫起来,他顺着看了过去。
“这样的夏天……夏由,你喜欢吗。”
他像是随口一问,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舒卷的云彩和蓝天,目之所及,白日没有尽头。
“只是季节的话……我很喜欢夏天。”我回答道。
“……我和夏由一样。”江绪的嗓音很轻。
“喂,光俊打来了电话,热海的花火大会,要一起去吗?”我问道。
“嗯,夏由去的话,我也想一起去。”他对我道。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回过神来,眼角扫到了什么。周围安静下来,面前的少年低头认真地吃着便当,他的眉眼温柔清晰。
在我身后不远处,那里和太阳的方向重叠,白日的光亮笼罩在我身上,那里出现了一扇门。它像是怀有某种预示,令整个世界的空气安静下来。
明明没有丢掉性命,眼睛也好起来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扇门?
“江绪,我们……我们已经高中毕业了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没有完成的愿望之类的。”我问道。
我看向他,阳光灼烧着我的眼眶,江绪闻言看向我,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面庞上,他闻言若有所思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愿望的话……我没有那种东西,”江绪看向书店的方向,他把便当放了下来。
“倒是夏由……好不容易来到了书店,夏由要去买一些漫画书吗?上次夏由画的校报……画的很好吧。暑假也没有事做……夏由要去看看吗?”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某个瞬间,他眼底透露出某种关切的情绪。那种情绪似要穿透我的心灵,令我感到刺疼。
那扇门在我不远处停留,它散发出的光芒,我低头凝视我的手指,指尖之中透出残存的疲惫灵魂。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的执念……和生死无关……我不明白终点通往哪里。
“……夏由。夏由?”江绪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他抱着那一台红色的收音机。
“它……它能用来收集植物的声波吗?”我问道。
“嗯……夏由怎么知道的?”他侧过眼来看我,眼中带着些许意外。
“有的时候,我认为夏由非常了解我,就像这样的时刻,总是能猜出来我的决定和想法之类的……某种层面上来看,是我们心灵相通吗。”他低声问。
“……算是吧,”我说,“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愿望之类的?还没有到我的生日吧……夏由,我并不需要生日礼物。现在的我已经感到幸福……能够常常注视你,我们成为心灵相通的朋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绪停下来,他看向我道:“我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没有尽头。”
他的微笑在我视线中定格,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起来……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和过去不同,由于我带着目的前来,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有一些真相一并被埋藏了,诸如在他死掉之前,他大概是对我有好感的吧?我不清楚那好感来自于哪里。
以他的成绩,考上东大没有任何问题,外婆的身体也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江绪……你仍然有什么顾虑吗?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温和的面容,情绪不曾流淌,偶尔朝我投来视线,我们相视一笑。
“夏由……花火大会,我们会一起去的吧?”临走的时候,江绪问我。
“当然。”我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哦……夏由,没有和江绪一起出门吗?”妈妈问道。
“天气太热了,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吧,”我说,“我们约了之后再见面。”
妈妈:“你们平常太用功了,已经放暑假了,还是劳逸结合更好哦……夏由也不要总是绷着了,想要出去旅行的话妈妈会同意哦。”
我在沙发上躺着,视线里倒映着瓶身的反光,那些器官部件全部消融,恍惚间里面装满了我的器官碎片,我的眼球、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受伤的右手之类的……它们琳琅满目地倒映在我眼底。
“妈妈……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妈妈侧过脸来,我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讲出来。
“夏由要问妈妈什么事情?”
“……太多了,妈妈,许多事情,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
“有一件事要告诉妈妈,”我说,“我爱妈妈,还有……我很喜欢夏天。”
“妈妈也爱夏由……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妈妈询问我道,她把我的外套收拾起来,她从未发觉出我在告别,“夏由,记得早点回来哦。”
“咔嚓”一声,我推开了玄关之后的那扇门。一阵白光浮现出来,这次我并没有直接踏入。尽管我并不清楚……江绪怎么做到能够把意识传递出去,毫无疑问,这扇门通向的是无数江绪的未来,以他的记忆为前提作为延伸。
时至今日,我大约明白了……想要了解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艰涩沟壑,哪怕改变对方的过去,仍旧残留着隐晦与难言。
我踏入了那扇门,眼前掠过阵阵白光……这里的时间线混乱不堪,我不知道未来通向哪里。或许像江绪说的那样,仅仅意味着我注定要消逝……或许留下来更好吧?
记忆中浮现出左眼蒙着纱布的面容,少年苍白低落的神情,朝我微微一笑,随即在我脑海里消失了。
我想……我始终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不知道从何时起,尽管我们生前彼此没有交集,死后意志却连结在一起。偶然的命运……让我们掌间的纹路相融。
往前走时,我偶尔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里倒映着江绪的面容。
他朝我温和一笑,随我一起踏入白光消逝的尽头。
“夏由想要一个人待着……我能够理解。无论如何……夏由还是注意一下身体比较好吧,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温柔低沉的嗓音传来。
月色穿透薄薄的窗帘,床头放置的两只小熊倒转开来,我在茶几旁边坐着,视线里的景象不断放大,窗外的风声掠进来,惊扰一片窸窣的动静。
我看向对面的少年,他左眼处蒙上纱布,身上依旧穿着去世时的校服,右眼深邃明烈,眼底充斥着担忧。
在我掌心之下,我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掌侧面有很多黑色的痕迹,手腕裹了一层纱布,那是用于防止腱鞘筋膜炎感染。
“我仅仅是担心夏由……”他对我道,低头摆弄着自己怀里的物理书,“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图书馆里大家都看不见我,没有人能和我讨论,可以和夏由讲吗?”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命运交响曲
“当然可以了, 你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只是发现了书籍背面的号码,它们串联起来,是一个彩蛋而已。”江绪对我说。
因为我主动问他问题, 他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把怀里抱着的物理书拿给我看。
“像这样留下的数字,经过计算之后去作者的推-特能够获得相应的网址, 里面有属于代码的故事。010101010101……通过扫码的时间和输入的数字进行精密的计算,这个作者结合了塔罗牌的随机算法。”
江绪低声讲着,略微不好意思, 对我道:“夏由……夏由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我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我刚刚告诉他让他不要打扰我,我常常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眼底蕴藏着的情绪, 萤火虫的翅膀一样闪烁不定。
“或许是那样吧,”我说, “只是现在突然感兴趣了……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很像童话故事之类的……看来这个作者还很喜欢写童话故事。”
江绪把那些计算出来的数字展示给我看,“我想这和人的计算方式有关,夏由学过小提琴吧……拉小提琴的时候人的胳膊呈放松的姿态, 很符合某些充满数学美感的旋律。这个计算过程也是一样……大概因为我的每个步骤都非常清晰之类的,生成的故事也充满着严谨的意味。”
“这是一个马戏团职员和舞女的故事。男主人公的名字叫做瓦沙伯奇尼, 他在动物园里工作,每天的任务是走完那一截横贯动物园上方的钢丝。钢丝大约有一百米,从关着熊的山上方到动物园的墙壁。他对这样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尽管这份工作在人们看来非常危险, 对他来说, 由于他一直能够保持某种镇定,他的步伐充斥着理性与随意,正是这份理性让他能够保持零失误率的完美演出。”
“直到某一天, 马戏团里邀请了某位大人物过来;那是著名的男爵先生斯芬诺莎。动物园里不止有马戏表演、还请了在剧院演出的舞女小姐。就这样,瓦沙伯奇尼和阿纳斯塔西娅碰面了。那时瓦沙刚刚从危险的钢丝墙壁下来,阿纳斯塔西娅小姐从他身边经过,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假面面具,舞女小姐的裙摆从他面前飘过时,面具坠落的声音犹如命运的交响曲。”
“「对不起」阿纳斯塔西娅向瓦沙道歉,她匆匆地提起自己的裙摆,接过了瓦沙手里的面具,朝他轻轻一笑,「请您原谅我,像杜鹃花原谅风蹭过它的花叶那样」。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她匆匆地走了,瓦沙仍然没有回神,他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指尖仿佛残留着阿纳斯塔西娅柔软的裙摆。因此那一天,他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鬼使神差地跟随着那位姑娘,去临时搭建的舞台看她演出。”
“她在舞台上饰演某位小姐,尽管他并不知道戏剧的名字,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移开。无论是她的相貌、她面具下神采奕奕的双眼,还是她的声色,演出时落下的眼泪,无不令他感到身肢颤动。台下掌声响起的那一刻,阿纳斯塔西娅朝向某个方向嫣然一笑,笑容比红色的幕布更加耀眼。”
“瓦沙伯奇尼并没有什么爱好,他常常自己站在舞台上,当他走在钢丝上时,台下常常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与欢呼声。他不理解那一类情感,注视某个在高处的人之类的……现在他有些理解了。这情感有所不同……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一厢情愿里,人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占有与懊恼的情感。”
“这份情感在注视对方时格外清晰,令他的心情如同踩在无形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变得忐忑艰难。对方仅仅是看了另外的人一眼,竟让他难以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的心情因此变得忧郁,再也无法从容地在钢丝上行走,最终从高空跌落折断双腿。”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表情微微怔住,注意到我的神情,对面的少年变得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侧过去,遮住手边的书页,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故事……夏由会觉得很无聊吗?”
“没有……”我说,“这发现确实很有意思吧?撰写这本书的人大概很浪漫。”
“浪漫主义者之类的。”我说。
“这本书可以留下来吗?”我又问道,看向他怀里的书本。
“……当然可以,”江绪,“我很高兴……夏由愿意倾听。”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拇指处,“偶尔……夏由也要出去看看比较好吧,很多事情不一定要在家里做……不是吗?”
“……嗯,我会考虑的。”我对他道。
他在我房间里消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向床头的布置。四处散落着漫画书,手指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翻开江绪留下的书册。
里面夹着一页纸片,上面是他的笔记。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忘记了自己的神情,自己在想些什么。纸片的背面还有一串小小的数字,那是通过计算得出来的一串数字,相比来说倒更像是日期。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个日期……那是在三年前,高一的圣诞节前夕。
我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为此深感抱歉,在我的记忆里,我每天的日常日复一日,我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就像故事里的那样,舞女只记得自己演出时碰到了某个人,不知在自己演出过后,男主人公为她心碎而坠落钢丝。
命运能否引导我……回到这一天,让我铭记起未知的答案。
时间线连接成重复的倒带,我依旧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容地走上毁灭。当某个人注定消失,我跳轨之后,葬礼上门再次出现。
说实话……这扇门通向哪里,可能是任何一天……我没有任何把握,恰好停留在某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确切的日期,那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保持原状,直到抵达命运交响曲所跳跃的正确旋律为止。
“喂!你们都看校报了吧……据可靠的消息,《独眼天使》的作者很有可能是我们班里的同学哦。”孟骄清了清嗓子,视线在人群里晃过,似在观察同学们的异常。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那个水平完全是天才好吧……喂喂……自己站出来比较好吧,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同学们分享的呢?”
“啪”地一声,孟骄的手掌拍在了我桌子上,我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我看向身侧的同学,焦忱已经换了座位,他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孟骄眼里闪烁着某种色彩,她盯着我看,朝我勾起唇角,“水木夏由……你说是吧?”
“……”还是扮演自己的性格比较好吧。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翻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大约是冬季,早冬校园外面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安静而肃穆。
手机里显示的有日期,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年的年底,日元贬值、全球通胀,东京的食品能源价格大幅度上涨,打折商品遭到抢购。11月21日,新宿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歌舞伎町某家珠宝店损失上亿日元的商品。
由于十月底发生的涩谷踩踏事件,十一月东京都的政府开启“大型活动安全审查机制”,因此十二月的跨年活动全部被取消。
以及十二月东京都教育委员会公布数据,年度中小学霸凌案件较前年增加18%。
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吧……我短暂地回忆起来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班长分发的校报,投稿页分明而凌厉的线条,占满了长条的宫格。
想起来了,由于我性格的别扭部分,有的时候,我会避开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去寻找清净的地方待着。可能在那里看漫画书之类的……大多时候在天台。
天台、教室,成井书店,这三个地点就是我全部的活动范围。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这三个地点重复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并不在教学楼上方,而是体育活动室之上,由于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到达,这里的人很少。从楼顶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校园,还能够看到国中外的街道和神社之类的。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之后是社团活动。我早早地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产生温暖的错觉,冷风浸透脸颊,呼出来的气体全部在空中消散。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门,某个人亲手写下的日期,他正等在这里。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等我,我们只是恰好相遇。我对这一天毫无印象,他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脸颊边和嘴角处都受了伤。
左眼处的纱布蒙着他漂亮的眼睛,他看上去狼狈而单薄,令我想起先前看到的新闻,校园霸凌事件在不断地增加之类的。
他手里拿着每周都会发的校报,《独眼天使》是一部在校报上连载的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失去一只眼的残疾人,尽管他残疾而出身低微,却拥有无比坚韧的品德,这份品德令他朝着正义的道路上毅然前进,最终打破原本附着在他背后的污浊厄运。
我们并没有讲话,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这样的性格……尽管我看到了被欺负的同学,我也无动于衷。眼角处的人影……尽管便当已经被人踩的不成样子了,蒙着纱布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吃完了。
他大概掉眼泪了……尽管他在人前温柔而明媚,面对那些从缝隙间冒出的恶意时,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会变换成倒映的天潭水,晃荡出名为厄运的泪滴。
我之所以不记得……事情按照我预料之中的那样。即便我们相遇,我主动地向别人提供帮助之类的……没有那样的事情。
太阳……它始终是太阳,无论人是否抬头看它,它仍然在那里。
我们沉默着,空气中残存着某种稀薄的窒涩。
我低下头……小拇指侧面出现铅笔沾染的灰色痕迹,它们不断地堆叠,在纸上沙沙地摩擦。
纸上跃然而出蒙着纱布少年的模样,尽管被框在漫画格子里,他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对话框里出现属于他的台词,以他手中的宝剑,劈开一切憎恨与恶意。
“那么……我想问您!尽管我贫穷而残缺,那么我便与美德无缘了吗!?我要告诉您……无论命运如何驱使我前往深渊,我永远会以美德之名,开拓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独眼天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绝弦
“好了, 尽管我们相遇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家也不要觉得互相留言老套啦!以后都会成为珍贵的回忆。”班主任在讲台上道。
“老师……据说明年南海会发生大地震哦,海啸会把整个日本都吞没……有那样的传言吧!?”
班主任在讲台上笑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吧……嘛,真的有毁灭的那一天的话, 才更要珍惜时光啊。”
留言板之类的……我有收到这种东西吗?我看向讲台, 这是我第几次回到高中时代了,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实在是糟糕透了。
按理说……就算收到那种东西,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的江绪, 他侧过脸正在和身旁的同学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微笑温暖而明亮。
这个时期的我们……我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离开。尽管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同学们都待在教室里。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幼稚……想起我身边人的性格,他们和我并不同。
那些想要传递的情绪, 从来不会以直接的方式,而是充满别扭与小心翼翼。
就这样,我去了一趟便利店, 去那里买了抹茶牛奶和巧克力棒。老板刚刚搬来了自助泡面机,我盯着看了一会, 拿了一瓶光俊也会喜欢的饮料。
从便利店回到教室,我出去了一趟,周围的同学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仿佛无人在意我。我的座位上却多了很多信封。
一封、两封、三封, 四封……足足有十封左右。
:
——喂……高中三年我们都没有讲过话,你大概也不记得我吧?你知道你自己很讨人厌吗?尽管我很讨厌你,但是我认可你愿意为了做某件事忽略周围一切的决心。祝你早日梦想成真……还有以后再也不要碰到像你这样讨厌的同学。
——由于我给每个同学都写了留言, 我们没有讲过话,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写下来这封给水木夏由同学的留言。此留言用于充数请勿回复。
——喂……上次被我猜对了吧?就是你吧?还有我对你母亲很感兴趣,可不可以买你母亲的签名?我是她的super fan!!
——水木前辈,请告诉我数学拿满分的秘诀,你明明也没有很用功吧……拜托了。
——讨厌你。
——班上讲话最少の男性大赛第一名。
——要怎么做你才能主动跟我讲话……没事,只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
——笑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
——これは一番怖い人です
——想和夏由永远做好朋友。
当我拆开信时,我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同学们的目光……尽管我未曾注意他们,他们每一位都具有鲜活的性格,在我不曾察觉的地方,他们存在我周围的世界,并且闪闪发光。
最后一封信,尽管这条时间线我和他没有交集,我却认出来了他的字迹。
——请和我交往吧。
“……”我把那封信放下来,当我抬眼时,“啪”地一声,前桌的同学不小心把书打翻了,另外有几名同学匆匆地收回目光。坐在前面的江绪和我对视,立刻收回了视线。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那样。
“喂……什么时候……未来某一天,我们同学里真的出了一位大漫画家。像荒木老师或者藤本老师那样……或者谏山老师那样……到时候我们大概也能接受采访吧。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告诉人们,他们喜爱的漫画家是一位性格多么奇怪的人类。”
“……我等待着那一天。”
同学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看向窗外,目光稍稍顿住,在我竖起的包围全身的墙壁,仿佛开裂了一条缝隙。“啪嗒”一声,墙壁缝隙处掉落石子,我凝视着外墙发出的动静。
人类天生具有的才能,无论一个人在人群中如何伪装,总有露馅的那一天,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包裹在我身外的那层伪装,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脱落,在我未曾注意的地方……我曾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察觉到。
我曾以为被人注视总会痛苦,现在我正被注视着,我的外壳缓缓掉落,在我周围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注视温和而宁静。
“喂……我并没有在说你,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被我注视的男同学挠了挠脸,他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就算成不了很厉害的漫画家……那也没关系吧。别人的看法没有那么重要吧……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不会在意周围的看法之类的。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这样……尽管很讨人厌,但是对你自己来说是有好处的吧?”
我耳边出现窗外的风声,从我打开的缝隙间吹进来,我听见了某种声音碎裂的声音,那是我周围的围墙。它们围绕着我伫立了太久,碎裂时连着我的皮肉,撕裂了名为虚荣的外壳。
“铃——”放学铃声拯救了我。
那些被我遗忘的地方……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长时间握着铅笔,我的食指和拇指侧面长出茧子,它们畸形而厚重。小拇指侧面留下的灰色铅笔灰,它们偶尔会弄脏我的制服。
我来到成井书店,当我踏入书店,风铃声随之作响。在我对面,垃圾分类处站着的少年,他注视着我,当我看向他时,他稍微侧过脸,表现出窘迫。
“越马前史的最新作品……对了,我上期在jump新人连载上看到了很喜欢的作品,名字叫《独眼天使》,故事是好故事,售出的数量却低的可怜……你要不要买一本看看?”
老板:“好故事被埋没是很常见的事情,单单是能够完成一部作品已经很了不起了吧……希望这位年轻人不要因此质疑自己。”
“毕竟……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
风铃声沙沙作响,清脆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从书架上拿了最新一期的漫画书。
“不用了,”我说,“……感谢你认为它是个好故事。”
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每天的日常,妈妈为我开了门,玄关处的那些草稿纸都被妈妈收拾的整整齐齐,柜子上摆放着各类漫画技巧书,以及人体模型。
“欢迎回来哦,夏由……妈妈给你买了最新的人体杂志,据说用来画少年漫非常合适哦。”
“还有一件事……夏由画的画家里已经堆不下了。这些小学时期做的练习……夏由和妈妈一起整理放进书房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从玄关通到二楼的走廊上,大大小小的速写纸,它们在我眼前浮现,堆叠在地板上形成厚重的阴影。一张纸薄的可怜,成百上千张纸……它们把地板几乎要压碎。
“谢谢妈妈,”我说,看着走廊上那些速写纸,我对妈妈道,“等吃完饭我和妈妈一起收拾吧。”
“……你在难过吗?”妈妈安慰我道,“夏由现在还在上学……没办法兼顾很正常吧。jump杂志对于刚开始连载的新人没有那么友好,暑假妈妈和夏由一起去投其他的刊载就好了。不要灰心哦……夏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让你这个时候就明白……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这样的道理,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我们夏由那么坚强,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没事……妈妈。”我说。
对于极力安慰我鼓励我的妈妈,我讲不出来话。或许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我很对不起妈妈。
——我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能力,很多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活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我认为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每天都要吃饭、写作业,去上学,这些日子一成不变。
偶尔我也会想起来,比如哪个同学跟我搭了话,他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同学可以是ABCD,我喜欢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
我所有的时间……全部都倾注在我的梦想与意志上。一有时间,我会投入在画画上,有时是背景美术,有时是人物速写,有时是人物刻画。创造一部作品,我需要花费时间在各种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没有时间再去注意我周围的人和事。
至于我的作品灵感,当我看到某个人时……我与他毫无交集,我仅仅是觉得他具有某种品德,应当身为漫画主人公的美德。
他被人欺负时,我并没有投入注意力给他。某种程度上……我拥有冷漠的罪名。
我并没有给予他过鼓励,在看到他掉眼泪时,我毫不触动。
在某个午后……那个平常的下午,我与他相遇时。在看到今天那封信时,我仅仅从记忆的一角回想起来了。
与我毫无交集的同学曾给我告白。
“……请和我交往吧。”江绪在哪一天对我讲出来这样的话,大概是我刚从书店出来时,他的嗓音伴随着风铃声,温柔而紧张。
在这之前,大概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我与他毫无交集。我还要回家,回到我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全部心血,我全部的灵魂陪葬品。
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紧张与伪装的镇定,向人表达心意时,由于掺杂着祈求,总是难以避免被放在衡量的位置上。
……我想对他讲的话。
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比较好吧。仅仅因为看了我画的漫画而受到鼓励之类的……对我来说没有那个必要。
“那个……我不喜欢残疾人。”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我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回答。
在我对面的少年凝视着我,他眼眸中的破碎与极色,明亮的烈焰熄灭揉碎成一滩死水,嘶哑嘲哳成为断裂的绝弦。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无根树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发丝缝隙露出的双眼凝视着我, 颇有些惊魂未定,走到我身边,气没有喘匀。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吗。”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字迹的主人……我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他。
“我要去找班长, 有件事情要问他……先去便利店买汽水,我们要一起吗?”我问光俊道。
光俊脸上浮现出红晕, 立刻点点脑袋,看着我道:“当然、当然可以了。”
“你眼底黑眼圈很重,最近没睡好吗?”我问他道, 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的位置。
“……嗯,”光俊揉了揉自己的眼尾,视线飘忽不定,“可能因为吃药的关系、所……所以总是失眠。”
“吃药?”我视线转向他, “你生病了吗?”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被发丝挡住的眉眼略微放大, 他的眼底眼白的地方翻出来血丝,令他看起来非常的憔悴,犹如一尾疲惫在朝着岸边游的鱼。
那些纷杂的线条, 黑色无序的线在他眼珠里蔓延。
他指尖无措地绞在一起,我注意到他手指上有很多的伤痕, 新旧交叠形成疤痕。
“……光俊,”我碰到他的指尖,阻止他继续扣弄自己的伤口。
尽管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哪怕我的话语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也是有意义的吧。
“你有在网络上看到某个理论吗?应该在sns上很火吧……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弗洛伊德提出来的理论。”我说道。
我在货架前挑选汽水,目光落在樱桃汽水上, 瓶身倒映出我和光俊的身形。
光俊:“有、有看过……很多人转载来着。”
“除了弗洛伊德,还有另外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他的名字叫做阿德勒。他的看法和弗洛伊德完全相反……如果总是认为过去的阴影浓重而无法逃离,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就好像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那样。”
我这样跟他讲大概没意义吧……光俊并不明白那些枯燥理论的差距。我陷入思考之中……对于有些性格软弱的人来说,命令他们似乎更加合适,他们常常自身摇摆不定,难以拒绝别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这个他人,必须是对他来说非常有话语权的角色。
“好吧,我们不聊这些了。如果你每天看杂志就能很快乐的话,那样也不错……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存在吗?”我问道。
光俊拿了一瓶阳光牛奶,闻言立刻点点脑袋,干巴巴道:“夏、夏由……夏由对我来说、是,是最重要的存在。”
“我很荣幸,”我对他道,“那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也会做咯?”
光俊:“当、当然了。”
“那就好……听着,我大概很快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会有另外一个我替代现在的我。这个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三件事。不管我之后是怎样的性格,对你冷漠也好,无视你也好,请你记得这三件事。”
我朝他竖起手指,“第一件事,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存在,任何时候,永远是自己最重要。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生病。”
“第二件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请你去找我妈妈,我妈妈会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你和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而并非通过我才建立联系。过去并非无法遗忘……只要光俊努力,过去的阴影是可以战胜的。”
“第三件事,请光俊去找一些兴趣爱好……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别人喜欢才去做。任何时候尊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光俊似乎很喜欢拍照片……偷拍过那么多同学,有些拍的比他们本人要好看吧?那请光俊先拍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怎么样?”
我和他突然讲了这么多话,他忐忑不定地看向我,眼珠变得散乱而无措,他嘴巴动了动,眼珠半天才聚焦。
“夏、夏由……要去哪里?”
“夏、夏由……要走了吗?”
“我哪里也不去,我仍然在这里。我仅仅是有些担心,自己阴晴不定,会无法时刻照顾到光俊的感受……所以现在直接都讲出来比较好吧。”
我说:“光俊要喝阳光牛奶吗?我请你喝吧。”
我拿了两瓶樱桃汽水,这是第一次我和江绪在书店碰面,江绪买的饮料。人与人的相遇结尾也同样地有始有终,这样才符合命运的旋律啊。
“我、我不能明白……夏由的意思。”光俊跟在我身后道。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白吧,光俊先去做……怎么样?等你拍够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到时候我再告诉光俊答案。”我说道。
理论不存在答案,一切答案在行动中自然会浮出。
“好了……我要去找班长了,再见。”我朝光俊挥了挥手,唇角扬起微笑。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他双手握着那罐阳光牛奶,呆呆地看着我。
“夏、夏由……”
我并没有回头。大多数的时刻……人需要战胜的只有自己,如果是光俊的话,尽管非常痛苦,未来是一条通往无限黑暗的道路,想必他能够从成长的疼痛中挣扎而出。
夏日的主旋律,阳光、阴影,热烈的蝉鸣,迎风扬起的制服。
微风吹起医务室的窗帘,窗台前的少年看到了我,他稍微顿住,左眼没来得及蒙上纱布,那之下的烫伤疤痕显露出来,犹如完美瓷像鼓起的血管。
“老师……能拜托您快一点吗?”温柔的嗓音传来,夹杂着微不可见的窘迫。
“班长,抱歉……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我在这里等你。”我说道,主动地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眼角留意着身后的方向,江绪没有讲话,我扫到了他变红的耳尖,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尴尬。
“那个……夏由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江绪捂着左眼处的纱布,眼底笼罩着的情绪,晕染了一小片的阴影。
闻言我侧目看向他,我眼珠稍微顿住。大概是我迎着阳光的缘故,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而绮丽。
“这封信……是班长写的吧?”我把他写的留言信拿出来。
信上没有署名,我们心知肚明里面写了什么。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脸上的绯红悉数退散,他的脸色变得没有血色,尽管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温和的眼眸中仍然有某个瞬间变得闪烁不定。
好一会,他温声开口,“……夏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是,”我毫不犹豫道,“……你喜欢我?”
我眼角扫过他的面庞,我的问题过于直白,令他僵在原地。这是十分罕见的时刻,平常他总是很擅长和同学们处好关系,看起来游刃有余。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他那沉稳的心弦,只会因为我而挣扎发出破碎的动静。
“……夏由同学,”他漂亮的眼睛低垂,“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声间,他的指尖略微用力,遮挡住左眼的纱布变得骤紧,留下苍白的阴影交织在眼尾。
“……我来到这里,”我组织着语言,“自然是来回应你的告白。”
“留言上只有一句话……我认出来了是班长的字。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我认为班长并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当然,对我来说不存在对于班长喜欢的偏见。只是……我们平常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我们之间的对话滞涩而凝重。我想起来他给我讲的故事……他会因为我的回音而难以镇定吗?
“夏由同学身上有很多值得喜欢的地方吧……抱歉,对我来说,你是值得我托付心意的人。”他轻声对我道。
他凝视着我,“夏由的答案……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手掌间有阳光穿透树枝的阴影,我低头看着树影晃动,在我眼里泛起一阵波澜。
“我……我可能之前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还没有考试,现在谈恋爱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吧。另一方面,在我看来,你优秀而耀眼,尽管我对同学们常常漠不关心……可我常常会被你吸引。请你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难过。”
“……请不要质疑自己,也请不要沮丧。”
我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眼底晃出的天潭水,犹如破碎的琉璃镜面,充斥着温柔而明媚的低落。
“……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他流泪。
尽管我反应迟钝,不理解他人的情感。他流泪时,我的心情却一并陷入某种混乱,那些名为理性的镇定,全部离我而去了。我变得暴躁而苦恼,盯着他的眼尾看,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差点嘴边的话音要讲出来了,我也没说不喜欢他之类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之类的。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夏由。”他开了口。
“……喜欢夏由,并不只是因为夏由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作品。很多时候,夏由尽管没有和同学们讲话,事实上并不是讨厌他们吧。我常常注视着夏由、尝试理解夏由的情绪。最近,我发现,夏由开始常常关注我。”
“尽管我并不清楚这一变化的原因,”江绪,“我只是感受到了……夏由很痛苦。我并不清楚这份痛苦是不是源于我……是我让夏由放弃漫画了吗?”
“夏由明明很努力……我不想让夏由也充满…沉重污浊之类的情绪。”
我在江绪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我的面容苍白,双眼毫无神采,那被名为痛苦凝结而成的深渊,将我的灵魂全部抽走,令我形同枯木。尽管我仍然伫立在这里,却是一棵空心树。
这个时刻,我有些理解了。我在遇见前辈时,前辈看向我的目光,他大概看出来了我怀揣的执念之类的。
前辈以我为灵感画的短篇故事,原本有些天赋的小提琴手,总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无比珍贵……他对于自己天赋与理想化意志的执念,令他在生活中既挫败又痛苦。这份执念令他无法在现实里生活。
他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想里,当他处在现实世界时,他无比的痛苦,他建立了厚重的墙壁把自己和他人隔开,可那份无法实现所谓理想的痛苦,它们依旧会通过空气穿过墙壁,像瘟疫和铁锈一样侵蚀他的身心。
这样身心腐蚀的人,怎么能够拉出来动听的曲子呢?
我面前的少年……他仅仅是担心我继续痛苦下去。担心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担心我因为他的事情而放弃梦想,担心我因为他手腕受伤再也画不画时会产生痛苦……他所有时间线凝结而成的意志,凝聚着善良与关怀。
恍惚间,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那声音来源于我体内,我虚荣的外壳被剥开,当我与美德的化身接触时,就像人无法直视太阳那样,将我的灵魂烫伤,留下一片温和的淤痕。
我注意到面前少年略微放大的眼眸,他用手指触碰到我的眼泪。我凝视着他,在一片漆黑的光影间,他略微怔住,眼底变得温和。
“……是我想的那样的话,请夏由不要掉眼泪。”
“尽管我不希望夏由痛苦,如若夏由必须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无法只身前行,注定与阴影交融,那样也没关系。请夏由不要责怪自己的性格……有人对待梦想阳光而充满憧憬,也总有那样一类人……他们执拗而不屈,注定与痛苦如影随形。”
“那些为了自己理想而磨损的自我……饱含着隐晦精神的灵魂,它们同样值得被尊敬。”
——请温和地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呐喊
“请你……不要再哭了。”江绪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眼眸包裹着我,眼底一片温柔之意。
我没有在哭, 哭泣那种情感, 对我来说陌生而不安。只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它们透过名为眼球的器官凝聚成形, 坠落脱离我的身体。
很久以前,妈妈带我去看过某个画展,主题为蒙克的《呐喊》, 当时我并不理解,那些深蓝色极端扭曲的线条。现在我有些理解了,那是名为苦难灵魂的配色。
人的外表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内里却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灵魂声色发出的绝叫……大概是那样的场面。
我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透过眼球外面的液体, 江绪的神情在我视线里模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沾满了鲜血……我身旁倒下无数的尸体, 它们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在我建造厚重的外墙时,凡是尝试与他人建立链接的自己, 全部都被我杀掉了。
“那个……尽管这样讲不太好,可是我看见夏由掉眼泪……我觉得很幸运。凡是你所流露出的情感,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江绪低声道。
江绪:“修学旅行之后……我们可以见面吗?去哪里都可以……铁道口渡月桥之类的……樱花已经过了季节, 上野公园也能看其他的植物。”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远去, 我的目光扫到了什么,在我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道门。这次, 那扇门主动地向我打开了。
无论是铁道口还是渡月桥,我们都没办法一起去了,六本木的圣诞街景也好……你用自己的意志所创造出来一个连接过去的世界,当我穿越这些世界时,我那包裹在外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
直到我们终能坦诚相见,我直视我拙劣的灵魂,那扇名为真理的大门最终向我打开。
“……对不起。”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乎其微,我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他注视着我,朝我微笑起来。
“……没关系。夏由能够和我讲出来真心话,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类似于灵魂在碰撞的感觉,感觉非常奇妙。”
“就算你拒绝了我,我也能……继续喜欢你吧。我认为喜欢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情感,喜欢夏由本身,令我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原本我认为,喜爱某人之类的,那是一种沉重、累赘负担而麻烦的情感,自己的情绪被对方影响,无法保持镇定之类的,我讨厌那样不理性的时刻。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给出回应。
可即便我无法回应你……你的眼底依旧熠熠生辉,温暖而明亮,如果我是一扇紧闭的蚌壳,我愿意在你的注视中融化,以自损的方式来回应你的情感。
“那个……夏由。我很高兴……你对我讲的一切。”他在我身后道。
我的脚步略微停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停下来,转过身去告诉他一切。可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那样做。
人性格里的深重部分,连接着他的人格,怀揣着微妙的自尊与矛盾,这些地方交织在一起,令人与人之间充满距离与误解。大多数时候,人们宁愿忍受来自于自尊心带来的巨大痛苦,也不愿意横跨那段能够轻易消除的距离。
像方周叶定期日不购买的打折便当、光俊不愿意公开的照片、焦忱极端扭曲的自负,孟骄隐晦的价值取向……或是我沉默不愿示众的脆弱执拗。
我们在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向名为恶之根的深渊,拖着自己沉重的罪恶灵魂一并走向毁灭。在月光洒落时,融化为一滩血水。
……
“喂,夏由!要去吃饭了,水木夏由……只剩下你和光俊了,快点出门比较好吧。”孟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置身在修学旅行的酒店里,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光俊犹豫地看向我,眼神略微闪躲。
“夏、夏由……我们要出去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漫画书搁置在茶几上,所谓的真实感,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真实。这份真实从某种不详的预感中产生,以及光俊欲言又止的神情。
“光俊,”我喊了光俊的名字,“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光俊的双眼被遮住,发丝缝隙里透露出一部分,他神情遮遮掩掩,和我对视之后迅速地看向其他地方。
他的嗓音很低。
“当、当然可以了……夏、夏由,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了有东西忘记买,”我说,“拜托光俊现在去一趟便利店,楼下的罗森没有哦,要去远一些的711,那里才有我想要的某样东西……可以麻烦光俊吗?”
“可、可、可以,”光俊脸红起来,眼底被泪水覆盖,“……当然、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了。”我说道。
光俊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光俊和孟骄的对话,声音很低,孟骄似乎笑了。在这个空隙时间,我给妈妈发了信息,拜托妈妈帮我报警。
确定妈妈回复我之后,我放下了手机,并且打开了房间门。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初夏的天气很温和,孟骄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准确地来说,是先前光俊会和孟骄走的那段路,只是这一次我支开了光俊。
“雪代,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哥哥。”我主动地开了口。
孟骄闻言看向我,对于我主动的搭话,她有些意外,朝我笑了一下,“嗯……这件事你居然知道,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向你讲过吧。”
“你哥哥很有名,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和妈妈去看过话剧,有个很出名的演员,叫雪代心……那是你哥哥吧?和你长得很像。”
孟骄眼底略微一滞,闪过某些情绪,很快她掩藏起来,对我道,“有个了不起的妈妈真是幸运,能够掌握很多情报呢……水木同学,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啊……如果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就好了。”
“只喜欢哥哥之类的……永远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很可笑吧?”
“雪代同学以后大概不会成为那样的父母吧……如果有个女儿之类的,好好对她,这种情况在雪代同学这里会终结掉。”我说道。
“是那样没错……我之后打算去女校,韩国的梨花女子大学……夏由有听说过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去做交换生啦。”
我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远处,那里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后备箱打开,里面的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孟骄显然也看见了。
就是在这里……光绪和孟骄走过的路,这是某个重要的节点。
“那是白天那些混混的车子吗?我看见了他们和焦忱在一起,这件事还是提醒一下焦忱同学比较好吧……总觉得非常危险。”我讲出来,观察着孟骄的表情。
孟骄与我对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我盯着她看的神情过于认真,她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嫣然一笑。
“水木同学,你今天有些奇怪哦,怎么突然开始多管闲事了?这很不像你。”
“如果是平常的你,无论那些混混找谁,都和你没关系吧?你连多看一眼的时间都吝啬给予,”孟骄若有所思道,“不过……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哦。那些小混混不会对焦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啦。”
“要担心的应该是另外的人吧……某个人今天大概会陷入麻烦之中。”
从她的回答来看,显然她知道这件事,知道“某个人”是谁,知道江绪要遭受的一切。
我注视着她,她笑意吟吟的神情,与我对峙时的淡然,她显然已经清楚我的用意。
“雪代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道:“按照我对你行事风格的理解,你是认为某个人没有解救的价值……还是你认为在对方受到伤害之后再挺身而出,更加符合行为价值的最大化?”
“夏由这样质问我令我非常为难……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还有其他的人,还有夏由,既然每个人都不打算多管闲事,为什么只质问我呢……夏由明明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她嗔怪道。
“不过……既然你这样问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孟骄凝视着不远处的方向,陷入回忆之中,“说是我的行事风格也不错,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反正大家都袖手旁观,所以我不挺身而出也没关系吧。何况,施暴者是男性,受害者也是男性……我把男性看为一个整体哦。”
孟骄:“小的时候,哥哥的朋友们欺负一个女同学,不小心被我撞见了。回到家之后,我质问哥哥为什么不帮忙,哥哥告诉我,帮忙的话会受到朋友的排挤,而且不帮忙的话还可以从那个女同学里得到「报酬」,所谓的报酬就是对方用身体换来不再受欺负。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反正男人主动帮助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也有很多人欺负目珊,我都有帮忙啦。”
“男性所谓的英雄主义前提是对方是自己仇恨的对象,没有这个作为前提的话,女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自尊心,在所谓朋友间的友情和带来的负面后果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如果要怪就怪学校里的男孩子就好了……反正目珊受欺负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倒是因为她的打扮,更多人议论她卖-春之类的。”
“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怪罪女人吧……如果班长被欺负了,他也用身体去换就好啦?反正他们从来也不会同情那些被欺负的女同学,只是被教训一顿,其实也没有很可怜吧。”孟骄无所谓地说。
我在原地久久地没有讲话。
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sns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言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互相给对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人们彼此蔑视,彼此给对方划上分明的界线。
“……你说的对,”我想了想道,“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提问很不应当,如果我平常能够像班长一样总是挺身而出,大概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吧。”
“谢谢你,雪代同学……我能够理解你的情绪。只是……我想,那些宏观的理论,它们事实上距离生活非常遥远。相信某个理论而完全把宏观的抽象观念运用在生活里,那相当于走上了一种极端。人只用一种极端的理念去应对所有事情……那是非常可怕的。”
事实与之相反,人类的行为往往无法依据温和的提醒而改变,矫枉必须过正……无沉痛不以自省。
我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意识到的事情令我有些沮丧。这或许能够称之为……时代所酝酿的必须发生的悲剧之类的。
可……可我也有能做的事情。我要前去解救一个人。
我记得来时的路,御岳山的青山之下,两侧重影深重浓稠,夜晚的月光映照在山峰上,变得无比幽暗。冷风从山谷穿过,深入每一处骨髓缝隙。
在山谷深处,这里有一口幽暗的井。作案的人为了行凶方便,把受害者困在这里。
我触摸到井口边缘,摸到了黏腻的液体,混合着血腥味。我看向山脚的方向,警笛声传来,闪烁的灯光汇聚成一条细闪的河流。
这里只有我下井发出的动静,以及井底深处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薄薄地穿透井底,那里放置着一把沾血的扳手。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鲜血从他侧过的身体流出。听见动静,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在他身旁,是碎裂收割灵魂之声的红色收音机。
那台陈旧的红色收音机发出声音,从遥远的时空而来,交叠而出的异响,最终引导我来到这里。
我朝他伸出手,触碰到他沾血的指尖。
——跟我走吧,让我们回到十八岁的夏天,不再被命运找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无声之峙
我来到了银座的十字路口, 路过那家咖啡店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我朝着落地窗内看去,熟悉的位置……那里坐着的青年, 他随意地转着电容笔, 可能是我盯着他的久了,他转了过来, 我和他隔着落地窗对视。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或许我应该去要个签名之类的。只是通过他画的某个分镜就认出来他之类的……这非常了不起吧。
这样想着,我仍然注视着他,没有等我进去, 他站起身,我看着他出来了。
前辈主动地走到了我面前。
“你好……那个,第一眼看到你,我感受到了某种内心触动的感觉。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越马, 可以耽误你一会时间吗?”越马前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他嘴角带着微笑。
我手指略微动了动, 有些不自在,“当然可以。”
“请跟我来,”越马前史, “咖啡和牛奶,需要哪个?”
“和前辈一样的就好。”我回答道。
“你叫我前辈……难道你认识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总觉得和你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了……看到某个朋友之类的。”
越马前史:“准确的来说,是我笔下的角色。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我是一名漫画家……最近正在创作一部作品, 见到你时, 我的灵感骤然出现了……很抱歉,不知这是否是失礼的言语。”
“……没关系。”我说道,我低着头,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提着饭盒,是送给朋友的吗?”越马前史指了指我的左手。
“嗯……朋友生病了,他在医院。”我想起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江绪还在医院,我要去给他送饭。
在这里遇见前辈,纯粹是偶然。我并没有再期盼和他见面,在我期盼时,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而当我不再有执念时,他反倒主动地朝我走来。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命运给予我的答案。
越马前史:“真遗憾,请带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眼看向他时,在他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我:“前辈觉得我熟悉……这或许理所当然。那个……我早就认出了您,我看过您很多作品,您笔下的角色曾引领我前进,只需要看到您动笔的一角,我就认出了您。”
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引领我前进,正因为前辈笔下的角色存在,我在他身后才能艰难地前行。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起来,“那实在是荣幸至极。”
“看来是命运指引你我相遇,我看你右手上有深重的茧子……那是握着某种东西留下来的痕迹,我的手上也有。你是从事某种执笔的工作吗?画画或者是设计之类的。”
前辈十分随意的询问,他拥有一双睿智洞察人心的双眼,尽管他在提问,我却有已经被他猜透的感觉。
“……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从看到前辈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立志要成为一名漫画家,用双手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哦……那很好啊,没想到我会激发你的创造力,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尽管很失礼,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俯耳倾听。”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当我看向他时,他也在看我。我有某种错觉,桌上的咖啡杯变成了两盏蜡烛,蜡烛的光芒燃起,我们两人置身在洞穴深处,墙壁上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了洞穴隐喻。一个人因为能够走出洞穴,得知了唯一的真理,剩下的人们倒挂在洞穴里,认为墙壁上的倒影即是真实。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墙壁边,前辈尽管在我面前,另一半身形却在阳光之下。
“我想不能称之为烦恼,只是有一个问题……前辈对我来说如明灯一般的存在,我想前辈能够为我解惑,”我说道,“下面我将为前辈讲述我的困惑。”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天生承担着某种使命,这种使命诞生于他的自负与上帝偶然赋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才能。正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才能,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他将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只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抱负,他建立了一堵墙将自己与周围隔开。”
“他令自己的双眼目视前方,双耳蒙蔽,他认为忽视他人的存在即可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领会到了来自上帝的旨意,他的才能过于狭隘渺小,无法支撑起他那沉重的梦想与不切实际的抱负。他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认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无法抵达名为梦想的天平,不如化为烈焰消散。宁要惨烈的悲壮,不要平庸的渺小。”
“我想询问前辈……对于这一类人,他们生命已经化为甘为理想献祭的油灯,他们要怎么做才好?”
越马前史:“看来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难题,也就是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我想你所描述的更加深刻。人对自己的才能产生误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其中仍然有细微的差距,就像你说的那样……信念的执着足以改变许多事物,可有些事情,仅仅靠信念的力量并不够。”
“西西弗斯的故事……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遭受惩罚,众神将他困在巨石之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把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每当他推到山顶,巨石会滚回山脚,他无限的重复这项无意义的行为没有尽头。换而言之,他每推一次巨石,都是对于众神的反抗。”
“从精神上来看,西西弗斯不屈顽强,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只是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我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安慰你……你看我手中的这个勺子。”越马前史拿起手中的勺子,光滑的勺子反射出银光。
“如果我要让这只勺子弯曲,由于它过于坚硬,它必定会折断。假如我手里的是一只软管,或者是棉布之类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弯折它都不会受损。换而言之……每一种器物都有自己的功能使命。蝴蝶的使命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展开双翼创造出美丽的色彩。而石头的使命仅仅只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存,接受风雨的搓磨。”
“倘若一只蝴蝶想要违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在风雨之中折断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石头如果想变成蝴蝶在树林里飞翔,那是在异想天开……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越马前史注视着我,他低下眉眼,把折断的勺子放了下去。
“事实上我说的并不对……人与器物有所不同。人没有具体的某样功能,功能只是人赋予某物用以归纳总结,我们既可以成为蝴蝶,也可以变成石头……重点是所谓的自我定义。人的性格若如勺子一般坚硬钢折,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折断。至于你所说的……渺小的天赋,我十分理解,尽管你十分仰慕我,你我也不过是许多伟大品格彰显的微尘。”
“再来看你所谓的天赋,你认为人在十岁时喜爱的某样事物在二十岁之后是否还会喜欢?而人在二十岁时擅长的事物在三十岁时是否还会擅长?这个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人的天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你可能由于长期的封闭,将自己置身在恐惧中央。担心片刻才能的消失即是永恒的消逝……没有那样的事情,天赋既不会长存,也不会永久消逝,它会随着人的处境所改变。”
“纵使是人类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创造出蕴藏着同样色彩的作品,作品可以相似,绝不完全相同。恐惧……恐惧大概是人类最恶劣的情绪之一,它会驱使人类陷入绝境的认知里,无法走出去,无法走出去,则意味着你和所谓的天赋无缘……归根到底,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人类生命力的表达,我想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自己脱离恐惧的情绪。”
“首先接受一个事实,即便画下去,没有达到自己所谓崇高的理想,也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画下去……未来具有不可预知性。至于自己是否能画下去,哪怕是很无聊的故事,只要双眼还存在,只要双手还能活动……必须一直画下去。哪怕画的无比痛苦……先画下去,有些人他们注定要以痛苦作为养分残存。这份蕴藏着痛苦的养分已经天然无比崇高……剩余只需要等待时间。”
“你认为自己蒙蔽了全部……人不可能毫不触动,除非他并非在现实世界里生存。请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生活……你是否因为某个片段动摇停留,是否有打动你的事物。尽管我认为这是非常虚假的谣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首先要有爱,你必须爱某物,才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理想。你所说的喜爱漫画……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的喜爱画画,而是想要凭借漫画这样唯一的手段,去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份爱来源于对自身崇高理想的爱,它并不纯粹。”
“你和我对话是否有感到不舒服……换而言之,你认为和我对话感到高兴吗?”
“……”我察觉到自己在墙壁上的倒影在颤动,它们一点点的变得扭曲,逐渐得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前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要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想和您对话……现在,我并没有被喜悦笼罩,而是感到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大概是在您主动朝我走来时,我聆听到了某种命运之声。”
越马前史:“某个厨子因为自己无法成为五星大厨而无比痛苦,随之选择轻生……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人如若陷入这种可笑的境地里,他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如若他即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坚持自己所谓可笑的行径,那么这份决心也变得毅然璀璨,犹如烈火淬炼过的金子般闪闪发光。”
“我无法预知你的命运,命运永远充满不确定性,可能你在痛苦之后仍然无法创作……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即便只拥有身为蝴蝶的使命也要执意成为风雨中盘旋的巨石……即便如此,也要去搏再次拥有所谓天赋的可能性。说起来……我认为,无论是漫画、绘画,音乐,文字也好,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归根到底都是思想的传递……而艺术本身只是传递的媒介,它们具有某种美学,美学是最不需要天赋的事物,只要长期以往的坚持不懈,总有一日能够借助这一媒介表达出自己的思想。问题只剩下……这种思想受不受当时时代人们的欢迎。”
“很感谢你愿意倾听,”越马前史,“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予,此话出自先贤,今日我借先贤名言,希望我的言语能够为你带来哪怕片刻的力量。”
言语只有数字,即——
“爱你的命运。”
第70章 第七十章 恶行易施
“夏、夏由同学……”温柔的低音传来, 病床上的少年看向我,他右眼融化病号服上的蓝白格,几乎要掉下眼泪。
“班长, 你先吃饭比较好吧……脑袋的伤口还痛不痛?”我问道。
不知算不算幸运, 受伤的部位避开了要害,江绪的脑袋上缝了两针, 尽管看起来苍白虚弱,犹如勉强拼好的瓷器……但是至少仍旧拥有生机。
“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夏由同学。”江绪对我道, 他闪躲我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夏由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轻声对我道,融化的眉眼倒映着我的面容。
我说:“可以问……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
“为什么……夏由会去那里。”他询问道, 带着几分犹豫。
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个时刻,讲出来大概很不可思议吧?我看向搁置在一旁破碎的收音机……眼前的人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只是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碰巧你不在……虽然是巧合,但是在那种时刻,我十分庆幸自己赶上了。”我说道。
这时, 我的铃声响起来了,是小林贵志警官打来的电话。
“抱歉, 我可能要先去警局一趟,”我朝江绪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改天我会再来看你, 请你务必好好养伤。”
江绪注视着我, 我察觉到了某种情绪,他想挽留我之类的,我视而不见, 走出了病房。
在病房外,冰冷的长廊上,尽管是夏天这里依旧惨白没有温度,病房外的少年少女,他们没有进去。光俊和孟骄同时来到这里,他们的表情不怎么好,看见了我,光俊眸光略微顿住,随之陷入浓郁的阴影之中。
恍惚间,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手上各自沾染着鲜血。
“班、班长……怎么样了?”光俊开口,他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嗓音发颤。
“你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吧?自己去看看比较好,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说道。
孟骄脸上失去了一贯甜美的笑容,闻言略微侧脸,认真地打量着我,“水木,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吧。来到这里,已经是忏悔的最高处……进去大概只会让他心情更不好吧。”
“孟骄同学,我无法对你的态度作出评价……无论如何,”我对光俊道,“人不能既要善良的恻隐之心,又无法舍弃嫉妒与冷漠。光俊还是学习一下雪代同学……彻底的舍弃某一部分,才能不令自己痛苦啊。”
“以及……雪代同学,”我在经过孟骄时,略微停下脚步,“我思考了我们先前的对话,终于想到了问题所在……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到底,霸凌到底是某些人借用强权去伤害弱者,而其中不但霸凌者和旁观者没有性别之分,弱者也同样没有性别之分。我已在某刻意识到此……你我的双手皆沾上了鲜血,日后或许日日忏悔能够得到宽恕,我相信雪代同学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我们已经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结局。无论是跳楼的方同学、死于意外的雪代、穿越横断道路的焦忱,吞药自杀的光俊,或是跳轨的我……那即是原本属于我们的结局。现在我们仍然能够站在这里,或许要感谢某个人的一丝善念。
我出了医院,意识到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当我看向太阳时,明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的眼睛穿透天边的虹膜,我感受到某种厚重之物在消散。
来到了熟悉的警番,警番对面的咖啡馆,很久以前,我和小林警官常常在这里见面……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察觉到我对于过往的记忆再次模糊。
事实上正是如此,只要人依旧行走在世间,不断地忘记往昔的记忆,直到生命剩下一团平静的余焰。所有的记忆全部消散,最后人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即是生命的尽头。
“你好,我是小林贵志,水木同学……很感谢你及时报警,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身为公职人员,我对你怀有深刻的敬佩之心。”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同样伸出手,回握住他,对他道:“您的敬佩我实在难以承情,感谢您及时赶到……不然他的伤势大概会更加严重。”
“他们……都在里面吗?”我问道。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深刻的眉眼浮现出凝重的神情,“都在里面……里面有两位是你的同学,你要见见他们吗。”
“当然,”我说,“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这件事件极其恶劣,东京都各地区均有反响,关于有关的校园霸凌事件……或许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希望诸如此类的事件能够减少发生。”
我闻言看向警番之后的方向,那里飘过的云彩,在阳光之下逐渐消散,朦胧的树影稀疏而逝,树木之间彼此间隔着距离,绝不互相侵犯一步。
“完全消失的话大概不可能,如果严惩的话,倒是之后会可能减少。至少……要完全保证判决的公正性。”我说道。
我:“不过他尚且没有成年……即便涉嫌严重的恶性犯罪,受《少年法》的约束,大概不会被送上刑事法庭,而是送去少年院管教。”
真是便宜他了……说到底,不知道他是否是吃准了自己未成年才这样做,还是认为自己的性格即便到了少年院,吃亏的也另有其人之类的。在没有道德的群体之间,一切品德本末倒置,越是恶意横行,越是易于生存。
我跟随小林警官来到了审讯室,隔着玻璃,我见到了焦忱介。他也看见了我,手腕被镣铐锁住,他那副冷漠的眉眼抬起,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焦忱介之君,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我可是很高兴……不知道你是否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你大概会被送到少年院管教,这件事我会如实的告诉李目珊同学,她大概会害怕到再也不愿意见你吧。”我对他道。
焦忱能够听见我讲话,他直直地盯着我看,冷笑了一声,那目光里的情绪,看我大概是像在看什么垃圾一样。
“太可笑了吧,”我朝他微笑起来,“喂……这种地方才是你这种垃圾该待的地方啊。你还可以继续保持着你所谓的蔑视,反正你迟早都会再进来这里吧,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祝你早日在这里烂掉。”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讲话,我意识到在面对他时胸腔里堆积着某种怒意。长久以来,很少有事情能够令我生气,我妈妈教导过我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
水。木。夏。由。
我听见了他喊我的名字,焦忱盯着我看,他那目光冷漠而嘲讽,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他眼底的阴鸷几乎要从眼白底下爬出来。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冷漠的灵魂会彼此察觉,我稍微顿住,不得不停下脚步,陷入思考之中。
“还是有区别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对付你这种垃圾……才不会找别人动手。我会趁着你去棒球社的时候,你经常一个人在那里练球吧……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身为棒球社社长的职位之类的,想要在李目珊小姐面前表现更好之类的……所以你经常一个人默默努力,又担心他人发现你这种无用的自尊心。我会趁你一个人练球的时候动手……你经常喝某个品牌的运动饮料,因为你家境的缘故,总是有很多男生跟在你身后献殷勤,他们经常会给你送贡品之类的……只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给你你喜欢的运动饮料,你会一边看不起给你送饮料的人一边接受,并且喝完把饮料瓶当成棒球让别人帮你捡回来,这个时候你就能享受某种快感,反正有的是在金钱和强势面前低声下气的人。”
“碰巧我很擅长装的低声下气呢,”我指了指自己,“我会在里面放十倍的安眠药,你死了最好……我本意才不是要这样杀了你,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吧。你知道我因为画画有多努力吗?我可是买了很多的人体模型。为了能够画好人体,我把那些人体模型每个部分全部拆卸下来……所以我知道人体每个器官每层肌肉,从骨头到器官……因为我追求某种美学,我在画人体器官的时候,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它们变成最美最符合艺术审美的模样。”
“尽管我不擅长讲话,你拥有的那些所谓评判标准也太可笑了吧?家境之类的……明明你在我面前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吧?学习能力更是烂的出奇,你大概只能用你那所谓的运动神经和水装满的大脑来思考问题。对了……把你迷晕之后,我会找一个帮手,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大概只是因为畏惧你才追随你吧?我可是有死心塌地的朋友……我会叫上光俊来帮忙。安眠药的药效大概会在二十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只需要光俊守在那里,等到你醒来之后,我就找来工具了……你很喜欢李目珊小姐吧?我会把你的尸体切成最完美的碎片艺术品,每天送给她……尤其是你的心,你自己也一直想送给她吧?”
“后续的处理虽然麻烦,但是也不是没有可以逃脱的办法。拜托……不要再说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的话了,你先去把你那低的可怜的智商稍微提高哪怕一点……你大概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我的瞳孔漆黑无比,散发着某种光泽,怀揣着笑意,那笑意阴郁而苍白……我在焦忱眼底看到自己的神情,大概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之类的,我的嘴角只会因为冷漠嘲讽而弯起。
“砰”地一声,混合着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焦忱的面目因为极端的情绪变得扭曲,他眼珠冷沉地盯住我,犹如毒蛇信子要将我吞没。他的拳头撞击在玻璃上,警报铃立刻响起,我没有后退半步。
“……”我注视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对准我的脸打,打到我正好……这样就算我还手,也是正当防卫。一具受伤的身体进入少年院,大概只有被欺凌的份吧。”
“好啦,焦忱同学……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只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的吧,我不是那种人。所谓恶行易施……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逃离恶行之外。请你放心,在你被监视的这段时间,我必定会好好照顾班长,让他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一切罪恶……只需由你一人铭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完结&番外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至死不渝
方周叶:“我也是听从焦忱的话……才那样做的。他们两个的事情和我无关。虽然我和他是邻居, 但是我们都没什么交集……没什么特别的矛盾。我仅仅是想去北海道,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承担这个责任……我认为我是无辜的。如果你们一定要判处我的罪名,拜托, 直接枪毙我……可以吗?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与其让我反省,还不如直接让我死掉比较好吧。我大概没脸面对母亲, 对她来说,如果我不能参加高中考试考取大学院,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废人了……拜托你们直接给我个痛快吧。”
中村十连:“那、那个……我没想到他会受那么重的伤。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他, 毕竟我收了很多钱。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别人的信任,在此之前,我总是被人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仅仅因为我没有工作……很早就没有上学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那天我喝了酒,在他们的怂恿下动了手……我用扳手敲了他的后脑勺。很多血……好多血, 那一瞬间,我感到恐惧。如果他活下来的话,对我更加不利……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又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然后我听见了警笛声。我走了。拜托……他没有死掉的话,我也不算是故意杀人吧。我平常母鸡都不敢杀……如果不是、不是他们怂恿我, 我可能没有勇气那么做。”
从供认证词到开庭以及出判处结果,我次次出席。最终焦忱由于未成年保护法,送往少年院时限四年。中村十连与其同伴, 分别获刑五年、三年, 一年。方周叶获刑三年,鉴其特殊请求得到批准,获准可以在监狱里参加考试。光俊和雪代孟骄知情不报, 两人不涉及触犯法律,获警方的批评教育以及多方道德上的谴责。
我出席自然是有目的,尽管金钱在我看来无法弥补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但是江绪的治疗费、精神损失费,未来上大学的学费,原本对他来说非常吃力。我拜托爸爸妈妈请了律师,在判处结果出的同时,焦忱还需要补偿江绪两千万日元的费用。
“夏由同学,你看起来对这些似乎很熟悉,像有准备一样……你对法律感兴趣吗?”小林警官询问道。
我们这样子对话,他坐在我对面,让我陷入回忆之中。我闻言摇摇头,把咖啡放下来。
“我准备报名东大的法学部……听您这么讲,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最初我想选择法学部,是由于受到某些事件的触动。现在这份触动在我心底更加的深重……我帮助了一个江绪,在阴影处,大概还有很多个江绪。”
“……嗯,”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原本是要成为漫画家?”
我略微愣住,他认真的神情,让我分辨不清他的用意,我思考片刻,对他道:“老实说……确实是那样。尽管这听起来非常可笑,正因为此,我总是不愿向他人诉说……画画,我隐约知道那是我此生无法放弃的事物。”
“以此为基础,我会尽我所能,凡是我所受触动之事,尽我的力量去改善改变……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的境地。”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把咖啡端起来,对小林警官道:“不过您都这么问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
“就像我能三秒钟喝完一杯咖啡一样……我吃饭也能做到风卷残云,我的生活习惯也是如此。这样的习惯让我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以此类推……将一切能够节省的时间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杯底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小林警官注视着我,他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也学着我的动作饮下咖啡。
“夏由同学,你……你很值得敬佩,我会向你学习,”小林警官从袖口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今后你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我收了名片,随之站起来,“小林警官,再见……我同学在今天出院,我要去见他了。”
我踏出了咖啡馆,天空晴朗无云,阳光穿透我的身影,初夏的树影散漫,绿荫的光将我笼罩,遮蔽我乌云一般的心境。
“班长。”
“……夏由同学?”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见面吗?”
电话那边的少年没有讲话,这一切事务交给我处理,尽管他有意想要过来,被我以某种理由拒绝了。我认为让他再与施暴者见面并不是一件好事……某种程度上,我是不是不应该总是把他放在弱势地位,他明明很坚强。
或许是我的保护欲过界了。
“在医院门口……夏由如果来的话,我会等你。”
“那请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タクシーお願いします。”
我搭乘出租车来到了医院门口,圣托医院门口,在公交站牌前,江绪站在那里。他的脑袋已经拆线,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纱布遮住,明亮的双眼看向我的方向。
“还好吗。”我朝着他走去。
“嗯,托夏由的福……一切都好”他说。
我伸手,想要帮他提他手里的饭盒,他稍微侧开,避开我的手指。
“我送你回去吧,”我于是收回手,“学校那边……不去上课也是可以的吧,班主任说让你好好休息。”
“如果是班长的话,就算不去一个月的课程,自己在家复习,理想的学校也一定能考上吧。”我说道。
江绪静静地注视着我,他用目光临摹着我的轮廓,闻言耳尖泛起绯红,对我道,“夏由……总是讲的如此轻松。”
“对我来说,依旧不容易。但是我愿意相信夏由……并会努力的。”
尽管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他依旧和我保持着距离,由于我救了他,他对我怀揣的感激之情,那些感情似乎过于沉重了。
“班长,那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你觉得怎么样?”我询问道。
“当然可以,不打扰夏由同学的话,”江绪看向我,“夏由同学如果要画画的话……我担心会打扰到夏由。”
“是那样没错,但是班长是例外吧。何况我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的第一部作品,《独眼天使》班长是我的灵感来源哦……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吧。”我说。
“……嗯,”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江绪想了想道:“夏由同学,尽管我已经向你道了很多次谢,我心中的情绪仍然难以表达……请你不要对我厌烦。”
“没有那回事,”我说,“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问班长。”
前方的少年侧过脸,他左眼处被纱布蒙上,右眼受阳光的灼晒,成为漂亮而绚烂的宝石,温和地注视着我,成为初夏最寂静的乐曲。
“之前……很久以前,你说过的吧,要跟我交往,那个,还作数吗?”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好一会才开口,“夏由同学,如果你是因为愧疚才讲这样的话,请你收回。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我从来不会对某件事愧疚,对我来说,怜悯他人也是很少见的。很多时候,我并不懂那些……那些复杂的情感,甚至对于喜欢这一类酸涩的感情也是如此。我们原本没有讲很多话……但是也有事情我能够确定。”
我低头看向他略微绷直的手指,有能够确定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们曾经有过很多交集,无论哪一个他,都温柔而明媚,怀揣着名为美德的意志与善意。
“我不清楚对你的情感,但是有一件事我能够确定……从某一天开始,你融入了我的生活,甚至一再成为我生活里的轴心。那个……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无论是朋友也好,恋人也好,亲人也好……只要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无论是哪种关系我都能够接受。”
我伸出手指,碰到他绷直的指尖,温热的体温与夏日的心跳……我不想再记起埋在井底的那具尸骨。
“……嗯,夏由这样讲,我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这种话还是收回比较好吧。”他低声道,略微垂眼看向我,腾出一只手来牵住了我。
那只手修长有力,牢牢地攥住我。
“让我选择的话,我只会选择做夏由的唯一……我没有夏由那样的宽容,能够同样对待朋友与恋人。夏由这样讲……会让我误以为自己离幸福触手可得。”
我看向他,他刚刚出院,白衬衫里是蓝白病号服,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他侧头凝视着我,眼底深邃分明,眼睫下覆盖了一片绯红的阴影。
距离幸福触手可得。
“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想帮你实现。”我对他道。
我很想朝他笑一下,像他温暖的笑容那样。可我还没有学会去做一个温柔明媚的人,我唇畔略微僵直,颇有些懊恼,自己这样笑会不会很不好看之类的,充斥着这样的想法。
“偶尔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吧……你在我眼里,善良、温柔、明亮、沉稳、漂亮,聪明且惹人心怜。如果上帝多给我几分情爱之心,少一些迟钝,我大概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吧。”我说道。
我注视着他,看着他眼底化为一团沉烬燃烧的火焰,脸颊边的绯意顺至眼皮里成为热烈的浪潮,散发出灼热的光芒。
那份炽热燃烧着我,连带着初夏的暗涌,他的脸颊离我稍近了一些,我手指碰到他脸颊边的纱布,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对夏由的喜爱至死不渝。”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旅程
很长一段时间, 我依然沉浸在某种梦境里。我置身在房间,周边的漫画书与铅笔围绕着我,我笔下沙沙不停, 低头撞进自己描绘的故事里。每当我描绘出某个人物, 他或她坚毅明亮的神情跃然纸上,我的心里有片刻的安宁。人与生俱来需要与孤独抗衡, 当我落笔时,我触摸着她的脸颊,希望她能够前进至更远的地方。
人不可能不渴求被他人理解, 尽管这是愚蠢的行为。我尚且没有高尚到哪怕无人知我,我依旧不为此零落枯萎。
我将我的灵魂切成碎片,我喜爱的那些事物,我所怀揣的残留的美好情感, 注入至我笔下的人物。当她打破命运的桎梏,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尽管我创作了整个故事, 我却认为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那些寂寞、孤独,被无尽名为抑郁的波涛充斥的夜晚,我仿若行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海岸线上。在此道路上我看到了无数的行人, 我们彼此只有一个终点,一同在孤独的道路上奔赴旅程。
食物与水不过是维持肉=体的养分, 我注视着窗边的那台红色收音机。若我的意志能够被传递,某一天我会不会灵魂升天,像蜂后那样肉=体化为虚无, 灵魂飞至宇宙之外, 去寻求某个答案。我想象着我飞天的场面,至我窗台开出来的凌霄花与雏菊,它们携同窗外的早樱, 落满成为盛大的交响曲。
我将与月亮同为一体,每当夜晚出现时,我悬挂在天空之上,注视着往下的一切生灵,直至某人的意志传递至我耳边为止。
“夏由……妈妈做好饭了哦。”直到妈妈的嗓音从楼下传来,一切想象全部停止了。
我放下了手里的笔,窗台上的雏菊花温柔地舒展着,它柔软的花瓣昭示着某种美好的情感,和日夜照顾它的人有关。
“妈妈,请等我一下,”我对妈妈道,“我叫光俊过来。”
从那天开始,光俊一直闭门不出。我在楼下敲了敲门,喊他的名字。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我一直在门口守着,他向我打开了一条缝隙。
“光俊,请跟我一起去吃晚饭吧。尽管发生那样的事情……请你不要在意。如果你仍然觉得愧疚的话,需要传达歉意,我可以帮你。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想好……至少先走出家门,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偷偷吃药比较好吧。”我说道。
“……我很担心你。”
在我话音落下,玄关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惨白憔悴的脸,发丝缝隙间的双眼,光俊双眼肿胀,如同翻起的鱼肚皮,被海水泡了太久,颜色变得诡异而暗淡。
“……”沉默没有声音的对视,光俊掉下眼泪,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只有几声低微的啜泣声传来。
我在原地站着,空气中充斥着某种味道,我想那是名为痛苦的死气。
“……没关系,”我唇畔抿直,朝他张开双手,“至少稍微信任我一些吧。我认为光俊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并不值得……不值得光俊为此毁掉自己的一切。请……请对自己宽容一些吧。”
“啊——”光俊嗓间发出低吼声,他的眼泪变得汹涌,颤抖的声色令他上气不接下气,他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将手掌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凝视着他被眼泪浸湿的发丝、他消瘦的身体,他手指上被反复扣弄的伤口,星星点点的伤口,看上去像是某种病毒。据说有一部分人,因为经常面对各种伤害而自暴自弃,宁愿用自损的方式来博取他人的痛苦。
“跟我走吧……这些伤口,疼不疼?我们先去吃晚饭吧。”我覆盖住他受伤的手腕,牵着他离开了玄关门口。
从他家到我家的路上,树影轻微地晃动,我耳边是蚊虫的沙沙声,在一片寂静之中,我听见了很低的声色。
“……对不起。”
我突然想起来了某件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上小学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封闭自己以前。我们似乎一起走过这段路,光俊在我身后的位置,我眼角随时能够看见他。
即便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光俊依旧跟在我身后。
“没关系吧……是我应该向光俊道歉。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光俊仍然在我身后……在我扭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我对他道。
我触碰到他的眼泪,那眼泪滚烫而灼热,令我的灵魂再次震颤。
我和妈妈在家里为光俊包扎了伤口,光俊几乎没有讲话,我让他在我的房间里休息。我睡在他旁边,他的呼吸非常轻,总给人随时会消逝的错觉。
他睡着时,我注视着他,我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两颗小小的痣,分别分布在左眼的眼尾和右眼的眼睑。那小痣微不可见,我记得以前没有,看来人的眼泪会洗涤出印记。
我们就这样依靠在一起睡着了。既没有我想象中的失眠,也没有为难,一切都很平常,曾经在我看来的困难,原来一切如此……如此的不值一提。
“喂,光俊,我要出门了哦,你醒了之后先在我房间里玩吧。我这里有很多漫画书,隔壁还有游戏机,你想和我一起玩的话就等我回来……也可以给妈妈帮帮忙。”我说道。
尽管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他看起来睡的很安详,我戳了一下他,他没有反应,同样的话我又跟妈妈讲了一遍。
沿着熟悉的路线,我去了江绪家。我在路上碰到了江绪的外婆,外婆和我打了招呼,又握着我的手讲了很多感谢的话。
“外婆,江绪在家里吗?我去看他了哦。”我说道。
我怀里塞了外婆给的炸物和糖块,据说这是从中华街那里学到的,炸物不止能做天妇罗,还可以炸里面裹满糖的丸子,和鲷鱼烧的味道有些不一样。
“江绪。奈良江绪。”我敲开了门,少年为我开了门。
马上高考在即,我们都没有去上学,发生了那样的变故,班级里两位退学,分别是焦忱和李目珊。我和江绪休学在家自习,光俊请假了很长的时间,只有孟骄每天正常上课,这件事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说起来,我已经参加过两次高考了,甚至高考的成绩基本没什么变化,我只要按照前两次的分数去考就好了。
“……夏由。”江绪注视着我,他仍然有些难为情,表现为见到我时耳朵总是变红,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我在盯着他的耳朵看,他不好意思地遮住了我的目光。
“今天夏由没有提前告诉我。”他对我道。
“想来就来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交往吗?我难道不可以来你家吗?”我问道。
“……可以。”他回答道,耳根变得更红了。
他家的小厨房在玄关旁边的位置,我注意到灶台上搁置了一些点心,大概是外婆用来做炸鸡的面粉,被他拿走了一些,他捏了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比起小狗,你更喜欢小猫吗?”我问道,因为他总是捏很多的小猫,做点心也是。
他闻言应声,扭头看厨房的方向,“夏由,要尝一尝吗?是我和外婆一起做的果子。”
“我可是更喜欢小狗。小狗更可爱吧,忠诚又听话,还很乖,猫咪会捣乱。”我说。
“嗯,下次给夏由做小狗。”他对我道,我察觉到他语气中带着某种纵容,以前的话我大概会忍不住逗他,现在我忍不住了,我也有些不自在。
“你还在学习吗?按照你的成绩,可以不用学了吧,”我说道,“偶尔也要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
“每天会腾出一部分时间来复习,剩下的时间,我最近接了一份家教……还有申请了残疾补助,可以在暑假的时候领取救济金。”江绪对我道。
我闻言不由得看向他的左眼,那里蒙上了纱布,我清楚那是怎么弄成的,事实上……我能改变的事情依旧很少。
“那个……尽管我提出来的要求非常无理,可以让我看看你受伤的眼睛吗?”我问道。
江绪凝视着我,温和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亲手摘下了那块纱布,露出遮掩的疤痕和黯淡的左眼,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很抱歉……没有夏由画的那样,拥有很好看的疤痕,它们很丑陋。”
生活并不是漫画故事,连疼痛都能够被美化成人们可以接受的那样,用来彰显个性。
“没关系吧,你本来就已经很漂亮了,有没有这些疤痕……嗯,我想一下如何形容。你没有这些疤痕的时候,更加自信深邃,像金色的牡丹花。有疤痕更加清冷易碎,像空谷里的兰花或者是霜雪里的梅枝。没有牡丹花和兰花哪个更好看一说吧。”我对他道。
在他的视线里,我不知道出于为何,或许是鬼使神差,我想要证明自己某种急切的心情,我不忍他眼中出现失落的神情。
“所以,请你不要难过。”我对他道。
我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凑过去,亲了亲他脸颊边的伤痕,我在他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我漆黑的双眼变得明亮,他脸上的疤痕如同拥有了生命力,在苍白寂然之中变得绯红。
“夏由……”他立刻躲开了,绯红蔓延至他脖颈的位置,纯白的制服染上热度,他面上维持着镇定,温声对我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不必这样做。”
好吧,我在原地站着,跟在他身后进入他的房间,尽管狭窄却温馨。我扫见他书桌上的书本,扫见了什么,当我伸手。
“砰”地不小心碰掉了那本书,里面夹着的纸张散落。
那是无数张从校报上剪下来的四宫格漫画。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意志的存续
八月的暑热照在人身上, 我全身都被晒透。我坐在太阳底下等待着,屋檐下的小摇椅,这是江绪为我准备的。我等待着他面试。
因为我们双双都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国中的生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小摇椅随着我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影子忽明忽暗。
没一会,楼上传来了动静, 我听见了低语声,伴随着笑声。我抬头看过去,江绪在楼梯那里站着, 他穿着制服,修长的身影从扶手处往下垂至地面。
“谢谢您……我们之后再见。”江绪说道。
他说完了,和我对上目光,冷气吹散了他面庞的热意, 他朝我温和一笑,眼底包容着我的身影。
“夏由, 辛苦了……可以起来了。”他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看样子是要拉我一把。
我自己也可以起来的吧, 我这样想道,并没有拒绝他, 由他支撑着我站起来。
我:“面试怎么样?”
“已经完成了,”他说,“接下来每周来两次即可, 来上基础编程课。薪水按月结, 每个月大约三十万日元左右。”
“这薪水实在是了不起,每周两次的话,那剩下五天的时间都可以空出来咯?”我问道。
“嗯……可能上午去外婆那里帮忙。下午的时间都空着。”江绪说。
“外婆那里我也可以去吧, ”我说,“前几天都是我去的哦,外婆送给我的炸物冰箱里已经放不下了。”
我想起来了什么,对他道:“你的那台红色收音机,它怎么样了?”
“已经修好了,那是我原本用来收集声波的机器……后来碎掉了。”江绪说道。
江绪:“夏由对它感兴趣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了不起。”我说道,剩余的话没有讲。
“那你今天下午不用立刻上班吧?”我问。
“不用,”江绪说,“可以和夏由一起……夏由要去图书馆吗?”
“总是去图书馆,今天不去也可以吧?”我说道,“我们出门也可以吧?我想去涩谷那里逛逛……看看有没有新出的铅笔或者本子之类的。”
“铅笔和本子……它们之间区别很大吗。”江绪问道。
“当然了,不同的铅笔和本子,画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算了,反正我想要去看看,你会陪我去吧?”我问道。
“当然了。”江绪说,他朝我笑了一下,笑容温柔而美丽。
“还有一件事……那个,jump杂志的编辑有联系我,让我把我最新画的短篇故事送过去,你和我一起。”我说。
我故意走在他身后,我们穿过街道途径须贺神社,这里有一截长长的楼梯。楼梯往下通往另一条街道,红色的栏杆上有陈旧的锈迹,青色的石头阶梯累积出坑坑洼洼的痕迹,那是时间沉淀的显兆。
在他下楼梯时,我在他背后,双手绕过了他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像是在他背后。他察觉到了重量,略微侧过脸看我,下意识地扶住我。
“夏由,小心一点。”
我跳到他背上,发丝掠过他耳朵的位置,手指碰到他脸颊边的纱布,他背着我沿长长的阶梯往下走,我注视着我们两人落下的影子。
“喂,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在他耳边道。
像变魔术一样,只要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吹气,他的耳朵会变得很红,身体也会紧绷,很像害羞的石头。
“什么问题?”他低声说。
“你……还怪光俊吗?”我问道。
“嗯……老实说,我之前有过那样的想法,责怪他之类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我认为……没什么比夏由在我身边更值得高兴,这份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其他的事情。”他用认真温柔的语气说道。
随之又道:“光俊同学和夏由住在一起吧……他现在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前几天刚给他写了信,他暑假去了祖母那里,在靠近镰仓的乡下。听说他选的学校也在那边……选了艺术专业,”我想了想说,“镰仓的风景很好,他应该能被治愈吧……我妈妈也有给他写过很多信哦。”
“那夏由呢……尽管夏由表现的很如常。我仍旧希望……如果你有心事,请告诉我。”他对我道。
我在他背上略微愣了一下,注视着他低落的眉眼,伸手触碰到他的眼睫,在我掌心舒展开来,我收回手。
“没有那回事吧。即便我没有很高兴,我也没有难过,如果要描述我的心情,我想那是一片平静。但是……生活里大多数的时刻,人类并不是总能感受到那些喜悦的正向情绪,大部分时间都在无聊之中度过。”
如某个人所说的那样……生命就是一团欲=望,得到之后无聊,得不到就痛苦,人终其一生在其中摇摆不定。
“嗯……我也这样认为。我只是更加庆幸,有夏由在,我并不无聊,生活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他对我道,认真地聆听着我的看法。
当他背着我下楼的时候,我想起来那时他生病了,我背着他送他回房间。那个时候,总觉得楼梯很长,现在前路在视野里变得狭窄而清晰。
“喂……有一次我做梦,梦到你生病的时候我去看你,你哭了。”我对他道,想看他的表情。
他闻言略微侧过眼,“是吗……嗯,如果夏由那样做的话,可能我确实会掉眼泪吧。在此之前……我认为你同我讲话只是我在想象,生病的时候来看我之类的,那是不可实现的妄想。”
“不要把我讲的那么无情比较好吧,”我听了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地扯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已经不会那样了。”
“以前我如此不近人情,现在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任何人的心意和情感都十分宝贵,不能够轻易践踏。还有不可以忽视身边的人……人的言语和表情都能够化成伤人的利器。”我掰着手指道。
“……是这样吗?”他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开,我碰到他的唇角,唇角扬起,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一起去了涩谷,在那里买了新的画具,还一起去了咖啡馆。原本我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的原因,总是要绞尽脑汁的想话题,或者考虑怎么回应之类的。现在我们在一起,我意识到某件事,我们之间仿佛变得越来越相似。
或者是因为江绪太聪明的缘故,有时候我看他一眼,他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一起待在房间时,我在书桌边画画,他在茶几那里备课,或者是用电脑玩一些游戏。
说实在的,很多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游戏非常上瘾,我以前没有玩过游戏啦,我对那些网络游戏不屑一顾。无论是最终幻想还是女神异闻录之类的,或者是steam上面的恐怖游戏和单机游戏。
因为江绪在玩,我偶尔空隙间会看看,每次我一看向他,他总是能快速地退出游戏。
“这个画质看起来不太好……好像很容易做起来的样子。”我说道。
“……嗯,里面用了很多人像,不过还算有意思。”江绪说道。
“游戏的名字叫做《莱拉是谁》,作者在里面用了很多代码来转接,有大量的论文作为理论来参考。其中想要表达的一个观点是,人的存在本身是他人意志的投射。夏由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他对我道。
好吧,我对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他这样讲了,我于是在他身边窝着坐下,看他破解游戏。
“就像人死之后,他存不存在在于是否还有人记得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说道。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江绪死之后尽管意志还在,却只能出现在见过的人面前,简而言之,是活在过去之中。
“嗯……是这样没错,换而言之,以「我」为主体,这个「我」随时也能够消逝。”
“你很喜欢这种游戏吗?”我问道。
“只是给了我一些灵感,我做的红色收音机能够收集到生物的声波。我只是在思考,就像人类认为所谓的命理一样,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所谓命理的说法……就像物理学的尽头是宇宙需要观察者那样。假如人类出生的经纬度、时间,地点与父母的先天基础,能够决定之后一个人所谓的命运,那说白了,人类只不过一串数据而已,就像数学题中的公式一样。a+b+c=某个常数。这个常数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哦“一声,“那又怎么样。事实上那些伟大的定理,即便人类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很多人根本没空思考这些吧……光是活下来已经耗尽全力。”
“还是有关系的吧。正因为距离真相仍然很远……所以,只要竭尽全力能够活下去,正是文明与思考的传递。”
他看着我道,眼中充斥着温和的坚定与柔情。尽管他没能说服我,我却在他的从容神色中败下阵来。
“每一个疲惫的灵魂,可能是某人艰难存续下来的意志,只要意志尚在……迟早有一天能够解开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循此苦旅
“夏由, 吃晚饭了哦。江绪,麻烦你叫一下夏由吧。这孩子最近又在忙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刚刚从房间里出来,脑袋差点撞在江绪身上, 江绪应了一声, 扭头看我,扶住了我的脑门。
“阿姨, 我们马上下来。”江绪说道。
“我听见妈妈讲话了哦。”我说道,和江绪一起下楼。
“江绪,有空让外婆也过来吧?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呢……外婆总是给夏由那么多食物, 没来得及好好的答谢她老人家。”妈妈对江绪道。
江绪:“外婆平常还要忙着店铺,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她讲的。”
“没错,有空让外婆也过来吧……这可是夏由第一次主动领回来的朋友,很难见得到呢。”爸爸说道。
“是啊, ”妈妈笑了起来,“连光俊都是我开的口, 不然我们夏由恐怕连仅剩的朋友都没有……话说回来,光俊给我寄了照片哦,在镰仓拍的照片, 绣球花很漂亮……他还悄悄地跟我打听夏由的情况呢。相比来说夏由好冷漠哦……夏由有空也给光俊寄一些照片吧。”
“最近课业很忙,等空闲下来吧。”我说道。
我和江绪坐在一起, 妈妈给江绪也准备了属于他的蒲团,我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我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他在我爸妈面前似乎很镇定。
讲话总是很像大人的模样,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十九岁,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接近成年人那样的冷静成熟, 他似乎很适应,而我还没有适应自己渐长的年龄。
“夏由……慢点吃。”江绪对我道,他盯着我碗里的食物看。
“哎呀……夏由。这样的习惯还是改改比较好吧,不用着急,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妈妈对我道,她给我递了手帕,“我们难得聚在一起,还是享受一下吃饭的时光吧。”
“妈妈说的话,我都有在听。”我说。
“而且我和江绪约好了,要去看烟花。”我抹抹自己的嘴巴,下意识地瞅江绪一眼。
“花火大会吗?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妈妈还没来得及给夏由准备浴衣。”妈妈放下了筷子。
“祝惠,他们两个人去不用穿那些吧,”爸爸说道,“两个男孩子,穿什么和服。”
不得不说,爸爸有的时候非常迟钝,江绪每天和我同吃同睡,甚至有一次撞见江绪亲我的脸,爸爸也认为我们只是好朋友。在爸爸看来,男人只有喜欢女人这一个选项。我妈妈那样聪明,早就知道了吧。
说起来,就算爸爸知道了也没关系,平常都是妈妈在照顾我,到这个时候再开始来管教我和谁在一起之类的,这听起来很不合适。
“男孩子也可以穿的吧,”妈妈说道,“不过妈妈仍然有点担心哦。夏由无论是对谁……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就要负责到底哦。就像夏由对待画画的执着那样……学会承担起责任很重要。”
我闻言放下了筷子,“哦”了一声,拿起一边的牛奶。
爸爸:“夏由交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让爸爸妈妈看看照片。”
妈妈闻言笑起来,“放心好了,有我作证,是很漂亮的人呢。”
“妈妈,我吃好了,江绪。”我喊了江绪一声,江绪也放下了筷子。
我们两个动作几乎同步,我喝完牛奶之后,当着爸爸的面,凑过去亲了一下江绪的脸。我爸爸“嘿”了一声,也指了指自己的脸。
“夏由,什么时候也和爸爸亲一下比较好吧。”爸爸说道。
江绪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爸爸妈妈道,“叔叔阿姨再见。”
“早点回来哦。”妈妈道。
“知道了。”我说道,没有搭理爸爸,牵着江绪一起出了门。
江绪跟在我身后,我们从地下铁出来时,天边绽放出烟花,我用手机拍了照片,登陆了sns的账号,我注意到光俊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他几乎不怎么发动态,他曾经告诉过我原因,他会因为发了动态之后没有人赞或者没人转载而内耗。
我把照片发给了他。
并发送了一段话给他。
:光俊,听妈妈说你给她发照片了,并且问起了我的近况。我最近都在忙着完成学校的作业,并且向jump杂志投稿了新的作品。尽管我知道可能没有回音,但是我仍然会继续画下去。今天我和江绪来看烟花了哦。说起来,我最关心的是你的身体,最近还好吗?请你一定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有烦恼,请告诉我。从东京到镰仓的jr线只需要五个小时,我随时可以去看你。
我在打字的时候,身边的人在拍我,我扭头看过去,“咔嚓”一声,江绪注视着我,我身后的烟花在天边炸开,“砰”地一声落在耳边。
“喂……怎么可以偷拍我,这样不太好吧。”我说道,也举起了手机对准他,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给我看看拍的怎么样。”我说,江绪随之凑过来,我们互相看对方拍的照片。
脑袋凑在一起,我碰到他脑袋边的纱布,相比来说他比我拍的好得多。照片里我站在烟花之下,身姿笔直,眼底酝酿着亮光,阴郁的脸色在烟花的笼罩下渗透了片刻光辉。
“你拍的很好,看来你有一些摄影的天赋。”我说道。
相比来说我拍的他非常一般,可他长得那么漂亮,无论怎么拍,照片里的少年都具有摄人心魄的美貌。
“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夏由总是认为我有天赋,实际上非常平常。”江绪温声道。
“一点也不平常吧,天赋一定要是一开始就惊为天人吗?只要能打动人,就是有天赋啦。”我说道。
周围人声鼎沸,烟火大会自然非常热闹,远处的天空仍然在灼烧流焰。我注视着烟花的形状,想要把它们铭记于心,眼角扫到江绪的侧脸,他认真地注视着我。
“夏由说的没错……似乎确实是那样。能打动人即是最可贵之处。”他微笑起来。
好吧,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每当我说起什么,他总是会认真思考,并给我回应,尽管我非常迟钝,我也能够意识到,这种可贵的回应,意味着什么。
“江绪君,感谢你每次认真倾听。话说回来……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漫画家吧……越马前史前辈,其实我曾经碰到过他。如果我碰到他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吧。”我说道。
“……嗯,”江绪若有所思道,“看来夏由和他很有缘分。”
“也没有那回事,”我心不在焉地拽着地上的杂草,“当我碰到他的时候,我确实非常喜悦,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人的成就其实和我无关。我所说的这个无关,是即便见到了、即便触碰到了,仍然有一层莫大的距离,人和人之间巨大的隔阂。没有那回事……能见到遇到某个人,非常的幸运之类的。”
“我很感激他,他给予了我一些鼓励。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人自身的困境只能由自己克服。我和前辈唯一相遇的终点是……某一天我能够克服内心的障碍,做到像他那样全心专注的画出好的故事。以及认知到自己的渺小,当我不再被痛苦笼罩的时候,就是我们心灵相通的时刻。”我说道。
“很抱歉,可能我在画画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有时候会忽略你。可我心里的想法,逐渐地变成我们之间共同的思考,我想要分享给你。”我对他道。
“……没关系,夏由,我十分能理解。”他温声对我道,触碰到我的指尖,体温渗透在一起。
“我并不那样认为。夏由所说的符合常人的某种虚荣之心……我认为夏由从一开始就没有。夏由只是想要抓住某些东西,确切来说,可以称之为继续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夏由口中的前辈,我认为他具有某种智慧。这种智慧将人类的喜悦与痛苦归为一个整体。”
“所谓「他人的成就即自己的成就,为此感泪涕零。他人的痛苦即是自己的痛苦,为此辗转沉思」诸如此类的思想,高尚而温和。今后如果夏由继续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总有一天抵达和他一样的终点。”
我略微愣住,随之应声,随着江绪的言语与眼底的温柔,我感受到灵魂某处在震颤。某种轻盈钻进我沉重的躯壳之中,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正在一点点愈合。
回去的路上,我和江绪一起去了成井书店。仍旧是那家老板,因为他在书店居住,关门时间很晚,他看到了我,从一沓稿子里将我的画稿找了出来。
“很遗憾,这次也没有被选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每天送来的画稿多如牛毛,到处都有人做着成为漫画家的梦,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被淘汰的其中之一。”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人每天只吃便利店的打折便当,住每天一千日元的救助房,而不放弃自己的梦想。所以说啊……请在内心绝望之前,再试一试吧。”
“谢谢您,”我说道,“下周……我会再来的。”
我离开书店时,江绪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等我。我走向他时,仿佛看到了无数道身影,从年少的自己第一次从书架上拿起漫画书的那一刻,一直到我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止,我看到无数个失落的自己。
即便满载无数个日落,也要坚持至黎明升起。以自身的意志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相抗衡,直至命运向我妥协为止。
我在十九岁时自杀未遂,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也没有感到很幸福,我只是明白了,平淡是生活之中唯一的常数。
第75章 番外一 红色雕塑
“喂, 夏由,不要再画了啦。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或者你带我去你家,我想和你妈妈讲话。可以嘛?”孟骄在我身旁道, 她说着朝我眨眨眼。
“拜托, 还是不要装可爱比较好吧,对于我没用哦。”我说道, 把手里的笔放下来了。
我看向窗外,楼下的樱花树正开的烂漫。
“我……我也想去。”李目珊低低地开口,有些期待地看向我。
“好了, 目珊都说了想去,陪她一起去吧。”焦忱在我身旁说道。
“没、没错,”光俊说,“放学之后……一起去吧。夏由、总是闷着画画, 不、不太好。”
事实上我认为没什么不好的,我不由得无奈, 对他们道,“好吧……放学之后我要先去趟美术社,你们先陪我去美术社才行。”
“美术社?”孟骄好奇道, “夏由,你要开始画油画了吗?还是素描速写?好酷哦。”
“这些都不是, ”听见她没有猜中,我有些得意,“是雕塑啦, 雕塑。”
“美术社你们有去过吗?那里有一个著名的传闻……校园传闻, 你们有没有听过?”我看向他们道。
孟骄和李目珊眼中带着好奇,光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焦忱闻言也皱眉朝我看过来。
“是预言啦, 传说中的预言,”我说道,“据说那里有一个可以通灵的学姐,只要按照她的要求造出来雕塑,她就能够通过雕塑进行「预言」,能够看到某个人的未来哦。”
“怎么样?”我压低了声音,“很厉害吧……你们先一起去看看我的作品。”
“在聊什么呢?”我身后传来了温和的声音,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侧目看过去,是江绪,他从班主任那里回来了。
好了,现在进行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梦想是成为一名漫画家。我和我班级里的同学关系非常要好,他们分别是奥绫光俊、焦忱介之君、小李目珊,雪代孟骄,以及我们的班长奈良江绪。
我和光俊从小一起长大,初中的时候遇见焦忱和孟骄,后来孟骄介绍李目珊加入我们,班长最后加入,其中我和班长最要好。
“是美术社啦,美术社,我们打算放学一起前往美术社。那里有我即将完成的雕塑,要去看一看吗?”我对江绪道。
江绪小的时候出了事故,他的左眼坏掉了,常年蒙着纱布。尽管如此,难以遮掩他的美貌,他温柔而谦逊,成绩好又有许多特长,在学校里是非常瞩目的存在。
“嗯,夏由亲手做的……当然要去看看。放学之后一起吗?”江绪问道。
“没错没错,一起去吧!我可是非常期待,我们六人小分队立即出发!”孟骄说着,凑过来要看我画的画,“话说,班长,先生叫你过去是有什么事啊?”
我立即眼疾手快地把画拿的离孟骄远了点,光俊看着我的动作,腼腆地笑了一下,略微低着头听我们讲话。我注意到了,于是把我的画塞到光俊手里,只给光俊一个人看。
“是演出的事,先生说我们关系很好,可以在这次出演一场舞台剧,我去看了剧本……关于一场悬疑事件的剧本,地点发生在船上,上面正好六名角色。”
孟骄:“什么样的剧本啊?”
“到时候会发给你们看的,”江绪说道,“先上课吧。”
“好吧,”孟骄说着,又对我道,“夏由也太小气了吧,反正在杂志上也可以看到。在此之前让我看看你的新作有什么大不了。”
“……”焦忱在一旁道,“你大概不会喜欢吧,他不让看还是不要勉强了。”
李目珊赞同地点点脑袋,光俊偷偷看孟骄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
上课铃声落下,我前排坐着孟骄和李目珊,侧方坐着焦忱,光俊在教室门口的位置,而班长坐在前方的第三排。
课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发呆或者走神,构思着我漫画的新内容,忘记说了,尽管我如此不认真,我的成绩依旧能够保持前三名。这都是我妈妈的功劳,我妈妈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补课,而我也非常听话,学校里书本的内容我早就学过了。
我最喜欢的漫画家是越马前史,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有认真看过。我很喜欢他,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漫画家。尽管我的家庭条件很好,坚持梦想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我的身边有我的朋友们,他们总是鼓励激励着我,让我不至于孤单难过。
“夏由。”刚上课,前排的孟骄用非常低的声音喊我,她朝我笑起来,扭过来的时候掌心里装了什么东西,我隐约看到了粗糙的纹路。她“砰”地把手指张开,在她的掌心盘旋着一条青色的玩具蛇。
由于玩具蛇做的非常拙劣,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反正我是一点也不会被吓到的。反正是正巧看过来的李目珊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喂,雪代,你不要太过分了。”焦忱开口道。
“好啦好啦,这是假的啦,目珊你不要害怕。”孟骄连忙道,她把那条蛇放在了我桌子上。
我有些无奈,只得在先生看见之前,把那条蛇藏起来,我握着笔,笔尖下自动地画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蛇的图案。
前排的孟骄安静不下来,刚给我递完蛇,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草莓牛奶,分给我们每人一瓶。焦忱面无表情接过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
光俊和江绪他大概给不了了。前排的江绪总是坐姿笔直,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脊背与侧脸,他听课非常认真,成绩自然是我们里最好的。
相较来说,孟骄是聪明型,她随便努努力就可以保持中上游的成绩,李目珊和光俊是努力型,焦忱则是随便型。焦忱每天都往棒球社跑,他身为棒球社社长,心思全在那边,而且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似乎高中毕业之后就要准备留学,在日本不会待太久。
“铃——”放学铃声一响,教室立刻变的热闹起来。
“走了走了,夏由,快点哦。”孟骄催促我道。
“夏、夏由。”光俊也收拾好了,在教室门口等我。
“好啦好啦,我很快就过来。”我说道。
焦忱和江绪则在走廊的位置等着我们,我们都穿着国中字样的蓝色校服,一起下楼的时候非常热闹,总是欢声笑语,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话说回来,班长,你这周还要打工吗?”孟骄问道。
“嗯,下周就可以结束了。”江绪说。
“那下周末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咯,一起去上野公园怎么样?樱花盛开的季节,一定要去看看吧。”孟骄提议道。
“到时候再看吧,希望雪代你到时候不要放鸽子才好,”我说道,“对了,你们绝对猜不到那位神秘的学姐让我做的是什么雕塑。”
“雕塑不是那些人头之类的吗?我可是路过美术社好几次,看到了院子里的人头像。夜晚的时候不要走那条路,很吓人。”孟骄说道。
我摇摇头,微笑起来,“看来你无法猜中了哦。我做的雕塑和人体无关啦。”
“那是棒球吗?”焦忱无所谓地问道。
光俊:“是、是照相机吗?”
李目珊小声道:“是草莓款的美乐蒂。”
“都不是啦,”我看向江绪,江绪没有讲话,他似乎也有些好奇,我满意道,“总之你们绝对猜不到。”
美术社位于学校后门处,紧挨着操场,这里有一间院子用来摆放泥土和陶瓷盆,陶艺设和雕塑社毗邻。这里种了很多的雏菊花和铃铛草,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种草的名字,只是因为看起来像铃铛,我给它起名叫铃铛草。
“其实我觉得我有一点雕塑的天赋啦。不是人体、也不是棒球和照相机,更不是美乐蒂……话说目珊喜欢美乐蒂的话,下次生日礼物我要送你这个,”我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走进教室,去最里面的位置。
“是收音机啦,一台红色的收音机……很奇怪吧。”我说道。
飘窗隐约遮住窗外的樱花树,木质地板散发着陈旧的味道,雕塑板上撑起了一台收音机,我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它真的存在那样。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它上了色,当接触到颜料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选了红色。
“什么嘛,夏由是不是在骗人。一台收音机怎么可能成为命运的指引……一定是骗人的吧,”孟骄说道。
光俊点点脑袋,“怎么、么看,都、都很奇怪。”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学姐说的,每个人灵魂被指引的物品都不一样。她说我比较特别哦,和这台红色收音机有着很大的缘分,并且它不是什么收音机哦,不是用来收听广播的收音机,而是时光机之类的东西。学姐是这么说的。”
“……”焦忱有些无语,“看起来像是班长收集破烂做的东西。”
江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台收音机看,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学姐今天会来美术社,我们直接去找她吧。”我说道。
学姐常年待在画室,据说她原本是落榜的美术生,没有考上美大,在学校里负责社团的事宜,还有传言她具有特别的能力,能够凭借雕塑指引出命运的形状。
我们出去时,学姐正好回来了,她在看院子里的那些花草,见到了我,明白了我的意思。
“跟我来吧。”她对我道。
“请你们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哦。”我对他们几个笑道。
“学姐,这台收音机到底有什么作用。”我跟在她身后问道。
“是命运……命运啊。”她来到我雕刻的那台收音机前,视线深深地被吸引,触摸到收音机,眼底出现片刻的沉寂。
“它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而是某人制造出能够将灵魂之声蕴藏的意志传递的机器。将人的信念传递给这片时空的主宰者……从而具有改变一切的能力,这就是它的作用。”
我不由得问道:“某个人是谁。”
明明把它做出来的是我吧?
“是另一个时空的人类……准确来说,也和你有关,既然由你亲手雕刻,最后只能由你找到它。”
“至于你的命运,已经透过这台收音机传递而来,”学姐看向我道,“在我的面前,你的灵魂怀揣着污浊与沉重,呈现着濒临死亡之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不止是你,还有门外你的那群同伴,他们的灵魂也很快会走上覆灭。”
“你们因为死亡而聚集在一起,灵魂上缠绕着名为恶念的产物。”
第76章 番外二 低吻忏悔
“夏由, 怎么样了?”
“嗯……学姐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嘛……当作玩笑就好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她说我们都会死哎,”我不由得笑起来, “如果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还勉强可信, 几乎同一段时间里接连死去,没那种可能性吧。”
“真的能看出来嘛?这么厉害……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孟骄嘴上说着, 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江绪从门缝处看向那台收音机,停顿片刻,对我们道:“那个收音机, 看起来非常眼熟,我好像在那里见过。”
闻言光俊睁大了一双眼,焦忱也看过来。
焦忱:“总感觉不太吉利,如果你见过的话, 还是赶紧扔掉比较好吧。”
“说实话,我倒是有些好奇, 我们会经历怎样的事故,难不成是车祸之类的?”我说道。
“好啦,夏由……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吧。我们先去吃饭吧……烤肉怎么样, 我从我哥哥那里拿到了卡。”孟骄说着,从她精致的小包里拿出来了一张卡, 卡里写着VIP的字样。
光俊在一旁道:“好、好厉害。我和夏由……之前想去这里。”
“是我哥哥的卡啦,反正他有很多,我选了几张拿来用……这次我来请客好了。班长, 下次带我们一起去你家玩吧。”孟骄道。
江绪温声回复:“我家里可能装不下你们。”
“我们人这么多, 去谁家都是一场灾难吧。”我说道。
“……”焦忱,“可以去我家。”
“差点忘记了,焦忱家在别墅区, 可以装下我们五个。”
我笑起来,孟骄也忍不住笑了,那间院子在我们身后变得渺小,我扭头看过去,学姐似乎还在里面站着。实际上我对那种预言有些介意。
说不清那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充满未知性与神秘性,像是午后时做的一个荒诞怪异的梦,令人在意。
“夏由。”身旁的少年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江绪注视着我,他眼眸认真,我脑袋感受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
江绪问道:“你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吗?”
“多少会有一点在意吧,不过也没有那么在意……你们都在我身边。就算我死掉了也有人陪着我,那样的话很幸福吧。”我笑起来。
“夏由……好可怕。”李目珊在我身旁小声道。
“有吗,目珊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吗?我们可是在地下也要做好朋友。”我凑过去,把手掌放在李目珊的肩膀处,她的肩膀过于瘦弱,因为我的动作愣住,随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李目珊:“嗯。一定……无论在哪里,都会和夏由是好朋友。”
光俊:“我、我也一样。”
我们一起去了烤肉店,烤肉店位于池袋附近,这里的街道充斥着热闹的景象,人来人往总是令人驻足。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楼下似乎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故。
我是没有注意啦,诸如给我们上菜的服务生之类的……我并没有在意。直到警察来到了我们包间。
“你们好,我叫小林贵志,是东京都警署执勤人员……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件恶性偷窃案件,我们收到了消息,作案人最近似乎在这里扮作服务员打工,你们有见过他吗?”警察先生拿出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大约比我们大两岁,他看起来憔悴低迷,眼神无光有很重的黑眼圈,颧骨突出,如同一具游魂。
“他的名字叫做中村十连。”
闻言光俊立即睁大了一双眼,他紧张道:“刚、刚刚的服务生、给我们上菜的那位……好像是他。”
“是他没错,”江绪道,“警察先生,我们让他去拿了餐布,他大概待会还会过来。”
“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一下。”小林警官正色起来,随之压低了帽檐,上好膛躲在门后面。
“是前几天的那桩珠宝偷窃案件吗?据说价值一亿日元。已经有钱了,为什么还要过来做服务生?”我不由得问道。
“据消息称……他是为同伴偷的,事后一分都没有分给他,迫于生存,他在躲藏一个月之后,到处找日结兼职。”小林警官对我道。
“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呢,”孟骄说,“池袋附近据说很混乱哦,总是有人丢东西之类的,感觉很危险。”
“不用担心。”焦忱道。
光俊和李目珊紧张地坐在角落的位置,江绪背对着门,我们听见了从楼道传来的脚步声。
“客人,您好。”随着中村十连推门而入,他谨慎的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咔嚓”一声,餐布和玻璃杯应声落地。
我佩服他的反应,他拿了一把餐叉,快速地到了江绪身后,用餐叉对准了江绪的脖颈。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晃了一下心神,不知道是不是学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是某种酝酿而出的情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林警官反应也十分迅速,随着“砰”地一声,子弹飞出去,餐叉“啪”地落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哼,整个过程快的我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小林警官用手铐铐住中村十连,中村十连脸色惨白,那双阴翳的眼充斥着血丝,他喘着粗气,像是一头困兽。
“……江绪!”我下意识地抱住了江绪,将他带离中村十连身边,我注视着他的脖颈,他脖颈的位置被刀叉扎出来两点血点。
“我没事,夏由。”江绪看向我,他自己用手摸了摸,反倒因为我突然抱住他的动作红了脸。我意识到了什么,也有些尴尬,空气中翻涌着某种未知的气氛。
“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铐住了。”小林警官对我们道,“非常感谢各位……此地不宜久留,抱歉打扰了你们就餐。”
“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登上报纸了……这算什么事嘛。吃饭的中途配合警察抓住了盗贼。”孟骄说着,她看向江绪脖颈处的伤口,“江绪,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扎破了皮。”江绪说,随之看向我,“夏由,现在可以松手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吓人。”李目珊小声说。
光俊点点头,他紧紧地握着餐叉,仍旧盯着小林警官离去的方向。
“看来那位学姐说的也没错,差点就酿成了事故。”焦忱说道。
“按照她那么说,我们最近都会倒霉咯。”孟骄说。
我注视着地板上的鲜血,那是中村十连留下来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打算各自早早回家了。
原本我和光俊顺路的,我用了照顾江绪的借口,单独和他走在一起。
“喂,那个时候……你一直都在盯着那台红色收音机看,是有什么头绪吗?”我问道。
江绪注视着我,他的目光温柔而含蓄,“夏由是在担心我吗?不用担心……只是想起来我确实见过,焦忱说的没错,回去我会把它扔掉。今天不过是一场意外。”
“好吧,我确实有些担心你,刚刚他用刀叉对准你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地方……”我碰了碰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突然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人抓住了一样,很不舒服。”
“所以啊……我知道你平常不善表达,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请一定告诉我好吗?我们之中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了。如果你死掉的话,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的。”我说道。
“……”江绪眼眸里笑意一闪而过,“没有那回事。夏由……不用那么在意。我答应你,请夏由也答应我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好吗?”
我眼眸中倒映着他的五官,他温柔的笑着,手掌碰到我的脸颊,我们之间非常熟悉,早已不排斥这种程度的接触。今天不知为何,是生死将我们拉近的缘故,还是别的,我察觉到某种微妙的气氛,他似乎还想做别的,不止想摸我的脸。
“喂……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我注视着他,脸颊略微侧过,碰到他的指尖,无师自通地往前凑了一些,用嘴唇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的脸瞬间通红,一向镇定的面庞变得难以自持,眸中晃荡出明烈的灼热,在月色倒映下熠熠生辉。
“……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我察觉到自己胸腔里酝酿的情绪,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甚至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期待。我的心情传达给了他,他唇畔略微扬起来。
一片寂静之中,我闭上了眼睛,我察觉到温热的触感落到我的眼皮上,江绪在亲我的眼睛。
“我……我原本,想晚一些再这样做的。可看到夏由那样的眼神,总是情不自禁。”他低声对我道,像是在忏悔的语气。
我下意识地摸自己的眼睛,不由得问道,“我有吗?说的好像是我在引诱你一样。”
“确实如此,”江绪说,他眼底包裹着我的身影,“夏由每看向我,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引诱。”
他眼底温和的情绪,比夏日的烈焰还要灼烫。
第77章 番外三 唯有孤独永恒
“喂, 那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咯。”我说道。
午后的阳光落在窗帘上,穿透我的眉眼,我看向书桌旁的少年, 他现在把我的书桌占用了, 我坐在一边看漫画书。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在看某些书,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帮刚上初中的孩子批改作业。一边批改作业一边还能看书,我佩服他的分心能力。
“奈良江绪,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把手掌放在他肩膀上,这样的动作令我能够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嗯?”被我搭肩膀的少年闻言回过神来,侧目看向我,眼眸由专注转变成温和, 朝我笑了一下。
“还不算是,交往之前还差一场告白。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为夏由准备。”他对我道。
好吧, 我隐约知道了,他对于交往这件事,认真且放在心上, 在我看来是很平常的事啦。对于他把我规划进他的未来里,令我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我们都亲过了, 这样也不算是交往吗?”我问道,一边去摸他的耳朵,他表面冷静, 实际上耳朵已经变红了。
我一边讲出来, 一边又凑过去闻他。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气息总是很好闻,明明用的是最便宜的肥皂, 清淡散发着甜味,有点像我吃过的苹果派。还有,我很喜欢吃苹果派。
“我们现在心意相通。”他认真地对我道。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有点想笑,不过我不擅长微笑啦,笑起来没有那么好看,很像机器人在努力地牵动嘴角。
“好吧。”我往下靠在他的双腿上,这件事没有人知道,秘密恋情之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
“喂,夏由,要出去玩吗?一起去京都怎么样?”孟骄打来了电话。
“现在很热……京都十月份之后去比较好吧,那个时候红叶都盛开了。”我说道。
“而且江绪还要做兼职哦,我要陪着他,我们两个不一定有时间。”
“好嘛,那周末的派对一定要过来哦。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啦,目珊过生日……我偷偷为她准备的,请一定要出席,拜托了!”
“嘟——”地一声,那边挂了电话,紧接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孟骄发来的邮件。她为此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封邀请函。
“江绪君周末有时间吗?”我问道,刚刚我和孟骄打电话他应该都听见了。
“嗯,可以空出来时间,我们一起去给目珊挑礼物吧。”江绪对我道。
“那就这么说定哦。”我打开了漫画书,开始看剩下的内容。
次日一大早,我和江绪早早的起床了,我们约在地铁站见面。偶尔他也会在我家留宿,只是我意识到他有意地避免这种情况。我们睡一起时,互相总是不自在,好像夏夜变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灼烫,彼此的肌肤贴在一起引起战栗。
“江绪,你准备买什么礼物?你认为买什么礼物比较好?说实在的……我对目珊实际上没那么了解。”我说道。
“我只知道她的兴趣爱好,喜欢玩乙游,经常看她转载文字化化的帖子,里面的男主角看起来非常阴郁呢。还喜欢美乐蒂、chiikawa动画里面的飞鼠,喜欢喝魔爪能量饮料,用的化妆品都是粉色系,似乎对粉色情有独钟……孟骄还告诉我她有一面墙都是用来收集粉钻蝴蝶结。”我掰着手指道,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可我实际上并不清楚她内心怎么想的。
“夏由很厉害呢……你说的这些,如果送给她她都会很高兴吧。”江绪对我道。
“可是去年她许愿的生日礼物是手术刀,我……我认为不要送她那种东西比较好吧。还好有孟骄在,她现在似乎已经不要那个了。”我挠挠脑袋道。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女孩子们喜欢什么。
“嗯……喜欢手术刀的话,也可以买吧,”江绪略微沉思道,“夏由……或许我们可以稍微改装一下,刀片换成其他东西怎么样。粉色系的汤匙之类的。”
“哇,你也太厉害了。那就这么办。”
“那我们现在去原宿区逛一逛吧……话说,我有某种预感,总觉得焦忱说不定会……”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我和江绪一起去了原宿,在那里为目珊挑礼物。我以前很少来到女孩子专区,可能因为画漫画的关系,我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裙子时,联想到了很多东西。某些具有设计感的裙子,能够转化为人物设计灵感。
最终我给目珊选了一条裙子,店里正好有配好的配饰,配饰也一起买了,一共花费了十万日元左右。价格似乎有点高了,但是这条裙子给我的感觉非常适合她,想送给她的冲动大于关系的考量,最终我还是买下来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买礼物……回去要让光俊看看,光俊总是看时尚杂志,一定更加了解。”我说道。
“夏由选的很好,她一定会高兴的。”江绪说道。
江绪则是买了原产的手术刀和精美的汤匙,打算做一套粉色系的公主餐具。我们回家之后,江绪就开始捣鼓,他的动手能力很强。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认为过生日之类的毫无意义。”我说道。
由于我家族的关系,每年的生日常常伴随着各种仪式,母亲家家族严谨,外婆外公总是会为我庆祝,后来因为我不喜欢,妈妈才全部取消了。
所以我无法理解,很多人总是在收到礼物时格外高兴那种喜悦之情。现在我才有了感受,亲自为别人准备惊喜时,和朋友一起忙碌时,那种新鲜感与好奇感。
“现在我觉得很有意思,看到你认真地为别人考虑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景象……喂,江绪,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我不由得问道。
闻言江绪停了下来,他手指上沾满了红色的颜料,闻言看向我,眼眸变得深邃动人,化为不可见底的禅渊。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我道。
“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吧。”我说道。
上次我们聊天的时候问到彼此的喜好,焦忱的回答是掌控对方的全部,当时江绪低头思考起来,我不由得担心他会受影响,总觉得会变坏。
“那我想要夏由的时间……可以一整天都陪着我吗?”他对我道。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当然可以吧。”我对他道。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做事,“嗯”了一声,“我……我很期待。”
周日晚上,我们准时地到达了举办生日会的地方。由于事前没有告诉李目珊,她来之后才发现我们为她制造了一个惊喜,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记得孩子的生日。有些父母认为孩子的生日是他们所谓的苦难日,甚至因为孩子不满足自己的期待而厌恶孩子……这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它们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
“目珊、不、不要哭了……”光俊笨拙地拿出来纸巾,他亲手为李目珊做了蛋糕。
“没错没错,不要哭啦!不是还有我们在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宇。”孟骄把生日帽戴在了李目珊头上。
“请不要哭了……目珊,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焦忱冷漠的脸上出现了裂痕,难得变得温柔起来,在一旁手足无措。
好吧,我原本的猜测以为焦忱会在这个时候告白的,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把那条裙子拿了出来,和江绪相对而视,我们都笑了起来。
“对哦,不要再哭了,生日应该高兴比较好吧,今天目珊当公主,我们都是守护你的骑士。”我说道。
“没错,那我要当女骑士长。”孟骄说道。
“好、好漂亮! ”光俊的眼睛几乎放光,变得亮晶晶的,盯着我手里的裙子看。
“这是特意为目珊挑的哦。怎么样……光俊,你也觉得很合适目珊吧。”
“好啦好啦,来……我们拍一张照片。”
“三二一……不许动了!”
外面无边墨色,我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谢谢”,少女的嗓音柔弱而细微。
多年后,我仍然记得这一天,令我明白的事情。人的性格难以改变,却能够因为感受到的善意而产生细微的变化。从那之后,李目珊逐渐愿意跟随我们,包括按时上课、偶尔不化妆见面,愿意向我们展示自己的缺点和不完美。
她会和孟骄一起去听讲座,偶尔听不懂,也愿意陪着孟骄一起。她不敢单独和男生待在一起,却愿意向我和光俊敞开心扉,和光俊一起去买最新一期的杂志、去看走秀和时尚专区展览,愿意和我一起去买漫画书,一起去越马前史前辈的签售会。
一年之后,我们毕业了。
李目珊性格依旧内向不善言语,她考入了一所女子大学,选了文职专业。我和江绪一起去了东大,光俊去了老家的艺术大学读摄影系。孟骄去了韩国留学,奔赴她梦寐以求的梨花女子大学。焦忱则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了体育系做职业棒球选手。
我依旧在画画,我身边有我喜欢的人,有爱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好朋友们。我常常在画板前待到深夜,偶尔的时刻,我会停下来,感到深夜里的寂静席卷我。我意识到,那是人类无论幸福与否都会感受到的片刻孤独。
所有的记忆与画板上的浓墨重彩,都会化成纷飞的蝴蝶飘摇而逝,理想与信念依旧支撑着我,穿过孤独的长河,去追寻一片尚不可寻的放逐之地。
偶尔的时候,我会回忆起高中时期的一隅。美术社我亲手雕刻的那个红色收音机,看来命运的指引并未抵达至我这里,我仍旧沿着笔直的道路不断往前。
在死亡终点抵达之前,我与孤独的重影互相追逐,不让它将我吞没淹逝。
——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