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将死之日》
1. 第 1 章
宣澈醒来的时候,感到有一道明亮的光照在了脸上。
即使隔着眼皮,都金黄的刺目。
这让他很不适应,伸手搁在额头上挡着光线,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辆正在行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泡面味,车子开在铁轨上,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颠簸声。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光线正好从窗子外面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不知哪里传来有人低低的抱怨声:“见鬼的,这破车慢得要命,坐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见鬼”?
灵界里本来到处都是鬼,没人会说这样的话。
宣澈坐直了身体,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回到了阳间。
当鬼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以至于对阳间的很多东西他都已经不太熟悉,怎么忘了,只有这里才会出现这么灿烂的阳光。
在灵界,阳光十年照耀一次,被一层保护灵魂的结界隔在外面,晦暗而阴沉,但他总是会站在窗前,长久地凝望。
“请您还是稍稍远离一些吧,要是被灼伤了魂体,就会灰飞烟灭的啊。”
新来的小鬼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劝说着他,毕竟每一回太阳爆发照入灵界,都有不少的魂魄从此消散。
但他知道,他不会。
死时,他还剩下最后一道灵魄没有消散,他记得自己如何死在阳间,记得那里的太阳每一天都会升起,记得自己曾经对什么人承诺过“等我回来”。
作为一个不算活着的人,一只不会消散的鬼,他在这片黑暗、冷寂、空旷的灵界中生活着,漫长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他已经快把阳间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鬼,也越来越不耐烦,他开始习惯黑暗,开始不再畏惧寒冷,开始喜欢血的味道。
唯有那口气吊在胸口,像是一团不息的火焰,跳腾出所有的渴望。
回去,回去。
终于在这一天,他成功了。
只是……
宣澈侧过头,将目光投向车窗。
玻璃外,重重叠叠的山峦与树木正在不断倒退,玻璃上,映出一张说得上十分丑陋的脸。
不是天生五官长得不好看,而是仿佛生了什么怪病一样,整张脸又红又肿,看不出本来面目,宣澈都能从车窗里看到斜后方铺位上的乘客无意中抬头时,对他投来的厌恶眼神。
身体的原主名叫禹希,是个网红主播,最近一些爆料而风评不太好,大概是急于留住粉丝,所以他频繁地整容,终于把这张脸给整毁了。
而他的身体也因为面部伤口的感染而变得十分虚弱,最终吸引来了恶灵,被吞噬了所有的生机。
宣澈能够看到,此刻在自己肩头的位置,正赫然有一个通体血红色的婴儿趴在那里,张开嘴露出一口青黑色的尖锐牙齿,咬着他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吸食着什么。
——血蛊婴灵,人为炼出的鬼胎。
它的脖颈上挂着一粒月光色的珠子,珠身浑圆而温润,明明应该是晶莹的质地,此刻却仿佛蒙上了灰尘般的黯淡无光。
宣澈轻轻碰了下那颗珠子。
在接触的一刹那,他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难言的熟悉和喜悦猝不及防地涌入心房,竟令人产生了一种身死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过的奇异动容,好像他与珠子从来就应该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宣澈几乎是一下就确定了,这颗珠子是用他的骨灰炼成的。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受到邪力的驱使,他才会出现在了这里,附在被婴灵吸光了气运而死的禹希身上。
而婴灵也十分嚣张,表情狰狞而凶狠,丝毫不在意宣澈看过来的目光,反而将牙齿冲着他的脖颈咬得更深了一些。
没想到,下一刻,宣澈的三根手指就捏在了它细细的脖颈上。
——怎么,这个人类竟然能碰到它?!
婴灵大惊!
它想反击,却感到对方的手简直像是铁钳一样难以挣脱,一股强大而黑暗的力量将它包裹在里面,磅礴的黑气强行渗入它的身体,它用尽全力挣扎,却只能听到自己身上因为骨头被挤压过度发出的脆响。
好邪恶……好可怕……
明明它才是恶灵啊!
婴灵的身体越来越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一样,宣澈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手,把它丢到了地上。
婴灵忙不迭地逃跑了。
宣澈慢慢地靠回到窗前,冲着车窗眨了下眼睛。
整张惨不忍睹的脸上唯剩这双眼睛最是美丽,深邃而含情,阳光照进去,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但如果深深凝望,就会发现,那眼底尽是一片荒芜的冷寂,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他离世十年,离世之前,身败名裂,亲友离散,尸骨无存,重回阳间之后,容貌尽毁,身虚体弱,甚至连骨头都被做成了邪器。
这个开局好像对他不太友好呢。
宣澈撑着额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含笑叹了口气。
所以,当年那些人,也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了。
*
婴灵往往是所有怨灵中力量最为可怕的一种。
它们都是一些刚出生就殒命的小孩子,或者是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降生到过这个世界上的死胎,所以怨气最重,力量最纯粹,心性最恶毒,但头脑也最简单。
刚才的婴灵被吓破了胆子,它的脑子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把它抓住的人才可怕的像个真正的恶魔,好不容易逃掉之后,立刻慌张地四腿并用,向着另一处铺位爬去。
随着天亮,乘客们也逐渐起身,在火车中间的过道上来来去去,婴灵从他们的脚边爬过,带着一股蚀骨的阴煞。
有人打了个喷嚏,喃喃说道:“这空调也太冷了吧。”然后抬脚继续向前,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步伐从婴灵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到了一处铺位前,婴灵一下子跳起来,趴到了一个男人的胳膊上。
“回来了?”
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论相貌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英俊,眉宇间带着股阴鸷之色,让人一眼看上去时就会觉得不太舒服。
他将手放在婴灵的头上,却不是要抚摸,而是从中抽出了一股股的红气。
这男人贪婪地汲取着红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次婴灵带回来的生机,好像格外醇美可口。
男人忍不住把那些生机吸得干干净净,直到婴灵整个瘪下去了,才把它松开。
婴灵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又被一只带着金戒指的手捡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行李包里。
“你也太粗暴了,一点生机都不留下。”
对面的女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伸过去,安抚了拍了拍婴灵,又放低了声音:
“谭森,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孩子,要不是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活胎来练傀儡,他就会被健康地生下来,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谭森嗤笑道:“说得好像你没得着好处似的。要不是我当年发现了这宝贝,你能有现在的日子?先看看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怎么挣来的吧!”
他们曾经都是玄学门派中的人。
但由于天赋有限,那些法术学来学去也出不了什么名堂,所以接不到外派的任务,只能一直在门派中打杂,勉强维持生活。
直到那一天……
在一处废弃的老火车站里,他们看见了那个人。
曾经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才少年,此时却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谭森以为他死了,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寻找一些财物和法器,却被一只颤抖的手攥住了手腕。
他低下头去,就看到了一双眼睛,明明已经是只剩了一口气的人,眼中却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焰,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明亮炫目到不可思议。
他敬畏惯了这个人,见事情败露,吓得甩开手连滚带爬地就要跑,慌乱之下摔了一跤,回头看去,却发现对方倒在地上,连那只被甩开的手都无力抬起来了。
他是真的已经不行了。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狂喜涌上了谭森的心头,同时,他也冒出了一个十分丧心病狂的想法。
像宣澈这种生来灵根秀骨,后天功力又非常精纯的人,不需要从他身上去找任何财物,他的骨头就是最上品的法器材料,风水轮流转,现在岂不是他们的运气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刀,挥了下去。
杀人之后,他们三个人又一起肢解了尸体,将骨头烧成灰之后,大部分去黑市上高价兜售,自己则也留下了一小撮,炼成了一颗能够奴役恶灵的骨珠。
从此,他们的整个人生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靠着这笔意外之财,以及从别人身上不断偷窃来的气运活得顺风顺水。
算来已经十年了。
“嫂子,别生气了,来,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谭森身边还坐着他的弟弟谭林,三人这次是准备一起回趟老家,这时,他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又道:
“现在火车上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确实干什么都不方便。咱们还得借点气运谈笔大生意呢,大哥也是着急,等下了车可能就好了。”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火车却突兀地停了。
明明还没有到站,人们都惊讶地抬起头来,纷纷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往前开?”
谭森皱眉道:“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来,刚要去找列车员询问,就听见一个声音回答道:“前方大暴雨,临时停车了。”
这声音很好听,带着些令人清心凝神的疏冷,可是就在这时,谭森脑海中突然又冒出来了另外一句话,与这个声音交叠着响起。
“害我性命,毁我尸身……当杀……”
他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发现是个身材修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正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脸上带着口罩,看不清楚模样,一双眼睛倒是若秋水寒波,生得极美,轻描淡写地瞥了谭森一眼。
刚才那句“前方大暴雨,临时停车”显然是这个人说的,至于其他的……谭森左右看看,发现妻子和兄弟都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然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宣澈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径直走过去了,好像他也不过是个过路人,只是随口解答了一句疑问而已。
他的背影很快被别人挡上了,斜对面有个小姑娘大概是觉得他的身姿挺拔好看,拿着手机悄悄地拍着,周围的乘客们聊天聊得热闹,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可谭森就是心里不安,因为那句话……他曾经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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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年前,取走宝物的那个夜晚,他的心里充满着兴奋和痛快。
兴奋是因为即将得到一笔意外之财,这种等级的骨灰一向供不应求,价值连城,今天就被他们这么白捡了来;痛快则是因为……
那个人,倒在了自己脚下。
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所到之处,从来都是鲜花满怀,荣誉加身,那么多人簇拥着他,追逐着他,狂热地迷恋着他,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应有尽有。
而自己这种人,也只能远远地,卑微地仰望着这份光彩,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偶尔也会生出一点不平来——“怎么我就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
但如今,他倒在了尘泥中,身败名裂,死无全尸,运势却来到了自己这边了。
想到这里,谭森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他挥起刀,就这样笑着朝那张美丽到令人窒息的面孔上划下去,尸体在他们的手下逐渐被破坏的面目全非……
“害我性命,毁我尸身……当杀……”
一个声音夹在风中划过耳畔,却并没有为当时狂喜的他所在意。
因为心中存着对宣澈的忌惮,所以他们甚至在兜售骨灰的时候都是分开来卖的,让对方永不得全尸,难以超生。
可是,为什么今天,会再次听到这个声音?
四下寻找了半天,实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谭森心烦意乱地靠回了床上,将手机拿出来心不在焉地按着,藉此来平复心情。
结果一条消息提示在这时蹦了出来。
看到内容之后,谭森不禁怔了怔,问道:“你们谁拿我的手机点外卖了?”
谭林和他的妻子周蓓都摇了摇头,周蓓还对他有点来气,说道:“我们在火车上,又不是没吃的,谁没事点外卖啊。”
可是正说着,软件上“叮叮”一声响,配送状态却变成了“已送达”。
谭森皱眉道:“也没人给我打电话,送到哪去了?”
谭林道:“是不是送错了,要不问一问列车员?”
在火车上,确实也有人趁着停靠站点时点餐的情况,列车员通常会统一取回来再进行发放,谭森便趁着列车员经过时问了一句,结果却什么都没有。
列车员奇怪道:“这里怎么可能有外卖呢?现在临时停车,这附近过去是鬼岭西站,已经停用了,不会有商家往这边送餐的。”
他看谭森一脸不可置信,又补充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年之前,整个车站里的灯一下子都不亮了,乘务员夜间没法值班,所以周围早就荒废了。”
“鬼岭西站?”
谭林在旁边脱口说道:“大哥,那不就是当年咱们……”
谭森突然怒喝了一声:“你把嘴闭上!”
身边有外人在,谭林本来也没打算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还是被他这突然一嗓子吓住了,老老实实闭了嘴,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谭森却忍不住抹了把冷汗。
——鬼岭西站,就是他们当初夺宝分尸的地方。
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惨烈地死在了那里。
谭森浑身发冷,于是一把将被子抻过来裹住自己,翻身朝着墙躺下。
他面朝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才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错误的订单还没有消失,外卖员的定位仍是在“鬼岭西站”这个位置。
谭森觉得自己有点要发狂了。
不,这么多年下来都平安无事,这一定只是巧合,是该死的系统出了差错!
他去客服那里投诉了订单,恶狠狠地在理由上写道:“他妈的有病吧?送餐地址填错到老子这里来了看不见?再不把订单取消,就告你们诈骗!”
那边竟然回复的非常快:“您的订单‘白酒一箱,打火机两只,锯子一把,铁铲三把’已送达,请查收。”
“查收什么?我他妈都说了我连外卖都没见到——”
谭森打字的手突然顿住,然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微微发起抖来,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上渗出来,落到手机屏幕上。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订单上的东西,正是那天他们处理尸体时所买的。
其中一部分白酒浇在了宣澈的尸体上助燃,还剩下一部分,则被他们三个在庆祝中尽情畅饮干净。
此时被汗水模糊的屏幕上,赫然正一行行地不断蹦出同样的文字,恐怖的像是扎进眼中的尖钉——
“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请查收!……”
谭森牙齿相击,身体颤抖,连身后的周蓓都发现了他的异常,伸手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这时,谭森瞳孔骤缩。
在他手机的送餐地图上,外卖员的位置又轻轻挪动了一下,定位点上的黑字赫然显示——
“3车,19下铺”!
这是他的床位。
在哪?在哪?!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左右寻找,最后,低头看向床下。
“啊——!!!!”
一只手倏地伸了出来,一把掐住他的咽喉,活生生扭断了他的脖子!
2. 第 2 章
“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宣澈双手抄兜,站在窗前,目光注视着外面写有“铁岭西站”四个字的陈旧站牌,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那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停了。
没有人能看见,他被口罩遮挡的面容上悄然褪去了一些红肿。
谭森、谭林和周蓓三个人,不光当年窃取了他的法器,同时也是害死了这具尸体原主禹希的凶手,只要替禹希报仇完成,这具身体也将会彻底属于宣澈,被他自己原本的外形所同化。
宣澈低声的自语飘散在风中:“第一个。”
静静听了一会车厢里传来的尖叫和骚乱,他转身走了回去。
这时乘客们都已经吓傻了。
换了谁都不可能不害怕——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看见一个人的头那么活生生地掉了,鲜血跟开了闸的水一样喷出来,流得满地都是,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不是一般的强。
头砸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人脸上还带着那种惊恐又不可思议的神情,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人们疯狂地向周围散开,有个女生发现人头滚动的方向竟是朝着自己的位置,吓得双脚跳到床上,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
这时,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拦住了那颗头。
这只手生的极漂亮,肤色白皙,轮廓纤细优美,暗青色的血管藏在薄薄一层的皮肤下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指尖按在表情狰狞的人头上,沾了点艳红的血。
白与红,美与丑,纯洁与邪恶……这一刻如艺术品一般冲突碰撞在了一起,让人的心中瞬间忽生惊叹。
女生胸口起伏着,还带着几分惊慌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宣澈。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对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利落地将那颗头捡了起来,搁在了尸体旁边的桌子上,态度自然的仿佛只是在过路时随手捡起了一块橡皮。
——我靠,这也太淡定了吧!
这是在场其他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的念头。
“呜——”
而恰在这时,汽笛长鸣,火车也已经重新开动了。
车厢又恢复了那种有节奏的轻震,宣澈没说什么,也打算离开。
然而他刚走出这节车厢,迎面就有个人大步走了过来,差点和他撞在一起。
对方抬起手,一把攥住了宣澈的手臂:“小心!”
宣澈抬起头来,看见来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人的样貌极其出众,恐怕就是进了娱乐圈也不输任何顶流明星,一双深邃狭长的丹凤眼仿佛天生就含着三分笑意,看人的时候流光溢彩。
原本是偏于邪气的长相,可他微笑时唇边浅浅的酒窝中和了这一点,就让整张面容友善而灵动起来了。
与相貌不符的是他的动作强悍而有力,握住宣澈的手几乎将他的手臂攥满了一整圈,仅凭这个力道就已经完全支撑住了宣澈的身体,杜绝了两人撞在一起的可能性。
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过近了,近到宣澈能够感觉到年轻男子身上旺盛的阳气侵袭一样地向自己涌来。
在灵界,可没人敢这样不打招呼就轻易触碰他。
好像……有点不适应跟这些人类们相处了啊。
宣澈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年轻人也放开了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补的卧铺在那边。”
说完,他又好奇地往前面看了看,问道:“那边怎么了吗?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
宣澈道:“前面掉了个头。”
“掉了个什么?……头?”
年轻人试着断了一下句,然后自己先笑了:“哈哈哈,是我没理解对吧?”
“小伙子,是真的。”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比划着手小声地告诉他:“刚才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脑袋啊,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前面都是血,吓人的很,你那铺别想住了。”
“……啊?”
反应了片刻,年轻人目光渐渐由迷茫转为震惊:“啊?!!”
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乘警很快赶到了。
他们收拾了谭森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彻底封锁了这一节车厢,原本的乘客们则被安置到了其他的空铺位上。
出事当时就在谭森身边的谭林、周蓓还有相邻的几位乘客则被带走接受调查了。
剩下的人们带着自己的行李,纷纷往被新安置的铺位走,车厢里面乱糟糟的,脚步声夹杂着各种议论和猜测。
宣澈不在这节车厢,他挤在人群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在他不远处,有两个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都没看清楚,那个脑袋怎么掉的?”
另一个人回答:“不知道,我看脖子那里的伤口,不像是用工具砍的,像是……像是拧掉的一样。”
听话的人大惊:“我靠,这么吓人?谁能有这么大的劲啊!”
“你说,不会是……鬼吧。”
这个“鬼”字一说,立刻让人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一开始问话那人也打了个哆嗦,道:“哪来的鬼!行了行了,快别说了,怪不吉利的。”
两个人在那里“呸呸呸”地除晦气,宣澈藏在口罩后面的唇角极其轻微地扬起,眼中带出几许戏谑和恶劣的意味来。
脚步声响,对面的铺位上又来了一个人,将行李放在了床上。
他转过身来,竟是刚才那个差点和宣澈撞在一起的漂亮年轻人,大概因为前面的车厢封锁了,列车员便把他的铺位调整到了这里。
两人目光相遇,年轻人冲着宣澈友善地笑了笑,轻轻“嗨”了一声。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对话,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问道:“怎么样,你相信有鬼吗?”
宣澈的睫毛缓缓眨动了一下,在阳光下轻柔的如同蝶翼,问道:“什么是鬼?”
年轻人被他问得一怔:“啊,这个嘛……人死了就是鬼呗。”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很轻松,目光却从宣澈的额头、眉眼、被口罩遮挡下的高挺鼻梁一直往下,解剖一样划过对方修长的脖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口中笑着补充道:
“听说就是一种冷酷,残忍,虚伪,没有亲人和朋友,也没什么感情,以给世间带来痛苦为乐,没事就到处杀人的东西。”
“好像很糟糕。”宣澈抬眸道,“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吧。”
两人的目光一碰,年轻人的眼角蓦地弯下,开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啊,这样听起来有点太恐怖了!”
说完之后,他又冲着宣澈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逢知。打算去前面的S市找工作。”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美好而温暖,十分轻易地就能够让人心生好感。
但也只是让“人”。
对于从冰冷又黑暗的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魔来说,这种过于热情的行为未免就显得很是奇怪了。
——这家伙叫什么,要去什么地方,关我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直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甚至还总想触碰我呢?
阳间的生活习惯与社交礼仪早已在宣澈的脑海中变得非常模糊,他难以判断安逢知行为中所代表的含义。
但如果是在灵界当中,一只小鬼会如此殷勤,那必然是为了表现忠心和臣服,想从他这里获得一些肯定了。
……大概,都差不多?
于是,宣澈微微颔首,批准了安逢知接下来的计划:“可以。”
这个人类虽然恭敬,但太过聒噪,说完之后,宣澈也不想跟他有太多交集,便自顾自地抱手往床上一靠,闭目养神去了。
留下安逢知一个人站在床边,喃喃地说:“……可以?”
可以啥,可以叫安逢知,还是可以去找工作?
他还不死心地想说两句什么,可惜宣澈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眼睫在鼻翼边投下一道浓黑的扇形,从这个角度看,显出几分冰冷。
安逢知只好把自己的话都吞了回去,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高冷。”
*
这场风波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人们一开始还有些惶惶不安,但眼看来来回回的乘警们加强了巡逻,之前那个出事的车厢也被严密封锁了,没再发生其他什么意外情况,心情好歹都平复了一些。
这之中还有一个换了车厢的乘客,网名叫做“百奇”。
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平时爱拍点猎奇或者新鲜的视频,这次本来是要去其他城市探店的,没想到路上碰到了这么一件事。
刚才百奇就坐在谭森等人的斜对面,亲眼目睹的场景对他冲击力不小,这次他特意要求住了上铺,躺在高处,无论谁的脑袋掉下来都总不至于再蹦到他的床上吧!
惊魂稍定之后,百奇开始迫不及待地发微博给自己的粉丝们讲述了这件事。
“……你们绝对想象不出来当时的场景,人头像树上熟透的果子一样,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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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掉下来了。我正好眼睁睁看见了整个过程,你们敢信?那个瞬间我真的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升天了!真该录下来!”
“结果更绝的是,有个人正好在这时候路过。这哥们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就那么弯下腰,徒手把人头给捡了起来!哇,简直了,我看那几个看他的女生眼里都要冒小星星了!”
百奇绘声绘色地将宣澈捡起人头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得粉丝们目瞪口呆。
掉头这件事已经够吓人的了,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面对突然掉下来的人头,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去捡,这起码得是个干特工出来的吧。
大家被百奇说得半信半疑,又强烈要求想看看那位豪杰的样子。
正好百奇后面反应过来之后照了两张照片,便在评论区po了出来。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和长裤,愈显挺拔修长,剪裁合体的衬衣修饰出完美流畅的腰背线条,袖口随意挽到小臂,带着一种随性的优雅。
这一张是他正冲着地面弯下腰去,阳光照在侧脸上,将他的睫毛和眼眸映的亮闪闪的,碎发温柔地搭在额前,脸上虽然戴着口罩,但依然能看到挺起的鼻梁轮廓。
即使看不清楚脸,这一幕的氛围也显得非常美好。
而另一张照片则是宣澈的手按在人头上的画面,人头被打了码,那只手的漂亮却丝毫没有半点含糊地凸显出来。
原本有不少人只把百奇的话当他讲得猎奇故事听,不过是权当凑热闹而已,并没有特别相信,结果颜值就是第一生产力,两张堪称艺术的照片一出,发言的粉丝明显多了一倍。
“我靠,勇捡人头的还是个帅哥啊!哥哥干什么捂着脸不让看[可怜]。”
“哇咔咔,腰真的好细!还有这大长腿,蝴蝶骨,真的好极品……身材绝了!”
“确定不是什么明星模特之类的吗?怕被人认出来才会戴口罩?”
正说得热闹时,却突然有人冒出来了一句:“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像禹菜菜。他这身衣服前几天被人拍到过,两边袖子上的花纹是私人订制的,不会跟别人撞衫。”
“禹菜菜”指得正是原主禹希。
跟百奇相似,禹希的职业是个主播,直播内容主要就是到各处诡异奇地探险的段子。
但是,他的赛道和一般的探险博主还不太一样——因为他实在是太废柴了。
说是探险,其实真正危险的地方他都不敢去,主要靠音乐和滤镜营造恐怖氛围,事先还有准备好的剧本。
但即便就是这样,偶尔有意外情况发生,他还是根本应付不来,反应慢,眼神差,体力也不好,走在路上都有可能平地摔,委实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奇男子,于是外号得名“菜菜”。
他这么多年来居然还能有点粉丝和知名度,一个是因为脸长得实在不错,另一个重要原因则在于,很多人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废到什么程度。
当探险主播当到这个份上也是无敌了。
本来一直按照这个赛道走也不是不行,可就在前不久,突然有人在网上放了一批禹希的料,说他背后有金主,经常出入一些私密会所,打压同行,私生活混乱等等,风评变得一塌糊涂,让不少人都脱粉了。
禹希大概也是因此着急,连着去了好几次美容院折腾他那张脸,结果反倒越整越糟糕,前几天有人偷拍到了他的样子,貌似已经彻底崩了。
当认出捡人头的帅哥竟然是这位之后,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们一下子大为扫兴。
“不是吧,怎么是禹希啊,我一下子萎了,菜菜性缩力超强。”
“他原来的身材有这么好?虽然过得去但总觉得不到这种极品的程度呢。”
“怪不得戴口罩,就他那些破事,原来脸还看得过去的时候我都觉得膈应,现在更不用提了,永黑。”
“哈哈哈笑死,先不说别的,你说禹菜菜居然敢去捡人头我真是一万个不信,别不是毁容了要换其他的赛道炒作吧!”
“说实话我还挺好奇他现在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了的。”
百奇看着评论,也有些意外,他吃瓜的时候倒是听过禹希的名字,但没有特别关注,却不知道竟就是和自己坐了同一趟火车的这位。
他正想着下期视频拍点什么才新鲜有意思呢,这不就是白捡的流量?
所以百奇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要是后面有机会,我直播带大家确认一下!”
他还开了个玩笑:“说不定人家经过这次打击,就是看淡生死,所以捡人头什么的也无所谓了,哈哈哈。”
3. 第 3 章
不过百奇说是说,这样的机会可也不好找。
毕竟这里是火车又不是鬼屋,哪能没事就有个人头掉下来让宣澈表演捡一下呢?
果然,一切风波好像都真的彻底过去了,一直到那些被乘警带走的人们接受完调查回来,周围都再也没发生任何意外。
其实这些人也很明显都不可能是什么凶手,事情发生的当时满车厢都是人,谁稍微有点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会被看见的。
所以见到死者家属谭林和周蓓都眼睛红通通的,还有好心的人安慰了他们两句,又趁机打听这件事的后续。
“谢谢,谢谢各位。”
谭林一边道谢,一边说:“尸体现在已经被单独运送了,我和嫂子打算下了车再安置。目前的具体情况可能还要由当地公安局进行了尸检才知道。”
他难过地低下头:“这次本来就是想回老家看看亲人的,没想到……”
周蓓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谭林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搀扶着她离开,留下身后的乘客们纷纷唏嘘。
等到两人总算摆脱了那些好奇又聒噪的讨厌乘客们,周蓓一下子就泄了劲,她双腿一软,幸好被谭林一把给架住了:“镇定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蓓反手抓住了他:“你刚才看谭森手机的时候,脸色为什么突然变了?”
谭林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谭森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手机,被谭林眼疾手快地在别人发现之前拿走了,然后,他就看见了界面上那份显示“已送达”的外卖订单。
谭林怕警察发现什么端倪,连忙删除了订单,不过他用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此时,周蓓看着他拍的图片,脸色几乎是“刷”地一下就变白了。
她声音颤抖:“这、这……”
谭林道:“你先别着急,事情还不一定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也或许是巧合。”
“不,不会!”
周蓓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可能是巧合!你看到了吗?刚才火车停下的地点,是鬼岭西站!我早就猜到了,一定是……‘那个人’回来了……”
她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那名字在她的心中曾经也代表过甜蜜。
优秀、骄傲、俊美的少年,总是很容易让多情的少女盛满心事,当年周蓓也曾隐约对宣澈动过心——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喜欢他的人有那样多,两人之间有天堑之隔,所以这份感情只是萌发,她却从未放任其蔓延过。
可周蓓还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利益将刀锋朝向那个人,结束了他的生命,毁坏了他的尸体,甚至将他的骨灰散向各处,防止他的魂魄再回到世间。
那一次之后,她也彻底放下美好而忧伤的少女心事,忘记曾经的少年,嫁给了一个和她一样阴暗、自私的人,生下自己的孩子炼成鬼婴,靠到处汲取别人的气运牟利。
“鬼岭西站”,这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的地方,也绝对不会忘记在此处发生了什么。
可为什么这一回偏偏就是到了这里,火车停了,谭森死了,手机上还出现了当年点过的订单……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周蓓捂住眼睛。
谭林的感触却远远没有她那么复杂,他的心中对于“是宣澈回来作祟了”这件事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说,杀死谭森的人一定还在这火车上,他们接下来必须要小心防范。
谭林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里面装着他之前高价买来的护身符和驱邪符,多少能给人一些安全感,他沉声说:“行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虽然谭林和周蓓都表示他们不需要帮助,想要安静地处理亲人的后事,但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列车还是把车厢尽头的包间安排给了他们,那里比较安静,可以单独休息。
谁知两人心事重重地进了包厢,却发现说好的单间里面有个人在。
那是个穿了一身黑衣服的男人,正半蹲在地上,不知道收拾着什么。
谭林依稀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在车上见过的哪名乘客,他没在意,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哥们,走错了吧?这是我们的铺位。”
被他的手按在肩膀上,对方手中忙碌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慢慢地,回过了头。
那一刹,谭林的身体一僵,浑身的血液好像忽然凝固住了,难言的恐惧猛然间涌上心头。
——他看到,黑衣男子赫然露出了一张满是刀痕的脸!
这张脸的五官和轮廓原本应该是极精致的,可此时,竟足有七八道深深的伤口横划过面颊!
狰狞的暗红色完全破坏了整张脸上所有的美感,像是一副遭到了胡乱涂鸦的名画,华美不存,只剩可怖。
不光如此,这人的身体上也是布满了纵横的裂痕和血洞,浓郁的血腥味夹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花香充溢了整个包间。
谭林慢慢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对方手中所收拾的东西,竟是一堆……尸块!
鸡皮疙瘩迅速地从后背爬上了头顶。
谭林毛骨悚然,他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扔出了手中所有的符咒。
可是这些灵验无比的符咒竟然在半空中就全部化成了飞灰,甚至不能沾到对方的衣角。
——这种力量,强大到恐怖!
黑衣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谭林逼近。
谭林头皮发麻,他猛地转身,没命似的往外逃窜。
然而,无论他的动作多快,却都有一道凉丝丝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飘忽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耳畔响起。
“害我性命,毁我尸身……当杀……”
凉意好像顺着后颈涌进了他的大脑,地上的鲜血逐渐汇流在了一起,如同蜿蜒的蛇,缠缚住他的四肢,将他拖倒在地拽了回去。
完了!
谭林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的脖子被勒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谭林疯狂地蹬着腿,但一切徒劳无功,只能感到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去死吧!”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却不是厉鬼,而是个他非常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谭林瞪大眼睛,痛苦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蓓?
可怕的厉鬼就在他面前硬生生倒了下去!
谭林哑声道:“你……竟然……”
——就在刚才,周蓓竟然拿出了一把绘有符咒的刀,哆哆嗦嗦地从背后,捅进了那名黑衣男子的心脏!
“扑通……”
这个动作也让周蓓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一屁股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黑衣男子倒下。
突然之间,好像某种恐怖的幻觉被打破,伤口、尸块和血腥气全部都消失了,倒在地上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年轻男人。
周蓓浑身发抖,喃喃地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着翻过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这人脸上戴着白色的口罩,揭下来之后,是一张红肿过敏的脸,但没有任何刀痕,谭林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见过他。
就在火车临时停车的时候,对方路过他们的位置,还回答了谭森一句话。
谭林试了一下他的呼吸,发现人已经完全死透了——周蓓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不禁表情十分复杂地看周蓓一眼,头一次发现,这女人在关键时刻竟然可以这么狠,但他也因此获救了。
谭林顿了顿,走上前去,抱住了周蓓,低声道:“谢谢。”
谭森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就早已是情人的关系,其实谭森的死,谁也没有过多的伤心。
周蓓将脸靠在谭林的肩膀上,喃喃地说:“结束了吗?”
谭林沉声道:“不好说。这个人应该是被厉鬼附身了,或许他一死,厉鬼也会消散。”
周蓓低声说:“是吗?”
虽然从未见过,但黑衣男子给她的感觉确实无比的熟悉,或许真是那个人也不一定。
可她必须得动手,当然不是为了救谭林,而是如果不动手,谭林完蛋之后,立刻就是她。
不管怎么说,那些情愫也好,罪过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谭森和谭林,也只是寂寞或没有依靠时的最佳选择。
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她自己。
周蓓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而已,为了这个,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她推开谭林,从黑子男子的身上拔下了自己的匕首,这匕首也是玄门法器,上面刻着专门咒杀鬼的经文,此时,经文已经被刀刃上的鲜血给融化掉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代表着厉鬼的消亡。
这时,婴灵从一边的行李包中悄悄爬了出来,谭林一眼看见,将它拎到了尸体的跟前,命令道:“吞下去!”
婴灵却好像非常害怕尸体上的气息,发出恐惧的尖叫声,跑远了。
谭林恨恨地骂了一句:“废物!”
如果按照书上的说法,顶级的婴灵是完全可以吞噬所有的厉鬼的,可是他们的这一只,还是太弱了。
没办法,只好先靠自己解决眼前的事。
“再过几个小时列车还会到站,那个时候天也快黑了,我们得先把尸体处理掉再说!”
谭林道:“也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万一他被杀的事发现了,我们后面就麻烦了。”
周蓓不是第一次杀人,她利用婴灵都不知道吸走多少气运了,可她是第一次这样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听到谭林的话,她吸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
看她这样冷静和干脆,谭林心中,也掠过一丝寒意。
熬了几个小时之后,天终于再一次黑了,趁着火车停靠的时间,周蓓和谭林悄悄地将尸体分解后装进行李袋里,运下火车处理。
他们本来还担心出站的时候会被发现,却没想到整个车站里黑漆漆的,也没人值班,不禁暗道好运,在外面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荒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给埋了。
当时心里着急,来不及细想有什么不对,直到干完这件事,顶着月色匆匆往回赶的时候,谭林才忍不住回了下头。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轮回一样。
凄清的夜色,冰冷的月亮,尸体、泥土、鲜血和不安又仓皇的他们。
恍惚中,那站牌上的字迹都好像再一次变成了“鬼岭西站”。
白天里,乘务员口中的话一下子浮现在谭林的耳畔——
“……十年之前,整个鬼岭西站里的灯一下子都不亮了,乘务员夜间没法值班,所以周围早就荒废下来……”
谭林的心中骤然冰寒彻骨。
他连忙再定睛去看,却发现,刚才其实是自己看错了。
一定只是太过紧张了吧。
*
黑暗的列车上,乘客们安静地熟睡着,根本就不知道又有一起凶案发生在了身边。
安逢知却敏锐地睁开了双眼。
他不知道察觉了什么,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抬眼便望向自己对铺的位置,那一瞬间竟是目光如电,锐利非常。
但那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宣澈正像其他普通乘客们一样,在床上休息。
他的眼睛闭着,遮住了那寒星一样清透和冷浸浸的目光,就不显得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甚至显得有几分乖。
这样子好像看起来和白天不太一样。
安逢知坐在那里,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
这人上身倚在床头叠放的被子上,手臂枕于脑后,衬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两道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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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的锁骨,这样懒散舒适的姿态,由他做来,也能显出身姿挺拔,腰细腿长,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倜傥,把绿皮车上的简陋卧铺显得像什么昂贵的睡榻一样。
很矛盾,又很和谐,就像这个人气质一样,一举一动好像正常的让人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但浑身上下就是莫名有种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格格不入。
很奇怪的人。
越是看不透,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看透。
安逢知眼中带着好奇,一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身体微微前倾,研究的很入神,不知不觉越凑越近,直到——
宣澈忽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火车上的桌子,但是周围的空间比较狭小,夜又太安静,宣澈这么忽然睁眼,让安逢知竟微一晃神,仿佛觉得自己刹那被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吸去了心神。
一股水流般的寒意包裹住他的身体,溺水般的窒息感传来,安逢知能够辨别出那是一种微妙的杀意,但转眼就消失了。
“有事?”他听见宣澈问。
安逢知还在回味刚才那一眼的感觉,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回答道:“啊,没有。”
他的人设切换自如,转眼又是腼腆纯良小男生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是白天那件事太吓人了,我有点怕鬼,所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起来坐会。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大半夜被惊醒谁都不会高兴,再说宣澈的态度一直冷冰冰的,安逢知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对方倒是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今天的事是闹鬼?”
虽然这么问,可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甚至都没正眼去看安逢知,坐起身来,目光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我瞎想的。”
安逢知笑着说:“就是觉得一个人的头就那么掉下来,很像小时候我妈讲的那些鬼故事……可能是我留下童年阴影了。”
宣澈道:“什么是鬼故事?”
安逢知道:“那可就多了。”
“比如说鬼到了阴间之后,都会喝上一碗孟婆汤,忘记生前的事情,可是有的鬼死得惨,戾气重,总想着要回来报仇。所以他们就回到阳间,到处找自己的骨灰,只要把骨灰重新拼回到身上,记忆也就回来了。”
宣澈道:“要是找不到呢?”
安逢知摊了摊手:“找不到自己的,还可以找别人的啊。厉鬼嘛,都喜欢胡乱杀人,然后用别人的骨灰填到自己身上,换取留在阳间的时间……”
宣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故事,身体倚在窗前,手指在车窗白色的雾气上随便画着什么。
外面的夜色好像随着两人的话题而显得愈加浓黑阴森,在宣澈划开的缝隙间,隐约能看见两道朦胧的影子从黑暗里晃过去了。
宣澈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微微泛着些粉色,宛如艺术品一样漂亮,让安逢知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转了过来。
然后,他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不过除了沉沉的夜色,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眨了眨眼睛,打住了话头:“有点吓人吧?不讲了。”
少顷,宣澈从车窗上放下了手,嘴角微弯,道:“一般。”
安逢知道:“嗯?”
宣澈唇边淡淡的笑意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没觉得被人杀和被鬼杀有什么区别。”
安逢知一怔,倒是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也是,怎么死都是个死。说不定被人杀死得更惨呢!”
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宣澈,语气中带着崇拜:“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听说白天那个人头就是你捡起来的吧,你真的好淡定啊!”
宣澈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了安逢知一眼——说实在的,他真是很少正眼看人,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眼里,装入他的心中。
月光洒在他苍白的眉眼上,带着种薄透如白雪的脆弱和精致。
一种很容易让人产生破坏欲的脆弱。
安逢知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脱口说道:“还有,你长得也很好看。”
宣澈开口:“安逢知。”
“嗯。”安逢知笑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呢!”
宣澈道:“你那些话,不是应该对亲近的人才会说吗?”
他没有太多情绪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点困惑。
虽然在灵界,也有很多鬼狂热地迷恋着他,匍匐在他的脚下,但因为那是他的信徒,仰赖着他的垂怜而生。
面前这个人类,却是刚刚才认识不久的,跟他之间也没有什么依附的关系,却不断地凑上来,并进行着无端的示好——难道这就是阳间可怕的社交礼仪?
“哦,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安逢知掐住自己的指尖,笑了笑说:“不过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可能是咱们有缘分吧,我觉得好像对你一见如故似,就特别的……喜欢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真诚,漂亮的五官简直熠熠生辉,发自内心的诚挚赞美足以让人沉醉,可宣澈的眼中除了些微对于人类的困惑外,再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是么。”宣澈道,“这种东西我不太了解,原来如此。”
他像是拂去一层土一样,轻轻地将安逢知的“喜欢”给掸开了。
安逢知低头笑笑,没再说话。
这时,两人的身体同时微微一晃,随即车门“吱呀呀”合拢的声音传来,火车汽笛长鸣,再次开始了下一站的行程。
宣澈站起身来,一线光影随着他的动作从面颊掠到了衣服下摆上,瞬间又是那种仿佛摸不到抓不着的游离感,好像这个人下一刻就会在夜色中融化。
但并没有,他只是转身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了。
安逢知目送了宣澈几步,才将身体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慢慢地笑了一下。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猎物。
4. 第 4 章
——总算赶上了。
周蓓和谭林匆匆忙忙,终于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刻跳上了车。
从刚才处理尸体的时候,两人的心情一直十分紧张,毕竟除了厉鬼的威胁,他们也不能让自己用法术残害普通人的事暴露出去,如果被玄学协会那边的监察人员发觉,这么多年的行为会让他们会遭到严厉的惩处。
出于这些原因,两人没有选择在这一站提前下车,还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谭森的尸体还需要去终点站的警局处理,如果提前逃跑就太可疑了。
此时回到车上,周蓓和谭林的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了一些,检查了身上没有什么异状,沾染血迹的衣服也都已经扔在外面烧了,他们就打算回到车厢里去。
谭林正要往前走,就被周蓓一把抓住了手,刚做完的美甲直接掐进了他的肉里。
谭林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道:“干什么?”
但说完这句话,他就怔住了。
微薄的光线下,周蓓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全身在微微的颤抖,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从口中挤了出来:“你……你看那个……人……”
谭林一点点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一个年轻男人迎面走来。
看清楚那人的脸那一刻,谭林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巴,感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就凝固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
竟然就是刚被他们亲手杀死并且埋入土中的黑衣男子!
怎么可能!
火车中间长长的过道仿佛地狱的出口,对方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像逐渐敲响的丧钟,他们想逃,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步步逼近,又与他们擦肩而过。
身体交互的一瞬间,对方似乎轻笑了一下,发丝在风中轻柔地扬起,漾起他身上浅淡的花香,正是之前混在鲜血中的味道。
他身上的气息,擦肩时的体温,眼梢带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是那么的完好无恙,却又那么诡异,怪诞,惊悚和无法置信。
他到底,是人是鬼?!
眼前的一切,又是真是幻?
冷汗从额头上冒出,很快就把人的衣服给浸透了,被风一吹冷的刺骨,双脚却好像被钉死在了地上一样,全身僵硬的如同冰雕。
直到宣澈一步步走过去,转身进了旁边的洗漱间,谭林好像才想起来如何呼吸,他的胸口都已经被憋的隐隐作痛。
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周蓓哑着嗓子说:“怎……怎……怎……怎么……办?”
谭林狠狠地一咬嘴唇,忽然甩开周蓓的手,拔步就跑了过去。
虽然恐惧已经让他有些乱了分寸,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人的脸——说不定只是衣服相像而已?
水龙头前,男子正弯着腰洗脸,白色的口罩放在一边,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
真是看错了吧,因为他们太紧张了。
谭林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对方回过头。
惨白的月光下,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满是刀疤的脸!
谭林的瞳孔猛然放大,他突然发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竟然全是鲜血!
“啊啊啊啊啊!”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非常高亢的尖叫,但实际上,他的声音好像被一团棉花堵进了嗓子眼里,谭林将趴在自己肩头的婴灵拎起来,攥住婴灵脖子上的珠子用力一勒,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发出了指令:
“去,吞掉他!”
婴灵很明显不想动,但珠子上绽放出的光芒让它无法反抗,箭一般地弹射出去扑向宣澈,谭林和周蓓趁机夺路而逃。
他们祈祷着这个最厉害的武器能够发挥出威力,彻底将厉鬼消灭,可是结果并没有如愿。
跌跌撞撞回到休息的包厢之后,谭林掀开被子,发现一具冰冷的尸体正躺在他的床上,冲他露出苍白的笑容。
“啊啊啊!”
谭林快要疯了,他狂叫着,在那双手就要掏穿自己胸膛之前,抡起拳头,用力朝着那张可恨脸砸了下去。
砸!砸!砸!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对方再次被他杀死了,又一次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尸体倒在那里。
难道所有的一切还要再从头发生一遍,就这样直到他死吗?!
“他妈的!”
谭林忍不住破口骂道:“真他妈的!”
他也想起了宣澈。
那个人曾经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难道死了还要变成压在他头上的一道阴影?
“他算什么东西,活着的时候我就看他不顺眼,成天一副很高贵的样子,男的女的都围着他转,他笑一下魂都飞了,呸,凭什么!”
谭林骂道:“那个时候都能把他弄死,我不信这次不行!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是个废物!废物!”
他的声音中充满着浓浓的嫉恨,这些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周蓓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并没有做声。
这时婴灵已经回来了,它看起来非常虚弱,整个身体都变得干瘪发黑,脖子上的珠子也没有了半点光彩,显然经历了一场并没有取胜的恶战。
没想到他们自以为炼出来的最厉害的恶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可即便这样,目前这婴灵也是他们唯一能驱使的武器了,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周蓓将自己的手指用刀子刺破,然后塞到婴灵的嘴里吮吸。
作为母体,她的鲜血是婴灵最好的养料。
暴躁的谭林走来走去,这个时候无意中一回头,就看见吸下几口周蓓鲜血的婴灵身体重新恢复了饱满,皮肤上泛出淡淡的红光,好像也稍微长大了一些。
他想到了什么,而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按照正常小孩的年纪来算,这婴灵今年应该有八岁了,但他们一直将宣澈的骨珠套在婴灵的脖子上,抑制它的成长,以免威力过大而失控。
但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嫂子。”
谭林的情绪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他叫了周蓓一声,然后轻轻地说:“我想到了一个能摆脱这厉鬼的好办法……”
周蓓道:“什么办法?”
“那就是……”
谭林突然伸手,摘掉了婴灵脖子上的珠子。
这颗骨珠不光有凝神定心之效,更对邪灵有着震慑的威力,能够束缚和驱使它们。
谭森等人正是因为得到了这样东西,这些年才敢放心地炼制和奴役鬼胎,而随着珠子的取下,婴灵的身体也飞速成长起来。
更多的,还有因为这种成长而产生的饥饿!
周蓓感到她身上的血像是被开闸放出的水一样,被婴灵大口大口吸了过去,她慌乱地挥着手,却甩不脱这如跗骨之蛆的,由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谭、谭林!”
谭林紧紧地将骨珠攥在手里,却没有再多看周蓓一眼,认识了这么多年,大家对彼此都很了解,他相信,如果告诉周蓓,牺牲他就能摆脱厉鬼,周蓓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都是一种人罢了,先下手为强,不分对错!
谭林只是堵住了周蓓的嘴,然后转过身去,找出一张纸钱,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
“法器在3车厢1号铺,请取回。”
写完之后,他烧掉了那张纸钱,余灰自动飘到了那具黑衣尸体的身上,然后渗进去不见了。
这说明亡灵已经收到了信息。
谭林目光中闪过一抹阴鸷,转过头来,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注视着吸了周蓓的血之后快速长大的婴灵,恶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这次,他一定要置那家伙于死地,让他彻彻底底魂飞魄散!
普通的乘客们并不知道,这一夜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听见谭林愤怒的咆哮,周蓓绝望的惊呼,还以为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过去。
这趟火车已经开了两天两夜,人一直待在狭小的空间中也很容易疲惫,第二天凌晨时分,早上东方刚刚露出一点朦胧的晨曦,百奇就早早地醒了。
他躺在自己的上铺上玩了一会手机,发现一夜之间,昨天发的微博又多了不少的评论,看来禹希毁容和翻车这件事近来还是有一定话题度的。
想到这里,百奇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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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铺位上探出头去,悄悄观望。
宣澈的位置在他斜对面,这一看,百奇还真的发现对方也已经起了,不知道他冲着什么地方伸了下手,接下来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手里多了一张钞票。
钞票上好像写了什么,宣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便站起身来走了,脚步轻的近乎无声。
——他要去干什么?
百奇觉得要有什么发现了,立刻打开直播,将手机摄像头转了过去,调试一下距离和清晰度,小声说:“哇,大收获,我又看到禹希了,这么早也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这时候看直播的粉丝人数不算太多,但还是表示了好奇:
【他怎么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感觉有阴谋。】
之前禹希被爆料的时候就是这样,有几段模糊的视频拍下来他夜半出门,跟一位男子举止亲密,但对方的模样奇迹般的从来没被拍清楚过,每一回不论什么光线和拍摄设备,面部位置都是过曝。
因此这人身份引起过诸多猜测,还有网友说每回都不是同一个人,禹希的私生活也被越传越是混乱。
现在看见他到了火车上还这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总不能这趟小绿皮上还有他的金主吧!
百奇下床跟了上去。
观看直播的人数增加了一些。
“我去啊,他好像要去3号车厢。”
跟了一会,百奇道:“就是之前发生命案的那个车厢,这、这我还要跟吗?”
本来就是想拍点花边新闻涨涨粉丝,现在看来,情况可是有点超过预计了。
可是被吊起了胃口的观众们却不想让他半途而废,都兴致勃勃地撺掇着百奇跟上去看一看。
【奇奇我们相信你可以的!大不了先看看情况,如果不对劲你就撤嘛!】
【大家都为你撑腰,有危险我们立刻给乘警打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定禹希只是把东西落在里面了,不过我还是想看看那节出事的车厢。】
甚至有粉丝给他刷起了礼物。
看见弹幕上的各种鼓励和夸赞,百奇一跺脚:“好,那就去看看!”
看看外面逐渐升起的太阳,他顿了顿,便也小心翼翼地继续跟在后面。
【我奇哥偷感好重,简直赶上专业侦探了。】
直播间里的人数越来越多,就这么围观着宣澈去赴了谭林的邀约。
*
3车厢出事之后,前后都已经被围上了警戒线,百奇本来还想着要从哪个位置钻进去才比较隐蔽,就看见宣澈直接看也不看地把警戒线给扯下来了,堂而皇之地大步走入。
【我去,这么拽的吗?】
【好嚣张!果然不愧是背靠多个金主的男人!】
【他不是被甩了吗?】
而谭林所写的1号铺,则在车厢的另一端尽头。
宣澈一进去,就已经意识到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铺位了——因为如果想要过去,就要穿过整个车厢。
而此时,车厢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阳光到了这里都变得稀薄,温度却似乎比外面要高上一些。
人在浅雾中穿行,看不行前方的状况,几乎会有一种这条长廊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错觉。
“刷刷……刷刷……刷刷……”
不知道是什么在响。
百奇几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心惊胆战地四下张望,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却热得满头大汗。
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有些为自己的作死行为后悔了,可是要让他一个人再退回去,他也不大敢。
“刷刷……刷刷……刷刷……”
但这时,他看见,前方宣澈的脚步突然停了,然后他一转头,目光盯住了旁边的行李架。
行李架上,耷着一颗人头,长长的黑发垂下来,有节奏地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声响。
“刷。”
“刷。”
那一瞬间,百奇的双目瞪大,看到了头发的缝隙中,露出一双诡异的血红色眼睛。
老天啊!
他捂住嘴,那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一下子就瘫了下去。
5. 第 5 章
这恐怖的一幕,完完整整地被百奇的直播给记录了下来。
一时间,看直播的观众们也吓疯了。
【!!!!!】
【卧槽啊发生了什么?!!!行李架上藏着个人?】
【我好怕啊,这不是真的吧?百奇别看了,快离开这里!】
根本用不着观众提醒,百奇现在就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他连站都站不起来,竟丝毫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就想往外爬。
这时,头顶却有个声音说道:“去哪?”
百奇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但那道声音就近在咫尺,冰冷的呼吸如一只带着毛的手,抚过他的后颈。
百奇当场都想哭了。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他才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发现明明在几米之外的宣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逆光下,对方带着口罩,看不清楚神情,目光从下垂的眼睫之后落下来,冷淡而神秘。
百奇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我,我不是……”
宣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在好奇地对人类进行观察,说道:“有人约我来这里的。”
这句话让百奇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那那那现在,就就就快走吧。”
宣澈道:“我要问问是什么事。”
百奇道:“问问问谁?”
当看见宣澈转头看向行李架的时候,他差点没昏过去。
大哥,这也是能问的吗?
百奇恨不得这时候一秒消失了算了,可是宣澈却抬起脚来,鞋尖轻轻踩住了他的衣角。
“你先出去的话,会惊动很多人吧。”他自语道,“我不喜欢太热闹。”
宣澈冲百奇勾了下手指,道:“来。”
他的态度很傲慢,举止也轻佻,但那样漫不经心,将手指轻轻一勾的动作,又好像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吸引力。
百奇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些犯晕,他明明很害怕,这一刻却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跟在对方身后几步外。
观众们也被宣澈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超出常规,让大家都有些混乱了。
【不是,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禹希一直知道百奇跟着?】
【这件事好邪门,刚才行李架上的人是特效还是道具啊?总不能真的闹鬼了吧……】
【演的吧!这绝对是演的吧!禹希和百奇在共创视频?】
怀着或震惊或恐惧或怀疑的心情,他们眼睁睁看着宣澈走到了行李架的底下,仰起头打了个招呼:“你好,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吗?”
【……靠,还怪有礼貌的。】
但行李架上的东西显然并不欣赏宣澈的礼貌,那丛黑发蓦地暴涨,如同疯狂的藤蔓,缠住了宣澈的手臂。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触碰,就顿时让那细腻如同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片淤青,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观众们本来在等待激烈的打斗,结果一看就这,顿时大失所望:
【我去,在搞什么嘞?不管是演的还是搞真的,敢不敢不要这么迟钝?】
【这哥们怪不得叫“菜菜”,果然菜的致命啊!】
【豌豆公主吗,勒一下青一片!】
【找刺激的人可以散了,禹菜菜的探险直播就没吓人过,我都助眠用的。今天这期一看就好假。】
此时,禹希枉死的怨气还没有消散,宣澈并未能完全驾驭这具身体,所以很容易感到疲惫,于是他坐了下来,同时像牵狗绳一样扯了扯缠住他的黑发,说道:
“下来吧。”
宣澈道:“我不喜欢从低处仰望的感觉……周蓓。”
——周蓓?
这名字一出口,行李架上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黑发后面顿时露出了一张干枯的、煞白的脸,赫然正是周蓓!
才只是短短一天的功夫,这个原本容貌姣好的女人竟好像被吸干的骷髅一样,双目无神,面颊凹陷,脸皮几乎贴在了头骨上。
【剧本编的真没意思,禹希为了翻红脸都不要了,这么假的特效……】
有个观众依然在不遗余力地发着弹幕嘲笑禹希,然而刚打出这一行字,他的指尖就僵在了键盘上。
因为这时,周蓓那张脸正好直接怼到了镜头前,那双已经变成血红色的眼瞳一下子被放大,其中盛满了扭曲的天真、恶毒与贪婪。
——那不像是一个大人的眼睛,不,那也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的情绪简直好像能顺着屏幕渗出来,让与她对视的人都一刹那感到了毛骨悚然的震撼。
坐在电脑前的观众浑身僵硬,目瞪口呆。
那条弹幕再也没能发出去,屏幕上死寂一片。
宣澈近距离注视着这恐怖的一幕,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厌恶和畏惧之色,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婴灵的影子。
看来,这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婴灵突然反噬了母体周蓓,并寄居在了对方的身上。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他淡红色的薄唇微动,说了这样八个字。
面前的“周蓓”如遭雷亟,难以置信,她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像是属于某种野兽的咆哮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暴走的前兆。
可是面前的人身上却仿佛散发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那么强大,又那么迷人,让她在几番挣扎之后,最终竟然缓慢地弯曲膝盖,匍匐在了地上。
宣澈一抬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将头凑了过去。
“很痛苦吧?”
宣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轻柔:“从出生就是因为利用,拼尽全力还是得不到亲人的爱,做着自己不喜欢也不理解的事情,身体得不到自由,灵魂也不知何去何从……”
“周蓓”的眼睛慢慢地红了,但鬼是没有眼泪的,它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我来帮你吧。”
宣澈轻轻地抬起了手,阳光透过雾气映出朦胧的手影,仿佛一朵迷烟中盛开的罂粟,华丽而充满着诱惑。
随即,那只手轻轻一挥,只有宣澈能看见的角度,“周蓓”的身上显出了一条红色的锁链,然后“哗啦啦”地断裂开来,落到了地上消失。
婴灵的限制解除,宣澈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妈妈……它想妈妈了,可是妈妈已经被它杀死了,它成了坏孩子……所以要再找一个妈妈回来……
周蓓的双眼突然瞪大,然后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婴灵已经离开了。
最后一刹的意识中,周蓓抬起眼来,如同回光返照的幻觉,她仿佛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绝美的面容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可一如多年之前,那眼底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她的影子。
当宣澈站起身来的时候,观众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那个恐怖的女人一开始还张牙舞爪的,但是宣澈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让她一下子变得服服帖帖的,最后就这么倒下了。
这叫什么原理?以德服人?刷脸大法?
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混乱间,只见宣澈已经起身,向着车厢外面走去,百奇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位置,觉得自己浑身好像都已经石化成了一尊雕像,握着手机的掌心中满是汗水,恍然竟忘了怎么把胳膊放下去。
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宣澈却忽然弯下腰,凑到了百奇的手机前,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好看吗?”
他眼中的笑意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温柔的声音仿佛在暗夜里的罂粟一般让人心尖发颤,口罩上方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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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小半张脸丝毫看不出一点瑕疵,在灯下散发出淡淡的光华。
只是这动人心魄的笑容却掩盖不住他姿态和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冷漠、高傲和厌倦,仿佛对这个世界带着种说不出的嘲讽。
这一幕那样的美丽和邪恶,像是一株内里已经腐朽,却仍是在枝头绽放出层层繁花的樱树,令人瞬间惑然。
宣澈已经走了。
百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终于能将摄像头转回来,朝向自己,可是却觉得刚才过去这二十来分钟好像半辈子那样长,让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见人们都在一连串地追问这一切到底是真的假的,他也实在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先缓缓,下次见吧。”
*
整个车厢里安静的要命,这里并没有出现那颗骨珠,也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宣澈根本没有试图寻找,向外走去。
这时,正好火车轰隆隆地穿过山洞,宣澈走到车厢门口,明与暗的光影间,他看见一个人修长的剪影靠着车门站在那里。
宣澈微微眯起眼睛,听见安逢知带笑的声音:“出来了?”
宣澈微顿,然后他说道:“有事吗?”
“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了吗?我以为咱们起码是可以随便聊聊天的关系。”
安逢知靠近了宣澈,呼吸温热:“刚才起来之后找不到你了,我挺担心的,一路找过来,听说你好像进了这个车厢,我也不好进去打扰,就只能在门口守着了。怎么样,要不要夸我一下?”
宣澈道:“你可真热心。”
“哈哈。”
安逢知挠了挠头,仿佛没听出宣澈话中的讥讽,笑道:“我就当夸我了——还行吧,我妈说了,人际关系需要多沟通,不要输在表达上,多交朋友,遇到困难才能互相帮助,少让父母担心嘛。”
听到“父母”这个陌生的词汇,宣澈还稍怔了一下,他很久没听人提起过家人了,这话被安逢知说出来,让人有种“你居然有爹妈”的诧异。
这句话宣澈好歹是没说,但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安逢知忽然又开口了:
“从出生就是因为利用,拼尽全力还是得不到亲人的爱,做着自己不喜欢也不理解的事情,身体得不到自由,灵魂也不知何去何从……”
他重复了刚才宣澈轻轻对婴灵说的话,然后笑吟吟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语气十分好奇。
“……”
宣澈懒得再说话,迈步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止住了步伐。
两人僵持的片刻间,火车在轰隆隆地响,彼此的面目都隐藏在阴影中,看起来模糊不清。
但是宣澈有种感觉,安逢知的眼睛此刻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但并非恶意,而是带着探究,带着追寻,仿佛踮着脚张望一扇虚掩的门。
对方的指尖按在他的腕骨上,带着不一样的温度。
“是幻觉吧。”终于,宣澈挑了下眉,想了想说道。
安逢知道:“嗯?”
“因为太热心,每天说的话太多,不知不觉就会出现幻听。”事已至此,宣澈索性云淡风轻地回答,“一种很常见的精神类疾病,你不知道?”
安逢知:“……”
骂人有病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宣澈顺便把安逢知的手扯开了:“另外,别随意碰我。”
眼前骤然一亮,火车冲出了山洞,朝阳升起,照在了安逢知那张俊美的脸上,光明之下,所有的暗潮涌动消融如冰雪,仿佛从未出现过。
安逢知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病啊!”
安逢知没再挡着宣澈,而是给他让开路后,一转身跟在了他的身后,感叹道:“那我得去好好治治了,你说你好看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博学呢……”
6. 第 6 章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突然迎面有五六个人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穿着很平常的衣服,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跟普通乘客不一样,一个个气质超拔,目蕴精光,举手投足间轻盈而灵动,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他们是特殊调查小组的成员。
特殊调查小组是官方专门处理非自然事件的部门,平时的行动和任务十分隐秘。
这一回,谭森的死太过诡异,一些乘客们纷纷在社交媒体上讲述了相关情况,引起了舆论影响,铁路安全事关重大,所以附近的小组成员很快收到通知赶过来了。
感受到3号车厢弥漫出浓重的阴气,他们立刻前来查看情况。
结果车厢还没进去呢,先是一眼就看见了安逢知那张笑的非常不值钱的脸。
“……”
打头的人脚步猛然一顿。
听到声音,安逢知将目光从宣澈身上转开,也看见了这几个人。
那个瞬间,他的眼底蓦地掠过一丝阴霾,那是一种掺杂着暴戾和不耐烦的表情,新来的几个人也是面露警惕,生怕他立刻发作。
但随即,安逢知脸上便恢复了笑意,甚至还主动跟这几个人打了招呼。
“你们是要去前面吗?”
安逢知热心地告诉他们:“车厢封锁了,没有路了。”
刚刚从看见安逢知那样一副谄媚表情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几个人又被他这句听起来仿佛无辜又无知的话呛了个半死。
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内心的无语情绪之后,领头的男人终于开口,陪着安逢知演了下去:“哦,是吗?所以前面封锁的车厢就是发生命案的地方吧?”
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也算英俊,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刻痕,显出了几分严肃来,衣领右侧印着一个十分不明显的太极图案。
男人说话的同时拿出证件,举到宣澈和安逢知面前,上面写的名字叫做“宗松源”。
“叫我宗组长就好,现在我们需要来调查案件情况,请两位配合。”
安逢知仿佛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似的,还把证件拿过来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检查。
“特殊调查小组,还挺酷的名字,跟拍电视剧一样。”
安逢知笑着夸奖了一句,还回证件:“是,昨天这个车厢里面有个男人的头忽然掉了,到现在还没抓住凶手……”
这时,宣澈补充了一句:“今天还有个女人。”
宗松源道:“什么?”
“就在刚才,那节车厢里面还死了一个女人,尸体也在。”
宣澈用一种“今天天气还可以”的语气说道:“可以进去搬。”
“……”
刚才第一眼看见宣澈的时候,宗松源还是挺同情的。
看这小伙子身形单薄,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漆黑而湿润的眼睛,肤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看起来跟个好欺负的小白兔一样,宗松源觉得他真是倒了血霉,才能沾上安逢知。
结果还没同情完,宣澈这边就给他淡淡的语出惊人了。
行吧,知道了,变态不找正常人。
宗松源示意了一下,其他人立刻进入车厢查看,他这边则询问宣澈当时的具体情况。
宣澈说得很简单,只讲他被一张纸条引进了车厢里,接着就遇见了周蓓,他发现对方是他见过的乘客,便询问周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得到回答,人就死了。
这番话单独听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特别正常有逻辑,但是询问了百奇当时的具体场景,又看着周蓓被抬出来的干瘪尸体,宗松源忍不住指着她问了一句:“你说你就是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宣澈回答刚从安逢知那里学来的做人道理:“人际关系需要多沟通,不要输在表达上。”
安逢知忍不住在旁边鼓掌了,热情地说:“对,对,这话我妈说的,特有道理!”
听到他口中说出“我妈”两个字,宗松源深深地看了安逢知一眼,然后低头沉吟。
百奇的形容虽然比宣澈轻描淡写的语气听起来可怕很多,但总体上事情发生经过是没有太大区别的,难道这个人真的只是天生就性格比较淡定而已?
“好,那么谢谢二位的配合。”
终于,宗松源站起身来,分别冲着宣澈和安逢知点点头,说道:“你们可以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他顿了顿,又说:“不用害怕,我们既然到了,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宣澈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
“是这样吗?”
他含着笑意说道:“那太好了。”
*
接下来的行程中,有宗松源几人保驾护航,果然列车上平安无事,再也没发生任何的意外状况。
终于,漫长的旅途迎来了终点站,长舒一口气的旅客们纷纷下车,谭林也在这些旅客之中。
总算检票出站的那一刻,他简直欣喜若狂。
在这趟夺命的列车上,他总算,活下来了!
虽然牺牲了周蓓,但接下来那将近一个白天的车程里,他没有再在列车上受到任何攻击,就说明方法奏效了,那厉鬼不是受到了重创,就是已经彻底完蛋。
而且厉鬼都是在某个怨念格外深重的地点力量最强,超出一定范围就会逐渐减弱,所以,相信只要他能安全离开车站,就可以彻底摆脱这次的危机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谭林心中格外畅快,他大步走出车站,在无人的街头拐过一处拐角,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叫着“妈妈”。
听起来是个小孩,谭林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也就没理会。
他现在什么闲事都不想管,谭森和周蓓都死了,婴灵估计也一起废了,但那颗骨珠最终落到了他的手里,他现在急着去炼一个更加厉害的恶灵出来!
“妈妈……妈妈……”
可是走出几步之后,叫声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谭林终于感觉不太对劲,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同时四下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或许那只是某个跟家长走散了的孩子而已,可是谭林就是觉得那声音让他的心里非常不安。
有时候,奇怪的念头只要一出现,就会立刻生根发芽,并在恐惧的浇灌下茁壮成长,按都按不下去。
谭林越走越快,想要挤到前面最热闹的人群中,这时听见汽笛长鸣,不知道是哪一趟列车来了,播报声在广场上空空旷旷地回荡起来:
“鬼岭西站到了,请拿好您的行李有序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什么?!
那个仿佛无限轮回一样的噩梦再次出现了,谭林浑身都在颤抖,一把抓住了一位离他最近的旅客,问道:“你听见这是哪一站了吗?”
对方被他一抓,低着头站住了,却没吭声。
谭林嘶哑的声音近乎咆哮:“快说!”
这时,那名旅客抬起头来,却赫然露出了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蓦地,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整个大厅中的人都转过头,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每个人竟都长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让他无比畏惧的脸!
“啊啊啊啊啊!”
谭林把行李箱一扔,没命地狂奔起来,绝望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妈妈……妈妈……”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感到腿上发沉,低头望去,赫然发现,原来喊他的竟是身体已经长到了八岁大小的婴灵。
“原来是你!”
谭林一把将婴灵提了起来,顾不得追究它从哪里来,急促地说道:“你妈死了!你现在别给老子碍事,走。”
他一边说话,一边带着婴灵迅速往广场外面跑去,也不知道婴灵现在还剩下多少力量,但受到攻击的时候起码还多一层保障。
但是,他想错了……
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谭林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低下头去,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我的肚子上多了一个洞?
就在刚才,婴灵竟用牙咬破了他的腹腔,然后一点一点地钻了进去。
它想待在妈妈的肚子里,现在妈妈死掉了,它只能再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妈妈……
“彻底……完了……”
谭林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没想到,他东躲西藏,最后竟然会死在这东西的手里。
“砰”地一声,高大的身躯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感到身体剧痛,肚腹渐渐鼓起来,是婴灵把自己整个给钻了进去,一根根血管在他的脖子上曝出,眼泪和唾液完全不受控制地流出,生命也随之点滴逝去。
耳畔却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响,视线之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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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双穿着短靴的脚,停在了他的身畔。
他勉强抬起眼睛,看见一个人双手插在衣袋里,摘下口罩,居高临下地望下来。
“是、是你……”
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欲让谭林挣扎着伸出手,试图去抓住对方的裤脚,苦苦地哀求着:“我错了……求你、求你放过我……我当初也是被指使的,谭森想要你的骨头,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宣澈什么都没说,淡淡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如秋水,盛不下喜怒苍凉,只是清泠泠地映出他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他一向最恨这种眼神,但此时此刻,却不敢表露分毫。
“对了,这是你的骨珠。”
谭林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将那颗珠子取了出来,用颤抖的手递向宣澈:“我还可以带你去找更多……饶了我吧,求……求——”
谭林的瞳孔突然放大,双腿猛地一蹬,手臂重重地砸在地上,他浑身抽搐,拼命挣扎,却再也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是婴灵扯裂了他的心脏。
谭林彻底死去的那个瞬间,一道淡淡的银色光辉从宣澈的周身漫出,身体与灵魂之间的那种隔阂感奇迹般地消失了,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一收一缩之间,将血液送向四肢百骸,使得冰凉的肌肤上泛起了些微活人的暖意,脸上的红肿与疤痕褪去,长出了新鲜光洁的皮肤。
原主禹希也是因为被婴灵吸干了气运才去世的,当几个仇人都遭到了报应之后,他的怨气平息,也彻底将这具身体交给了宣澈。
直到这时,宣澈才慢慢弯下腰去,将属于自己的骨珠捻在指间。
谭林的腹部蠕动了一下,这搭配着他临死前惊惧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宣澈抬手拂过谭林的腹部,低声道:“他们畏惧你,厌恶你,又利用你,现在没有人要你了……”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说道:“跟我走吧。”
像是感受到了温柔,慢慢地,婴灵从谭林的肚子里钻了出来。
它试探着用脑袋蹭了蹭宣澈的手指,身上血红的颜色慢慢消退,最后,重新变回了普通婴儿的模样,钻进了宣澈的衣服袖子里。
至此,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宣澈也完成了他的初步复仇,但实际上,这几个人的死亡基本上都可以说是自食恶果罢了。
宣澈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跟谭森说,表现的平静而冷漠,而后他仿佛抑制着什么,转过身,一步步向着外面走去。
一些画面在他的眼前浮现。
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境地,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当时应该是很想活下去的,心里似乎牵挂着什么,所以才会忍住剧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点点地挪到了鬼岭西站。
可所有的努力都毁在了最后一刻,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了。
依稀间,好像他的整个人生一直如此,像个笑话。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灵魂是不会立即离开身体的,他感受着刀子一下下划开自己的皮肤,斩断下面的血管和筋脉,到了骨头的时候,连着砍了好几下,刀刃断了,所以换了一把更加锋利的……
一共一百三十七刀,疼的实在受不了了,他就数数。
剖骨剜心的剧痛好像再一次随着记忆回溯而来,他听见风在空旷的大厅里呼啸回荡,像是一阵阵凄厉的哭声,
他的心头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如同一把火,代替心脏在胸腔中跃动,烧噬着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让他不平,痛苦,怒不可遏!
所以,仅仅是这样的复仇就够了吗?
仅仅是这样的代价抵偿,就足以平复他的怒火了吗?
不够,远远不够!
他恨不得亲手抽干他们的血液,撕碎他们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灵魂,让这些人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可如果真的那样去做了,就彻底不会再有回头路。
宣澈摊开手,骨珠在他的掌中发出了晶莹润泽的光芒,仿佛一轮小小的明月,明月下洁白的手心中,却带着因为忍耐而攥出来的血痕。
他会越来越被欲望而驱使,变得狰狞、扭曲、面目全非,迷恋和享受杀戮的快感,在仇恨和力量的奴役下四处吞噬魂魄,如同一条疯狂抢食的野狗。
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可以复仇,但他不能被仇恨操控……他不会被任何东西操控。
7. 第 7 章
宣澈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出车站,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远方有暮云合璧,落日溶金,近处车水马龙,行人归家,风里吹来食物的香气,华灯初上,灯影如海,尘世繁华。
宣澈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
“……你怎么了,没事吧?”
“……”
“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一只手扣上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撑住,那种端稳有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宣澈的耳鸣慢慢褪去,这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下意识地甩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转过头去,发现来人正是安逢知。
“没事。”
宣澈顿了顿,也慢慢放开了另一手撑着的栏杆,直起身来,抬眼道:“谢谢。”
说出“谢谢”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冷淡。
但宣澈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的,眼角微微泛红,睫毛上沾着水滴,虽然知道那是冷汗,但晶莹的水珠还是如同支离破碎的星辉,让人觉得清冷而又脆弱。
安逢知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人,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然后那种招牌式的友善笑容才再次挂在了他的脸上。
“没事就好。刚才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吓了我一跳。”
安逢知道:“你住哪?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宣澈随意地摆了下手,说了句“不用”,打算离开。
安逢知道:“我不是坏人啊,你别担心,就是觉得咱们很投缘,想和你交个朋友。”
他说着笑了笑:“你看,一起坐了几天车,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没有那个必要。”
宣澈终于开口了,而且相当直接:“不过是一起坐车而已,我并不觉得谈得上什么缘分可言。”
其实他的音色是很柔和的,尤其是在此时还有几分气虚的情况下,可是那份冷傲的窒息感还是扑面而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别再擅自掺和我的事了。”
宣澈说完,干脆地转身离开,留下安逢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喂!非得这么冷漠吗?多个朋友多条路,笑口常开才是福啊兄弟!”
安逢知冲着宣澈的背影扬声道:“我真心实意的,我第一次主动和人交朋友啊!”
宣澈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没有做丝毫的停留。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一个声音在安逢知身后响起,说话的人赫然正是刚才在火车上接受调查的宗松源,听他的语气,显然已经跟安逢知认识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最近又开始玩跟人交朋友的游戏了?”
宗松源耸耸肩,说:“不像你风格啊。”
“不像吗?”
安逢知一边将手搭在额前,眺望着宣澈离开的背影,一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他太帅了吧。”
“哈,帅?他口罩遮的就剩眼睛了,你从哪看出来帅的?”
宗松源莫名其妙地说:“再说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查过了,这个人的名字叫禹希,是个刚刚因为私生活混乱而翻车的网红,而且最近已经毁容了。”
“不,我并不是只看脸的。”
安逢知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说:“……目如曙星,贵不可言,蜂腰直背,财帛泽被,声若玉石,天仓华美,意蕴丹朱,色异而殊……我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完美的人。”
宗松源也会基本的相面术,但是安逢知这套话却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当然——” 安逢知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是我胡扯的喽。”
宗松源:“……”
安逢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感谢你今天的配合,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回报好了。”
宗松源心生不祥之感:“什么回报?”
安逢知靠近了他,低声说:“去车站里面看看吧,或许又出了什么命案也说不定呢。”
说完之后,他大笑起来,转身向着与宣澈相反的方向离开。
安逢知刚才的话确实不完全是真的,因为他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没有说。
——气散不聚,少年早夭。
从第一面相见安逢知就发现了,他居然在阳间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死人,毫不避讳地晒在阳光下……这是多么让人好奇的一件事。
“别再擅自掺和我的事了。”
——虽然对方说这句话的样子很迷人,但……不好意思,接下来他还真就掺和定了。
“禹希是吧……”安逢知低低念出了刚才从宗松源那里听到的情报,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期待再见。”
眼看安逢知离开,宗松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手下的其他队友们才敢靠过去,纷纷问道:“怎么了?他又说什么了?”
“组长,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悲愤?”
“报告,现在是晚上8:10,咱们已经连续上班十六个小时了,我8:30和人约好了打英雄联盟,可以下班了吗组长?”
“下班”两个字终于将宗松源唤醒,他反手一巴掌拍在了组员的后脑勺上,说道:“打你个头啊!车站里又出事了!”
大家如同五雷轰顶:“啊???!”
宗松源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人,小人身上用黑签字笔写了一个“班”字,被他甩到了地上。
宗松源照着小人连踩三脚,恨恨道:“加班!加班!加班!——晦气!”
小人被踩成了灰,他收回脚,又恢复了刚才那副一本正经、肃穆端庄的样子:“好了,为人民服务,大家快跟我去看看吧!”
他挥了挥手,原地很快空荡无人,此时不远处的车站内,已经隐隐传来了惊慌的尖叫声。
*
“喀嚓——”
什么声音从身体内部中传来,他急促地呼吸着,直到感觉到了剧痛,才意识到那是自己骨骼被敲碎的声响。
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潮湿的腥气,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楚是黑夜还是白天了,无数道人影围在身边,制造出嘈杂的、纷乱的脚步声,但他却只听到自己沙哑灼烫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占据了鼓膜。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的后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畔询问:“你服吗?”
他说:“不服。”
后颈上的手突然一紧,掐住他的脖子“砰”地往地上一撞,撞了他一额头的血,跟着又被拎起来,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仍道:“我没错。”
“砰!”
那只手掐着他的后颈又是一下,接着极其粗暴地把他拎起来,再问道:“还不知错?”
他说:“我没错!”
“我再问你一遍,知错吗?!”
“我没错!!!”
“砰!砰!砰!砰!……”
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次数多了,反而不疼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放开,隐约听到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说:“别打了,再打真死了。”
另一个人回答说:“你以为能留活口?他可是……的心肝,既然动了手,就要做到底。”
……是谁?他们在说谁的名字?
他极力想要听清,却有一阵失重般的感觉传来,宣澈猛然睁开了眼睛,梦醒了。
人间的天是会亮的,此时晨光已经悄悄爬进房间,在地面上投下窗棂的影子,蝉鸣声悠扬地响起,微风穿堂入户,将楼下栀子树的香气带了满屋。
宣澈望向窗外,目光中并没有从噩梦中初醒的惊怔与茫然,流云与蓝天映进他的眼底,如同跌宕往复的光阴流转。
那些……是他在阳间的记忆。
回到了禹希的家中之后,宣澈就将那颗找回来的骨珠融合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脑海中也因此多出了一些散碎的记忆片段。
但这一点的骨灰,能让他想起来的只是很少的部分。
长期在黑暗的灵界之中居住,连正常的人类生活都因为隔绝太久而变得十分陌生,对于自己生前的身份、经历更是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他需要弄清楚的还有很多事。
窗外的太阳逐渐升高,一缕阳光落在手上,带来微微灼烫的温度。
虽然知道无法捉住,宣澈还是将手指缓缓收紧。
他需要找回更多,无论是骨灰,还是记忆。
然后……
阳光上行,照在了他的胸口处,炙热而滚烫,像是泼了一桶沸腾的水。
临死前受到冤屈的愤怒,任由践踏和欺凌的屈辱,以及,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忧虑不甘的牵挂,随着血液共同翻滚着,酝酿成刻骨的仇恨。
宣澈闭上眼睛,有一瞬,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血液的鲜红。
厉鬼,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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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仇的化身。
所以,厉鬼现世,一定要有人因此付出代价啊。
宣澈能够感觉到,目前,他的一些骨灰就在这座城市里。
可具体在什么位置,又要如何取得,他需要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宣澈起身向外面走去,经过门口时,他朝着玄关处的镜子里看了一眼。
他帮禹希报了仇,又释放了婴灵身上的血孽,让禹希的魂魄能够得以往生,作为交换,禹希的身体也献祭给了他。
这并不是简单地借尸还魂,而是宣澈借助禹希的血肉作为土壤,重新塑造出一副属于他自己的身躯。
此时此刻,镜子中出现的,正是宣澈融合了部分骨灰之后恢复的原本样貌。
没有温度的灯光下,那张清冷姣好的面容苍白剔透,连唇角也透不出点血色来,看上去淡漠到了极致,偏生五官又浓墨重彩,带着一种几乎能将人目光灼伤的、灿烂的美丽。
冲突与矛盾和谐地统一起来,摄魂夺魄,诱人沉沦。
宣澈凝视了自己一会,然后慢慢地扬起唇角来,露出一个漠然而华艳的冷冽微笑。
他戴上口罩和墨镜,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回到阳间开始就在火车上,等出了站太阳也落山了,一直没有机会看一看外面白天的样子,直到这时,宣澈才第一次走上阳光照射的街头。
空气中带着花香和夏日特有的滚烫,各式各样奇特缤纷的装潢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些都是永堕黑暗的灵界里所看不到的。
人们来来去去,说笑或漫步,他们没有逃命,甚至没什么警惕,但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了,宣澈发现在他的周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死。
人间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有时候吵闹的让人厌烦,也有那么一些时刻,让他忍不住也会赞叹一二。
宣澈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出门之前,他已经看过了这座城市的地图,从风水上来说,有几处聚阴之地,都很容易出现死者生前的遗物,宣澈选择了其中最让他觉得隐约似曾相识的一处。
此时,经过一段高高的铁栅栏,他突然若有所感。
宣澈转头看去,栅栏后面不知道是一处什么建筑,院墙上长满了绿色的爬藤植物,带着种不容人窥探的神秘,内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显得死气沉沉的。
但当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墙面上,轻轻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感到好似听见了一阵心跳,从大地最深的地方传来。
“扑通……扑通……扑通……”
恍惚间,这声音听久了,让人几乎觉得手下沾着青苔的砖瓦也变成了一团涌动的血肉似的。
宣澈收回了手,退后几步。
他目前并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没打算贸然进入,于是想找人先问一问里面是什么地方。
但这时,宣澈忽然闻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飘过鼻端。
这香气诱人中还隐约带着些许辛辣之感,闻所未闻,说它诡异,是因为在嗅到它的时候,宣澈立即感觉到自己的上腹部隐约传来了一股空虚抽痛之感,伴随而来的还有四肢隐隐无力。
难道,这是有人在施放毒香?
宣澈猛然转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香气传来的方向。
只见放毒的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她正站在一个小推车前,将一根根软绵绵的手指放入到正在沸腾的油锅之中。
手指很快就变得金黄酥脆,并且从油锅上方冒出大量白色的毒气,而后,女人将手指从锅里捞出来,撒上些各种颜色的粉末,装入纸袋,递给面前的另外两个人。
亲眼看到这一幕,宣澈感觉到浑身上下的那种无力感更加强烈了。
这女人,不简单。
这时,正好旁边有两个小姑娘经过他的身边,径直朝着那一处去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手机在摊前晃了晃,然后女人便给了她们两份手指。
其中一个小姑娘嚷着:“饿死了饿死了”,忙不迭地用竹签扎起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嚼得咔吱脆。
——饿?
宣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人类是会饿的。
而他,作为来自灵界的阴魂,既然改头换面当了人,自然也传染了这娇弱的毛病。
不过手指这种东西一向是那些低等的食尸鬼才会去吃的,高贵如他自然不会这么没有格调。
宣澈想了想,并没有注意摊位正前方写着“炸鸡柳”三个字的牌子,转身走进了附近的一处饭馆。
8. 第 8 章
翟丽是一名大学生,课余时间在饭馆里做兼职。
正午一过,就没什么客人了,她也总算能偷闲坐下来,趴在柜台上刷会手机。
她在看百奇那场直播的回放片段。
这一回坐火车的经历,虽然让百奇吓得腿软,回家买了七八个佛珠菩萨耶稣齐天大圣的像摆在床头保佑自己才敢合眼睡觉,但也实现了他的心愿——这条视频真的火了。
各种相关录屏和截图四处传播,就连不少没赶上直播的网友们都听说了这出事故。
毕竟里面值得议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到底是谁弄掉了谭森的头?周蓓怎么一下子就变成那样了?她为什么那么听宣澈的话?宣澈怎么那么淡定?
为了讨论这些问题,还有人特意把当时的场景截出来做成了一些动图,以便直观分析。
可是有说剧本演的,有说灵异事件,讨论了半天没得出答案,倒是不知不觉就跑了题。
因为传播量和浏览数最高的一张动图,既不是谭森掉头的恐怖瞬间,也不是周蓓匍匐在宣澈跟前的神奇画面,而是宣澈凑到百奇镜头前的那一笑。
翟丽现在就正津津有味地刷着相关评论。
“禹希这么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呵呵都翻车了还没点羞耻心吗……话说他只露半张脸好帅。”
“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秘密,不会是凶手吧……所以禹希被口罩遮住的部分真的毁容了吗?好可惜啊。”
“纯路人,之前从来没粉过禹希,也没关注他后来私生活被爆料的事,但是这个图实在太蛊了,我得保存下来……对了我是来干嘛的?我好像是来看杀人案的来着?”
“楼上我懂你,我也是看到图之后脑子、眼睛和手各论各的。脑子:命案;眼睛:美;手:保存。”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颜值都是第一生产力,即使对宣澈有再大意见的人都抗拒不了,而最神奇的是,他甚至根本没把整张脸露出来。
翟丽看着那些评论,都忍不住笑了。
在此之前,她对禹希这人不熟,只是大概听说过对方的相关情况,以及后来那些被爆出的黑料。
当时吃口瓜也就过去了,直到无意中刷到了百奇的直播后,翟丽才开始关注起了这个人。
虽然他的风评不太好,可是他的眼睛看起来好清澈漂亮,一点也不像个坏人,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么淡定从容,样子也很让人着迷。
而且,他还帮被吓坏的女生们捡起了人头,这一点,周围的哪一个人都没有做到。
这会是个坏人吗?
翟丽很好奇,就忍不住在网上搜了搜禹希,结果发现,跟她想法一样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大家的评论都很有趣,她正看得入迷,突然传来一声“吱呀呀”的推门响。
翟丽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机抬起头来。
“您吃点什么……”
她的声音停住。
只见面前站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青年,双手抄在衣兜里,打量着橱窗。
虽然看不清楚模样,可他身上这股夜月般清冷的突出气质与衣着姿态,却是说不出的眼熟——毕竟才刚看过。
翟丽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刚放下的手机,又打量了对面的人一下。
对方倒是没有在意她的观察,看了片刻,就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柜台上菜谱的一处位置敲了下,示意自己选择的食物,言简意赅地说道:“一份。”
翟丽看了看,一怔,问道:“这……只要一份米饭吗?”
宣澈拿出手机,严谨地对准了旁边墙上的二维码,定了片刻之后,又把手机装回兜里,平静地说:“是,可以吗?”
鬼没有味觉,吃什么都一样,他觉得米饭看起来要洁净一些,其他菜红红绿绿的,掺没掺手指头眼珠子的也看不出来。
“可以……”翟丽道,“但是好像没有扫上码……”
听到她的话,宣澈微顿。
他虽不熟悉人类生活,但善于观察,刚才两个买手指吃的女孩就是将这叫做“手机”的发光小盒对准墙面,然后得到了食物,宣澈就效仿了一下。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缺了某种程序。
翟丽道:“您有现金吗?”
好在兜里还有些纸币,而且米饭一份也就两块钱而已,所以小小的波折之后,宣澈还是成功地付了款,买到了自己的第一份食物。
翟丽收了钱,为他盛好米饭,想了想,又倒了杯水放在托盘上,一起端了过去。
宣澈接过托盘,突然问道:“你知道这附近被栅栏围起来的那处是什么地方吗?”
宣澈的声音非常好听,但跟他这个人的性格气质不同,他的嗓音是有些软糯的,带着让人骨头发酥的温柔,在直播的时候就让翟丽印象深刻,这时实际听起来,还要比隔着屏幕更柔和一些。
翟丽微怔,然后道:“你说的……可能是豊城美院吧?”
宣澈道:“是学校?”
“对,但这所学校一直是封闭式管理的。听说是因为教学方式比较严格,学生压力过大,发生过几次意外事故之后,就是这种模式了……”
翟丽说到这里,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禹希吗?”
宣澈似乎稍有惊讶,随手摘下墨镜,看了她一眼,说道:“是。”
果然没有认错人,翟丽在激动的同时也不免惊讶,她知道禹希因为之前的金主事件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没想到他都已经窘迫到只吃一份白米饭的地步了。
真的好惨……
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道:“太好了,真的是你呀。我刚才看过你和百奇在火车上的直播呢,特别精彩!”
宣澈挑了挑眉,问道:“你可以看见我们在火车上发生的事?”
“是啊,播放量很大。”
翟丽给宣澈看了直播界面上的播放数据,又说:“你接下来是要去豊城美院直播吗?我觉得很好哎,肯定会很受欢迎的,加油!”
宣澈认真地看了看翟丽的手机。
之前百奇在直播的时候,他能够感应到镜头那边旺盛的阳气以及愿力,觉得应该有很多人在观看着自己的行动,可又看不到这些人在哪里。
直到此时宣澈才知道,原来观众可以被装进这个盒子里面,随身携带。
这倒是不错。
作为在阳间生存的阴魂,他即便已经有了身体,还是要比普通人脆弱,轻轻的触碰都会导致损伤,但阳气和愿力正可以加速身体的修复,甚至延长他在阳间停留的时间。
直播……可以试试。
宣澈冲着翟丽微微颔首,说道:“谢谢。”
微风拂过眉间柔软的发梢,在他额前摇曳出优美的阴影,宛若一株临风待放的幽兰,虽然无以窥得被遮挡住的真正容颜,这个人的身上,却带着一种……让人感到胆颤心惊、充满诱惑的美丽。
那一瞬,翟丽仿佛被击中了一样,猛地怔住了。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柜台后面,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一瞬简直就像连魂都丢在对方身上了一样。
翟丽忍不住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分享了这次见面:
“看我刚才见到了谁![图片]”
图片发出去不久,就有人认了出来:“这是禹希吗?”
“哇哇哇,居然见到活的了!博主快分享一下,真人什么样啊?”
“是他,我当面问了。”
翟丽噼里啪啦地打字:
“跟那些传言里形容的不太一样,性格好像有点孤僻,但人很礼貌!眼睛很漂亮,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
她配的那张实况图上,宣澈远远的侧身而坐,正安静地将没有任何佐料的白米饭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穿过玻璃窗的阳光照了他满身,也显得菲薄而流离,不见半点温暖,黑色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随着身体而舞动,令这幅场景无端显出几分诡异。
这张图很快就收获了不少评论,点赞最高的一条说:
“卧槽好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模糊的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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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说帅,但真的就是帅,有点那种……神秘魅惑的感觉。”
*
禹希生前签过一家叫做“星光传媒”的经纪公司,在业界还算是小有名气,他甚至还有个经纪人,名字叫做郭斌。
一早,郭斌刚到办公室坐下,外面的门就“砰”一声开了。
——谁这么没礼貌?
郭斌皱眉,朝着门口看去,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要去豊城美院直播。”
对方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道。
闻言,郭斌收敛了不满的神色,感兴趣地挑起了眉梢。
其实,对面前这个叫禹希的网红,他已经很久没管过了。
对方这几年发展的势头一般,最近又成了背后金主的弃子,名声也翻了车,公司本来想将这个人一直雪藏到解约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前几天火车上的一次意外,竟然让禹希又火了一把。
趁着他最近有流量有热度,不利用利用也确实有些可惜。
郭斌没再计较对方刚才的无礼,感兴趣地笑了笑:“你确定要去豊城美院?”
这地方水可深着呢,起初建校的时候罗列了几个选址,结果校董事会、投资人和承包商之间一番勾心斗角,选了个最聚阴的地方建校。
豊城美院这些年没少出事,学校还趁着寒暑假做过几次法事,但也毫无作用。
就在前几天,还刚有个男生死在宿舍了,据说死状很是诡异。
“是的。”宣澈傲慢地说:“你去为我安排。”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耍大牌呢。郭斌不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去也不是不行,但话先提前说好,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公司可不能负责。”
“我不需要。”
“行。”郭斌敲了几下键盘,就打印出来了一份免责合同:“那就签名吧。”
宣澈翻了翻合同,问道:“条约只在活着的时候生效?”
这家公司给一些小网红小艺人签的都是无固定期限合同,上面没有合同结束的具体日期,这明摆着是欺负人,也是看准了那些人没有拒绝的依仗。
“活着的时候?对,你也可以理解成终身的。”
郭斌听着略觉别扭:“这样写是为了方便点,免得续约麻烦。”
他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家的合同都是这么写的,你签不签?”
宣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在灵界,臣服于他的信徒在与他签订契约时,通常都是生前百年,死后万世,这份合同上的期限如果只包括阳寿的话,未免有些短暂,显不出诚意。
但既然要寻找骨灰,罢了,就入乡随俗吧,反正眼前这个家伙的魂魄闻起来也有股贫贱的味道,他并不是很喜欢。
于是,宣澈说:“可以。”
他拿起笔来,在合同上慢条斯理地签下了名字。
在宣澈落笔的一瞬间,郭斌忽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刻骨的冰寒,这让他整个人如同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宣澈放下笔便起身离开了,郭斌揉了揉鼻子,看着合同,发现宣澈签下来的名字是红色的,在白纸上有些刺眼。
他训斥旁边的助理:“你怎么这么马虎?签名笔还准备红色的?死人的名字才用红色写呢!”
郭斌多少有点迷信,今天用笔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如果是自己拿错了,岂不晦气?
助理一愣,看看桌上明明只有黑笔,委屈的刚要辩解,郭斌却已经一挥手说道:“行了,下次注意。你去联系一下入校的事吧,对了,再给禹希安排个助理。”
“您看安排哪位合适呢?”
郭斌想了想: “今天那新来的叫什么来着?说他自己是禹希粉丝的那个。”
助理查了一下,说道:“叫安逢知。”
“那就他好了。”郭斌满意地说,“我看他挺会来事,又会说话又爱笑,应该好拿捏一些。你去跟他说,让他好好看着禹希,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好处少不了。”
9. 第 9 章
豊城美院是一所艺术类院校,里面的专业也大多以美术为主,分为油画、版画、国画、水彩、雕塑等类型。
虽然这里屡屡发生事故,但学校历史悠久,资金充裕,专业水平很高,毕业之后基本不愁工作问题,还容易接触到行业相关人脉,所以还是被不少美术生当成报志愿的第一选择。
恰好在最近,豊城美院开设了一个为期十天的研学培训班,允许一些社会人员入校听课和交流,郭斌便找到人脉,给宣澈和那名助理办了手续,让他以研学交流生的身份前往了豊城美院。
在走入校园之前,宣澈按照自己提前学过的步骤,不熟练地打开了手机直播。
他用的是禹希之前的账号,自从被爆料过有金主包养、毁容等一系列负面消息之后,这个账号就再也没有更新过了,这时突然开了直播,收到推送的粉丝们都不免惊讶。
【我靠,禹希竟然复播了!】
【上回我说什么来着?列车命案就是这大哥为了复出搞出来的营销手段啊,果然还是回来吃流量饭了呢!】
【楼上这么说肯定是当时没看百奇的直播,你找个愿意掉脑袋给你炒作的人来我看看。】
【哈哈哈,火车上的事不一定是假的,但说实话,禹希上次直播的表现也挺菜的吧,不就是摸了摸疯女人的脑袋,装了下b而已。】
虽然火车上的人头案让宣澈也算小火了一把,但更多的原因是他那一笑实在很有氛围感,算颜值出圈,至于他的实力,以前“菜菜”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大部分网友们却实在是难以恭维。
对于这些弹幕上的议论,宣澈根本连看都不看,他感受到屏幕另一头逐渐聚集起旺盛的阳气,直播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于是径直向着学校里面走去。
这人来直播,却连他在什么地方都不介绍,观众们只能靠猜,打量着外墙上的爬山虎和略显阴沉的环境,还有人真的认出来了。
【这里好像是豊城美院。】
【哇,这学校邪乎得很,我家就在这附近,每次路过那个外墙,我心里就觉得特别不舒服。】
【听说不久前刚刚出过命案呢。】
整座学校有两层围墙,宣澈已经拿到了门禁卡,此时他穿过了最外面铁栅栏上的大门,进入了属于学校的区域。
这里的绿化做得很好,四处都是茂盛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潮湿腐朽的气息。
如果是一般人闻到了,大概也只会以为是因为此处植物太多的缘故,可宣澈却能够辨别出来,这股气息中,混杂着其他鬼怪标记地盘时刻意散发出来的威慑味道。
宣澈微微皱了下眉。
在灵界,他是一切的主宰,从未有任何人敢于在他面前这样嚣张的挑衅。
“禹希,禹希!”
宣澈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片小树林,就在树林边缘的阴影中,依稀有人正带着笑脸朝他挥手。
宣澈走了过去。
【谁来了?】
【那边的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听说还有个助理,是不是他啊?】
【吓我一跳,这人躲在树叶间招手,咋感觉阴森森的。】
风吹动树叶,“哗啦啦”地响,人脸在树叶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连明明在微笑的表情都平白显出一些诡异来。
眼前这幅看似平常的画面中,不知道是光线、角度还是场景搭配,就好像蕴藏着什么说不上来的特殊感觉,无端让人心中蔓延出越来越浓厚的恐惧来。
“禹希,禹希……”
一些观众们隐约察觉了内心的不安,不禁提出疑问:
【是不是加了滤镜啊?怎么感觉画面看上去怪怪的?】
【呵呵,菜鸡就喜欢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这种小树林加十个滤镜也就那么回事,像我们家那种深山老林才叫恐怖呢,我七八岁就敢在里面走夜路了,哪天我也开个直播……】
这时,宣澈已经走到了喊他那人的近前。
弹幕尚未完全飘过去,他就倏地抬起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一把——
生生撕下来了那张带着笑容的脸皮!
从前额,到双眼,到鼻,到嘴……面容上的笑意还未落下,就扭曲揉皱在了宣澈的手指间。
“嘶啦!”
人体组织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观众们几乎都没反应过来,人面就已经变做一片模糊的血红了。
而宣澈就像是撕下了一张小广告一样,随手将那张脸皮团了团,丢在了地上。
……
【???】
【卧槽,他在干什么?!】
【靠靠靠,这真是疯了吧???】
看直播不过是想随便找点乐子,谁也没想到会冷不防欣赏到一出生撕脸皮,观众们全都震撼住了,包括刚才还在挑刺的人都握着手机目瞪口呆。
看宣澈撕人脸时那又狠又快的手法,还有面不改色的淡定,宛然如同一个剥皮专业户,再残忍的凶手作案都不至于这么利落,让人隔着屏幕都是脸上发凉,感受到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惊悚。
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来,又慌又乱地问了一句:【……这个,是不是要报警啊?】
“啪!”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束光,从旁边照了过来。
光线把那个被撕去脸皮的人照亮了,这样稍稍一打岔,也让一些人回过神来,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喊不叫,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娘的,更吓人了好吗?】
树叶哗啦啦一响,一个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刚才就是他打开了手电照亮。
对方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带着惊讶问道:“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宣澈转过头去,那一刹那,迎面照来的光穿透枝叶,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棵树而已。”
顿了顿,宣澈还是开口回答了。
——树,什么树?
弹幕上发出了一排:【……???】
这到底什么情况?
再仔细看看,终于有人看明白了。
【我去,还真是棵树!】
刚才一个被吓到差点尿裤子的观众简直是超级大无语:【我就问谁这么有聊,还给树套了衣服画了脸啊?????tm吓死老子了!】
其他观众们陆陆续续回过神来,也纷纷感慨:
【我去,这做得也太逼真了吧?什么行为艺术。】
【我知道了,我朋友是豊城美院毕业的,前一阵我听她说最近母校在整什么艺术节,在校园里有各种工艺品展出,这个树可能是展品。】
【所以刚才是谁在叫禹希的名字?这个打手电的人吗?】
这棵大树的枝干被修剪成了人类肢体的模样,表面上刷了彩漆,甚至还像模像样地穿了衣服,画出五官,远远一看,确实难以辨别真伪。
真是有够乌龙的!
就在大家刚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有条红色弹幕夹在一连串的“恍然大悟”中飘了过去,语气十分笃定:【这不是普通的树,而是树中住鬼。】
其他人不解其意,在弹幕里回复问道:
【树中住鬼是什么?二次元的?】
红色弹幕很快就回复了,与其他人嘻嘻哈哈的态度不同,他很认真,仿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严肃和警告:
【在这种阴气浓重的地方,随便把死物打扮成人的样子是禁忌,容易招来阴魂住进去,十分危险。刚才如果不撕去它的脸,这棵树可能就要杀人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过离谱,所以并没什么人当真,倒是被这人的语气逗笑了:
【笑死,什么鬼,这也太中二了吧!】
【这哥们鬼片看多了吧!以为自己林正英?】
【哈哈哈,你是不是禹希雇来的气氛组?】
但也有人忍不住回去看了一眼当时的直播回放,心中暗自犯了嘀咕——
他发现,在宣澈撕下脸皮的一刻之前,那棵树从形态到表情,确实怎么看都像个人,所以当时那么多的人在看直播,竟没有任何一个发现不对劲。
直到脸皮一撕,再被光照亮之后,也说不清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反正就像一个奇异的幻术,大树,一下子就只像是一棵被修剪过的大树了。
——仅仅是学生设计的艺术作品,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总不能真是那个什么中二的“树中住鬼”吧!
看回放的人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可光线太暗,当时的屏幕又莫名微微闪动,无论研究多少遍也是仿佛一眨眼间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所以最终,这点疑惑也没能得到清晰的证实,只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道不安的阴影。
不过,除了少数直觉比较敏锐的人,此时的大部分观众们已经从这个小乌龙中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落到新入镜的年轻男子身上了。
【这个过来打手电的人是谁?好帅啊!!!】
只见对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树叶罅隙间的微光照亮了他俊秀的眉眼,也落进了他的眼眸,简直一下子就把大家的心灵从刚才的惊吓中给净化了。
“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吧?”
他笑着对宣澈说:“再次自我介绍,安逢知,现在的身份是你的新助理……不介意吧?”
宣澈将手抄进衣袋里,冷冷地看着安逢知。
来之前,公司那边提前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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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找了一位助理的事情。
经过一番沟通,宣澈了解了,助理大概就是类似于仆人一类的东西,曾经在灵界的时候,他的冥殿中也养了很多。
所以他同意了。
毕竟在阳间生活多有不便,他身边确实应该有几个得用的人来使唤。
但宣澈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上次在火车上见过的安逢知。
还真是……阴魂不散。
要怎么说这家伙呢?其实也算不上多讨厌。
但虽然安逢知看起来一直开朗而热情,在来自灵界的魔鬼眼中,那些潜藏于人心深处的恶毒与虚伪却根本无所遁形。
这个人啊……他看似的靠近中其实谨慎地保持着界限分明的距离,体贴的关切背后则是对他人痛苦饶有兴致的欣赏和探究,阳光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冰般冷酷的心。
——因为深藏着对整个世界的厌恶,才能循着相反的方向,扮演出令人心生好感的友善。
他伪装的的确完美,但是这股恶意却使得整个人越完美越割裂,越扭曲。
宣澈的目光从安逢知那张英俊的脸上刀片似的划下来,最后落在了他的左胸处,好像已经看见了里面正蓬勃跳动的黑色心脏。
不过……
这样的人,才是他平日里打交道的常态啊。
热切与迷恋背后潜藏着的残酷、冷漠与疯狂,本就是灵界特有的,带着血色的芬芳。
在稍稍对这个世界了解了一点之后,宣澈忽然觉得,或许安逢知这种人更加适合留在他的身边。
如果换成那些天真的普通人类,总是带着一些热切而迷恋的眼神看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语,想一想也会让人觉得很麻烦吧。
“哼。”宣澈终究笑了一声,说,“随便你吧。”
安逢知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神色:“谢谢,我一定会努力的!争取当个好助理,也争取能早日跟你成为朋友。”
“还有……”
说着,他从兜里翻找出了一枚创口贴,道:“那个,你的手受伤了。”
宣澈顺着安逢知的示意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的手生的极漂亮,肤色白皙,轮廓纤细优美,暗青色的血管藏在薄薄一层的皮肤下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而此时,手指上一道渗血的伤口更加为这只手增添了几许脆弱与暧昧。
这其实是宣澈刚才自己划破的,撕下树上人脸的那一刻,他将自己的血液抹了上去,才一下子破解了树中住鬼的幻术。
安逢知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幸好我出门前记得带了创口贴,你快贴上吧,这上面有药,免得破伤风。”
见宣澈不接,他把创口贴向前递了递:“禹希?”
宣澈突然笑了笑。
微淡的光照到他身上,发梢间跳跃着一圈圈晕黄的光芒,虽然戴着口罩,还是让人蓦然有种繁花竟放的璀璨之感。
但那双眼睛是冷漠而漆黑的。
“没这个必要。”
宣澈抽出那片创口贴,扫了一眼:“无论是药还是朋友,这种东西我都用不着,不要做超出你职责的事。”
安逢知看着他骄傲的眼睛。
“现在身份有别,”宣澈将创口贴拍回在安逢知的胸口上,提醒着他越界的奴仆,“你要尊称我,主人。”
安逢知:“…………我,奴仆?”
又一次的努力失败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锻炼的内心没有太大波澜。
“非得当奴仆吗?”安逢知喃喃道,“地位不可以稍微高一点吗?不要对一个刚上班的晚辈这么冷漠吧?”
宣澈冷酷地说:“不可以,你只有这个品相。”
一般能够晋升成为他身边管事的都是比较稳重且寡言的小鬼,安逢知太聒噪了,目前也没有立功,是不会受到提拔的。
说完之后,宣澈一抬手,道:“走吧。”
安逢知:“…………”
观众:【…………】
没有人知道宣澈是认真的,倒是安逢知的倒霉相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快乐,短暂的沉默之后,弹幕一片欢笑。
【笑死,神经病啊!居然可以把这么羞耻的话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我以为禹希是那种内向i人,他这么会搞笑的吗?】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但是安逢知的表情看上去太衰了,他好像要碎了,好好笑啊!】
【尤其是他问那句“地位不可以稍微高一点吗”的时候哈哈哈,有种窝囊的挣扎。】
不少观众们原本就是点进来看个热闹就打算走,没想到这直播一开头倒是又刺激又有趣的,因此也都开始对宣澈和这个直播本身有点感兴趣了起来。
观看直播的人数非但没有下降,反倒缓慢地增长了一些。
10. 第 10 章
但人世间的悲喜总是互不相通的,有人看直播看得兴致勃勃,也有人一边猛灌咖啡当苦逼的打工狗,一边心惊胆战的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安逢知擅长伪装,他的性格,观众们不了解,或许宣澈也不了解,但一直在屏幕前看直播的宗松源却是十分清楚的。
毕竟,他亲眼见证了安逢知的成长过程,也知道对方在最初的开始,是作为一样武器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虽然最后,培养人形武器的计划宣告失败,可每次见到安逢知,宗松源还是会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气。
因为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无情、心机和残忍,有很多时候,实在让人觉得,比真正的厉鬼还要可怖。
——他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感情,又怎么可能真心去对什么人示好呢?
他的笑容,只是灾厄的预言罢了。
现在,他在宣澈面前,简直就像一个见到偶像的小迷弟一样,笑的别提有多灿烂了,宗松源却隔着屏幕都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因为,安逢知刚刚带着笑脸朝宣澈递过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创可贴,而是……灭魂符。
——一种威力极为巨大的符咒,一旦生效,目标对象会瞬间爆裂成散碎的血肉。
这甚至是安逢知自己研究出来的,宗松源上一次看见他动用这东西,还是在当年他们一起去灵界出任务的时候。
安逢知向来我行我素,总是擅自行动,他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在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安逢知将灭魂符投入了一批小鬼中。
那漫天残肢乱飞的场景,所有目睹的人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而当时的安逢知也才不过刚满十八岁,脸上就带着与此刻如出一辙的阳光笑容,站在血雨之中。
这件事也让宗松源清晰地意识到,对于安逢知来说,只要是他想铲除的东西,无论是使用多么残忍的手段,他都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当初他们到了灵界那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世界,即使是他这种从小经过专业训练的人,也不免觉得难以适应,安逢知却好像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甚至更像在纵情享受那种恣意杀戮的畅快。
宗松源有种感觉,这个人现在没有成为一个杀人狂魔,不过是还在遵守着某种游戏规则。
等哪天他玩腻了,想换换规则了,大概就会成为这个世上最恐怖,危害最大的存在。
一个没有心,又拥有无比强大力量的人,在这个世间,还能被什么制约呢?
甚至如今,在这场数万人同时在线观看的直播节目上,他也同样一点不考虑可能造成的恐慌。
这就是个疯子。
而宗松源就是给疯子收拾烂摊子的牛马大冤种。
好不容易放个假,不用想那些鬼鬼神神的事,他本来想在床上赖一整天的,现在爬起来看直播,不是因为觉得好看,而是听说安逢知竟然突然跑去给人当助理了,活生生吓的。
宗松源实在没想到,安逢知对宣澈的兴趣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很有点犯病的趋势,他真怕这家伙一时兴起闯点什么大祸出来。
刚才的红色弹幕就是他发出来提醒大家的,可是观众们嘻嘻哈哈,根本不把他的苦口婆心当回事。
这时再看见安逢知把创口贴递给了宣澈,宗松源的眼睛都要瞪脱眶了,生怕下一秒,宣澈触碰到膏药,就会“bang”一声血肉横飞地炸裂开来。
不过他没想到,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逢知的判断竟然失误了,这实在是太少见了。
宗松源实在放心不下,给超自然研究院的院长祁堃打了个电话。
这位院长今年已经快六十了,但一直在一线岗位上进行工作,他是宗松源的老师,也是安逢知在父母双亡之后的名义监护人。
听完宗松源的汇报之后,祁堃没有对安逢知的疯癫行为做任何评价,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叫禹希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宗松源想了想说:“有点文弱,不爱说话,火车上发生命案的时候恰好在场,表现的很淡定。除了这些,我没看出来他身上其他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过小安很关注他,不光去给他当了助理,还……”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去概括和评价安逢知的一系列行为,只能言有尽而意无穷地补充道:“还表现的很贱。”
“哈哈哈哈哈!”
电话另一头传来老院长中气十足的笑声。
宗松源:“……我在向您汇报很严肃的问题!”
“知道了,知道了。”
祁堃笑眯眯地说:“你做得对。你去盯着禹希点吧,可以让人跟你换换班,把他身上的各种情况言行都记一记,咱们才好分析。”
宗松源一怔:“盯着他?那小安那边不约束一下吗?”
祁堃道:“逢知先天的直觉力很强,而且他身上有监测的芯片,他的情绪波动我有数,暂时没到出事的程度。”
宗松源叹了口气,只能说:“好的。”
挂了电话,他起身又兑了点咖啡液,经过自己的卧室时,还能看见里面软绵绵大床上堆成一团的蓬松被子。
哎,休假!哎,懒觉!哎,被窝!
宗松源坐下来,看着屏幕上的宣澈,怎么打量也没什么特殊的,不禁喃喃地说:“你说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下子给我找了这么多的事。”
直播中的宣澈感受不到他的怨念,还正在不知死活地管安逢知叫着“奴仆”,宗松源哀叹一声,抓了抓头发:“我觉得不管你是谁,你都快完了……”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笔,在小本上记下自己目前掌握的关于宣澈的情况:
“可能与z312次列车命案有关,目前无证据。
安逢知很喜欢(弄死他或玩他?)。
职业为网红主播,背后疑似曾有金主,复出中。
性格冷漠、寡言,身体脆弱易受伤,已毁容……”
写到这里,宗松源的笔尖顿了顿,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宣澈一眼。
经过短暂的审视,他感到他的结论都十分的客观,本着如实记录的原则,宗松源于是又公正严谨地加上了后面那句话:
“但有双像星星又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记录好这些观察线索之后,他才继续正直地为人民安全观察了下去。
安逢知大概也有点被损习惯了,要不就是出于某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犯贱心理,在宣澈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只是勾起唇角,随手将创口贴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大步朝前走去。
在观众们看不见的角度,垃圾桶中的创口贴从周围吸入了一阵黑色的烟雾,然后,如同受到烈火灼烧一样,慢慢地变成了血红色,最终消融不见。
宣澈和安逢知则走进了第二道校园拱门,正式进入了这所充满各种奇怪传闻的豊城美院。
令人意外的是,这座校园的外观看起来阴沉而古旧,但走进门去,里面的建筑却是十分精致美观。
欧式的建筑风格显得高大而圣洁,花园里立着形态各异的精美雕塑,墙瓦也不是枯燥统一的白或者红色,而是用鲜明大胆的色彩画出了各式各样的彩绘,将怪诞与优雅和谐地统一起来。
甚至在校园里走动的每一个学生都妆容精致,衣着时尚,一切都完美符合了正门口的拱门横梁上刻着的那行校训——
“美是生命至高的真谛。”
*
这所学校里的风气似乎也将这句校训贯彻的非常彻底。
宣澈和安逢知以转校生的身份进入了豊城美院,没有学籍手续,但可以分配宿舍,钥匙和临时学生卡由专门登记的学生进行分配和发放。
分钥匙的男生坐在桌前,见到有人来,不耐烦地拿出一张登记表,往宣澈跟前一拍,说道:“填上!”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宣澈的口罩,问道:“戴这东西干什么?”
宣澈道:“脸过敏了。”
男生一听,立刻面露厌恶之色,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仿佛宣澈的身上有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系着号码牌的钥匙,一扬手扔给他,说道:“你去212吧。”
宣澈接住钥匙,就听见有人说:“212?”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是旁边一个正在弯腰打扫卫生的女生。
这女生看年纪也就和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大,相貌清秀,身材微胖,身上穿的却是校工的衣服。
男生回头瞪了她一眼,说道:“有你什么事?要干活就快干,不干滚蛋!”
女生陪了个笑脸,不说话了,低头干活。
男生又跟宣澈说:“行了,你也快走吧。”
宣澈手里攥着那把冷冰冰的钥匙,半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右眼却轻轻眨动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那名男生头顶的吊灯晃动起来,一只蟑螂从上面落下,不偏不倚地掉进了他张开打算说话的嘴里。
男生没反应过来,还惯性嚼了一下,突然感觉味道不对。
“啊啊啊!……呸、呸呸!”
他看见自己吐在地上的半只蟑螂,大惊失色,一下子蹦起身来,疯狂地冲出了办公室,向着卫生间跑去。
旁边的女生被他的惊呼惊动,抬起头来,见到了地上的蟑螂,脸上顿时露出了十分难以言喻的神色。
这得是毕生的阴影吧……多倒霉才能中这么大奖啊。
这时,身后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啊?对,我是校工,负责打扫卫生的。”
女生整个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转过身才发现是宣澈在问她。
看面前这个人这幅好整以暇的样子,她几乎都要觉得刚才的事是对方干的了,不过,这显然是个没法被人设计出来的意外。
宣澈点了点头:“你刚才说,212怎么了?”
女生犹豫着,有点不想惹事,宣澈也不催促,打量着她,突然又说:“你心里好像藏着很多想说的话。”
他的语气冷漠,音色却十分温柔:“或者你想说点什么别的,那也可以。”
女生一愣,然后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是知心哥哥吗?这个套近乎的方式一点也不高明。”
她小心地朝门口看看,确定没人之后,将拖把戳在地上扶着,说道:“行了,我告诉你吧,千万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就行。要不我这工作就保不住了。”
她握着拖把杆的手上做了淡粉色的美甲,宣澈看了一眼,说:“好。”
女生轻声说:“212宿舍住的同学不久之前在里面去世了,那间宿舍有点吓人,他的舍友也都搬走了,目前没有人敢住,都说这间宿舍阴森森的……”
原来是一间没人愿意去的宿舍,不过,给他住倒是合适。
宣澈想到男生刚才的态度,问道:“那分配给我这样一间宿舍,是因为我长得丑吗?”
他说得这样直白,倒是让女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她虽然只是校工,但也知道,这所学校的风气就是极其重视外貌,并且在不停的攀比之下一届要比一届严重,相貌平庸者尚且都会被边缘化,像宣澈这种毁了容的人,注定更是要被排挤。
“呃……”
女生不由结巴了一下,宣澈低下头,将目光垂落下来,看向她。
那一瞬,浓密细长的睫毛划出优美的弧度,双眸明净如水,清冽而又潋滟,刹那间仿佛波光闪动,令女生不禁怔然。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一双眼睛,可又,似曾相识。
正是因为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才让她这么谨小慎微的人跟对方说了这些话。
“学校是会有这样的风气。”
女生不禁脱口说道:“可是你,等你的脸好了,一定很好看。”
宣澈点了点头,又问:“之前住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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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宿舍的那个男生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对待别人称赞自己好看这种话,他的反应自然而平淡,这应该是经常受到赞美的人才会有的坦然,这个人以前的容貌应该非常出众的吧。
女生胡思乱想着,回答了宣澈的话:“听说是他半夜觉得渴,想喝水,宿舍里的水都已经被喝完了,所以他就渴死了。”
这是什么理由?
即使作为宣澈,听到这样的解释都会觉得非常离谱了,毕竟他就算再不了解人类,但最起码和鱼类并不属于同一个品种还是知道的。
“可能是因为他最近太辛苦了吧。”女生说,“再过段时间学校有作品大赛,获胜的人有机会去学生会七楼的画室看见美神,所以学生们都在熬夜准备,郑定舟之前去过一次了,听说这回也非常努力。”
宣澈注意到,当说起“美神”两个字的时候,面前这名看起来腼腆老实的女生,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
这让他不禁又一次想起了那句校训——“美是生命至高的真谛。”
宣澈的眉峰轻轻扬了一下,说道:“美神是这个学校的信仰吗?”
“是啊。我虽然不是这里的学生,但是我非常喜欢画画,所以才会找到这份工作。”
女生虔诚地说:“艺术家的画笔,这一生就是用来捕捉美的,而美神,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化身。”
她说完之后笑了笑:“你刚来,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些,在学校里上几天课就会知道了,美神这名字是大家起的,一开始是因为一个传说……”
宣澈跟女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关掉直播,虽然他的镜头没照脸,但观众们倒是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不禁议论纷纷:
【我有点好奇,这个“神”是什么人的外号吗?是有多好看啊,被叫美神。】
【感觉这学校所有的人应该都是颜狗,以貌取人的程度好夸张。】
【宿舍里那个死者就是被前几天新闻报道过的吧,原来真死得这么诡异啊啊啊!】
【卧槽,禹希真敢去那个宿舍住吗?那我敬他是条汉子。】
女生还想说下去,这时,这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哒哒”敲了两下。
女生如梦方醒,连忙收住话头,没再说什么别的,匆匆转身拿起拖把,继续去打扫卫生了。
宣澈回头,却见并不是吃了蟑螂的男生回来了,站在门口的是安逢知,他一手插兜,另一手刚刚敲完门收回来,笑对着宣澈说:“走吗?”
宣澈看了那名女生一眼,意识到对方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便点点头。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回了下头,发现女生正悄悄看自己,两人目光相遇,宣澈道:“可以请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女生微怔:“我叫阮普。”
宣澈说了声“谢谢”,走出了办公室。
安逢知慢了两步在外面等他,笑着说:“怎么刚刚认识就对美女态度那么好,我要吃醋了怎么办?”
宣澈道:“那你可以去死。”
安逢知喃喃道:“……感觉一下子就好了呢。”
他去另一边的办公室拿两人的学生卡和校徽了,这时将东西都掏出来,说: “刚才我过去的时候,还有个人问我要不要去住D楼的宿舍,好像那个楼全校条件最好,亏我对你一心一意,还立场特别坚定地就拒绝了……”
相比男生对宣澈的嫌弃态度,这待遇的差别一下子就对比出来了,安逢知那张脸果然吃香。
宣澈道:“我要住死过人的宿舍,你后悔还来得及。”
“那不会。”
安逢知笑说:“我好不容易才当上你的助理,能和你一起住怎么都高兴。”
他对面就是窗子,说话的时候窗外的树叶也在哗啦啦地晃,阳光穿过缝隙,将晴天与生机映进了他的眼底,显出一片亮晶晶的、又仿佛眷恋的神采。
那张脸英俊的要命,笑意带着真诚和热切,顿时迷倒一片观众:
【我好爱看安逢知这种阳光帅哥,特别的明媚和可爱,感觉尸斑都淡了!】
【感觉他很喜欢禹希的样子,要不是禹希的脸毁了,我都想嗑一口。】
【禹希嘴这么毒他都能忍,绝对真爱!】
【安逢知应该就是性格比较开朗加上嘴甜吧,估计不管同伴是谁他都会很热情哈哈哈。】
【怪不得这个学校的学生都是颜狗,我也是啊!精神美院人!】
【禹希真的不能再去整整容吗呜呜……】
“哦?”宣澈转头看了安逢知一眼,道,“是吗?”
安逢知说话的时候本来就一直往宣澈那边凑,宣澈这一转头,两人的面孔之间就离得极近了。
安逢知微一晃神,发现冷不防间,自己好像一下被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照了进来。
这场直播,对于那些观众们会给他怎样的评价,他几乎是不需要看就能知道。
或许因为太缺少那些正常人的感情了,他反而能够伪装的非常好,就像在白纸上作画,总比在彩纸上涂抹出新的色彩要容易很多。
他一向知道怎么让人怕他,也一向知道怎么让人喜欢他,不过不管哪种扮演,都只是无聊的消遣而已。
他会很快失去耐心,并露出真面目,有时候,甚至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
可是,这一瞬,他甚至觉得宣澈的目光像一柄剑,直直地剖向他的心。
眼前这个人,冰冷、清醒、充满危险,可奇怪的是,他好像明明看透了自己的恶意,却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的厌恶和畏惧。
他就像一汪湖水,一面镜子,只是静静地把人照出来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半分波澜。
这样的人,他会在乎什么,心里又装着什么呢?真让人越来越好奇了……
所以,或许自己心里真的会因为能和宣澈多一点相处而有点高兴的吧,毕竟,这实在很有趣。
于是,安逢知轻轻地笑了,回答道:“当然。”
11. 第 11 章
两人说话的时候,安逢知也已经把宣澈的学生卡和校徽都递了过去。
宣澈接过那枚金灿灿的徽章,低头一看,发现正中是一个沐浴在光中的人影,形态线条绘制的都十分精美,虽然因为光明的掩映看不清具体的面容,气质神韵却抓得栩栩如生。
那道人影挺拔、缥缈,头微微扬起,像是在与画面之外打量他的人对视。
他的周围有很多的陪衬,微风与繁花簇拥着他,却难以让人感受到陪伴和辉映,而更像一种臣服,这道人影在花团锦簇中一身孤冷,遗世独立。
宣澈大概猜到了:“这上面是……”
安逢知露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细看起来其实带着不屑:“听说叫什么美神。”
宣澈又看了那校徽几眼,安逢知则看着宣澈的神情和反应。
虽然这所学校中确实古怪颇多,不算白来,但截止到目前为止,能让他津津有味百看不厌的,还是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宣澈没有对着校徽研究太久,就把它扔回到了安逢知怀里,说:“你收着吧。”
安逢知很有助理的自觉,又或者说,他扮演助理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好嘞!”
但是这么热情的态度,宣澈好像还不大满意,看了安逢知一眼。
安逢知发现自己竟然读懂了宣澈目光中的意思——“不叫主人?”
就这么认真地在强调这个问题吗?
“……”
安逢知卡了一下,认真而恳切地忽悠道:“在我家那边,‘主人’是骂人的话……嗯,反正不是个好词。我不叫是为了表示尊重。真的。”
宣澈毕竟对阳间不熟悉,听安逢知这么说,称呼总算勉强将就:“走吧。”
*
执着于让别人称呼他“主人”到底是哪来的邪门礼仪……或者爱好?
安逢知不知道。
美神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倒不算是学校的秘密。
——两人在回宿舍的一路上,通过打听和零碎的路人谈话,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
传说中,这所校园里就是一直有着保护神的存在,或许也是学生们无数次的想象和描绘美丽,渴望着能够用画笔创造奇迹,这些愿望汇聚在了一起,就成为神的化身。
好几次,在月光特别皎洁的夜晚,甚至有学生在校园里看见过一道沐浴在光辉中的影子,那种震撼人心的美,只要见过一次就会永远为之沉醉。
校徽上的这张图,就是其中一个见过神的人画下来的。
听说在几年之前,有一位学长想要申请保送名额,但还差一幅优秀的代表作品。
他画了几幅图出来,都觉得还不够满意,到处也找不到灵感,眼看最后的截止日期快要到了,学长焦虑的睡不着觉,便半夜去了画室里面继续练习。
这一夜的月光十分明亮和皎洁,当他画累了走到窗前,突然就看见了一道影子伫立在月色中,似乎遥遥地朝他看了一眼。
心跳与呼吸好像都消失了。
人在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一脚踏空,然后跌进了一个空灵的梦里。
如果不是神明,他想不到其他的形容。
血液在动脉中奔涌,颤栗、恐惧、兴奋。
直到最后影子消失,他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难以忘怀那个瞬间的感觉。
等回过神来之后,他如梦方醒,连忙就地支起画板,将这幅图像画了下来。
这幅神作帮助他成功保送了研究生,也被学校保留下来,制作成了新的校徽样式,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美神的样子。
逐渐的,关于只要向美神祈祷就可以获得保佑的说法越传越广,最后竟逐渐发展到了狂热的地步,这个当初开玩笑一样称呼的“美神”,真的成为了学生们心目中的“神”。
连带那间画室,都成为了之后优等生才可以进入的奖励,人人都希望在里面通宵的时候,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美神,甚至能够获得保佑与恩赐。
安逢知把这些猎奇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问宣澈:“你怎么看。”
宣澈说:“我不相信神这种虚假无聊的东西,那只是人因愚昧的依赖而集结出来的产物。而且这个美神……”
他抬起头,眉宇间光影一划,仿佛一抹刀光的凉:“有种让人厌恶的邪气。”
说出“邪气”两个字时,宣澈突地一顿,留下了一个戛然而止、不太自然的尾音。
说出这句话确实出于一种本能的反感,但以他的身份,似乎评价什么任何别的东西“邪”都显得非常奇怪。
幸好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宿舍楼里,迎面有三个男生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喧闹的声音掩饰了宣澈一瞬间的失神。
倒是中间的那名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头看了宣澈一眼,紧接着,宣澈和安逢知已经到了212宿舍的门口,便开门进去了。
豊城美院各处的条件都不错,这处宿舍里除了出过人命之外,也再挑不出来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四人间的标准配置,每个人都有一床一桌一柜,目前只有安逢知和宣澈两个人入住。
此时死者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过了,只留下了这个人极其微薄的存在过的痕迹。
他的桌上放着个只用了两页的素描本,床头上还贴了一张画像,上面印的图像与校徽上如出一辙,面孔模糊的美神披光随影,独立花间。
宣澈正看着画像,安逢知突然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逢知这回倒没有什么使坏的心思,但宣澈立刻肩膀一沉,把他的手给让开了,还回头盯了他一眼,目光清冽,而暗含警告。
安逢知发现宣澈好像特别讨厌别人碰他,他的指尖才刚蹭着点衣服就滑下去了。
……切,很稀罕么?以为你自己是大姑娘啊。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和那个什么美神,谁更好看一些呢?
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又莫名跑偏了,安逢知不着痕迹地一哂,举着手机递过去:“我发现了点东西。”
原来,刚才安逢知摸到了美院的校园论坛里。
这个论坛只能用校园网才能上,因此用户只有学校内部的人。
安逢知用各种关键词搜了一遍,带死去男生大名的帖子大概都已经删光了,最后,他终于通过“渴”这个字,筛选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死者叫“郑定舟”,这个帖子的发帖用户叫做“搁浅的小舟”,题目也很简单,直截了当的六个字:《谁宿舍里有水?》
发帖人一连发了好几栋楼:
“宿舍停水了。”
“半夜,超市不开门,宿舍楼也锁着,我很渴,我想喝水。”
“谁有水,我想借水,我在B栋212寝室。”
“我真的很渴,谁有水?谁有水?谁有水?谁有水????”
“我要渴死了,我很想喝水,谁有水?快给我水!”
楼主在这帖子里发出的所有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那越来越急切的语气,仿佛让人也透过面前的文字,看见了一张因为口渴而扭曲痛苦的脸。
他当时就在这间宿舍里狂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拿出手机发送消息,挣扎着寻找身边任何的水源,却越来越绝望。
发帖的时间是在凌晨,所以帖子的阅读量和回复量都很少,中间穿插了两三个人说自己宿舍里有水的话,也不知道死者有没有收到。
最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左右的时候,有人说自己宿舍里还有一箱冰红茶,问楼主要不要,但是楼主并没有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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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逢知说:“如果这个‘搁浅的小舟’就是郑定舟,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去世了。”
仿佛某种不祥的预示,“搁浅的小舟”,最后果真因缺水而死了。
在安逢知和宣澈对宿舍里的一切进行观察的时候,另一头的观众们也在随着他们一起探究这起离奇而又诡异的命案,不知不觉已经遍体生寒。
【这真的假的?听起来好吓人啊!】
【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正好在几天之前就看过相关新闻,新闻截图放评论区了。】
看到弹幕,有人去翻截图,果然发现一篇新闻报道,上面的题目就是“美院一大二男生半夜离奇暴毙”,里面还晒出了打码的尸检报告。
报告上显示,死者浑身严重脱水,而且还重度营养不良,皮肤和骨骼的老化都很严重。
看来,这些情况确实都是真实发生的。
这种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怪不得案件定性为“意外”之后,死者家属一直不依不饶,而且,这整所学校里面对于美神的过度信仰也透着股离奇。
难道……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样一想,这间宿舍周围的环境也就分外恐怖起来。
大概是因为宿舍背阴,窗外又种了好几棵洋槐树的缘故,房间里的光线非常不好,周围四处的角落都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
风吹树晃,阴影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但是将画面定格放大,又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一个封闭而安静的房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暗潮涌动,就像周围隐藏着无数双眼睛,静静窥伺着屋子里的人。
可是在这样阴冷的氛围之下,宣澈却觉得身上有点热,他很快就寻找到了异常出现的源头——直播现在还开着。
宣澈除了打开摄像头之外,其实一直没怎么管这场直播,不解说,不互动,进了宿舍之后,他就将手机随便往旁边一架,便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不过离奇的案情和诡异的氛围,还是让观众们越来越多。
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半信半疑,但更多的人已经被吊起了好奇心,即使这有可能是主播编出来的剧本,也想看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我本来是想看个热闹就走的,没想到还挺有意思,我宣布这直播我追了。】
【这直播最后能不能把美神的脸照给我看看?】
【去那个神秘画室播一场吧!】
还有人说: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想嗑cp,怎么办安逢知和禹希好像有点好嗑呜呜呜。】
【楼上+1。我甚至不嫌禹希毁容,别摘口罩就行。】
【俩人多卖卖行吗?包火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点着自己想看的桥段,却在这时发现宣澈终于知道搭理观众了,走过来拿起手机,看向了摄像头。
他的眼睛清澈而深冷,目光望向之处带着令人炫目的璀璨,一瞬间,所有此刻观看直播的人都是心中一震,好像被他透过屏幕看见了一样。
只听宣澈自言自语道:“今天够了。”
【……什么够了?】
刚有人问出这句话,就见宣澈毫不留情地抬起手,跟着,他眼前一黑,目瞪口呆。
——直播就这么被关了。
霎时,已经漆黑的屏幕上刷满了弹幕:
【?????】
【?????】
【不是,大哥你搞啥子?!】
【卧槽这么任性!】
【人气刚刚上来,他说不播就不播了?我正看的带劲好吗?!】
【笑死,根本没有很想看!……妈的但是好歹把命案咋回事给我看完啊!!!】
可是无论多少人的呼唤也没用,观众们就这样被攒够了阳气的宣澈无情抛弃了。
12. 第 12 章
“靠,这家伙!”
同一个宿舍楼中,另一个房间里趴在床上的男生扔开手机,狠狠地捶了一下床。
对铺上的兄弟探过头来,好奇地说:“怎么了李昭?直播的是那小子吗?”
李昭不屑道:“当然是他,我难道还会认错人吗?这个死骗子,都骗到我身边来了。”
他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张脸赫然就是之前宣澈在楼道里迎面碰见的三个男生之一。
李昭也是来豊城美院参加研讨会的交流生,不同的是他本就雕塑专业出身,从小在艺术上面颇有天赋,此前一直在国外留学,这回是真来学习的。
他对曾经出过好几位雕塑大师的豊城美院颇有好感,这次交流活动也是向往已久了。
在此之前,李昭就刷到过禹希的视频,对此人的印象就是个废物小白脸,禹希翻车的时候还拍手叫好来着,没想到这家伙恬不知耻,这么快就厚着脸皮复播了,而且还让他找到了新赛道。
他要是去别处坑蒙拐骗的话,李昭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居然来抹黑豊城美院,在楼道里的时候还说什么“美神有种让人厌恶的邪气”,md,这不是拿封建迷信玷污艺术吗?
李昭这就来气了,他回到宿舍之后打开宣澈的直播,本来是想发几条弹幕挑个刺出出气,没想到不知不觉还把这直播给看进去了,愣是忘了要发弹幕骂人的事。
结果宣澈那边干脆利落地关掉了直播,李昭才回过神来,气了个半死。
为了排遣这种郁闷的心情,他打开了校友群,将拍下校徽和学生卡照片发到了群里,又说:“终于成功来到豊城美院交流了。”
他是个富二代,平时大方豪爽,性格又很张扬,因此捧场的朋友不少,大家平时在群里聊天的时候都知道李昭一直想来豊城美院听课,见他如愿以偿了,纷纷恭喜。
“哇塞,说去就去,我昭哥优秀!”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一直想收藏的美院校徽吗?果然超级精美哇!”
“校徽上这个人画的真好,可惜看不清楚脸。”
但除了恭喜之外,还夹杂着一些担忧的声音:
“小李子,你有没有听说豊城美院最近出事了呀?好像有个男生死在宿舍里了,死亡经过特别的诡异,你一定要小心呀。”
李昭一愣,问道:“你从哪听说的?”
“刚才看有人在豊城美院直播的时候说的。”
那个朋友回答:“这学校好奇怪,校徽上画的真是美神吗?这个东西会不会不吉利啊……”
李昭来群里聊天,就是想把刚才那场直播给忘掉,结果没想到敌人在内部,自己的校友群里居然还有人信那些鬼话。
“那些根本都是扯淡的!我现在就在学校的宿舍里,感觉哪哪都好!可能就是空气确实有些干燥所以才会口渴,哪个学校还没点恐怖传说了。”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再说那个主播之前坑蒙拐骗的,就是个一点真本事没有的怂货!这里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他还敢住吗?还是有点辨识能力吧兄弟!”
李昭还拍了几张自己宿舍的照片发到群里:
“那个美神的传说,我没来豊城美院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了,但大家说的都是美神能保佑逢考必过越长越美什么的,他一个刚来的学校的,装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比起吃流量饭的主播,自然是身边的朋友说话最可信了,再加上见到李昭拍出来的宿舍照片看着窗明几净,十分温馨,原本看了宣澈直播的人都纷纷动摇了:
【哇,那头的直播间是不是加滤镜了呀,昭哥拍的果然就没有那个阴森劲。】
【这帮主播花招真多。】
【哈哈哈,本来就是,我们中学也有很多恐怖传说啊,照这样的话我上学的时候开个直播早火了。】
【禹希果然还是那个菜鸡,取关了。】
群里的人不少,而且都是美术类专业的,听了李昭的话,还有人跑到宣澈那边的评论区去“揭穿骗局”。
这样一来,一些本来对直播有所期待的观众们也扫了兴,再加上宣澈的直播又是没头没尾,说停就停,也就有一些人取关了。
李昭看了一眼宣澈那边的直播间,发现对方真的掉粉了,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活该!
他本来没想跟这种人计较,但谁让宣澈竟敢抹黑自己的偶像呢。
李昭在曾经上初中的时候就来过一次豊城美院,那个时候这里崇尚美的风气还没有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但校徽已经是美神的图案了。
他当时一眼就被迷住了,一直到现在,他也敢说,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像,李昭毕生的愿望就是亲手用雕塑的形式将美神立体的复原出来。
还什么有邪气,他就看那个禹希阴森森的最有邪气。
李昭忍不住又摸出自己的校徽看了又看,这么好看的人,就算传说是真的,也肯定是神仙不是鬼,他还巴不得能显灵出来看看呢!
李昭照着校徽亲了一下,把它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呵。”
然而,就在他刚刚翻过身,准备继续刷手机的时候,李昭忽然听见了一声冷笑。
这笑声很低,却好像在耳畔响起一样清晰,带着种难言的森寒,像一片落在心里的冰碴。
李昭一愣,他整个人以一个翻身到一半的别扭姿势僵在了床上,却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来。
应该是听错了吧。
于是他正要盖上被子,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仿佛一只手,缓缓地、缓缓地,从身后抚上来,一直从后颈滑到了后脊骨,极其阴冷的气息从骨头缝渗入,冷得他骨头发痛,生生打了个寒噤。
这感觉简直是太可怕了,李昭刹那间毛骨悚然。
那种战栗而麻软的感觉从尾椎直达到了他的脚后跟,李昭猛地坐起身来,可身后除了一面白墙,什么都没有。
阳光照在墙面上,是他口中的明媚氛围,此时此刻看起来,竟忽然也有几分阴森之意了。
跟他一起住在这间宿舍的另外两名朋友被他突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一起朝着李昭看去,都问:“怎么了?你干什么呢?”
“我……”
李昭瞪着他们,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谁摸我了是不是?”
“我去,你别血口喷人,哥们对男的可没兴趣。再说了,我一直在床上,哪够得着你。”
一个朋友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把阳台的窗户给关上了,说道:“可能风刮了床单或者你的衣服吧,外面风挺大的。”
好像……也有可能……
朋友淡定的态度让李昭觉得自己也有点咋呼了,估计是刚才看宣澈的直播看的,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都怪那该死的破主播。”
李昭喃喃骂了一句,重新躺了下去。
*
不过,作为一名“该死的破主播”,宣澈却既不在乎掉粉,也不在乎那些谩骂的评论。
他甚至连对调查目前这起命案都没什么兴趣。
他是回到人间复仇的厉鬼,不是还阳来当人民好公仆的,到这所学校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骨灰和记忆。
在进入豊城美院之后,宣澈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了骨灰的存在。
他的骨灰作为他身体遗失的一部分,正与他血脉相连,呼吸共通,在某个地方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
可是这种熟悉的气息又好像无处不在一样,反倒让人难以辨别出最具体的那个位置。
宣澈轻轻将手按在墙面上,本想寻找骨灰的存在,却发现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
——他感应不到郑定舟的魂魄。
郑定舟去世的时间不长,就算魂魄已经被带去阴间投胎了,但人死时,在灵魂离开肉/体的过程中,也会脱落出一些魂魄碎片散逸在外面。
宣澈作为鬼,对亡灵的气息十分敏感,是可以感知到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郑定舟确实是真的死了,这个地方既是他的死亡地,也是他生前日夜居住之处,竟然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他魂魄留下来的半点痕迹,这可绝对不是正常情况。
这学校里到底有什么隐情,这隐情又是否关系到骨灰的下落?
如此一来,似乎不把整件命案的情况弄弄清楚,也不行了。
宣澈将手放了下来。
“刷拉——”
突然间,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宣澈回过头,见是安逢知拉开了一个抽屉。
安逢知往里面看了看,然后有些惊讶地“哟”了一声,转头冲宣澈笑着招手:“看我发现了什么?”
抽屉里面装着瓶瓶罐罐,宣澈稍微走近一点就闻见了香气扑鼻,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不认识,倒是记得抽屉之前是被锁住的。
大概因为没有钥匙,所以就连保洁来清理的时候都没有打开。
现在……
宣澈朝旁边一扫,发现那把看起来十分牢固的锁已经横尸在一边了。
整个锁身扭曲着,竟像是被人给徒手拧开的。
安逢知注意到了宣澈的目光,也顺着看了一眼。
“这把锁,”宣澈道,“挺有创意。”
安逢知微顿,然后笑了起来,话说的眼睛也不眨:“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它不怎么好用,一碰就掉了。你说说,这什么质量。”
宣澈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朝着面前满满一抽屉的东西抬了抬下巴,说道:“都是什么,介绍一下。”
他们两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是合作的伙伴,实际各怀鬼胎,安逢知本来很是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觉得他的语气又无耻,脸皮又厚,让对方就算怀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结果现在看看宣澈,他好像还是略输一筹。
怎么可以有人把这种问题问的这么颐指气使、理直气壮的?
你是皇帝等着报菜名呢?这东西需要介绍吗???
安逢知慢吞吞地说:“我觉得……如果认字,眼睛也没什么问题,应该能看出来……这是化妆品?”
这倒是人类必备品,可对于宣澈确实很陌生。
鬼只追求长得吓人,是不用化妆和保养皮肤的,更何况宣澈是一只天生丽质的鬼,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为自己增色。
但显然,郑定舟需要。
郑定舟拥有满满一抽屉琳琅满目的美容用品,而且基本上都是新日期且使用过的,这说明他每天的消耗量都非常大。
宣澈道:“我听说,这个学校马上要举办艺术创作大赛,获得优异成绩的学生,会被允许进入有可能看到美神的画室。郑定州之前就去过一次,这回也在十分努力地争取机会。”
这是之前那个女生无意中说出的消息。
安逢知道:“那我想,或许郑定舟这么想见到美神,是有什么心愿要实现。”
宣澈道:“什么心愿?”
安逢知摊开手,掌心中放着一支用光了大半的药膏,功能是治疗面部伤口溃烂。
“他大概是脸受伤了。”
安逢知道:“不是说美神能够保佑人变美么?”
宣澈道:“那……他为什么是渴死的?”
安逢知微微一顿。
——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实现心愿,必然要付出代价,如果郑定舟的诡异死亡真的跟美神有关系,那么说明他的身上肯定有美神想要的东西。
是生命吗?但美神是用什么方式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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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命?渴死听上去跟美神的能力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只需要弄清这一点,所有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宣澈问的非常精准,这样的分析力和反应速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在这间刚发生过命案不久、处处弥漫着阴森死气的宿舍里,他谈论着那些诡异的线索,也丝毫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
正常人会这样吗?
这样想的安逢知,眼中浮现出了一种说不出情绪的笑意,丝毫没有自己也同样是个异类的意识。
“这确实非常奇怪。”他说。
宣澈道:“迷雾重重,还缺一些线索。”
“是啊,但这种慢慢揭晓谜底的感觉也很迷人。”
安逢知转头看着宣澈优美得近乎冷漠的侧脸,以及前额零碎的发梢下,那双云遮雾罩的眼晴,笑着说:“而且跟前辈在一起果然能能学到很多东西呢,接下来的事,我也要拭目以待了。”
宣澈说:“我不需要你毫无意义的期待,我要休息了,你去铺床。”
“……”
安逢知:“好的。”
“沙沙……沙沙……”
安逢知转身去铺床了,一股夏风席卷过整个校园,也拂过了窗前那一排洋槐树的梢头,发出细微而凌乱的声响。
宣澈就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由于宿舍在二楼,过于繁盛的枝叶几乎推开窗户就触手可及,在阳光的照射下,树叶闪闪发光,如同明晃晃的刀片一样。
风轻轻轻地摇着枝干,树叶成片晃动起来,明暗交错的缝隙间,像是一张张开合的口。
“废物。”
树叶在轻轻地说:“你是赢不了的。”
“哈哈,可笑,不过就是一个只知道跟在哥哥后面哭的窝囊废而已,能干成什么?”
“还想拿第一?简直是笑话!”
这些话密密麻麻的砸过来,好像是叶子说的,又好像不是,一切就像……一个梦,墨绿色的梦。
穿过树叶的风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抚过他的头发与面颊,拉扯着他,诱惑着他,却不知道要告诉他点什么。
——“床铺好了,来休息吧!”
一个声音传过来,打破了迷离的幻梦。
话是安逢知说的。
毕竟他现在是个助理,宣澈既然让他铺床,这活就得干,但他可没保证铺床的时候自己不会搞事情。
安逢知在铺平被褥的时候,动作很快地往褥子下面压了几块碎布片,然后把床单四角与褥子掖在了一起。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如同碎布的东西,真实的名字叫做“散鬼旗”。
如果说安逢知前面当做创口贴递过去的灭魂符是用来对付厉鬼的,那么“散鬼旗”则可以将已经找到肉身还阳的魂魄从身体上驱逐出去。
再搭配被褥上的“封魂结”防止逃跑,就能将对方擒住了。
一般人就算想捉鬼,可能十天半个月才布得出来一个阵法,安逢知却信手拈来,花招百出,眼睛一眨就是一个主意,手指轻轻动一动,天罗地网就给他布上了。
铺完床之后,安逢知转身看见宣澈正站在窗前,朝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叫了他一声,这才让宣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个地方的死气太重了,212宿舍又在楼道拐角,更是聚阴,很容易让人心神不稳,最不容易受到影响的人,就是没有心,没有情感的人。
比如他身边这个讨厌的家伙。
宣澈走到床边,手在床上一撑,甚至都没有躺上去,就皱了皱眉。
依照安逢知几次相处下来对他的了解,这表情应该是嫌弃的意思。
果然,宣澈回过身来,不满地看着安逢知:“这就是你铺的床?”
“哎?”安逢知满脸迷茫和无辜,“有什么问题吗?”
“不平整。”宣澈轻轻吐出三个字,“太硌了。”
这倒确实是安逢知完全没有想到的评价。
那几块散鬼旗比轻纱也厚不了多少,还是隔着好几层厚厚的褥子,这都能感觉出来,难道他的真身其实是豌豆公主吗?
安逢知嘴角抽了抽,道:“是吗?我再看看。”
他把褥子下的散鬼旗拿出来,旗子并没有失效,可是刚才宣澈的手按在床上时,它们也没有产生任何的作用。
安逢知将散鬼旗随手扔开,对宣澈表示:“不好意思,有几块碎布,这下应该可以了。”
宣澈冷冷地看了安逢知一眼。
作为洞察人心的恶魔,他能够隐约感受到隐藏在安逢知笑容背后的阴暗与扭曲,但宣澈并不在意。
在灵界,他有很多这样的奴仆。
那个弱肉强食,等级分明的地方,大鬼可以随意压迫小鬼,小鬼想要存活下来,就要依附高等级的鬼,尽力逢迎,恭恭敬敬。
直到积蓄了足够的实力,取而代之的那一天。
所谓的忠诚与情感,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所以,安逢知转点什么小心思,在宣澈看来都是正常的,也懒得管。
他对于这个奴仆的不满之处,主要在对方的业务水平上。
原来在宣澈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为了讨他的欢心,获得他的庇佑,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无所不用其极,多么卑微殷勤的态度他都见过。
但眼前这个人类,只有嘴上说的好听,做事却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又笨,又粗心,又讨人厌。
现在只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阳间只有这样的次等货,智商问题很难快速提高,将就吧。
安逢知:“……”
宣澈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妥协意味,但安逢知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为此而高兴,因为他分明从中看出了某种“算了,不要跟蠢货计较”的情绪。
13. 第 13 章
这一天的后面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怪事,天很快黑了下去。
宣澈因为觉得阴气重,也不管有没有可播的内容,睡前又打开直播把手机放到了旁边,完全将观看直播的网友们当成了除湿器使用。
然后他又特意抬了抬下巴,用一种带着“你也只能凑合用来干点这个了”的嫌弃语气,示意安逢知去跟他头顶头的那张床上休息:“你晚上睡那里,多少挡风。”
——就这样把所有人都利用的井井有条。
突然发现开播了,纷纷兴奋涌入直播间但发现主播正准备睡觉的网友们也都很是无语:
【大哥你到底会不会直播啊?你要睡了你播个啥啊!擦边吗???】
【看他的身材,擦边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连衣服都不脱,没有擦德……】
【禹希怎么这么欺负人?你王子啊你,还要让别人挡风!】
【醒醒,你金主已经不要你了!】
【安小助理真是受气包,禹希故意直播找骂的吧?】
【幻视我无良老板了,我要是安逢知半夜睡觉真的会掐死他哦。】
【禹希你还是好好推理冒险吧,至于娇气……那是美人的事。】
在七嘴八舌的弹幕中,宣澈感受到了温暖的阳气,很快睡着了。
直到听见隔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安逢知才撑起了身子,无声地注视着宣澈在月光下合拢的长长睫毛。
明里暗里,试探的次数已经很多了,都看不出来任何的破绽。
可能他真的不是鬼吧。
其实,在安逢知第一次递出灭魂符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的宗松源等人都已经这样认为了,所以他们大概都不理解安逢知到底在执着地折腾什么,只觉得他是又在这里没事找事地发疯。
安逢知始终觉得,在对方的身上,有一种冷淡的、扭曲的、怪诞的气息,让他无论怎样去试图扮演人类,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半张脸被遮挡着,那副面孔也仿佛割裂开了,一半华丽冷酷,一半优美秀雅。
半遮半掩,亦真亦幻,最容易让人生出无限的求知欲来。
他的身份,他的目的,他的真面目……
“他应该习惯了被人追捧和侍奉。”安逢知想。
宣澈的那种倨傲和高贵仿佛与生俱来,并不是为了难为人故意扮演出来的,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娇惯才能养成。
“他的身上,也并没有任何属于厉鬼的戾气和血腥。”
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冷香,像是雨后被打湿的花瓣上的气息。
“……而且,他应该曾长期在黑暗和静寂中生活。”
他在光线昏暗的任何地方,都仿佛根本不需要视觉就可以行动自如,对于嘈杂与吵闹则是发自内心的嫌恶。
其实鬼不鬼的根本无所谓,安逢知只是对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非常、非常的感兴趣。
就像小时候得到了什么特别喜爱的精美玩具,他总是要翻过来调过去的好好研究一番。
不过……当然嘛,要是研究的不耐烦了,他也随时有可能会把玩具给直接拆的稀巴烂,就像现在,他也很想将宣澈的皮肉扒开来,一寸一寸看清楚下面的真面目呢。
或许,试试?
试试这个人会不会死,试试他死前会不会像普通的蝼蚁那样害怕求饶,试试把他碾碎在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感觉。
安逢知慢慢朝着宣澈的脖颈伸出手去……
对方的脖子细而修长,有着十分优美的线条,肤色细腻白皙,看起来很脆弱。
将他的喉咙捏碎,仅仅是轻而易举。
但……
安逢知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宣澈在睡梦中锁紧了眉头。
*
可能是白天那一阵恍惚的幻觉被打断了,所以宣澈少见地做了梦。
仿佛是接续着那时的内容。
不过,那些嘲讽声已经消失了,他得了第一名。
站上领奖台,鲜花和荣誉迎面而来,仿佛世界都在为他盛大的欢呼,有人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手里拿着金灿灿的奖牌。
他抬起头来,说:“老师。”
少年人意气风发,连笑容都是带着傲气的,手里捧着花束,眼中是亮晶晶的神采。
他被摸了摸头,沉甸甸的奖牌挂上脖颈。
仪式终于结束之后,他握住自己的奖牌,避开人群,悄悄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拿第一名,他想把这枚牌子送给重要的人,而他自己,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是路越走越安静,青石板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两边花草扶疏,遥远的钟声从山间传来,那股清幽沉静的香气越来越清晰。
终于,迈过了两道门,就快要到了的时候,一个压着不满的声音被风送了出来。
“这次怎么能让他得第一?”
“因为他所有的成绩都是最高的。”这是老师的声音。
“有的是办法把他的成绩压下来!一个寄养在这里才一年多的孩子,却一下子把所有从小在这里学艺的人都比下去了,外面说起来多不好听!以后我们还要不要收弟子了?”
“那么你想怎么办,把他送走?”
“送走不行,他哥哥临走之前把他托付给我们,我们如果把人送走,就成了食言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让他和其他人分开训练吧……然后,不要再教他什么了。”
脖子上的奖牌越来越沉,那条带子像是一条冰凉的蛇,在他脖子上不断盘旋,收紧,让人透不过气来……
两道声音在耳边不断交错。
“那个什么也不会的窝囊废……只知道跟在哥哥后面……”
“一个寄养的孩子,不要再教他什么了……”
记忆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那股汹涌的情感堵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合适的出口。
“我要当第一名。”
他把奖牌从脖子上扯下来,窒息的感觉消失了。
“我下次,还要当第一名!”
恍惚间,他的声音好像和另外一个癫狂的、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合在了一起:“不管如何阻碍,我,一定,不会输!”
*
安逢知看着宣澈的眉峰越锁越深,那两道原本十分秀气的长眉完全被深深的忧郁和思疑所笼罩。
黑暗中,他眉眼周围的肌肤异常苍白,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虚幻质感,连带着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几缕被冷汗打湿的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随着微喘的节奏轻轻晃动。
安逢知又要说这个人有问题了。
因为他从未见过第二个人可以这样,冰冷中带着致命的诱惑,脆弱下又暗藏危险与强势,从头到尾甚至只露出了半张脸,就能够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神动摇,像是存在于神话中引诱人心的妖魔。
比如现在,安逢知原本要去碰脖颈的手就挪不动了。
他想看看,在这样的眉眼之下,宣澈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手指游弋了一下,终于还是挪开了,朝着口罩揭去。
眼看安逢知的指尖就要碰到口罩的边缘了……宣澈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安逢知的心里掠过了一丝隐秘的遗憾,但他并未回避自己的目光,而是镇定自若地冲着宣澈露出一个笑容:
“你醒了?刚才你好像做噩梦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呢!”
安逢知在宣澈的眼皮子底下收回手,关心地询问道:“你还好吗?梦里你好像很不舒服。”
【???不是,哥们你……?】
这个时候的直播还开着,由于宣澈并没有播什么有内容的东西,所以在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是寥寥,只有少数人深夜无聊,就把直播打开,偶尔看上一眼。
结果,就把安逢知从鬼鬼祟祟到装模作样的一系列过程都看在了眼里。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像宗松源这种了解安逢知的,大半夜听到直播提示,匆匆忙忙上线一看,先看见安逢知要掐宣澈的脖子眼前一黑,看他莫名其妙改了主意去摸脸眼前又是一黑。
可是其他人注意到的,就只有安逢知趁宣澈睡着之后,对着他的脸偷偷欲摸又止。
老实人安小助理的行为让观众们大为震惊。
【怎么个事啊,安逢知什么情况,要不要搞得跟暗恋一样!】
【完了,我有点cp脑的分析一下,安逢知在禹希面前那么任劳任怨的,难道其实不是禹希压榨助理,而是在……追人?】
【我靠这里有M啊,安逢知怎么还越被欺负越爱了呢?】
【细思极恐!】
【不懂啊,禹希到底有什么魅力啊?毁容前被金主包养,毁容后做一场直播而已,还能吸引到帅小狗?】
宣澈却难得没有注意到安逢知可疑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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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或者说,他还没有完全清醒。
刚才的梦境像一个泥沼一样,从里面挣扎出来就几乎花光了人所有的力气。
他坐起身,窗外夜色浓郁,月光深深,风从窗户半开的缝隙中扫进来,像一只冰冷的手,拉扯着他,诱惑着他。
他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户推开,向下望去。
在树叶的缝隙间,宣澈看见了一张破碎的脸,扭曲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急切地对他说着什么。
这是谁?
好像郑定舟,好像什么不认识的人,又好像,是他自己……
又在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宣澈的身体向着窗外越探越多,还没等他听清楚对方口中的话语,一只手就已经从身后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禹希!”
宣澈猛地转头,这时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窗户了,安逢知站在他身后,做出一个伸手欲拉的动作,两人距离极近。
那一瞬间,安逢知几乎觉得自己从宣澈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点破碎的情绪!
他都没想到宣澈的一点情绪外露会让自己会那么激动,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再仔细看去……
宣澈却在这时眨了眨眼睛。
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他的眼底,碎的只是月光。
宣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月光清明,什么都没有,楼下停了一辆保洁车,有把铲子斜插在车的一侧,锋利的边缘闪着寒光。
如果从这里的窗户中掉下去,虽然只是二楼,但很容易被那把铲子穿透。
是怨气的引诱。
刚才在窗前的时候,却让宣澈在面前夜色中的校园里,捕捉到了某种黑洞般的吸引力。
那阵诡异的、仿佛在召唤他一样的风,就是从那个方向刮过来的。
安逢知道:“怎么了,是那边有什么不对吗?”
他顺着宣澈的目光看去,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前面那片树林后面好像有个什么楼。”
宣澈道:“明天去看看。”
安逢知故意说:“可是很可怕的样子哎。”
“所以呢,还得要我求着你一起?”
宣澈笑了笑。
晦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明暗不定,模糊的侧脸神秘而暧昧,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漠的恣意:“爱去不去。”
——被人救了还这么凶,真是半点不领情。
安逢知在心里啧了一声,嘴上半点不耽误地说:“那哪能呢?你去我肯定去啊。”
说实话,他刚才真是有点遗憾,两次都是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看到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差一点就可以看到那双眼底的脆弱。
但也只是那一点,就足够让人心痒了。
算了,珍贵的东西,总是要花点耐心和功夫的,就像对着一道精致的佳肴,要慢慢吃,每多品尝一点,就会在舌尖上绽放出更加丰富的滋味。
重新睡下之前,安逢知又翻了翻直播的弹幕。
他本来灵机一动,是想看看直播的观众们有没有从宣澈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之处,结果发现,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刚才对宣澈的举动上面了。
看着一连串的“嗑到了”、“安逢知不会是真爱吧”、“安逢知看禹希的眼里有星星”等评论,安逢知都忍不住笑了。
他一边笑的很好看,一边动了动唇,低声说了一句:“这帮蠢货。”
——竟会相信什么喜欢啊,爱啊这样的东西,直播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些个玩意,脑子里进水了吧?
更可笑的是,还把这些词安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倒也说明他演的很不错嘛!瞧瞧,感情这么容易就可以伪装出来,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廉价的东西了。
不知道如果哪天,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禹希给弄死,他们又会是什么反应呢?想想就很让人兴奋了!
这时,宣澈的声音从床上传来:“睡觉。”
这家伙娇气毛病特别多,睡觉的时候还不允许房间里有光。
安逢知耸一下肩膀,也把手机放回去,躺了下来。
所以他没看见,后面的弹幕又飘过几条:
【安逢知真的在意禹希,禹希让他干什么他都乖乖照办,呜呜呜,像狗狗。】
【想和他在一起,又对他很好奇,他提的所有要求都同意,这不是爱是什么?】
【安逢知,给人当助理搞这么暧昧什么意思?说话!】
14.第 14 章
在这个晚上,宣澈和安逢知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很快就那么顺利地进入了那栋大楼。
说来也没什么神秘的,原来那里是学生会专用的办公楼,这次也是专门用来办这场研讨会的场地。
前来交流的外校人员当天下午,就去了那里参加交流讲座。
豊城美院一直财力雄厚,除了教学水平在艺术类院校中名列前茅之外,基础设备也都是十分顶级的。
这里的学生会设在一栋单独的七层大楼里,外面有着花园小湖和竹桥,环境优美,内部同样豪华,听说能够进入学生会任职的学生,也都是家世不凡,或者颇有名望的人,拥有一定学校管理事务的参与权。
门口的墙面贴着指示牌上,标注着每一层的各个办公室的不同职能,唯有整个七楼,写的都是“画室”。
宣澈经过门边的时候,扫了一眼指示牌,发现旁边雪白的墙面上,隐约带着一点淡淡的胶痕。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在安逢知的身后,进了一处小会议室,并且坐在了最角落处的位置。
宣澈和安逢知来的算早,眼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各自寻找合适的座位,他们身上还带着青春的活力,不时有笑闹的声音传来。
这样一幕场景,让宣澈又生出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恍惚间,周围雪白的墙面略微泛黄,欧式的风格变得古朴传统,正前面的黑板上有一个黑白太极图案。
而空气中,也再次弥漫起了那股淡淡的檀香。
迎面走过来的人明朗地冲宣澈笑着,语气中带着亲昵的调侃:“小澈,你说你,每回都挑这第一排的大正中间的位置坐,弄得我想和你一桌都不敢。”
其他人也笑:“咱们首席嘛,身先士卒,老师眼皮底下这倒霉位置他都不坐就没人敢坐了!”
“这多好,有这张脸摆在前头,老师眼里绝对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啊啊啊,可是我暗恋的女神眼里也没别人了!宣澈我建议你以后把脸遮住,对我不好!”
他不善于跟人调侃,就只是笑,不答话,能够感到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另外又有一个带着些稚嫩的少年嗓音从旁边传来:“我挨着师兄,我不怕老师!”
细细的小女孩声音也奶声奶气传过来:“我也要!”
“小澈,你家小狗腿子们来了!”
大家都在笑,不知道谁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带的他的身子一晃。
“砰!”
撞击声传来,手臂下的桌子猛地一震,凌乱的记忆一下子被撞碎了。
宣澈抬起头来,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一个染了奶奶灰发色的男生正好走到他前面的那排,坐了下来。
刚才桌子的震动,就是因为这名男生用力扯动了自己的椅子,椅子靠背重重撞上了他的桌沿。
宣澈微抿唇角,松开右手,掌心上已被掐出两行深深的血印,隐隐作痛。
他无声地,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自从融合了部分骨灰之后,他就老是会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被触发一些记忆,光怪陆离,班驳破碎,无法逃离,无法看清。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折磨。
这时,整个教室里的人也坐的差不多了,一名男生从前面起身,径直走到了讲台上,调了调麦克风。
闹哄哄的说笑和聊天声顿时静了下来。
只听男生微笑着说:“大家好。”
片刻后,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中间还夹杂着小声的尖叫。
这样的阵势让一些不认识男生的人忍不住嘀咕道:“这是谁啊?这么拉风。”
“你不知道吗?”
前排有人一边鼓掌一边激动地说:“这位是蔺扬啊,就是画出来《雨花》的那位学长,今年已经大四了。”
他一说“蔺扬”的名字,大家就都知道了,连宣澈前面一直抱着手臂在那里装酷的灰发男生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男生就是李昭。
李昭很早就知道蔺扬,这人还在高中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少年画家了,曾经办过画展,上过电视,再加上外表斯文儒雅,所以有着众多的迷弟迷妹,李昭也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来到美院的第二天就看见了这个人,李昭的心里不禁一阵激动,他身边的朋友也在议论:
“蔺扬学长不是很忙的吗?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他来发言。”
“他应该是学生会会长吧!看见没有,他旁边还有几个人,肖婷,牧李芬,高长远……都是大佬。”
“哇塞,果然厉害的都坐第一排了。”李昭的朋友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让你往后面坐,怎样?后悔了吧!”
李昭本来正在激动,结果被朋友这么一说,他顿时也有几分懊恼,“哼”了一声道:“滚。”
李昭故意坐到后排,正是为了监督宣澈,免得他再抹黑学校。
都怪这家伙坐的这么靠后,影响了他在这所学校里面完美的开始,果然鬼鬼祟祟干亏心事的人,就喜欢这种犄角旮旯的位置。
蔺扬说:“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跟各位同行们交流,你们有的来自其他学校,有的早就已经参加工作,也有的并不是专业美术生,但怀着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他说到这里,冲着下面某个位置笑了笑:“比如像我们的阮普小姐。”
宣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之前跟自己说话的保洁小妹阮普也赫然坐在会场上,想必她虽然没有在豊城美院读书,但耳濡目染,也有着十分不错的艺术素养,才会有参会资格。
被提到了名字,她脸上露出微笑,但大概是谨小慎微惯了,手指不断搓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惊慌。
蔺扬道:“让我们一起为了热爱而鼓掌吧。”
掌声雷动。
蔺扬说的精彩但简短,很快就下去了,其他学生会代表们一一起身到前面去讲话,每个上台的人都是这学校里最出类拔萃的尖子生,看上去意气风发,青春洋溢。
可是宣澈却觉得从他们的身上,正在隐隐散发出一种仿佛行将就木的死气,陈腐的令人窒息。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出来,却使得周围的热烈、笑容与掌声都好像蒙了一层青灰,就好像坐在一个巨大的墓室当中,四周摆放着一具具尸体,会动,会笑,会说话,唯独没有半分生机。
——“哗啦啦!”
这时,又一个人讲话完毕,鼓掌过后,下一位代表上台了。
这种演讲就算是再怎么慷慨激昂,也都脱离不出那些模式化的东西,特别是对于不学美术的人来说,就更无聊了,安逢知已经毫无顾忌地趴在桌上睡开了。
可是那个人一开口,宣澈就抬起了头来。
他感到对方的声音有点熟悉,这一看,果然发现,正在讲话的男生赫然是昨天给他212宿舍钥匙的那个人。
平心而论,虽然昨天他吃吐蟑螂的样子很狼狈,但在这个以貌取人的学校里,这人能上台讲话,长相一定是过得去的。
可是此时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宣澈却觉得这人的脸慢慢地变了。
窗外恰好有一团云飘过,将阳光挡在后面,在教室中投下了一重暗影。
在这重阴沉而模糊的暗影中,那名男生的脸白的出奇,就像是在殡葬用品店里看见过的那种纸扎人一样,没有半点人类的肤色。
大概就是因为实在太苍白了,所以衬得他的两只眼睛格外黑,镶嵌在眼眶中的黑眼珠又大又圆,像是两颗硬按进去的玻璃珠子,嘴又特别的红,一开一合之间,不停露出闪着森森白光的牙齿。
这一幕看得久了,双眼就有点泛酸,眼前的所有东西也正在逐渐扭曲、变形,那张开合的大嘴好像变成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洞,从里面不断吐出鲜红的颜色来。
红色覆盖了男生的整张脸……就像他的脸皮被人剥下来了一样……没有皮肤覆盖的肌肉跳动着,布满面庞的血管随着人说话的动作拉长、扭曲,有点像是狰狞的笑,眼珠在眼眶里面晃晃悠悠的,欲掉不掉……
“……所以我们要……喀喀……不想,死……喀喀……携手同行……嘻嘻……脸、要你的脸……嘻嘻……以美育精神注入作品创作中去……”
男生每一次张嘴的动作都诡异而夸张,那张嘴好像活生生要把脑壳都给咧成两半了,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夹杂在话语里的、机械粗粝的怪响,以及充满怨气的呼唤。
宣澈拿出手机,打开直播之后放在了桌面上,他看见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进入了直播间,阳气也徐徐从屏幕中散出。
宣澈用力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眼前的异状暂时消失。
他这张人皮底下包裹的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厉鬼,所以体质非常容易招阴,此时,宣澈就能感觉到周围这些人身上,乃至于整个会议室里都弥漫的浓重的血孽。
可再进一步仔细搜寻的时候,他发现,依旧和昨晚在宿舍里时一样,周围没有出现任何的冤魂厉鬼。
没鬼,怨从何来,孽往哪去?
这就相当于进入一个房间,能闻到满屋子都弥漫着饭味,唯独在房间里找不到饭,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吗?
宣澈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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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安逢知。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天生就有气人的天赋,安逢知大半夜里凑到他床边捣鬼,这时候倒是在各种嘈杂的声音和诡异的气息中睡得很香。
他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头发有些凌乱地盖在额间,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盖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这样子倒真挺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大男孩。
面对这副十分出众的皮相,宣澈却毫无波澜,拿起旁边的碳素笔,在安逢知的腰上戳了一下。
“嗷!”
安逢知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周围的人全都看向他,他也不管,站在那揉了揉腰,又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宣澈手里的“凶器”。
讲台上的男生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学弟,你有什么事?”
宣澈冲安逢知招了下手,安逢知瞪着他,也没搭理别人,这才坐了下来。
“你居然拿这玩意扎我?!”他低低控诉道,“扎也就算了,什么仇什么怨啊,笔尖你都不知道收回去!”
宣澈低头看了一眼,他不常用这种按压式的碳素笔,还真忘了。
“我有事情要让你做。”
“你要叫我,用手指捅我一下就行了啊,我又不是死猪,我会醒的。”安逢知委屈的不能自已,“是有多嫌弃啊,我就这么让你不爱碰吗?”
“听我说,现在你——”
“好多次了!每天我都刷牙洗澡,注意卫生,明明,我身上,香香的!”
宣澈:“……”
他算看出来了,安逢知这是听见他有事要让自己做,所以才蹬鼻子上脸,故意这么闹腾。
宣澈抬起手来,截口道:“允许你触碰一下我的指尖。”
他确实不习惯让别人接触他,对于灵界那些小鬼来说,能够得到宣澈允许的靠近,都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殊荣,而且沾染上宣澈的强大气息,更会加固鬼的灵魂,提升他们的力量。
所以,这在灵界是立功之后才能得到的,极为珍贵的奖赏。
安逢知不知道这些,但之前宣澈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可是见多了,真是特别的矫情。
所以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等到矫情鬼允许他主动碰一碰的时候。
安逢知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确实是有点高兴的,一下子就忘了自己之前在闹个什么来着。
安逢知咳了一声。
切,不就是手指头吗?弄得还挺高贵,好像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他握了点宣澈的指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有点凉,但很滑,像是玉一样的触感,又比玉要柔软很多。
挺奇怪的,性格那么硬的一个人,手居然那么软。
——好像……还真的跟别人不太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安逢知也说不上来,反正让他心情突然觉得有点平静。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
结果这就坏了,宣澈看了安逢知一眼,立刻就冷冷地把手抽了回去。
他就知道这个刁奴野心勃勃,给一点好脸色就顺杆爬,恨不得从他身上多偷走一些力量。
呵,妄想。
安逢知手上刚一空,就听见宣澈说:“你去查查这个学校学生近几年的死亡名单。”
“……”
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直接的。
摸下手指居然这么值钱,甚至连多捏一下都不让,就立马被派了难办又麻烦的活,周扒皮都没他能剥削。
安逢知忍不住想,要照这个代价算,哪天要是想看下脸什么的,会不会连命都得搭上去啊?
他翘着二郎腿,把戳过自己的碳素笔按得“咔嗒咔嗒”响,说道:“这玩意去哪查?”
宣澈的语气赶不上他指尖半分柔软,冷淡地说:“你是奴仆还是我是奴仆?”
安逢知:“……”
宣澈道:“你自己想办法,查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安逢知轻轻捻了下手上的余温,站起身来,叹气道:“好吧,好吧。”
他站起身来,正要出会议室,宣澈又头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从后门走。”
他已经看透了,以安逢知的嚣张,估计压根没有想到“低调”这个选项,如果宣澈不说这句话,他大概会从前头说话的学生会代表脸上踩过去。
那倒也没什么,宣澈只是不想让更多人都看到他跟这个家伙是一伙的。
安逢知遗憾地摇摇头,脚步一转,从后门走了,深觉自己这个助理当的着实是违拗本性,忍辱负重,以后非得把好处足足地捞回本才行。
15.第 15 章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陆陆续续进入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逐渐看明白了目前是怎么个事:
【这是在播什么?学生们开迎新会是吗?】
【笑死,安小助理还是被禹希使唤的团团转呐。究竟在图什么啊这么听话?!】
【不带cp脑的说,应该单纯就是安逢知人比较老实吧,职场新人都这样[烟]。】
【上场直播的后续有没有?之前发生的校园命案是怎么回事啊?】
这时,掌声响起,蔺扬重新走到了前面,有人在镜头中看到他,一下激动起来:
【Wow!看到蔺扬大帅哥了!】
【天,我这个月想看他的画展,但没买上票,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他!】
【蔺学长还是那么从容儒雅,他的气质像是古代穿越过来的人。】
蔺扬因为他出众的相貌,在一众年轻画家中颇受欢迎,直播间里就有不少他的粉丝。
这些人当中甚至有一些根本就不怎么懂画,喜欢蔺扬纯粹就是为了纯舔颜的,看到他,弹幕一时多了起来。
坐在前面的李昭听到手机发出提示的震动,低头一看,发现宣澈果然又开始直播了,唇角不屑地撇了撇。
他觉得这家伙果然就是个蹭货,像现在开的这种艺术探讨会,非专业的人又听不懂,有什么可播的?宣澈这时开播,明摆着就是看见蔺扬了,为了借他的热度。
随手发了几句嘲讽,李昭就放下了手机。
因为这时,那些学生代表们已经演讲完毕,开始展示各自的作品,并且请在场的交流生们畅所欲言,尽情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种跟大佬们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并不多,整个会场的气氛很热烈,大家都抢着举手要来话筒说出自己的解读。
其中蔺扬那幅获得过国际大奖的《雨花》,也得到了最多的赞誉,被大家提及最多的,就是当时主评委说的那句——
“充满了被雨水浇灌的喜悦与生机,只有清澈如甘泉一般的心灵才能创作出来”。
对于各种赞美和奉承的声音,蔺扬淡然而笑,目光却在会场中扫视着。
突然,他抬起手,往李昭的方向一比,温声道:“请把话筒递到那边去。”
李昭一怔,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然而,蔺扬看向的却是他身后的宣澈,笑着说道:“我看见坐在最后的那位学弟刚才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你的同伴也中途离开了……”
宣澈并没有起身,而是慢慢仰起头,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简单的动作,却似乎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锐气。
蔺扬却一直面带温和的笑意,友善地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一说呀。”
短暂的、死寂一般的沉默,气氛莫名古怪,却又不知道古怪在何处。
“我……”宣澈终于开口了,“确实不赞同刚才那些说法。”
他没有接过话筒,声音也不高,但这清透的、动听的嗓音,却让会场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宣澈说:“在这幅画里,我看不到生机与活力,却能够感受到很多的悲伤和痛苦。”
满场所有目光都朝着宣澈看了过去。
“简直是胡说八道!”
有在场的人忍不住反驳开了:
“《雨花》描述的,明明是甘霖洒满大地,万物畅饮生机,雨水击打成透明花朵的美丽场面,当时连那些国际大赛上的评委们都是这么说的!哪里来的悲伤啊?”
“就是,不懂装懂!”
可在现场的一片哗然中,蔺扬却表现的十分平静,他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道:“说下去。”
宣澈淡淡地说:“雨水只有在被砸碎的一刻才会绽放出花朵,雨花就是雨水的死状,这幅画上满是生命的流逝与消亡,所以画是悲伤的。”
对于这番话,其他人或质疑,或动摇,或愤怒,蔺扬邻座两侧的一男一女却同时转头看向他,他们眼中带着愕然,甚至还有些惊恐。
这时候,其他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画或者宣澈的身上,李昭却无意中看见了这一幕。
那一瞬间他不禁怔了怔,因为这两个人的表情,就像是知道内幕,而又被宣澈给说中了似的……
但怎么会呢?这家伙明明就是个混进来的主播,可不懂画。
还没等他的念头转完,宣澈却突然话锋一转:“但悲伤不属于作画者,悲伤只是雨水粉身碎骨时的痛苦,在那之外,我看见了一只用笔打碎雨水的手,和一双充斥着兴奋、肮脏与丑陋欲望的眼睛,正在恶毒地欣赏苦难……”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因为宣澈的话而半信半疑,听到这里,就肯定了这家伙纯属是在胡说八道了,他这话的意思,跟指着蔺扬的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是这么仅凭一幅画就胡乱解读出来的内容,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不说现场嘘声一片,就连原本在看直播的观众们都看不下去了。
【我靠,我没听错吧?说谁肮脏丑陋呢?我们蔺扬连续三年五好道德标兵行吗?说话前能不能自己先照照镜子!】
【这明显就是为了流量在踩别人吧?禹希想翻红想疯了?】
【一幅画还能装神弄鬼编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咋不去写小说?】
【蔺扬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诋毁的人!】
“完全就是胡扯!”
现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扔出来了一袋牛奶,砸在宣澈脚边的地面上,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要是换了一个人,在这样的声讨之下,恐怕早就面红耳赤,如坐针毡了,但宣澈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将他要说的话说完,就从容靠在了座位上。
就好像,他早已经习惯了在无数的恶意中生存。
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蔺扬却笑了。
他先招了招手,说道:“快把地上的牛奶擦了。”
阮普坐在那里看着宣澈,早已经傻眼了。
对于她来说,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人还能活的这么嚣张,关键是之前宣澈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显出来脑子哪里不正常。
直到听见蔺扬这样说,虽然她此刻是坐在场上交流的参会成员,还是立刻自觉地站起身来,熟门熟路地拿了拖把,一点点把地上的牛奶污迹擦干净。
耳中听见蔺扬柔和的声音在上面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接受任何观赏者的评价。”
他冲着宣澈点点头,宽宏大量地道:“你如果喜欢这样解读,也是可以的。”
【蔺学长真是大度。】
【其实恶毒的解读构成的都是自己。】
蔺扬的开口一下子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也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总算,这场研讨会结束了。
大家站起身来,陆陆续续地往外走,阮普只能暂时拿着拖把让到一边,安静地等着人们都走光。眼看地面又被踩脏了不少,她也不急不恼,显然早就习惯了。
不过有一个人始终没走。
阮普走到教室后面一看,果然是宣澈。
她动了动唇,又觉得对方跟自己完全不是一类人,还是少来往的比较好,于是就要低头干活,却忽听宣澈说道:“你很开心吗?”
阮普一怔:“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宣澈已经站起身来,走近了她,没有人注意到,他双脚踏过的地面,竟奇迹般地重新洁净如新。
宣澈的眼中亮光点点,似有能将人吸进去的两道旋涡:“你没发现吗?你在笑。”
阮普也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无端地急促起来,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自己变成了一件透明物的感觉,所有的思绪和念头,在对方的目光之下竟无所遁形。
“我、我在笑?”
阮普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慌:“真的吗?刚才、刚才没人看见吧?”
宣澈道:“笑是人类很正常的情绪,为什么怕被人看见?”
“会觉得我在嘲笑蔺扬啊!”
阮普简直觉得这人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今天就很过分你知道吗?你还是赶紧走吧,小心一会挨揍。”
宣澈笑了笑,摇摇头,侧身绕过阮普走了,两人交错的一瞬间,阮普仿佛听到对方如同耳语一般的声音:
“何必委屈自己。”
内心仿佛被看穿的感觉令阮普心跳不止,却又茫然的不知道对方具体所指,直到宣澈离开之后好一会,阮普才回过神来,机械地蹭了两下拖把,发现地上干干净净的。
“我什么时候擦干净的,我脑子出问题了吗?”
阮普自言自语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总觉得宣澈那句语焉不详的话对她非常重要,阮普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拖把一放,追了出去。
楼道里不见人影,趴在安全通道的栏杆处看下去也没发现人,好在阮普对这栋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于是一转身,跑向了大楼另一边的电梯厅。
这一次她判断对了,宣澈果然在那里,而且还碰见了蔺扬几个人。
阮普见人多,就没有过去,悄悄地等在一旁。
这里是六楼,蔺扬正和其他几个人一起那里等着电梯,他们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是宣澈过来了,几个人表情各异。
片刻之后,蔺扬笑了笑,上前一步,主动冲着宣澈伸出手,说道:“交个朋友好吗?”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白皙的指尖上沾了点画画的颜料。
宣澈看着那只手,微微地眯了眯眼,却并没有握上去,说:“我不认为我们适合做朋友。”
蔺扬的动作在半空中微顿。
少倾,他一笑,将手收回来,抄进自己的裤兜里,问道:“为什么?”
宣澈道:“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觉得你的心和你的画都很肮脏。”
蔺扬道:“所以你是不屑和我来往?”
他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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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屑”两个字,语气中透出些微嘲讽。
“不,”宣澈带着些厌倦回答说,“我只是觉得肮脏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已经够烦的了,我不想再加重这种烦躁的感觉。”
如果烦的太多了,会,很想杀人……
“呵呵……” 蔺扬轻笑出声,摇头道,“你这个小朋友,年纪不大,说话可真有意思。”
“而且,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呢。”
他就这样低着头,一边笑,一边做了个手势。
宣澈身后的两个学生见到蔺扬的示意之后,忽然都是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其中一个学生硬是把宣澈的手掰起来,一把抢过了他的手机,递给蔺扬。
“那这是什么意思?”
蔺扬举起宣澈的手机,看了一眼里面的直播界面:“这就是你和你的同伴在会上大声喧哗,提前离场,还不断激怒我的原因吗?”
他遗憾道:“学弟,这样做不太好吧,我可以告你侵犯肖像权的——”
可以看到,有不少直播间的观众们都在弹幕里给蔺扬叫着好,显然之前宣澈对蔺扬的挑衅已经引起了众怒。
接着,蔺扬就把直播给关了。
手指按下去的那一瞬间,笑容也迅速地在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神情。
阮普觉得不对劲,悄悄从拐角处探出头来,看见蔺扬拿起手机,冲宣澈晃了晃。
下一刻,他就把手扬起来,握着那只手机重重地砸到了宣澈的头上!
“咚!”
连阮普站得老远,都听见了一声闷响。
她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已经完全僵住,眼睁睁看着宣澈捂住头踉跄退后,鲜血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涌了出来。
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阮普捂住了嘴,看见蔺扬再次抬起手来,挥落下去。
“啪!”“啪!”“啪!”……
他的动作又狠又利落,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画家,更何况手里拿的是质地坚硬的手机,就这样一连在头脸的部位砸了十几下,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
鲜血从宣澈额角流下来,覆盖了他整张脸,那张口罩早已歪了,他的样子却更加可怖,这个时候,宣澈抬起头来,大家却赫然看到——
他在笑。
他伸出舌头,缓缓舔去了唇边的血迹,眨着带血的睫毛,冲蔺扬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挑衅与引诱的笑容。
一股暴怒从心里直涌上来,蔺扬再次用力一下砸下去,紧接着,阮普听见了“喀嚓”一声。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脖子上的骨节发出来的声音,但总之,这一下之后,宣澈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整个人晃动着,那样子好像全身上下没有骨头似的,简直不像人类的身体,缓慢地瘫软在了地上。
蔺扬笑了一声,这笑声甚至都和之前在会上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却听得阮普毛骨悚然。
只见他随手丢掉手机,又蓄力飞起一脚,踹在了宣澈的腹部处。
宣澈整个人就被踹的飞了出去,脊背撞在墙上,身体不断抽搐。
——他竟完全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像你们这种下贱、贫穷的无赖,就是喜欢给脸不要脸。”
蔺扬轻言细语地说了这句话,然后他一步步走到宣澈跟前,抬起脚,用擦得锃亮的皮鞋尖拨翻了旁边的花盆。
花盆里的土倒了宣澈满头满脸,蔺扬将自己的鞋底踩在上面碾压着,似笑非笑地问:“现在,你觉得是谁比较肮脏?”
看着平时表面上温和谦逊的蔺扬学长表现出这样狰狞的一面已经非常可怕了,但这时,阮普发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
当蔺扬踩在宣澈头脸上的时候,对方竟然一动不动,就连条件反射的挣扎和抽搐都没有。
从刚才看他倒下时就产生的一个念头更加强烈地涌了上来——这简直不像一个活人……
“会、会长……”
旁边的人显然也觉出了不对,颤声道:“您看,有血……”
蔺扬低头一看,果然见到有鲜血从宣澈的身下缓缓地流了出来,在地上摊成了一片古怪的形状。
他刚才在用手机砸宣澈的头时,就已经见血了,可是这么大一片的血迹,还是不大正常。
旁边的几个学生都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蔺扬神色一凛,然后他迅速把脚抬起来,用足尖翻过来了宣澈的身体。
“啊!!!”
这一刻,旁边的几个人同时尖叫,蔺扬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他们看见,宣澈腹部刚才被蔺扬踢过的地方,竟赫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从那血肉模糊,不断流出鲜血的洞里,甚至隐约可以看到脏器。
宣澈歪斜的口罩上也糊满了鲜血,紧贴在脸上,眼睛却还睁着,瞳孔已经涣散,空空洞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死了。
16.第 16 章
这一幕实在是太血腥、太诡异、太恐怖了,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尤其是跟在蔺扬身边的那几个人,他们作为跟班,以前没少跟着他动手打人,也都知道蔺扬的真实性格是多么的狠辣。
可是,就算蔺扬下手真的很重,才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宣澈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就会,被一脚在肚子上踢出了个洞来呢?
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就死了?
蔺扬双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尸体,急促地呼吸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冷汗已经一连串地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他觉得脸有点痒,抬起手来使劲挠了挠,那种刺痛感让他蓦地如梦初醒。
“都愣着干什么?”
蔺扬猛地一转头,指着自己身边最近的两个人,厉声说道:“外衣脱下来,现在立刻把地上的血擦干净!”
同时,他又吩咐另外几个人:“把他拖到电梯里面去!”
短暂的慌乱之后,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这些人早已经六神无主了,最后都按照习惯服从了蔺扬。
一个人把宣澈拖起来,对方的头突然一下子耷拉到了他的手上,把他吓得猛地松开了手,这才发现,宣澈的脖子好像也断了,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其他人看蔺扬的眼神都不对了,恐怕连蔺扬自己都难以置信,不过是不到十分钟的殴打,他竟然能把一个人都快要给打成了一滩肉泥。
慌乱、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可是……
蔺扬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鲜血的味道总是那样芬芳,而每次发泄完心中的暴虐后,那种又疲惫又畅快的感觉也令人着迷。
事情搞大了,处理起来确实有点麻烦,不怕不慌是不可能的,可他的心里唯独没有愧疚。
这算杀人吗?这种卑贱、贫穷、丑陋的人,跟他算一个物种吗?
只要把善后做到位就可以了。
就像,曾经……
蔺扬拿出手帕,擦去血迹,再次抬手挠了挠脸,这才跟在尸体后面迈进了电梯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一冷,从电梯门的缝隙间看向某个方向。
片刻之后,蔺扬收回目光,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他的身影隐藏在了后面。
直到这时,躲在墙后的阮普才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她浑身发着抖,想抬起手来把嘴捂住,眼泪却已经先一步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虽然和宣澈只是才说过两次话的关系,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这么悲伤,她竟然就这样……看见一条人命活生生地在眼前消失了,但是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
阮普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一步步往外走,楼道里简直安静的可怕,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热闹的楼里,竟过了好半天,都没一个人经过。
这意味着她必须独自承受这份知道真相的责任和痛苦。
阮普恍恍惚惚地走了一会,迎面总算过来了一个人,两人本来要擦肩而过了,那人却突然停下来,冲着阮普打了个招呼:“哎,是你啊。”
这说话的人是李昭。
刚才他们在一个会议室里,李昭听见别人介绍阮普了,觉得这姑娘挺厉害,长得也漂亮,就记住了她的名字,打了个招呼之后又顺口问:“对了,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见禹希啊?”
阮普木然转过头来,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其他什么人。
李昭这才发现她满脸都是眼泪,蓦地怔住:“你这是……”
“死了……”
阮普魂不守舍,喃喃地说道:“被杀死了……”
李昭还要再问,阮普就已经踉踉跄跄地走了。
“哎,等等!”
李昭追了两步没追上她,停下来摸了摸头,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死了,说清楚啊。”
他刚才本来已经要回宿舍了,就是因为看见宣澈的直播上,蔺扬当面揭穿了这个骗子,这解恨的一幕顿时让李昭兴奋的不行。
他就知道!谁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家伙那点小心思,也就是人家蔺学长有素质,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这下被抓包了吧哈哈哈哈哈!
眼看直播断了,李昭就向他群里那帮朋友们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要去现场观摩一番,到时候把热闹讲给他们听。
结果一路过来,宣澈还没见到,先听见了阮普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李昭想了想,朝着阮普刚才过来的方向走去。
可惜,蔺扬他们早已经坐上电梯走了,整个电梯厅空空如也,李昭嘀咕了一句“阮普不会也是那个骗子的托吧”,脚下突然踩到了一样东西。
他低头一看,愣住了。
只见那是一只手机,手机的屏幕几乎已经碎成蛛网状的了,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鲜血。
李昭认识这是宣澈的手机。
突然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
而无论是阮普还是李昭,大概都没有想到,其实这个时候,蔺扬还不能算是已经完全离开了现场。
——他那趟电梯还没有下去。
一开始,电梯里没有人发现任何的问题,大家都沉浸在刚才那桩人命案的震撼之中,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扬哥,这个……这个我们怎么处理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颤抖着声音询问蔺扬。
蔺扬淡淡地说:“慌什么,先放到负一层储存人体模特的杂物间里面去,等月亮出来了,就送到‘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刚才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说,“还要去七楼吗?我、我怕……”
蔺扬挠了挠脸,看着他,笑着问道:“所以你打算退出?”
他的两只眼睛黑洞洞的,虽然在笑,看起来却如同魔鬼一样可怕,吓得他对面的连连后退,脊背贴在了电梯上:“扬哥,我没那个意思。可是你、你——”
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抬手指着蔺扬:“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蔺扬确实从刚才起就觉得他的脸很痒,所以挠了又挠,这时他一转头,电梯的金属墙面上映出了模糊的影像,可以看出,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有好几处都透出了绿意。
“扬哥,你的脸可能是刚才沾水了!”
——“遭了。”
蔺扬也想起来刚才他发现宣澈没有了呼吸时紧张之下流出的冷汗,而现在,他脸上的绿色也正是额头上最多,他得立刻想办法处理才行。
“叮。”
正好这时,电梯到了。
蔺扬心里着急,想也不想,一步就要跨出去,其他人跟在他的身后,这时,却突然不知道是谁拉了他的手臂一把,惊恐地说:“扬哥,等等!”
与此同时,蔺扬也察觉到了脚下的一种虚无感,他悚然一惊,猛地止步,低头看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头皮发麻!
只见打开的电梯门外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们所要到达的楼层,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一股幽凉阴冷的风从下面吹了上来,让蔺扬浑身一颤。
如果刚才那一步他真的迈出去了,必死无疑!
“这是什么情况?电梯故障了吗?”
旁边的人也吓得够呛,忙不迭地按下关门键:“我们不是要去负一层吗?这停的是哪里……”
他忙不迭地要按下正确的楼层,手臂却突然僵住。
这时,电梯内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蔺扬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阴冷,他出了更多的冷汗,脸上也更痒。
“快按啊!”
他彻底失去了淡定自若的面具,咆哮起来。
同时,他不耐烦地将身边的人推开,一个箭步迈到了控制板前,看了一眼电梯按钮。
但,就在那个瞬间,蔺扬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人会呆若木鸡。
-18。
此时此刻,电梯上的所有按钮,竟然都变成了负18层,可是这栋楼里又哪有这样的一层呢?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宣澈的死亡开始,蔺扬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疯狂的世界,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刚才他还觉得兴奋和刺激,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却唯剩恐惧。
周围没有人能回答他,气急败坏之下,蔺扬抬手就给了旁边的跟班一个巴掌,怒骂道:“你说话啊!没听见我在问你吗?是不是你把电梯碰坏了,嗯?!”
他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私下这种毫不讲理的谩骂和羞辱却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一次,他的跟班并没有唯唯诺诺地道歉,而是一把推开了他。
蔺扬被推的后退一步,脊背撞在了身后的某个按键上,电梯开始向下驶去。
根本不用再看什么,因为无论碰到了哪一个按钮,他们即将前往的都会是负18层!
被蔺扬打了一巴掌的那个人推开他之后,突然半低着头“呵呵”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奇怪,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叫,紧接着,突然挥舞着双手跳起舞来。
说是跳舞,但这诡异的姿态就好像是一条蜕皮的蛇,他狂乱地扭来扭曲,脸上的神色极度惊恐痛苦,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断掉了。
其他人也都跟着舞动起来,他们的影子投映在四周,逐渐分不清哪里是影,哪里是人。
蓦地,蔺扬发现地上的尸体也不见了!
他是混入了这些跳舞的人当中吗?可到底哪一个是,哪一个不是?
“啊啊啊啊啊啊!”
蔺扬彻底要疯掉了,他的性格天生冷血、疯狂,带着泯灭人性的残忍,可就是这样的人,也抵不住对于鬼神之事的未知恐惧。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扑到电梯门上,一边疯狂捶打,一边挥手阻止那些人的靠近。
“谁让你们过来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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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滚!给我滚!!!”
不知道谁又被他打断了头,谁又被他踹漏了肚子,电梯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停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依然是黑漆漆的,但可以借着亮光,看到地面上瓷砖的花纹。
蔺扬来不及考虑和抉择了,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电梯门在身后“吱呀呀”地合拢,似乎没有人追出来的脚步声,也或许,早就没有“人”了……
蔺扬竟想起了多年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家里一个老保姆讲的鬼故事,老人用嘶哑、迟缓的声音告诉他,被鬼追的时候,无论背后发生多么恐怖的事情,都千万不能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
他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后面吹来一阵阵的凉气,他不敢去看那里是不是有人,在心里默念:美神保佑我,美神保佑我……
汗水落下来,脸上越来越痒,眼前却豁然一亮,他整个人竟然真的冲出来了!
正好有个人正往这边走,蔺扬差点撞在这人的身上,对方后退一步,轻飘飘地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把他给推开了。
蔺扬这回顾不得计较,他觉得那个人的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息,好像让他的头脑一下子就清明了,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噩梦一样,这时,他已经站在了被夕阳笼罩的校园里。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根本就没有负18楼,所以是不是刚才那些……也都是幻觉?
他怕被人发现自己脸上的异状,抬手遮住脸快步走了,甚至没有注意,他碰到的人,就是刚才宣澈那个提前离场的同伴。
“唔……”
安逢知回头看了蔺扬一眼,又在自己的衣兜里摸了一把,那里本来装着张普通的辟邪符,刚才被蔺扬的指尖无意中在衣兜外侧擦过,此时符已经化为了灰烬。
“你刚才的眼神,是觉得没什么事发生吗?”
安逢知嗤笑一声,随手拍了拍,手上的灰随风而去。
“你已经踏进了地狱啊。”
他看了看面前的学生会大楼,嘀咕了一句:“看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真可怕……幸好我这人一向性格老实,又安分守己。”
为自己好生赞叹了一番,安逢知迈进了前方的大楼。
这时,电梯里剩下的几个男生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们的面前,电梯门敞着,外面是负一层昏黄的楼道灯光,宣澈的尸体垂着头,软绵绵靠着楼道一角,而蔺扬已经不知所踪。
“扬哥呢?刚才先走了吗?”
“不知道啊,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睡着了一样,结果一晃神他就已经不见了。”
“那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学生又慌又气,终于忍不住了,“他杀了人,把我们扔在这里给他处理尸体吗?”
“嘘,你小声点,咱们……咱们也算帮凶,别忘了,还有之前那件事……”
周围忽然一下子鸦雀无声。
电梯门等的太久,已经开始合拢了,门边的人用手挡住,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先把尸体藏起来的,不然被人看见,我们就说不清了!”
其实,本来也早就都说不清了。
他们忍住慌乱,提心吊胆地将尸体一点点拖了下去,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和一堆废了的素描模特放在了一块,这才对着尸体拜了又拜,慌慌忙忙地跑走了。
这些人前脚刚走,随后,李昭就从另一边轻手轻脚地绕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机捡起来放在了衣兜里,看见电梯停在了负一层,就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温文尔雅的蔺扬学长能把宣澈给怎么着,可是如果弄不明白阮普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就甭想睡得着觉了。
他刚才依稀听到有人说话,连忙躲了起来,等到那些人走了之后再出来查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果然根本还是自己想多了吧?那种话都信也真是够蠢的。
李昭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的,我有病吧”,这才准备离开。
可这时,他突然听见拐角的一处杂物堆那里,传来了一些声音。
……就好像那种,骨节生长时的细微声响。
李昭猛一转头,然后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那里堆着的是一些废弃的假人模特,做的十分仿真,每个模特都长着不一样的脸,但他一眼就只能看到其中的一张。
因为实在是太美、太美了。
那一刹那,他甚至忘了自己刚刚目击了一场可怕的命案,现在正在寻找尸体,只觉得仿佛“轰”的一声,身体内所有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让他在下一秒就昏厥过去。
可他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还是直直地站着,一动都不能动,张口结舌,连眼睛都忘了眨,盯着那张带着血迹与伤痕,苍白残破,甚至死气沉沉,但还是美的惊人的面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美神真的有脸,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吧。”
23、第 23 章
在安逢知跟宗松源说话的时候,宣澈站在原地
忽然听见湖边传来“咕咚”
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
声响,
宣澈就走了过去。到湖边时,他看见一团人影抱膝蹲在岸边,手中不断把一些小石子扔进湖里,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怎么就又不行呢.….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啊,讨厌, 真的讨厌
石子不断被投入湖中,湖水上激起涟漪,在水波夹着阳光晃动出潋滟的纹路,逐渐,纹路中多了一道人影蹲在岸边的人操了揉眼睛,看着水中的影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她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原来,这个蹲在河边的人正是那个做保洁的女生阮普。这一惊,重心不稳,阮普往后一张,竟坐倒在了地上,脱口道:“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宣澈:
她当时是亲眼看着宣澈被人给打死的,虽然后来听说宣澈和安逢知被勒令离校的消息,已经知道这人应该是没有出什么大事了,但看见对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小小惊了一下。
阮普干笑道:“不好意思,哈哈哈,腿有点麻,蹲太久了,哈哈。"
她撑着地,自己站起身来,目光悄悄往宣澈的腹部看了一眼,那里被衣服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宣澈道:“你在想这里的血洞还在不在?”
阮普下意识地说道:“对啊,我明明看见
说到这里,她愣了愣,突然惊讶地抬起头:“你知道我当时在场?"宣澈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回答。阮普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一时有几分局促,低声说:“对不起,我胆子太小了,当时没敢帮你报警,也没敢站出来.…我、我害怕他们.…."其实那天她跑回去之后,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当时自己看见的一幕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人,有的人就可以那么毫无顾忌地伤害别人的身体,践踏别人的尊严,有的人生下来就到这个世界上受苦,活得那么卑微、弱小、任人欺凌。可是她也是遵守这种规则的人中的一员,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千万不能惹事,不能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然她也会完蛋的。就在这样的纠结和犹豫中,天已经亮了,阮普也该出去运垃圾了,她不得不爬起来,为了月薪一千八走出家门,结果听见同学们议论宣激被赶出学校的事,才知道他没有死。阮普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此时面对着宣澈,她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胆小抬不起头来。她的个子很小,宣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能够看到女孩毛茸茸的发顶。两人头顶的阳光像刀一样杀下来,落在女孩的后颈上,仿佛把那处白皙的颈项斩开了,从中流出汩汩的,黑色的血液。空气很寂静,宣澈感到自己心中那种属于厉鬼的偏执、怨恨和黑暗又被勾起来了。他在一瞬间突然想杀了她
不光因为杀死这个女人,是最简单直接的,能够取回骨灰的方式,还因为他只是想要发泄心中那种无处宣泄的怨怒正好安逢知也走开了,没人碍事宣澈将手挡在眉前,轻风吹动了他的头发,阴影却遮住了他的眸光。他静静地说道:“我看到你对他们顺从的样子,还以为你很赞同他们的行为。阮普愣了愣,说道:“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一个干保洁的,连画画我都学不起,每天能持争到能吃饭我弟知足了,难道我还能去当电视里演的那种大使吗?我就是不想惹事,想好好活着呀,我也得罪不起那些.….那些高贵的人。
宣澈微微一顿。
正在这时,旁边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笑闹声,原来是几个女生抱着课本经过,她们妆容美丽,穿着漂亮的裙子,书包,上的小吊坠一晃一晃的,身边空气中也隐约透出点淡淡的香水味。
她们原本正在说笑,大概是认识阮普,看见阮普和宣澈站在这里,就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俩可真般配!
有人说:“一个毁容主播,一个保洁小妹,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臭烘烘配丑八怪。“看她那个德性,还想参加画展,真别把我笑死,学校让她参加个研学会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声音逐渐远去,站在原地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吭声。“不好意思啊。”阮普苦笑道:“她们不喜欢我,连累你了。学校过几天有个画展,规模很大,非在校生也可以报名,我想试试来着,本来选上了,又被散下去了,差点挤了一个同学的名额,所以她们不太高兴。她说完之后,也想离开了,她想,像自己这样的人应该确实挺招人讨厌的,宣澈大概也不愿意和她说什么了。其实她看到宣澈敢那样说蔺扬的时候,心里很羡慕.可是畅快的代价,她没有勇气承担。但这时,头顶却飘下来一个声音,是宣澈在问她:“你想成为神吗?”
阮普一愣,抬起头来:“什么?"宣澈道:“这个学校的人,包括你在内,不是都狂热的信奉和喜爱着美神吗?如果你成为美神,所有人都会喜爱你,敬畏你,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你觉得好吗?他认真的语气说的好像真的只要阮普点点头就能当美神一样,阮普本来心情挺复杂的,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当然想了。这要是能成真,不得把人美死啊!"
宣澈轻轻抬了下左手,空气中,一些美丽的深蓝色光点轻轻围绕着阮普转了几圈,然后消失不见。阮普并没有察觉到,她只是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心情好像也一下子舒畅了一些,就跟宣激说:“谢谢你的安慰,也谢谢你不怪我,我真的觉得好多了。我也得回去干活了。说完之后,她转身要走,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跟宣澈说:“我知道我确实很胆小没用,可是我那天看见你跟蔺扬说话的时候…嗯,也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你有种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在意自己的生命的感觉,是因为毁容了吗?她见宣澈不语,以为他默认了,就说:“你也不要这样,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啊。你看,看看阳光,看看湖水,买点好吃的,生活真的还是挺好的。’说完之后,她冲着宣澈挥了挥手,美甲上粉红色的小小心形也在阳光下反着光:“那我走了,再见!"阮普离开之后,宣澈才轻轻松开了另一边的右手,这次,暗红色的光点在阳光下如冰雪般消融不见。他掌握两种力量,左手解除桎梏,右手释放毁灭,一念生一念死,一念人一念魔宣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静静地仰起头,听着自己血液流过心脏的声音,
见到安逢知挂断了宗松源的电话,在场的几名调查员都不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人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脾气古怪,性格刁钻,虽然他一直在笑着,但身上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嗜血的冷意,让人见到他就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紧接着,宗松源那头也发了个消息,让几个人别再跟安逢知较劲,先各自回去,再随时暗中观察着他的动向就好。大家其实也都是硬着头皮交涉,得到命令之后也都松了口气,正要跟安逢知说一声就走,便见安逢知突然看向了他们身后。几个人顺着安逢知的视线侧头看去,原来是宣澈正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经过,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安逢知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拦住了他,笑道:“干嘛,不等我了?"宣澈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过要等他的打算,警了安逢知一眼,说道:“你是奴仆还是我是奴仆?"几个调查员:
奴仆?
他们还以为这是宣激在跟安逢知开没有分寸的玩笑,还想这个人真是不知死活,没想到刚才连接个电话都不肯纤尊降贵伸出手的安逢知,这次居然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甚至还美滋滋地顺着宣澈的话接口道:“走走走,我马上走!就是刚才碰上了几个朋友,没想到也来美院做交流了,多聊了几句。他转头问几人:“你们要回去了吧?那拜拜?"
得,成了学画画的了。但见到宣澈的目光看过来,几个调查员互相对视一眼,还是纷纷说:“是啊是啊,好巧啊,没想到能遇上。"“到饭点了,也该走了。"“那走了哈,再见,再见。
安逢知热情洋溢:“好嘞,你们慢点啊,咱下回再聊!几人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地离开了。走出几步之后,有人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下头,就看见安逢知正殷勤地转头跟宣澈说着什么,笑吟吟的就差甩尾巴了。他还从地下重新拿起两个人的包背在身上,那样子真像个合格的小跟班一样。这人不禁想起宗松源之前曾经说过的,安逢知总是以戏弄他人为乐的事,当时自己听到这话的时候还对这个家伙的行为十分愤慨,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戏弄别人的方式?
图什么呢?
不懂。
…总之变态就是演技好啊,装起乖来跟精神分裂似的。
阮普在告别了宣澈之后,仿佛连走路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是胆小而不是冷血,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给阮普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今天终于可以当面向宣澈道歉了,对方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感到那样平静。
没有鄙视,没有责怪,没有轻,甚至也没有同情和理解,他像是一池墨色的深潭,平静地容纳进去所有的爱恨。
很少有人愿意这样跟她说话。
这让阮普的心情变得很好,但这种好心情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当她到了女生宿舍楼前,费力地将两大袋子垃圾拖走之后,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哎”了一声。
阮普仰起头来,见是二楼有扇窗户推开,一个女生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着她勾了下手指,道:“上来。
阮普立刻大声说:“好嘞,扔完垃圾就来!"很快,她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间宿舍,敲了敲门进去,里面弥漫着浓重的玫瑰花香这间宿舍里住的四名女生都在,坐在门口的女生抱怨道:“丁要,你怎么又把她叫来了,真费我香水。”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的香水拿起来,对着阮普兜头就是一阵喷,阮普也没有躲,虽然她上来之前已经脱掉了外衣,也仔细地洗了手,身上并没有异味,只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我平时还没有香水喷呢!赚到了赚到了。”刚才把阮普叫上来的丁雯笑着跟旁边的舍友说:“明天再给你买一瓶呗。对了.她笑吟吟地看向阮普,用手指了指那瓶香水,问道:"阮阮,你来猜猜,这个多少钱。她口中叫着“阮阮”,眼神里却带着不折不扣的嘲笑之意,阮普说道:"二百吧”,顿时一屋子的人都愉快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非常非常有趣的话但谁也不向她解释,丁雯笑够了,冲着阮普示意墙角装衣服的小筐,说:“去洗吧,还是五块一件。这是阮普的一项“外快”,有的女生嫌学校的洗衣机脏,有人的衣服材质不能机洗,这时候她就会接单,帮着学生们洗衣服,额外赚取一点收入也不是每次都会被这样奚落的,大部分人对她很友善,只是很多的友善中也总是带着一些怜悯罢了,她也确实很羡慕这些有机会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学生们。所以,她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她拼命地画画,终于第一次在走进一间教室的时候,不是为了打扫卫生,而是开了一场交流研讨会-一以创作者的身份,。于是她产生了妄想,甚至希望能够让她的作品挂在展厅里,供人观赏。几天之后的主题作品展面向市民们开放,被选中的画还有机会被画在一趟专属地铁的车身上,而且不限制参展者的身份,阮普没忍住就报了名。入选规则是按照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择参展作品,一开始她的票数增长速度很快,本来要得到参加画展的资格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可是就在昨天,阮普突然发现她的画被人弄脏了一块,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难以补救,所以就被撤了下来。下一个替补上来的人就是丁雯。阮普不知道是不是她干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生气,可是现在看起来,丁雯好像更加恶心,因为成了她的替补。手上那件漂亮的白色蕾丝裙沾了块颜料,她想着心事,蹲在那里使劲地搓。突然,阳台的门被“刷”一声推开了,一杯水兜头倒了下来,里面还掺着点茶叶梗。
“哎呀阮阮,不好意思,忘了你在这了!”头顶上传来故作惊讶的声音,“放心哈,不是脏水,是我昨天泡的红茶,正好让茶叶给你去去腥。门关上了,重新把她们的世界分隔开来。阮普慢慢拾起手,擦了一把眼皮上的水,这才把眼睛睁开,隔夜的红茶依旧顺着她的头发流了一脸。耳听得里间隐隐传来笑声:“我妈妈说了,等到画展那天,她要带着她们整个部门的同事过来团建打卡.”
妈妈.
其实,她曾经也是个有妈妈的女孩,也曾经当过父母怀里的掌上明珠,是因为她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了,所以只能如同蝼蚁和草芥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吗?
但为什么是这样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也一直在努力地学习,认真地生活,她也曾经被人夸奖过很有绘画天赋,也憧憬过以后会成为优秀的画家,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
就算是现在,她也没放弃尽可能地挣钱、攒钱,让自己离梦想稍稍进一步,再进一步,却每一次,都被人无情地打碎。
脸上的水珠不断落进洗衣服的盆里,阮普突然又想起了那天她以为宣澈被蔺扬活活打死时的感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他们就要被其他人这样践踏和羞辱,就因为他们贫穷、丑陋或者蠢笨吗?
她其实很羡慕宣澈能说出那些话,但是,她不敢。
那个人,竟然还问她想不想当美神。“神吗?"其实她至今也没见过传说中的美神,这个世界上的光芒从不曾照耀到她身上,她也只能远远地向往。阮普低下头,重新搓洗起了衣服,自嘲地嘟了一句:“那么威风,谁不想当当看啊。衣服很多,她需要一件件仔细地搓洗,晾好衣服之后又收拾阳台,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了。丁雯给阮普转了账,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她凌乱的头发和满脸斑驳的水迹,挥手示意她回去,自己就坐到桌前往脸上擦精油去了。她基本上从不洗脸,平时只是拿湿中擦一擦然后涂抹一层精油,皮肤就好得不得了,在灯下细腻的如同白玉一样,很多人都羡慕她,但她知道,这是美神给予自己的宠爱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家世也好,身边的人都宠着她,就连神都不例外。在阮普走出去的那一瞬,丁要抬头看了一眼镜子,突然觉得里面映出来那张脸黑红一片,就像腐烂了似的,她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异状又没有了
24、第 24 章
阮普挣了将近二百块钱,这让她又有点高兴起来,
在学校门口买了一个香喷喷的肉夹馍吃之后,她回去睡了一
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心平气和,早早去打扫宿舍楼了
阮普换上了保洁的衣服,刚去卫生间,准备拿打扫工具,一推开门,就被正站在洗手台前的人影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天还不是特别的亮,那道人影在微薄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模糊,她听见门响转过了头,阮普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对方那一张脸竟好像树皮一样斑驳干枯,甚至还有的地方已经腐烂了,这样乍然一看,简直如同鬼魅!
那个人声音尖锐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她一开口,阮普脸上不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这竟然是丁要的声音。她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了片刻,丁要突然也意识到阮普认出了自己,她气急恐惧之下,一下子扑了上去,推了阮普一把,斥责:“谁让你进来的!
你们不是都叫我扫厕所的吗?卫生间应该算是我的地盘吧
阮普在心里默默地想。
也不知道丁雯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一切都跟阮普无关,她也不想招惹是非,道歉说:
“是,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说完之后,阮普就快步走到门边,打算先离开这个地方,让丁要自己冷静冷静。
可是还没等她把门打开,忽然感觉头皮一紧,竟是被丁要从后面一把拽住了头发。
“我他妈让你走了吗?你要出去把这事告诉别人一起嘲笑我是吧?看我这样你都乐开花了吧你?你个贱货!"
她已经慌了,也顾不得维持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的体面,只是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竟然毁容的这个事实让丁要几乎要发疯,更不用提还被这个打扫卫生的穷丫头给看见了。
所以,她非但没有因为阮普的退让而善罢甘休,反倒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疯狂地冲上来厮打对方。
阮普捂住头,根本不敢吭声,被丁雯推倒在了还有污水的地板上。
阮普一开始并不反抗,因为她很清楚的明白得罪丁要不会有什么好后果,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最后竟然还要伸手去挠她的脸
阮普不得已,只能伸手抵挡,混乱中,她不小心打在了丁要的脸上,只觉得那触感就好像长满了青苔的老树皮一样,又糙又腻,弄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仔细感受,她几乎觉得,那脸上的疤痕形状好像牙印。
但没空再感受了,因为她闯祸了。
“你敢打我的脸?"
丁雯被她从身上推了下去,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敢还手——"
她摸着自己脸上被阮普碰到的地方,正想狠狠地还对方两巴掌,却忽然一愣,然后起身,快步扑到镜子前-
丁要看见,在镜子里,自己那溃烂不堪的脸上,竟然有一小块奇迹般地愈合了。
而这一小块,也正是被阮普打到的地方。
丁雯猛地转过头,紧紧盯住阮普。
阮普也没想到自己为了自保无意中挥出去的手竟然会打到对方,吓得倒退了几步,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满脸紧张地看着丁雯。
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她心跳如擂鼓,却听见丁雯突然冷静下来的声音说道:“你过来,再打我的脸一下。”啊?"
阮普瞪大了眼睛。
“你倒是快点啊!听不见我说话吗?”
丁雯暴躁地催促:
“让你打你就打,你给我快点!你以后还想不想给我洗衣服了?
用这种话来威胁别人打自己,这简直听起来怪异到可笑,但这种氛围之下,两个人一个急切疯狂,一个惊恐畏惧,却谁都笑不出来
阮普不想失去她的外快,被丁雯催促着,她终于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拾起手,打了下对方的脸。
这一下打下去,阮普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哆嗦,简直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用劲轻的就像抚摸
丁雯看了一眼镜子,发现溃烂好的没有之前明显,便道:“你装什么柔弱呢?你用力一点!”
阮普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终于朝着对方的脸用力挥出了一巴掌,
“啪!”
巴掌的响声让她的心里一颤,丁要却欣喜若狂地叫起来:“管用,真的管用!
她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急忙催促着阮普再多打几下,直到她的脸全部恢复正常为止。
完成了这场离谱的互动之后,两人几乎都已经筋疲力竭了。
丁雯是因为早晨起来就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加上又挨了狠狠的二十几个耳光,体力消耗严重,阮普却完全是因为紧张害怕。
她就是做梦都不敢去梦自己会打这位大小姐啊!
阮普剧烈地喘着气,靠在门上看着丁雯,见她那张脸虽然已经美丽如初,但是上面带着纵横红肿的巴掌印,头发乱蓬蓬地散着,跌坐在地上,显得十分狼狈。
她从来没见过丁要这么狼狈的样子。在阮著的心目中,对方什么都有,朋友、家人、优越的出身、效好的容貌,那是她这种人需要仰望的公主,在她的面前丁要老是那样高高在上,咄咄遥人,让她一看见这张脸,就觉得自卑、害怕,不敢稻有冒犯。但今天,阮普竟然真的打了她,她坐在地上,被阮普俯视着,看起来瘦小而又虚弱。丁雯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打量,撑着地站起身来,骂了句:“你他妈看什么看?还不滚!"她骂的比以往都要凶,阮普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恐惧少了一点,什么也没说,带上卫生间的门悄悄出去了。丁雯还是气得不行,脱下一只鞋丢了过去,鞋子重重砸在了门上。其实无论阮普出去还是留下都不会减轻她的怒火,丁要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她的脸就突然烂了,竟然还要被这个丫头的脏手打才能好。
最让她恐惧的其实还不是这个。
而是…当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时,发现的那些似曾相识的、牙印一样的形状.
那是埋藏在他们这一群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那天晚上月光明晃晃地照进画室里,那逆来顺受的女人突然好像变成了可怕的魔鬼,发了疯一样地扑上来,用牙齿撕咬着他们,他们的脸被咬的血肉模糊,又疼,又怕
那次她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但幸好突然显灵的美神赐予了他们完美无瑕的皮肤,恶毒的女人也从高处坠落,得到应有的惩罚。
丁雯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她把那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了记忆深处,若无其事地生活着,直到今天,波澜横生,当年的旧伤竟然再一次浮现在了她的面孔上。
她几乎以为美神要收回对她的庇护了,幸亏有惊无险,只是好生丢了回面子。
丁雯眼看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在逐渐消退,对着镜子吁了口气,低低说了一句:“死丫头,你要是敢出去乱说,你就完蛋了你。
阮普当然没有乱说的胆子,她听从丁要的咐“滚”了之后,就去其他楼层打扫卫生了。
只是她在拖地的时候,洗手的时候,倒垃圾的时候,都总是会出现幻听,听到有“啪”、“啪”、“啪”的巴掌声一直在耳边余音绕梁,经久不去。
她是怎样抬的手,怎样挥下去,怎样让自己的手掌接触到那张充斥着厌恶与都夷神情的脸,都清晰地随着这响声重现在脑海中。
阮普告诉自己不要想了,但思绪总是止不住,胸腔好像被撕破了一个洞,里面有股郁气正在慢慢往外散了出去。
这一天,她于活干的格外卖力,晚上回家之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没想到做梦也是光怪陆离,梦里的她尖叫,咒骂,四外攻击别人,丅要被她追得满地爬
从梦中惊醒之后,阮普坐起身来擦把冷汗,忍不住发愁地叹了口气,喃自语地说:“我求你别再想了好不好,打人又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过两天就要倒大霉了啊.”
阮普的预计是正确的,两天之后,果然有一件令她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让我走?我工作一直很认真的啊。”
她面前坐着后勤处的老师,对方刚刚通知她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听到阮普的问题,对方遗憾地冲她摇摇头,甩过一幅画
“我知道你很想参加这次的画展,你的努力学校也看在眼里,但不管怎么样,你抄袭别人的作品,违反校风校纪,影响非常不好,还是请离开学校吧。你的工资财务结清之后会打进卡里。
阮普试图据理力争:“我没有抄!我画的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构思
后勤老师却不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对她摆了摆手。
其实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阮普必须离开学校的原因,并不是这个,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阮普突然觉得没意思,她抿住唇,慢慢垂下眼睛,恢复了一贯逆来顺受的神情,低着头拿起自己的画,一声不吭地离开。
娄道里空荡荡的,她拖着脚一步步往前走,鞋底蹭在地上,发出“擦擦”的声音
但就在这时,她的路突然被人给挡住了,阮普一抬头,看见了丁雯得意的脸。
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光鲜和美貌,站在那里,嘴唇似翘非翘望着阮普,仿佛在说,你看,我就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剥夺掉你所有的幸福和梦想。
阮普最害怕这样的眼神,因为每次被这样注视着,就代表她要遭遇很恐怖的事情了。
她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没出息地开口哀求:“我不会出去跟别人乱说的,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别让我走
“哎呀,你在说什么呀?"丁雯故作惊诧地说:“怎么是我让你走呢,不是你抄袭了别人的作品吗?别担心啊,你又不是学生被退学,像你们这种清洁工,再找个地方扫厕所很容易的。她像是安慰一样,轻轻用指尖碰了碰阮普的肩膀,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别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跟我们,可不一样。"
阮普的心一顿。
“
但就在此时,她还听到了另外一个有点发闷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撑破了的那种响,阮普转过头,然后她看见丁雯的脸上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让她想起了树皮上那种皲裂开来的伤口,但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人脸上简直是说不出的诡异,一时让阮普目瞪口呆。剧痛让丁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脸上的得意之色一下子变成了极度的惊恐,第一反应就是尖叫,但是立即就意识到了张嘴可能使伤口裂的更加严重,连忙又一把括住了自己的嘴。然而这毫无用处,阮普眼睁睁看着丁雯的面部肌肤开裂、溃烂,变得伤痕累累,红肿渗血的烂肉上面还隐约可以辨别出一些牙印的痕迹,又变成那天早上的样子了。“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丁雯本来以为之前就是一次意外,没想到噩梦还没有结束,她狂奔向旁边的卫生间,在镜子前一照,顿时崩溃了“到底是为什么啊!快恢复!快恢复!快点恢复啊!"她对着镜子“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力气大的她眼前一阵阵冒金星了,但是毫无效果-难道还非得那个丫头来打才可以吗?!丁雯气急败坏地扯了下自己的头发,喘着气转身冲出去,看见阮普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便拉住她,将她一把拽进卫生间她关上门后,低声命令道:“你发什么愣,没看到我的脸都变成这样了吗?你打我呀,倒是快呀!"虽然还是紧张的心脏砰砰跳,但这次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阮普将巴掌挥下去的时候也容易了一些。再说了,上次她是担心打了丁雯会被报复,这回她本来也被开除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巴掌、两巴掌、三巴掌这一次丁雯伤的比之前更厉害,所以阮普打的也比上回要多,要用力。
打着打着,她的手有些发麻了,那种惶恐忐忑的表情也逐渐在脸上消退了下去,只是机械地挥手,落下。
她以往特别害怕打人,现在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跟拖地、倒水、刷厕所一样,都是不得不卖力气做的事罢了。
最后一巴掌下去,丁要的皮肤终于再一次愈合了,她的鼻梁早就已经被打得发酸,眨了下眼睛,终于坚持不住,两滴泪水落下来,滴在了阮普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阮普看着这张指痕交错的、楚楚可怜的脸,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她对自己的轻蔑和羞辱,突然觉得一阵畅快,心想,活该。
但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出来,她就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么可以有这么阴暗的想法呢?她不想变得成那种刻薄、恶毒的人。
阮普强行压制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拾头看见丁雯正不错眼珠地紧盯着自己,把她给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生怕是被对方看穿了想法。
“你不用走了。
良久,才听见丁要的声音冷冰冰地说:“在这继续扫你的厕所吧,如果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我随时都可以弄死你。
说完之后,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看也不看地将里面的现金全都抽出来,丢在阮普的脚边,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阮普微张着嘴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蹲下去,将地上的钱都一张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数了数,发现足有832块,够她洗好多衣服的了。
而且她还保住了她的工作,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不是吗?
阮普抓着那些钱放进了衣兜里,低头站了一会,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动唇角,做出微笑的样子
她小声说:“赚钱了就要高兴点,今晚可以去吃海鲜面呢。
这个方法很有用,她果然真的高兴了一点。阮普将她那幅被说成是抄袭,被后勤处老师丢还的画捡起来,离开了行政大楼。走到大楼的第一层大厅时,阮普突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在她右侧的那面墙上有一副巨大的美神画像,神秘的人影正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阮普驻足,和美神对视着,心中突然想起了宣澈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你想成为美神吗?"什么是神呢?她想,心想事成,予取予求,可以惩罚所有使其不悦的人,拥有随意摆布他人命运的强大能力?阮普喃喃地说道:“这些怪事不会跟他有关系吧?"
25、第 25 章
对于最近的古怪经历,阮普心中充满了好奇,让一向不愿意多事的她都忍不住有点想找宣澈问个清楚,可是对方已经离开了这所学校,阮普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她就去搜了宣澈的直播账号,想看看简介上有没有留下邮箱之类的东西。
结果, 阮普把对方的名字输入进去,就看见了好几个新闻词条,甚至还有一个挂在热搜上
她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就点进去看,发现原来是之前关于禹希金主的那些八卦被再次翻了出来,
上次有人爆料禹希被金主包养之后遭到独弃,为了挽留金主去整容又失败的消息,这造成他大量掉粉,账号也一度停更,要不是因为后来火车上的人头事件意外出圈,恐怕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而这一次旧事重提的原因,是有人又放出了一些照片,从上面可以看到,禹希多次与一名陌生男子上了豪车,举止间两人显得非常熟悉。
照片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来那名男子个头很高,面容却不清楚,显然要么是拍照的人一次都没能拍到正脸,要么是他不敢说出这个人是谁
但已经够了。
光是那些换着样的豪车都足以激起大家的仇富心理,再加上蹭蔺扬热度这件事还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两样加在一起,引起了网上的一片嘲骂。
大家都觉得这个人的人品简直是烂透了,不骂几句不足以解恨。
当然,看到仇人这么快就遭了报应,最爽的莫过于蔺扬的粉丝。
他们趁机在这些新闻下面推波助澜,科普之前宣澈故意想激怒蔺扬并偷拍他的事情,提出让宣澈公开对蔺扬道歉,并且呼吁封掉他的直播间,
路人们看到之后,也纷纷对蔺扬被这样的烂人缠上表示同情,
阮普一路往下翻看,映入眼帘的都是不堪入目的恶毒谩骂,她觉得如果这些话放在她的身上,那自己一定会崩溃的。
所以,不是这个人帮了他吧?丁要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难道都是巧合?
毕竟,他也是个受到侮辱和践踏都无力反抗的人。
这么多人都在义愤填膺地抨击他,同情蔺扬,仿佛这是山问的公义,而他们是行使正义的使者,但阮普却知道,真相并不是这样的
她的手指不知不觉按紧了手机,好几年没换的落伍手机屏幕已经有点鼓起来了,在她的手下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这破旧的手机里,存着一段很重要的视频——蔺扬那天“打死”宣澈的视频。
她一直没敢发出来,也没敢告诉任何人。
就像她被丁雯欺压,整个学校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句话一样,她也不敢出这个头,给自己惹麻烦.
不过…反抗真的会完蛋吗?她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那道底线,现在越界了一下,也没什么了不起耶
但难道不是吗?自己只是特殊情况下的侥幸,再希现在的下场就是证明啊
阮普的心里乱七八糟的,用筷子搅着面条,低头扒了几口面。
她一直想吃但舍不得买的海鲜面特别香,但这个时候大概是心事重重,阮普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回她吃饭的时候,丁要她们大声笑着经过,说她的样子好像一头猪。
筷子顿了顿。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因为自己既笨拙,又懦弱,总是活得这么狼狈,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美好的地方。正在这时,阮普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了一道人影。虽然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是这道人影混迹在人群中,却带着种格格不入的清寂与神秘,让人只要一眼看过去,就会注意到他“哎呀,那是-阮普连忙站起来,匆忙追去,对方一回头,果然正是再也没有回过学校的宣澈。
“真的是你!"
比起阮普的惊讶激动,宣澈却毫无意外之色,自然的仿佛他们已经提前约好了在此见面。
他问道:“你喜欢成为神的感觉吗?"
阮普一震,脱口说道:“你怎么知道?
对方戴着口罩,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讽似笑,可阮普之前的疑问好像一下子全都有了答案
“那些真的是你做的吗?可是这、这…你是怎么做到的?"
阮普语无伦次地说:“所以是你把丁要的脸弄坏了,再让我帮她治好,这样的话,就可以让她不会再欺负我了对吧?"
“是吗?”宣澈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是她依旧会用鄙夷的日光看你,用轻茂的语气和你说话,这不算欺负吗?"
阮普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小声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不会弄没我的工作了….我都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会发生在我头上。”
这时外面过了车,盖住了她低低的声音,也不知道宣澈有没有听见,窗外飞掠的车灯仿佛流星一瞬,明亮的弧迹划过他的眼睛,像是燃起了两团小小的火苗,转眼又归于沉黑,
阮普听到他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如果这算好运,那就是你自己创造的奇迹。
“好运是我自己创造的奇迹?"
阮普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并不是很明白宣澈的意思,可是刚才沉闷的心情还是因为这个有些古怪的人而微微雀跃起来,
似乎在她卑微、畏缩、乏善可陈的人生中,突然被点亮了一点不平凡。
她缩在衣兜里的手来回捏着自己的手机,想着里面的视频,这一刻突然萌生出了一点勇气: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我这里有段视频,是-
声音夏然而止,一阵冷风吹过,阮普愣住了。
她面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刚才那道黑色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宣澈被口诛笔伐的同时,蔺扬作为事件的另一名主角,也因为这场风,波被更多的人认识,就像是对照组一样,他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备受好评。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后,电梯里那场惊魂,很快就成为了蔺扬人生中一个没有太大影响的小小插曲,眼看没再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蔺扬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他最近也在忙着准备画展。
阮普的心愿只是能让自己的画成为其中的一幅参展作品,但蔺扬和她可不一样。
作为以综合分数第一名的成绩入选画展的创作者,蔺扬还被任命为“经典展示人”,在画展当天,他将进行现场作画,向前来观展的人们更加充分地展示这门艺术。
这场画展已经筹备一年多了,规模很大,名家辈出,也受到了不少媒体的关注,所以能够成为展示者是一种难得的殊荣,蔺扬也对这次机会非常重视,每天都去画室练习
结果这天刚画到一半,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是丁雯
蔺扬一接通,就听见丁雯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声音传来:“你的脸最近烂没烂?”
蔺扬皱起眉头:“什么?"
丁雯说:“我的脸最近总是出问题,怎么办?我都快要疯了!我怀疑是“那个人’回来报仇了!我最近总是梦见她,你.…你没有吗?总不能只有我吧!
蔺扬和丁雯出身家世都不错,也都是学生会成员,是这所学校里“同一阶层”的人,平时也算是一起玩的狐朋狗友。
不过蔺扬这一阵子忙于练习画画,都没怎么见她,也不知道在丁雯身上发生的事。
丁要平时就娇气又张扬,蔺扬心里有点不耐烦,语气却不显,说道:“我没有。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不过是梦而已,你不要当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皮肤好。
丁雯道:“不是这样-
“好了。”蔺扬说,
“别闹了,我还要画画,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你,你别太紧张。
他将丁雯的电话挂断,直接把手机静音,这才继续拿起自己的画笔,在面前的画布上描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调好的颜料稍微晾了一会,一笔下去,笔尖下的人脸竟隐隐透出种暗红色,显得非常突兀.
蔺扬“啧”了一声,只能重新调了下色,准备把这一块盖下去。
“呜呜呜…呜呜呜.…"
但是,他的笔刚刚落下,却骤然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蔺扬笔尖一颤,一下子就点歪了,在面前的人脸上抹下了一块污迹——仍是红色!
瞬间,那张脸上的眼睛竟然眨动起来,污迹化作一张血盆大口,画上的人竟然四肢着地,扭曲地爬行着,猛然把头颈伸长,冲出画面,朝着蔺扬的脸咬了过来!
“哪可! "
依稀间,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蔺扬手中的画笔一下子落在地上,他猛地将身体后仰,一脚踢翻了画板,面前的人一下子消失了。蔺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情刚刚稍微平复下来,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这一次却看见是宣澈朝自己走来。
蔺扬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这个学校了?"
宣澈说:“我刚才都看到了。
蔺扬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画里充斥着血腥和罪恶。”对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那一天.…在对你的满堂赞誉中,明明只有我说了实话。"
蔺扬有些分不清服前的一切是梦是醒,窗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周围是混沌不清的灰色雾气,雾气聚聚散散,好像他胸腔里正逐渐涌动起来的一种亢奋情绪。
他说:“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说了真话的人会遭遇不幸?!"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对面那道人影的身上涌出来,很快把他染得血红一片,无数的枷锁缠满了他的四肢,仔细看去,能够发现,组成这些锁链的赫然都是谩骂的话语。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在雾气中回荡:“我做错了什么?明明错的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来遭遇这些?为什么!
蔺扬看着这道人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情绪非常充沛和兴奋,他的唇角抽搐着,想要上扬又勉强报起,他颤抖着握拳抵在盾边,却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所以你到底是来什么的?向我控诉自己的委屈吗?"
蔺扬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连连摆手,说道:“对不起,太好笑了,我实在忍不住。
他笑了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些宣澈脸上的血迹,又顺着他的伤口慢慢划下:
“公道、真实、和我平等的对话.……你想要这些东西是吗?”
蔺扬轻声道:“那就重新投胎吧。
他说着,把面前的人一推,宣澈顿时向后倒去,他的身躯转眼化成了一堆尘士,消失不见。
周围的灰雾散尽,蔺扬一下子睁开眼睛,恰好看到阳光照进窗子,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竟然是在画室里睡着了,画板在面前依然好好地立着,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都怪丁雯那个电话,让他梦见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梦里的一切此刻回想起来依旧清晰,蔺扬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轻声道:
“蠢货。
窗外的天色竟都已经暗了下来,蔺扬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突然发现就在刚刚,又出现了一条新闻
原来是在各种质疑和谩骂声中,宣澈终于回应了。
他一句辩解都没有,认下了所有的事情。
这样一来,那些之前对事情真相半信半疑的人也终于相信了他做出来的这些事情都是事实,一时间网上更是骂声不绝,回应的言论发出来之后没过多久,连宣澈的直播问都被封了。
蔺扬轻蔑地笑了。
他还不得不承认一点,就是不管是装神弄鬼也好,黑红也好,禹希这家伙还真是有些流量的。
经过他这么一折腾,连带着自己即将参加的活动,都有着比以往高出很多的关注度,粉丝们纷纷期待着他在画展上的精彩表现,甚至已经有一些新的广告商家关注了他的账号,
好运总是会轻易降临在他的头上。
蔺扬拿起笔,重新练习起画画来。
宣澈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中。
他身体后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半仰着头,倾听耳畔的声音——仿佛从多年以前的零碎记忆里,传来的声音。
是跑步声。
他在急匆匆地跑,身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小书包,
是喘息声。
那时候他的年纪好像还很小,没有经历过太完备的体能训练,所以跑得气喘吁吁。
好在,很快就到了,不少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说笑着,蹦蹦跳跳地进入一处训练馆。
他连忙跟上去,却被拦住了。
有人用惊讶的语气问他:“你怎么来了?没人告诉你吗?”
他茫然抬起头来,面前的人正弯下腰来看着他,身形看起来那样高大,投下的阴影罩住他小小的身躯。
他脸上带着仿佛同情似的表情,轻轻摸了摸宣澈的头,告诉他:“这不是你能来上的课,你只是因为父母去世了送来寄住在这里的。
说到这里,对方顿住,隐晦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笑了:“嗯,这么说吧,你跟他们."
轻轻的三个字吐出:“不一样。”
他仰着头,对方的脸上带着虚伪的和善,那双瞳孔里却盛满了轻、恶毒与高高在上,将他的弱小映得如此不堪。宣澈抬起手来捂住脸,良久,笑了一下。他低声说:“我讨厌这种眼神”蔺扬还真是帮了忙啊,帮他找到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才行。宣澈不需要上网,也能感受到一股庞大的、从各方汇集而来的恶意不断地向自己涌来,那么与此相对的,在他当众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后,随扬得到的同情、关注和荣雄,一定也就越多。蔺扬现在大概很得意,但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世界意志的主宰时,就是毁灭的开始。毕竟人们喜欢造神,更喜欢看神坠落。宣澈将挡住脸的手放下来,看到一团汹涌的黑暗在他面前盘旋,聚合着露出狰狞的獠牙,于是,他轻轻勾了下手指,就把这股澎湃的恶意吞噬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当做人时,恶是锋利的兵器,当变成鬼,就成了力量的养分,可以帮助他摧毁一切。
只不过,就是有些冷。
“当当当。”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宣澈将门打开,只见安逢知站在外面。
他一手抄兜,一手将提着的几个袋子举起来,笑着说:“嗨,安助理牌外卖吃不吃?"
区台承将肖行并“只儿女建灿始仕外回。
他一手抄兜,一手将提着的几个袋子举起来,笑着说:
“嗨,安助理牌外卖吃不吃?"
26、第26章
宣澈的直播间被封,受影响最大的不是主播本人,而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安助理。
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就惨遭失业了。
于是安逢知只能暂时待业在家,做一个5G冲浪的网瘾少年。
他没想到自己大概是流年不利,就连上个网都上不痛快,刷了会网页,就看见了关于禹希那个什么烂金主的消息贴脸推送过来了。
安逢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把那些照片——点开,又放大,打量上面的人。
等他看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这才关掉图片,去看各种营销号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八卦。
干这一行的大概都是小说家,有说对方是个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个“金主”多么地位显赫禹希又为了接近他怎么费尽心机死缠烂打,他们之间怎样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编的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半晌,安逢知轻轻“呵”了一声,退了出来。
他试图把宣澈带入到那些故事里面进行想象,然后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那个冷淡的、高傲的家伙,怎么会对这世界上的某个人产生这样的热情?从来就只有别人追着他跑的份吧!不过,心里好像还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讲,其实你跟这个人根本就不熟。
你又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往,他有没有重要的家人、朋友、爱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做什么事能让他开心,做什么事能让他哦,大概自己最有心得的就是惹宣澈讨厌这方面。这样一想,安逢知的心中竟难得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吗?”安逢知喃喃地说,“要怎么才能看见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越了解越是神秘,越接触越是捉摸不透,每次你觉得好像要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点可以说是温情或者脆弱的东西了,很快就会发现,一切都不过是 层,又一层的伪装。
安逢知眼睑轻轻地跳了跳——这不合理吧,世界上他不了解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他就这么想知道这个人的秘密?
抓心挠肝,不择手段地想知道。
他拿起手机来,盯着宣澈的名字看了一会,却知道对方从来都不回消息,想了想,换个人发了条微信:
“哥们,我这次主动帮你承担了这么凶险和有难度的工作,知道你 定感激涕零,想要肝脑涂地来报答我,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去帮我查查这个人是谁。”手机“滴答”一响,接到这条微信的人是倒霉的宗松源。
他紧接着又看见安逢知发过来的“金主照片”,忍不住揉了揉眉头,预感这家伙又要作妖。他觉得照片有点眼熟,一时又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回复道:“你查这个人干什么?”
安逢知回:“想杀。”
宗松源:"……"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照片,这个瞬间也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他早上看见新闻上说的,和禹希好多次私下见面的那个神秘男子吗?
他连忙把电话打了过去,安逢知那边接通之后,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你开玩笑的,对吧?”
宗松源道:“你都不认识这人,你杀他干什么?”
如果不是对面的人是安逢知,简直要让他联想到争风吃醋这种正常人才会干的事情上面了。
不过转念一想,正常人也不至於一吃醋就要杀人,安逢知的做法,更像是一个残忍而不懂人情的孩子,在抢夺感兴趣的玩具。
安逢知道:“看他不顺眼咯。”
宗松源试图说服这个瘋子干那些商事:“嗯 你是不是介意他以前跟禹希关系好?但他们现在已经掰了,你杀他是没用的,你如果想跟一个人交朋友,得真诚、友善 这个你你明白吧?”
安逢知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他唇角依然噙着点慣常轻浮的笑,但微挑的剑眉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冷峻与薄情:“抱歉,那太费事了。”宗松源无奈,只好道:“那你等等好吧?我先查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被那些前辈们知道你又对普通人动杀机,会很麻烦的……你知道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宗松源说这句话是冒着风险的,听筒另一边,安逢知翹着的唇角果然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领口的位置。他的领子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散开,可以隐约看到,在他紧绷而强壮的胸膛上,正有一簇簇黑色的诡异法纹,一直蔓延到了衣服深处。寂静中,仿佛有无数恐惧防备的目光,在四面阴冷而晦暗地注视着他。
“好吧。”
片刻之后,安逢知笑起来,说道:“就这样。”不等宗松源说什么,那边就在此利落地把电话给挂了。“什么啊,只要自己说够了,就根本不给别人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啊。”
宗松源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将手机放下,拿起旁边的纸笔,记录了他这一次的禹希观察日记。
“是能够影响安逢知心情的男人,具体原因不明。
表面高冷,意外有着似乎很风流的过往,真实性未知……"
写到这里,宗松源的笔尖顿了顿,看着满篇的“不明”、“未知”字眼,觉得自己今天很没收获。
于是,他想了想,又加了一点东西:
“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令他虽然外表冷漠而不近人情,却总是可以获得很多意外的关注,可以从是否修习过惑术以及迷心术的思路进行调查。”写完之后,宗松源满意而确信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将本子合上,放回衣兜里了。他还真得查查,安逢知发过来那张模糊照片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宗松源却不知道,挂掉了自己的电话之后,安逢知很快就跑到了宣澈家的门外,并敲响了房门。宣澈打开门,就看见了前来送饭的安助理。
他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实在又欠又风骚,特别的伤眼,宣澈本来不想让这家伙进门的,可是大概因为他刚刚吞噬了大量的惡意,那种冰冷几乎一直渗进了骨縫里,让他想让家里稍微多一点阳气
于是他侧了侧身,示意安逢知进门。
安逢知乐呵呵地进来了,问道:“怎么样,这两天还好吗?”
“还可以。”宣澈说,“你看起来倒是有点闲。”
安逢知说:“唉,这有什么办法,我也没工作可以做,待业在家实在很焦虑,不如看看老板,找点上班的感觉,也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他这话如果被终日打工的牛马听见,一定会产生想要打死他的冲动,幸好大魔王不懂打工人之苦,所以宣澈只是淡淡地说:“那不如另谋高就。”
安逢知拆包装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他忍不住笑了。
他其实很少有不笑的时候,但如果照照镜子,就连他自己都会发现,此时的笑容显得格外愉快和发自内心。
“对一个殷勤上门给你送饭的助理说这样的话,可有点残忍啊。”
跟宣澈接触的时间长了,安逢知就发现,对方表面看起来冰冷而沉默,其实小脾气特别的多,而且又高傲又刻薄,别人的殷勤、喜爱、追逐,在他眼里都是司空见惯且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但是没有监视,没有恐惧,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极力隐藏着厌恶的笑脸和试探。
再一次想到了,他在“那个人”面前,也是这样吗?还是今天来的如果是“那个人”,就不会得到这么干脆绝情的话了?
“看来为了饭碗,我还得多多努力了。”
安逢知柔声说,胸口的法纹向外蔓延,如同绳索一样缠上他的手臂:“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把我的工作抢走。”他停顿了一下,法纹在接近指尖的时候重新退了回去:“这个外卖袋子有点不好拆,我拿去厨房剪一下。”安逢知去了厨房,但是没拿剪子,三下五除二,就利落地把包装撕开了。然后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在每样菜上都倒了一些。
如果宗松源在这里,就可以辨别出来,安逢知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盐或者味精、胡椒面一样的调味料,而是从三清像前的供台上收集来的香灰。厉鬼接触到这种东西,就会失去所有的伪装,显露出最真实的面目。安逢知将加料的饭菜——端了出去,扬声说道:“开饭啦!”宗松源从小就笨,安逢知可从来没想着要听他的劝说。什么真诚地关心啊,友善地对待啊,未免有点太麻烦也太可笑了吧。
再说了,他也不会。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正义感,他以杀戮和破坏为乐,喜欢的玩具,抢过来就好了,有人想抢,杀掉就好了,只要玩具最后到他手里,不管是死是活,就是他贏。安逢知一手托腮,一手拿起筷子,给宣澈夹了两根菜放进碗里,说道:“来,尝尝好不好吃。”
之前的几次试探都失败了,安逢知倒也做好了这一次可能不成功的心理准备,反正如果没效果,就当请这个挑剔又高贵的家伙吃一吃香灰炒菜吧。宣澈接过筷子,摘下口罩,露出的还是那张红肿的脸——真是的,对别人那么好,到现在连正常的样子都没给他看到过。安逢知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宣澈将一根青菜送入口中。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不爽。但其实对于宣澈来说,安逢知来的还真是挺及时。
宣澈现在有进食的需求,可是他自己既不会做,也不熟悉阳间的食物,这几天饿了就去外面买一份米饭裹腹——反正鬼没有味觉,什么东西吃着都一样。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回,那根青菜入口之后,宣澈嚼了嚼,竟十分突兀地感到有什么味道从舌尖上绽开。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判断——“甜。”他会知道这就叫做甜,大概是生前的印象?宣澈没有说话,默默地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蘑菇。等着他生气或者变异的安逢知:“……?”
这一道菜有着与刚才的青菜如出一辙的甜味,只是因为蘑菇的口感,要绽放的更加浓郁一些。
有了这种味觉的点缀,进食也不再是如同嚼蜡一般,而且刚才安逢知又把饭菜热了热,暖意从口中进入,仿佛能马区散刚才那些恶念带来的阴寒。
宣澈终于觉得有点高兴。
他居然从这奴仆身上发现了一点难得的好处——厨艺精湛。
宣澈看向安逢知,难得称赞:“你做的菜很美味。”
安逢知:“…啊?”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紧接着,宣澈就将手伸过来,拍上他的脸,说道:“可以赐予你触碰掌心的荣耀。”
——这不是扇嘴巴子吗?安逢知想。
但是一边想着,他还是一边觉得有点犯晕。
一方面,确实没有料到宣澈对食物的喜好竟然如此扭曲,另一方面,宣澈那只手有点奇怪。
很难形容……怎么就,这么滑,这么软……还有点香味——他发誓他只是在客观描述。
这香味就是宣澈身上的,安逢知隐约闻到好几回了,而且他一直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不会是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吧?
自己这是下药不成反被药?
没看见宣澈的真面目,安逢知却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你摸过他的脸吗?”宣澈已经把手收回去继续吃菜了,闻言道:“他是谁?”明知故问,安逢知悻悻地说:“就你那个金主。”
那些新闻,宣澈根本就没看,但他的嘉奖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怎么能什么人都给呢?于是他挑眉道:“他算什么东西。”安逢知看见宣澈那如工笔细描一样的眉峰扬起来,像是水面划过的一道波,说不出的好看。
他的心跳也随着这道波荡出的涟漪而加速——大概是出于一种保住了玩具的满意?
安逢知下意识地抚了下自己被摸过的面颊,抬头看宣澈又在认真吃饭,他没有再油嘴滑舌,也没再挂上那副面具一样的假笑,手肘支着桌面,微微出神。
但当他不再刻意夸张地展示殷勤了,周围的气氛反倒好像松弛了下来,饭菜的气息慢慢散开,安静中,偶尔能听见碗筷的声音轻轻碰撞。
在安逢知的餐桌上,很少会有这样舒适和温馨的时刻。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下一次真的好好去做一顿饭,也……
“你怎么不吃?”
这个时候,宣澈突然抬起头来,问安逢知。
安逢知“啊”了一声,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也端起了碗。
不,但他可不想吃香灰拌饭啊!
被宣澈看着,安逢知有些汗颜,脑海中飞速转着借口:“这个啊,因为我吃饱了,哈哈,我那个,是想去刷碗,哈哈。”
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我们以前见过吗?”
宣澈看了安逢知一眼,大约是啰嗦、废话这类的意思,安逢知也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聊了,笑着摇摇头,进了厨房。
但在他的身后,宣澈却歪了下头。
他有时候,也会在某一瞬间从这个人身上捕捉到一丝熟悉感。
安逢知这趟做客,怀着一颗扭曲的心到来,又饿着肚子离开,心情却很是不错,在回去的路上,他想了想,给宗松源发去了一条微信。
宗松源迷迷糊糊地被消息提示声吵醒,定睛一看安逢知发来的消息:"Good!"
他连忙一个翻身爬起来打电话,确认了一圈今晚并没有突发什么诡异杀人案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喃喃地说道:“神经病啊。“
27、第27章
另一边,总算见到了宣澈一面,说了那几句话之后,阮普心里的疑惑反倒更多了。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被选中的人是自己,也想象不出宣澈是采取了什么方法做到这一切的。她也不知道,如果这不是好运,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祸。但阮普并没有过多地担心将来,因为最起码,目前她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很多。
丁雯没再想方设法地赶她走,或者通过羞辱她来炫耀自己的优越感,大概是觉得丢脸,除了寻求帮助的时候她很少再往阮普跟前来,连带着她身边的那些姐妹们阮普都见得少了。所以阮普最近过得格外清净,她打心眼里感觉到,能够少看到这群人实在是太好了。仿佛直到这时,她才隐隐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是有委屈,有不高兴的。
对于那些侮辱和嘲讽,她根本就不是不在乎,而是没有能力去在乎,只能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忍惯了,也就麻木了。可原来,那些累累的伤痕一直积在心里,从未淡去,等到扒开上面的血痂才会发现,来自别人的伤害让人那样难过。
虽然因为这种疏远,阮普失去了洗衣服的工作,不过她并没有太遗憾,因为她有了另外一份收入一 每次帮助丁雯“治疗皮肤”之后,对方都会给她一些报酬。有钱赚,没人烦,阮普整个人都仿佛比以前多了点精气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其他事情方面都顺利了一些。比如那天她干完了活在湖边画画的时候,画累了一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个老人站在她身后看了很久,还夸奖道:“你的画很美,非常有灵气。“
这让阮普的心情一整天都很好。
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心里的警惕和谨慎,阮普注意到,丁雯挨打过后的眼神,由一开始得到帮助的狂喜,逐渐变得越来越阴冷和愤怒。
她应该是也尝试过其他的方法,最后发现,除了让阮普打她,其他任何的方式都不行。
阮普心里暗暗提防着。
终于就在有一天的时候,她下了班,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却看见一个小姑娘匆匆跑过来,叫了她一声:“小阮姐。”这小姑娘今年刚大一,娃娃脸,长得很可爱,性格活泼,阮普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碰见她,一来二去打着招呼,也就熟了。这时她看小姑娘跑得满脸通红,便连忙说:“你别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连连点头,喘了几口气,才说:“我刚才…我刚才去学校超市买东西出来,看见有几个男的在后面抽烟,还提到了你的名字,好像是要在学校门口堵你什么的。”她朝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有两个人我觉得像是学生会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我就赶紧来告诉你。”这小姑娘一脸不解,阮普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就猜到了,肯定是丁雯指使的。
虽然打耳光这事是她自己要求的,但那种疼痛和羞耻,对于高傲的丁雯来说,肯定都会埋怨在阮普的头上,她能忍这么久阮普都已经很意外了。阮普感激地对那个小姑娘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小姑娘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阮普这么淡定,还以为她吓傻了:“小阮姐,你快跑吧!”
世界上还有很多这么可爱善良的人呀。
阮普忍不住抱了抱她,说道:“好,我从后门走,你也先回宿舍吧,免得让人看见咱们在一起,说不定要怀疑到你。”可等到这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阮普却并没有像和对方说的那样逃跑。那帮人铁了心要找她麻烦,她又不想离职,那么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阮普去了体育馆的器械室,这里也由她打扫,她用钥匙开门进去,四处看了看,拿了一个可伸缩的健身弹力棍,在身上藏好,顿时有了底气。
出门时路过镜子,阮普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举起手臂挥了挥。
由于常年干活,她的胳膊上有些肌肉,不像 般女孩子那样纤细,所以显得人挺壮实,有时候到了夏天阮普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却给了她很大信心。
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真美。”
她画了那么多漂亮的画,第一次把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说完之后,阮普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抓紧棍子,走了出去。她大摇大摆走了学校的正门,刚一出去,就闻见一股呛鼻的烟味。然后一个男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像拎小鸡一样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他一推,把阮普推到墙上,斜着眼看了看她,很不耐烦地问:“你是阮普?”
阮普说:“是,什么事?”
这时,旁边又另外过来了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着,把她围在中间,还有人说:“哈哈,难怪叫阮普,长得就是普哈,整一个士妞。”他们围着阮普指指点点,却根本就不搭理她的话,好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流浪狗,或者一只卖艺的猴子。
一个男生上前,推了她一把,举起了巴掌,说道:“今天别怪哥们抽你——“
“咚!”
结果没等他的巴掌挥下去,谁也没想到的是,阮普突然不知道在哪抽出来了一根棍子,眼疾手快地冲着男生一甩!伸缩棍“啪”一下子被甩了出去,带着弹簧的力道,重重砸在了男生的胸膛上。—其实要不是个矮,阮普是打算照着脑袋招呼的。
但就是这一下,她也是攒足了劲蹦起来打的。
“啊——!”
那男生几乎觉得自己胸口都被打漏了,疼的蹲在了地上,其他人大为震惊,有的去扶他,有的去拉阮普。
阮普胡乱挥着棍子,趁机往小巷外面跑去。
其实论真正的力气,她绝对北不上这些人高马大的男生,可是这几个人也不过就是受托付想稍敞教训她一下,有点被阮普这股不要命的狠劲给吓住了,拦她的时候缩手缩脚的,就被阮普给跑了出去。阮普要做的却不光是逃开他们,她知道,丁雯一定就在附近——找人教训自己,她肯定要现场看热闹的。
阮普一边跑,一边喊起来:“丁雯,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她四下张望,很快在一处墙后面发现了片熟悉的衣角,那是她洗过的一条裙子,于是阮普上去一拽,被拉出来的人果然是丁雯。她尖叫了一声,看着满脸狠劲的阮普,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你?你疯了吧?”阮普二话不说,“啪”就是一个耳光扇了下去,把丁雯打得一个翅趄。
后面追过来的几个男生都看呆了,一个人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跟着就看见阮普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回骂道:“那你又是干什么?你找人打我是什么意思,你说!”如果说刚才打那个男生还可以说是为了自保而反抗,那么这两巴掌,是阮普真正意义上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而打人。但她是如此娴熟,毕竟打过丁雯的巴掌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那句话一喝出来,阮普觉得一阵畅爽。丁雯捂住自己目前完好的脸,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阮普:“你他妈——”
阮普给了她一巴掌:“我妈死了,你敢骂我妈?”
她把丁雯给推倒了,索性跨坐在她身上,一巴掌-巴掌地下去:“你欺负我穷,你欺负我上不起学,你欺负我没爸妈护着!明明是你求我,你还找人打我!凭什么?!啊?凭什么?!”“你!”
她恶狠狠指着丁雯,又回过头来,指着身后刚才欺负她的那些男生:“还有你们,你们的脸就应该通通烂掉!你们才是丑八怪!”骂完之后,阮普觉得眼眶一热,竟然是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她反手用袖子擦了把眼泪,突然又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哈!”
连丁雯都不骂了,骇然看着她。
阮普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还不忘在地上找了找,捡起刚才不小心掉的弹簧棍放进包里,然后她就那么半仰着头让眼泪倒流回去,一边笑着,一边昂首挺胸地走了。好 会,一个男生才反应过来,过去扶起了浑身发抖的丁雯,骇然道:“那女的,叫什么来着,她、她疯了吗?被狗咬了啊?““管她呢?她牛逼什么,真以为她武林高手啊!她就是疯还能干得过咱们这么多人吗?”
这时刚才挨了阮普 棍的男生也过来了,他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胸口生疼生疼的,气急败坏地说:“走走走,我今天非得把那丫头抓回来好好教训教训,我让她不敢在这学校待”他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脸皮一疼,好像突然被重重扯了一下似的,反手一摸,赫然感到,自己的脸上竟裂开了一道口子。
“我这是……”
他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人,却惊恐地发现,周围有好几个人的脸竟然都开始开裂溃烂了起来。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脸,我的脸烂了——”
阮普听到身后隐隐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但是她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酷笑容,仿佛她在说出那些话的 刻,心里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阮普把手放进衣兜,拿出了一枚豊城美院的校徽,看了看上面的美神像。
她冷冷地说:“我要取代你了。”
这种感觉很诡异,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但语气和声音听起来又十分陌生,仿佛带着浓浓的怨恨和邪恶。她整个人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做出种种行为,一半漂浮在半空中,疑惑又恍惚地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自己。
她像个打胜仗的将军一样还了从学校拿的器械,带上要拿的东西,回到了自己所住那一处破旧的居民区,穿过狭窄的小道时迎面过来了一个醉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什么。阮普顿时心头火气,当时兴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让你的脸也烂掉,烂人配烂脸。”
她甚至已经微微张开了嘴,但是那一瞬间,阮普又突然惊觉,心里不由想,哎呀,我在干什么?
她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可心里那种一阵阵涌动的冷酷和恶意却没有消失。马上就要到家门口了,忽然有人叫住了她:“小普啊,小普?”
阮普转身,叫她的是对门住的老奶奶,这位奶奶白天在街边卖烤红薯,看上去也是刚刚收摊回来。看见阮普,她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烤红薯,带着热气放到阮普手里,说道:“孩子,给,还没吃晚饭吧。”这位奶奶一直对她很好,老人的慈祥也稍稍缓解了阮普的戾气,她接过红薯,说:“谢谢方奶奶。”方奶奶笑得眯起眼睛,又看到了她手里夹着的那幅画,夸赞道:“我们小普这画越来越好看了。”阮普也笑了:“奶奶您原来见过我的画吗?”
“见过呀!”
方奶奶拿手比划着:“就是放在你们家桌子后面那一幅,画的是你爸爸妈妈吧?我上次来给你烧水,不小心碰倒了,就看见了。”阮普一怔。
她倒是知道有一回发烧,方奶奶来照顾她,还给她烧了水,熬了粥,但是家里有这么一副画却完全没印象了。而且她……她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好像是之前一次生病之后,好多事就记得不太清晰,过去的相册也在搬迁的时候丢了。她什么时候会画一幅上面有爸爸妈妈的画?
今天的一切都好奇怪。
阮普捧着烤红薯进了家门,立刻就去看了方奶奶说的桌子后面,果然看见一个画框静静杵在那里,上面已经落了灰。因为画是背着放的,看上去很不起眼,她以为是什么杂物,竟从来没注意过。
阮普将手伸向那幅画,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狂跳起来,她觉得她好像就要打开一个潘多拉的盒子,释放出某种极为恐怖的真相来了。手指碰到冰冷的画框,终于,她下定决心,翻了过来,这幅画卷终于映入眼帘。
上面画了一个领奖台,一个女孩捧着金色的奖杯站在最高的位置,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台下,一对夫妻相拥着站在那里,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悦和幸福。
周围还有其他人,但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视觉的中心集中在这一家=口上面,整幅画的色彩用的十分鲜明和夸张,看起来更给人一种超越现实的,梦境般的感觉。阮普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心里觉得非常恐惧。
然后她颤抖着手,打开了外面的画框,把那幅画翻过来,只见画的背后,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可以辨识出来
奚秀仪《梦想》;一等奖。
那一瞬,说是毛骨悚然都不为过。
阮普又一次翻过这幅画,看着上面站在领奖台上的女孩,那张其貌不扬的、但带着灿烂笑容的脸,竟是无比的熟悉。她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就是奚秀仪——当年那个因为蔺扬他们的霸凌而坠楼,活活被树枝戳穿的奚秀仪!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之前一直在她心中涌动的那股冰冷和邪恶化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庞大力量,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嘴竟然不受控制地缓缓张开了,发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因我…而拥有新生……”
“我……赐予你成为神明的力量……
28、第28章
很快,就到了画展开幕式活动的前一天。
蔺扬准备休息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他将手机拿起来一看,只见又是丁雯。
蔺扬有些犹豫。
他大概知道丁J雯是为了什么事,在今天上午的时候他刚刚听说,这次包括J雯在内的十三名同学被取消了参加画展的资格,原因是一个人形象不佳,不适合上台讲解画作。理由听上去有点荒谬,但放在极度重视外在形象的豊城美院,倒也正常。
丁雯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稳定,总是念叨着她的脸出问题了,这次竟然到了取消资格的地步,想必是真的十分严重。听到消息的时候,其实蔺扬也奇怪,怎么竟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出了问题,不过第二天就是画展了,他不想为了这些与己无关的杂事分心。因为此次的风波,蔺扬最近的人气格外高涨,在几个网络平台上,他都看到甚至有不少粉丝特意从黄牛那里买了票,从各地赶过来见他。
前几天还有记者提问他面对“爆火”是什么心情,蔺场当时淡淡地回答“保持初心,做好自己”,又赢来了一片赞誉,但实际上在这个拥有流量等于拥有 切的时代,他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他在画展上的表现尤为重要。一方面是现场作画一定要把应有的水平发挥出来,另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颜值绝对不能崩了。毕竟那些粉丝喜欢他,总不是看见他心灵美吧。就丁雯那个性格,只要接了她的电话,不听一两个小时的谩骂和抱怨,恐怕是挂不断了,太影响休息。
于是,蔺扬终于没有接听那个电话,关机入睡。
这场名为“粉墨世界”的画展终于如期而至。
如蔺扬所料,这场画展本身在业内的权威性很高,再加上最近蔺扬的流量加持,一开始就有着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当天一大早,就有不少人拿着票在豐城美院外面排队等待入场,还有人举着手机进行直播,记者们也来了,每次有嘉宾到场,闪光灯就会疯狂地亮成一片。
当蔺扬出现的时候,这种热闹的氛围更是达到了顶峰。
记者们纷纷挤过去想要采访,蔺扬却并没有接受任何提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就进了展厅。
他今天看起来格外风度翩翩,俊美逼人,这个举动更是引起了现场粉丝们的欢呼,可惜安保拦着,没有办法上前要签名和合影,只能店着脚看着他去了后台。这时,突然有个蔺扬的粉丝说:“你们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禹希啊?!”这句话让旁边的同担们都是一愣,这家伙之前已经被豊城美院给赶走过了,怎么好意思再来的呢?可是经过辨认,来的人确实是宣澈,他旁边安逢知也在,两个人似乎还有票,看样子是以观众的身份来观看画展的。
粉丝们出离愤怒了:
“怎么这个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啊!逮着蔺扬死命蹭是吧!”"md主办方靠蔺扬的流量挣黑心钱!这种人就应该把他拉黑不卖他票才对啊!"“呵呵,使用歪门邪道手段的人越努力越不幸,而蔺扬只会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这个消息很快在网上传开了,让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到场的线上粉丝们也很担忧:
“啊啊啊啊我有点担心,禹希这么死皮赖脸的,是不是毁容之后心态已经扭曲了啊?不会给蔺扬泼硫酸什么的吧!”“天呐,现场的粉丝们也请多多注意吧,要是看到禹希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大家一起上就完事了。”
在群情激动的粉丝们中间,还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他染了一头奶奶灰的发色,头发有些桀骜不驯地立着,和发型相衬的还是那不服不忿的表情,虽然长了张帅脸,但那副样子十分生人勿进。他听着蔺扬粉丝们激动地在那议论,冷不防凉凉冒出了一句:“我记得禹希的粉丝一直比蔺扬多来着,为什么不是蔺扬蹭了禹希的热度?“
此言一出,周围的一圈人顿时都回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纷纷指责:
“你谁啊你?你这不废话吗?禹希本来就是主播,他吃流量饭,蔺扬是画家又不用!”“不知道买了多少水呢,还吹上了!”“蔺扬有国民度,禹希有什么?坑蒙拐骗傍金主的技术吗?”
要是换了别人,面对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可能心里早就发慌了,这男生却嗤笑一声,说道:“自己没见识就说别人是骗子,等以后你们别后悔就行。”他正是之前跟着宣澈和安逢知在学生会大楼里进行了一次惊悚冒险的李昭。
原本他也是蔺扬的粉丝,而且跟眼前的大部分新粉相比,李旭可是从刚玩微博不久,就加入了蔺扬的超话了,他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看到别人对蔺扬的素拜和喜爱而感到不适。知道了真相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讽刺。
宣澈没有蹭热度,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而蔺扬也不是这些粉丝们心目中想象的那个温和完美的天才画家,这些人现在义愤填膺的,以为在正义地维护心中所爱,其实人家不过是把他们当成工具人来用罢了。
要不是那天夜里亲眼看到了一切,他或许也会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吧……但他已经为他的无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进这所倒霉学校,李昭就觉得脸上贴树皮那里隐隐作痛,提醒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阴森恐怖的氛围,让人稍微看上一眼都会头皮发麻的怪物,所有超乎人类想象的画面……就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由于生怕木头沾水受潮或者发霉,最近李昭别说洗脸,就连洗澡都得把这一部分小心翼翼地用保鲜膜给裹起来。想想这些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堵,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不会就变成了一盆破破烂烂的盆栽,再听到这些粉丝们的话,就忍不住了。眼看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重,李昭突然感到一个人拉住了自己,将他拽出人群。他回头一看,是个带着鸭舌帽的陌生女孩,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警惕地说:“干什么?”那个女孩眨了眨眼睛,将手机举到李昭面前,问他:“群友?”
她的手机上是一个群,上面的群简介写:“你也因为因为遭到强行捂嘴而感到愤怒吗?你也因为发现的真相没人相信而疑惑不解吗?请加群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李昭莫名其妙地说:“这是什么?”“看来你不知道。”女生说:“那你有没有在一个星期前的深夜里看到过一场……恐怖直播?”
李昭的脸色微变。
女姓打量有李略的表情,明白这人应该足知 自己在说什么“那场白直播的主插足禹希和他的助理,当时发生了很多说异的事情,禹希说的活全部得到证实,但是第二天所有想提起这场百插的人部被封号了一你石过的,对不对””——他不但看过,还亲身经历过呢!
李昭憋了很久的秘密终于有处诉说了,一时有些激动:“其实我——”
“啊,对了!”
女生又说:“还有个在美院交流的学生也不小心跑进去了,被整的老惨了,听说现在都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变成了烂树皮,特别特别恐怖。”
李昭:“.….”
他道:“没死吧,不至于……我看他很健康呢。”
“所以你果然看过那场直播!”
女生高兴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灿。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目的就是拒绝捂嘴,寻找真相!你要不要也加下群?”
就这样,李昭稀里糊涂地加了群。
结果一进去,他就眨了眨眼睛,发现里面一片宣澈的头像。
李昭问:“这个…你们现在都是禹希的粉丝了?”
“不不不,当然不。”
小灿说:“我是颜向来着,不是随随便便谁都粉的,但禹希明明说的是真的,结果被骂成那样文在是大惨了,偶尔为他说说话也不是不行。毕竟之前误会了他是骗子,也有点对不起他嘛。”李昭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人群一阵骚动,他们终于可以入场了。
宣澈和安逢知果然有票,他们一进展厅,就有人发出嘘声,还有粉丝们警惕地盯着宣澈,防备他想要靠近甚至伤害蔺扬。不过看宣澈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随着蔺扬的出场,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走了。
这一次,蔺扬要在画展上现场作画,但毕竟画画是一个精细而漫长的过程,为此在场的很多粉丝都做子了可能会非常无聊的心理准备,反正他们大多数不懂画,只是来看蔺扬的。气质温柔的帅哥低头优雅作画,这场景也很好看嘛对不对。但让大家惊喜的是,蔺扬画画的过程竟然很精彩。
他很快就把没有上色的底稿勾勒出来了,画得正是这一片美丽的校园,远景是高大漂亮的教学楼,近处有从生的草木。在操场的中间,有个穿着校服裙子的女孩舒展双臂躺在地上,惬意中带着青春的气息。在女孩后面的不远处,蔺扬还写实地画上了美神雕塑,这雕塑并不是视觉的中心,只占了画上的一小部分,但他还是一笔一划,勾勒的十分精细。
观赏作画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怔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在蔺扬开始描绘那座美神雕塑时,面前这幅画就像是被点亮了灵魂,每 棵甚至没有上色的树上都散发出勃勃的生机,明亮、茁壮、热烈、浪浸。心底那种沉睡着的,对于美的极度渴望一下子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眼前的画面,美丽到令人窒息。
“哗——!”
随着蔺扬将美神的最后一笔勾勒完成之后,周围竟然掌声四起!
闪光灯疯狂地闪动,现场气氛立刻进入高潮,就连那些颇有名气的资深画师们也不禁连连点头,交口称赞。
李昭看见有人在他刚刚加的寻找真相群里说:
“唉,我原来还是蔺扬的粉丝呢。但是自从发现禹希好像不是骗子之后,想起他说蔺扬的画里带着邪恶,让我就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不过现在我还是没看出来这么美的画哪里邪恶了。”
“我也是,不过他今天真的很帅,线下还这么帅总不会是假的。”
这个群里的人只是看了那场午夜直播,没见过蔺扬打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就是这个人封了他们的号,所以虽然愤慨被捂嘴,对蔺扬倒是没有太大的恶感。
李昭忍不住又在群里发了个:“呵呵。”
目的一切的小灿:"……."
她是不是搞错了,这家伙根本见人就怼的吧。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台下最后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齐刷刷坐着一排戴口罩的学生。如果阮普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这些人正是丁雯和上次那几个想要找她麻烦的男生。
从那天开始,这些人腐烂的脸就再也没有恢复过,也因此被取消了参加画展的资格,只能当一名坐在人群中的观众。看着台上的蔺扬正在借助美神的力量,丁雯不禁攥紧了手掌,觉得掌心中又湿又冷。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嫉妒和怨恨,因为美神已经不再庇佑她,但蔺扬却仍然能够借助美神的力量蛊惑观众,享受荣光!但没有人能抗拒这种美,即使是怨恨都不行,看着眼前逐渐成型的画,丁雯也不由得暂时忘记了脸上的伤口,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与此同时,好像有某种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攫取着她的力量,让她口罩下面的面孔变得更加枯萎,展厅外面的树木晃动着,枝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连李昭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去旁边拿了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杰作!”一名坐在第一排的大师忍不住用力拍了下扶手,脱口说道,“简直是艺术的巅峰,美丽的极限!”
所有在观看的人中,大概安逢知和宣澈是唯 两个还保持着眼神清明的人,因为没有人愿意和这两名不速之客挨着坐,两人的周围空了一圈座位,仿佛身处在另一片空间中。宣澈正打量着大屏幕上蔺扬被投映出来的画,突然听到耳畔一个声音传来:“我听说过一句话。”
宣澈道:“什么?”
坐在旁边的安逢知慢慢凑近了他,低声说:“恶魔,为了诱惑世人沉沦而出现的。”
宣澈的唇角轻轻划,似笑非笑。
“蔺扬这一次被捧得很高啊。巨大的关注度、飞快增长的粉丝量,完美的外界形象,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值得赌上一切底牌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安逢知说:“但是我有点好奇,让蔺扬这样去挥霍从美神那里借来的力量之后,你又想如何收场呢?我可是感觉到,这里的树都在拿蠢欲动了。”蔺扬为了表现的足够完美,不顾 切地动用美神的力量,也催化了校园里本来就在异变的树木生长的速度,安逢知确实怀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想探 探宣澈的底。可他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对方却彻底将头转了过来,看着自己。
安逢知:“?”
宣澈说:“这就是你的职责了。去,把这校园里的树都给解决掉。”
"…"
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安逢知很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上一句:“我?”
果然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参加工作之后都会无差别地体会到万恶老板的剥削与压榨,将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最底层的员工,着实有点缺德。安逢知一向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所以他为了维护自身权益而发声:“我能不能问一句,这么有风险的事交给我,加薪吗?”宣澈道:“给褒扬。”
“褒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大饼,可宣澈的褒扬,却让人想起柔软的指尖,淡淡的香气,微凉的触感,以及莫名其妙的,凌乱的心跳。
不肯忍气吞声的安逢知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眯了眯眼睛,什么都没再说。
“哗——!!”
又是一阵轰动的掌声,蔺扬已经开始上色了,满场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树的葱茏绿意,雕像的金光闪耀,女孩裙摆上大片的红色花朵,如同一场浪漫而热烈的艺术盛宴。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脚步轻巧地走了过来,坐在宣澈身边另一侧的位置上。安逢知立刻有些不满了,他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学校清洁工。
阮普。
几天不见,这个总是低头含胸,有些怯懦和浪狈的女孩气质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坐在宣澈的身边,也看着前面蔺扬的画,然后开口轻声说道:“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想到答案了。”
上一次偶遇的时候,宣澈问她:“你喜欢成为神的感觉吗?”
“我不喜欢。”
阮普道:“我不想变得那么贪婪、傲慢和高高在上,我一直很讨厌那样。无论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想起来了,她曾经叫做奚秀仪,从小就有很高的绘画天赋,长了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父母也很早就去世了。她从未觉得这是什么缺陷,来到这所学校之后,却遭到了蔺扬那一群人的无休止的排挤和羞辱。好像她不美、贫穷,却超过这些人拿了第一,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终于在那一天,她明明成绩是第一,却被挤占了外出交流的名额,那些人把她关在画室里,嘲笑她,殴打她,终于她怒而反抗。用头撞,用脚踹,用牙咬,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挨了欺负不能反抗!
她的疯狂果然把那些嚣张大笑的霸凌者们吓到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漂亮容貌也被奚秀仪咬伤,于是惊慌地四下躲闪,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将她推出了窗外。大树的枝干穿过她的身体,从那一刻开始,美神就寄生在她的身上,并且重塑了她的生命。她忘了很多,唯独牢牢记得的是,自己不配叫好听的名字,做人也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要随意惹事或者反抗,不然这样就会倒大霉。
那是她临死之前对自己留下的忠告,可其实美神汹涌的贪婪与恶意早就蛰伏在她的体内,随时准备诱惑她变成欲望的傀儡。
—直到这一切被宣澈提前激发了出来。
“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突然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这个简单的心愿,其实实现起来,是那样的难:“有尊严、有人爱、很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宣澈笑了一下,说:“你把手伸出来,在心里想着你刚才的愿望。”
阮普点点头,将手递了过去,宣澈并没有碰她的手,而是轻轻从她掌心上方一拂,阮普就猛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被抽走了,那一瞬间,心好像空了一样。但随即,她就被一种十分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了,温柔、浩瀚,仿佛可以驱散这世间一切的苦难。阮普震撼地看着一团银白色的光点从自己的掌心中慢慢浮上来,像是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一般,飘到了宣澈面前。淡淡的银辉在他脸上清冷的晕着光,他的目光落在神秘的虚空中,也像无边的水波,望不到底。
这也是安逢知第一次亲眼见到宣澈毫不掩饰地动用出异于常人的力量。他不知道这是宣澈的骨灰,却从这团银光中闻到了鲜血与毁灭的气息,然而,这一团灰烬中又仿佛在不断孕育出重新燃起的生命之火,沉痛、悲壮、周而复始、永不终结。
他几乎被这种力量吸引住了。
安逢知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凝视着眼前景象的这一刻,唇角正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双眼也格外明亮,随着银光消失在宣澈的于中,他的心脏也在疯狂地跳动。从没有哪一刻,从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这样渴望去了解,去接近,去撕下他所有的伪装,看见真实的血肉,与迷蒙不清的过往。其实一切只有短短的片刻,宣澈将那团光攥住,所有的波涛暗涌归于风平浪静。阮普将手收了回去,按在胸口,她忽然问:“你其实是想帮我的,是吗?”在看到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宣澈的不同寻常。
对方好像是想从她身上拿走这份力量,不过,如果不给她这样的选择,直接杀了她,应该也可以做到吧。但宣澈的神情依旧冷漠如霜雪,仿佛之前的温柔不过是错觉,他淡淡地说:“我可没有那种好心。”听到这样的回答,阮普却笑了起来,她吸口气,站起身来,冲着宣澈鞠了个躬:“不管怎样,谢谢!”无论是作为谁,她都会好好地生活,她恨过这个世界的残酷,但也不会忘记那些拥有过的温暖。就在这时,整个展厅中突然惊呼四起。
因为人们突然发现,蔺扬的画,变了!
宣澈的这部分骨灰流落到了豊城美院的校园中,其中的力量催生了美神的出现。
现在,随着宣澈将骨灰收回,蔺扬画上的美神也瞬间失去了那种奇异的魅力,露出了整幅画卷真实的样子。
一切都仿佛变得扭曲而疯狂起来。
远处的教学楼像是 排高大沉寂的墓碑,美神的雕像光辉不再,变成了一具净狞的站酸骨架,周围充满生机的大树和花草,竟赫然都长着-张张充斥恶意的人脸,而在中间草地上躺着的惬意少女
她的脸上带着惊恐痛苦的神情,早已经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了!
而此时的蔺扬,正沾着血红色的颜料描绘尸体上的伤痕,他脸上带着冷酷而陶醉的笑容,就像名持刀的屠夫,令人不寒而栗。国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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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天使们的2个霸王票、6瓶营养液~
知道大家可能会着急,所以没收网前我都没敢看评论,终于可以把一切都给抖搂出来了。
这本在构思的时候也想锻炼一下自己其他方面的写作能力,比如伏笔、故事性、配角塑造、主角情感挖掘什么的,所以可能确实摊子铺的比较大,风格也不太流行。
我觉得好像有点尝试失败,因为不怎么受欢迎,不过我写的时候还是题满意的,感觉把我要写的东西都表达出来了,就足有点对不起失里的朋友哈,非常感激还园意看文的小伙伴,下一篇我打算写个沙雕一点的文调节-Th。
29、第29章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坐在第一排对蔺扬连声称赞的那位大师心疼地直跺脚:“这幅画一开始画的多好,你怎么能这么上色啊!真是暴殄天物!你你你——”
他不知道这当中的内情,还以为是蔺扬胡乱上色毁了这幅画,指着眼前的大屏幕连连惋惜,结果却突然一下愣住。“等等!”这人发出了惊呼,“快、快看他的脸!”
这个时候,蔺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拿起笔的那一瞬就好像入了某种魔障一样,不受控制地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部描绘出来,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就像他动手残害别人一样的畅快。
直到外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蔺扬才猛地被唤醒,茫然地抬起头来,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正想把笔给搁下来,忽然听见了“啪嗒”一声,好像看到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了画纸上。
于是,蔺扬放下笔,摸了摸。
那黑色的东西在蔺扬的指下“噗叽”碎开了——原来是一块腐肉。
等等……腐肉?!!!
蔺扬猛然转头,在旁边大屏幕的投影里,他赫然看见了自己正在腐烂的脸!脸上腐烂的伤口处带着牙印,就像那一天晚上,在那间画室里,被奚秀仪咬出来的一样。
在场的人也都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刚才还风度翩翩的清俊少年满脸的皮肉迅速开裂、腐烂,满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推搡着起身,连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们都被惊呆了。“我的老天爷啊,我没看错吧?这什么啊?!”小灿目瞪口呆,在一片嘈杂中尖叫道:“这是什么?!这是蔺扬吗?”
虽然看过之前的恐怖直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比其他人要强很多了,但还是怎么也难以想象蔺扬竟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毕竟,她最初还是蔺扬的粉丝呢,正是因为力挺蔺扬,一直在宣澈的直播间里质疑和谩骂,结下的因果太深,才会被宣澈拉进了那场午夜的恐怖直播。看见曾经喜欢过的偶像竟然在眼前变成了这幅样子,想起自己之前还曾经亲过蔺扬的照片,小灿突然感到一阵作呕。李昭之前已经受过这份刺激了,此时见状,连忙举起手机给群里的成员直播这一幕。
不光是这个群,画展上直播录像的不在少数,蔺扬的模样,以及那副恐怖诡异的画,都迅速通过网线传播了出去,赶来观看的人数也在不断上涨。
“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很茫然,纷纷问道:“屏幕出问题了吗?蔺扬生病了吗?他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丁雯竟不知不觉挤到了最前面,她抬起头,不理会周围的人语嘈杂,只是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的那幅画,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我……认识这幅画……”
“这幅画上的,是奚秀仪啊!”
曾经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其实她从未忘记,而如今也终于成为了一切灾祸的答案。
她的脸上为什么会一直出现牙印?蔺扬为什么在使用美神的力量画画时突然发生异变?卑微懦弱的阮普为什么突然有了勇气反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被他们害死的奚秀仪—回来了。
想到这里,丁雯不由遍体生寒。
依稀身边有人听到了她刚才的话,询问她在说什么,丁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绝望恐惧,一把抓住了那个陌生人的手臂。
“你、你不知道吗?”
她颜声说:“奚秀仪啊!她死了,是被商场从楼上推下去死的!你们看到了没有,这幅画就是蔺在霸凌她的场景,商扬是个霸凌犯,你们以前看到他的那些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不许别人说 ”丁雯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台上正要被簇拥着离开的蔺扬也听到了,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阴冷的可怕。
蔺扬低低道:“还不把她拽走!在胡说什么!”
直到这时候,周围的工作人员们才回过神来,有人跑到台上,拿起话简,大声说着:“安静!安静!”也有人拉住丁雯,要把她拉出会场,以免让事态变得更加混乱。“奚秀仪,你是不是在啊?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丁雯挣扎着,狂乱地说道:“我也是霸凌犯,对不起!我帮你伸冤了,你快让美神回来保佑我……快恢复我的脸啊!”
当意识到一切都跟当年那件已经尘封的往事有关之后,丁雯就几乎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向着眼前的虚空叫嚷着,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注视着人们的亡灵。阮普还没有离开展厅。因为在那十几个人被取消了资格之后,她的画重新得到入选。此时她正站在自己的画前,听到丁雯的叫嚷,她回头远远看去,一时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惶惑不安,歇斯底里的自己。
会场一片混乱。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宣澈轻轻地笑了。
他眼中的笑意总是令人难以捉摸,就像是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霓虹灯光,华丽明媚却又扑朔迷离。
“很有意思的设计。”
安逢知懒懒地靠在他旁边的椅子扶手上,抱着手臂:“玩弄人性总是这么轻易就能给人罪恶的快乐。”他转过头来,笑看着宣澈:“这也是我以前最喜欢的游戏。”
宣澈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他总是带着这样无比清冷的神情,眼波流转的一刹,却偏偏瑰丽如同斑斓夜色:“现在玩腻了?”安逢知说:“现在想要点别的。”他一向是个贪心的人,所以不能喂养他的欲望,因为每每得到了一点,就会想要更多、更多。
安逢知伸了个懒腰,站直身体,笑冲着宣澈道:“刚才可说好了啊。”
宣澈瞥了他一眼。
安逢知笑着说:“我去干活,记得褒扬我。”
“走咯。”他笑着挥挥手,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随着安缝知的离开,外面明没有刮风,整个校园里的大树却都开始晃动起来,树枝扭动着,舒展着,阳光透过树叶的 隙投在树干上的阴影,赫然如同 张张的人脸,竞仿佛是商扬的画在现实中重演
直到这时,宣澈才转头看了一眼安逢知离开的方向,唇角若有似无地扬了一下,不知道心里在打算什么。
而除了他以外,展厅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这时,丁雯已经被带开,蔺扬也被群保安护在中间,遮着脸迅速向外面走去,蔺扬的经纪人匆匆赶到,拿到了话筒,大声说:
“大家听我说,蔺场这是面部过敏,现在还没查清楚过敏原,需要及时就医,请大家不要拥挤,留出通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请各位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虽然还有一些牵强之处,但这是目前最合理,也最能够挽回蔺扬形象的解释。
有他这么一说,再加上蔺扬路人盘很大,形象也一直正面,虽然当众毁容这件事可能让他损失一些从娱乐圈过来的颜粉,但丁雯的话还是不足以让人们相信。
可那天晚上看过宣澈直播的人一听,却什么都明白了。
“我靠我知道了!”
在那个寻找真相的群里,有人气呼呼地说:“同志们,封咱们号的人,就是蔺扬啊!”
只有他,才会如此地惧怕这件事泄露出去。
而且丁雯刚才口口声声地喊着让“美神”保佑她,如果真像她说得那样,美神保佑的就是霸凌的人,这正与宣澈之前直播时所说的“美神是邪恶的东西”相符合。
那些看似荒谬的话都在——应验。
而这群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蔺扬曾经的粉丝,就算不是,最起码态度上也是支持蔺扬,认为宣澈是个骗子的。
但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那个一言不合就封了他们的号,捂住他们的嘴,剥夺他们发声的权力,让他们像傻子 样被愚弄的人,就是大家一直在维护的蔺扬。
还有比这更荒谬,更愚蠢的事情吗?
然而恐怖可笑的事情,现在还在延续着。
这个时候,蔺扬的经纪人在现场发声,为蔺扬进行解释之后,还紧急雇了大批水军,帮助他进行澄清,很快,舆论的风向就被扭转,蔺场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受害者形象。
“难道蔺扬真的做过丁雯的说的那些事?天呐,我完全不能相信!我妹妹和他高中的时候上了同一所学校,一直对他评价非常好啊。”“说不定是被黑了,看他的脸,绝对被人用了药物,才会一下子变成那样。”“对啊,刚才他的经纪人不是说要追究的吗?是不是已经有怀疑对象了?”“哈哈哈,居然有人凭着那个丁雯疯疯癫癫的几句话就信了骗子主播,还说什么禹希预言家”,那不如信我是秦始皇!快去买保健品吧!”
这是,寻找真相群里有人@了小灿和李昭,问道:“UL,还有这位新来的兄弟,你们在现场有找到什么证据吗?咱们的群友想去澄清真相,又开始被以 造谣 为理由大规模封号了!”
小灿几乎急了:“这些证据还不够吗?也有人揭发他了,他的脸也烂了,他的画也摆在那,怎么就还是有人不信呢?!”
李昭上传着现场视频,他刚才特意拍了蔺扬的表情特写,可是还没等视频审核通过,他就收到了一条私信,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号竟然也被封了。眼看蔺扬马上就要离场,李昭和小灿站在原地,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李昭家境优渥,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从来不肯吃半点亏,受半点委屈的人,小灿今年硕土还没有毕业,生活环境很单纯,最大的乐趣就是上上网追追星了。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挫败和愤慨。
每一个看过那场直播的人,都绝对不可能忘记当时那些恐怖的画面,那不是平时看的鬼片,而是由他们真实见证的这个世界神秘的另一面。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怪的存在,而这种东西,是真的会杀人害人的———切就发生在身边。
蔺扬分明就是利用了这样恐怖的力量为自己牟取利益,他傲慢、狂安、高高在上,却捂住他们这些知情者的嘴,一次又一次被粉饰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这简直令人愤怒。可是他们有口不能言,或者即便是大声疾呼了也没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呢?小灿的账号暂时还没被封,她气不过,和几个说话特别过分的人争执起来,结果被围着怼她是骗子的脑残粉,简直蠢到家了。小灿气得想哭,放下手机,含着眼泪问李昭:“现在怎么办?”李昭想了想,做出决定:“走,咱们跟上去,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州有点泄气,无精采地说:“吸用的,我之的为了说 件事的真相,被封了三个号,我不服气,才到购找到了这个真相联,可是大家另力很各都没用,商场在线上都这么能绳饰,现在他身边群安保防范,咱们什么都不会发现李昭说:“那难道放弃吗?”
小灿没吭声。
李昭看了她一眼,咬咬牙,突然弯下腰,对小灿说:“来,你摸摸我的脸。”
小灿一愣:“什么?”
李昭道:“你摸这里。”
小灿看他不是在开玩笑,就伸出一根手机,戳了下李昭的脸,结果这一戳立刻就发现,李昭所示意的那一片,跟普通的皮肤触感完全不同。
“这是—“
李昭沉声说:“那天你们在直播上看到的倒霉鬼就是我。”
小灿愕然看着李昭。
“很意外吧,我并没有死。”
李昭说:“但我也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会不会跟我的脸一起烂掉。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揭开真相。你去吗?”
“我……”
小灿道:“好,我去!”
两人沿着蔺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发现对方大概是为了避开学校门口的记者,没有出校门,而是去了另一处办公楼。李昭和小灿觉得目前的这个结果不疼不痒,实在让人难以甘心,可对于蔺扬来说,却已经仿佛连天都塌了。按照原计划,这本来应该是他人生中极为荣耀的一天,他注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所有的人都将为他臣服,可现在相貌、荣誉、名声,一切都是如此狼藉如此不堪。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不明白呢?答案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近的仿佛就在蔺扬的耳畔。
——谁?是谁在说话?
蔺扬猛然转头。
可是他身边空荡荡的,根本什么人都没有,另一侧却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你说,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如果想要过得像你一样好,就重新投胎吧。”一阵轻笑声从他背后传来,却又在他伸手想去抓的时候飘忽远去:“说得对啊。那么,请尽情享受你的好运,千万……不要后悔…….”这个时候,蔺扬已经听出了说话的声音,正是那个该死的禹希,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你,是不是你害我的?!妈的,你有种你就出来!”又是捕捉不到,却又可恨的令人牙痒的轻蔑笑声。
蔺扬感觉到自己胸中那股暴虐的熊熊怒火已经完全被这飘忽不定的声音激发出来了:“混蛋,你出来!出来说清楚!”周围的保安们都被蔺扬突然大喊大叫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有人试图去拦,却被蔺扬甩开。“等等,蔺扬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另一头,李昭和小灿也从另一边的近道悄悄追了上来,发现蔺扬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不管怎么样,快拍下来!”
“靠靠靠,手机怎么卡了,死手机快点啊!”
两人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正缩在一边手忙脚乱地捣鼓着手机,却忽然听见一个人在旁边说:“找到了吗?”这突兀的问题将偷偷摸摸的两个人都给吓了个激灵,同时回过头去,发现来的人是宣澈。小灿头一次看见对方的真人,惊得半张开嘴:“啊,是、是你……”她对宣澈线上骂过,发现自己错怪了对方之后也愧疚过,现在早已没有了起初的厌恶,但要说特别的好感也谈不上,。
可是见到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小灿心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了一种异样之感。
他的气质,好特别…
只要让人一注意到,就忍不住想要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李昭则跟宣澈熟一些,拿着手机说道:“找到了,我们打算把蔺扬的异常拍下来!你也是来对付他的吧?”宣澈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笑了笑,说:“你们被发现了。”“啊?!”
李昭和小灿同时一惊。
他们一抬头,果然看见蔺扬身边那帮安保人员正跑过来,显然是打算抢走他们的手机。见状,李昭连忙打开直播,一边给群里的人看着一幕,一边大声喊道:“抢东西啦!抢东西啦!”小灿也在旁边跟着喊:“这是我的手机,你们要干什么?抢劫吗?!”
蔺扬要去医务室,他们现在在办公楼第五层外面的露天楼梯上,本来关注的人不多,眼下这一乱,立刻惹得楼下有不少人看了过来。蔺扬的经纪人拽着他,说道:“别管那些人,你先走,小心被拍到。”
可蔺扬整个人好像被撕成了两半,理智上他知道经纪人说得是对的,可精神上他已经快被那个充满嘲讽的声音气疯了。所有深藏在骨子里的暴戾争先恐后地释放出来,叫嚣着杀了他!撕碎他!他勉强控制着自己跟着经纪人走了两步,这时,却突然目光 定。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可恨的禹希!
保安在和小灿与李昭他们推操着,楼下有人好奇地抬头看着热闹,不时发出惊呼和大笑的声音,只有这家伙站在这人间的暴乱和喧器里,不惹半分烟尘,却是一切邪恶与灾祸的源头。
他,该死!
恍惚间,蔺扬发现宣澈的脸变了,那是一张绝美无伦的面容,正在对自己缓慢地展开天真又充满讥讽的笑容。
“我要杀了你…….”
蔺扬喃喃地说:“我要杀了你!”
“天呐,等等!”
李昭一边和保安推搡着,一边把手机举高,冲着镜头大声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吧?我们正无端遭受攻击,这是抢劫——”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定住。
在自己的手机镜头里,李昭发现,蔺扬就好像突然发狂了一样,正不顾一切地冲向宣澈,然后伸手,用力向他推去!
“小心!”
李昭猛地转身,大声吼道:“快躲开啊!!!”
可惜,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倚靠在栏杆上的宣澈,被蔺扬生生地推下了楼!
在坠楼的那一瞬间,宣澈反手抓住了蔺扬的手,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哐!”
两道人影砸在了楼下的操场上。
时间,所有的喧嚣和动乱都静止了,周围鸦雀无声。
静默中,冰凉的死亡气息在虚无中蔓延开来。
无论是在现场还是在镜头另一边的人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根本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坠楼了?
不,应该说是蔺扬当众杀人,他把宣澈推下去的同时,自己也一起不慎坠楼,这……才是他的真正本性吗?可活生生两条人命没了啊!
30、第30章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了不远处另一个人的眼底。
这个人就是安逢知。
他本来怀着觊觎褒扬的亢奋,正在这片操场的另一头处理那些已经半成精的大树,突然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天生对于不祥的感应让他立刻转过头去,宣澈和蔺扬坠楼的一幕在安逢知骤缩的瞳孔中映的清晰分明。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蓄意杀人事件,可是此时安逢知眼中的世界却充满了怪诞。就在两人砸在地上的瞬间,周围本来已经被安逢知压制住的大树立刻感应到了鲜血与死亡的气息立即重新兴奋起来,意章欲动地探出枝叶,想要通过吞噬他们的尸体来补充能量。
——它们早已被人的贪欲灌溉成了恶魔。
安逢知的反应极为迅速,仅仅是在一瞬间的错愕和戒备之后,他已经将手隐在袖子里,飞快地念了一句法诀。随着一阵细微的空气波动,树木顿时都好像被上了枷锁一样生生定住。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抬头细看,一定会发现,这校园中所有的树此刻都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探出枝权,但又纹丝不动,像是一只只绝望的手。但没人有心思注意这些了,他们只是觉得周围非常阴冷,令人感到一种刻骨的恐惧,人类本能的第六感竟让现场时没有人敢上前去查看宣澈和蔺扬的情况。恍惚间,这一幕的构图竟与蔺扬画中无比相似,失去光辉的美神雕像屹立在人们的身后,阴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安逢知禁锢住大树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头半低着,看不清神情,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慢慢抬起腿,朝着两人坠楼的方向走去。见到有人敢过去,大家纷纷让开一条路。
安逢知的面目笼罩在阴影里,人们只能看到他的脚步一下、一下坚定地向前,却见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幽深、阴沉、冷静,还有,对人命的漠视与冷酷。
安逢知终于走到了楼下。
不幸中的万幸是,宣澈和蔺扬摔下去的时候被一棵树挡了一下,有它作为缓冲,大大减小了下坠的冲力。此时,蔺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宣澈则躺在更远一些的位置,身上盖着一些枝叶。
安逢知冷静地走过去,脚步毫不停留地踩过蔺扬的手,一致到了宣澈面前,他才提起裤脚,半蹲下去,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人。“我想你这个人,应该不会死的这么轻易吧?”他低低地说:“但如果这是你离开的方式,那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安逢知的生命里失去过很多东西,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算得上什么失去,只是一些杂质以某种令人毫不关心的理由不见了而已。
可是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有乐趣,说不上是哪种特别的乐趣,因为无论做什么不重要的小事都觉得有滋有味,他还没有想过这种乐趣一下子失去了要怎么办,所以他不允许。“留恋”这种情绪对安逢知陌生的甚至不知道那叫留恋。
他随手捡去几片落在宣澈脸上的树叶,还顺便理了理对方凌乱的头发,动作十分轻柔,心里则在盘算着,如果这个人真的离开了,该用点什么办法才好呢?
搜魂咒?将他的魂魄给找出来?不,这好像不大稳妥,宣澈可不是那种被找到就会乖乖跟着回来的人,还是用缚心诀吧,捆起来直接囚/禁什么的最方便快捷了 虽然子像缺了点情/趣周围的人一开始惊恐于宣澈与蔺扬突然的坠楼,以及无端诡异的气氛,结果现在看安逢知这样子,又遭受了二次惊吓。这边人都出事了,说他不关心吧,还就他敢上去查看情况,说他关心吧,在这慢悠悠打理上头发了,精神状态十分堪忧。
然而,在拿掉了几片树十之后,安逢知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中,他连刚才看见有人坠楼都面不改色,此时,脸上却一下子露出了极度愕然的神情,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再动。随着安逢知上前,旁边的人也逐渐敢凑过来了,有人过去检查蔺扬,发现他还有气,立即手忙脚乱地地拨打120。
也有人看安逢知这个精神状态实在不靠谱,小声询问:“他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移动?”
说话的同时,他也有点好奇地顺着安逢知的目光朝地上的宣澈看去。
这一看之下,这人竟也同样愣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他、他的口罩歪了——”
像是被他的声音吵到,宣澈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除此之外,全身却一动都不能动。
他的躯体本就异于常人的脆弱,摔下来的时候,所有骨骼几乎都粉碎性骨折,伤的比旁边的蔺扬还要严重。
又过了片刻,宣澈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发现来到他身边的人都定定地瞧着他,既不能动,也无法言语。
这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笑了一声。
安逢知听见他低低叹息道:“算了。”
随即,宣澈微微偏脸,只听“嗒”的一声轻响——他直接用牙咬断了口罩上的带子。
沾了鲜血和泥土的口罩彻底从脸上滑落。
刹那间,那张令人好奇了许久的面容,就如同一幅华丽画卷,在光影的流动交错之间徐徐展开。
肤色无瑕的近乎苍白,泛着些美玉一般的光泽,漆黑如鸦羽的眉眼,仿佛在幽黑的眸子中注入了星光,红艳如玫瑰的双唇只要微微笑,便像处处都有鲜花怒放。
如此的浓墨重彩,让整张面孔都显得灿烂而绮丽,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撼。
可同时,他的气质又是孤寂的、冷淡的。
就好像哪怕在万人的簇拥里,在阳光的包裹下,在熙熙攘攘烟火红尘中,都完全无法融入,也完全难以被侵染—寂寞而纯净,纯净到令人生怜。两种奇异的特质融合在一起,美的像是一场梦,神秘而又和谐,就这样在猝不及防的时刻撞入了人们的眼中。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一根微烫的枪/管轻轻 戳。
而后,“砰”地开了一枪。
周围一下就静了,连盘旋的风好像都变得温柔了一些。
这完完全全是宣澈自己的脸。
禹希原本的相貌,在他献祭身体和灵魂的一刻,就已经被强势的宣澈所同化。
但没有人能够辨识出来。
很奇怪,过往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就模糊了,似乎在人们的认知中,对于禹希的全部印象,都被瞬间替换成了面前的这样一副模样。宣澈躺在地上,整个人简直有种非人的精致,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被谁随手放在那里的工艺品娃娃。
可当他动起来的时候,整具完美的躯体沾染了活气,就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强烈魅力,这种最直观的视觉冲击,恐怕只有瞎子才可以抵御。宣澈纤长的眼睫眨了眨,落在上面的阳光随之轻轻跃动,挥洒出一片晶莹。
“扶我起来。”他命令道。
旁边那个凑上来帮忙的同学从看到宣澈的第一眼开始,整个人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住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宣澈的脸看。听见宣澈开口说话,他激动的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弯腰帮忙,竟然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宣澈跟前,往前爬了两步,双于颤料着要去扶他。可惜,哪怕这么虔诚,他还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半道就被人截胡了。
一只手臂拦在他的跟前,安逢知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他助理,不麻烦你了。”
这可能就是有工作的好处吧。
把不相干的人赶走,安逢知才俯下身来,定定地看了宣澈一眼,问道:“怎么样,可以挪动吗?”
宣澈说:“可以。”
这个时候他没有直播,但周围围观的、拍摄的人却不在少数,大量的阳气加快了他伤势恢复的速度。
所以虽然刚摔下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几乎都寸寸碎裂开了,此时过去了十来分钟,挪动他的身体却已经不会造成骨骼错位的伤害。于是,安逢知揽住宣澈的肩膀,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背上,一点点把他搂进了怀中。宣澈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头发擦过他的脖颈,像是某种小兽的绒毛,一直痒到心里。
“真奇怪。”
安逢知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柔软的身体,却会流露出那样凛然夺人的神情……”
匆忙赶到的救护车“呜呜”地叫着,停在了校园里,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匆匆跑下来,周围立刻有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簇拥在他们身边。在询问宣澈的伤势之前,每个人的眼中都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叹的失神。安逢知抱着宣澈坐在救护车上,也忍不住再一次看向这张脸。
非常、非常的美丽。
但其实刚才看到宣澈的脸时,安逢知的失神并不单单是因为容貌而迷惑,因为好像从第一眼被这个人吸引,他就觉得宣澈应该长成这么一副样子了。
所以在别人不能理解的目光里,他一直在自顾自欣赏着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美。
但是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那个让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独到眼光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了。
这让安逢知忽然有些烦躁。
这种不满的情绪在有人要把宣澈从他手里接过去的时候彻底表露了出来。
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前排的医护人员纷纷先下了车。
看到有人打开后座门,什么都没说,直接将手朝着宣澈伸过来,安逢知撩了下眼皮,没有询问对方的身份,而是直接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滚。”
他的直接让对方怔了怔,然后顿时大怒:“你这小子疯了?!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禹希的助理吧?”
旁边的人连忙来劝:“哎你这小伙子,这脾气可不行啊!这位是宋队,过来调查这件事的。人家好心帮忙,你快把患者给他带下车就行了。”这个宋队是该辖区公安局的刑警队大队长,其实医院又不是人手稀缺,这事本来也确实用不着他来做。
但他和葡汤家很有一番交情,受委托过来检查检查宣澈伤的怎么样,顺便起吓一番这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这关系到蔺扬后续要承担多少的麻烦,没想到竞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旁边已经有人点明了他的身份,宋队冷着脸再次去抢人,这次几乎不顾宣澈是个伤患,动作都有些粗暴了,脸上却突然-痛,是安逢知“啪”一声把什么东西扔了过来,冷冷地说:
“我说滚,听不懂?”
他扔过来的东西从宋队的脸上掉到了他的怀里,宋队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然后正要发怒的脸便一下子僵硬了。
那是一张工作证。
上面除了一张安逢知的二寸免冠照片之外,旁边就只有一行工号,以及六个简单的字眼——“319司司长”。这玩意凑合的简直像是假证,可宋队长一眼看去,瞳孔却骤然缩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当然不可能是假造的证件,因为外人根本不会知道319司这个名字,更不会知道,这背后代表着多么可怕的内涵。
这是目前唯一个不需要通过考校选拔,而是世制和唯荐制厢结合吸纳成员的公职部门,而之所以这样做,这里进来的每个人,都相目当于战斗武器,他们有着最特殊的能力,平时亨受看优厚的待遇,但也要胞时做好牺牲的准备。其中更是有一部分人,是通过极其泯灭人性的方式……制造而成的,所以319司在背后还有阴曹司的别称。
他实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容貌优越如明星的年轻人,竟然就是319司的现任司长,他的身上,也有着很多可怕的传闻。
极度的恐惧之下,他的第一反应是连忙将证件括好,比安逢知还要怕他的身份泄露出去,然后宋队长也顾不得羞耻,连忙倒退着让开了车门,双手把证件翻面交回去,点头哈腰地说:“您请,您请。”
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真、真对不起,我刚才,冒、冒犯了…….”
又是这样惊惧和敬畏的神情,看得人心里发腻。
安逢知随手把证接过来往兜里一放,下车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好奇地问:“对了,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同样的话要说三遍啊?”
他刚才说了什么?
是滚。
宋队长终于反应过来了安逢知的意思。
他只是愣了愣,就毫不犹豫地躺在地上,周围一圈人表情愕然,看见他在地上打着滚离开了。一直实实在在地“滚”到了宣澈的视线范围之外,宋队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他甚至都顾不上产生任何的羞耻感,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安逢知这个危险物体,无论是滚是爬都无所谓—起码这证明他活下来了。周围的人无不错愕,看安逢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安逢知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讥讽地挑唇一笑。
他低头看了宣澈一眼,见对方半靠在那里,双目微敛,久未见天日的面容苍白剔透,唯有睫毛在雪色的皮肤上投下了一层扇形的阴影。安逢知便低声问道:“醒着吗?”
“嗯。”宣澈说,“处理好了就进去吧,这里有点吵。”
沉静、清醒、淡漠,似乎没有什么能取悦他,也没有什么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哦,是已经处理好了。”
安逢知问道:“但我记得我还有褒扬呢?”
宣澈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回答说:“刚才允许你扶我就是了。”
说话的时候,他连动都没动,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安逢知的怀里,所以哪怕语调十分冷漠,也有种暖昧在其中微妙的流动。
像是沐浴在光中的雪,明知冰冷而纯白,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那抹只是折射出来的璀璨。
诱惑,又是令人无端熟悉的,危险的诱惑。
安逢知微怔,然后慢慢地笑了。
“是啊。”他近乎着迷的欣赏着宣澈的神情,轻柔地说道,“确实如此。”
但我并不满足,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很容易贪心。
得到了一次的褒扬,还再想要更多,看到了真实的面容,又想捕捉各种各样的神情,将你抱在怀里,就开始好奇,你那颗深深封闭着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了。
什么时候能将它剖开呢?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