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第一夜【九尾神狐】》 第540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3) 他终究是没有将她认出来,不是皇妃的身份,而是别的身份。 五皇妃自嘲地笑了一下,那酸涩的笑容看的白岳轩心中忽然一痛,在疼痛之余还涌起了一些不可名状的熟悉之感。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一直站着,与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俊男和靓女,路过的百姓大多都会看一眼街边这不知为何不说话也不动、如两个木头人一样的二人。 许久之后,五皇妃收拾好了一地狼藉的心情,抬头望着白岳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我一个人出来不大安全,我还想在集市四处逛逛,你跟在后面保护我吧。” “是,娘娘!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让娘娘受到一点伤害!” 于是,在集市的另一处角落,五皇妃在前面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拎着大包小包、一脸严肃警戒着周围的护卫。 这护卫着实有些过于恪尽职守了,在与五皇妃保持适当距离的同时,还能在路人马上将要撞到五皇妃的身体时快速上前几步用手掌替五皇妃挡掉这突如其来的冲撞,但至始至终,白岳轩都不曾触碰过五皇妃的玉体,皇妃与侍卫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五皇妃将一切看在眼里,独自走在前面默默地出神。 明明宫内有关于她爱上某个侍卫的传言被传的满天飞,夸张到甚至就连被她扣上绿帽子的皇帝本人都有所耳闻,也因此宫中许多人对她都不像对其他皇妃那样尊重。 要么是觉得她马上就会被皇帝打入冷宫所以不想费力讨好伺候她、每日扫洒极为敷衍的宫女,要么就是抱着幻想也想和她发生点什么尝一尝皇妃是何滋味、故意与她有身体接触的侍卫……她不信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傻大个没有听过有关于她的各种传闻,可大概也只有他会始终如一的对她。 五皇妃很好奇白岳轩对她的态度如此恭敬是出于他的真心还是假意,便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用冷漠的声音对着身后之人问道。 “关于我的那些传闻,你应该也有听过吧?” 白岳轩顿了一会儿老实答道。 “听过。” “你信吗?” 无所谓信不信,这传闻毕竟与白岳轩无关。他既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也没有同人在背后嚼舌根吃瓜的习惯和闲心。 但既然五皇妃问了,白岳轩自然是要回答不信的。 “不……” “信”字还未说出口,五皇妃不知为何就打断了他。 “是真的。” 白岳轩忽然一愣,他不懂五皇妃为何会在这时提起这个话题,就像他不懂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传闻的五皇妃为何要在他的面前认下这个传闻。 白岳轩之前在宫里当值时不是没有亲眼看见过五皇妃和一位白白瘦瘦的侍卫眉来眼去暗送秋波,除了第一次看到时有些吃惊于五皇妃的胆大之外,后面他就装作没看到一般迅速转身路过,他们为人臣子的又怎敢去管主子的闲事。 白岳轩听到五皇妃的回答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经知晓。 “所以……这样不堪的我也值得你如此小心保护吗?” 第541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4) 五皇妃本以为她听到的答案会是客套而疏离的,例如“保护娘娘是臣的职责和本分”,又或是“只要娘娘开口,臣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可白岳轩说的却是。 “还请娘娘不要妄自菲薄,臣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娘娘有何不堪!皇宫之中有很多的被迫和无奈,不论娘娘是为何而入宫,娘娘勇敢追求心中所爱的勇敢是臣所敬佩的,虽然、虽然是有些不符合世俗礼仪……但臣觉得娘娘为自己而活的想法并不能算错,所以无论有没有那些传闻,无论传闻中的事是真是假,臣对娘娘始终都是充满敬意的!臣现在保护娘娘的行为,虽有一份是出于臣的职责,但未必就没有臣的真心!娘娘信任臣才会将此等秘事说与臣听,臣绝不会辜负娘娘对臣的信任,此事臣权当未曾听见过,还请娘娘放心!” “我可不想让你当作没有听见……” 五皇妃的小声嘟囔白岳轩没有听见,正当白岳轩疑惑五皇妃刚刚说了什么之时,五皇妃却忽然有些感慨地转移了话题。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未变过!真好!” 以前? 以前是多久之前? 白岳轩并不记得他以前同五皇妃有过什么交集。 走着走着,五皇妃瞟到了街边的酒铺。此时街上的人群已经陆续散去,有的小店小摊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五皇妃来到酒铺对着酒铺里面高声喊道。 “小二,店里还有酒吗?” “有的、有的!客官先找一个心仪的位置坐下,我马上就来。” 五皇妃倒是没有一点皇妃的架子,随便找了个靠里的空桌二话不说就坐下了,尽管桌上似乎泛着油光,尽管地上还有些不小心被洒出来的酒渍。 五皇妃坐下之后看到白岳轩依旧站着,指了指她对面的木凳对白岳轩说道。 “愣着干嘛,坐呀!” “臣……” “臣不敢?于理不合?” “……” “坐吧,现在没有臣不臣、娘娘不娘娘的。宫里规矩太多,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不讲究那些了。我许久都未饮酒,多少陪我喝一些吧。” 白岳轩听后坐在了五皇妃所指的木凳之上,只不过他在五皇妃的对面坐得规规矩矩的,可即便是这样五皇妃似乎都很是满足,小脸恢复成了初在街上遇见白岳轩时的俏皮模样。 让白岳轩有些意外的是,五皇妃居然点了南越最烈的一种酒喝——白堕忘忧。 看着桌上店小二拿来的两坛白堕忘忧,白岳轩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酒烈性十足,娘娘的酒量……” “酒量很好,喝了二十几年的酒就醉过一次。” 那是她入宫的前一日,故事有些悲凉。 五皇妃先是替白岳轩倒上了一小半碗,然后又替自己满上了一整碗。一口气喝完碗里的酒之后,五皇妃抹了抹嘴角十分满足地说道。 “爽快!” “……” 白岳轩低头盯着自己碗里的小半碗烈酒,在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娘娘是早就知道臣不怎么能喝酒吗……” 五皇妃提到过以前…… 可以前他们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第542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5) 五皇妃一边重新给自己倒酒,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猜的。” 白岳轩确实不怎么能喝酒,不光是白岳轩,白清杨的酒量也不是太好。 白清杨作为御林军统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儿子和下属都要求较高,酒喝多了喝频了会让身体素质变差,这是白清杨绝不允许的。 五皇妃一碗接一碗的大口喝酒,坐在她对面的白岳轩一口又一口的小口抿酒,这样的景象倒也十分罕见和有趣。 白岳轩记挂着保护皇妃的职责,喝酒的速度控制得十分精妙,但五皇妃显然无所顾忌,等白岳轩那小半碗酒见底之时,五皇妃已经喝完了她的那坛外加也把白岳轩的那坛喝了个精光,这样大的酒量放眼整个南越几乎都无人可比。 喝完全部白堕忘忧酒的五皇妃脸色并无任何异常,倒是白岳轩小麦色的脸有些黑中透红。 “娘娘,时间不早了,臣送您回宫吧。” 坐在木椅上的五皇妃看到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白岳轩,语气不屑地回道。 “怎么,觉得我喝得太多怕我一会儿开始耍起了酒疯?” “没,是……” “我醉酒那次喝的可比这次要多上许多,那时起码是今日的两倍!” 白岳轩看着五皇妃脸上自豪的神情,好心多嘴道。 “娘娘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酒喝多了伤身。” 五皇妃难得的沉默了。 “是臣逾矩,臣不该多嘴。” “我就是在伤身,我巴不得这辈子快点过完才好!” 白岳轩自小就没了母亲和妹妹,不久之前又没了父亲,他听到五皇妃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话突然一股子无名怒火窜上了心头。 白岳轩试着将这股无名怒火压回心中,在压了好几次失败之后,白岳轩铁青着脸上前几步将五皇妃一把从木椅上拽了起来,语气不善地怒吼道。 “娘娘若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何须多此一举让臣一路上保护娘娘?臣虽不知娘娘心中有何苦楚又有何怨恨,可娘娘难道不知有些人光是好好活着就用尽了全部力气?那么多人想要活着可最终却没能活下去,娘娘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和这种不惜命的念头有些过分了吗?!” 五皇妃被白岳轩吼的一愣一愣的,胳膊即使被用力拉扯也浑然不觉。当她忽然想起白岳轩的父亲白清杨不久之前才死在宫中,她换上了一副抱歉的神情,将头偏向一边闪躲着回道。 “对不起,我忘了……” 这次轮到白岳轩打断五皇妃没有说完的道歉。 “娘娘不需要给臣道歉,若是臣刚刚的建议娘娘能听进去一二臣就感激不尽。” 白岳轩说完便松开了拽着五皇妃胳膊的手掌。 五皇妃出宫的便衣穿的很薄,刚刚白岳轩手心里一块块厚茧仿佛透过薄薄的纱衣灼伤了五皇妃胳膊上的肌肤,连带着,五皇妃的酒意醒了三分,那些遥远的记忆也随着消散的酒意拨开迷雾变得清晰了许多。 第543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6) 这段遥远的记忆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冬天,四季如夏的南越十分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大到能将南越的每一寸土地涂上白色,涂上万籁俱寂的寒气。 “爹,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是不是死了?” 不到五岁的白岳轩蹲在一个倒在雪地里的男孩身旁,他先是用冻得快要僵住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男孩单薄的后背,然后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父亲不解地问道。 白清杨嘴里吐着白色寒气弯下腰回道。 “让爹看看。” 小小的白岳轩并没有起身,先伸出一条小腿用螃蟹的步伐蹲着横向挪动了几步,给他高大威猛的父亲腾出了一个位置。 白清杨将倒在雪地里的男孩小心翻了个面,让他正面朝上之后伸手去探小男孩的呼吸。 “还有呼吸!” 白岳轩拍着小手发出一道欢快的惊喝声。 “太好了!哎呦……” “怎么了?” “没事的爹,本来想站起来可腿却被冻麻了。” 于是白清杨一手捞起地上脸色苍白的瘦弱男孩,另一只手捞起腿被冻麻的白岳轩,两个小男孩一个闭着眼无力地趴在白清杨的肩头、另一个用双臂扒住白清杨脖子,三人一同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好在发现的及时,军医将白清杨和白岳轩在雪地里捡到的瘦小男孩从鬼门关中救了回来。 男孩的脸色在温暖的军营中逐渐变得红润起来,醒来之后,男孩缓缓从铺着厚厚草席和棉絮的床炕上直起身子,当他看到床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之时,迅速将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捧着热粥狼吞虎咽地大口喝了起来。 白粥喝得快要见底之时,白清杨带着白岳轩悄声走进了军帐。 男孩用余光看到了有人朝他走来,双手捧着碗忽然一仰,一口气将碗里最后一点白粥喝得干干净净,好似晚了一秒就喝不到似的。 男孩喝完白粥之后抹了抹嘴角将碗隔着被子放在腿上,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低着头眼神不停闪躲着不敢看向来人。 白清杨心领神会地开口说道。 “粥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瘦小的男孩在听到白清杨的话后带着不确定的眼神一点一点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来者何人。 白清杨背着手站在离床炕三四米处,大抵是怕吓到了这位胆小的男孩,而白岳轩则是有些腼腆,躲在白清杨穿着棉裤的大腿后面探出个脑袋好奇地往床炕的方向张望着。 白清杨尽量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和善一些,可男孩似乎依旧有些胆怯,用蚊子般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询问道。 “我、我……我能再喝一碗吗……就一碗……” 白清杨侧身摸了摸白岳轩的小脑壳,轻声对着白岳轩说道。 “给他再去端一碗粥来。” 军营的条件有限,更何况还是冬天寒风凛冽的军营,军中饭碗并不多,床上男孩双手捧着的碗用的还是白岳轩的那份小碗,当然,躺着的床也是白岳轩的小床。 要给男孩盛粥就需要走近床前将男孩手里的碗拿走,白岳轩想到这突然就变得扭捏了起来。 白清杨看见白岳轩依旧抓着他的棉裤没有动作,开口问道。 “你不愿意?” 白岳轩立马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愿意,他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一时间有些害羞罢了。 第544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7) 磨蹭了许久之后,白岳轩终于鼓起勇气垂着头一点一点迈着脚步小心翼翼靠近床边。每往前走一步白岳轩就偷偷瞟一眼床上男孩的反应,就这样直到白岳轩双腿紧贴在床炕边缘,再无法前进一步。 近距离望着从床上坐起来的男孩白皙无瑕的脸颊,白岳轩忽然涨红了脸。当发现自己的失态和温度异常的双脸之后,白岳轩猛的一把从男孩手中将碗给夺了过来,左手捂着单边脸颊、右手攥紧小碗的边缘慌不择路飞速跑出了营帐。 白清杨将目光从营帐的大门处收回,扭过头来笑呵呵的说道。 “军中条件简陋只有白粥,你就凑合凑合吧。” 床上的男孩摇了摇头,依旧小声回道。 “我不挑食,有的吃就不错了。” 趁着粥还没有端来,白清杨又简单问了男孩几个问题。 “你为何会倒在雪地之中?” “天太冷了,我好几日都没有吃饭,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你原本要去哪里?家在何方?”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我没有家。” 白清杨没有接话,男孩继续解释道。 “我无家可归想来军中历练,若是能搏得一份军功,说不定不用再继续受冻挨饿。” 果然是小孩子会有的想法,单纯而又天真,白清杨不置可否。 “可军中不养闲人和废人,每日的训练很苦很苦。” 白清杨不知道的是,与男孩过去的生活相比,军中的日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男孩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不怕吃苦!” 声音倒是比之前说话大上了许多,也多了一些坚定。 “为何选择这里?” 南越在边境有好几处驻军,往年倒也不算什么,可今年下了大雪,他们所在的军营位于几处驻军的最北边,条件自然比其他几处要恶劣许多。南越皇宫建在南边,从宫中运出送给他们这里的补给总是最后才到。 男孩如实答道。 “因为这里有白将军!听说白将军是南越最公私分明最爱戴下属的一位将领,我若是在白将军军营里历练,可能会吃些练兵的苦头,但绝不会吃受人排挤恃强凌弱的苦!” 最公私分明最爱戴下属吗…… 白清杨低头一笑,当再抬起头来之时,白清杨只说了一句。 “希望他没有让你失望。” 说罢,白清杨转身走出了军营。 白清杨离开没有多久之后,白岳轩端着满满一碗白粥重新回到了营帐之中。因粥盛的太满太烫,白岳轩走得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给你。” 床上的男孩大抵是在雪地里冻了很久,又或许是真的太饿太饿了,一碗滚烫的白粥没过几秒咕嘟咕嘟就又被男孩喝了个精光。 站在床炕边的白岳轩看着再次空了的小碗,咽了咽口水说道。 “你还喝吗,若是还喝我再去端一碗过来……” 再喝就把今晚他的那份晚饭给一同喝掉了…… 好在床上的男孩摇了摇脑袋,我们的小可怜白岳轩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晚饭。 第545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8) 小男孩躺着的地方原本是白清杨在军营里休息的营帐,营帐不大不小,除了支棱了一张草席铺成的简易大床之外,侧面还有一张白岳轩每日睡觉的小床。白岳轩年纪尚小没有白清杨耐寒,所以白岳轩的小床上比白清杨的大床要多一些棉絮,这些棉絮还是之前白清杨的夫人见到雪一直下个不停特地从家里跑来军营亲自抱来的棉絮。 几处南越的驻军之中属白清杨带队军纪严明,这种严明不分官职大小,哪怕是白清杨本人都不能例外。这样的作风虽然严苛可也快速帮白清杨在军队之中树立了威望,而这威望自然不能轻易打破。每个军营之中分得的餐食数量都是固定的,小男孩多喝了一碗,白清杨就没有了晚饭。不用吃晚膳的白清杨在议事营帐中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在这几个时辰之中,白岳轩和小男孩的友谊悄然而生。 起先白岳轩还带着三分的警惕。 “你真的不是敌军派来我方的奸细?” “哪有派小孩子来当奸细的……” “不好说。” 小男孩努力思考了一下,试图找出自己不是奸细的证据。 “我家就住在南越,在南边的安阳街道上……你若是不信,我还能挨个说出安阳街从西向东的小店里都做的是什么营生。” “安阳街……” 白岳轩一面喃喃自语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很快,他就想到了有用的信息。 “我记得安阳街上住着的不都是些达官显贵吗?恕我直言,你、你……你瘦得跟猴儿似的,实在不太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 白岳轩的憨厚耿直从小就有了征兆,小男孩听到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一股油然而生的怒意忽然蔓延开来,让他脸瞬间涨得通红。微翘的小嘴让这通红的脸颊之中带着点小女孩的娇俏,可一个小男孩身上怎会拥有小女孩才有的娇俏之感,白岳轩揉了揉眼睛神情有些恍惚,想着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个小男孩太过清秀白皙好看的缘故吧。 似是半天都找不出一句反驳之话,小男孩在欲言又止之中泄了气,挺直的后背顿时躬了起来。 纵使是铁血小直男的白岳轩也看出了小男孩的落寞,他大剌剌地伸出右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这一拍把坐在床上的小男孩吓了个够呛。 小男孩弹射般地从被子里跳起,躲在了床榻最靠里边的角落,双手交叉抱住肩膀,嘴里颤颤巍巍地说道。 “你不知道男女……男男授受不亲的吗?!” 小男孩被拍肩膀的反应如此之大,又反过来把白岳轩也吓了个半死,白岳轩也跟随着小男孩弹射的动作原地起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用僵在原处好几秒的右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语气略显无辜地回道。 “这……我还真没听说过啊……我刚刚就是想跟你说一声现在瘦点没事,大不了以后我把我的饭分你一半,你多吃一点慢慢就能长得白白胖胖,就像我一样!” “……” 小男孩虽然没觉得白岳轩哪里和“白”这个字沾上边,不过确实挺胖挺壮的,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想到这,双手交叉抱住双肩的小男孩忽的又红了脸。 因为害羞,小男孩说出的话有些磕磕绊绊。 “谢、谢谢你愿意分我一、一半的饭……” “不客气!” 白岳轩说完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这笑容很纯很干净,直接就照进了小男孩的心底里。 越渐熟悉的两个小男孩纷纷打开了话匣子,两个本都不是什么内敛腼腆之人,一个因为遭遇变故离家出走有些认生;另一个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孩而心生胆怯。当陌生之感渐渐消散,当怯懦之心缓缓褪去,两个小男孩开始并排坐在床沿晃悠着四条小腿谈天说地。 “我叫白岳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名,只能瞎编乱造,但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又许是因为鲜少说过谎话,编出的名字简单而又粗暴。 “我叫……白粥!” “呃……” 白岳轩本就不善言辞,“白粥”二字一出,白岳轩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夸也不是骂也不是,脸上竟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终于被小男孩逮到了机会,小男孩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对我编……我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吗?!” 白岳轩小小年纪没想到就遇上了人生的“送命题”,他敢说他要是回答的不好,保不住今后没得的就不只半碗白饭了。 白岳轩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这表情为难得比白清杨之前教白岳轩诗词歌赋还要不遑多让。紧急之下,白岳轩灵光一闪,双眼放着光扭头答道。 “这名字好呀!我姓白,我爹姓白,你也姓白,说明我们是命定的一家人!有我和我爹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你的头上,你尽管放心!” 像是害怕小男孩不信,白岳轩还十分笃定地拍了拍胸脯。 “你爹是……” “我爹你见过,就是刚刚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白清杨,我爹!” 白岳轩提起自家爹爹颇为自豪,刚刚那句话说到最后半句那五个字时,白岳轩的头微微扬起,处处透着得意。 “你、你、你……你爹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清杨?!刚刚站在那里同我说话的就是白将军?!” 小男孩惊讶到边说边伸出手指指了指白清杨刚刚站着的地方,在小男孩满脸惊恐之中,白岳轩淡定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刚刚那位白将军会说“希望他没有让你失望”这句话…… 小男孩恍然大悟。 白岳轩很是喜欢小男孩口中形容他父亲时说出的“大名鼎鼎”四个字,连带着,白岳轩也更加喜欢眼前的小男孩几分。 “既然我们都姓白、都是一家人,那就干脆排个大小!你今年多大,你应该比我小一些吧?” 白岳轩问完就开始忍不住神气了起来,想着自己终于要有弟弟啦。 “我、我今年九岁……” 得,当哥哥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第546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9) 白岳轩说话的语气之中透着些许的不甘。 “你真有九岁?不是诓我的?” 白岳轩询问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仔仔细细盯着身旁瘦瘦小小的男孩,似是不想错过男孩脸上任何一副表情、以找到男孩诓骗他和他破碎的美梦“重修旧好”的证据。 在白岳轩失望的神情之中,男孩摇了摇脑袋。 “我虽生长在南越的名门望族之中,但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平日里的吃食自然是不能跟……跟白小少爷相提并论的,像我们这样的人长得瘦了点矮了点与真实年纪不太相符也是常有的事……” 男孩在知道白岳轩是白清杨的儿子之后连对他的称呼都变成了让白岳轩哪哪都不舒服的尊称,“白小少爷”四个字让白岳轩坐立难安。 白岳轩虽然很想第一时间纠正男孩对他如此别扭的称呼,但他却觉得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立刻发表态度,想到这,年幼的白岳轩瞬间严肃了起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军营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地方,在这里能者和勇者不分出身贵贱。只要你有勇有谋,只要你能用武力‘说服’他人,哪怕你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来到军中之后也会受人敬仰受人尊重!你既然立誓来到这里,就忘记自己之前的身份和地位,杂役怎么了,杂役也同样能出人头地!” 男孩像是被白岳轩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言论弄得怔了神,他说自己是杂役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与性别,他不是真的杂役,并没有留意自己刚刚那一番话里无意间说出轻贱自己的言论,可白岳轩却注意到了,还出言安慰。虽然这安慰来的有些猝不及防和多此一举,但男孩却觉得无比受用。 白岳轩身旁的男孩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脸,这笑容如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带着舒舒服服的温度照进了白岳轩眼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鼓励!白小少爷不仅细心而且贴心,是男子之中少有的榜样!” 白岳轩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容、就更没听过如此悦耳的赞美,一时间红透了双脸、甚至连男孩对他的称呼都忘了纠正。 “我、我哪有你说的这般的好……爹爹平日里总是训斥我,说我粗心马虎,说我、说我不是不拘小节,是压根没有小节……” 男孩听后被白岳轩夸张的哀怨语气逗得“扑哧”一声捂嘴笑了起来。 白岳轩虽然觉得男孩捂嘴偷笑的表情甚是可爱,但身为一位少年,这样笑的确不妥。 白岳轩一把抓住了男孩捂着嘴巴的右手,将右手从男孩脸上移开,而白岳轩身旁的男孩显然再次被这一亲密动作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白岳轩没有理会男孩的无措,好言提醒道。 “这里是军营,军营崇尚阳刚之气,你以后注意一点你的行为举止,不要有……有那种……那种……状似女子的动作。被我发现了最多只是提醒你一声,可若是被我爹和外面那些面无表情的军官发现,即便你还是一个小孩,他们也是会毫不留情打你板子的!” 此时,这位将自己称作“白粥”的“小男孩”知道了自己未来在军营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无论是改变自己平日里的惯用动作还是习惯与男子有肢体接触这两件事中的哪一件都并不容易做到。 特大消息,本书恢复更新啦! 一些说明: 终于考完试啦,解放之后收拾了一下房间顺便打扫卫生就花了三天,从今天起书终于可以正常更新了! 在上一章的说明中原本说的是在考研期间的五个月断断续续的随缘更新,可是却食言了。并不是说完全腾不出时间写书,而是觉得不能只考虑自己。 也许,每隔14天更新一章一千字的文直到考试结束对我来说确实是性价比最高的模式,既保证书不进入断更,也能有一些微薄的流量和收益,还不怎么耽误我复习考试,但这样对喜爱这本书的读者却是不公的,作为完完全全的新人作者,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和支持已是不易,对能看到最新一章——上一章更新说明的读者,我更应珍惜他们,我做不到让他们辛辛苦苦等半个月就为了那一章一千多字稍显敷衍的内容,而且照那样更新文章的质量和内容也会直线下降。 我写的也许还有很多不足,也许达不到大家的期待,也许甚至连网文的正常水平都算不上,但我能不能写好与我愿不愿写好是两码事,能不能可以用努力用学习去弥补,而愿不愿就纯属态度问题了,我不能允许自己用不认真的态度写文,哪怕一章都不行。所以,最后的最后我选择了自己的良心,选择了一次只做好一件大事。 前五个月落下的进度会慢慢补上,辛苦也好努力也罢,不就是累点,又不是做不到对吧?虽经历了一场考研,虽中途选择了提升自己,但我依旧还是我,想要写出更好的故事想要用文字带给大家欢乐和慰藉、若是可以的话顺便还能传播一点点中国古现代文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的初衷从来没有比变过,接下来,我会按照之前对大家的承诺用心与作品里的角色一起成长,期望能带着他们与大家在更高的世界里相见! 再说一点点题外话吧,毕竟没满一千字发不了一章。 准备考试的这五个月虽然没有更新,但在休息之余去拜读了一些其他老师的作品,主要是古风文,读完之后发现其他老师的古代文化素养高的是真的令我羡慕不已,这本古风文只是我的古风试水之作,为了找出自己的不足所在,剧情人设什么的可以尽力去构思,但写出的文字怎样能更具古风古韵更唯美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需要长期大量的积累,这也算是这本书的一些不大不小的遗憾吧。 也不是没想过等达到了一定水准之后重修本书,可,这本书毕竟是我所写的第一个古风小说,它代表着曾经那个懵懂天真无知的我踉踉跄跄探索古文的道路,也许它有诸多的不完美,可它是我来时之路、是曾经的我。 ————————— 本着对自己以及对大家负责的态度,接下来的更新,我会重新过一遍我之前所写过的内容,一是为了回顾,便于接下来写出的新文和五个月以前的文章衔接更流畅;二是为了略微修改一些细节,当然大家用不着重新再看一遍,主要内容大差不差,就是些细枝末节的区别。把之前所有的章节都回顾和修改一遍可能也要花上几天时间,所以新的章节会晚几天跟大家见面哈! 比心,依旧是爱各位可爱的读者们的一天~ 第547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10) 作为白清杨驻军里唯二的两位小男孩,两人在军营里很快成为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两人皆是由白清杨亲自教导。 白清杨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将军,他因材施教,对身体素质较差的白粥先让他熟读兵书,顺带做些简易的体质强化训练;对强壮的白岳轩则是按部就班地培养,每日练武的基本功和拳法、刀法、兵法缺一不可,这样就形成了每日白粥都会有多余时间去旁观白岳轩训练的局面。 说是旁观倒也不太妥当,白粥是去给白岳轩增加训练难度的,为此白清杨很是喜闻乐见。 经过一段时日的刻意模仿和练习,白粥在一群糙老爷们的军营里成功隐瞒了性别和身份,她已经能无视那些世俗礼仪同白岳轩同吃同住,就连声音都好似粗上了三分。正当一切于白粥来说都变得拨云见日之时,军营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白岳轩穿着手肘和膝盖处磨破了的旧棉衣拉着白粥手腕跑到一位肩落白雪风尘仆仆的妇人面前之时,白粥听见了白岳轩兴冲冲喊了声娘。 快到妇人面前时,白岳轩一把丢开了拉着白粥的小手扑进了妇人温暖的怀抱以及温婉的笑容之中。 这是自打白粥来了军营里一个月的时间第一次看见白岳轩撒娇的模样。 “娘,孩儿好想你……” 紧紧抱着妇人不撒手的白岳轩似是不满足地又在妇人臂弯里来回蹭了蹭脸颊,思念的余味就这样在妇人弯下腰的怀中静静铺展开来。 妇人先是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白岳轩带着冰渣的小脑袋,不用猜就知道,白岳轩定是偷懒没有乖乖按照她的话在练完武满头大汗之后先用干毛巾擦完头上的汗再带上她为他缝制的虎头帽。 妇人无奈轻叹一声。 “轩儿,你怎么不听娘的话了?是不是又嫌娘给你缝的虎头帽太小太孩子气不愿意戴?” 白岳轩抬起埋在妇人臂弯里的小脑袋,打了个寒战后赶忙向妇人解释道。 “娘,我没有……虎头帽在……” 白岳轩边说边往后扭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两三米处的白粥。 白粥正一脸茫然看着眼前画面,突然两人将目光毫无预兆地转向了他这里,白粥局促不安地在棉服袖口中搅动着手指,一只脚则是在宽大且破旧的棉靴中无意识来回摩擦着被压得紧实的雪面。 待想到了什么后,白粥立马将戴在自己头上的虎头帽取下,轻轻拍了拍帽子上的雪眼神闪躲着上前将虎头帽一股脑儿塞在了白岳轩手里,垂着头用胆怯且愧疚的语气给面前的妇人和白岳轩道着歉。 “对不起……” 虎头帽是白岳轩看白粥太过瘦弱怕他经不住这一季的风雪才将帽子让与了白粥,可白粥还是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位是……” 妇人开口询问的声音更温柔了些,生怕一不小心吹落了腊梅枝头垒起的皑皑白雪,让白雪坠地惊起了因不想被人注意而假装埋头沉睡着的嫩苗。 白粥的脑袋垂得更低,避而不答的拘谨模样让白岳轩回想起了他和他爹捡到白粥的那日。 无奈之下,白岳轩只好替白粥开口回答道。 “娘,他叫白粥,大半个月前我和爹爹在军营附近捡到冻僵的白粥,救活之后他便跟着我一起在爹爹军营里历练!” “……” 一向挂着淡淡微笑的妇人脸上难得露出了其余表情,这名字起得着实有些随意了点,不太像是真名。 妇人没有接话,她眉眼间透着些审视,细细观察着恨不得将头埋进雪地里的陌生男孩。军营里有她重要的家人,她虽温婉恬淡,但决不允许军营里混入任何一个奸细,哪怕是小男孩也不行。 世人大多被白清杨夫人娟细的眉毛和如水的眉眼、以及在任何时候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语调所“欺骗”,粗犷的南越百姓从来不会去深入思考,为何只有白清杨的军队敢随意收留走投无路前来投奔他的任何一人。不是因为白清杨强大到不惧威胁,而是白清杨夫人那一双与众不同的慧眼。 “……” 妇人好似发现了一些异常。 妇人微微推开白岳轩,带着淡淡微笑蹲下来轻声嘱咐道。 “乖,轩儿先去同你爹知会一声娘来了这里,再替娘问问他娘带来的那些东西放在哪里。” 小白岳轩乖巧点头,手里攥着被白粥塞到自己手里的虎头帽就准备小跑着去找爹爹。在与自己娘亲擦肩而过之时,手里的虎头帽迅速被人抽走,白岳轩回了下头但脚步却并未停留。 妇人重新拍了拍被自己拿在手里的虎头帽,抖落了虎头帽上最后一滴雪水。 白岳轩的灰色小棉靴出了视线范围之后白粥变得更加不安了,紧咬着下嘴唇像是想要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 随着妇人缓缓靠近,白粥掩藏在肥大棉衣下的瘦小身躯竟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埋在雪下的幼小嫩苗终究还是受了惊。 妇人来到白粥面前停顿了几秒。 当虎头帽重新被人轻轻戴在自己头上的那一瞬间,白粥脖子一缩连连后退,身体不受控制般地伸出手臂用力推开了身前之人。 妇人因前段时日小产的缘故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她同白粥一起往不同方向踉跄着后退。 白粥看到眼前妇人因自己下意识抗拒动作差点跌倒时,被更大愧疚席卷全身的白粥只能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我、我、不是……对、对……” 第548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11) 妇人脸上的表情依旧一尘不变,她在原地稳了稳心神。几个呼吸之间,妇人重新来到了白粥面前。 因抗拒而无辜掉落在地的虎头帽也重新回到了妇人手中,妇人不厌其烦再次拍干净了帽子沾雪的那面。这次,妇人依旧是轻轻将虎头帽替白粥戴上,只是白粥却强忍着害怕的冲动双手用力扯着棉衣左右两边的下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妇人“摆布”。 替白粥戴好帽子的妇人盯着白粥捏着衣摆的手短暂思考了几秒,一声轻叹之后,妇人用自己带着暖意的手掌覆上了白粥冰凉的小手,而后,妇人牵起白粥径直往白清杨营帐的方向走去。 另一头,白岳轩东拐拐西转转后终于看见了领着一小队人马在偏远的空白雪地上练兵的自家爹爹。 白岳轩没有立马上前,他等到练兵休息间隙才冲上前抱住了白清杨结实的大腿。 白岳轩神神秘秘地仰头说道。 “爹、爹!快低下头!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爹!” “哦?” 白清杨猜到了大概,但还是状似惊讶地弓着腰将自己耳朵凑到了白岳轩嘴边。 “爹,娘来了军营!我们都好久没有见过娘了,爹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清杨听后斜着脑袋挑了挑眉,白岳轩的样子看着确实激动,可相比之下白清杨就显得镇定很多,像是早有预料。 白岳轩激动没多久就换上了呆滞的表情,他一脸茫然地开口。 “爹……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我这不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呃……” 好像没毛病,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白岳轩眨了眨眼睛继续完成娘亲的吩咐。 “娘让我来问爹爹她带来的东西放哪里合适。” 东西早已命人放在了该放的地方,白清杨知道自家夫人支开白岳轩的用意,他没有回答而是将白岳轩抱起扛在肩上,转移着白岳轩的注意。 “爹今日教授他们的可都是新招式,轩儿想不想学?” 三言两语之间,白岳轩就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擦汗喝水互相开着玩笑你捶我打的新兵身上,拍着小手兴奋地回道。 “好呀好呀!” 不是白岳轩将白粥忘在了脑后,而是白岳轩不觉得白粥跟自己娘亲待在一处有什么危险,那可是他们南越民间以温柔善良着称的大美人儿。 白粥一路盯着包裹住自己小手的那双大手木讷地被妇人牵至营帐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进营帐之前,妇人禀退了营帐入口左右两旁看守营帐的士兵,并叮嘱他们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营帐。 年幼的白粥根本不会多想,明明是“刚来”军营连白清杨面都还没见着、就跑来先见白岳轩的妇人,是如何能轻车熟路知道白清杨营帐所在之处的。 原本白清杨营帐是有两张床的,可在白粥入了军营之后白清杨命人在大帐侧后方支了一顶简易小营帐,供白岳轩和白粥二人休息入睡,原先白岳轩铺着厚厚草席和棉絮的床被搬到了小营帐里。 这是妇人第一次过来这里,她并不知晓如今白粥是和白岳轩睡在一处,但白粥身上穿着的那件极不合身的棉服妇人却是眼熟得紧,那是之前她赶在白清杨领兵到此处安营扎寨前一针一线亲手替白岳轩缝制的。 妇人在营帐里松开了手,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孩童,妇人不知她是该直入主题还是该委婉一点。 “你……你为何要来这里?” 白粥将之前白清杨问他为何选择这里的那一番回答重新对着妇人解释了一遍,可妇人似乎不太满意。 “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一个小女孩,为何要来军营里受苦?” 妇人话音刚落白粥脸上就浮现出惊恐的表情,要不是白岳轩喊出的那一声“娘”,白粥定会觉得妇人此时出现在这里是要抓她回去的。 妇人继续自顾自地接道。 “你不该来这里,也不能来这里。” “我、我……” 白粥何尝不知道这些,来这里若是没被发现身份也不过是吃些练武的苦头,受点伤、流点血;可若是身份被人知晓,她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原先,赌的也并不是自己能同时成功瞒过那么多大人,她赌的是白清杨心中的善意,赌白清杨即便知晓一切也不会将她交给南越惨无人道的皇帝处置,那样可就都功亏一篑了。 白清杨夫人应该跟白清杨一样良善的吧…… 想到这,白粥犹犹豫豫抬眼小心看了妇人一眼。 “我、我没得选,我就算不来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白粥话音微弱,跟南越无雪时随处可见的蚊子声一般,可在万籁俱寂的营帐中妇人还是听清了白粥说出的一字一句。 想到自己未能平安降生的女儿,妇人心里一紧,心头处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心疼。 “想必白粥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白粥低落地点了点头,她不想欺骗正直善良的白清杨,也不想欺骗对她如亲兄弟一般的白岳轩,可她真就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没得选,她的名字白清杨一定听过,那可是、那可是…… 白粥越想越是失落。 她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笑话,那些她自以为的美好和幸福都是一张精心编织好的大网。她逃不掉,她现在拼尽全力所做的挣扎也不过只能拖延一些时间,那张大网所带给她的束缚她根本无法逃脱、但却抱着一丝带着痴傻般的天真不想认命。 妇人终究是心软了,她想象不出一个如此瘦弱的小女孩究竟被人逼到了哪般绝路才会自虐地女扮男装主动跑来军营里从军,还是这等冰天雪地的荒芜之地。 妇人没再逼问,似是理解了白粥为何开始对她满是防备的模样。她盯着白粥右边胳膊肘处磨出的那个棉花都快掉完的大洞,温柔且耐心地补充道。 “我会在这里待上一周左右,如果你想找人替你出谋划策或单纯只是想要诉说一番,随时都可来寻我。” 白粥有些意外。 “夫人……不打算将我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妇人弯了弯眉眼。 “你又不是什么奸细,况且……我相信但凡你还有一些别的选择,你定不会跑来这里受苦受累整日还要担惊受怕。” 白粥眼神一暗。 妇人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现在每日跟谁住在一处?” 妇人知道自家那位虽然心细,可也绝没有心细到能分辨出还未长开且有意隐瞒自己性别的白粥是男是女的地步上,既然那位将白粥认成了男儿,想必不会单独为白粥准备一顶营帐。 白粥忽然生起了些扭捏,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我、我跟白……白小少爷住在一处。” 之前白粥虽整日与白岳轩互相直呼其名,可白粥摸不清妇人脾性,还是决定换个尊称。 妇人在思考别的事情,并未太注意白粥对白岳轩的称呼,她在考虑是否要让家里那位单独为白粥安置一顶帐篷,可又担心此举反倒会引人怀疑起白粥的性别。 算了…… 妇人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用愉悦的声音对着白粥说道。 “没事,大不了以后让轩儿对你负责!” 听到这话的白粥并没有按照她以往性格那般变得更加扭捏,她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眼神又暗了几分。 第549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12) 白岳轩重新回到了白粥身边,与此同时,妇人也回到了白清杨那里。 “夫人怎么临时改了主意,不是说只待一日便回去的吗?军营条件艰苦,夫人身子不好,还是明日一早启程早些回去休养身子吧,府里有木大夫看顾着,为夫也能放心些……” “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粥儿身上的棉衣实在不太合身,这场大雪差不多还要下上月余,我想为她缝一身合身的棉衣;轩儿现在也正是调皮的年纪,每日又跟着你习武,棉衣难免会有破处,两件棉衣赶一赶一周应是够了。” 白清杨哪里舍得自家夫人如此受累,赶忙接话道。 “夫人缝一件即可,轩儿那个体格冻不死的,更何况有我盯着……” 白清杨夫人短暂沉默两秒之后,默许了白清杨这个决定。 第二日一早,白清杨夫人就将白岳轩赶去了白清杨那边,在小营帐中替白粥量着缝制棉衣所需的尺寸。 白粥双手撑开疑惑地看着白清杨夫人拿着木径尺在自己身前身后量来量去,终是忍不住问道。 “夫人,您这是……” 白清杨夫人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分心回答道。 “你身上轩儿的那件棉衣太大,这样扛不住寒风的,一不小心便会着凉。我来这军营里整日也闲来无事,就想着重新给你缝一身。” 白粥听后先是浑身一僵,待想到眼前妇人虽知自己女儿身却不知自己具体身份,不会像生养她的爹娘一样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对她好时,这才重新卸下了防备。 虽是卸下了防备,可白粥依然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夫人,我现在穿的这身就挺好的,您还是给白小少爷缝一身新衣吧,他棉衣左右两边的袖口都被磨得毛躁了……” 白清杨夫人漫不经心地接道。 “那是他自己不爱惜我的劳动成果,他要是小心点能磨成那样?让他冻着去,冻多了自然就学会爱惜了。” 白粥还想再替白岳轩劝上几句,可棉衣确实是因白岳轩粗心大意当着白粥的面一点一点磨破的。白粥没有提醒,因为提醒也无用,除非白岳轩彻底改了他毛手毛脚的心性,这显然不是一件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在白粥思考着以何种理由拒绝白清杨夫人的好意才能不伤白清杨夫人的心时,白清杨夫人已经量完了尺寸一气呵成离开了小营帐,留下白粥独自一人不知是否该追上去谢绝夫人为她量体裁衣的举动。 白粥终究没有追出去,她自幼良好的家教不允许她做出此等不知好歹之举。 棉衣在白清杨夫人启程离开军营的前一日夜里准时放在了白粥的床铺上,同叠得整齐的淡绿色棉衣一同放置的还有一双浅棕色棉靴。 白粥的视线来回在床上棉衣和地上棉靴之间切换,在看了不知多久之后,白粥在白岳轩“你去干嘛”的惊呼声中冲出了小营帐。 白清杨的营帐前,守卫进去通报了白粥想要见一见白清杨夫人的请求。 白清杨跟着守卫一同从营帐中出来,他拍了拍白粥的肩膀,轻声说道。 “进去吧。” 白清杨没有返回营帐,他叫走另一名守卫,三人一起夜间巡视去了。 白粥摸不准白清杨是否知晓了她的女子身份,若说知晓,白清杨应该不会像刚刚那样轻拍她的肩头;若说不知晓,白清杨为何要将营帐门口的守卫全都喊走。 带着这些疑问,白粥心不在焉地走进了营帐。 待走到白清杨夫人面前,白粥礼貌喊道。 “夫人好……” 妇人还是如第一日搂着白岳轩时那般的温婉那般的慈眉善目,好像这样带着暖意的人一出现,就连冬日这刺骨的寒风都削了棱角穿不透人们厚厚的棉衣、就连这飘荡的白雪都化作羽毛带着柔软的触感一般。 “坐吧。” 有太多话不知该从何开口,白粥乖巧而沉默地跪坐在坐垫上。 依旧是白清杨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棉衣和棉靴可还喜欢?” 这几日白粥已经知晓白清杨夫人姓温单名一个慧字,她真诚又郑重地向白清杨夫人道着谢。 “谢谢温夫人,我很喜欢!没想到夫人还特意在棉服和棉靴上绣了莲花!” 不知为何,白清杨夫人听完后脸上兀地蹙了下眉。 营帐内安静了一瞬,没由来的,白清杨夫人起了个非常奇怪的话题。 “你……我见你日常行为举止中虽有时会在生人面前畏畏缩缩,可当附近都是熟人时便又会变得礼数周全极有分寸,想必你家里对你的教养也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吧?” 说罢,温夫人在白粥脸上看到了如她所料的愣神和低落。 犹豫再三后,白粥怀揣着愧疚向温夫人解释道。 “我怕我来了军营之后会得罪军营里了不起的大人物,怕他们把我赶走,特意学了这些……” 白粥也不想欺骗对她这么好的温夫人。 她如今头上戴着的这顶淡黄色虎头帽与白岳轩让与她的那顶深黄色虎头帽不同,头上的这顶是前几日夫人缝好后派人拿给她的,大小合适且又软又绒。送帽子的守卫还替夫人带了句话给她,夫人说这次来军营送的物资都是由夫人自掏腰包购买的,不是皇帝分发下来的,夫人多用一点棉花替她缝些东西无人敢在背后嚼舌根,让她安心收下,可、可……只有这一件事,她实在无法同温夫人如实道来。 白清杨夫人自然知道白粥没有同她讲实话,那么她心底里的那个猜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连带着,看向白粥的眼神当中自然而然多了些悲悯。 “哎……” 第550章 无法传达的心意(13) 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叹息声,白粥半好奇半不解地问道。 “温夫人可是因明日便要与白将军和白公子分别而难过?” 白清杨夫人是在为白粥难过,显然,她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你日后有何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并不现实,你现在年纪尚小尚且容易隐瞒性别,可再过上一年半载,此处对你来说便也成了危险之地。” 提到性别问题,白粥把她刚刚在营帐门外的疑惑问了出来。 “温夫人可有告诉白将军我其实是女儿身?” 其实就算夫人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白粥也觉得尚在情理之中,毕竟白将军是她的枕边人。 “不曾。他性子太直,告诉他他虽定会替你瞒着,可他的演技我却不敢恭维,索性不让他知道。” “多谢温夫人……” 白清杨夫人盯着白粥看了两三秒,终于又将话题绕回了衣服上。 “棉衣棉靴其实想替你做成粉色,你这个年纪的少女最是娇嫩,如快要绽放的花骨朵一般,可粉色毕竟……所以我选了浅绿和浅棕。每当我看到浅绿,总觉得那是希望的颜色;而浅棕就像土壤,如若将根在土里扎得又深又稳,即便是渺茫的希望似乎都多了一线生机……你是女孩,比轩儿爱干净许多,所以我按照我的想法选了这些浅色,也算我的一点期许吧。” 白粥听后立马红了鼻子,她有些感动,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亲生爹娘带着某些目的讨好她哄她开心尚且都做不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温夫人此举她无以为报。 “温夫人对我如此之好,白粥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想到自己就着营帐昏暗烛火一针一线在棉衣下摆处绣出的莲花,白清杨夫人恬淡笑容中突然多了些深意。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我还是喜欢这些莲花开在清水池塘之中,最好一辈子遇不见污泥……” 营帐中的二人都知这话并不现实,可那时在营帐中沉默着的白粥却突然想到,若是必须沾染上污泥,只要莲花还是那朵莲花,有朝一日未必不能洗清一身污泥还莲花原本的姿态。 待白粥离去后,营帐中的二人变成了温慧和白清杨。 白清杨对自家夫人再熟悉不过,只盯着温慧沉思的脸庞看了一瞬,便轻揽着夫人肩头问道。 “夫人所思为何?” “自我嫁与你后……” 话才刚说到一半,白清杨立马狗腿地接道。 “让夫人受苦了!” 温慧假装嗔怒侧身轻轻捶了白清杨胸口一拳。 “谁跟你说这个了,没个正经……” 白清杨咳了两声。 “夫人继续!” “自我嫁与你后便很少回娘家那边,更是不常与我那位在朝堂当礼部尚书的父亲书信往来,我想问你,现如今我们南越的礼仪可有较大变动?” 白清杨听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家夫人为何关心起这个。 “夫人具体指的是哪一方面礼仪?” “对妇人称呼的礼仪。” 白清杨一手摸着胡子作沉思状,在想是不是军营里哪个新来的浑小子冲撞了自家夫人…… 加训,明日必须加训! 白清杨夫人催促道。 “有没有?” “没有啊……” “也就是说,对已经成婚的妇人,还是只有皇室众人可以以妇人本身之姓称呼、而皇室之外还是得按规矩对成婚的妇人冠夫姓?” “对啊!没错啊!我们南越的礼仪不一直是这样吗……平民百姓称你一声白夫人,皇室里的人则是称你为温夫人。” “……” 看着自家夫人微微皱起的细眉,白清杨刚准备开口表达一下自己对夫人的心疼,就见自家夫人先他一步开口,让他错失了这次关心的机会。 “明年是否又轮到了宫中大选?” “是啊……” 白清杨越来越糊涂了,这南越礼仪变更跟皇帝选妃有何干系? “夫人问这些是要……” 没等白清杨说完,温慧突然从床榻上起身来到营帐的小木桌前,表情慎重从木桌上抽出一张宣纸,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夫人这是……” “别问。” 白清杨乖乖闭了嘴。 第二日一早,白粥和白岳轩还未从小营帐的床榻上醒来白清杨夫人便启程离开了北边军营,也是在那日早晨,白粥的枕席下被塞了张写有娟细字迹的字条。 白粥是在晚上准备睡觉调整枕头位置时发现的字条,没有着名,可白粥知道是谁。 字条上写着:若日后无处可去,可来府上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