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和他的偏执狼犬[重生]》
1. 重生
“哥,你零花钱还有吗?再给我五十呗,我有急用。”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但心脏的剧烈抽痛和缺氧时的窒息感仿佛还有余韵残留,南晴趴在课桌上,极其不安地拧起了眉头。
座位旁的窗户被人“唰”地一下拉开,十一月底的凉风如刀割般卷了上来,他浑身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见状,顾宇彬松了口气,冲他伸出了手:“哥,给我吧。”
南晴怔愣了好几秒,视线缓缓抬起,顺着那只大剌剌的手往上,看到了一张自己此生难忘的脸。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连嘴唇都被憋得发青发紫时,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顾宇彬的身上,期望这个自己疼了很多年的继弟能良心发现,把他的速效救心丸拿出来。
可顾宇彬没有。
他只是抱臂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南晴,三白眼里闪过一抹近乎扭曲的快意。就这样静静地欣赏了几秒南晴挣扎的模样,他才装模作样地蹲下身,附在南晴的耳畔:
“哥,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你也知道,妹妹变成植物人两三年都没醒过来,妈为了照顾她连早餐店都丢了。爸前年也因为去工地跛了脚……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你的病了。”
一家人伤的伤,病的病,这似乎确实是个无解的局。
可由肥硕而健康的顾宇彬说出这句话,实在是可笑至极。
在他的面前,南晴甚至只有瘦瘦弱弱的一小团,一只手就能提起。
南晴明明长着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可经过三年的折磨,两颊瘦得有些凹陷,眼睛在只有巴掌大的脸上格外明显。干燥脱皮的嘴唇上下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别怪我,哥,”
顾宇彬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晴的脸,几乎给人一种垂涎欲滴的感觉,
“我查过了,你之前买的是重大疾病险,而且还是很高的档位,像你这种发了心脏病走的,能赔一百多万呢。”
“你想啊,拿着这笔钱,我就可以顺顺利利地读完大学,还可以把家里的房子给换了,说不定还能买辆车。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选一块好一点的墓地,绝对让你在下面过得舒舒服服的……”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南晴回想起顾宇彬说这段话时洋洋得意的模样,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底下的试卷被攥得发出“哗啦”一声响。
顾宇彬缺钱了,所以他就得死是吗?
汹涌的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无力和可笑。
前世,家里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着不好的事情,南晴也被迫放弃了竞赛,耽误了高考,最终没能上到梦想的学校。
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自怨自艾,只想着要尽自己所能为家里出一份力,顶着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疯狂打工,甚至还负担了全家的保险,就是生怕仅剩的亲人再出什么意外。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还撒谎说给自己也买了。
可他是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没这个资格。
顾宇彬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就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百万。
这会正是第二节课下,课间,学生们接水的接水,聊天的聊天,四周吵吵嚷嚷。大约是伸手等了太久,顾宇彬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半个身子越过了窗户,一边试图去翻南晴的笔袋,一边提高了声音:
“我着急去买辅导书呢,我同桌说去晚了就没有了。哥,反正你成绩好用不上这些,就先借点钱给我,下次妈发零花钱的时候我再还给你行了吧——”
南晴恍然般地收回思绪,看了眼手中被攥裂的试卷——“宜城中学高二数学补充习题练”,又抬起头,观察着眼前青涩了几岁,虽尚未发胖成种猪、却还是恬不知耻的顾宇彬,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回到了高二这一年。
现在一切都还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抬手攥住了自己的笔袋,由于动作幅度太大,甚至还“啪”地一下砸在了顾宇彬的手背上,抬起头时嘴唇动了动,说出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行。”
顾宇彬愣住,一双小眼睛眯起,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南晴。
南晴与他对视了两秒,抿住唇。
上一世躺在地上的时候,南晴真的恨不得扯住顾宇彬的领子,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白眼狼,最好再与他同归于尽。
可回到什么都没发生之前的现在,南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能为了顾宇彬放弃这一切。
南晴勉强压下自己不慎外露的情绪,低声说:“……我也没钱了。”
顾宇彬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但还是稍微有点意外,半晌顿了顿,开玩笑般试探道:“为什么?你不会是被人打|劫了吧?我听说十四班有很多混社会的人呢,你可千万别招惹他们啊,后果可是很恐怖的。”
“你知道里面最出名的那个人吧?校霸,喻逐云。据说就因为一个人不小心撞到他,他直接把人家揍得半死,可吓人了。”
听顾宇彬提到熟悉的关键词,南晴的心脏猛地绞痛了一下,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绪再度泛起了波澜。
事情才不可能是这样。
上一世的南晴短暂地与喻逐云结交过,两人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喻逐云的脾气是不怎么好,暴躁、狠戾,像是一匹凶狠的狼,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领地。可他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发生争执,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有人因为他的暴躁脾气而厌恶他,有人因为他俊逸的外表喜欢他,有人因为他神秘的身份、富裕的家庭而接近他。
但是从来没有人了解过他。
连南晴上辈子都因为相信了传言和挑拨,在家里接连出变故的那段时间,以为喻逐云跟他交朋友,只是为了耍他这个书呆子。
可仔细想想。
如果喻逐云真的只是为了耍他,为什么在绝交的那一天甚至红了眼眶,低着声音,求着他不要抛弃自己?
为什么在绝交后还跨越千里、不远千山万水地来给他过生日?
为什么在那天发现他被残害时,会发了疯一样想杀掉顾宇彬,又小心翼翼地捧起躺在地上的他?
南晴都可以想象出来当时的自己有多么的丑陋。
瘦得皮包骨头,又犯心脏病,估计跟一具吓人的干尸没什么区别。
可喻逐云没有半点嫌弃。
这么好的人。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有多么愚蠢?
“我买了药,钱都用完了,”南晴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长大还好一点,小时候几乎把药当饭吃,这个借口任谁也不会怀疑,“我刚好要去老师办公室,你需要什么样的辅导资料,我帮你去找一找。”
说着,他真的站起身,绕过同桌的椅子往外走。
顾宇彬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见他真的走出教室,神色立刻就变了,嘴唇上下动了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半晌才“啊”了一声,收回自己的半个身子,赶在南晴之前迅速离开了:“不用!不麻烦你了哥,我先走了!”
目送着顾宇彬慌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南晴停下了脚步。
平时的作业和考试可以抄袭,高考却没法作弊。看到顾宇彬上辈子高考的那个分数,任谁也不会觉得他要钱是真的为了买辅导资料。
过了小雪,十一月的宜城天气已寒。连廊外的银杏树黄了大半又落了大半,风一吹便簌簌作响。近处的教室、远处的操场上传来阵阵嘈杂如水流般的细语,却并不讨厌,反而令南晴觉得重回了人间。
他垂下眸拢了拢围巾,有些恍然。
一切都还像是做梦一样令人不敢相信。
死前最后的意识,就是喻逐云抱着他,滚烫灼热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
他想向喻逐云说对不起,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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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候,他们还不认识。
他根本不知道喻逐云在哪里。
南晴叹了口气,刚抬起脚,忽然迎面撞上了班里的几个女生。
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阔别已久的老同学了。而且,他记得妹妹摔倒变成植物人之后,这些女生们都纷纷捐了钱。
他开口与众人打招呼,女孩们先是一怔,很快就兴奋到七嘴八舌地回应了起来:“南晴!”“南晴你也早上好啊!”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惊喜:班上的男生那么多,她们其实只觉得南晴可以相处。因为他成绩又好人又温柔,无论她们问什么题目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而且人还长得那么可爱。
眼睫长长,眼睛水润,脸好像只有巴掌大,精致得像是橱窗特别昂贵的洋娃娃,有的时候身体不舒服会微微皱眉,嘴唇变成极淡的粉色。比平常还要漂亮,让人看得恨不得上手捏一捏。
只是南晴平常还挺内向的,这么主动地跟她们打招呼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很快有人忍不住开口:“你去办公室嘛南晴?千万别从立辉楼的连廊走哦!”
南晴想了两秒才将名字与地方对上号,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这几天老高不是不在嘛,十四班的那群人就可嚣张,全都聚在那边,”一个女孩的表情有些担忧,生怕南晴去触霉头,“然后我在办公室听到张副校长说,他们可能要派人去逮他们。你也知道,喻逐云那帮家伙不好惹,万一到时候……”
南晴一怔,同几个女孩说了谢谢,立刻转了身。
宜城中学的教学楼布局是四四方方的,东西南北四个角都有楼,每一处都用连廊链接。南晴他们的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一南一北,想要过去的话必须要选择是走西边的立辉楼还是东边的敏学楼。
立辉楼一层是图书馆和阅览室,二层是多功能教室和美术教室,三层是音乐教室,基本都没人。所以无论是想偷偷幽会的小情侣还是聚众逃课的坏学生,几乎都会到这儿来。
这些天教导主任不在,连廊上的人头粗略一数有十个,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玩牌,声音相当吵闹。
陈明瑞笑骂着推开一个围上来蹭烟的,反手轻轻磕了一根出来,伸手敲了敲窗户。
几秒之后,窗户开了一个巴掌宽的距离,陈明瑞抬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暖色的阳光照射在美术教室的玻璃窗内上,有些反光。
只能看出里面坐着的人身形高挑,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皮衣夹克,慵懒地倚在椅背上,长腿侧着伸过面前的画架。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旁人都不敢进去。
他只是含着烟说了句什么,陈明瑞立刻狗腿地哎了声,扭过头冲外面喊:
“都他.妈给我闭嘴!一个个地吵死了不知道吗?!”
喧哗嘈杂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安静下来,只剩扑克牌翻动的声响。
陈明瑞见状才满意地转过身弯腰,掏出一枚打火机准备给那人点烟,放低了声音征求他的意见:“对了哥,等下我们直接去南忆湾玩呗?”
连廊外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蔚蓝的天空澄澈明净,柔和灿烂的阳光洒了下来。
教室外的纸牌翻动声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窃窃私语。
喻逐云懒洋洋地支着下颌,刚想随便应一声,余光却忽然注意到了一个身影。
他微微侧过身,视线越过陈明瑞,停下了手里的三菱铅笔。
一个少年越过窗户,打开美术教室的门,缓缓向他走来。
乖乖地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裹着一条米色的厚围巾。
鸦黑色的头发软软垂下,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亮;纤长的睫微微颤着,圆润的杏眼莹润澄澈,下方点着一枚浅浅的红痣。
像洋娃娃,更像柔软的垂耳兔。
过了两秒,喻逐云唇瓣微动,莫名地碾了一下衔着的烟。
2. 小天使
陈明瑞注意到喻逐云的视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扭过头望向来人,看清样貌后却不由自主地呆了呆。
宜中的操场前面是长长的一排布告栏,每次大考结束之后都会将前三名的照片和姓名贴上去,旨在鼓励学生们向优秀榜样学习。本来这些东西都是没什么人会特意关注的,可去年期末考试结束,布告栏面前却被围得水泄不通。
无他,第一名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拍的证件照,却能一反所有人心目中学霸的书呆子样,让许多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停一停。
就连陈明瑞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都知道他。
一班那个贼乖贼厉害的南晴。
可是,这么一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怎么会到他们的地盘来呢?
“喂,好学生,今天美术教室不开放。”
最初的惊讶过后,陈明瑞很快就回过神,半个身子都探进教室内,伸手挡在了南晴的跟前,冲他挥了好几下:“还是说有人让你过来看着我们?老高?”
南晴没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陈明瑞的身后,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年的喻逐云。
上扬短发,眉目锋利,神情含着淡淡的嘲弄。浓黑色的眸垂着,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的左耳打着耳桥钉、耳骨钉,耳垂也亮得晃眼睛。相比之下,他所戴的那枚肉色的“耳机”都不甚明显。
陈明瑞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猛地伸手抓住南晴的围巾:“跟你说话呢,听没听见?”
浅浅扎着的围巾松散开落在地上,不小心溅到了一些美术生涮颜料的水,南晴微微踉跄了一步,回过神:“不是的,但你们最好赶快离开这边……”
没了围巾的遮挡,少年白皙纤弱的脖颈露了出来,几乎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喻逐云盯着陈明瑞拉扯南晴的手看了两秒,终于动了,修长的指尖用墨绿色的笔杆挽了个花,“啪嗒”一下扔了出去,猛地拉上窗户。
陈明瑞的胳膊差点被刚刚那一下夹断,惊魂未定,隔着窗户在外面哀嚎:“我去!哥!你这是……”
后面的声音就变得朦胧模糊,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南晴松了口气,站稳,抬起眼。
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喻逐云两人。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喻逐云盯着南晴看了半晌,咬了一下烟蒂:“同学,你走错教室了。”
眼前的少年干净透亮,清纯得跟他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现在出去,我不跟你计较。”
南晴抿住唇,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圆亮,浸润在水光里。听到喻逐云“驱赶”他的话并没后退,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
喻逐云还是第一次见完全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的人,忍不住轻呵了一声,原本岔在画架旁的双腿敛了起来,准备起身。
可南晴没给他这个机会,不知余光看见了什么,忽然迅速地加快了脚步,整个都几乎扑到了喻逐云的身上,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得只剩下半臂,伸手抽走了他双唇间衔着的香烟。
这个举动看起来很大胆。
可细细看过去的时候,南晴连小臂都在颤抖。白皙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连骨节都变成了浅浅的粉。
——他在紧张。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近到喻逐云可以看清南晴浓黑纤长的眼睫和因紧张而微微动了动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着柔软的甜香。
像是个小天使。
毫无所觉地撞上凡人的心脏。
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了好几秒,喻逐云忽然扭过了头。
就在他偏头过去的一瞬间,关着的教室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踏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门外包括陈明瑞在内的一批人都已经挨个沿着墙角蹲下了,三四个男老师的声音加在一块中气十足:
“看什么看!老师一天不管你们,你们就无法无天了是吧?!学校是你们玩的地方吗?”
“竟然还在学校里面抽烟,还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
“……”
莫名有一阵大风刮过,簌簌抖动的银杏叶被吹得哗哗作响,金黄的小扇子一把一把地落入连廊,没人捡,一会铺了浅浅的一层。
喻逐云一怔,下意识地垂眸,看向眼前整个人都快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张副校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喻逐云的跟前,声音凛然:“给我交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陈明瑞肯定给你拿了。就算你已经成年了,只要在学校,你就不能……”
目光扫过喻逐云空荡荡的手心和干净的课桌时,她的声音突然卡了壳,下意识地顺着喻逐云的视线看去。
“……南晴?你怎么在这?”
学校里,南晴和喻逐云的名声几乎是相对的。老师们有多么头疼喻逐云,就有多么喜欢南晴。成绩超好,从不惹事,模样乖巧,身体还有些病弱。集满了所有长辈们心疼的点。
张副校虽没亲自教过南晴上课,但也十分喜欢他,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很快就变成了警惕: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跟老师说;不要害怕,老师一定会保护你的。”
南晴做贼心虚地捏紧了手心的烟,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浮现了层红晕,动作小小地摇了摇脑袋。
“谢谢老师,我没有事的。”
张副校还是有点怀疑:“你确定?”
南晴点了点头。
“我本来想去办公室,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画画,”他小声说,“只是想过来看一下。现在就回去了。”
仔细想想,南晴刚刚的模样是有些像在观察画架。张副校安心了一些,嘱咐南晴赶快回教室准备上课,根本没想过要检查他的手心。转过身勒令喻逐云:
“你别想跑,给我站起来。口袋,口袋打开给我看……”
上课铃刚好响起。
南晴出了教室门,经过窗户,微微低着头,加快了些脚步。校服对他来说有些大,即使里面穿了厚厚的毛衣还显得空空旷旷,背影纤弱,乖得没边。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喻逐云才收回视线。南晴根本没想去办公室,也不是为了看什么破画,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帮自己藏一根烟。
就没想过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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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怎么办?
他一个前途光明的好学生。
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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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了一段时间的课程熟悉而又陌生,上完一节课时,南晴还听班上的女生说喻逐云他们刚刚就已经回家了,所以更加收敛了心思。一整天下来,他已经找回了高中的感觉。
晚自习结束后,他收拾好书包,特意在三班的门口站了一小会。片刻后,一个长相明艳却没什么表情的少女背着书包走了出来,脚步一顿,显然有些意外。
“你怎么过来了?”她有点不适应地扯了扯书包带,“要……一起回家么?”
南晴家是重组家庭,妈妈在他出生没多久之后就过世了,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才有了第二段感情,与离了婚、独自带着一双儿女的顾梅芳结婚。
顾梅芳年轻时看人不准,嫁了个天天只会酗酒家暴的男人,好不容易挣得了抚养权,便让孩子改了名跟自己姓,女孩叫顾嘉禾,男孩叫顾宇彬。
加上南晴,家里一共三个孩子了,所以两人在一块之后也没想着再生。
由于顾嘉禾是女生,又跟南晴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两人虽然共处一个屋檐下,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未太亲近过。
可南晴知道,她只是随了母亲的性格,不善言辞。
想到上辈子在花样年华因意外而变成了植物人、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余生的那具扭曲干瘦的身体,再看看如今这个健康又生动的女孩,南晴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车站走,一路沉默寡言。
直到上了公交车,南晴投完币,忽然发现顾嘉禾正有点焦急地将包背到了身前不停地翻找。
她急得额头的汗都快出来,南晴反应过来,立刻伸手。
硬币碰撞,又是“咔咔”两声脆响。
“谢谢,我回去还你。”
顾嘉禾连忙给身后的人让位置,有点尴尬地走到南晴的旁边,“我以为他最多……算了。”
南晴摇了摇头,两块钱而已。顾嘉禾说的后半句才让他在意:“怎么了?”
“中午的时候哥说他要买辅导书,去同学家补习,所以要跟我借点钱,”顾嘉禾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我以为他最多也就拿走整的,但他把我的零钱也拿走了。”
“……”
南晴抿住唇,用力地攥住了书包带,骨节压得青白。
顾宇彬不是变坏的,而是一直都坏。不管前世今生,都从未考虑过别人,心里只有自己。
最可恨的是,他知道这一切,却不知道该如何在其余的家人面前揭穿顾宇彬的真面目。
从学校到家并不远,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但必须得经过一处非常拥挤的路段。街道的一侧是精品商场,另一侧是电玩城,算是整个宜城内比较热闹的地方,人潮汹涌,公交车的速度近乎步行。
恰在这时,南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顾嘉禾重重地扯了一下。
顾嘉禾皱起了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怒,抬手指向了玻璃窗外的某个地方。
——顾宇彬把宜中的校服脱下来绑在腰上,正跟在一帮穿着打扮十分杀马特的家伙身后,笑着往电玩城里钻,很快就消失不见。
3. 降临了
他的身形,共同相处了这么多年的顾嘉禾和南晴绝不可能认错。等公交车渐渐开始提速,远离了这条繁华拥挤的街道时,顾嘉禾的目光还依旧停留在刚刚的方向,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他怎么能这样!”
比起顾嘉禾的失望和愤怒,南晴显得平静得多了。跟夺走速效救心丸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丧命比起来,拿走妹妹坐公交车的钱去电玩城简直是不值一提。
让南晴比较在意的是,顾宇彬原来这么早就已经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了么?
上辈子其实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但时间是在高三下学期,也就是顾嘉禾变成植物人之后。那会家里的每个人都为了嘉禾的事情焦头烂额,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宇彬却被撞见跟一帮杀马特的小混混走在一块。大家原本对他十分失望,可他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是被不良少年威胁了……
顾宇彬那会也没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这件事便也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过了一两年更是没有什么人再提起。大家都相信了顾宇彬说的话。
现在想想,这件事其实早有端倪。南晴突然回忆起早上顾宇彬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自己,是不是被学校里的不良少年“打劫”了。
他的目的恐怕不是关心,而是害怕自己看到他跟那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
到家后,顾梅芳刚好端了三碗面从厨房出来,两碗多的里面炸了鸡蛋,一碗少的里面放了青菜肉丝,都还在冒着乳白色的热气。她用围裙擦完手上的水珠,转而将面推到两人跟前:“你们两个今天一起回来的?”
碗壁滚烫,温度几乎灼手。南晴对许多东西都过敏,甚至包括鸡蛋,而且吃太多、太油,太荤都会不舒服。顾梅芳虽然从来不在嘴上关心南晴,却会永远记得单独为他做一份夜宵。
轻轻用手心贴了贴碗 ,南晴想起前世为了顾嘉禾而脸色蜡黄干凹、头发花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的女人,只觉得此时此刻能再次看到眼前头发烫着小卷、面容饱满的顾梅芳,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好所有他爱的人。
他和顾嘉禾两人在餐桌边坐下来开始吃面,顾梅芳看了一眼墙上滴滴答答的时钟:“对了,宇彬呢?”
筷子突然“啪嗒”一下摔进碗里,溅了几滴面汤出来。
顾梅芳听完两人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有点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她嘱咐完两个孩子好好在家里呆着,自己却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南晴等顾嘉禾吃完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了桌上剩的那一碗已经被泡涨了的面条。
蝴蝶的翅膀扇动了命运的轨迹,这一世,顾宇彬虚伪的假面究竟能保持多久?
-
次日清晨,南晴早早就醒了。
他按照惯例分好自己每天该吃的药,收拾完书包准备出门,却又忽然折返回去,站在自己的小药箱前翻翻找找。房间门正是在这时被敲响的。
顾嘉禾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往南晴的桌边放了两块钱。
没等南晴拒绝,她就立刻转移了话题,跟他讲了昨天半夜发生的事情:顾宇彬原本想用在同学家补习的借口搪塞顾梅芳,却没料到顾梅芳直接闯进电玩城将他逮了个现行。回家后被训到了凌晨,直到现在还没醒。
据说昨天吵得特别厉害,顾梅芳很生气,又很失望。
南晴垂下眸,却没有说什么。
他心疼顾梅芳,可有关顾宇彬的事情,一定要让她知道。
宜中要求七点十分到校,南晴进班的时候还没到七点,教室里空空荡荡,班主任姜老师姜泰德站在讲台上整理试卷。
一见南晴进来,他便挥了挥手,把人招呼到自己的跟前,笑眯眯地开口:
“去年你因为住院没能参加竞赛,现在有没有恢复过来?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哦!老师相信,以你的水平,京大不是问题。”
南晴擅长理科,数物化生无一例外,对化学尤其感兴趣。恰好姜泰德教的也是化学,所以对他特别照顾。
他乖乖地应声,心里却忍不住想到上一世。他因家中变故再次错失竞赛,姜泰德笑着安慰他没事,转过身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为人师表,为人忧心,不舍得一个好苗子被埋没。
“我给你准备了点资料,就在办公室桌上。我等下要看早读,你就自己过去拿吧。”
南晴放下书包便马不停蹄地走到了办公室,拿了厚厚的一叠资料出来。正准备等下从立辉楼的连廊走,就忽然听到了一声从隔壁传来的、中气十足的训斥。
他拧门把的手停在半空中,侧眸附耳。
“……张副校昨天跟我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全部都目无尊长,无法无天!”教导主任是个刚正不阿的中年男人,抓风纪特别严,“陈明瑞,宋杰,唐子健……你们几个全部都给我停课三天!在家里给我好好反省你们到底要不要好了,自己不学不要影响别人,听到没有?都给我出去!”
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喻逐云站住!我刚刚喊的名字里面有你吗?你给我留下,我还有话对你说!”
“……”
听到熟悉的名字,南晴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门打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
其实教导主任的惩罚方式错了,对于真正不学无术的学生来说,停课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奖励。几个被叫到名字的男生刚踏出办公室就开始挤眉弄眼、嬉皮笑脸。
唯一跟他们有些区别的是陈明瑞,他有点愁地走在最后,等几个同伴都走远了才抬起头,刚好与站在门口的南晴对上视线。
两人都是霎时一怔。
南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陈明瑞却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真没想到你昨天是来提醒我们的。我还是后来看喻哥没什么事才后知后觉……咳,那什么,你那条围巾多少钱,我赔你?”
南晴摇了摇头。不自觉地看了眼喻逐云在的地方。
既然没事,怎么还在这里呢。
“你之前跟喻哥认识啊?”顺着南晴的视线方向,陈明瑞有点好奇,“按理来说,你这样的年级第一,不应该跟我们扯上关系啊。”
南晴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我上辈子认识”吧?
所幸陈明瑞似乎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期待他的答复,岔了个别的话题:“说起来,我听说喻哥以前的成绩也挺好的。中考分挺高,刚进宜中的时候也能排个年级一二百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退步成这样。”
南晴微微一愣。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老高对他还挺……恨铁不成钢的?”陈明瑞自顾自地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也没再看南晴的神色,“走了啊,再见。”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连廊的转角。清晨的太阳斜斜射入不远处的窗沿,落下一片耀目的光斑。
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高挑的影子走了出来,又停住。
“等会,别回去了。就在这儿把你的检讨和未来的计划写好给我检查!”
门重新关上。
喻逐云长腿一迈,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他锋利的五官攻击性极强,即使唇角平拉,也依然给人一种淡淡的嘲弄意味。今天降温,他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外面则套了一件复古的褐色机车皮衣,版型笔挺。
就像陈明瑞说的那样,喻逐云刚入校那会的成绩的确很不错。
老高也确实不死心,反反复复地跟他提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可他自己早就不想学了。
老高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只不过是白费口舌。
喻逐云散漫地揉了揉颈,刚打算找个地方睡觉,余光却忽然瞥到了看起来很柔软的一小团。
是昨天那个人。
莫名其妙冲上来帮他藏烟的好学生。
他的脚步停下。
“喂。”
南晴下意识地一颤,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喻逐云走到他的跟前,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目光从头顶小小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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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旋一路往下,掠过纤浓的睫毛和眼下的红痣,最后落在他手里那叠天书一般的化学资料上。
一个字都看不懂。
喻逐云重新直起身,扯了下唇:“你怕我啊?”
他们跟老师只隔了一道实木板,南晴摇了摇头,很小声:“没有。”
明明昨天拿走烟的时候手在抖,今天一见面的时候人就在抖。如果他有耳朵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耷拉了下来,像雪一样颤动。
“撒谎。”
喻逐云嗤笑一声,半点没给他留面子,“我认识你么?得罪你了?”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他跟那些烂到地里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如果不是南晴闯到他的地盘,他也应该被停课,而不是写检讨。
南晴没有办法跟他解释那些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的话。
只能仰着脸,有点无措地望着喻逐云。视线在他那张富有魅力和攻击力的脸上停了几秒,又不由自主地望向旁边扎了许多钉子的耳朵。
喻逐云不知为何,被那双浸润了水光的眼睛看得有些烦躁:“说话。你到底想干嘛。”
被问到这个份上了,南晴索性豁出去,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很坚定:
“想、想认识你。”
“……”
喻逐云静了两秒,再笑时脸已带上了讽意:
“跟谁打赌输了可以直说。”
“你是不知道我身边都是什么人,还是没见过他们打你这种好学生?”
喻逐云几乎寸寸紧逼,夹着嘲讽笑意和微微怒气的声音很低,很哑,“想找乐子的话我劝你最好找别人,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就够了,像南晴这种胆小的乖乖好学生肯定会头也不回地跑得远远的。
然而,刚刚还吓得浑身一抖的少年,此时此刻却仿佛出神了一般微微蹙起了眉头,潮湿莹润的眸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喻逐云对视线很敏锐。
他猛地侧过身,将左耳藏在身后,脸上彻彻底底地没了笑意:“你在看什么?”
南晴回过神,唇瓣上下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比起昨天,今天似乎更……
可喻逐云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南晴之间的距离。
想认识他。
是因为这个?
是嘲讽?是同情?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是自以为是能拯救他异于常人的问题?
他寒声道:“别让我再看到你。给我滚……走开!”
南晴呆在原地。手一松,几十张资料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过了好几秒,他才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喻逐云才用余光看见他站起来,抱着资料,往连廊的另一头走去。
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又单薄又瘦,感觉风一吹就能刮跑。
不知道为什么,喻逐云就是觉得很烦躁。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也没了跑远一点的心思,干脆在办公室门口坐下。耳朵一阵阵地抽痛,分不清到底来自于里面还是外面,干脆直接将助听器扯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
世界陷入了诡异而不平衡的寂静。
他闭上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
分不清来源的脚步声极轻极慢,等他侧过右半边身子去捕捉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漠然睁开眼,喻逐云低头望向自己展开的手心,视线却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堆东西。
刚刚还没有。
是那串脚步声离开之后,才出现的。
一瓶百多邦消毒喷雾,一袋棉签,一板阿莫西林消炎药。
喻逐云一怔,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左耳。
因为经常摘戴助听器,总是不慎拉扯到耳骨耳桥,那些创口已经发炎了,潮湿而红肿。
比起昨天,今天似乎更严重了。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猛地站起身。
只来得及看见一只小兔子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在下课的人群里。
4. 才不犯贱
回到教室之后,南晴一整个上午都在位置上复习。
姜泰德给他的那些化学竞赛的材料,他毕竟已经学过一遍了,悟性又高,所以即便隔了快两三年,还是很快就捡了起来。触类旁通,物理、生物、数学……这些知识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直到午休铃声响起,南晴的思绪才被人打断。他那个从昨天到今天上午都没来的同桌背着包慢吞吞地走进了教室,见到他时显然有些意外:“南晴?你还没去吃饭啊。”
南晴放下笔,忍不住有些怀念。
来人是周岸康。他家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他妈妈很厉害,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宜城这边一家有名商场里升到了经理的位置,一个人也把他养得很好。只是或许周妈妈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所以对他的学习、生活,各个方面都抓得非常紧,甚至到了有些严苛的地步。
平心而论,周岸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年级前三十的水平足够他上一个挺好的大学。可他妈妈就是不满意,时时刻刻逼着他向南晴学习,反反复复地说着一些伤人的话。
——我给你的条件比人家好那么多!又给你上辅导班又给你请一对一的老师,你居然只拿出这种答卷交给我!人家为什么能考年级第一呢?人家怎么能被老师鼓励去参加竞赛呢?
南晴之所以知道这些话,还是因为周岸康在他家出事的时候过来看他,却在他出言感谢时后退了一步,将这些年对他的所有迁怒、不甘、嫉恨全部都说了出来。
他听完忍不住有些怔愣,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周岸康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恶狠狠地塞了一张银行卡。
周岸康发泄完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双眼通红地盯着南晴:“所以……你最好赶快好起来,不然我以后还能去嫉妒谁?”
南晴知道,人是有很多面的。
周岸康虽然嘴上诉说着对他的不满,可从未在背后对他使过什么手段,本性并不坏。
更何况,他因为成绩的事,跟生养他的妈妈都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如果自己重生回来,能帮周岸康解开这个长久以来的心结,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下就去了,”南晴说,“你家里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周岸康浑身脱力似的卸下书包,一屁股坐下,无奈地摆了摆手:“解不解决完都要来上学。我觉得别说我爷爷了,就算是我爸死了,我妈都不会让我吊唁三天。一天半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过一两个星期就要月考了,我妈说我这次如果还进不了年级前二十五,她就……”周岸康抿住了唇,忽然拧开了头,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提了。”
南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忽然抬手,将自己手边根据姜泰德给的资料而提炼出的核心重点、适合提高的练习题,轻轻地推到了周岸康的身边,声音轻而软: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看这个复习。我们一起努力,争取进步呀。”
周岸康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抹白,狠狠一怔。
眼前的少年因久病而瘦弱,可却半点没有行将就木的气息,反而干净清冽。一双圆圆的杏眼仿佛含着水,有些稚气,可配上他精致的鼻尖和唇瓣,又十分和谐。
非要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瑰丽而纯洁。
周岸康猝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接过南晴给他递来的资料,心底突然涌出一抹愧疚来:“……谢谢。”
南晴摇摇头表示不客气,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
教室外的连廊人来人往,他背过身时,恰好错过了一道没穿校服、一身黑棕色衣服的高挑人影。
那个人影刚刚就在,驻足了一会,又默不作声地离开。
-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极冷,尽管有太阳温暖,寒风还是不住地往脖颈里钻。南晴那条厚实又保暖的围巾在立辉楼弄脏以后就丢了,但他想了想,从家里翻出来一条旧的白色围脖将就用上,没有买新的。
这一年的网购并不发达,但凡要买东西,都要赶着白天去商场。
可他放学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半了,哪里还好买。况且南涛成这段时间在外地出差,他也不好意思麻烦顾梅芳。
顾梅芳开着一家早餐店,就紧紧挨在宜中的旁边。每天凌晨就要爬起来忙碌。而且她为了多赚点钱,白天也不会完全打烊,反而会另外支个小档口专门给人下面条。
不一定能赚很多钱,只是一定很辛苦。
早上是她最忙的时候,她自然不可能有空给孩子们单独做早餐的,店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顾嘉禾管着班里的钥匙,着急拿了早饭走,所以一般第一个离开。南晴紧随其后,顾宇彬磨磨蹭蹭。
然而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南晴到店的时候,顾宇彬刚刚伸手,把一屉刚刚蒸好的豆沙包拿完,抱着一大堆东西与他擦肩而过,不知是没看到他,还是故意没说话。
如果是以前,南晴肯定觉得是前者。
但现在么……南晴还不想跟他说话呢。
豆沙包没有了。犹豫了一会,南晴的目光在剩余的早点上逡巡了一圈,有些踟蹰。
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发现顾梅芳的手边放着一个不慎开裂的馒头,顺势拿了起来。
很快,他融入了往教学楼走的人群里。
这个时间点,早餐店门口的人来来往往,多数都是宜中的学生。他们或是步行,或是从公交站台下来,或是骑着自行车、小电瓶车,三三两两地并排停下,让顾梅芳给他们拿个早饭。
今天来的客人却有点特殊。
引擎的嗡鸣轰然响彻,一辆红白配色的摩托车猛地急刹。一个穿着黑色卫衣和褐色机车夹克的高挑少年弹开头盔的护目镜,露出一双黑沉而锋利的眸。
他扫了一眼前方汹涌的人群,隔着黑色皮质手套隔空点了点顾梅芳摊上的早饭。
“这个,这个,这个……那个,”喻逐云单脚撑住摩托车,抽了张红色的钞票出来,声音被头盔过滤得有些闷,“不用找了。”
摩托车被拦在校门外。
他翻身下车,左手提着一袋子早餐,右手解开头盔,随手夹在臂弯。长腿迈动,五分钟不到,就已经在高二一班的门口停下了。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南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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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白皙纤弱的颈缩在有些起球和老旧的白色围脖里,眼睛湿漉漉,鼻尖冻得通红,手里的袋子才刚刚打开,开裂的小馒头上缺了一小块,只受了点皮外伤。
似乎是注意到了喻逐云的注视,南晴抬起头,微微一怔。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那一口馒头还没吃完,用力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澄澈的视线慢慢从喻逐云的脸上挪到左耳。
喻逐云皱了皱眉,第一反应仍然是避开。可抬脚的瞬间又僵了僵,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原地。
这个少年真的很奇怪。
不会生气,也不会怕他。
顿了好几秒,喻逐云才侧过身,靠在门边,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自己的头盔:
“出来。”
南晴乖乖地放下馒头,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
靠得近了,喻逐云闻到了一阵浅淡的香。
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洗衣液,味道清新而干净。
“拿着。”
没等他开口,喻逐云侧过脸,将一提沉甸甸的袋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啪”地松开了手。
南晴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立刻伸手去接。袋子的扎口打开,露出一整兜各式各样的早餐。
肉包、有鸡蛋的素馅包、鸡蛋煎饼、鸡蛋灌饼,三明治……滚烫、尚且还在冒着热气。
南晴冰冰凉的手心被捂得暖和了些,莫名地有些难过,仰起脸望着喻逐云:“你自己的早饭吃过了吗?”
他记得,喻逐云的食量很大。
不知道什么原因,对食物有些超乎寻常的在意。像个大胃王一样,一个人能抵过他好几个。不过喻逐云个子高,锻炼得也厉害,所以倒不会有多余的赘肉,只是身体和身材特别好。
“让你吃你就吃,问那么多干什么。”
喻逐云的视线停在走廊里,没有直视着南晴,只是扯了扯唇角,懒洋洋地开口,“你不是说要认识我么?吃了就认识了。”
南晴一怔,慢半拍地意识到,这是喻逐云同意与他结交的信号。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露出来,就凝固了。
可是,这些早饭……
他犹豫了一会,对喻逐云说实话:
“对不起,我是很想认识你的,但我不能吃这些东西,因为……”
南晴开口时,恰好到了大部队进学校的时间点。几个女孩打着哈欠、咬着包子走到了班门口,却被门神一样的喻逐云吓了一跳,反复确认是不是自己走错了。
她们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反复逡巡,显然有很多问号。发现喻逐云的目光偏过来时,齐刷刷地掉了头,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这四个字形容。
喻逐云的唇线慢慢绷直。
莫名地,一股说不清来由,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了心头。
他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南晴的话:“随便你,不能吃就扔了吧。”
好学生都一个样,即使南晴看起来不害怕他,可骨子里还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东西。
嫌脏呗。
真是可笑。
他也没有多希望南晴吃。
又不是舔狗。才不会犯这个贱。
5. 过敏
头盔与前排的木桌相撞,磕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个高腿长的黑衣少年冷着脸,转过身,三两步就跨出了好几米,眼看着就要走到连廊拐角的楼梯处,却忽然急刹车,堪堪停住。
——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扯住了他黑色皮衣的下摆。力道不大,连指尖都还在轻轻地发着颤。
喻逐云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压下眼底的情绪,慢慢地拧过头,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
南晴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微微汗湿的额头上,胸膛正在剧烈起伏,连咬出齿痕的粉色唇瓣都张开了,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牢牢地盯着他。
他的声音在发抖,听起来几乎有些可怜。
“你…你等我……等我一下……”
喻逐云的手不知何时攥紧,眉头也无知无觉地皱了起来。
今天没有太阳,厚重的云层笼罩在头顶,楼道内的光线很暗,时不时还窜过一阵带着寒意的晨风。
从一班到这儿最多三十米,怎么有人弱到跑这么一点距离就能累成这样?
“我吃不了那么多,能不能,只吃一个?”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呼吸,南晴撑着自己的大腿勉力站直了身体。打开袋子,原本好端端的鸡蛋煎饼和灌饼已经因为颠簸而微微摊开,酱汁与凝固的蛋液糅在一块。肉包子有些油又有些荤,只有三明治是单独包装的。
三明治他没吃过,不知道会不会过敏……但只要把鸡蛋拿掉,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仰头看向喻逐云:“可以吗?”
喻逐云彻底转过身,站在下面两级的台阶上,单支着腿,与南晴平视:“……可以。”
南晴松了口气,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跟前,一点点地撕开三明治的包装。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像小动物,双手拿着食物,低着脑袋,一口一口吃得极其专注。像是因为太害怕喻逐云把这个机会收回,所以强迫自己吃得快了些。
两个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白皙柔嫩的脸颊微微鼓出来,看起来更加……软萌。
喻逐云一直都盯着他看。
发现他会因为自己的目光而更加卖力地嚼,却因为咽不下去而皱起眉头、神色苦恼时,喻逐云忽然伸出手,替他拎着剩下的那些早餐,扯起了唇角:
“你到底是人还是猫?农村里的猫都不会像你吃得这么少。”
南晴险些被呛着,看着自己手心剩的半个三明治无法反驳,有点羞愧地红了耳朵。
尤其是喻逐云还看到了被他挑出来的鸡蛋,又说:“你这样的到那边,连抢食都抢不过它们,得饿死。”
乡下养猫和狗都没什么特意买粮的习惯,毕竟于他们大部分人而言,猫狗不是宠物,只是畜生。如果不能为家里保卫粮仓或是看家护院,那就只有挨揍扒皮的份。
人吃剩什么,它们就吃什么。
一家人把鱼肉和鱼汤都吃喝干净,余下来的残渣,就是猫的口粮。
家里最宝贝的掌上明珠小男孩吃剩下来的鸡大腿骨头,还剩那么一丝肉,就能当成给狗的奖励。
它们很饿。
所以一旦能吃到东西,就会神经性贪食,一定要将自己吃饱,吃撑。
这是长年累月吃不饱的病。
喻逐云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忽然垂下了眸。
南晴紧赶慢赶地将剩下的三明治吞了下去,攥着包装袋,轻轻地扯了扯喻逐云的袖口。因为急着说话,所以声音都还是含糊不清的:“我次完啦。”
他看向喻逐云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周围暗色的环境里,像是落了一地璀璨夺目的小星星:“你刚刚说的,还算话吗?”
喻逐云有点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他的语气平直淡漠:“嗯。”
南晴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只要是喻逐云开口答应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那你再等我一下呀!”
既然他们现在已经认识了,那再给出这样东西,似乎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南晴折回去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姜泰德正在最后一排指挥着值日生打扫卫生,没有注意到他打开了自己座位旁边的窗户。
周岸康一边给他递书包一边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即使压低了声音,依然能听得出惊讶:
“我刚刚听说那个喻逐云在我们班门口,你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你可千万小心一点,那些传闻都说他……诶?你脖子这儿是怎么了?怎么有点红啊?”
大概是这条围脖太旧了,起的毛球有些扎人吧。南晴没怎么在意,打开书包抽出了一张字迹工整、密密麻麻的A4纸:
“喻逐云不是坏人。”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岸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是,你……”
喻逐云就在不远处。
南晴向他一路小“跑”过来,苍白的小脸上都浮现了些许病态的潮红,却毫无所觉,只将那张纸万分认真地递到了他手里。
喻逐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纸上写了什么内容,只是随意地接了过来,眼神依然停留在南晴的身上。
从南晴略微汗湿的额头,到晕红的脸颊,到翕动的鼻翼,再到被白色围脖遮盖住的位置。那里似乎也红了起来,一团团地攒在一起,很痒,他止不住去挠。
马上就要开始早读了,南晴努力加快了些语速:“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下这个,如果有什么想要找的资料就来问我。我先回去啦,你也赶快回班里。”
铃声响起,四周都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南晴将忍不住的咳嗽声压了下去。
他冲喻逐云挥了挥手。
喻逐云依然站在原地没动弹。
他随手把那张A4纸折了几道,塞进了裤子口袋。目光在手里的几样早饭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三明治的包装袋上。
面包蔬菜和火腿都吃完了,只有鸡蛋没动。
应该说,所有油腻的,或者含鸡蛋的食物,南晴都没动。
-
早读完刚好是姜泰德的课,他站在讲台上,底下没有人敢讲闲话。直到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全体学生去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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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晴身体不好,一向是不参与的。但因为领导检查,他不能留在教室,必须要随大部队一块到操场,在看台处坐下。
他跟周岸康下楼时,几个女孩便团团围了过来。
她们一向将南晴当成好朋友看待,又从未深入接触过喻逐云,只听说过他把人手打断过的恐怖事迹。
今天早上看见南晴被堵在门口,自然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真的不是被威胁了吗?不是月考的时候要你帮他作弊?”班长章妤有些担忧,连语气都不能像之前那样委婉,“那就好,只是我们有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过来找你……”
文艺委员乔思娴则说起了八卦:“你们知道他上一次到底为什么把人的手给打断吗?虽然不是因为那个人不小心撞到他,他就发疯,但是原因也差不多!那人把他的耳机拽了出来。”
“唔……虽然打人是不对的,但那个人也不能不经过允许就拿走他的东西吧?”
“一个耳机而已,本来上学就不能戴耳机啊。”
“……”
“反正我觉得他挺吓人的,那些人认他当哥什么的就算了,我们玩不过人家,”周岸康推了推眼镜,发表了最后的见解,“都高二了,竟然还三天两头翘课……”
南晴抿紧了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呼吸不上来,嗓子眼很紧。
憋得他很难受,很气闷,很不舒服。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几个女孩都走进了队伍前排站好,南晴抓住周岸康,声音有点哑:“不是的。”
周岸康没听清,还以为他是终于醒悟了,一边往队伍里走,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坪中央。
教导主任旁边站了一个高挑的少年,黑色卫衣,机车夹克,单手插着口袋。
“喏,你看。他刚刚就是迟到了,第一节课结束才翻墙回来被老高抓住了。”
南晴有些怔怔。
怎么可能呢,喻逐云明明早读的时候就到学校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陈明瑞和其他人最近都停课了,喻逐云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吗?
队伍整齐地列好,激昂的跑操音乐响起。
教导主任似乎也说累了,无奈地挥了挥手,打发草坪中央的少年去跑操。
四周的视线若有若无,或明或暗地落在他的身上。
喻逐云毫不在意地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望了一圈四周,逼退了一众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最终,遥遥地望向了不远处的看台。
几秒之后,他猛地加速,如豹一般轻松地越过了方阵,也径直地越过了自己的班级,冲到了跑道的最边缘。
天气阴冷,头顶多云。
他里面只有一件黑色卫衣,却脱掉了外面的机车夹克,随手往看台上一甩,砸到了南晴前面的桌子上。
质感极好,尚且带着余温的夹克险些掉下去,南晴赶忙绕过凳子去扶,这一摸,却忽然感觉他的口袋里忽然滑出来了什么东西。
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
南晴低下头,借着周围的光看清了盒子上的字。
氯雷他定。
过敏药。
6. 疯子
或许是过敏的反应,南晴的呼吸更加不顺畅,胸口一阵阵地抽痛。他连身体都动不了,只能用力地捏着那盒小小的过敏药,目光落在远处跑入人群的喻逐云身上。
只着一身黑色卫衣的少年,在人群里分外显眼。
风从他的俊逸而锋利的眉眼上带过,又隔着一层衣物勾勒出他线条和肌肉的形状,仿佛绕着他吹向四周,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老高一下子都傻眼了,却也对他无计可施,只能絮絮叨叨地一路小跑来到了看台旁边,伸手拿那件机车夹克:“……竟然连校服都不穿,还把衣服这么随手乱扔,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充满怒气地一拽,竟然没拽得动。
老高一愣,刚要皱起眉,却忽然看见了南晴的那张小脸,霎时连自己原本要骂喻逐云的话都忘了:“南晴啊?你身体好一点了吗?怎么看起来脸都红了,不太舒服吗?”
南晴一只手捏着氯雷他定,另外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夹克的袖口,仰起一张小脸,轻声回道:“好多了,我没什么事,谢谢老师。这个衣服……是喻逐云同学的,我等下拿去还给他。”
“没事就好,反正现在领导也不检查了,你直接上楼休息吧 ,”老高和颜悦色地说完这句,心中更生出几分对于南晴的怜惜,加大了几分扯衣服的力道,直直地将那件皮夹克从他手里抢了出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不用你多走一趟,我去拿给那臭小子!”
“……”
南晴被老高连哄带赶地送上了楼,临走时还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操场。
可惜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喻逐云的踪迹了。
中午午休和下课的时候,他还去十四班的门口走了几趟,可依然没看到喻逐云人。后来才从他们班同学口中得知,老高跑完操把喻逐云留了下来,不知又絮絮叨叨地念了些什么,总之,喻逐云当场就走了。
以他的性格,就算老高没有勒令他停课,他也不会再回学校。
今天不回,明天和后天也说不定。
南晴只好回到一班教室。
周遭的同学们或是玩笑打闹,或是就某道题目而激烈辩驳,唯有他的心思早就飞出了教室外。
好半晌才垂下眸,盯着药盒安静地发呆。
他确实没有吃三明治里面的鸡蛋,可忘了面包在制作过程中通常也会添加一些鸡蛋作为粘着剂或者增加风味。虽然含量不多,但他的反应似乎很明显。
不过,到底是因为没有摄入太多的过敏原,吃完药以后,基本上全部的过敏症状都已经消失了,虽然锁骨旁边还剩了些不太明显的红痕,但可以用围脖掩盖掉。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喻逐云知道这件事呢?
“……老天保佑我这次月考考个好分数啊,我妈说了,只要我比上次的名次进步,她就把手机给我玩!”
“哈哈,虽然你的奖励很爽,但还是没有我的厉害。这次期末考试我要是考进年级前十,我妈就带我去买一部,当成我的新年礼物。”
周围发出了一阵羡慕嫉妒恨的惊呼声,说这话的同学忍不住洋洋得意。有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那你买什么牌子的呢?5S?”
那人脸上的笑瞬间定格了,但很快,便有其他人跟他一起反驳了出来:“怎么可能?!你搞笑吗,5S要五千多块钱!我爸妈都舍不得买,怎么可能给我买这么贵的手机!”
“就是啊,反正我们现在是不要肖想了,能有一部触屏手机玩儿就很不错了。”
“……”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同学们开始聊昨天的数学卷子。
南晴的目光却有些失神。
手机在这一年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都是较为昂贵的,南涛成和顾梅芳两人虽然平常赚得不少,但一直非常节俭,连自己都用的是几年前最普通的款式,自然不会考虑给家里三个高中生配备。
前世的南晴并没有什么联系人的需求,也觉得手机这个东西可有可无。
但顾宇彬却不这么觉得。他从根上就是贪婪好玩的。
借着“需要手机与同学老师联系”,“我哥万一生病了方便爸妈第一时间知道”……等等的借口,他软磨硬泡,拖着南晴和顾嘉禾两人一块跟顾梅芳要手机。
最后终于如他所愿,顾梅芳买了一部触屏智能手机放在家里,供他们三人在紧急状态下使用。
然而,说是“三人”,最后用手机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独吞了手机,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想到上一世被当成挡箭牌和棋子的自己……南晴顿了顿,将买手机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去。
没关系,问十四班的同学也好,在班级门口傻等也好,去立辉楼找也好,他一定会有联系上喻逐云的方法。
-
宜中是宜城的重点高中,整体对学习抓得很紧,学生们周一到周六都要上学,只是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大概五点半就会放学。
每每熬到这天,大家便看见了曙光,总是会比往常热闹些。十四班尤其吵闹,前排的课代表在收作业,后排的人却好像没听到一样。
被停课三天的几个男生今天刚好回到学校上课,一个个嘻嘻哈哈地坐下,开始跟别人分享自己这些天有多么爽。
陈明瑞倒没跟他们混在一块,一进来就巡视了一圈四周,有些纳闷地抓住一个路过的同学:“我喻哥呢?在立辉楼吗?”
那人明显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摆了摆手,小声说:“你别再问了,我说了我不知道……”
什么别再问了?这个“再”是哪儿来的?
陈明瑞“啧”了一声,正要皱起眉,便听到了后门传来咔嗒一声响。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眉眼冷倦的黑夹克少年走到他身后,把书包甩到旁边的空座位,拉开椅子懒洋洋地坐下,两条长腿搭上了桌面。
他背书包的次数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里面也没装什么东西,空荡到让人怀疑这只是个装饰品。
“哥!”陈明瑞惊喜地喊了一声,语气有点狗腿,“我这几天不在,你在学校待得怎么样啊?”
冷空气突至,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喻逐云似乎不以为意,将夹克的衣领微微往下拉了些许,不经意地露出了一片肌肤:“我只比你多待了一天不到。”
陈明瑞刚想问为什么,却见一道道血痂密密麻麻地攀爬在喻逐云的颈部至锁骨,似乎还能一路往下。模样有些不太像是磕碰或是划伤,反而像是刻意被人雕纹出来的模样。
因为没有色料,单纯只是伤口,所以乍一看有些惊悚又有些吓人。
他忍不住道:“哥,你这是……”
没等陈明瑞问完,喻逐云便意识到了什么,干脆利落地把衣领又立了回去,懒洋洋的眸里带了些许漆黑和冷意。很明显,心情不怎么样。
恰好这时前排收作业的课代表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女孩的声音细如蚊蚋:“那个……”
陈明瑞相当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从书包里掏了一阵,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练习题,抛了过去。
喻逐云直接站起身,往班级外走:“没写。”
一旁被停课的几个男生则突然看热闹似的扭过了头,脸上带了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在期待课代表也过来问他们。
课代表才不傻,憋着一口气扭过头直接跑了。喻逐云和陈明瑞也就算了,她才不会继续招惹剩下的这群瘟神!
脑袋里只想着玩,永远不会学习,甚至还三番五次调戏女生……这群不学无术的人到底是怎么进宜中的?就该直接被学校开除!
停课的几天,这群男生不仅没有安分,反而更加嚣张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时,他们更是直接将教室当成了游乐场,明目张胆地把扑克牌、游戏、漫画这类东西拿了出来。
宋杰的座位在前面,他便从最后一排抽了把凳子,看也没看地一屁股坐了下来,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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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猛地硌了一下:“哎哟!”
他愤怒地扭过头,提起那个黑色的瘪书包:“这谁东西啊?!”
没有人理他,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宋杰只能回头去看自己刚刚从哪儿拉的凳子。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喻逐云的旁边。
他的动作忍不住有些迟疑,问同伴:“这是……喻逐云的么?”
“傻逼吗你。怎么可能?他从来不带书包的。”
唐子健对他的胆小嗤之以鼻,夺过书包拉开拉链,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折叠过好几次的A4纸。
他猛地将这张纸抽了出来,展开。上面的字工整而美观,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
“‘2013-2015高考冲刺计划。方案一,普通高考,需要着重注意的地方、需要在以下时间段里学完的内容,需要买的辅导资料,补习的重难点章节’……不是,这他.妈的太离谱了吧,谁写的啊?”
周围几人哄堂大笑,纷纷围上去争着看:
“‘方案二,美术生。下学期三到四月份选择画室,准备集训相关的事宜,等待联考,准备校考。同时不能忘记文化科目’——噗哈哈哈啊!”
“再看看,还有什么?”
“卧槽哈哈哈哈哈!!”
“……”
陈明瑞跟着喻逐云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个场面。
他一直觉得同学的那句“别再问了”很奇怪,可又没逮着机会问清楚为什么,直到自习课上课前,他看见了一班的南晴走到他们班教室门口,小声询问喻逐云的下落。
他惊呆了,立刻便跑去了立辉楼,将这个消息分享了出去。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喻逐云听到南晴的名字,便忽然睁开了眼,起身回班。
一路上的步调都是轻松的。
直到走到班级后门。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大,簌簌的叶片被风刮落一地,吵嚷的教室内人声鼎沸,刺目的吊顶白炽灯下,几个男生正举着一张A4纸,大声地朗读着上面的内容。
在争抢中,不知是谁先没控制住力气,猛地将纸片撕成了两半。
剩余的人先是一怔,很快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哎!快点撕开!这样大家都能看到了!”
“卧槽好聪明,哈哈哈哈!”
“……”
直到一道身影袭来,带着惊寒的暴怒。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宋杰和唐子健忽然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身形止不住地后退,一连撞翻了三四张桌子,在一片惊恐的叫喊中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他们连眼睛都没睁开,一句求饶也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疯狂的拳头如同疾风骤雨般砸了下来,带了十成十的力气。
“你……你不能——”
唐子健话音未落,喻逐云便扼住了他的喉咙,神色冷峻而残忍,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因缺氧而泛红的脸色。
语气轻描淡写,像是极致愤怒后的诡异平静:
“说啊。我不能怎样?”
四周的众人被吓得慌忙逃窜,陈明瑞咬了咬牙,冲到喻逐云的旁边,用力掰他的手指:“哥!别打了!”
喻逐云仿佛没听到这声劝告,重复道:
“我不能怎样?”
“……”
陈明瑞额头的冷汗疯狂地往下淌,他扫视了一圈四周,所有人都不敢上前触喻逐云的霉头。
绝望之际,他却忽然注意到,连廊外经过了一群已经放学的学生。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相当熟悉的面孔。
“快来!快来帮忙!!”陈明瑞病急乱投医般大喊,“南晴!”
——南晴。
……南晴?
喻逐云维持着自己的动作,只是整个人猛地一怔,余光忍不住往外扫。
教室门口,一个柔软而秀丽的少年站在那里。
脸蛋隐藏在连廊的阴影里,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7. 不害怕
此时此刻,教室中央的桌椅因遭受了剧烈的撞击,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了一地,书本和试卷像雪花一般四散开来,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
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惊恐地窜出了教室,少数跑不快的也缩在角落里,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看向喻逐云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惊骇。
喻逐云黑沉的瞳孔霎时失去了焦距。
他有一瞬间陷入了怔愣,忽然脱力般地松开了攥着宋杰和唐子健的手。
那两个脸已经憋成猪肝红的人如蒙大赦,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声粗重到宛如破旧的风扇。
陈明瑞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刚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是真怕喻逐云把人打出个好歹来。他本来没指望南晴这种脆弱的小身板能帮上什么忙,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分散开了喻逐云的注意力。
“哥,你别生气,你要那张纸对吧?”他低下身子,疯狂在一堆白花花似的纸片里翻找,“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能找到,马上就给你拼起来……”
闻言,喻逐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余光里,所有教室里没来得及离开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外跑,只有一道纤瘦而细弱的影子正逆着人流,缓缓地往里挤。
然而,那道影子还没来得及靠近,宋杰和唐子健便忽然发难。他们的脸色依然红肿扭曲,神色却愤怒而疯狂,顶起力道,合两人之力,终于将喻逐云撞得后退了几步。
“砰——”
又是一阵桌椅倒地的巨响!
喻逐云的侧脸挨了一下,小腹和胸口也接了好几下拳头。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站在原地,等南晴的身影越靠越近,几乎下一秒就要用那只白皙而干净的手触碰到他时,他才猛地回神。
狠狠地推开了宋杰和唐子健,一把将他们摔到一旁的墙壁上。喻逐云的眼底泛上一阵浓郁的红,手臂青筋暴起,如同疯了一般冲出了教室。
将南晴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没有再看一眼。
南晴没犹豫一秒,转过身就要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追,却忽然被人扯住了手腕。
“可以了!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南晴回过头,视线落在陈明瑞手心攥着的几张碎纸片。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
“我来负责善后,你早点回家吧,”
陈明瑞环视了一圈四周,十四班的学生们生怕被波及到,忧心忡忡地躲在连廊,这会才敢往里走;路过的同学们有的在看热闹,有的惊恐万分地跑去喊了老师;宋杰和唐子健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只是脸上还带着愤愤的恨意。
“你也看到了,喻哥打起人来是真的疯。他现在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你就别再触他霉头了。万一等会儿你也被他给——”
话出口,陈明瑞才突然反应过来:“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
南晴忽然很用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在一众惊呼声里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
五六点的天已经彻彻底底地黑透了,浓墨似的云层诡谲莫测地滚动翻涌,时不时有紫色的闪电短暂地照亮着暗色的天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大部分班级都已经关了灯,人群走的走散的散,就连吵嚷的十四班门口也随着老师的出现而渐渐安静了下来。沉闷而空荡的廊道和楼梯里先是响起了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很快后面便会跟上另一串轻细的足音。
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追一赶,维持了将近五分钟。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南晴的额头冒了出来,病态的潮红攀上了他苍白的脸庞。他鼻翼翕动,唇瓣失去了血色,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身体变得相当沉重,双腿连抬起都很困难,那原本还能算得上是连贯的足音乱得不成节拍。
等二人来到敏学楼的最后一层楼梯、即将冲入漫天雨幕时,南晴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力气。
他双手抱着栏杆,眉头紧紧蹙起,慢慢滑坐到台阶上。
前面的脚步声却依旧。
过了短暂的几秒,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大雨里。
南晴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心跳和呼吸。
人们好像都很信奉“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这一套。
只要两个人产生了争执,扭打在了一起,那么受害者一定是会哭、会告状的一方。就好像明明是那个人先恶意地取走了喻逐云的助听器,喻逐云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反击。可事情传到最后,喻逐云却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因为他不会为了自己辩驳,而且从来没有人会愿意走到他身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晴忽然觉得很难过,被人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喻逐云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似乎永远都没有被人真正地理解过。
想到这儿,南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有点艰难地攥着身边的楼梯扶手,借力支起了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的一瞬间天旋地转,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抿了抿苍白且毫无血色的唇,忍着胸口细微且密密麻麻的抽痛,义无反顾地冲向雨幕。
然而下一秒,一道高挑的人影却不知从哪儿出现,一件厚实防雨的机车夹克“唰”地铺开,牢牢地将他罩在了里面。
那人个高腿长,抻起皮夹克,可以将南晴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他周身的气息滚烫而又潮湿,水珠顺着俊逸锋利的面庞往下滚,滴滴答答地砸湿了黑色卫衣。
喻逐云的声音低而哑,看着眼前小小一只、仿佛脆弱得随时都会碎的南晴,勉力压下了情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跟过来?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就莫名其妙地追上来?!”
你才认识我多久?
才认识我几天,就这么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
二人重新退回了连廊。喻逐云随手把因为沾了水而分外沉重的夹克扔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坐上台阶,闭了闭眼睛。
可他不仅没有等到南晴自行离开,反而看见少年慢慢地走近,从口袋掏出了一包手帕纸。
柔软洁白的纸巾被展开,带着一阵浅淡的清香,忽地覆上了他的骨节。那里的皮已经擦掉了,正在渗血。
南晴垂下眸,声音很轻又很乖:“你上次说过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猛地侧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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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伤口上的灰尘和血珠被简单地擦拭干净了。南晴掀起眼睫,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映着朦胧的光,认真地望着他:“我想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喻逐云想到了那张计划表。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工整端正。看得出仔细和用心。
明明好端端地躺在书包里,却被一群男生拿出来嘲笑、传阅、撕扯成了一片一片。
过了好几秒,他才转过头,忽然垂下眼,定定地盯着南晴看了几秒,扯出了一个笑:
“欺负我?你难道没看到刚刚是我在打人么?”
水珠从喻逐云优越的眉弓骨往下,滚过凝成一绺绺的睫毛,滑过脸颊,最终在下颌骨汇集成小小的一滴,顺着流淌到了敞开的衣领里。
他俯身,离南晴又近了一些,语气更加恶劣:“看他们不爽,所以就揍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
好吧。
或许他真的没有被欺负。
或许打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南晴忽然抬起了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卫衣,轻轻覆上了他胸口的伤痕血痂。
“那你还疼不疼呀。”
胸口的掌心柔软冰凉,像某种质地上好的玉,贴上肌肤的一瞬间,会让人浑身一颤。
喻逐云像是被摁到了某个开关,过了许久才猛地将自己的衣领拽上去。
躁郁的时候,他很喜欢通过空针纹身来纾解情绪,这种细微而持续的刺激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疼痛。
可说来奇怪,当南晴问到的时候,那股抽痛便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他没回答。南晴则继续说:“上次写给你的那份计划不太好,你不要看了,我重新写一份更详细的给你好不好?”
“……”
喻逐云猝然起身:“不好。”
南晴一怔:“那我把复习资料都找好了再给你,这样更方便你学习,可以吗?”
刚刚那阵伴随着响雷与闪电的倾盆大雨已然过去,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雨丝,在路灯下斜斜飞过。地上的水洼还未来得及流淌干净,倒映着厚重的云,与朦胧的月。
“我不要学习资料。”
回想起陈明瑞说的话。
最近每一天,南晴都会来到十四班门口。
喻逐云提起了那件夹克,将干燥温暖的内里粗暴地罩在了他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湿了一半的卫衣。他的手插进口袋,掏东西。
“我要你的电话号码。”
南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闻言却一怔。
他乖乖摇了摇头:“我没有。”
喻逐云的步子一顿,扭过头。
“但是我记得我爸爸和顾妈妈的,”南晴的模样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或者什么题目不会的话,你就打给顾妈妈。但是最好晚上打,只有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家……”
喻逐云忍无可忍地开口:“伸手!”
没等南晴反应过来,他便将手里那部最新款的5S,恶狠狠地塞到了南晴的掌心。
8. 送你回家
这年的手机并不便宜,尤其是这款在后面几年也一直爆火的大牌子。在喻逐云手里如同袖珍玩具一样的东西,放在南晴的掌心却刚刚好。小巧精致的一支,仿佛为他量身定制。
“下次要找我,别到十四班门口转来转去,”喻逐云顿了顿,扭过头,手指插进口袋,留给南晴一个酷酷的背影,“直接用这个联系我。”
南晴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阵含着细雨的冷风忽地打了个旋,即将侵袭而来时却被他身上的皮夹克挡住。
“那我也不能拿你的手机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喻逐云的身后,像是只笨拙的小企鹅,“你把号码告诉我,我在家里也可以给你打电话的。”
“用你家长的手机?”喻逐云嗤笑一声,“你确定他们能让你打给我,而不是打给110?”
“……”
“可是,这个真的很贵重。我不可以收下的。”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走出了敏学楼,在校门口的一片常青树下停住了脚步。
骤雨初歇,四周格外通透干净,昏黄色的路灯高高地架在头顶,在地上撒了一片波光粼粼的金。
“我给出去的东西,从不会拿回来,”喻逐云转过身,光从他的身侧倾泻而下,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却依然沉静无声,“你不要的话就扔了。”
南晴哑然。前世今生,喻逐云的脾气一直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南晴的颈上一直用红绳挂着一块玉佩,是他妈妈李竹过世前用自己的全部积蓄打造的一尊观音,旨在求他一世平安健康。可惜上一世他保存不慎,玉佩不知所踪。
喻逐云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费尽心思地从寺庙里请了一尊新的,并准备在他过生日的那天送给他。
那会的南晴自然是不愿意收的。
他跟喻逐云已经算不上是好朋友了,自然不能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就在他拒绝之后,喻逐云便要把那块好不容易求到的玉佩扔掉。
“谢谢你呀,喻逐云,”
过了好几秒南晴才小声开口,可这次并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求和的商量,“不过,我们说好,我只帮你保存一段时间。等我自己攒钱买好手机,你就把这部拿回去,可以吗?”
喻逐云心口的郁结忽然散开。
他从没听过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每一个字的尾音咬得很准,听起来却还是很软,像协商,像哄人,像撒娇。
只要一张口,无论说什么,都让人很想答应。
南晴眼巴巴地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喻逐云依旧没回答。
忽然,他猛地偏过头,把机车上唯一的红色头盔摘下来,抛给南晴。
南晴一懵,没接住,头盔骨碌碌地直往地上滚。
他吓了一跳,竟然也忘了要取下盖在身上的黑夹克,就这么笨拙地弯下腰去追头盔。
一边走,还要一边努力地顶着不停往下滑的衣服。头顶的黑发翘起一缕小小的呆毛。
喻逐云翻身跨上了车,发动引擎,身边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嗡鸣声。
他骑到南晴身边,微微低下头。黑沉的瞳孔因此落下一抹光,如同发亮的曜石:
“上车,我送你回家。”
南晴一怔,拎起头盔,下意识地抬起眼。
黑发的少年支着长腿,半湿的黑色卫衣几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有力的脊背。机车是红白配色,后视镜下沿的英文字母是SUZUKI,座位下的是RG500。
喻逐云曾耽误了两年上学,这年已经快十九周岁了,早就有了驾照。但他不喜欢轿车和超跑,只骑摩托车,最喜欢的就是这辆铃木。
上辈子南晴并没坐过。
“抬脚,踩这个,用点力。”
见南晴还是一副迟疑的模样,喻逐云干脆利落地伸手,忽然扣住他的腰往上拉。
南晴霎时一怔,像只被揪住后颈的小动物,整个身体几乎都借着喻逐云的力气而腾空,半侧身坐上了机车后座。
排气筒一股股地往外喷着滚烫的白烟,他的脚踝霎时被惊得一个哆嗦。喻逐云回过头,又抬起他的腿,将他改成岔坐的姿势。
“戴头盔。”喻逐云又说。
南晴的双腿还在微微发颤,脑袋一片晕,闻言乖乖照做。
见他将搭扣系好,喻逐云才猛地旋动了拧把,两冲战车登时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云散后天晴。
头顶星星点点闪亮,周遭的景色如胶片般快速播放,带着浓重寒气的风侵袭而来,南晴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厚实的夹克外套,另外一只手则死死地扣着车后沿,稳住身体。
他有点害怕,但并没有吭声。
车上只有一个头盔,喻逐云给他戴了。
借着路灯匆忙而闪烁的光,他只能看见喻逐云侧脸的轮廓。
少年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黑色卫衣猎猎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
南晴下车,将头盔和夹克还给喻逐云,跟他说了再见。
这是一片有些老旧的居民区。物业管理趋近于无,楼与楼之间的花坛被老人们扒了种菜。用于分割各自范围的红布带左拉一条右拉一条,凌乱地交织在一起。
入住率很高,几乎每家每户的灯都开着。只要进入单元之后,基本分不出来究竟是哪一层哪一户的。
可喻逐云还是鬼使神差地盯了一会。
四缸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极响,即使停下了,也依然十分引人注意。
很快就有几扇窗户打开,脑袋往下探。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暴躁的埋怨很刺耳。
“他.妈.的,最烦你们这些骑摩托车的,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帅啊,吵死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快进来,那人离我们这么近……”
“哇!爸爸!好帅的摩托车呀!”
“你真是要死了,看什么看?!赶快给我回来!写作业去!”
“……”
始终没有看见南晴的身影。
喻逐云收回了目光,忽然冷嗤了一声。
他用力拧把,在一阵更加猛烈的轰隆巨响中扬长而去。
-
一整晚经历了太多波折,算不上太高的四层楼,南晴缓了许久。
刚打开门,就听到了一声来自顾梅芳的怒斥:“你居然还敢往下看,管他摩托车跑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问你,你是不是每次拿一大堆早点到学校,在里面提价卖?!”
顾宇彬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神飘忽:“妈,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们班同学拜托我帮他们带而已,都是他们自愿给我加一两块钱——”
“是吗?那那些钱呢,”顾梅芳看向顾宇彬的眼神有些失望,“你全都拿去电玩城了?还是准备留着干点什么?”
顾宇彬的心咯噔一跳。光去电玩城自然不能满足他,他留着钱,是想给自己攒一部手机出来。
若是让顾梅芳知道了,他这么久以来的计划就泡汤了。
他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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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抬起头,想找一个人帮自己说两句好话,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顾嘉禾:“妹……”
少女平静而冷淡地偏过了头,佯装没听见。
他咬住牙,心中猛地升起了一阵愤愤。又扭头看向站在家门口换鞋的南晴:
“不是的,我真的有买辅导书,对吧哥?”
南晴恰在这时进来,乖巧地喊了一声“妈”。
顾梅芳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些,望向南晴:“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在学校里耽误了一会。”
南晴的声音轻而软:“我不知道顾宇彬有没有买辅导书,不过……”
三人的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南晴平静道:“不管是什么辅导资料,我这里都有,没必要花钱买。所以,顾宇彬可以把那些钱还给妈了。”
“……”
顾梅芳揪住顾宇彬的耳朵重新开始训斥。
顾嘉禾则站起身回房间,在经过南晴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从前偶尔会替自己的继兄担心。
他的脾气太好,人又太温柔,总默默为家人和朋友付出。这样的性格,如果没有原则的话,很容易被人欺负。
她真的很害怕南晴会盲目地站在顾宇彬这边,替他遮掩。
但没想到——
“那个……”
见顾嘉禾一脸沉思地站在走廊,南晴进门的动作顿了顿,眸光澄澈而真挚,“我这里辅导资料还挺全的,你需要什么吗?”
顾嘉禾:“……”
顾嘉禾:“我能看看吗?谢谢。”
-
周一升旗仪式时,学工处广播公布了针对喻逐云与宋杰、唐子健三人打架事件的处分。喻逐云全校通报批评,停课三天;宋杰和唐子健一个记过,一个留校察看,停课一周。
这个结果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连周岸康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戳了下南晴:“不是,喻逐云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听说他把那两个人打得特别惨,为什么还——”
“宋某和唐某在班级内恶意损毁他人财物,对同学喻某进行嘲讽和辱骂,并与其发生了互殴行为,行径恶劣,因此……”
周岸康愣住。
南晴则看向他,轻声却认真地重复了自己上次说的话:
“喻逐云不是坏人。”
意料之外的发展令高二同学们热闹了好一阵子,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即将到来的月考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艺术节前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如果这场试考不好,那之后也没什么脸再去玩闹了。众人都卯着一口气,严肃而紧张的学习氛围一直维持到了周四晚自习结束。
学生们清走书本,腾出课桌,贴上桌贴。
教室内人声鼎沸,学校内人来人往。
喻逐云被老高喊回学校拿通报批评的纸质文件,顺带收拾桌椅。可他课桌里干净得连一支笔都没有,在众人还在不停忙碌时,便早早地离开。
绕过人潮汹涌的廊道,他难得走到了操场边的布告栏,忽然停下。
四周灯光暗淡,星光朦胧,却可以看得清2013-2014高二年级期中考试表彰榜的第一位。
少年柔和透亮,眉眼秀丽,带着一股惊心动魄、令人见之难忘的清纯气质。
喻逐云在原地看了好几秒,终于抬起脚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掏出新买的手机。
相册内空空荡荡,这是他拍的第一张照片。
9. 约定
这年手机的像素算不上高,在夜色下拍摄的照片则更加朦胧,喻逐云看了几秒,总感觉不是很满意。
他微微后退了几步,看了眼四周的光源,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角度,刚打算抬起摄像头再拍一张,不远处忽然走来了一帮嬉笑打闹的男女生。
“……那就说好了,艺术节,我们要表演街舞。你要记得过来帮我拍照啊!”
“行啊,小姑奶奶。你要拍几张啊?”
“什么叫做拍几张?当然得是把我拍到好看为止!”
“‘好看为止’?!天哪,你还是放过我吧!”
“哼!我不管,要是你拍不好,我就罚你一直重拍!”
“……”
交谈声渐渐消失,喻逐云突然放下了手,从相机页面切了出去。
他这是在干什么?
有毛病么?
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喻逐云出了校园。但才刚跨上机车,准备戴上头盔走人,他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天南晴的样子。
一张雪白的巴掌小脸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头盔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圆杏子眼,仿佛落了一整个天空的星星。
过了好几秒,他低低地“操”了一声,从口袋掏出手机,给自己原先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第一次没接,又打了第二次。
听筒里依旧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的唇线渐渐绷直,过了几秒才有点用力地把手机插进口袋,用力地扣上头盔。铃木RG500发出轰隆嗡鸣,惊起一树无辜的小鸟。
树叶簌簌落地,风声萧萧。在迅猛又嘈杂的声响中,一阵悠扬的铃声忽然响起。
“不好意思,刚刚我没有听见。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的少年似乎刚刚才爬上公交车,身边全是硬币的当啷声和学生的喧哗。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贴上自己的侧脸,声音小小的,隔着听筒传过来,软得让人心发麻,
“我不是这部手机的机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找他,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从来没联系过我,你准备怎么转达?”喻逐云忽然开口。
高高挂在表彰光荣榜上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干净剔透到仿佛从没有人能触碰。他们本不该有交集的,就算有,这段关系也脆弱得仿佛一折就能断。
所以停课三天,他没有接到一个来自南晴的电话,也是正常的。
南晴忽然一怔。
过了好几秒,他垂下眼,声音仍是轻轻软软的:“对不起,我想联系你的。”
“可是你不在学校,”他说,“而且,在把手机给我的时候,把电话卡也给我了。”
手机在这里,像一块烫手的板砖。他不敢放在家里,害怕被发现,只好静音放在包里,几乎是随身携带着。
喻逐云那头沉默了一会,突然偏过头,骂了声脏话。
心里那焦躁被轻而易举地拂去,转而涌上来的是莫名其妙的恍然和歉疚。他松开手,机车的轰鸣声渐渐止住。
周围登时安静下来。
“打给你的这个就是我的新号码,”喻逐云顿了顿,声音渐低,“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算我的。”
南晴双手抱着手机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喻逐云的语气其实真的算不上凶,他并没有生气。
可面对喻逐云的“补偿”,还是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可耻地开了口:“有的。”
喻逐云“嗯”了一声:“是什么?”
“这次月考试卷的题型出得特别好,有很多基础知识的考察,也有很多进阶知识的提升,”南晴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期待,“你可不可以,认真参加这次的考试?”
“……”
喻逐云要被他气笑了,扯着唇角,过了好几秒才道:“你特……你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活动?让差生的成绩变好,你就拿一笔奖金?”
南晴的脸渐渐红了。他当然没有钱拿,可重生回来,的确想要带着喻逐云好好学习,不想看到他跟上一世一样颓废放任。
将下半张脸埋进围脖,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所以,可以吗?”
喻逐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可以。换一个。”
南晴有点失望:“可是,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喻逐云从鼻腔里逸出了一声哼笑,“那也不行。”
“别以为谁都能跟你们好学生一样,我对提升成绩一点兴趣都没有。也别以为你能让我好好学习,趁早断了这条心,”他说,“等月考结束,到南忆湾来吃饭。”
南晴有点遗憾,也有点苦恼。说这句话的若是别人,他就不会自讨没趣了。但喻逐云是不一样的。
既然喻逐云会为了上次被别人撕碎的计划表而生气,是不是意味着,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是要好的?
“星期天中午,地址我等下发给你,”喻逐云的语气有些不容置喙,“先提前告诉你,来玩的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桌上没有人会聊任何有关学习的事。”
他停了一秒,扯了扯唇角,笑容似乎有些恶劣:“你呢,最好认清楚我的真面目。现在跑远点的话还不算晚……”
“我会按时到的。”
南晴掀起纤长的眼睫,小小的下巴从围脖里抬了出来,语气很认真:“真的。你相信我呀。”
喻逐云的“真面目”,在上辈子临死前,他就已经认清了。
电话那头忽然没声了,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见。
南晴屏息凝神地等着回复,公交车一阵剧烈地摇晃,他有点站不稳,只能赶快抓住扶手:
“我先挂啦,拜拜”
“嘟嘟”两声忙音过后。
喻逐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慢吞吞地发动机车,满不在乎地低声道:“知道了。”
既然南晴说要来,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等一下吧。
-
月考正式开始,第一天语数英,第二天物化生。
对南晴而言,除了许久未曾接触的语文作文有些陌生之外,其余的难度都不大。
在周围的同学们还在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写完了,甚至还有空在草稿纸上总结知识点和题型。一份复杂的要领给周岸康。另外一份基础的知识提纲则放进书包,等周日去南忆湾的时候带给喻逐云。
直到考试顺利结束。
压抑了数天的宜中学生们登时撒了欢,将学习抛在脑后,放学的路上,一整个校园里都叽叽喳喳,充斥着考完试的喜悦和对月底艺术节的期待。
南晴也被这种情绪感染,情不自禁地带了些许笑意。
回到家,他发现顾梅芳也很高兴,做好了一大桌子的菜,冲他点头:“赶快洗手——你看看谁回来了?”
南晴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竟然是南涛成。
这年南涛成还在干土木工程,因为工作原因经常要出差远行,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是常态,更久的时候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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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都在外地。
因此,他每每出差回来都会给几个孩子带礼物,今天也不例外。
五人刚围着桌子坐好,南涛成便打开了自己的大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粉色的小盒子递给了顾嘉禾。
顾嘉禾说了一声谢谢爸爸才接过,盒子里是一条漂亮的玫瑰金项链,在这年并不便宜。她有点惊诧地抬起头:“爸爸,这个太贵重了。”
南涛成一边拿蓝盒子递给顾宇彬,一边笑着摇手:“什么贵不贵重的,喜欢就好!”
顾嘉禾还在不好意思,顾宇彬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礼物——一块蓝黑色的手表。
“怎么样宇彬,还喜欢吗?”南涛成笑着问他,“我记得你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说看时间不方便,我就给你买了表。”
顾宇彬盯着盒子上的品牌名看了几秒,这个牌子的表大概跟玫瑰金项链差不多贵。他心中满意了一些,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恼怒。
说看时间不方便,当然是为了要一部手机了。手表有什么用?
“……喜欢的,谢谢爸爸。”顾宇彬笑起来,随手把手表收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南涛成带给南晴的东西,“你给哥带了什么啊?”
南晴其实已经想起来南涛成在上一世给他带的东西了。
一支可以中英互译的词典笔,在这年的宜城还很少见。
“……我也不知道小晴现在喜欢什么,想着这个应该能帮你学习。”
南涛成看向南晴的目光里有些许闪烁的期待,南晴从小身体不好,可却分外听话懂事,从不会让他操心。甚至他常年不在家,南晴一个人跟继母和继兄妹相处,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南涛成心中是有愧的:“你看看,有用吗?”
“谢谢爸爸。”
注意到南涛成的目光,南晴垂下眸,心中有几分酸软。现在的南涛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两三年间家里会遭逢的巨变吧,“很有用。”
南涛成终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有用就好。”
礼物分发完毕,众人开始吃饭。
难得的周六晚上一家团聚,面上是一片其乐融融。
然而,顾宇彬却一直望向南晴手边的礼物盒,眸光有几分贪婪。
词典笔!
虽然不如手机那样好用,但看起来就是个极其先进的科技玩意。截至目前,他还从未见过班里有同学用过……
南晴自然注意到了这道火热的视线。
上一世,他还没用过几次词典笔,顾宇彬就从他这儿“借”走了,再也没还回来。
这次,他自然不可能再让顾宇彬从他这里肆无忌惮地拿走东西。
深夜,见南晴从浴室出来,顾宇彬便立刻带着谄媚的笑容上前:“哥,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下一刻,南晴便直接略过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
“咔嗒”一声,门落了锁。
顾宇彬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自然意识到了这些天顾嘉禾和南晴对他态度的变化。
顾嘉禾也就算了,这女的从小到大都跟他不亲近,纯是倔驴脾气。可南晴呢?这个一直以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哥哥,怎么会突然三天两头地甩脸色?
他心中有些愤愤,一股恶意升腾。
不借就不借呗。
他还不能自己拿么?
凌晨两点,他悄悄地从南涛成和顾梅芳的卧室拿了备用钥匙出来,小心翼翼地拧开了南晴上锁的房门。
10. 爽约
翌日上午,南晴起床。
昨天收到的词典笔好端端地躺在书桌上,电子屏幕反射着窗外柔和的阳光,有些微微地发亮。
他珍惜地摩挲了一会,将其放进盒子收好。
这年的宜城并没有地铁,从家到南忆湾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考虑到路上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南晴打算提前一些出发。能早一点到那边最好,说不定还能抓紧时间给喻逐云讲两条月考题目。
他收拾好书包,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弯腰系鞋带的时候,忽然想起没跟南涛成和顾梅芳讲要出去玩的事。
他们会担心的吧。
“咔嗒”一声,大门被重新打开。
几乎是刹那间,躲避不及的顾宇彬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大马趴,用力攥住鞋柜的扶手才堪堪站定。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些许显而易见的震惊神色,过了两秒才用尴尬的笑盖了过去:
“哥?原来是你啊。我听到门在响,还以为是什么人呢,赶快出来看了看。”
“你是忘了什么东西吗?”顾宇彬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回口袋里,“你拿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
南晴忽然道:“站住。”
他心里猛地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顾宇彬身前,视线迅速扫过顾宇彬身上的每一处,最终在口袋处的凸起停下:“这是什么?”
顾宇彬有些不自在:“这是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警.察,有什么权利要求查看我的私人物品?”
一定是那支词典笔。
顾宇彬这个人向来这样,总是在不要脸地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之后倒打一耙。
南晴上前一步,语气平静:“那你每次从我这里‘借’走私人物品的时候,又有什么权利不还呢?以前的那些我已经不想再计较了,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东西。”
“还给我。”
顾宇彬后退两步,猛地拍开了南晴伸在半空中的手。
他心中也生出一股愤怒,哼笑了一声:“你别搞笑了!你有本事说出来我拿了你什么东西。你敢说吗?你好意思说吗?!”
南晴被推得踉跄了一步,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紧紧地抿住了唇。
他怎么不敢说?
零花钱,礼物,辛辛苦苦家教的工资,本该体验的大学生活……甚至包括他上辈子的性命。
换做是旁人,可能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顾宇彬捅死,要他偿还这一切。
南晴的心一阵剧烈的颤痛,指尖几乎陷进掌心,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我现在去找爸妈,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有任何……”
“哈!找爸妈?你有本事就去啊!”顾宇彬猛地低下头,窄小的三白眼里闪过了一抹恶意的嘲讽,两指将口袋里的东西夹了出来,“刚好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你从哪里搞来的几千块钱,能买到最新款的5S!”
——5S?
南晴一怔,猛地抬起了头。
那部被他好好藏在书包里的手机,此时此刻竟然被顾宇彬拿在手里。
那是喻逐云的东西。
“还给我!”
顾宇彬第一次看见南晴着急的神色,感到一阵畅快。
同为男生,他与南晴之间少不了比较。可从小到大,不管是家人的宠爱和关注,老师的赞誉和夸奖,还是女孩的青睐和恋慕……南晴总是远远地胜过他。
就算南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软包子,总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但他还是看南晴不爽。
凭什么顾梅芳明明是他妈,却总是那么舔南晴?
凭什么他在学校里寂寂无名,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常年呆在年级第一宝座上的南晴?
凭什么南晴有,而他没有?
顾宇彬高高地抬起手,避开南晴的争抢,忍不住讥笑:
“你敢去找爸妈么?你不敢吧。还是说手机本来就是你爸偷偷给你买的?也难怪,嘴上说什么对我们都一视同仁,结果却偏心成这样,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我告诉你,如果不想被发现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给我。我已经给我的兄弟们打过电话了,下午跟他们出去玩的时候要给他们看的。你最好别自讨苦吃。”
-
陈明瑞刚到南忆湾的停车场,便看见了一辆铃木RG500。
机车通体温度冰凉,显然它的主人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这可真是稀奇。
直到招呼完自己的堂弟和他身边的女伴下车,陈明瑞都还保持着挑眉的姿势,不停地发出“啧啧”声。
引得这两人满头雾水,一边跟着陈明瑞上楼,一边忍不住问:“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哪位喻哥不该在这儿?”
“不,只是不该这个时候在,”陈明瑞耸了耸肩膀,“上次、上上次……每一次,我喻哥都是最晚一个才到的。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他对这边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无论干什么都很无聊,所以在哪里都一样。”
说着,三人进入南忆湾内。
这年宜城的娱乐场所并不算多,在主城区的那部分通常都跟精品商场连在一块,像KTV和电玩城之类,价格低廉,方便快捷。而在主城区外的这部分,则是比较奢华且需要预约的。
像南忆湾,就是一个娱乐场所的集合处。著名的夜店、清吧;价格高昂的西餐、分子料理;棋牌影院、室内高尔夫、桌球……各式各样,几乎什么都有。
陈明瑞他们正常定的都是一个可以容纳二十多个人的轰趴馆,基本包含除了酒吧之外的所有内容。
不少人都已经到了。
台球桌、麻将桌、K房,都没空着。
喻逐云则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双腿搭靠在不远处的矮凳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往下拽了拽,盖住了脸。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纡尊降贵地掀开了帽檐,发现是陈明瑞,又闭上了眼。
“喻哥,你今天到的好早啊,”陈明瑞习以为常地忽略了他的冷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弟,陈蒋辉。他最近刚到宜城来,马上也要上我们宜中,我带他过来跟你认个脸。”
喻逐云兴致缺缺,动都没动地“嗯”了一声。
陈蒋辉跟陈明瑞一样,都是从小到大被人捧惯了的富二代。家里开着个挺大的厂子,年利润很不错,所以人也挺傲,见喻逐云不理他,心里略微有点不太爽。
但见自己的堂哥在这个人的面前都一副“舔.狗”的样子,他也聪明地没有将这点情绪表露出来,只是将身边的女孩搂进怀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直到饭点,侍应生过来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在馆内点餐。
这项工作一般都是陈明瑞代劳,然而今天陈蒋辉招手拿过菜单,宠溺地看向刚刚追到手的女友:“宝宝,你来吧。”
模样清纯甜美的女孩有点羞涩,跟陈蒋辉一块点了份量合适的菜:“唔,差不多啦。甜点的话,大家就吃蛋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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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蒋辉立刻让侍应生勾上。
“好了,就按照这个来走菜……”
“等一下。”
忽然,角落里的喻逐云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
他缓缓起身,陈蒋辉才意识到他身上穿的是RRL限量的机车夹克,左耳上的钉子亮得晃眼,一张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弄神色,语气不容置喙:
“蛋挞删掉。”
“……”
怎么能这样!
陈蒋辉立刻就想为自己的小女友鸣不平,却被堂哥摁住了。陈明瑞干脆利落地把菜单从侍应生的手里接了过来,送到喻逐云的面前:“喻哥,你看看还有什么不要的呗?”
喻逐云扫了一眼。
“北非蛋,鱼籽玉子烧,脆皮德国猪肘……这几个都删了。”
侍应生重新加了几道清淡适口的菜,带着菜单走了。陈蒋辉却恨不得站起身跟喻逐云比划比划,被陈明瑞狠狠瞪了一眼,只能憋屈地在原地坐下。
“哥,你不至于吧,”陈蒋辉压低了声音,“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你舔成这个样子?”
陈明瑞觉得他蠢得没救了:“你再想想看我喻哥姓什么?”
“不就是喻……”陈蒋辉倒吸了一口凉气,“等下,你不会说的是京城那个喻家吧?”
喻氏,京城最有名的集团,产业涉及方方面面。有着切切实实的百年底蕴,经过多年的积累,财富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力。
如果是喻家的话……好吧,自己的堂哥舔得有理有据。可陈蒋辉还是有些纳闷:“我怎么记得喻家少爷在京城读书啊?”
“那是二少。你懂什么?”
陈明瑞压低声音说完这句,忍不住看了眼沙发角落。
宜中的人都知道喻逐云,有钱,俊逸,拽得要命,但没什么人知道他其实是喻家的大少爷,继承人。
他自己也从未将这件事表露出来。
甚至,他整个人都很割裂。
明明很有钱,却好像真正体验过穷人的日子。
陈明瑞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喻逐云曾经经历了什么。
他一开始确实是冲着喻逐云的身份去结交的,不过,现在是真把喻逐云当成自己的大哥了。
厨房速度很快,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
众人围着桌边坐下,还有人兴奋地拿酒,迫不及待地满上。
然而,菜好了,酒好了,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桌上的热气都散透了,却始终没人动筷子。
因为喻逐云身旁的位置还空着。
他神色冷淡地垂着眸,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众人原本兴奋而躁动的情绪也没了,轰趴馆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明瑞突然有点心慌,喻逐云今天很早就到南忆湾,前前后后加起来,等了四五个小时了。
到底是谁,能让他这么等?
到底是谁,爽了他的约?
直到时钟跳到三点,彻底过了正常的午餐时间。
一声酒杯迸裂爆炸的脆响突然在安静的馆内响起,众人俱吓得六神无主,茫然地望向声响的来源。
喻逐云的手心一片玻璃划伤后的鲜血淋漓。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再次听到这段无情的女音,喻逐云垂眸,忽然扯出了一个冷冷的笑。
就这么讨厌他吗?
人不愿意来。
三十七个电话,也一个都不愿意接。
11. 别哭啊
细细的玻璃碴反射着头顶水晶灯闪烁的光芒,像盐一样,苦涩扎人地躺在手心。
半晌,喻逐云收起了那个微嘲的笑容。他缓缓地攥紧拳,掌心传来一阵撕裂细密的疼痛,血水混杂着玻璃纤维缓缓流淌,从骨节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周围终于传来了一阵窸窣的窃窃私语。
“到底是什么情况?从刚刚开始等到现在了,还吃不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嘘!小声点。这不是人还没齐吗?”
“你确定那人还会来?都这个点了,妥妥的放鸽子了吧?”
“……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少说两句?”
陈明瑞咬牙怒斥了他们一句,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喻逐云。少年的脾气不好,就连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哪一句不小心触了霉头:
“哥。那个,要不我喊服务生过来,帮你的手先处理一下。一直在流血呢,看起来有点严重。”
喻逐云未置一词。
陈明瑞心中叹气,自作主张地上前,硬着头皮地拿了几张湿纸巾递到他手边。见手机上也沾了血就顺势擦了擦。
这一擦,视线却猛地一颤,身体也顿在原地。
卧槽。让喻逐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的,竟然是那位年级第一。
真他.妈胆大。他难道就没想过耍完喻哥的后果?
“陈明瑞。”
忽然,喻逐云掀起眼皮,将皮夹里的银行卡抽出来。抛到了半空中。
陈明瑞赶忙接过还沾着血的卡片,知道这是喻逐云请客的意思,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惴惴:“哥,你要回去吗?”不会是要去找年级第一的麻烦吧?
喻逐云随意地嗯了一声,他神色冷淡地戴上鸭舌帽,全程没事人一样准备下楼骑车,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仿佛不会痛。
“哥!你等等我送你!”
陈明瑞咬咬牙,将买单的事情托付给了自己的堂弟,抓起车钥匙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二人很快就来到了南忆湾的停车场:“就算你真的不想处理手上的伤口,也不能带着这一手的玻璃碴子骑机车吧!”
喻逐云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侧头看向陈明瑞,突然道:“给我支烟。”
陈明瑞立刻将口袋里的一包烟和打火机一起给了喻逐云。
他知道喻逐云的烟瘾并不大,偶尔才会抽两根,所以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了。
上了车,他更是犹豫了好一会才问了喻逐云的目的地。
喻逐云没说话,单手点了根烟。
冷漠而幽深的黑瞳望着前方不远处,高挺的鼻梁微微侧着,连带着锋利的下颌也隐没在衣领的阴影里。
淡淡的白雾在狭小的空间内氤氲。
陈明瑞以为他没听见,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哥,你准备去哪……”
余光中,喻逐云用满是鲜血的那只手打开了相册。
手指轻点,删除了相册里唯一的一张照片。
“手机给我。”喻逐云忽然开口。
他接过陈明瑞交来的手机,打开了通讯录,一路下滑,找到被标注为“喻哥”的联系人,右滑。
“哥!别啊!你不愿意我联系你吗!”
陈明瑞欲哭无泪地凑了过去,忍不住伸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喻逐云被南晴气到了,也不能迁怒于无辜的他吧?
喻逐云的手一直在流血,持续的疼痛感几乎已经麻痹了神经,一时间竟然没有避开陈明瑞的动作。
手一滑,删除竟然变成了拨打。
“嘟…嘟…嘟……”
陈明瑞先是一脸震惊,很快就恍然大悟:“哥,你手机怎么没响……哦!你换手机号码了?”
喻逐云的食指不知不觉地蜷了一下,黑黢黢的瞳孔无焦距地盯着“正在拨打中”的字样。
身旁的人毫无所觉,松了口气地继续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呢。那你原来这个号码呢,是已经不用了吗?”
盯了好几秒,喻逐云忽然闭了闭眼。
他在等什么?等了这么久,信誓旦旦说着一定会来的人出现了吗?打了这么多个电话,那边的人接了吗?
他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刚要挂断电话——
“喂?谁啊?”
连打了三十七通电话都没有人接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音,尖利刻薄,尾音带着吊儿郎当的气质。
喻逐云怔住。
“都跟你说了别接别接,你他.妈脑子有病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背景音十分吵嚷,听起来像是在电玩城一类的地方,“顾宇彬那个傻.逼不知道从哪儿搞的手机,隔一会就要响一个电话,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你他.妈的还接!”
“跟刚刚那个不一样!这个来电没备注我才接的,”那人反驳,“顾宇彬人呢?”
“不知道,我之前看到有人来找他吵了半天,估计就是这手机的事……”
两人又拌了两句嘴,这才突然想起电话还没挂断,赶忙伸手时,却忽然听到那头传来一道低哑的男音,语气极冷,像是压着怒意与许多情绪:
“来找‘顾宇彬’的那个人呢?”
“……被赶出去之后,他去哪儿了?”
-
天空中悬着的厚重云层遮蔽了大半的阳光,于是刺骨的冷空气便更加猖獗,从鼻腔一路窜到身体内部,几乎要将人整个都麻痹住。
南晴的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了,只知道从公交车下来时,上面的时间显示是一点五十五分。
中午的时候,从城内到城外的这条必经之路上有一辆油罐车倒了,大火霎时烧了起来,将这段路严严实实地封锁了。虽然并没有什么人伤亡,但对路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前后的车都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渐渐就堵得不可开交。
南晴从电玩城出来时已经十二点多了,比预计的出发时间晚了快两个小时,本就十分着急,偏偏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硬生生地被困在了公交车上。
没有手机,联系不了喻逐云,只能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迟。
等前方的大部分火焰残骸都被收拾干净,行人被准许通过时,南晴几乎立刻就跟车上的大部分人一块下来,各自匆忙地赶往原本的目的地。
到南忆湾的这条路本来就很长。
南晴的步子从头到尾都没停下来过,可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经过眉弓,将纤长浓黑的睫毛拧湿成一缕缕,浸得人眼皮发涩。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明明答应好会按时到的,可却招呼不打一声地迟到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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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甚至可以说,错过,爽约。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一定会生气的。
这再正常不过了。
十二月的宜城,从城内至城外的大桥上。乌发雪肤的柔软少年背着一个笨重的黑色书包,孤零零地往前走。
很快,就有辆电动车驶过。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骑着车,眼神却止不住地在少年的身上停留了,猛地按下了刹车。
“小弟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靠得近了,南晴的容貌更让人惊艳,仿佛从童话故事书里走出来的病弱小王子。圆眼长睫,湿漉漉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
他眼下那枚漂亮的红色泪痣前世并没有,是重生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才出现的,更是在无知无觉中引人注目。
很纯,很乖。却总能让人觉得心痒。
那男人眯了眯眼睛,笑着问:“要不要叔叔送你一路啊?”
“……”
这条大桥平常都有很多人,但今天或许是因为堵车,人流量小了许多。
南晴不自觉地往另一边靠了靠,轻轻摇了摇头,安静地继续往前走。
“你别害怕嘛,叔叔不是坏人的,”男人骑着电瓶车,却保持着跟南晴同样的速率,“你一个人走要走到什么时候?来,叔叔帮你拿包,你上来。”
拐卖?人贩子?
断手断脚,扒皮抽筋?
南晴迅速地后退了两步,身体几乎紧紧贴着桥的扶手。
他的背后就是一江冰凉的冬水,可身前仿佛也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不要,”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慌冲上心头,他声音艰涩,“让开!”
男人却仿佛将他的反抗视若无物,直接从车上下来,慢慢往南晴的方向走:“哎呀,都跟你说了,别害怕,叔叔不是坏——”
一声呼救欲发未发,南晴攥着铁栏杆的手骨节青白,余光却忽然闪进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如风一般迅捷,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轰然一拳砸在了那男人的脸上,血沫飞溅而出。
“想死?”喻逐云的半张侧脸全是血,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黑沉的瞳孔内没有一丝温度,嘴角还冷冷扯着,“直说啊,我满足你。”
原来南晴记得他们二人的约定。
原来南晴为了见他一个人走到了这里。
他不敢想,自己如果来迟了一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喻逐云一路摁着男人的脸,从粗粝的柏油路往上拖到水泥地。
男人怂了,鼻涕横流,拼了命地求饶。
可他仿佛听不见,笑容冰凉残忍:“刚刚不是挺有种的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从桥边往下看,江边漆黑的水波深不见底。
他即将掐着男人的脖子将其扔下去,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握住。
鲜血混着玻璃碴汩汩而下,剧烈的疼痛感归位。
喻逐云一怔,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透亮,干净,仿佛月夜星空。
过了好几秒,他的理智苏醒,猛地松开了男人,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
带着血液的指尖轻轻抹过南晴眼下的红痣。
心脏又酸又软,仿佛在一下一下地抽疼。
喻逐云叹息道:“……别哭啊。”
12. 围巾
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险些被吓得尿了裤子,整张脸肿成了猪头,眼泪鼻涕横流地爬到自己的电瓶车旁,才哆哆嗦嗦地放了狠话:“你给我等着!老子肯定要你好看……我找人来弄你……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喻逐云好半晌才收回了托着南晴脸颊的手,视线却一直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潮湿睫羽上,掏出皮夹抽了一叠厚厚的现金,扬手高高地抛了出去。
风在空旷的大桥上加速,红钞票霎时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向四面八方乱飞,有路过的人看见这个场面,目瞪口呆地也停下了车。那男人立刻不说话了,一边吼着让其他人不许靠近,一边趴在地上捡钱,连眼睛都直了。
喻逐云收起钱包,胡乱擦了擦手心,拉着南晴往桥下走。
十二月的宜城寒冷且昏暗,尚未到傍晚,街道两侧的商铺就开了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间或夹杂着或暖或冷的照明灯,将整个世界渲染成末日的电影。
两人背对着这一片喧哗与嘈杂。
喻逐云垂眸,想抹干净南晴眼尾的血,也想擦擦他潮湿的睫毛,可翻遍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张纸巾。
他的声音有点哑:“别哭了,脸都花了。”
压抑的情绪像是开闸放水般涌了出来,南晴攥住喻逐云的衣角,用力到连指尖都发白,带着鼻音:“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刚刚的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上一世的最后,被自以为最亲近的家人背叛,无依无靠地面对着死亡的威胁。本已经与他绝交,听他说过狠话的喻逐云,却忽然出现,冲到了他的身边。
两世的歉疚和委屈在此刻不受控制,融成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喻逐云愈发手足无措。几十分钟前,他还还愤怒和怨恨,可此时此刻,看见无声抽泣的少年,他只觉得心被狠狠攥紧,一股陌生却熟悉的后悔和痛苦涌上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南晴披,避开了那些沾到血的地方,有点生疏地安慰:“行了,都不怪你。已经没事了。”
来不了就来不了,放鸽子就放鸽子。是有多笨,才会不顾一切地也要赴一个约。
身体被暖暖地包裹住,夹克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却并不难闻。
南晴终于止住汹涌的眼泪,眼尾和鼻尖通红,睫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圆润的杏眼里却还有水汽氤氲。
可怜得要命,乖得要命。
喻逐云其实最讨厌这种看起来就弱得不行的家伙,好像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碎掉,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现在还能不能走?”
南晴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已经离南忆湾很近了,就不到四百米的路程。换做平常,喻逐云一两分钟就能到。可如今带着南晴,他硬生生地放慢了步调,足足花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完这短短的一段路程。
吩咐南晴在停车场门口的保安亭坐下等他,喻逐云才独自下去取车。
铃木RG500发出刺耳而嚣张的嗡鸣,仿佛要带着心脏一起鼓噪,可他的心在此刻却有股莫名其妙的柔软。
不明白为什么,在得知南晴一个人孤零零地来找他时,会像个傻子一样勒令汽车掉头,生怕错过什么下落。
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发现汽车掉不了头、这条路因发生了火灾而大堵车时,他会猛地甩上车门,在一众喇叭声和注目礼里奔跑。
刀割一般的凛冽寒风刺骨,嗓子里全是血腥味。
那股久违的、后知后觉袭来的害怕,在见到南晴安然无恙后,才终于融化成了片片酸麻。
明明是他的错,南晴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出了停车场,喻逐云单腿撑着车,扣响了保安亭的门。
门里的保安一怔,旋即茫然地面面相觑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喻逐云霎时顿住,机车的排气口猛地吐出一大口愤怒的白烟。
他冷着脸,刚打算摔车而下,余光里却终于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身影。
披着皮夹克的垂耳兔睁着圆滚滚雾蒙蒙的泪眼,手里拿着某样东西,远远地向他跑来。
忘了自己的脸上都还带着泪珠和血水,喘了好一会,才终于在他跟前站定。
细白柔软的手指攥着一瓶碘伏和棉签。
空气像是在此刻凝固住,保安亭内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放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男歌手的声音粗粝而有质感,用粤语缓缓地叙说。
心一再回忆/
谁能为我去掩饰/
到哪里都跟你要认识/
喻逐云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有点用力地扯住南晴的手腕,将其拉到了身边,压着点声音:“知道这种地方比刚刚的人还危险吗?你跑什么跑?没长点记性?”
少年的脸色极差,南晴却没说话。他垂下眼,神情担忧地取下了自己那条白色的围脖,轻轻地拉过了喻逐云的手。
用碘伏擦过那些已经红肿溃烂的伤口,细心地擦走其上的玻璃碴,贴上一张无菌纺布。那覆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手终于露出了原本的相貌。修长而有力量感的骨节分明,青筋凸起。
最后,他将围脖整理好,细细地套上喻逐云的手。
南晴仰起小脸,声音很轻很轻:“骑车的时候,你的手会很疼的。”
喻逐云有点茫然地望着自己手心的包扎。
少年的肩膀宽阔,身躯结实,从小到大都是匹打不死的狼崽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哪怕被揍聋了一只耳朵,都能爬起来,恶狠狠地咬掉旁人的一块肉。
他不说话。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没人这么对过他。
过了好半晌,喻逐云转过脸,声音微哑:“上车。”
冬日的天彻底暗了下来,背后的南忆湾灯光耀眼闪烁。他从被包扎好的手心开始,浑身灼热而滚烫,拒绝了南晴将夹克还给他的请求,一路带着少年慢慢地骑。
这次两人都戴了头盔。一红一白,压着黑发,未曾被风吹得缭乱。
喻逐云的声音被头盔滤得有些失真:“‘顾宇彬’是谁?”
南晴一愣,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是……我继弟。”
“几班的。”
“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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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车掠过道路两侧的路灯,光晕映在头盔的挡风镜上,却未曾照进喻逐云黑沉冰冷的瞳孔:“你今天还能不能回家?”
南晴慢慢地垂下了眼,有几分茫然和浅浅的委屈。
不再搭理顾宇彬,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夜晚锁好自己的房门。可即使这样,东西依旧被偷了。
他不知道家里是否是安全的,可他现在尚且还在上高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不回家又能去哪?
像是知道南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喻逐云沉默了一会,略微加快了机车的速度。
到达南晴家的小区时,天已经全黑了。
跟上次一样,住宅楼家家户户都点着灯,隔着一层窗帘,时常有身影来来往往。这会还早,田地里也有不少老人正在浇水,照看植物。
机车的声音远远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喻逐云在离他们有五十米的地方就停下。
发动机声音渐小,喻逐云抬眼看向南晴,忽然道:“在这儿,人多的地方,等我一下。行么?”
南晴踩着脚踏下了车,这次没了双腿发软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喻逐云转身离去。
他有些许的担忧,害怕喻逐云可能会去找顾宇彬的麻烦。
可顾宇彬中午跟他们那群人混在电玩城,下午肯定要换根据地,恐怕早就已经不在那儿了。
菜地里的不少老人都知道南晴,十三栋四楼那个特别乖的小娃儿。很快有慈祥的爷爷奶奶找他聊天,问他怎么在这儿傻站着不上去。
听他说在等朋友,有个住在一楼的奶奶便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等人来了再出去。
南晴摇了摇头,弯起湿漉漉的眼睛:“谢谢奶奶。”
“但是我答应了,要在这里等他的。”
少年的模样乖巧柔软,在朦胧的路灯下笑起来,纯洁干净。
喻逐云远远地看见这副画面,猛地刹车。他翻身下来,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样刚刚买到的东西,指节发白,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在保安亭内听见的那首歌。
我已背上一生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地空虚/
不想你别去/
“南晴。”他站在黑暗里,远远地喊了一声。
光下的少年回过神,跟身旁的老人说了再见,抿着一个浅浅的笑,向他走来。
喻逐云的视线垂下,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傻。”
南晴睁大了眼,下一秒脖颈便一热,一顶带着帽子的毛绒围巾将他整个脑袋好好地罩在里面。喻逐云的手指穿过交叠的绒布,替他理了理那两个垂下来的雪白毛球。
他的卡留在了南忆湾,现金也全部撒在了大桥上。
翻遍全部的口袋,终于凑齐了一百块,将橱窗里的这顶漂亮的小围巾买下来送给南晴后,他已分文没有。
“好了,回家吧。”
喻逐云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冲南晴点了点头。
“我就站在这儿。”
要是被欺负了就下来,知道么?
13.爆发
南晴的眸映着暖黄色的灯光,透亮而澄澈,过了好几秒才用力地眨了眨。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这顶崭新的毛绒围巾帽子,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一路延伸到胸膛,热乎乎地发烫。
“谢谢你,喻逐云,”他弯起了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很喜欢这个。”
喻逐云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也要谢谢你今天过来找我,谢谢你送我回家,”少年仰起小脸,一字一句地细数,“我明明答应你了,但还是食言了,对不起。你过来找我的时候差点被我连累,也对不……”
喻逐云打断了他:“你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这两句?再说一个字就上楼。”
南晴立刻闭上了嘴,小河豚一样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自己的笨重的黑书包背到身前,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叠资料。
足足有一枚立起来的硬币那么厚,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字和题目,每一门科目都有。
他双手捧起这堆资料,献宝似的递到喻逐云的跟前,意思很明显。
喻逐云沉默了。
过了几秒,才掀起眼皮看向南晴:“?”
“这里有月考试卷的重难点,还有我为你特别准备的零基础低级复习攻略,如果可以把这里的内容全部融会贯通的话,足够你从年级倒数提升到二百名,”南晴圆润的杏眼亮晶晶的,“我还准备了中级、高级,足够你一直学到年级前五十名呢!还有——”
“南晴。”
“嗯?”
“你别恩将仇报。”
“……”
喻逐云无声地笑了一下:“赶紧回家。”
他最终还是拒绝了南晴那沉甸甸的好意,目送着人上了楼。楼梯间内的声控灯明明灭灭,那道朦胧的身影停在四楼,回到家里,打开窗户。
冬日的寒风吹过,米色的纱窗帘如海浪般摇摆,少年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
喻逐云顿了好几秒,也遥遥地点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再抽一根烟。
-
南晴到家时,顾梅芳和南涛成两人还在店里,顾宇彬大概还在外面玩,家里只有顾嘉禾一个人在房间学习。
他本想等人都回来之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他们的踪影,反而是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沉,手脚冰凉,头重脚轻。只能先吃了药上床,用椅子将门抵住,做第二重保险。
然而次日醒来,椅子没有动,南晴自己动不了了。
高烧,三十九度二。
身体的不适霎时战胜了一切。
南晴连眼睛都睁得很艰难,仅仅只是支起上半身吃药,心率都不停地往上飙,喘不上气的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恐惧。
他不得不请假,闷在被子里长长久久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浑身冷热汗交织,前世今生的记忆乱七八糟地扭曲在一起。
正当他有些恍然时,家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响。
顾梅芳狠狠地在顾宇彬的后背上抽了一巴掌,脸色青白交加,嘴唇不住地哆嗦:“我让你去学校,你就是去干这个的?我真是造了孽了,瞎了眼了!”
“你凭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相信别人说的话?!”顾宇彬也恼了,厉声反驳,“你是我妈还是别人的妈?我看你是替别人养儿子养久了,忘了谁才是你亲生的!”
顾梅芳气急,抬手:“你——”
南涛成赶忙将她抱住:“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嘉禾啊,能麻烦你看一下小晴怎么样了吗?”
少女嗯了一声,在三人吵嚷的背景音里放下了书包,轻手轻脚地走到南晴的房门口,抬手敲了敲。
过了半分钟,门才打开。
南晴白皙细嫩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细细的汗铺在额头上,连眼睛都烧得有些红。开口时的声音也是哑的:“……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下午一点,怎么也不该是放学的时间。
“爸妈知道你生病了,早上就关店准备回家的,”顾嘉禾言简意赅,很快却有些难以启齿,“谁知道顾宇彬班主任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去学校一趟,说,说……”
客厅内传来一声顾梅芳的怒吼:“你到底是不是偷别人东西了!”
“……”
“我从小就教过你,人可以穷,但不能没志气。没想到你小时偷针,长大偷金!”顾梅芳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甚至比南晴这个发烧的病人还要红,“几千块钱的手机啊,你怎么敢的?你说我不相信你,你的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别人的手机从你的口袋搜出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南涛成勉强拦着顾梅芳不让她动手,却也沉默下来。要知道,他们是在现场看过监控的。并不存在有人自导自演地把手机塞进顾宇彬的书包里诬陷他,顾宇彬拿着那部几千块的手机向周围人炫耀,模样显然得意极了。
顾宇彬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突然,他看见了从房间出来的南晴,一股怒意霎时冲上了心头,恶狠狠地大叫了起来:
“我说了不是我偷的!是南晴偷的,是他!我只是从他那里借过来玩玩而已!”
回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顾宇彬仍觉得不可置信和恼恨。
他从南晴这里抢来了这部或许是南涛成购买的手机,本以为能在同学面前大肆炫耀一番,可就在他吸引了一众或嫉妒或惊羡的目光时,七班门口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喻逐云。
众所周知的富少,不好惹的纨绔,一言不合能把人手打断的校霸。
穿着机车皮衣,面容冷峻而嘲讽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砰地一声踹开了教室门。
周围霎时寂静如死,唯有墙壁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喻逐云高挑的影子,以及他那双疯狂的眸。
“谁是顾宇彬?”喻逐云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给老子滚出来。”
……
“我根本就不认识喻逐云,我怎么可能去十四班偷他的东西!而且宜中谁都知道他不好惹,我傻逼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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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他?”顾宇彬咆哮着往南晴的方向爬,“你说话啊,是你偷了喻逐云的东西,为什么这个锅让我背!”
南晴被这两声吼得整个耳膜都在震,本就不住发晕的脑袋更加沉重。他勉强地咳了两声,刚想说话,就忽见身旁的顾嘉禾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微怒:“你不觉得自己的逻辑很好笑吗?你不认识的喻逐云,南晴就能认识了?搞清楚,是你被抓,人赃并获。”
顾梅芳被南涛成半扶着,闻言更是糟心地闭上眼:“……你竟然还敢栽赃你哥哥!顾宇彬啊顾宇彬,我真是白养你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的喻逐云,反正这个手机是我从他那里拿的,”顾宇彬大吼,“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才相信?”
蝴蝶翅膀扇起的大风,在十二月的冰凉天气里,从尚未关紧的大门穿进来,凛冽彻骨。
“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手机是我的。”
南晴压下咳嗽,缓缓地抬起眼,身体在微微发抖,声音却奇异地稳住了:“它又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上一世被见死不救,间接害死的记忆,至今都在脑海中盘旋。
这一世,顾宇彬竟然还敢私自打开他的房门,肆无忌惮地翻包寻找,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
“不问自取,即为偷。”
这种情况下,顾宇彬很难跟众人共处同一个屋檐下了。
显然,顾梅芳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她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疲惫地给她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要他们在那边给顾宇彬腾一个房间。
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毕竟就算顾宇彬的行为这么让人失望和厌恶,也罪不至死。到底是她的孩子,到底还挂着一家人的名头,肯定要供他吃喝上学。
南晴回了房间,身体更加沉重,精神却比刚刚清醒。
他没有办法将上一世的事说出来,这一世没发生之前,顾宇彬就算犯再多这样的小错,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个无解的困局。
好在,虽然离结束还远,但局面至少比一开始有了进步。
南父顾母两人带着顾宇彬出去了,顾嘉禾也准备回学校。南晴吹了会冷风,好不容易降下去的体温又重新上升,只能拖着缓慢的步子、用尽全身力气回到床边。
米色的窗帘微微摇动,给房间内罩上一层暗调的滤镜。
南晴刚要艰难地坐下,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玻璃传来一道敲击声。
可他家在四楼。
应该是路过的鸟不慎啄了啄窗户吧?
“嗒。”又是一声。
他顿了顿。
是小鸟受伤了吗?这么乱撞会不会很痛?
“嗒、嗒!”
脸色潮红苍白的少年扶着桌沿,慢吞吞地挪到了窗边,纤细莹白的指尖扣住玻璃边缘,轻轻拉动。
窗台边没有小鸟,只有三四块小石头。
南晴一怔,忽然垂下眸。
不远处的二楼露台上,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高挑少年。
少年背着包,抬起了眼。
——是喻逐云的脸。
14.计划表
在确认南晴注意到自己之后,喻逐云才将手心的小石子重新扔回露台边缘,从十一栋二楼露台迅速地跑到十三栋四楼。
他等了好一会,门里才传来声音。一道有些迟缓的脚步终于成功地从房间挪到了玄关。
“咔嚓”一声,门大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看见喻逐云的刹那,南晴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他有些担忧道:“你怎么过来了呀,下午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
喻逐云没回答,只是上下仔细地将他扫了一遍。
少年白皙柔软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病态,清澈透亮的瞳眸烧得干涩发红,眉心蹙起,整个人在控制不住地打寒颤。
在家里也穿得很多,高领白色毛衣,加绒的米色外套,脚上套着一双软绵绵的毛绒拖鞋。像是一朵云,一不留神就容易融化在天际。
——真的发烧了。
“管他第几节课,跟我有什么关系。反而是你……”
喻逐云的语气本是漫不经心的,下一刻垂眸,又带了点莫名的不爽。
“你家人全走了,就留你一个人在家?”
在七班找完顾宇彬的麻烦、把手机拿回来之后,他曾折上楼去找了南晴,却没有在位置上看见人。他们说南晴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
喻逐云是有一瞬茫然的,既没有被揍,也没有落水,甚至好好地披着衣服……还会生病?怎么有人的身体会这么差?
简直像是玻璃橱窗里的瓷娃娃。
虽然漂亮,但完全不经磕碰。
“嗯,他们去忙了,”南晴哑声,有些歉疚地点了点头,“可惜我今天没有办法去学校。”
本来还想等月考成绩出来之后查漏补缺呢,这下只能先把计划搁置了。
喻逐云皱起眉:“谁问你这个?”
他盯着南晴看了几秒,上前一步,用宽阔坚实的后背挡住背后的冷风,语气稍微有点不太自在。
“就没人带你去医院……挂个水什么的?”
南晴眨了眨眼,烧得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有些乖又有些傻:
“不用挂水的。我经常发烧,只要吃几天药,很快就会好了。”
不用挂水。
还经常发烧。
吃几天药就好了。
是,就南晴这个小身板,生病于他而言一定是家常便饭。
可喻逐云微微眯起眸,还是有一股说不清从何而来的烦躁冲上心头,令他的语气有些冲:“所以你现在好了么?”
南晴眼睛通红,却仍说:“快好了……”
喻逐云嗤笑一声。
他刚要伸出手拽着南晴干脆地出门,却忽然被背后呼啸的冷风惊醒,身体渐渐冰凉。
管他好不好,关自己什么事?
自己莫名其妙地跑来,是犯了什么病?
喻逐云的眉头松了又紧,收回了自己的手。过了半晌才抿起唇,握住自己的背包带,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南晴的杏眼睁大。
不知道为什么喻逐云突然来又突然走,但本能地上前一步试图拦住他,却没料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眼看就要一个踉跄倒地:“等等……”
“唉呀!”
南晴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料到迎接自己的不是意料之中的冰冷地面,而是一个挺括结实的温热胸膛。
他缓缓睁开,恰好对上了喻逐云胸前锁骨那一片结痂的红色空针纹身。
周遭的时间像是在此刻放缓了速度,南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片如蝶如翅的印记随着呼吸而上下震颤。
很惊艳的美,只是一定伴随着鲜血淋漓的疼痛。
很凶狠的动作,语气却意外温柔。
“……你这是很快就好的样子?”
少年的身体极轻,按理说往怀里的这轻轻一撞该是半点都不疼,可喻逐云还是感到了一阵眩晕。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伸手将南晴架住:“你房间在哪,回你床上躺着去。”
喻逐云没换鞋,直接带着南晴走进房间。
十平米那么大,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旁垒着的一大堆高高的书和复习资料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床反而只有一米二宽,铺着浅粉色碎花的床单。
“商场促销,买一送一呢,”见喻逐云一直盯着它看,南晴认真推荐道,“好划算的。”
另外一床是鹅黄色的小嫩叶。
不仅质量很好,而且方便换洗。
房间里安安静静,窗户尚未来得及关上,缕缕微风将米色窗帘吹得来回飘荡。
室内明明暗暗,时不时传来一阵浅淡又清馨的香味。
喻逐云忍了又忍,还是勾起了唇角。
真是很奇怪,一个男生用这样柔软鲜亮的颜色,却偏偏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些明亮的东西,仿佛生来就该给病弱又漂亮的少年。
“知道了。赶快睡觉。”
南晴乖乖地点了点头,躺下,只是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喻逐云的身上。一早上就替他去找顾宇彬报仇,为了确认事情有没有解决,还特意跑到他家来。
他弯起眼,目光澄澈:“谢谢你呀喻逐云。”
喻逐云的视线微微凝滞,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他并不打算在南晴这里待太久。少年闭上眼之后,他便站起了身,往房间外走。
摸上门把时,却还是停在了原地,将背包里的几盒感冒退烧药全拿了出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边。
干瘪的书包因此敞开,露出里面仅剩的东西。
那张曾被撕碎的计划表,不知何时已被宽大的胶带纸好好地粘了起来。
它映着室内昏暗的光,正微微发着亮。
-
南晴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身体的温度很明显地降了下来,渐渐有了力气,脑袋也没那么昏沉抽痛,虽然仍在发烧,但不适感已经可以忍受了。
顾嘉禾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意识,半坐起身。
“饿了吗?”
少女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又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妈煮了点粥,还炒了一点小菜。我给你端一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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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南晴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下床,却依然低声说了句谢谢:“……妈现在还好吗?”
亲手剥开家人伪善的皮相,看着他露出恶毒又肮脏的内里,斩断融于血脉里的感情,是一件很残忍,也很艰难的事情。
顾宇彬确实是个很糟糕的人,可他毕竟与顾梅芳和顾嘉禾有血缘关系。所以她们在其剥离的过程中,将一次又一次地经历阵痛。
“妈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是很难过的,”顾嘉禾叹息,向来冰冷的神色有几分怅然,“我妈跟那男的离婚的时候,本来只能争取到我的抚养权,她是硬生生地把家里的房子给了那男的,才把顾宇彬也养在身边。”
一个女人养两个孩子是非常艰难的事情。顾梅芳本可以轻松一些,却还是选择将顾宇彬留在身边,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着那种男人学坏,堕落。
可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顾宇彬却依旧无可避免地向他亲生父亲的方向发展。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南晴忍不住垂下眼:“抱歉。”
顾嘉禾神情坚定地摇了摇头:“你道什么歉?是顾宇彬污蔑你。而且,如果他真的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越早发现他的错误反而越好。”
她很清醒。顾宇彬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说是她的哥哥,却没有半点兄长的样子。相比之下,南晴明明只是她的继兄,却将她当成了亲妹妹。
将自己原本的大房间让给她,承担家里的家务活,默默给她复习资料……安静无声,从未有任何怨言。
“不说这个了。”
顾嘉禾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南晴时有些许紧张:“今天我们班老师为艺术节征集节目,我有点想报钢琴合奏,但,还缺一个小提琴手。你愿意……跟我一起表演吗?”
南晴一怔。
小提琴啊,多么陌生的名词,多么熟悉的乐器。
经历上一世的三年磋磨,他都快忘记自己原来还会小提琴了。小时候顾梅芳致力于让家里的三个孩子培养兴趣爱好,咬牙给他们每个人都报了课外班,不过最后只有南晴和顾嘉禾坚持了下来。
学习乐器,弹奏乐器,是很美好的事情。可从那些变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拿起过琴。
如今能重新回来,是否该大胆一些,将这些失落的东西捡回来呢?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不用勉强!”
见南晴仍在思考,顾嘉禾有些后悔了,若换做以前,她决计不会开口,是最近跟南晴的关系越走越近,她不知不觉产生了些许的依赖心理,所以才会在想弹钢琴却不敢一个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不好意思,我先出……”
南晴弯起眼,还带着些微的鼻音:“我们合奏的话,要选什么曲子呢?”
他目送着顾嘉禾开开心心地离开,也情不自禁地被这种情绪感染了。只是刚打算站起身去客厅,头又开始疼。
有点不适地摁了摁太阳穴,准备再吃一次药。
抬起眼时,他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桌上的蒲地蓝和布洛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刚刚进房间的顾嘉禾给他的吗?
15.创伤
南晴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问清楚顾嘉禾,他头痛欲裂,才吃了点东西就又回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
落在旁人身上都不会感冒的运动量,落在他身上便是一场足足折腾了两三天才勉勉强强缓过来的发烧。
到学校时已是周二下午,校园内的人群熙熙攘攘,正是第二节课下。
南晴刚走进教室,周岸康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和担忧:“怎么样?身体好一点了吗?你还好吧?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南晴将书包和小提琴都在桌沿放好,才扬起脸看向他,温和道:“好多啦,只是小感冒而已。”
周岸康仍然有点迟疑地站在原地。
“昨天你没来,喻逐云到我们班上问你人在哪儿……你之前一直都说他是好人,他应该没有找你麻烦吧?”
南晴回想起昨天砸在窗台上的小石子,抿唇笑了一下:“没有。”
“好吧,有可能是我对他的偏见太大了。其实我昨天也听说了,七班有个人偷了他的手机,他居然没揍人,甚至还去找了老师,真是稀奇……”
周岸康有些讪讪地坐下来,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月考成绩出来了,你看到了么。”
“我这次终于考进了前25,虽然只进了几名,但我妈跟我都挺高兴的……这都多亏了你上次给我的资料。”
成绩单放在讲台上,经过一早上的传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可南晴的名字不受影响,因为他高高地排在最上面,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都是“一”。
数学和化学都是满分,物理和生物各扣了一两分,英语和语文虽然已经三年没有好好复习了,但经过这些天的突击,也能达到一个136分,一个128分。
再过段时间,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到他的巅峰水平。
班门口走进来两个女生,手里分别拿着艺术节的宣传单和报名表,正是班长章妤和文艺委员乔思娴。
她们看见南晴,停下了脚步,与他打了招呼。
章妤笑着说:“你回来啦。刚刚姜老师他们还在办公室聊呢,隔壁班刘老师说你就是高二的‘大魔王’,只要你参加,第一就稳了。”
南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章妤一个笑,周岸康则问:“你们刚刚去办公室干什么?”
乔思娴睁大眼睛,正愁没人吐槽:“当然是有关艺术节的事了!别的班都积极得要命,我们班居然连两个节目都凑不满。”
刚刚还因为南晴而扬眉吐气的姜泰德看见艺术节就愁,险些被一旁的刘老师嘲笑了。他想证明一班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给乔思娴和章妤下了死命令。
可她们两人也尽力了,死皮赖脸地抓着班里的女生报了一个歌唱节目,这会无论如何也没法再找到一个冤大头了。
乔思娴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要是南晴在艺术节上也能像在考场上一样所向披靡就好了,她们就不用这么愁了。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南晴身体不好,肯定平常只能忙着学习,哪里还有功夫再去学一门乐器?
“哎,不管了,我们还是先排练已经有了的节目吧,”章妤拉着乔思娴的手,“下节刚好是体育课,我们几个一块去音乐教室……”
“——等等。”南晴忽然开口。
两人惊讶地回头,只见他缓步上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天鹅绒黑的盒子。拉链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深棕色的木质。
这是一把小提琴,难度极高的乐器。
乐器?
南晴?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跟她一起合奏,”南晴顿了顿,“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也算我们班的节目……”
他话还没说完,两个女生的眼睛就亮了,兴奋地仿佛要把他给吃了。天呐!南晴居然会拉小提琴!
乔思娴激动坏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脸这么快就被打了,可她偏偏还很高兴:
“啊啊啊啊!当然可以!”
她与章妤对视了一眼,又忍不住扭头看南晴。身体初愈的漂亮少年还有着微微的病容,可并不影响他的半分美貌,脸庞似雪,唇瓣如樱,戴着绒白的毛球帽子,像垂耳兔小王子。
拥有天人之姿的天才少年。
她们都不敢想,南晴往台上一站,得多给她们班争面。
恰好这时上课铃响了,几个排练歌唱节目的女生汇合,赶忙带着南晴一块去了音乐教室。
最近学工处严打,又有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立辉楼的连廊里空空荡荡,分外令人安心舒适。
女孩们拉开桌椅坐下,又把水杯和乐谱大咧咧地放了一地。她们听说了南晴要拉小提琴的事,也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纷纷凑过来问他要表演什么曲子。
其实南晴也没有想好。
他还没来得及跟顾嘉禾商量,而且这么算下来至少有三四年没有拉琴,别说曲子了,恐怕连手法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但架不住姑娘们的软磨硬泡,他想了想,决定先拉一首自己很喜欢的曲子给她们。
德彪西的《月光》。
这其实是首钢琴曲,柔和舒缓,浪漫而优美。
但用小提琴演奏出来,又会带上些许别样的情调。
南晴的指尖慢慢抚摸过熟悉而老旧的木头,又轻柔地带过琴弦上那些岁月的沉淀。
他微微侧过身,缓缓垂下眸,琴声霎时倾泻而出。
月光凝练而清冷,仿佛能带人融入清凉如水般的梦境。
皎洁而明亮的光缓缓扫过,刚刚还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女孩们忽然便安静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窗沿的南晴。
他的侧脸被西沉的阳光罩上一层朦胧的暖光。
恍惚间令人失神的乐声从他的身边,渐渐融进静谧的四周。
整个立辉楼空空荡荡,唯有月光流淌。
喻逐云一行人刚走进二楼连廊,上一刻还在吵吵嚷嚷地说着卡牌和游戏,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寻向声音的来源。
有个向来嗓门最大的家伙屏住了呼吸,从嗓子里挤了一声感叹,小声道:“这……这是谁在拉小提琴啊?”
另一人低低地回答:“不知道,楼上音乐教室很少有人用,现在估计是为了给他们艺术节排练才开放的。”
琴声仍在继续。
明明只是纯音乐,甚至是他们这帮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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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却莫名带着引人心弦的魅力。
仔细去听,仿佛真的能看见满地莹白如雪的月光。
陈明瑞也有点恍惚:“真好听……”
众人皆失了神,唯有喻逐云脸上的平和神色渐渐消失,黑沉的瞳孔里泛出显而易见的森冷,一股无端的戾气顺着胸膛翻滚。戴着助听器的左耳开始不受控制地涨痛。
小提琴啊。
多么高雅而陶冶情操的乐器,多么好听的乐音。
可喻逐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一岁时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家。然而几年后,那对夫妇奇迹般地生了一个儿子,他由此经历了非人般的虐待,直到十二岁那年的寒冬腊月里,才终于回到家。
走失了将近十一年的他,穿着一身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旧棉服,领口肮脏,腋下破洞。裤子短出一大截,露出苍白干瘦的脚踝。鞋底开裂的旧运动鞋早就已经不合脚了。
而他那位从小生活在京城的亲弟弟站在别墅的二楼,穿着精致的燕尾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拉起了小提琴。
再优美的乐声,对聋子都毫无意义。
喻逐云捂住自己仿佛有针在狂扎的耳朵,低声乞求他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二楼那位接受着最为精英的教育、拥有着最好的资源、被各路大师教导的少爷,却露出了一个恶劣而委屈的笑。
——我是在欢迎你啊,哥哥。
“……”
喻逐云脸色极难看地转过身,其余众人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刚想喊住他,却听美术教室的门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砰响。少年径直走了进去,留给他们一个充满戾气的背影。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有陈明瑞心中一动,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他又不敢说出来,最终只能带着这帮兄弟们快走,赶快消失在喻逐云的视线里。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楼上的提琴曲也终于结束。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如潮水般的掌声与夸赞,女声兴奋刺耳,此起彼伏。过了一会才冷静下来,合唱起了流行歌曲。
喻逐云的左耳仍在刺痛,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发泄似的地扯了一张素描纸,折了支铅笔用力地描绘。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下课铃声响起,楼上的音乐教室没了声音,敏学楼开始吵吵嚷嚷,楼梯和连廊内不时有人经过,留下一串奔跑的足音。
喻逐云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纤弱而熟悉。
他不由转过头,心底那股无法言说的暴躁和郁结在这一瞬忽如黑烟溃散。
近乎撕扯着素描纸的动作终于停下。
已经是下午四点。
冬日的树枯黄落了大半,干瘦的树枝斜斜伸进了连廊,枝头站着一对互相依偎的小鸟。
南晴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里,正侧过脸,跟身旁一个娇俏而活泼的女生说着什么。
耀眼至极。
刺眼至极。
暴戾的情绪积而复返,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喻逐云猛地站起身,彻底踹翻了颤颤巍巍的画架。
16.撕裂
木质的画板“砰”地一声坠地,砸倒了一旁的洗笔筒,里面的画笔稀里哗啦地滚了出来,一连串的声响加在一块,足以惊天动地。
连廊里正在奔跑的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南晴和乔思娴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题,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一道高挑而熟悉的黑色身影径直地走出了美术教室。
面容冷淡阴戾,仿佛不屑于分给众人任何一个眼神。
——喻逐云。
“妈呀,搞这么大声干什么呀,吓死人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乔思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唔,总而言之,去跟三班协商报节目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南晴你只要负责好好地练琴、准备表演……”
喻逐云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晴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有些匆忙地应了乔思娴说的话,道别完便赶快向连廊另一头跑去。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小胳膊小腿的小身板,大病初愈后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长手长脚走得飞快的少年。
然而神奇的是,他刚下了一层楼,便在拐角处抓住了喻逐云的衣角。
周遭嘈杂熙攘,他们二人身边却空了一小块,仿佛与旁人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你、你走得太快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呢,”
南晴依然有些喘,微哑的声音竟然带了些意外的甜,“喻逐云,你刚刚在美术教室吗?”
他小心翼翼地说:“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弄倒了,还是……画得不太顺利?”
十二月的寒风带来了一阵浅浅淡淡的香气。
喻逐云缓缓转过身,站在下面两层的台阶上,刚好可以与少年平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笑得开朗而温柔时,他心底里竟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
这简直毫无道理。他只能将这种情绪归结为对于小提琴的怨恨,以及对于南晴的迁怒。
喻逐云静默了好几秒:“嗯,画得不太顺利。”
南晴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又有些担忧:“没关系的,画画出现瓶颈期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有题目做不出来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困在原地,放松一下,过一段时间回过头想,问题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了!”
喻逐云压了压心口微酸微麻的抽痛。时间能抚平一切吗?他倒是不这么觉得。伤口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反而会发炎溃烂,最终成为一块不停流脓的腐肉。
不过无所谓,腐肉麻痹无知觉,只要不去碰,就可以假装不存在。
只要南晴不跟那些拉小提琴的女生混在一起。
艺术节随便谁表演,他都不在乎。
“行了,知道。”
喻逐云上了层台阶,波动起伏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视线落在南晴头顶那个小小的黑色发旋上。少年很乖很乖,很多人都想跟他交朋友,这是很正常的事。
“赶快回你班里吧。你们班那群好学生,尤其是你同桌,见到我都恨不得报警。”
南晴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他以前对你有偏见,现在已经知道你不是坏人了。”
这年的喻逐云从未好好穿过学校校服,总是套着各式各样的机车夹克。眉眼锋利,左耳带钉,凶狠得要命,完美贴合着众人对于校霸的刻板印象。
“他不是坏人”这种话,也就只有不知为何瞎了眼的南晴说得出来。
喻逐云嗤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随他们怎么想。”他不在乎。
南晴仍有些不放心,可很快就要上第四节课了,他只能一边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喻逐云。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抱臂靠上墙面。
黑沉的眸里蕴着些许他读不懂的情绪,也罕见地,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和笑意。
-
之后的几天南晴都很忙,学习之余还要兼顾练琴。
他家是老小区,晚上在家拉小提琴势必会影响到许多年纪较大的邻居,很不方便;于是在请示过姜泰德之后,他将练习时间挪到了晚自习。
晚上七点,他总是准时地在音乐教室出现。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但渐渐的,不知是谁先在晚自习的时候路过了立辉楼三楼连廊,听见了惊艳的琴声,一传十十传百,导致许多人都对他好奇不已。甚至有人假借上厕所的名义,偷偷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到音乐教室门口看。
顾嘉禾对此好笑又无奈。
虽然这从侧面证明了南晴和她的表演应该会很受欢迎,但总不能还没到艺术节,所有人就已经把节目看完了吧?
只好让南晴转移阵地,从音乐教室搬到礼堂后的器材室。刚好她的钢琴也在那边,他们还可以一块合奏找找感觉。
器材室离教室很远,背后靠着一大片已经凋谢的紫藤花廊道,人迹罕至,搬来之后果然没有什么人再来打扰。
直到十二月二十一号,艺术节正式举办的前一天。
学校安排工人布置好了舞台和场地,表演器材、座位表粘贴这类内容却依旧需要部分学生来完成。晚自习开始前,老高成功抓到了一批壮丁,浩浩荡荡地往礼堂方向走。
路上众人吵吵嚷嚷,兴奋至极。
“太爽了,我爱艺术节,今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明天还可以看一整个下午的表演。”
“哈哈哈哈我也是。我最期待那个在音乐教室练习的那个小提琴表演,你们知道么?”
“我知道,我之前还去看过呢!”
“我去!你看清了么,怎么样?拉琴的是不是一个大美女?是四班的江逸婷还是三班的顾嘉禾?”
提到这个话题时,陈明瑞的脚步略微顿了顿,悄悄侧过脸,用余光观察着喻逐云。
喻逐云很平静,似乎没什么反应。
他这才松了口气。
“额,当时有老师在门口逮人,我没看得清……”
“切~”
“哎!不过我看了一眼就敢打包票,那个拉琴的人贼无敌漂亮,绝对不输四班江逸婷!”
“你就吹吧!那还能有谁,一班的南晴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喻逐云的睫羽不自觉地动了动,掀起眼皮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陈明瑞也无语了,忍不住辩驳道:“不是哥们,南晴是男的啊。”
“那咋了,他长得是真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像他这种年级第一的学霸,怎么可能会拉小提琴?”
“你这就是偏见了吧,凭啥人家成绩好就不能再会一点乐器呢?”
陈明瑞登时一噎,这么仔细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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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人说的也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天喻逐云对小提琴极其抗拒的模样,他本能地生出一种不安来:
“反正那个人肯定不是南晴!”
“哎!你!”
几人刚要吵起来,就听老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开了礼堂的大门。他们赶忙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按照吩咐分散到礼堂的各个地方,开始忙碌。
喻逐云跟陈明瑞分到的任务都是从器材室搬运东西,整理明天可能会用到的表演乐器。
这项工作对他们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少年来说算不上特别困难,但陈明瑞已经狗腿习惯了。
“哥,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要不去休息会呗,好了以后我叫你?”
喻逐云插着兜,一身冷倦疲惰的气息,却没同意这个提议,懒懒地垂下眼皮,言简意赅:“开门。”
陈明瑞嘿嘿笑了。
然而,他刚摸上门把,里面就忽然传来了钢琴明亮而清脆的乐音,哒哒两下。
他一怔:“里面竟然有人?”
无人回答他,下一瞬,小提琴猛地奏起!
情绪由激昂转低落,由高亢转无声,渐弱之后钢琴响起,小提琴宛如最流畅而丝滑的溪水缓缓流淌而入,将听感提升到了最佳。
曲声或柔或劲,近乎完美。好像此时此刻的演奏之地并不是简陋老旧的器材室,而是光芒盛大的宴会舞厅。
即使对音乐毫无见地的人也应该听过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Por una Cabeza——
“一步之遥”。
音乐优美且动人。
陈明瑞简直听入迷了,情不自禁地放下即将开门的手。
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身侧的喻逐云。
少年的神色阴戾偏执,眼神凌厉。
刹那间,陈明瑞像是被泼了满身的冷水,立刻回了神,“砰”地一下打开器材室的大门,径直闯了进去:
“老高安排清点乐器,快给我停……”
暖黄色的悬光忽地器材室内流淌而出。
黑色钢琴旁坐着一个容貌秀丽冷淡的少女,被打搅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蓦地抬起头。
而站在她一侧的少年闭着眼,仍然沉浸在乐声中。
他浑身沐浴着柔和的光,乌发雪肤胜花,眼尾红痣似血,刹那间惊艳到令人失语。
一步之遥的音符在他指尖跃动闪烁。
陈明瑞震惊到踉跄,瞪大了眼,克制不住地望向身侧的喻逐云。
少年黑沉的双瞳氲着某种说不清的疯狂,下颔绷紧,刺目的青筋顺着胸口的伤疤一路蜿蜒骇人,仿若没反应过来一样。
——你看清那个拉小提琴的人了么?
——那还能有谁?
——一班的南晴?
钢琴声已然消失,小提琴音仍在继续。
那股涌到头顶的血液在轰然间沸腾,“嘭”地一声炸开。浑身的力气在此刻被尽数抽离,脚步牢牢地定在原地,无法上前哪怕一步。
他脑海一片空白。这是他最恨的音乐,最恨的小提琴,最恨的背叛。
可为什么,比起翻滚的恶心,冲上心头的却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麻痒?
心脏鼓跳到无法忍受,痛得让人无法出声。
17.痛啊
乐声未尽,喻逐云压抑而克制地抬起眼,安静地盯了好几秒,猝然转身离开。
阴沉而孤僻的背影消失在暗色的礼堂里,徒留器材室的门前后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陈明瑞咬咬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南晴,最终什么也没说,赶快往喻逐云的方向跑去。
今夜月朗星稀。
稀疏的紫藤花影随风摇摆,破败的枝丫晃晃悠悠地落地。花坛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将四周衬得如同白昼。
绕了一大圈,陈明瑞都快追吐了,两条胳膊撑着大腿不停地打颤,才看见喻逐云停下来,站在校门口的常青树下,胸膛上下起伏,脸庞隐没在黑暗里。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陈明瑞也不敢上前。这段时间喻逐云的情绪似乎时时刻刻都与南晴息息相关。或是因为一个名字而暂停打人的动作,或是在南忆湾不顾一切地等,或是猛地甩上车门跑入人潮。每每陈明瑞都觉得南晴这次一定要“完蛋了”,却没想到喻逐云却一次又一次地平息了怒火。
这次呢?
触及到那个隐隐约约,旁人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逆鳞,南晴还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么?
树叶簌簌作响,暖黄色的光被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四周寂静无声,窒息压抑,弥漫着一股溺死的气息。
过了好半晌,喻逐云突然开口:“陈明瑞。”
被喊到名字的人登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来:“哎,哥。”
“我这几天不过来了,”喻逐云很平静地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别买了。”
陈明瑞一顿,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复习资料贯穿了高一高二的各个学科,加起来大概几百块。喻逐云却给了他三千,剩下的都算作跑腿费,只要求他务必买得准确。
可现在?他犹疑半晌:“好的哥。不过我大部分都已经买好了,你看是……”
“扔了。”
喻逐云疲惫地闭了闭眼,黑黢黢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温度。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铃木旁,点火上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一点点地用胶带粘好那张被宋杰他们撕毁的计划表,并鬼使神差地嘱咐陈明瑞帮他买好上面提到的所有复习资料。可能是那天晚上南晴鼓起勇气证明自己不害怕的模样,令他联想到飞蛾扑火。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少年明明沐浴在聚光灯下,比太阳还要耀眼,身边站满了前仆后继的簇拥者。
不过是一时兴起玩起了拯救堕落者的游戏,才会对他笑,与他说话,低声问他疼不疼。
可悲的是,他竟然把这份温柔当了真,失了神。
明明最痛恨这样优秀出色的人,却在发现南晴拉小提琴时,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过去。
少年的纤细葱白般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自在潇洒地在琴弦上飞跃。
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樱粉色的唇带着浅淡的笑意,露出的右侧脖颈如白瓷脆弱,映着柔和的光晕。
漂亮得令人心生惊羡与惭愧。
记忆里那个穿着燕尾服高高在上的弟弟,简直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喻逐云的心脏在不住地抽痛,酸麻至极。暗淡无光的视线落在车前未曾取下的那个白色围脖上。
他突然扯了扯唇角,笑意不及眼底,眼神里压抑着疯狂,猛地将那沾了血的东西取了下来,狠狠地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一步之遥的乐曲优美而动听,可他只是个必须靠助听器维持生活的聋子。
南晴这样的人,漂亮,聪慧,纯洁。
与他那个恶心的弟弟不同,恍若瑰丽的珍宝。
他无法狠下心来打碎,却又无法用那双沾满污泥的手去触碰。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喻逐云俯下.身,黑沉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光,疯狂地加速机车。他连头盔也没有戴,鼻腔很快就充斥着冰冷的空气,一下又一下,痛如刀割般淌血。
他不傻,也不会再次犯傻。
从此以后,他绝不会靠近南晴,成为扑火的飞蛾。
-
钢琴声停了许久,在最后才和上了小提琴的音。宴会厅中的探戈舞曲完美落幕,四周安静下来,南晴也重新回到了简陋的器材室内,缓缓睁开眼睛。
天气极冷,他的手却在微微发热,爱惜地摸了摸琴。当年买琴的时候贪便宜,并没有花许多钱,这会它已经老化得有些可怜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来收拾器材室的吗?”
顾嘉禾紧紧皱着眉,收回摁在琴上的手:“是。应该是十四班的人,他是跟喻逐云一起来的。”
顾宇彬被找麻烦的那一天,她一听说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七班,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唇角带着嘲讽笑意的少年。
她虽然对顾宇彬的行为又惊又怒,却更加恐惧喻逐云。
少女立刻站起身:“我们赶快走吧,免得他们等下再回来。”
却没料到南晴忽地摇摇头:“没关系的,喻逐云是我的朋友。他根本就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糟糕。”
钢琴不小心被摁出一连串不连贯的泛音。
顾嘉禾震惊道:“你说什么?”
南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
顾宇彬偷手机被众人发现的那天,曾尖叫着将黑锅全部推到他头上。清者自清,他和喻逐云都知道这根本只是无稽之谈。但旁人可不一定会这样觉得。
南晴语气认真:“我上次没有说清楚。顾宇彬确实是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但我并没有偷手机,只是帮喻逐云暂时保管。我曾让顾宇彬还给人家,但他不愿意,喻逐云才自己去要。”
他垂下眸,呼吸微窒:“我知道这或许会让妈和你很寒心,可我不会再跟顾宇彬有任何关系。”
顾嘉禾沉默了。
四周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南晴的心中泛起一阵浅淡的苦涩。
顾嘉禾和顾宇彬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而他之于顾嘉禾,只是拥有一个“哥哥”名头的陌生人。
她当时不知原委,所以才站在他这里替他说话。
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
他低声说:“抱歉,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我……”
顾嘉禾却突然开口:“哥哥。”
初见时,她躲在顾梅芳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如同小王子一般的南晴,一个字也没敢说;比她仅仅只大了一个月的男孩却弯起眼睛,温温柔柔地喊她妹妹。
她看起来冷淡,鲜少会称呼继兄哥哥,其实只是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也知道顾宇彬的性格。而且不管怎么说,那件事都是他的错,”顾嘉禾垂下眼,“我只想说,我和妈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我们都不希望你受伤。”
南晴有些眼热。
南涛成常年不在宜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外人。他曾也想过,对嘉禾和梅芳两人揭穿顾宇彬到底有没有意义,此时此刻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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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的。喻逐云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我。”
顾嘉禾沉默了几秒,一脸认真:“我依然对他保持怀疑态度,但我愿意尊重你的决定。”
南晴抿唇笑了笑:“谢谢。”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说:“也谢谢你上次放在我桌上的东西。你买了很多,钱还够用吗?”
谁料顾嘉禾有些茫然:“什么东西?”
器材室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严肃认真的教导主任不停地在礼堂内穿梭。
在路过这里时,他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轻轻啧了一声:“那两个混小子跑哪里去了。”
南晴的心却忽然跳了起来。顾嘉禾不知道?
那那些消炎药和退烧药是谁为他准备的?
想起那个远远站在二楼露台上、用小石子轻轻叩击他窗台的少年,他有些懊恼。
答案明明呼之欲出。
他竟视而不见!
南晴匆忙地跑出器材室,又推开了礼堂的大门,直愣愣地闯进了那一片空荡荡的紫藤花廊道。
今夜月色如水,风却凛冽彻骨。
一整晚,他都没有在学校里看见喻逐云的影子。
二十二号艺术节当天。
清晨七点便阳光普照,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老高气势汹汹地站在校门口,一眼在人群里逮住了陈明瑞,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昨晚不打招呼就离校的行为。
陈明瑞欲哭无泪,忍无可忍地赶走了围在他身边看热闹的堂弟,继续低下头“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老高的指责。
过了不知多久,老高被另外一个老师叫走,离开前勒令他去礼堂继续做昨天没干完的活。
他立刻油嘴滑舌地应了好,一溜烟跑到目的地。大早上的器材室里没什么人,只有乐器堆了一地,贴着表演者的姓名。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节目单上的顺序一一核对,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方便到时候安排学生搬运像钢琴这类大型设备至台上。
这活干起来很快,没多久陈明瑞就按照首字母顺序理到了“N”,找到了属于南晴的那把小提琴。
他不由一怔,心中滑过了一抹同情。重重叹息一声,随手将那个天鹅绒黑的盒子抱起来,准备和钢琴放到一起。
随着这个动作,罩在盒子上的黑布滑落。
琴盒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棕木色的小提琴正面朝下地躺在一侧,琴头和弦钮呈奇怪的歪斜。
陈明瑞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将琴翻了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琴弦从琴颈处断裂开来,崩地一下裂开,像是被人狠狠地踩过一脚,凄惨至极。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发誓自己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盒子,绝没有对这把琴动手!可器材室又没有监控,他就算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陈明瑞咬咬牙,不管了,表演在下午,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就算不能查出罪魁祸首是谁,他也得把这件事说出来,让南晴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拧开器材室的门冲出去找老高时,一个诡异骇人的猜测涌上了脑海。
陈明瑞猛地急刹,头狠狠地撞上了墙面。
操!
他有点哆嗦地掏出手机,良心与道德底线在疯狂挣扎,还是狠心地拍了张照片,给喻逐云发了条短信。
老天保佑啊。
他握紧手机祈祷。
这件事,不会真的是喻逐云干的吧?
18.犯贱啊
南晴刚进班早读,就听见了一个坏消息。
他的小提琴被人弄坏了。
琴弦断了一大截,琴颈和琴头也歪歪斜斜,一早上绝对修不好。
即使现在姜泰德已经联合了音乐老师努力地到处打电话,想给他借一把琴来暂时表演,但成功的希望不大。
高教导主任为人正直刻板,最看不得这种下作阴暗的事情,听闻消息后震怒,将所有昨天去过礼堂的人全部都叫到现场,发誓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一班的女孩们气得快要哭出来,虽然并不是当事人,却也仗义地陪在南晴的身边,一路上都愤怒不已。
“南晴这么用心地练了好多天,今天都要表演了,竟然遇到了这种事。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啊,我要去撕烂他!”
“礼堂那边应该有监控吧?赶快把昨天晚上到现在的视频调出来,不就能发现真凶了吗?”
“哪里有那么简单,且不说器材室那一块是监控死角,根本拍不到什么人影,就算拍到了画质也很糊。而且昨天来来往往礼堂的人那么多,简直太方便混淆视线作案了好么?”
这段话一出,女孩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将视线投向了被她们围在中央的南晴。
当事人垂着眸,神色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过度伤心而失去了反应。
章妤忍不住瞪了眼把话说得太死的同伴,轻声安慰道:“你别听她们的,人多代表人证也多。我们相信老高,一定可以替你找回公道。”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点昨夜的寒气。
南晴的目光在紫藤花廊道和校门口的常青树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抬起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八点时,礼堂内已经来了不少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教导主任两颊通红,手里一叠卷成筒的资料上下捶打着椅背,从列头走到列尾。
“……总而言之,在场的同学都是昨天被我喊到礼堂里来整理内务的,老师相信你们不会做出这种无道德无下限的事情,也相信你们可以坚守正义,帮助同学。”
他唾沫横飞,双眼锐利:“有没有人,可以为这件事提供一些线索的?”
众学生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胆大的男生开口:“高老师,要我们说谁嫌疑最大的话,肯定是昨天负责器材室的人啊。”
“是啊老师,我还记得,昨天负责器材室的是陈明瑞和喻、喻逐云……”
现场安静了几秒,陈明瑞猝然抿住了唇。
高主任蹙眉,摇了摇头:
“我昨天亲眼所见,陈明瑞和喻逐云两个混小子提前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小提琴还是好的。”
众人一怔,现场登时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胆大的男生继续提问:“那……今天是谁发现琴坏了的呢?”
高主任:“陈明瑞。”
“我早上在校门口逮到他,让他继续弄昨天没整理完的东西,他过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
被提到名字的人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沉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尾端,一反常态地安静。
这副模样简直太可疑了。
那胆大的男生本就看陈明瑞不爽,立刻大声道:“老师,那事情不是很明显了吗?截至昨天琴都是好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明瑞早上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踩断了小提琴,因为害怕被追责,所以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陈明瑞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微微发红,拳头紧攥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跟琴主人无冤无仇,没有任何动机做这件事。而且如果真是我不小心踩坏了,我也赔得起,不会推卸责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敢做不敢当?”
那人一噎:“既然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摆出一副心虚得要死的表情!”
“难不成……你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谁干的,现在在替他遮掩吗?”
陈明瑞双目圆瞪:“你胡说什么呢!”
“哈!真的被我说中了!”那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做这件事的人肯定是喻逐云。”
“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事情果然就是这样,喻逐云三天两头就犯病,无缘无故地打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我听人说他特别讨厌小提琴,这件事不是他干的还有谁——”
这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陈明瑞猛地扑过去给了他一拳。四周霎时爆发了一阵喧哗,一旁的男生赶忙冲上去拉架。
高主任也拼了命地挤了进去,怒斥道:“够了!当着我的面,你们要干嘛!”
他怎么也没料到,只是前后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就演变到了这个程度。那个胆大男生的话固然有问题,但陈明瑞的态度也实在引人深思。
仔细想想,事情确实有猫腻。喻逐云最近难得犯毛病,怎么偏偏在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地离开?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喻逐云做的?
得益于其他男生的帮助,高主任终于气喘吁吁地将两个男生分开,他刚想仔仔细细地盘问陈明瑞,却忽然在抬头时看见了一道纤瘦的人影:
“南晴?你稍微等我一会,我这儿……”
还在大口大口喘气的陈明瑞猛地一怔,下意识地顺着老高的视线望去。
乌发雪肤的小王子戴着一顶垂耳毛球帽,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因为逆光,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礼堂内一片混乱,他柔软的声音越过嘈杂传来:
“高老师,您能单独跟我过来一下吗?”
他说:“我想,我应该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
南晴与教导主任单独离开,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整个早上都没有在教室内出现。而“美丽神秘人”因为小提琴被踩坏而无法在艺术节上表演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不止高二,就连高一和高三的人都惋惜不已,纷纷哀叹他们无法一睹那人的真容。
知道内情的一班女生们更是气得捶胸顿足,直到下午艺术节即将开始前还在恼恨。
南晴本该与她们一起参加艺术节的。
少年本该穿着挺括帅气的白色小西装,拿着小提琴,缓缓走至万众瞩目的礼堂中心,演奏一首惊艳四座的一步之遥。
可现在,他只能站在幕后台下、器材室旁,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观众。
同样忿忿不平的还有顾嘉禾。
她为了下午的演出,特地穿了一件黑丝绒质地的裙子,挽起了头发,连脸上都化了妆。
但此时此刻,站在器材室内与南晴面面相觑,只能被迫接受自己没了搭档的现实。
四周人来人往,吵嚷非常。
器材室内大部分的乐器都已经搬空了,只有这一架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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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笨重还停在原地,门半掩着。
南晴垂下眸,有些歉疚:“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
顾嘉禾打断他:“你知道我想听的并不是道歉。”
“你早上有没有跟高主任一起调监控,有没有看见那人的轨迹,可不可以让那人对你进行赔偿?”
说实话,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测。
尽管她并不想三番五次地怀疑南晴的朋友,可她昨天亲眼见到了闯进器材室的喻逐云。脸色冷淡,眼神偏执而疯狂,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常人。
顾嘉禾一字一句道:“踩断你琴的人,是不是喻逐云?”
“你是不是也认为是他,又不想毁坏他的名声,所以到现在都不想承认?”
半开半闭的门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越过重重人群和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喻逐云带着满身挂霜的寒气,缓缓地在器材室的门背后站定,乍然听见的就是这一句。
他本没什么表情,到这儿才忽然扯了扯唇角。
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恍然地涌上来,泼了他满头冷水。
原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啊。
手指的骨节发白,青筋狠狠地鼓起。
喻逐云忍了又忍,心脏像是要撞断肋骨那样跳出来,浑身的血液沸腾疯狂,眼球胀痛,视线也莫名有些模糊。在那一瞬间他想抬起手,把东西狠狠地砸在地上。
可最终还是停住了,疲惫地松开了指尖。
“嘭”地一声,盒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南晴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嘉禾,余光就瞥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他被紧接而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抬眼时,果然撞上了一道沉沉的视线。
“喻逐云,”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下意识地攥住了喻逐云的衣角,“我……”
喻逐云的指尖颤了颤,声音极冷:“松手。离我远点。”
南晴一怔,剔透的杏眼依然固执,带着朦胧的美,倒映出喻逐云的身影。
“……我有话跟你说。我知道你不——”
喻逐云打断他:“别说了行么,就当是我做的。”
低头望向南晴的刹那,余光里的顾嘉禾就快克制不住地冲上前,目光警惕且恐惧;门外一道道的视线好奇而疑惑。
南晴想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
不管是早上的陈明瑞还是这四面八方的人,都已经给了他足够清晰的答案。
喻逐云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东西赔给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他用力地扯出了自己的衣角,转身离开。
感觉自己真的是疯了,有病。
明明前一天晚上才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跟南晴有任何纠葛,再也不会傻到做什么扑火的飞蛾。可一早上收到陈明瑞的消息,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竟然鬼使神差地骑车翻遍了整个宜城,好不容易才买到了这个东西。
真是犯贱啊。
南晴怔在原地,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他很用力地眨了眨眼,过了好几秒,才在顾嘉禾担忧的目光里摇摇头。
蹲下.身,捡起了被喻逐云扔在地上的那个盒子。
宽宽大大的一个,是这年宜城最好的货色。
即使落在地上,也能完好无损不受影响。
里面是昂贵的、崭新的,一把小提琴。
19.固执
艺术节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礼堂内的灯光熄灭,帷幕拉起,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念着官方的开幕词;底下座无虚席,激动到仿佛过年的学生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或多或少的零食,甚至还有人偷偷藏了手机和相机,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
昏暗的环境成了学生们最好的保护色,老师们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管他们是管不动的,于是也干脆放弃,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也时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节目的出场顺序是按照随机顺序抽签排的,主持人暖完场,很快就迎来了第一组幸运儿。
这年的韩流歌曲正火,上台的男男女女们模仿起了国外明星的唱跳,歌曲潮流节奏明快,很快就将整个场子的气氛炒热了。台下的观众们尖叫起来,也顾不上背后有没有老师在看,对着台上疯狂拍照。
吵嚷的声音即使在大门外都听得见。
喻逐云站在不远处的紫藤花廊道里,缓缓地点燃了一根烟,手机在口袋内一动不动,黑沉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目,照得人露在外面的手臂发热,眼眸也不受控制地半阖,带来一阵近乎滚烫的钝痛。
礼堂内一场表演接着一场表演,劲歌热舞与欢呼掌声你方唱罢我登场,如同潮水一般起伏,中间偶尔夹着男女主持的串场词。
直到某一段停顿的时间格外的长,久到让台下的观众们都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场内安静了一会,又渐渐响起了一阵近乎于不满的抱怨声。
喻逐云指尖夹着的烟蒂忽然顿住。
灼热的火星越来越近,他却毫无反应般侧过脸,心中浮现出某种预感。
下一秒,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道钢琴声。
悠扬而华丽的小提琴声紧随其后,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将场下所有的窸窸窣窣声消灭殆尽,场内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震撼颤栗到目瞪口呆的惊呼。
猩红明灭的光点烫到了指节的皮肉。
喻逐云掐灭了烟,在提琴曲开始的几秒之内离开了廊道。
他的来去悄然无声,无人知晓。
礼堂内的观众有些呆滞地望着台上。
四周暗淡寂静,唯独那里闪耀动听。黑裙少女低着修长的脖颈,弹奏钢琴的模样宛如一只优雅的黑天鹅,已经足够惊艳。
可她身旁穿着白西装的少年却仿佛天生自带了柔光的滤镜,令人的视线中心不自觉地偏移。
眉眼精致如画,肤色苍白胜雪,眼尾一点浅红宛如朱砂血。
太过纯洁太过惊艳,有种令人无法抗拒,无法遗忘的美丽。
连老师们都怔住了,呆呆地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到录像模式开始拍摄。
直到一曲结束,台下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突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不管男女、学生老师,都开始疯狂地叫好。
南晴与顾嘉禾在欢呼声中站定,并肩谢幕。抬眸时,他的视线扫过台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班里的女生们发出惊叹的欢呼,陈明瑞和他的堂弟在不远处的过道里,一个神色复杂,一个呆呆地望着台上……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喻逐云。
南晴抿住唇。
他与顾嘉禾下台之后,刚好是艺术节中场休息的时间段,不少学生都憋疯了准备去厕所,却忽然见教导主任趁着这会拿了个话筒上台,吩咐同学往大屏幕上调了几张截图。
看角度,这都是从紫藤花廊道以及门卫处的摄像头里截取的。图里都是一个男生,个头中等、穿着校服,长相被模糊过,形容举止鬼鬼祟祟,虽然有意躲避了礼堂门口的监控,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拍到了进入礼堂内部的动作。
众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停下八卦。
“今早我们有同学发现,器材室内的乐器遭到严重损毁,为调查清楚,需要跟所有去过现场的人进行针对性谈话。现在只有图上这位同学,未经允许擅自进入艺术节准备现场,尚且没有来找过我们,”高主任的脸色微沉,压低声音说,“请各位班主任仔细辨认,并请这位同学留意,主动到学工处来一趟,谢谢。”
台下霎时一片哗然。
“我今天早上就听说这件事了,原来那把被踩坏的小提琴是南晴的!”
“我的天啊,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么好看的节目,我们差一点就看不见了。”
“图上这个人谁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不是就他干的?”
“……”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今早被老高喊到办公室内的那些家伙模样有点讪讪:
“什么啊,做这事儿的原来不是喻逐云啊。”
“仔细想想也是哈,他如果早就走了,根本就没作案时间啊。”
“那我们……岂不是都冤枉他了?”
他们有些尴尬,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眼陈明瑞。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与他们呛声不对付的人此刻却没半点耀武扬威的神色,反而格外沉默寡言。
陈明瑞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豁然起身,在出礼堂门之前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猛地停下了脚步:
“南晴!”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一怔,下意识地回过头。
陈明瑞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心中浮现出一抹说不清滋味的情绪:“那什么……我刚想问你,刚刚大屏幕上那个——是你让老高放上去的么?”
“嗯,弄坏我琴的人已经找到了。”
“哦,哦,那就好。说实话,早上你说猜到‘凶手’是谁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说的是……”
陈明瑞停顿了好几秒,有些尴尬:“总而言之,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喻逐云曾在去年十二月底发过一次火,当时把陈明瑞吓了个半死。
他是真的疯,也是真的不要命,浑身上下好像没有软肋,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比起寻求刺激,更愿意寻求死亡。
陈明瑞说:“你别跟上次一样追出去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我没跟你在开玩笑,你现在过去找他会火上浇油的。”
南晴的模样有些怔愣。十二月底。去年也是十二月底。
他突然想起曾经不小心看见过的,圣诞节前有特别的日子。
风吹散了礼堂门口浑浊的空气,带来了一阵凛冽腊梅的芬芳,轻得几乎闻不见。
等南晴走后,陈明瑞才叹了口气。他刚刚都已经劝得这么直白了,南晴应该不会去自讨苦吃吧?
-
宜城郊外有一座开发了一半的荒山。
水泥路和路灯只从山脚修到半山腰,再往上就全是半人高的杂草,最顶上是一座破旧的小亭子,不知是谁在数年前搭建的,如今连瓦片都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
这里人迹罕至,却刚好适合那帮混不吝的摩托党。他们比车型和车技,在水泥地尽头和山顶破亭处设置两道计时线,综合用时最短的人获胜,将清空盘里所有的奖金。
今天这场的注格外大,在这年的宜城,足够一套房子的首付。
负责组织这场活动的牵头人熊哥早早就到了现场,身旁跟了一队他的自家兄弟。他们全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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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马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仍然压不下去那股躁动的劲。
直到看见老七这帮人赶来,一伙干瘦像猴的家伙车上载着一支精心打扮的啦啦队,他们才勉强停住。
双方各怀心思地打了个招呼。
老七声音尖利,率先开口:“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快开始吧。”
熊哥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四周:“都准备好了吧?”
十二月底寒风凛冽,枯枝落叶随风簌簌摇曳,四周天黑沉,路灯的光苍白刺眼。
不远处,与双方各自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喻逐云疲惫倦懒地挂断了电话,跨上了铃木。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有许多人试图联系他。
陈明瑞,老高,以及陌生号码……但他一个都没有接。
身旁一辆辆的摩托车也启动、点火,轰隆隆的声响响彻天际,人群喧闹欢腾。
在正式出发之前,惯例由老七带来的那帮啦啦队“下注”。
一个个涂着鲜艳口红的漂亮女人娇笑着走近,准备为心仪的车手献出一个吻。毕竟比赛结束之后,成功押对赢家的人将分得百分之十的佣金。
她们几乎都一眼看中了鹤立鸡群的喻逐云。正要贴上前时,眼前眉目锋利俊逸的少年却冷冷开口。
“别碰我。”
场上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啦啦队长玲姐有些惊讶,她走到喻逐云的车旁眨眨眼,笑道:“太不给面子了吧小帅哥,姐姐们是想鼓励你所以才压你的呀。难不成你嫌弃我们长得不够漂亮啊?”
喻逐云扣上头盔镜,头都没抬:“到底开不开始了?”
从未有人这么冷硬地拒绝过应援。
女孩们忍俊不禁,其余车手们却神色各异,盯着喻逐云的视线多了几分不善:
“你还挺狂的嘛黄毛小子,连送上门的美女都不要,这是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生怕别人分走你的钱吗?”
场上登时发出一阵哄笑。
喻逐云没开口,黑黢黢的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他冷冷地扫过一眼身侧众人,左手离合右手给油,排气孔内霎时发出阵阵暴怒的低吼。
“不好意思啊小帅哥,姐姐就随口一说,你不喜欢就算了嘛。”玲姐心一跳,笑嘻嘻地打圆场,她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比她小许多的少年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
“姐妹们,赶快下注啦,比赛马上就……”她的下半句卡在嗓子里,忽然看见了从不远处走来的少年。
少年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戴着米白色的毛线帽,脸蛋白净乖巧,跟童话里的小王子似的。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十分坚定。
玲姐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有点惊讶,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谁家的小弟弟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摩托车上的几人还在舌.吻,多数男的都不规矩,吻着吻着就把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旁边的人不仅不害臊,反而兴奋不已地看热闹,场面简直淫.乱不堪。
有人听见玲姐的惊呼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少年,霎时被他的容貌惊艳了,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哎哟,你是过来跟我们一起玩的?”
南晴没有理会那人,只是抿住唇,看向背对着他的那道黑色身影。
像是有某种预感似的,那道沉默而冷倦的身影缓缓回头。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不是的。”
南晴仰起脸,声音柔软却固执:“喻逐云,我们走吧。”
20.柔软
喻逐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刺目的路灯白光下,南晴的眼睛剔透晶莹,仿佛能装下浩瀚星河,却又只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他攥着书包带乖乖地站在原地,垂耳兔一样闯进龙潭虎穴,丝毫没有半点自己会被轻而易举吞吃的自觉。
喻逐云登时有些恼火。
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难道南晴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他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才扭过头,佯装没听见。
一旁的人也渐渐从热吻和看热闹里回过神来,玲姐上前逗趣:“小弟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儿好像没有这个人哦。”
“嘿嘿,谁说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改名叫喻逐云了。小弟弟,我跟你走吧,怎么样?”
“老赵你恶不恶心啊,男的你也要上去撩骚。”
“哎,这次还真不怪老赵!小玲啊,这小弟弟长得比你还漂亮呢。”
喻逐云依然保持着沉默。能感觉到有一道安静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群人虽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好人,比学校里那些闹着玩的社会青年要吓人得多。见识过他们之后,南晴绝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只要这次不管南晴,他们两人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哎哟你们这什么意思呀,嫌弃我们几个人老珠黄了呗?那我可不伺候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老赵睁大眼,挑逗地摸了一把玲姐的下巴,鬼使神差地翻身下车:“漂亮小弟弟,哥哥跟你走啊?哥哥带你坐摩托车,去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更深露重,机车的轰鸣声惊起了一山的鸟雀。
喻逐云拧起油门猛地转身,抬起右脚狠狠地踹在老赵的下腹。
轮胎与地面摩擦,溅起一地灰尘,恰落在南晴的足尖。
老赵躲闪不及,如炮弹般后退了数米,捂着肚子痛苦地跌入了人群里,周遭登时发出了一阵惊呼:“操,你疯了吗?”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要打架吗?”
“磨磨蹭蹭半天,到底还玩不玩了?不玩趁早滚。”
喻逐云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带着满身戾气。
他转过头时瞥见了少年蒙尘的小白鞋,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说:“你也赶紧走。”
南晴站在原地没动。
喻逐云面无表情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扬声:“走啊!还要我送你吗!”
四周吵嚷,几人将老赵扶到一旁坐下,老七这才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上前:“操他.妈的,你就是那个喻逐云吧?揍了我兄弟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老子今天就让你知……”
喻逐云猛地转过头,黑沉的瞳孔里没半点笑意,甚至沾了点染血的疯狂。
少年劲瘦,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压迫感极强。
“来啊,看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弄死你。”
众女孩们都慌了,熊哥见状赶忙打圆场:“哎!好好的,大家都是兄弟,不小心的!这样,今天这场咱们先算了,等明天晚上……”
“一个黄毛小子都要爬到老子头上来了,凭什么算了?”老七怒道,“全都不许走,今天必须把这件事情给我掰扯清楚了!”
“那不然这样,”熊哥跟几个兄弟拉着老七,“咱们现在就比,如果他赢了咱们就把这事儿一笔勾销,如果输了的话就看你怎么说,行不行?”
老七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也知道身旁还有熊哥看着,他作为“老大”闹起来实在是不好看。赛车就赛车吧,他们有那么多人,跟一个喻逐云比,怎么可能会输?
想通了这一点,老七不再挣扎了,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喻逐云,刻意道:“就给熊哥一个面子。你不会不敢吧!”
喻逐云黑沉的瞳孔里蕴满了疯狂,像是一匹凶狠又暴躁的狼崽子。
他调转车头方向,在路过南晴时冷声道:“回去。”
南晴抿住唇,拉住他的衣角:“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你不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了,我来之前……”
南晴话音未落,就忽然见老七眼珠子转了转,相当恶劣地开口:“小弟弟,你就别想带着他一块走了,你自己也走不了。”
“我还没说清楚这次的规则呢,每个车手上山的时候,都必须带一个人在背后。这一路上经过泥地可不轻松,很容易就会被树撞到,‘砰’一下摔死的。”
他恐吓完,又大吼一声:“小玲,你们的佣金提到百分之五十!”
现场霎时如沸水烧开般热闹了起来,女孩们有些恐惧又有些期待。说实话,荒山上人烟稀少,一条蜿蜒而上的盘山水泥路尚且还好,两侧还有一串串接连的路灯。再往上可全部都是泥土地,万一哪里土烂了、万一机车出了点毛病,在这种鬼鬼魆魆的山上……简直不敢想。
喻逐云性格桀骜,从不怕,更不会临阵脱逃,然而此刻的脸色却极难看,扫了眼被许多辆摩托车包围的出口,又掀起眼看向远远的山顶。
老七他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上了车。
他来不及把南晴送走了。
“喻逐云,”忽然,南晴攥住他的衣角,用力地跨上他的后座,“你慢一点,小心一点,好不好?”
这年的冬格外的冷,山道苍茫罩了层浅浅的雾,远处城市内的万家灯火通明。
喻逐云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贴上来,柔软而温热。
他将头盔抛至身后,过了几秒才忽然道:“不好。”他一个人输了没关系,可南晴不能留在这里。
众车在起点一一排好。
一声“开始”后,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南晴从未坐过这种速度的机车,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比赛。即使戴了头盔,穿上护具,却依然被恐怖的冷风激得打颤。两侧的路灯几乎成了一条线,在眼前一闪而过。
前半段的水泥路几乎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结束,紧接着便来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荒野。眼前一片漆黑鬼魅,才刚进入几秒钟,身后就传来一道碰撞的声响,女人惊叫,男人大骂。
越往上的难度越大。
身侧不断有人走岔路,不断有人摔倒,不断有人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南晴不敢乱动,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从车上摔下去。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有点难受。
忍不住回想起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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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认识喻逐云的时候。
那时高二下学期,学校组织体检。
南晴因身体不适而落在队伍的最后,眉心微蹙,带着病容,发现身侧一个陌生的同学丢了东西,便顺势捡了起来。追了一整个医院,才终于将那枚助听器还了回去。
那日在下小雨。
他不知道那人就是喻逐云,也从未有意要与谁结交,所以也不在乎对方到底是什么反应,很快便进了一片朦胧雨幕中。
可现在他却很想知道,喻逐云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重生回来的蝴蝶效应,早早地揭穿了顾宇彬。
没道理不会影响这一世他与喻逐云的关系。
身后的其他机车越来越少,临近山顶时已经几乎消失不见。又过了半分钟,他们两人到达山顶时,山脚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警车鸣笛。
喻逐云捏紧离合松开油门,用力踏住了刹车,排气口猛地发出一声抽响,声音略微有些不对劲。
他没在意,只是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南晴。
红蓝色的光晕在山脚盘旋,这时候跑到第一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难怪南晴一过来就让他走,难怪不愿意一个人离开。
“你来之前报的警?”
喻逐云的声音被头盔滤得模糊,“报了警你为什么过来找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知不知道万一迟了一步,警察也会把你带走去警察局调查!”
南晴好不容易从车上爬下来,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慢慢地取下了头盔,低着头。
或许,这一世的喻逐云,真的不想继续跟他当朋友了。
他让喻逐云难过,害得喻逐云被人误会。
喻逐云就算讨厌他,也是正常的。
就算再也不想认识他……
也是他应得的。
毕竟上一世喻逐云为他不顾一切,他却那样视而不见。
“对不起。”
四周暗淡,南晴的声音轻哑,尾音微微发颤:“我给你添麻烦了。”
喻逐云突然顿在原地,原本郁在胸口怒意被猛地浇熄:“我不是……”
黑暗中,他只能看见南晴的身体在发抖。
心口突然一阵泛起难言抽痛,喻逐云单手握住南晴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的脸颊。
触感湿漉漉的。
眼泪明明冰凉,落在手心却成了燎人般的滚烫。
“真的对不起。”
南晴不想哭,他觉得好丢人。他勉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拼命地侧过脸,捏住自己的背包带,
“如果你、你真的很讨厌我…我以后就不会到你面前来,不会烦你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先走……”
脑袋嗡了一声。喻逐云用力地闭了闭眼。
说来奇怪,他明明是个半聋,却在此时此刻清晰地听见了心底某些东西崩塌碎裂的声音。
“南晴,”他说,“手给我。”
南晴不明所以地伸手。
他的指节纤细青白,冰凉彻骨,被喻逐云滚烫的大掌握住,暖了几秒。
下一刻,就被彻底包裹住,抬到半空中——
狠狠地抽了喻逐云一巴掌。
21.生日
“啪”的一声,这一耳光清脆至极,喻逐云的右脸侧到一边,被光勾出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南晴连抽噎都忘了,杏眼瞪得圆溜,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赶忙去摸他的脸颊。
“你怎么…你干嘛呀,”南晴彻底懵了,“疼不疼?”
右脸颊火辣辣的,一下一下地刺着疼,仿佛能驱散脑海里纷繁无端的思绪。直到一只冰凉的小手盖上掌印,动作小心翼翼。那些疯狂而躁动的想法重生。
喻逐云平复了一下呼吸,沉默了好几秒才扯了扯唇角:“学会了吗?自己伸手再打一下,打到消气为止。”
“……”
南晴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脸是能随便打的么?就算小孩子犯错,也鲜少有家长会直接往脸上抽吧。毕竟打耳光不止疼,还很丢人,几乎剥夺了青少年看得比天大的尊严。
可喻逐云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又要去拉南晴的手。南晴这会学乖了,用力地攥紧了拳,声音又哑又慌:“喻逐云,你别这样。我不生气了!”
山顶的温度很低,四周罩着一层朦胧的雾,依稀能看见山脚红蓝色的光越来越远。
警车鸣笛声把熊哥他们吓跑了,由他们派人安排的临时电源和灯也熄了,小亭子四周霎时黑了下来,唯有头顶月光盈盈。
“真的不打?”喻逐云说,“我不还手,你别害怕。”
南晴气急,把两个毛球摇得直晃。
喻逐云笑了,一边弯下腰与南晴平视,一边脱自己的夹克外套。
他这辈子第一次为一个人犯这么多次贱,第一次自愿低头让人打脸。
也是第一次,没有被践踏尊严。
“你这人傻不傻啊,我都说那样的话了,还跑到我面前来?”
南晴抿住唇,肩膀忽然一暖。
冷淡桀骜的少年低着头,为他披上夹克衫,又取下他的背包拎在手里。
回想起上一世千里迢迢跑来给他送玉佩的人,南晴声音哑哑的,头一次反驳道:“你才傻呢。”
喻逐云有些意外,黑沉的双瞳里落下星星点点的笑意:“你还会骂人啊?”
南晴一脸认真地纠正:“这不叫骂人,叫陈述事实。”
喻逐云乐不可支。
警.察已经四散开追人,不会在这种天气跑上山顶,就算抓也是抓那些停在半路的家伙。他刚想去发动机车,就忽然感觉包里的触感不太对劲,顺着拉链的缝隙往里看,拿出了一个已经被挤得变了形的小盒子。
香甜的气味散开来,白奶油,顶部缀着几枚鲜红的小樱桃。这一年的蛋糕没什么花哨。
南晴见他半晌没说话,还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没关系,你把它扔回去吧……”
喻逐云避开南晴的手,将盒子举得更高了些。
月色温柔,隔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他看见少年剔透的杏眼里带了几分紧张,乖得不要命。
心中霎时柔软又茫然,丝丝缕缕地泛着疼。
他出生在圣诞节前夕,平安夜。
可前半生颠沛流离,与平安二字毫无关系。
“为什么?”喻逐云哑着嗓子:“谁说不好吃了?”
两人走到破败的山亭坐下。
山风呼啸,小麻花式样的蜡烛歪歪扭扭地插在蛋糕上,一共十九根。喻逐云拿出打火机,看了好几秒,最后却只点燃了一根。
对上南晴疑惑不解的目光,他的喉结滚了滚,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不屑:“麻不麻烦?吃都不吃就光顾着点蜡烛了?”
南晴对鸡蛋过敏,自己过生日都不吃蛋糕,轻而易举地被他说服了。
小小的烛火在风里摇曳,只闪烁了几秒,就被轻轻地吹熄。
南晴有些着急了,他还没来得及唱歌呢!下一秒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鼻尖一重,多了一抹雪白的奶油。
喻逐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指尖,低着头,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蛋糕。
他呆了呆,忽然睫毛簌簌颤动了几下,弯起了唇。
时间已经很晚了,收拾完蛋糕盒,两人重新回到机车旁。这回摩托车却出了故障,点完火以后排气管轰轰喷气,给了油却不走。
这车虽然好,但毕竟上了年头。刚刚的一通横冲直撞,不知伤到了哪里,卡壳也是正常。
周围黑灯瞎火,没光,也没什么工具,想要原地修好实在是太难。
喻逐云看了几眼就放弃了,他将南晴的包背在胸前,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这座山多高多远,即使骑着摩托车都花了好一段时间,若是背着一个人负重下山,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
南晴摇摇头:“我可以自己走的。”
喻逐云扭过头,扫了一眼南晴的细胳膊细腿,不予评价。他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语气闲散地恐吓道:“你成绩这么好,应该也知道野外的荒山上会有什么东西吧?”
“烂泥地,毒虫,毒蛇。这些都还好,说不定会冒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你的脚,等你低头去看,就把你永远都留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脖颈被一双手臂环住。
南晴纤瘦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围巾上的毛球垂在他的脸侧颤了颤,小声道:“不要说啦!”
喻逐云忍不住笑。害怕了啊?
他起身,扣住南晴的腿弯掂了掂,过了几秒又往下,用滚烫的手心捂了捂少年的脚踝。他其实没想欺负他,只是知道这山路不好走:“行了,我骗你的,你……”
“我们是共.青.团.员,要信奉唯物主义,不能搞封建迷信。”
南晴一脸认真:“世界上没有神和鬼,我们所有人死之后,都会回归宇宙,消失不见。”他说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可是重生回来的,说这些合适吗?
喻逐云忍俊不禁:“得了吧。”
他说:“我什么都不信。”
天色墨黑,四周昏暗无光。没了车灯指引,南晴只好拿着手机打了手电筒,照亮眼前荆棘丛生的路。
山路险峻,没有魖魖鬼影,只有带着锯齿般叶片的杂草。烂泥地里很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背着他的人却走得极稳,浑身火热滚烫,薄薄一层汗浸在里面的黑色高领打底上,勾勒出结实的线条肌理。
南晴抿住唇。他以前一直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可现在却忽然有些恍惚。如果世界真的唯物,怎么会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手机上的时间从十点五十分一点点地往上加,过去了将近七十分钟。
远处的城市灯光暗淡,钟楼内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昨日过去,现在已是新的一天,平安夜。
“喻逐云,十九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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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唯物唯心,南晴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他认真地说:“不管过去怎么样,未来要一直平平安安。”
喻逐云微怔。
他低头看去,南晴松开了手,很快又带着什么冰凉的东西环上他的脖颈,贴上胸膛。
四周彻底没了光,可不知为何,他立刻就清晰地分辨出了那是一条银制的项链。
精致小巧,底下坠着一枚水晶红苹果,在朦胧的夜色里闪着微光。
在看清的瞬间,二人跑出了浓密漆黑的树林,走进了宽阔明亮的山道。路沿两侧的灯耀眼,蜿蜒而下。
太过刺目,喻逐云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南晴问:“刚刚吹蜡烛的时候没有唱生日歌……你现在要听吗?”
喻逐云的声音很哑,过了半晌才低低道:“好啊。”
南晴于是清了清嗓子,为他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喻逐云安静地听着。
从十岁算到现在,他已经半聋了九年,即使戴上了助听器,世界也依然寂静无声。
直到今天凌晨。一道温软的嗓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少年贴近了他的左耳,毫无所觉地闯进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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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背上的人已经睡熟了,喻逐云才走到了山脚。
他打了辆车,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后座,对司机报出了南晴家地址。进入小区之后,他又将人背到四楼。
到了家门口,他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喊醒。
少年还有些朦胧,脸蛋上全是倦意,依然强撑着对他弯起眼睛:“谢谢你呀喻逐云。平安夜快乐。”
喻逐云应了一声,心软得不像话。
目送着南晴回到家,他又走下楼,站在灯下看了会儿窗户。等那里的光也彻底消失,他才转过身,往外走。
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然疯狂地跑了起来。不知身体里究竟窜起了什么东西,烧得他发疼,发软,发麻。
他心跳鼓噪,沿着马路一路向前跑,越过稀少的车流,最终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门口停下。绕过一片常青树,单手扒住墙面翻了过去。
那日被他随手扔掉的白色围脖去哪了?
喻逐云的心底空悬,一股颤栗的疯狂从指尖缓缓汇集至心脏,甚至让他像个疯子一样拉开垃圾桶。
在哪里?还在这儿吗?
绿色的塑料桶内空空如也。过了两三天,垃圾早就被清洁工倒了好几次,他一无所获。
可那是南晴给他的东西!
喻逐云咬着牙,有些颓然,又有些疯狂。
直到跑至公告栏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狂响。
月考的红榜刚刚张贴上去。
期中考试的被换了下来,没来得及扔。
月色如水,凉风刮过枯枝残叶,四周安静无声。
片刻后,喻逐云翻出校园时,胸膛的口袋里多出来了一小片铜版纸。
那上面是一个秀丽的少年,照片下用正楷写着两个字,南晴。
胸膛被烧得滚烫,十二月底的深冬里,喻逐云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是的,他心动了。
是的。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