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你来了》 1、怪女人 深夜,大雨。 某小区高层卧室,透出床头灯的昏黄。 娇喘声声,细汗密密。 柔软床垫猛地向下一塌,两道身躯压上来。 “你躲什么,不想吗?” 黑长直女孩将大波浪|女人死死禁锢在自己与床榻之间,此刻雷声轰隆,天际亮光一闪,照亮女孩看向女人的眼神。 又恨又痴迷。 大波浪|女人的两只手腕被女孩压在头顶,女孩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可女人只偏头笑一笑,再次将头回正时,竟主动吻上女孩的唇。 “小君瑜,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 女人的反客为主让女孩眼中只剩恨意,她在床头柜摸出一条黑绳,将女人手腕与床头拴在一起。 手向下,唇向上,吻到女人眉眼时,女孩手下狠狠用力。 她盯死身下的人,一字一句。 “余堇,天底下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 “余堇,你没有心。” 嗡——嗡—— 突兀的铃声将一切旖旎恨意搅散,谢君瑜眼睛没睁,她只反身一探,准确无误地按掉手机闹铃。 可不到五分钟,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闹钟,而是有人给她打电话。 谢君瑜连看也没看,她依旧闭着眼,胡乱将手机一点,随意放在耳边。 “君瑜,你怎么还没过来,已经九点了,我都已经喝一圈了。” 谢君瑜终于睁开眼,她看一眼时间。 晚上九点十五。 “马上,路上堵车。” 谢君瑜赶到明日时,周沫已经在卡座和不知道哪儿来的美女玩上骰子了,见她过来,周沫将骰子往美女身上一推,抬腿就把谢君瑜拽过来。 “你这来得太迟了,不会是路上被什么姐姐缠上了吧?” 卡座里有好些人,周沫起身的动作大,有一两个人一直盯着谢君瑜,见谢君瑜看过来,还挑眉冲她举举酒杯。 谢君瑜身高腿长,174的身高,一头又黑又直的顺发,加上冷淡禁欲的长相,在姬圈十分吃香。 大学四年,往谢君瑜面前凑的女生要比男生多出一倍,周沫身为谢君瑜的室友兼好友,不知跟着喝了多少杯奶茶吃了多少块蛋糕。 “哪来什么姐姐。”谢君瑜没跟着周沫往中间坐,反而就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地抿酒发呆。 明日是s市最大的拉吧,来这儿的大部分都是拉拉,还有一少部分是跟着来看热闹的直女。谢君瑜这卡座好死不死就有一个直女。 直女见谢君瑜一个人坐在边上,既不参与旁人的谈话,也不接过别人递来的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以为谢君瑜和她一样是直女,只是来看看热闹,于是她和别人换了位置,端起一杯酒坐在谢君瑜边上。 “你也是吧?” 谢君瑜瞥她一眼,“什么?” 直女指指周围喝多了开始动手动脚的人,凑得离谢君瑜更近,“直的啊。不像她们,抱着女人又亲又啃。” 谢君瑜噌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直接往门口走。 直女?说她是直女?笑话,她这辈子最烦直女! 谢君瑜冲到明日门口时,正碰上刚刚进来的明日老板,老板甩甩手上的伞,把门一关。 “就要走啊,外面下雨了,你等雨小了再走。” 谢君瑜没动。 “小君瑜,店里新进的酒,我调一杯给你尝尝。” 果然,听到“小君瑜”这三个字,谢君瑜立刻跟去吧台。 谢君瑜撑在吧台上,冲里面调酒的风情女人叫道:“洁姐。” 季洁动作一顿,随意抓起一个盎司杯作势就要扔过来。 “都说了叫小季姐!” 什么洁姐,是天津来的吗! 季洁永远忘不了,当年自己苦追一年的crush,在终于要答应她的追求时,张口一声“洁姐”带给自己的震撼。 多破坏气氛啊。 谢君瑜撇撇嘴嘟囔:“谁让你先叫的。” 季洁把调好的酒用力扽在台面上,没好气说着:“怎么,这都三年了,‘小君瑜’还是那人专属呢?” 谢君瑜不吭声,盯着台面上红不红绿不绿的酒水,随意搅动几下,挑起一块冰,含进嘴里。 已经入秋,正是金秋九月,天凉得可以,谢君瑜将冰块嚼得咔咔作响,季洁看着都被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怪癖,大冷天的吃冰。” 季洁转身去做别的事,没注意到在这句话之后,谢君瑜明显停顿几秒的呆滞。 跟谁学的吗?除了余堇那个怪女人,她还能跟谁学…… 深冬,大雪纷飞,余堇拉着谢君瑜冲向一家奶茶店。 昔日门庭若市的奶茶店而今门可罗雀,开了暖气还不够,店老板缩在烤火桌旁,揣起一杯热水捂手。 “老板,两杯冰沙。”余堇将车钥匙搁在台面上来回转。 “冰沙?这么冷的天,吃冰会感冒的。”谢君瑜试图劝余堇。 余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将两杯冰沙改成一杯冰沙,之后坐在车里满足地咬冰吃。 “太冰了,你少吃一点。” 余堇将冰块嚼得嘎嘣响,拿谢君瑜的话当马耳东风。 谢君瑜说了几句,见余堇压根不听,她也懒得再说,抱着手臂看向窗外,小声吐槽一句:“怪女人。” 话音刚落,脸颊一凉,谢君瑜的头被余堇冰凉的手掰过来。两人额头相抵,两道呼吸,一热一凉,互相交缠。 “你——” 谢君瑜来不及多问一句,唇瓣就已经被余堇含住。冰凉柔软的触感来回蹭,像一块冰果冻一样,谢君瑜忍不住,张开嘴…… 刚刚舔到冰果冻,还来不及细品,口腔中就被推入一块化了一半的冰块。谢君瑜预料不及,被冰得一激灵,她往后仰头,想将冰块吐出来,可余堇不依不饶,她退多少,余堇就进多少,始终将她的唇封得严严实实。 谢君瑜被压在车座靠背上,被迫将那块冰完全化开。 冷气夹着余堇的气息,分毫不落,悉数滑进谢君瑜体内。 等到冰块完全消融,余堇才放开谢君瑜,她抵着谢君瑜额头,在谢君瑜唇上亲了又亲。 “小君瑜,冰块好吃吗?” …… 谢君瑜还在回忆,肩上一重,周沫在她边上的高脚椅坐下。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桌没你喜欢的?” 周沫指指卡座,谢君瑜跟着望了一眼,正好与那个直女对上眼。她猛然回头,瞪周沫一眼。 “有直女。” 周沫刚喝下一口酒,听到谢君瑜这话,差点呛死。 “你不会以为拉吧真的全都是拉拉吧……要求别太高了。” 谢君瑜眼神淡下去两分,连带着声音也愈发冷淡:“讨厌直女。” 周沫看谢君瑜这样,知道她意有所指,所以也不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掏出手机给她看。 “你看,咱们的账号今天满一百万粉丝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也是百万粉博主了。” 季洁终于忙完,听到周沫的话,凑过来去看她的手机屏幕,“呦,你俩那账号还真做起来了。” “福地姛天”是谢君瑜和周沫刚进大学时一起折腾的微博号,专收女同投稿,也接树洞知心大姐姐业务,她们俩网感不错,网络活跃度高,又有点运气,几年里还真被她们做出来了,如今“福地姛天”在女同情感博主里算得上前三。 周沫把粉丝数给谢君瑜和季洁看了眼就退出登录,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戳下谢君瑜手臂,“君瑜,你要是对这桌不感兴趣,那今晚你登号回下消息吧,我估计没时间……” 周沫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加上卡座里还有个性感姐姐一直盯着周沫背影,谢君瑜一下就明白了周沫支支吾吾的原因,只是……福地姛天的回复时间是在白天,晚上哪有什么消息回? 谢君瑜问周沫,周沫却说:“白天有个人发私信,说她有件事很苦恼,希望能有人陪她聊一聊,但她又说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可能得晚上。我已经答应她了,咱们账号都做这么大了,随便鸽人家传出去不好听,所以……” 周沫说完就跑,根本不给谢君瑜反应的机会。 真是的。 谢君瑜再挑起一块冰,边嚼边登录账号。刚点开锁屏,视线内又出现一个pad。 “君瑜,上个月的经营情况,你看看。”季洁把pad递给谢君瑜。 谢君瑜只粗略晃一眼,就把pad推过去,“小季姐,我信得过你。” 季洁挑挑眉,笑了,“你啊,我要是知道三年前能捡到你这么个财神,我就该提前几年在明日门口守株待兔,这样明日就能早几年成为s市最大的拉吧。” 季洁顿了顿,又道:“不过早几年也没用,还非得是三年前。” 季洁看向默不作声的谢君瑜,眼神浅淡,面容冷峻,俨然一副封心锁爱的模样。 可三年前她与谢君瑜初见,那时的谢君瑜双眼通红,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手里捏着一瓶酒,靠在明日门口脏兮兮的垃圾桶边坐着。她身边人来人往,对她指指点点,但她像听不见似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哭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就往嘴里怼一口酒喝,然后呛到抓紧垃圾桶咳…… 那时明日才开不到一年,谢君瑜这副不管不顾的疯狂样吓退很多打算进明日的人,季洁看不过去,将人拽进来,好说歹说,把她安顿进休息室。之后季洁又在明日看到过谢君瑜好几次,几乎每次都能看到谢君瑜喝到酩酊大醉的模样。 老实说,谢君瑜的长相其实挺乖的,看上去就是一个成绩很好的乖乖女,在学校会被奉为女神的那种,所以季洁看到她醉到东倒西歪,甚至还差点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时,季洁总觉得割裂。 一来二去,季洁和谢君瑜相熟,谢君瑜入资明日,成为明日背后第二个老板。 谢君瑜又在嚼冰,一下一下,嚼到她浑身冰得发麻。 微博账号已经登上去,此刻正好收到一条私信。 谢君瑜点开私信框,还来不及看内容,她的视线就停驻在对方的头像上。 是一只小熊wei尼。 准确地说,是一只缺了左耳的小熊维wei尼。 咔哒—— 牙齿将冰块一分为二,可主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所以上下两排牙齿只是在互相角力,将腮帮越咬越紧,反让冰块溜过。 那冰块顺着舌根滑向喉咙,哪怕尖锐的边缘已经被融化到足够柔和,可喉头滚动时,还是用上了十二分力气才将它咽下。 如鲠在喉。 谢君瑜推着僵硬的视线从那只小熊wei尼上挪开,她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内容。 『三年前,我伤害过一个人。』 2、『好寂寞』 谢君瑜把手机捏得很紧,紧到手机边缘在掌心印下深红色痕迹,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眼中恨意快要溢流而出。 『分开的时候,她哭得很惨,可我们明明没有在一起过。』 『我早就说过,这是一场游戏,我不会动心,她接受了,所以我让她接近我,但分开时她却像我不要她了一样。』 『明明只是一场游戏,她竟然当真。』 『最近不知怎么,经常想起她,我会不会是弯了?』 『我是直女,怎么会喜欢女人。』 对方还在不停地发,“渣女”两个字快要冲出屏幕,谢君瑜实在看不下去,把手机往台面上狠狠一摔,仰头一口气喝光手中的酒。 “咳咳……” 听到动静的季洁一把抽出谢君瑜手上的酒杯,只是动作迟了,里面的酒已经被谢君瑜喝光。 “你喝那么急做什么,你以为你是酒吧老板,你那小酒量就跟着涨起来了?三年前你喝一口咳一口,喝多了又哭又闹的,你别跟我说你忘了。” 季洁还要再说,却看到谢君瑜的眼睛开始红了,只是那红不是三年前的脆弱,而是……想要焚烧一切的恨意。 谢君瑜不回季洁的话,她继续盯着屏幕,开始打字。 『你会想起她,可能是你对她有愧吧。不过也有可能,她在忘记你。』 『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吗,当你频繁想起一个人的时候,说明对方正在忘记你。』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不过反正你不喜欢她,这样的结果也算皆大欢喜吧。』 『既然你是直女,那祝你早生贵子,相夫教子一辈子。』 谢君瑜还在打“没事别来沾拉拉边”,季洁瞟到了最后一句话,她咂咂嘴,叹道:“好歹毒的祝福。” 谢君瑜眼睛都没抬,“她值得。” 谢君瑜下一句话来不及发出去,对面发来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快结婚了?』 被黑暗充斥的客厅,只有靠近阳台的角落团积着点点月光。软塌塌的懒人沙发发出一阵摩擦声,一头大波浪卷发从沙发边缘滑下来。 有轻笑声从沙发处飘出。 “小君瑜,你还忍得住吗?” 余堇歪倒在沙发里,懒懒伸了个懒腰,嘴馋得厉害,她把手机一扔,去冰箱拿了根冰棍嚼。 直到一根冰棍都快吃完,私信框还是没动静。 真忍住了? 余堇点进自己微博,再次检查筛选出来的所有人可见的微博。 应该够明显了。 可她为什么还不回? 灯火通明的街道,有车在疾驰。 “美女,我这已经开得够够够快了!再快就超速了!” 刚刚飞过一个下坡,车一颠,把司机的话也颠得七零八落。司机从后视镜看后排的人,举着手机,嘴上不停,压根没工夫回他。 “嗯嗯好,我知道了张老师,我现在就重新检查一遍数据。” 一挂完电话,谢君瑜立马先用手机简单处理一下数据,看了几行密密麻麻的数字,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司机和她说话了。 “师傅,麻烦再快一点,我赶时间。” 司机喉头一哽。 行吧。 油门一踩,十分钟后,谢君瑜上楼。 明明昨天才交完数据,谢君瑜以为导师在接下来的两三天不会再有事,结果今晚一通电话过来,催她把数据核对一遍。 该死的研究生,生不了一点。 处理好数据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谢君瑜肩颈酸酸胀胀,难受得很,她去洗了澡,随便套了件遮到大腿的短袖,把暖气一开,给自己泡了杯冰柠檬茶喝。 冰冰凉凉,刺激得她脑仁疼,疼完后,她想起那个疑似是余堇的投稿人。 在接导师电话前,那人似乎又发了一句什么。 谢君瑜正要点开微博,导师又来一通电话,东扯西扯一大堆繁琐杂事,最后说:“明天晚上之前把数据结果发我。” 牛马不配拥有休息时间。 微博被搁置,谢君瑜几乎没怎么睡,加班加点地换数据跑数据,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六点把结果发过去。 谢君瑜终于有时间看微博。 呵,还不如不看。 结婚…… 谢君瑜差点没忍住又把手机摔出去。她点进那人微博主页,将所有微博翻了个遍。 这是四年前注册的号,第一条微博就是—— 『被一个小孩缠上了,难搞』 五年前,她与余堇初见。四年前,她开始和余堇拉扯。 『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做到那么黏人的?』 刚认识余堇时,她差两个月满十八,她从未见过那般自由随心的人,一颦一笑都是慵懒。 那时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余堇,她只知道,她想见她。 『沟通不了,说了多少遍,我跟她差八岁,不是八天,她却一副爱能平万难的样子。幼稚。』 靠近后,她才知道,余堇面热心冷,重友情,轻爱情。 『缺爱别来找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呢? 『套圈套中的维wei尼熊,随手送给她,她视之珍宝。爱情让人愚蠢。』 分道扬镳后,她花三年时间确定一件事——余堇没有心。 谢君瑜翻得很快,她不敢停下来多看一秒。全部都是轻视,全部都是不屑,她看得越多,心里的恨就越深。 最后一条微博,发布于三年前。 『她哭得好难过。』 似乎是被刺激到了,谢君瑜立刻退回到私信框,接着对方那句结婚私信打字。 『你是不是有病,要结婚了还来女同情感号投稿,是生活太顺了想找骂吗?』 『你不会是m吧?被人骂会爽?』 谢君瑜噼里啪啦打了一堆,把情绪通通灌注于每一个文字,她发得越多,身上流失掉的力气就越多,无力感越重。 『你该死。』 打完最后三个字,谢君瑜彻底脱力,她往后一倒,陷进松软的沙发靠背里。 黄昏照进落地窗,在一片昏黄迷离中,有克制颤抖的呼吸响起。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谢君瑜以为是被对方拉黑了,点进对方主页一看,不仅没被拉黑,那人还更新了一条微博。 时隔三年的第一条微博。 三个字,一张图。 『好寂寞。』 配图是酒吧卡座,还无意露出了明日极具标志性的logo。 这就是直女?!这就是快结婚的直女?! 谢君瑜直接一个电话打给季洁,接通后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喂?君瑜,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现在过来,帮我调一杯最烈的酒。” 季洁莫名其妙,就谢君瑜那酒量,还最烈的酒呢,喝不到一半就能断片。但股东的话还是得听,只不过她将基酒换了,没那么容易醉。 谢君瑜赶来明日的时候,季洁调的酒冰块都还没化多少。季洁看着谢君瑜喘到不行的脸,问她:“来这么快,飞过来捉奸啊?” 谢君瑜懒得回,捏起那杯酒直接往喉咙里灌,灌完把季洁伸过来扶她的手一推,跌跌撞撞往卡座走。 a07……她在a07。 季洁更加莫名其妙,她望着谢君瑜踉跄的脚步,心想,明明把基酒换了啊,君瑜怎么醉得这么快? 快到a07的时候,谢君瑜找了根柱子掩住身形,偷偷摸摸往卡座里看。 好死不死,只能看到一边,另一边被挡得严严实实。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谢君瑜开始憋气。 两分钟后,她顶着通红的脸往a07走,没走几步,她忽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朝桌子栽倒,一只手按在她腰间,把她带进怀里。 “喝醉了?” 谢君瑜抬起眼睛去看,是个粉蓝色长发的朋克女,不是余堇。 “谢谢你扶我,我还好。”谢君瑜顺势往a07其他人脸上扫一眼,竟然都不是余堇。 谢君瑜要走,可腰上那只手一直不肯放下,甚至还越揽越紧。朋克女凑得极近,几乎是把谢君瑜抱在怀里。 “妹妹,脸这么红,还不是醉了?来姐姐这儿坐着,姐姐待会儿送你回家。” 朋克女把脸贴上来,粉蓝色发丝碰上谢君瑜的黑长直,粉蓝与浓黑交叠在一起,在昏暗的光影下,愈显暧昧。 卡座里其他人开始起哄,有的还拿出手机打算拍照,谢君瑜要去推,酒劲不适时地顶了上来,她脑袋有些发昏。 朋克女的嘴唇越来越近,谢君瑜别过脸,软绵绵去推。她被朋克女抵在沙发靠背上,发丝有些凌乱,随意落在脸颊,还有几根被带到了唇瓣上。 酒劲越顶越猛,她眼里越来越湿,无意抬眼,却看到拿着纸巾擦手,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的余堇。 狗狗眼,大红唇,若有似无的笑。既纯真,又妩媚。 三年不见,她还是这么诱惑人。 谢君瑜盯着余堇,将抵在朋克女肩头的手一松,吻落在她颈侧。 卡座的起哄声更大了,那朋克女像是受到了鼓舞,掰过谢君瑜的脸,指腹从谢君瑜的双唇上抹过,擦掉一抹红,又将指腹上的红按在自己唇瓣。 “小妹妹,跟我回家吧?” 谢君瑜笑得十分轻软乖巧,她碰了碰朋克女唇瓣上的红,叫着:“姐姐,我——” “她是跟我来的。”余堇拍拍朋克女的肩,稍稍用力将她推开,“我带她回家。” 说着,余堇把谢君瑜拽起来,拿了东西就要往门外走。 卡座里其他人喊着:“余堇姐,你就要走啊,你酒都还没喝一口呢!” 余堇瞥一眼面色酡红的谢君瑜,把人抓得更紧,“不喝了,我送她回家。” 谢君瑜跟在余堇后面不说话,脚步依旧踉踉跄跄。路过吧台时,季洁见谢君瑜被人拽出门,提起吧台下的棒球棍就要冲出来,结果却看到谢君瑜朝她摇了两下头?? 这是终于想通要拥抱新生活了? 季洁把棒球棍插回去,继续忙活。 一辆车,两个人,时间在这方空间凝固。 谢君瑜的确有些醉了,她把衣领竖起来,口鼻藏进去,只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看来看去。她抓着安全带,含含糊糊地问:“姐姐,不走吗?” 余堇捏着方向盘不说话,谢君瑜干脆把衣领扯开,倾身在方向盘上按响喇叭。 余堇被这声喇叭惊得抬起头。 谢君瑜撑在方向盘上,松松垮垮的衣领之下露出大片白肌。 “姐姐,不是要带我回家吗?”她在自己唇上抹一下,把指腹的口红按在余堇唇角,“口红……不要吃了吗?” 余堇眼皮一跳,这是拿她当刚刚那个人呢? 一脚油门踩到底,灯红酒绿之下又多一辆急不可耐的飞车。 谢君瑜望向窗外,唇角隐秘勾起。 余堇,我们来猜猜看,这一次,谁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3、酒店 余堇一脚油门踩下去,不到十五分钟,车停在一家高级酒店门口。 泊车员立马上前,余堇根本没往谢君瑜那边看,把车钥匙往泊车员怀里一推,绕车半周,打开副驾驶的门。 “到了。” 谢君瑜昏昏沉沉,余堇开得很快,酒劲加倍涌上来,她只觉眼前恍恍惚惚的,耳边也是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嘈杂。 难受得很。 谢君瑜没动,她只抱着手臂软软冲余堇看了一眼,又将眼皮闭上。 泊车员站在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好奇心总驱使着眼神左右胡瞟。 余堇漫不经心瞥泊车员一眼,吓得泊车员立马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她弯腰探进副驾驶,解了谢君瑜的安全带,将人拽出来。 泊车员依旧用余光去看戏。 好粗暴啊…… 谢君瑜脚下不稳,余堇干脆半环住她,带着她去前台。 “这是……哪里?”谢君瑜掀开眼皮瞄一眼周遭,她看出来了,是酒店。她脚下一停,余堇只能跟着停下。两人站在酒店门口。 “不去……不去酒店。”谢君瑜在身上胡乱摸几下,摸到手机后点开备忘录,将一个地址举到余堇面前,“这里……这里安全。” “呵,”余堇直接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甚至用力推到墙上,“经常带别人回家?连地址都提前准备好了。” 余堇推人的力气挺大的,谢君瑜又没防备,手肘直接撞到墙角,立刻浮出一条手指长短的红痕。 谢君瑜捂着手肘不说话,长发胡乱散开,将脸颊处的红晕半遮半掩。她的眼睛湿润极了,若是旁人见了,只以为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可余堇知道,谢君瑜喝酒之后就会这样,仿佛酒气全都氤氲进她眼睛里,喝的酒越多,眼里的雾气就越重,叫人望而生怜。 余堇不再看她,抓着她的手腕,直接拽去前台开房。 前台在电脑前一顿操作,冲面前的两人左右看看,然后说:“身份证。” 余堇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她没带。她现在身体不太舒服,能不能——” “我带了。”谢君瑜掏出身份证,在余堇的注视下,递给前台。 余堇将她看了又看,忍住没说话。 一路沉默升到十三楼,电梯“叮”声刚刚响起,余堇腿一迈,自顾自往前走,留谢君瑜一个人在后面扶着墙慢慢挪步。 余堇走得很快,谢君瑜不紧不慢地跟,她一路没什么表情,直到余堇拐进一个弯,她才将眼睛抬起。 那双眼睛里猛然跃起的,是恨意,是得意,是必赢的好胜心。 和余堇暧昧一年,哪怕余堇没有动过心,但谢君瑜知道,余堇这人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乖软的性子。 她只要装得乖一些,再乖一些,然后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今非昔比的改变,就一定能勾起余堇的控制欲。 她曾经那么喜欢她,而今却对谁都笑脸相对,余堇这样玩弄感情却享受追捧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呢? 谢君瑜踉踉跄跄挪到房门口时,余堇刚将窗帘拉上。 余堇站在窗边看着她将门关上,那双总能骗过别人的无辜狗狗眼此刻满是冷意。谢君瑜笑了笑,身体往边上的墙一靠,正好将灯按灭。 黑暗中,两人的注视仍未停。 “姐姐,要做吗?” 谢君瑜往前,可还没走出两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一声,她被余堇按在门板上。 太黑了,实在太黑了,她看不清余堇的眼睛。 余堇是不是也在恨呢? 呵,得不到爱,得些恨,应该也不算白费吧? 余堇没谢君瑜高,但力气挺大的,抵在谢君瑜肩头的手用力抠进去,疼得谢君瑜倒吸一口气。 “姐姐……”谢君瑜伸出手指抹掉一半口红,将涂满殷红的指腹按入余堇唇齿,“姐姐,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的。” 余堇捏住谢君瑜伸过来的手腕,双唇凑到谢君瑜耳边,轻声呢喃:“我对你没兴趣。” 两人凑得极近,明明是缠绵的姿势与距离,偏偏都在说些伤人的话。 余堇要开门出去,谢君瑜勾住她的臂弯,凭身高优势,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之间。 “还有别人要陪吗?口红也不要吃了?”谢君瑜埋进余堇颈侧,像只乖巧的小狗轻蹭,“姐姐,在酒吧时,你明明想亲我。” 余堇眼皮又在跳,竟然还在将她认作别人。 余堇用力抬起谢君瑜下巴,正要发作,忽然收势一笑,淡淡说着:“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个姐姐,我是直女,去拉吧玩玩而已。” 余堇拉着谢君瑜的手摸向自己中指指根,笑得愈发轻柔,“摸到了吗?订婚戒指,我快结婚了。” 意料之中,怀中人的身体僵住。 只轻轻一推,刚刚还乖巧的小狗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让开。 咔哒—— 余堇把门打开。 “你好好休息吧。” 余堇走出一步,半边身子淋上走廊里的亮光,可很快,房间内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腰肢,狠狠用力,黑暗再次将她涂抹吞噬。 谢君瑜把余堇压在门上,甚至将门反锁。她将整个身体都贴上来,咬上余堇耳垂。 “如果我现在和你发生些什么,那我是第三者吗?” 谢君瑜的眼睛湿到波光晃起来,她捏起余堇下巴,恨到声音都在抖:“姐姐,好刺激啊,要做吗?” 谢君瑜去亲余堇,可余堇在躲,甚至用力去推。谢君瑜直接将人带到床上,两人一同陷进软绵的床榻之中。 余堇越推,谢君瑜越恨,她把余堇的手捞起来,从指腹开始咬,一路咬到指根,最后叼起那枚银戒,奋力往地上一扔。 “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和你。姐姐,要做吗?” 身下人没有出声,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出声。 谢君瑜懒得再等,她低头吻下去,却是吻到余堇嘴角。 她听到余堇的声音,先是极轻极轻的笑声,十分短暂,像是没来得及掩饰完全的偷笑,之后才是冷冷淡淡的质问。 “你这张嘴,叫过多少人姐姐,又这样强吻过多少人?” 你以前分明不爱叫姐姐,连接吻也总是羞成大红脸。 小君瑜,究竟是你真的变了,还是说,你现在是故意的? 谢君瑜还在探究那一声虚无缥缈的轻笑,余堇轻而易举就将她推开。 余堇整理好衣领,依旧没开灯,她将门打开,走廊的光亮泄进来,照进谢君瑜望向余堇的眼眸。 眼波如水,晃晃荡荡,真像三年前的样子。 可余堇只望了一眼就转过身,咔哒一声,她将黑暗再次留给那双亮起的眼眸。 谢君瑜翻了个身,平躺着,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紧那团黑暗,像是要穿透那片漫长无边的黑暗,回到最初的光亮。 可她没忍住,太疼了,实在太疼了,眼皮一眨,一滴泪掉下。 …… 谢君瑜第一次遇见余堇,是在跨年演唱会后台。 那时的余堇张扬又明媚,表情生动得像是默片演员。她只看了一眼,之后就总忍不住再去多看几眼。 她的世界是孤单的、安静的,父母离异,她跟着妈妈生活,可妈妈专注事业,长到十七岁,她得到的关怀与陪伴寥寥无几。她的心在大海中沉浮,她无法自救,她只想要停靠的岸。 那时她太害怕了,也太渴望了,所以总抓紧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她错把将自己的心短暂托出海面的手当成归途,可她不知道,有人能成为别人的岸,却只能成为她的浮木。 浮木短暂,无归属,始终不属于她一人。 那时她的浮木是她的高中老师,很温柔的人,她想靠近她。可对方早已是另一人的岸。她的高中老师和炙手可热的大明星是相伴多年的青梅,她只是她们的过客。甚至,身为大明星好友的余堇,还一度对她十分警惕。 为了好友的幸福,余堇对她很好,关心她,陪她打游戏,总是和她聊天……余堇将她的空闲时间全部占据,她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想高中老师。 可能余堇也没有想到,本是为了朋友爱情的仗义之举,却无意中勾走了谢君瑜的心。 有两幅面孔的人很多,可怎么会有人有那样割裂彻底的两幅面孔? 谢君瑜不明白,为什么在她试图再靠近余堇一步之后,余堇对她的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余堇拒接她的电话,消息再没有回过,甚至偶然碰上,余堇也只是冷冰冰的装不认识。 她分明只前进了一步,一步而已。 怎么会有这么厌恶爱情的人呢?怎么会有余堇这样的人呢? 她以为的岸,其实是一片更深的海。她浸在其中,沉浮漂泊。 她浸在名为余堇的海里,几度溺毙。 …… 当眨了一次眼,之后的眨眼便不再顾忌。 当流了一滴泪,之后的眼泪便不再收敛。 谢君瑜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压抑的哭声与黑暗融在一起,她的身体也被这片黑暗泯灭,分解成风,幻化成雨,只剩那份浓烈的恨凝在原地。 第二天,谢君瑜是被周沫的电话吵醒的。 “喂,怎么个事儿啊?我可听小季姐说了,你昨晚跟一个大波浪姐姐走了?”这话周沫早就想打过来问了,又怕打扰良宵美梦,特地憋到上午十点才打来。 谢君瑜翻个身,大长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嗯。” “真的假的!谁啊谁啊,有照片没有,长得是有多好看,能让你忘了那个渣女?!” 谢君瑜睁开眼,被周沫这一闹,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干脆坐起来,“没照片。就是那个渣女。” “……” 周沫那边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最后,憋出来一句—— “谢君瑜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开这种玩笑逗我呢?!” 周沫的声讨开始,谢君瑜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下床换衣服。没走几步,“当啷”一声,她踢到一个东西。 “谢君瑜你听到没有!!” 哪怕没开扬声器,周沫的嚎叫都传了过来。谢君瑜心不在焉地应着,把刚刚踢到的那东西捡起来。 一枚银戒。 内圈刻有两个字母,一个y,一个j,两个字母并不是紧挨着的,而是分隔两端,相对而望。 真有意思,订婚戒指不戴对方的缩写,反而戴自己的。 谢君瑜踢开垃圾桶,正要把银戒给扔了,临到头,她摩挲几下上头的字母刻痕,最后把银戒塞进衣服口袋。 换好衣服,谢君瑜拿过手机,周沫的声讨竟然还没结束。 “你啊,长点心吧,别再老傻不愣登地被她给耍了!”周沫沉默几秒,“给你发了个文件,这学期国外访学安排,你导和我导都要去m国交流三个月,他俩远在天边,就算想push,总比天天在眼前晃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出去实习?” 谢君瑜点开扬声器,边回边看文件,“都行。” 访学安排上还真有她导师。 周沫回得很快:“行,那我先看着,有好机会了跟你说。” 挂完电话,周沫在身边的性感姐姐脸上亲一口。 这姐姐可真对她胃口,自从前天在明日认识这姐姐之后,她简直乐不思蜀,天天都想见面。 性感姐姐勾起周沫下巴,在她唇上亲一下,问:“你要去实习吗?” 周沫点点头,和性感姐姐接了一个长长的吻,之后冲她挥挥手,抱着电脑去工位做牛马。 直到看不见周沫的身影,性感姐姐挑挑眉,在手机上按几下,拨出去一个电话。 “堇,她们在找实习。” 4、影院 谢君瑜下午才回学校,她拎着电脑刚走到研究生办公大楼下,手机一震,师门群发来消息。 张老师:『同学们,过几天我就要出去访学了,三个月之后才回来,今天大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 下面跟着订好的餐厅预约信息。 立马有同门回复收到,谢君瑜虽然觉得导师总是安排好了再在群里轻飘飘发个通知有些无语凝噎,但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几下,她规规矩矩跟了个“收到”。 导师预订的是五点半的晚餐,现在才两点,谢君瑜决定先去工位看看文献。 她那个办公室现在没几个人在,她安安静静在工位坐下,电脑才打开,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君瑜,你昨晚没回去吗?” 轻轻柔柔的一声询问在谢君瑜身侧响起,她扭头,差点与来人亲上。 温温柔柔的栗色卷发垂下来,有好几缕发丝甚至就搭在谢君瑜肩头。 很亲密的距离。 向舒言没退,依旧维持弯腰靠近谢君瑜的姿势,倒是谢君瑜立刻后撤,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师姐。” 向舒言等半天,也没等到谢君瑜这声“师姐”后头的话,她把手里的果茶递给谢君瑜,冲她笑得有些无奈:“叫声师姐就没了?我在问你呢,昨天没见你家亮灯。” 谢君瑜没住学校,而是在外边租房一个人住。当初看房时她挑来挑去,挑了一套高层,视野好,安静。没想到搬进去不到一周,竟然在小区里碰到了向舒言。 向舒言是s市本地人,她家正好在这个小区,还与谢君瑜邻栋。 “我昨天……”谢君瑜想起昨晚和余堇的纠缠,眼眸倏忽暗淡下去,可意识到向舒言还看着,于是她微微将脸别过,边翻资料边说下去,“昨天我和朋友在一起,太晚了,懒得回去。” 向舒言看了谢君瑜一会儿,最后笑笑,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很忙吗?要不要和我去看电影?”向舒言指指手机里的电影票二维码界面,笑得狡黠,“我要是说第二张是我多买的,你会信吗?” 谢君瑜不迟钝,她明白向舒言的意思。她将办公椅一转,面对着向舒言,同样笑一笑,“好啊。” 到了电影院,向舒言让谢君瑜等一等,自己去柜台买吃的。 向舒言抱着一大桶薯条过来,还孩子气地转动几下,把薯条晃得咣咣响。 “你不爱吃甜的是不是?所以我没买爆米花,而是咸味薯条哦!” 向舒言把一根薯条塞进谢君瑜嘴里,眉眼弯弯望着她笑。谢君瑜垂下眼,叼着薯条含含糊糊说着:“谢谢师姐。” 这家电影院在商场里,整个大厅都是用的玻璃墙,商场来往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她们就站在电影院大门边上,一个垂眼轻软,一个含笑带柔,看上去是那么相配美好。 与电影院同层的过道,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边翻手里的宣传资料,边向边上的人介绍:“这是s市最大的商场,年轻人聚集,到时候游戏发售,在这里放几天宣传片——嗯?余堇姐?你怎么停下了?” 男人去看身后一动不动的明艳女人,眼神像凝了冰,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平日总是玩笑上扬的红唇此刻也冰冷坠着。 他循着女人的视线看去,两个同样青春芳华的女孩相视而笑,其中一个更为温婉的女生甚至摸上另一个面容较为冷淡的女生的头…… 一直到那两个女生进场,余堇才终于抬起脚步。男人赶紧将资料递过去,余堇翻了翻,应着:“你们的宣传方案挺好的,但我是技术人员,给不出更好的有建设性的意见。方案我会带回去给宣发部同事看,期待与你们的合作。” 余堇和身后的同事交代几句,径直去向那家电影院。 西装革履的男人左右望望。 不是,余堇不是这款游戏的项目负责人吗?宣发那边已经来人看过了,说的是负责人拍板啊!! …… 阔大高清的屏幕,音质极好的音响,多好的观影体验啊。 如果不是在放科幻片就好了。 尤其是,驾驶宇宙飞船俯瞰地球的科幻片。 谢君瑜不怕黑不怕高,但就是怕空寂。长到二十三岁的年纪,她看过的星际类科幻片屈指可数。 只要看到宇宙,她总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广阔无垠的星际,如果世界只剩她一个人……然后,她会像溺水一般呼吸困难。 她实在厌恶孤独。 谢君瑜不看屏幕,一直将视线黏在地上。向舒言看她好几眼,发现她都没在看电影,于是微微凑近她耳边,柔声问:“不喜欢吗?” 谢君瑜不吭声,却在轻微颤抖。向舒言发现了,她去握谢君瑜的手,一片湿漉漉。 “太热了吗?” 向舒言要谢君瑜把外套脱掉,可谢君瑜像入定一般听不进话,她干脆直接上手去脱。 谢君瑜的外套被脱下时,无意擦到她的手肘,她当下就疼到轻嘶一声。 向舒言这才看到谢君瑜手肘处有一道手指长短的血痕,摸上去粗粝硌人。 受伤的时候,她该多疼啊。 向舒言立刻去翻包里常备的创可贴。 这一场电影人不多,空位比人多,在向舒言给谢君瑜贴创可贴时,有个人似乎刚刚进场,直奔她们这一排。 那人在谢君瑜边上的空座坐下,向舒言随意一瞥,却看到谢君瑜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明显愣住的神情。 余堇凑近,以只有她与谢君瑜能听清的音量说道:“身边换了个人就不怕了?” 原本心里的恐惧被恨意冲淡,谢君瑜面无表情横余堇一眼,没出声,但挺直身子,与向舒言靠得更近。然而她忽略了手肘的伤口,身体往向舒言那边倾斜时手肘撞到了扶手,她下意识闷哼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碰到伤口了?”向舒言赶紧去检查谢君瑜的手肘,情急与心疼之下,竟直接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谢君瑜愣了,她知道向舒言对自己或许有些意思,可在余堇面前……她瞥向身侧,这才发现,哪还有什么余堇的身影,她只看到出口处还来不及完全消失的衣角。 “你得小心点,这伤口看着挺深的,注意别再伤到了……” 向舒言看向谢君瑜,却见谢君瑜坠着眼神,一副听不进言语的样子。她略微用力抓紧谢君瑜的手,温温柔柔地问:“是不是不喜欢看?君瑜,我们不看了,我们出去好不好?” 谢君瑜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将手抽回来。她抱歉地说:“对不起师姐,我……我临时想起还有些事,可能没办法陪你了,我们晚餐再见。” 谢君瑜说完就走,一路上脚步急促,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向舒言对她很好,她也并不抗拒和向舒言发生些什么,只是余堇为什么要出现?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打乱她所有计划设想,甚至她现在还不管不顾毫无理由地追出来…… 大厅只有零星几个在等电影开场的人,根本不见余堇。谢君瑜出了影院,在走廊也没见到余堇。她不找了,自嘲地笑一笑,往角落走。 都三年了,为什么余堇还是能牵动她的心呢?明明余堇是天底下最坏最没良心的人,明明余堇给她带来那么多痛苦,为什么她还是会在意她? 人好贱啊。 她好贱啊。 谢君瑜走得有些慢,她去的那个角落有椅子,她想过去坐一坐,安安静静地坐一坐,可途径安全通道时,里面伸出一只手,在她来不及反应时,一个用力,她被余堇拉进楼梯半层。 余堇逼近,那双狗狗眼带了些蛊惑人心的笑意,“电影不看了,来找我?” 望着余堇这张玩世不恭的脸,谢君瑜又无法自抑地恨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谢君瑜冷哼一声,不答话,反去翻包。 “你的东西,还你。” 谢君瑜掌心摊开,是一枚银戒。 余堇忽然笑了,她上前两步,与谢君瑜贴得更近。她捏起那枚银戒,当着谢君瑜的面,戴上中指。 “小君瑜,你知道这戒指是我的,这么说,你记得昨晚?”余堇再进一步,手指点上谢君瑜下巴,“还是说,你一直都知道昨晚是我,那一声声姐姐,本就是叫给我听的?” 谢君瑜抬起眼睛,表情无波无澜,“本以为能和别人共度良宵,半醉半醒时发现是你,反正女人的身体都是一样的,别人亦或是你,都没什么分别。性而已,开心就好了。” 顿了顿,谢君瑜笑起来:“啊,你未婚夫应该不会介意吧?如果介意,让他一起也不是——” 衣领被余堇猛然攥起,余堇力气很大,如果不是身高比不上自己,光凭脖颈处被衣领勒住的力道,谢君瑜甚至觉得余堇可以将自己提起来。 余堇面若冰霜,攥着谢君瑜衣领的手用力到通红。 谢君瑜笑得更开怀,她摸上余堇的脸,轻轻说着:“姐姐,原来是你介意啊。怎么,怕你未婚夫见了我不要你吗?姐姐,我不是你,我只爱女人。” 谢君瑜用力一推,把余堇推开,她理理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 良久,安全通道内一片死寂。在一阵摩挲声后,有浅浅人声传来。 “喂,和人事说一声,要招的那个实习生位子先空出来。” “对,过几天会有人过来。是谁?呵,”余堇懒懒一笑,缓缓开口说下去。 “某个s大高材生。” 某个玩火自焚的小妹妹。 5、拥抱 谢君瑜出了商场,没走远。商场不远处有个小花园,还有片湖,周围的住户常常来这里遛狗。谢君瑜就坐在湖边,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有只灰色小狗跑过来,绕着她脚脖子转几圈,又朝湖边跑。狗脖子上套着根狗绳,一看就知道是躲开主人的家养犬。 谢君瑜本来没打算动,身后忽然传来有人找狗的声音,她几步过去,牵起狗绳往那人方向走。 “哎呦谢谢谢谢,真是谢谢你了,这可是我宝贝——”主人把狗抱进怀里后才看向谢君瑜,“姑娘,你这……” 他指指谢君瑜的脖子,那里有一道被摩擦生出的红痕,在白肌上十分明显。 是刚刚余堇攥她衣领时留下的痕迹。 谢君瑜摸向脖子,用衣领遮住红痕。她笑一笑,轻声说:“不小心擦到的,我没事。” 再次坐回湖边时,谢君瑜更安静了。秋风有些凉,她将手揣进口袋,把人缩成小小一个。 好冷啊。 第一次见到余堇的时候,天比这还要冷。 …… 跨年演唱会后台,谢君瑜跟在成昀身后,时不时偷瞄几眼走在最前面的大波浪|女人。 “成老师,这是谁啊?”谢君瑜小声问成昀。 成昀是她的语文老师,很温和的一个人,在她情绪不稳时安慰过她多次,她贪恋成昀的温柔,好不容易让成昀陪她出来看跨年演唱会,没想到却被那个大波浪|女人打扰。 真烦人,破坏她和成老师的二人世界。 成昀正要回答,大波浪回过身,指指前面休息室的门,“成老师,到了。” 谢君瑜稀里糊涂跟着进去,又稀里糊涂见到了里面正在休息的女人。女人光鲜亮丽,容貌姣好。谢君瑜认识她,万斯然,当下最受追捧的演技小花。 休息室内还有其他人,谢君瑜只认识成昀一个,那时她还不知道成昀和万斯然之间的种种过往,但从她们对视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暗流涌动,所以她暂时没有说话,局促又安静地站在一边,像从小到大的很多时候一样,孤孤单单的,等着时间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大波浪|女人凑过来,和她站在一起,眉眼弯弯冲她笑。 那天是2025年最后一天,下雪了,很冷,但那个人的笑容很暖,像和煦的阳光,从她身边升起,只照耀她一个人。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余堇。 余堇很坏,总不肯好好叫她的名字,总是“小君瑜”“小朋友”地叫她。所以谢君瑜也不服输,哪怕两人差了八岁,她都是“余堇”“余堇”地叫,很少叫姐姐。 余堇总是逗她,看到她气得张牙舞爪的样子后,再凑近摸摸她的头,像初见那天一样冲她笑。这种时候,谢君瑜会在心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叫她,姐姐。 余堇对她很好,那个假期,她的空闲时间几乎被余堇包揽。她和余堇都是z市人,余堇在s市工作,那个假期她跟着妈妈来过s市,余堇知道后,问她要不要出来看电影。 妈妈工作很忙,谢君瑜从小到大都是自娱自乐,这次跟着妈妈去s市,也不是亲子度假,而是她妈妈在s市有工作,出差把她带上,给了个陪陪她的由头。 谢君瑜赶到商场的时候,余堇没进去,就站在外面吃冰棍。 那天的余堇围着一条深绿色围巾,鼻头冻得有些发红,却还在不停“嘶哈”“嘶哈”地咬冰棍吃。 冷气往上窜,余堇的脸隐在雾气后,若隐若现,只有那对红唇在雾后不断开合。 “大冷天吃冰,脑子都要冻坏了。”谢君瑜走近,她穿透氤氲薄雾,看清了余堇含笑的狗狗眼。 余堇把手一摊,递过来一只冰棍,“喏,给你的。” “太冷了。” 余堇没强塞,但她当着谢君瑜的面,咬下一大口冰,被冻得呲牙咧嘴,然后含含糊糊说:“小君瑜真的不吃吗?” 之后,直到电影开场,谢君瑜的咳嗽都没停过。 余堇选的是科幻灾难片,大过节的,根本没几个人来看,偌大的影厅,就她们两人。 影厅暖气开得还算足,余堇把羽绒服一脱,盖在谢君瑜身上,又神神秘秘一个人出去,电影开场十分钟后才着急忙慌地坐回来。 “水温合适的,你喝了暖一暖。”余堇捧来一杯温热的水,见谢君瑜呆着没接,干脆带着她的手捂住水杯。 掌心是水的温热,手背是余堇手的温热,谢君瑜垂下眼,她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余堇微微凑近,歪头下去,自下而上去看谢君瑜眼睛,看到谢君瑜看她之后,狗狗眼霎时亮起来,唇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 “吃冰脑子会冻坏的不是我,是小君瑜你才对。”余堇摩挲两下谢君瑜手背,笑得格外开心,“快喝吧,待会儿凉掉了。” 因为余堇的摩挲,水面开始震荡,谢君瑜望着,总觉得那不是水,而是自己的心湖。 据说那部电影斩获多个奖项,可谢君瑜却没能看下去。她抓紧衣服,浑身都在发颤。 宇宙的无垠,世界的空旷,她是微不足道的蚂蚁,一切都是那么庞大嘈杂,她被隔离在外,孤寂地旁观。 余堇很快发现谢君瑜的异常,她去握谢君瑜的手,却摸到一片湿润,她扶起谢君瑜的脸,看清她眼睛里的惊惧与痛苦。没有丝毫犹豫,余堇立刻站起身挡在谢君瑜面前,将身后的屏幕遮得严严实实。 “我们不看了。”余堇把羽绒服披在谢君瑜身上,仔仔细细拢紧,之后半环住她,把她带到影院外面的长椅。 谢君瑜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她基本不看科幻片,余堇说要看电影时她也没问,电影开场她才知道是科幻片,为了不坏余堇兴致,她将恐惧一忍再忍,可她实在忍不住了。 好绝望,一个人,好绝望。 谢君瑜还在轻颤,忽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忍不住轻轻蹭几下。 好温暖,她不是一个人。 “没事了,我们再不看了。”余堇环住谢君瑜,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长发。 等到终于缓过神,谢君瑜才发现她坐在长椅上,余堇却是蹲在她面前,微微直起身拥抱她。她立刻从余堇怀里退出来,要把余堇拉上长椅,余堇却没动,依旧是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柔下声音向她确认:“真的没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明是清澈无暇的狗狗眼,偏偏在那一刻装满柔情,既有阳光的明媚,又有似水的温柔,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轻轻缓缓地,望进她心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 谢君瑜在湖边坐了很久,她看了很久的湖,吹了很久的风,直到闹钟响起,她才动身去导师订的餐厅。 谢君瑜刚进餐厅,向舒言就迎上来拉过她的手腕问:“君瑜,你还好吗?” “师姐,我没事。” 有些鼻音。 向舒言把谢君瑜拉到自己座位边上的空座,“着凉了?你的手好凉,是不是吹风了?” 边上的师兄听到了,先跟着关心几句,之后打趣道:“舒言,好几个师弟师妹呢,就见你对君瑜最上心。你这师姐的心可太偏了吧。” 向舒言给谢君瑜倒了杯热茶,之后才白边上那人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往隔壁办公室跑,鲜花奶茶的送个不停,怎么不见你对自家师门这么殷勤?” 其他人听了都偷偷笑起来,谢君瑜也跟着笑两下,趁导师还没来,给周沫发消息。 『你实习找得怎么样了?跟你导师说了没?现在师门聚会,我在犹豫要不要趁这机会告诉导师。』 周沫回得很快,满屏感叹号,谢君瑜都快不认识这个符号了。 『千!万!不!要!告!诉!导!师!!!』 『现身说法,会被骂得很惨。』 谢君瑜抬眼,导师正好进来。 好吧,先不说了。 得到谢君瑜的回复,周沫心安,说起找实习的事。 『我看了几个,不过都是本专业的,估计你不感兴趣。』 『你不是爱打游戏吗,不如勇闯互联网如何?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吧,阿姨有投资游戏公司,你干脆去游戏公司实习呗。』 游戏公司……谢君瑜想到了余堇。 导师在激情演讲自己的学术信仰,然后又开始苦口婆心劝学生们要有学术追求。谢君瑜表面微笑点头,实际已经神游开外,手指甚至无意识点开了微博。 “我不在学校的这三个月,你们可别背着我偷偷去实习!我不会批的!”导师还在慷慨激昂,“你们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发了几篇小论文了?大论文进展到哪里了?你们哪还有时间想别的,老老实实做学术!” 点开微博后,谢君瑜才往手机上瞥,她竟然打开了余堇的主页。 有一条最新微博。 『项目组辞了一个,考虑是招实习生好还是全职好……还是实习生吧,便宜。』 谢君瑜喉头一哽。 这就是资本家吗…… 导师还说了很多,谢君瑜都没怎么听,她脑袋有些发疼,身上也冷得厉害。杯里的茶已经喝完了,她正要去倒,一只手已经拎着茶壶过来。 “是不是头疼了?”向舒言给谢君瑜满上,在谢君瑜手背轻轻摸了摸,“你的手真的很凉,我送你回家吧?” 谢君瑜本想强撑,可她脸色实在不对劲,旁边的其他师兄师姐也看出来了,导师大手一挥,让向舒言送她回去。 向舒言叫了辆车,和谢君瑜一起坐在后座。谢君瑜已经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向舒言坐近了,把谢君瑜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师傅,麻烦开稳一点。” 向舒言偏头去看,谢君瑜已经睡过去,发丝有些乱,挡住了高挺的鼻梁。她伸手过去,拨开那缕头发,指尖却悬于谢君瑜脸颊没动。 向舒言想了想,还是收回手。 向舒言扶着谢君瑜站在楼下时,天已经沉下来,入户大厅的灯光洒在谢君瑜身上,照得她像破开黑暗重生的天神。 一进家门,谢君瑜直接往沙发上躺。这儿的户型和自己家差别不大,向舒言只开了一盏柔黄小灯,之后熟门熟路去水吧烧水。 “君瑜,你家温度计和感冒药放哪里的?” 谢君瑜无力抬起手,指了个方向。 等谢君瑜吃完药,向舒言才坐在地毯上扒着沙发边去看她。 谢君瑜是小她一届的师妹,才开始读研究生,可她在本科时就见过谢君瑜。她是谢君瑜的直系学姐,谢君瑜大一期末的时候,她去帮老师改卷子,在小花园见到闷着流泪的谢君瑜。 那个时候,谢君瑜太可怜了,她哭得太可怜了。脸上被泪水浸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添几分苍白。 向舒言不知道谢君瑜为什么哭,后面她与同在学生会的周沫熟络起来,才隐隐约约听说有人狠狠伤害过谢君瑜。 谢君瑜的眼泪是为那人而流。 向舒言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谢君瑜的眉眼,她克制着,不去看那对柔软的唇,只让指尖在谢君瑜的眉眼处流连。 小灯的柔光自沙发一侧投射过来,明明两人相隔着一些距离,可在灯影的映照下,沙发墙上留下两道亲密的影子。 向舒言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 点开朋友圈,设置不可见的人,发送。 …… 周沫刚洗好澡出来,她迫不及待扑向床上的性感姐姐,性感姐姐却指指她的手机,“有人给你发消息。” 周沫点开一看,是导师在群里转发的文献解读。 真够敬业的,都要出去访学了,还不忘学生们。 周沫回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表情包,顺手点进朋友圈刷。 “嗯?!” 周沫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 “怎么了?”性感姐姐凑过来,看到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两道亲密相贴的影子。 “这个背景墙……这个沙发布……这是君瑜家吧?”周沫喃喃。 这下是性感姐姐鲤鱼打挺。她趁周沫不注意,拍了张朋友圈的照片。 选择,发送。 『堇,你家被偷了。』 6、抓人 2026年春节,余堇从s市飞回z市过年,可她只在除夕那天回家吃了个团圆饭,之后的日子都待在独居的房子里。 那个家,实在恶心。 她在游戏公司上班,平常很忙,假期也很短,她已经计划好,除了事先答应下来的同学聚会,剩下几天就在家里睡到昏天黑地。 可变数偏偏就发生在同学聚会那天。 同学聚会的宴席上,她忙着叙旧,没去管手机,之后大家又约着去唱k,环境嘈杂得要命,她就更没去管手机。 直到她跟着成昀万斯然去到谢君瑜家,直到那个高高瘦瘦却一脸病色的女孩望着她问——“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有看吗?” 她匆匆打开手机,十几条消息争先恐后往外蹦。 『你现在忙吗?我有点头晕,家里没人,我一动就更晕。』 『可以来我家帮帮我吗?』 『我好难受,可不可以来帮我?』 『姐姐,你有看到吗?』 …… 在送谢君瑜去医院的路上,余堇和谢君瑜坐在后座,挨得很近,余堇见谢君瑜东倒西歪的十分难受,干脆把谢君瑜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实在难受的话可以哼哼的,不用忍。” 谢君瑜烧得厉害,其实她根本听不进余堇说了什么,但听见头顶有声音传来,她难耐地蹭一蹭,往余堇脖子里钻得更近。 余堇陪了谢君瑜几乎一夜,谢君瑜输液,她就揣着手坐在一边打盹。 然后谢君瑜就这样看了余堇几乎一夜。 直到护士过来拔了针,谢君瑜也没有把余堇叫醒。 那天之后,余堇在家睡到昏天黑地的计划告吹。不过倒是没出门,她依旧待家里,只是家里比原计划多了一个人。 电竞房内,大灯没开,昏昏暗暗,只有电脑屏幕的白光和机箱灯板的炫彩光亮。 只有一把电竞椅,余堇让谢君瑜坐了玩电脑游戏,自己缩在懒人沙发里去看她玩。 “啊,你妈妈管这么严,连游戏都不让你碰。” 屏幕上的小人动作僵硬,被怪兽砍掉了一大半的血,整个屏幕都在冒红光。谢君瑜笨拙地操控角色,可总是迟一步,小人眨眼就倒在地上,硕大的“gameover”晃得谢君瑜眼睛疼。 谢君瑜颓然地往靠背上一躺,声音闷闷的:“我妈让我好好学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有一句好好学习。” 余堇瞟谢君瑜一眼,她撑在电竞椅扶手上,略微一转,把谢君瑜转到自己面前。 “我听成老师说了,你的成绩能上重本。学习这件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至于游戏……我陪你偷偷玩,不让你妈妈知道。” 余堇的两只手都抓着扶手,看上去是将谢君瑜禁锢在电竞椅上一样。可她偏偏又是坐在低软的沙发上,她的目光自下而上,在这样的仰视下,那双本就无辜轻软的狗狗眼就更直击人心。 好矛盾的感觉。 “怎么了,一直看我?” 谢君瑜太长时间没说话,余堇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一晃,然后抓过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懒人沙发上。 余堇摸出遥控器,把沙发前的大屏开了,“我带你玩。” 小小的沙发,两个人挨得很近,几乎肩贴肩。余堇打游戏很投入,受挫时会将眼角耷拉下来,嘴上嘟囔不停,获胜时又会激动得前俯后仰,眼睛里满是跃动的光。 好鲜活的人。 谢君瑜没玩过几次主机游戏,对手柄的操控实在陌生得很,这让游戏难度飙升。余堇咬着唇,战战兢兢带着谢君瑜横冲直撞,等到好不容易胜利,她激动得把手柄往地毯上一扔,手臂一展,直接把谢君瑜揽进怀里。 “小君瑜!你刚刚真是太厉害了!” 余堇的确很激动,她的心跳得好快。被余堇按在胸口时,谢君瑜想。 余堇的笑太有感染力,那明媚照到谢君瑜身上,于是谢君瑜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明媚的人,好耀眼的光。 …… 同样是发烧,那年余堇安抚陪伴,现在两人连好好说句话都难。 彼时,今朝。 谢君瑜烧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那些过往不停往外蹦,她忍不住,贴上点在自己眉眼处的手,小狗般轻蹭。 “余堇……” 小小的一声在寂静中冲撞,在向舒言耳中却如猛雷乍响。轻抚谢君瑜浓眉的手顿住,不过五秒,又不甘心地滑到眼角。 为什么还是会想她呢?明明她伤你那么深。 向舒言胡乱想着,克制在此刻崩裂,她看向谢君瑜的唇。 一点点靠近,却在快要如愿以偿时,对上谢君瑜烧得恍惚水润的眼睛。 “君瑜……我……” “姐姐。” 谢君瑜拉住向舒言的衣领,把她拉近…… “叮咚叮咚——” 只剩毫厘时,门铃声响起,谢君瑜被惊得稍稍回神,立刻松开手。 “叮咚叮咚——” 门铃响得很急,向舒言爬起来去开门。 “你好,2701的外卖到了!”外卖员拎起奶茶晃晃,直接往向舒言手里递。 “这是2702,2701在另外一头。” 外卖员一愣,赶紧抬头去看门牌号,“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我眼神不好,看错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 因着这一插曲,谢君瑜清醒得差不多,向舒言回到客厅时她已经坐起来,正抱着毯子缓神。 “送错外卖了?”谢君瑜问。 “嗯。”向舒言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谢君瑜,重新给她量了个体温,确认正在退烧后,和谢君瑜作别。 小区门口,一身外卖制服的小哥对着手机说个不停。 “美女,开门的不是你说的黑长直女生,是一个……好像是栗色吧,栗色卷发的女生。” “我没往客厅里看,里面挺暗的,就开了盏小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 “奶茶给我喝?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谢谢了!美女你以后还有这种事再来找我哈!” 那晚之后,谢君瑜在办公室很少见到向舒言,她大概记得起来那一晚的事情,知道向舒言或许是在尴尬,所以也没有急着去联系向舒言。 开学已经一周,谢君瑜选的那些课程终于陆陆续续开课。为了早点修完学分,她在这学期选了挺多课,她对着课程表一看,根本没什么时间实习,于是也不再关注实习的事,每天只顾上课学习。 好不容易下课,已经是中午,谢君瑜收拾好东西正要出教学楼,在楼梯口听到学院老师在对话。 “独江要过来?他们不是游戏公司吗,而且校企合作也是和计算机学院一起,来我们数统是干什么?” “听说是缺个做数值的,想来咱们院挖挖人。” 独江?余堇不就是独江娱乐的吗…… 谢君瑜站在楼梯口听完全程,直到那两名老师已经走远,她才继续下楼。 数统学院大楼下,一辆笨重的suv刚停进车位。将将熄火,驾驶座的卷发男冲副驾驶的蘑菇头女生努努嘴,手指隐秘地指指后排正在通话的人。 “嗯嗯我知道,这不是已经来抓人了吗?我说了,s大高材生,我现在就在数统学院楼下,缺的人今天就能补齐,肯定不影响项目进度。” 好说歹说,终于安抚好屁事不干只知道催催催的老板,余堇扯扯脖子上挂的工牌,有些烦躁。 副驾驶的蘑菇头转过身,问:“余堇姐,咱们干嘛非得来s大抓实习生啊,招聘软件上挂个实习信息不就好了吗?” 余堇连头也没抬,边收拾资料边说:“招聘软件太慢了,而且公司本来就和s大有合作,找学校要人最快。” 蘑菇头和卷发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一句话。 以前招人的时候可没听你这么说过…… 一行三人刚进数统大楼的门厅,正好与谢君瑜碰上。 蘑菇头活动一下颧骨,笑嘻嘻地去问谢君瑜:“同学你好,请问何主任的办公室怎么走呀?” 谢君瑜握紧挎包带子,将视线从余堇面无表情的脸上收回,“何主任在三楼。” “诶诶好,谢谢你啊同学。”蘑菇头回头冲余堇说着,“余堇姐,在三楼。” 余堇连个眼神都没给谢君瑜,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 独江娱乐是国内前三的游戏公司,平台大,待遇好,除了互联网行业的通病——往死里加班,其他全是优点,是个不错的就业去向。 何彬负责数统院的就业,之前听说独江和隔壁计算机院签下校企合作,他还羡慕了几天,没想到现在独江就主动找上他们数统了。他有意以这次为始,和独江建立更深的合作,所以对待这次见面他很是重视。 “何主任。” “余经理,快坐快坐!实在没想到,一个实习生能让余经理亲自前来。” 余堇被邀请进会议室,她看卷发男一眼,卷发男把带来的资料电脑通通拿出来。 “当然不是只为实习生而来,我们独江已经与贵校的其他学院签下过校企合作协议,早就听说数统院人才济济,非但不逊色于其他学院,甚至还更为出色,我们独江自然不想放过。” 一听这话,何彬脸上笑容更浓,又是叫人添茶,又是叫人准备茶点的。 商业洽谈枯燥,耗时又长,趁数统院的人在看资料,蘑菇头拍拍余堇的肩,指指门外,示意出去一下。 蘑菇头径直去到楼梯半层,抽出一根烟点燃。刚点燃,还没吸上一口,她就与上楼的谢君瑜撞个正着。 “哎呀,同学,我们又碰到了。”蘑菇头把烟头晃一晃,灭了。她往边上让让,给谢君瑜让出更大空间。 谢君瑜却没动,她瞟蘑菇头几眼,忽然问:“请问你们是来招实习生的吗?” 蘑菇头点头,见谢君瑜眼神犹豫,又想起她在数统大楼活动,蘑菇头猛然上前,“同学,你是数统院的吧?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啊,什么年级了,成绩怎么样,知不知道独江啊,有没有兴趣来独江实习?” 一连串的问题,谢君瑜沉默,甚至想转身就走。 好奇怪的人,难怪和余堇那个怪女人一家公司,都是怪人。 蘑菇头自知噼里啪啦跟个迫击炮一样的有些吓人,她尴尬笑笑,退回去。 “嗯……”谢君瑜有些犹豫,“方便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吗?我确实在找实习。” “啊可以可以。” 一根烟吸完,蘑菇头在身上扇几下,等到烟味淡了些,她才回到会议室。 刚进去,就听到余堇的声音。 “本科生估计不太行,还是得研究生。” “研二的忙着开题,研三的又要写毕业论文,三天两头的请假,项目的进度怕是会耽误。” “研一的吧,最好是统计学,做数值我们也放心一些。何主任,您觉得呢?” 何彬抿口茶,把吐槽咽下。 研一的那么多课,不也得三天两头请假…… “余经理说得有道理,那我回头跟统计学专业的几个教授说一说,电话联系您?” 余堇的手指轻敲桌面,听见何彬这话,她拿过电脑,点开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照片。 “何主任,我虽然不是s大毕业的,但朋友中有s大出身的,她和我说,咱们数统院主办的统计建模大赛在全国都很有含金量。我记得上上个月刚办完一届建模大赛吧?这些获奖者里,何主任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个?” 何彬细看那张照片,是今年7月建模大赛一等奖获奖者的合照。 他对这几个学生有些印象,可要满足余堇的要求,s大、统计学、研一…… 只有一个人符合。 何彬看向合照中靠右的那个高挑女生。 谢君瑜。 7、入职 独江娱乐。 余堇端着杯咖啡从办公区域经过,“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 “噗呲噗呲!”卷发男东张西望,见余堇办公室的百叶窗已经拉下,脚下一蹬,把办公椅往后滑去。 “诶诶诶,余堇姐这几天气性可真大,动不动就摔门,她咋了?” 蘑菇头瞥办公室一眼,把手反扩在嘴边,“还能怎么,不还是因为实习生的事嘛。你说说,就一个实习生,又不是全职,干三个月就走的,随便拉一个过来不就行了?可余堇姐偏偏一拖再拖,就像是……” 她左右看看,凑近了,把声音压得更小,“就像是给某个人留着的一样!” 卷发男耸耸肩,叽叽喳喳得更起劲:“我们上次去s大,何主任不是说会推荐建模大赛得奖的那个女生吗?我看余堇姐对那女生挺满意的啊,怎么她也不行?” “害,满意是满意,可人家导师不放啊!何主任刚开口呢,人导师就一口回绝,连这事儿都没和那女生说!” 蘑菇头边说边摇头。 距离他们从s大回来已经差不多一周了,何主任那边的回复还是不行,人导师说什么都不肯。 八卦完,蘑菇头回到工位工作,刚收心,手机响了。 “喂?哪位?” “哦哦,我记得同学你。” “你想来实习吗?那你先把简历发过来吧,我让同事看看。嗯对,我把邮箱发你。” 几分钟后,一声惊呼在办公区域响起。 卷发男凑过来,问:“你叫些什么?小心撞余堇姐枪口上!” 蘑菇头狂拍卷发男手臂,“快快快,余堇姐看上的那女生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谢君瑜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妥了!!!” ”?” 一周后,谢君瑜整整衣服,跟着人群踏进写字楼电梯。 “你好,我是谢——” “谢君瑜,焚野项目组实习生是吧?这边,跟我来。” 谢君瑜还没说完,独江的前台就自动接过话头,就像是有人提前告诉过她今天会有个叫谢君瑜的实习生来一样…… 谢君瑜还在自顾自琢磨,前台停在一间办公室前,敲敲门,回头对她说:“到了。入职相关资料会有人为你解释说明。” 前台说完就先离开,谢君瑜站在原地略微有些迟疑。 “焚野”这款游戏的负责人是余堇,那这间办公室里的人……余堇见到自己入职独江,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吃惊?是冷淡?还是……不屑。 谢君瑜忽然有些近乡情怯,明明学校的课排得满满当当,导师还一再强调不能背着他实习,但她就是头脑一热,拨通了那个电话。 谢君瑜微微垂眼,三秒后,推开办公室的门。 “你好啊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不是余堇。是那个蘑菇头。 谢君瑜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初。 “我是‘焚野’的游戏策划,你在我组里,你实习的这三个月由我带你。”蘑菇头指指自己的工牌,“我叫夏寻,你可以和秦朝一样,叫我小寻姐。哦,秦朝就是那天去s大的男生,头发卷卷那个。” 谢君瑜点点头,有些局促。 夏寻看出她的不自然,将她按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来,“哎呀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焚野’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很好说话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去问。” 谢君瑜客套几声,很快签好入职资料。 夏寻把谢君瑜签好的资料在桌上扽扽,带她去工位。 “君瑜,你坐这儿吧。” 谢君瑜听话坐下,一抬眼,才发现自己的工位正对一扇紧闭的门。 见谢君瑜对那扇门发呆,夏寻凑过来小声解释:“那间办公室是项目负责人的。你不用害怕,你的工作不会对接负责人,只要你不捅出天大的篓子,那间办公室你应该没机会进。” 一个实习生,怎么可能总是和项目负责人打交道。夏寻在职场多年,对这点深信不疑。 可当天下午,夏寻的观念就受到了极大冲击。 余堇拍着手里的文件,神色轻淡,路过谢君瑜工位时,她停下脚步。 “噔!” 余堇将文件敲上谢君瑜桌面。 谢君瑜抬起头,看向余堇的眼神无波无澜。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对,我——” “来我办公室。” 夏寻目睹全程,可直到“啪嗒”一声门关,她都想不明白余堇为什么要把谢君瑜叫进办公室。 办公室内,门刚关,余堇瞥一眼百叶,拉着的。她将文件往会客沙发上一甩,转身去看谢君瑜。 余堇本想问一句“你导师怎么愿意放人了”,可看着谢君瑜不声不响略显冷淡的样子,胸口一堵,开口时已经变成—— “都追到公司来了?” 谢君瑜忍着情绪,摆上一副笑脸,“我只是来实习而已。” “是吗?”余堇前进一步,她比谢君瑜矮,不得不抬起眼睛去看,可哪怕是这样自下而上的眼神,她的气势依旧迫人,“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小君瑜,你觉得……” 余堇忽然停顿,她笑一笑,又前进一步,几乎与谢君瑜脚尖对脚尖。 “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现在适合天天见面吗?” 谢君瑜将手背在身后攥拳,她要反驳,却看见余堇在摩挲中指的银戒。 呵,她订婚了。 直女,她最烦直女。 “余经理在说什么?我们曾经?我们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过吗?什么关系都没有过,现在天天见面又怎么了?” 句句都是实话,可谢君瑜却感受到了心口泛起的疼意。 她越疼,她就越不想让余堇好过。 “啊,我想起来了,我们曾经的关系还真是多亏了余经理。都是余经理不甘寂寞,坐在我腿上,一粒一粒解开衬衣扣子,把胸压在我脸上……”谢君瑜笑起来,贴在余堇耳边,“姐姐,你的滋味可真甜。” 谢君瑜以为余堇会气恼会发狠,毕竟余堇已经订婚了,听见这些往事,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可在她说完后的整整十秒,余堇没有任何反应。 谢君瑜直起身,打算与余堇隔开一段距离,此时余堇直接勾上她的脖子,用力一拉,她差点亲上余堇的脸。 “小君瑜,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的味道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两人挨得太近,谢君瑜不得不看向余堇双眼,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如何,余堇的眼神轻轻漾动,竟然带了些许庆幸。 谢君瑜把余堇推开,面上却乖软得如同小狗,“已经三年了,谁还记得清呢?不过是这些年我尝过太多花香,个个都甜得要命。女人的身体,总是甜的。” 说着,谢君瑜歪着头,做了一个餍足的表情。 夏寻紧张兮兮地盯着余堇办公室盯了半天,谢君瑜是她带的,这才上班第一天,就被余堇叫进办公室聊了这么久……她竖起耳朵去听,什么都没听到。 急死了急死了,余堇姐不是对君瑜很满意的吗?和何彬聊的时候只差把人家身份证号报出来了,怎么人家真的入职了,反而铁着张脸把人叫进办公室了?! 夏寻正要撺掇秦朝进去看一眼,谢君瑜抱着一堆文件从里面出来,还乖乖带上了门。 夏寻连忙凑过来:“君瑜君瑜,你没事吧?余堇姐她跟你说什么了?” 谢君瑜坐在工位上,抬起头笑得十分乖巧。她扬扬手里的文件,“余经理要我把这些文件核对一遍。” 夏寻狐疑地打量谢君瑜,两个人在办公室待了足足十多分钟,就说了这么一件dirtywork? “哦哦,那行,那你先弄。” 夏寻已经去做自己的工作,谢君瑜懒懒把文件打开,目光停留在自己腕间。 那里有一道红痕,虽然已经在消散,但还是能看出指印。 谢君瑜摸上去,再渐渐握紧,熟悉的疼痛让她瞬间回忆起办公室内的那一幕…… “女人的身体总是甜的。” 话音刚落,余堇掐住谢君瑜的下巴,把人带向自己。 “你的意思,这三年尝过很多女人?” 谢君瑜想不明白,余堇平常到底是撸了多少铁,怎么力气能大成这样的……脸颊和下巴被掐得发疼,但她不肯低头,反而吻上余堇虎口,用乖软湿润的眼睛望着余堇。 “我现在的技术比之前可好太多了,姐姐们没有说不好的。”谢君瑜伸出舌尖舔舐余堇虎口,手指也勾进余堇衬衣扣子间隔里,“姐姐……要试一试吗?” 在伸进衬衣的指尖探到沟壑时,谢君瑜不动了,另一只手勾住余堇腰肢,一点点地,把人往会客沙发上带。 不过走了两步,掐住下巴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余堇捏住谢君瑜手腕,把公然偷香的那只手拽出来。 “小君瑜,玩这么花?”余堇眼里燃起火,又因理智在压抑,因而那团火明明灭灭,像在风里活过来。 她猛然抱住谢君瑜,小声又魅惑地笑,“这里不方便,晚上去我家。地址还记得吗?我们在你最喜欢的电竞房里做。” 余堇放开谢君瑜,捡起文件,拍进谢君瑜怀里。 “上班时间,工作最大。把这些文件核对一遍。” …… 余堇塞过来的文件看着不多,但内容密密麻麻的,谢君瑜对到眼睛发花,终于在晚餐时核对完毕。她抻抻懒腰,发现周围一小圈的同事在同步收拾东西。 这是下班了?不是说独江加班很严重的吗? 夏寻三两下收拾好,把包往后一甩,她拍拍谢君瑜的办公椅椅背,“君瑜,收拾东西了,晚上我们去聚餐。” 谢君瑜正要问什么聚餐,秦朝从抽屉里掏出一瓶发胶狂喷,边捯饬自己边说:“咱们开发组的笑姐今天过生日,请咱去大餐厅吃饭!” 谢君瑜脖子一缩,“我今天才来,就跟着你们去吃饭不太好吧……” 一个打扮得十分潮流的粉发女转着手里的车钥匙过来,径直来到谢君瑜面前,俯身一撑,双手撑在谢君瑜办公椅扶手上,居高临下看谢君瑜。 “小妹妹,哪里不好了?” 谢君瑜一怔。 竟然是那天在明日碰上的粉发朋克女?! “笑姐,人家刚来第一天呢,你收敛点,别吓着人家。”秦朝终于捯饬好他那发型,他似乎很满意,还对着镜子吹了口气。 林笑将谢君瑜看了又看,最后恋恋不舍直起身,“晚上见哦,小妹妹。” 余堇敲完最后一个字,重重往后一靠。她看眼时间和外面的天色,得走了,林笑他们还等着。 刚起身,手机铃声响了。 “喂,斯然。” 万斯然拎着一个大黑包,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正站在角落等电梯。 “余堇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没有啊,我还没吃饭呢,现在正要去。” 有别人也来等电梯,万斯然忍了忍,好好说话:“你想做什么不会好好和君瑜说吗?非得搞这些?她只会恨你。” 余堇把电脑关了,站在大落地窗前,细细摩挲中指的银戒,“斯然,三年前她就已经恨我了。爱不爱的,太缥缈了,恨总比爱容易延续。” 电话那端沉默几秒,之后余堇才听到万斯然的声音:“你们两个……算了。我到了。” 伤感被强行挥散,余堇笑得没心没肺:“密码你知道的,冰箱里给你准备了巨大无比的杀青蛋糕,冰袋也有,只是得辛苦大明星自己装袋了。” 万斯然没好气地回:“也就你了,我昨天才回来,今天你就让我去你家搞这些……你也不嫌冒昧。” “这不是给你准备了蛋糕赔罪嘛。那蛋糕一半是你喜欢的口味,一半是成老师喜欢的口味,你看看我多用心。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他们还等着我呢。嗯嗯好,拜拜。” 余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开发组已经空了,她直接下到一楼,却在写字楼大门口看到正在打电话的谢君瑜。 “张老师,我……我在办公室呢,我这几天除了上课就是在看文献,哪有时间去实习啊。啊?什么独江?没人找我啊,何主任也没找我。好,过几天我会整理好汇报内容的。” 谢君瑜如释重负地挂完电话,一口气还没喘匀,被身后的余堇吓了一跳。 “小君瑜,说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谢君瑜不理,点开打车软件开始打车,然而屏幕一暗,余堇把她手机锁屏了。 “你没跟夏寻他们一起?” 谢君瑜甩开余堇的手,“导师一直打电话,我就让小寻姐他们先走了。” 谢君瑜再次打开手机,可屏幕又一次被余堇锁屏。 “你!” “那地方在郊区,太远了,会接单的司机很少。”余堇没什么表情,她要去抓谢君瑜手腕,瞥见那里的红痕,她放下手,把脸转向一边。 “走吧,坐我的车去。” 8、天真有邪 毛茸茸的车饰,冰冰凉的坐垫,挂在后视镜的小铜铃。 当—— 铜铃清脆,听得人麻酥酥的。 谢君瑜扯扯胸前的安全带,把视线移向窗外。 上次余堇送她回家,她有些醉,没来得及注意余堇车内的样子,这次再次坐上来,她看得清清楚楚。和以前相差不大,还是那么奇怪。 谢君瑜不说话,余堇也不说话,只有铜铃清脆的“当”声,敲得谢君瑜脸颊也在发麻。 驶进隧道,里头的灯排得不密,因而车道上的光影并未相融,亮一段,又暗一段,于是谢君瑜与余堇脸上若有所失的神情明明灭灭。 她们难得一致,偏偏此刻光影明灭,将这份一致切割得七零八落。 谢君瑜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她没问余堇可不可以,直接点开车载音乐。 歌是接着之前放的,没有任何铺垫,又缓又重的鼓点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一下,又一下,人声加进来,将整个控诉补全。 谢君瑜心一坠,竟然是天真有邪。 她去看车载屏幕,余堇此刻也望向屏幕,恰逢光影暗淡,屏幕上黑乎乎一片,两人无意对视。 短暂对视后,车载屏幕里是余堇面无表情眼中却难掩一二慌乱的闪躲。 隧道很长,光影依旧明灭,谢君瑜微微抬起头,光影便在她眼中闪烁。 天真有邪……余堇明明最不爱听这一首。 …… 2026年的寒假发生了很多事,桩桩件件,都是与余堇有关的事。 妈妈只在除夕和大年初一陪了谢君瑜完整的两天,在一通又一通工作电话之后,妈妈干脆又只留给她一张银行卡和空荡荡的家。 习惯了,又不想习惯。 谢君瑜三天两头地往余堇家跑,那几天谢君瑜家附近出了刑事案件,余堇怕她出事,叫她不如过来住几天。 “真的可以吗?” 余堇无奈地笑笑:“那我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你会听吗?” 谢君瑜把头转向电脑屏幕,鼠标一晃,键盘一按,boss的哀嚎声就响在余堇耳边。 已经是回答。 余堇在谢君瑜头顶虚空抓了抓,这小朋友,还真犟。 余堇拿谢君瑜当小孩带,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以前过年走亲访友时甚至对小朋友能避就避。 她在论坛搜“怎样照顾一个高中生”,回帖的一半在笑她,另一半问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只有一两条在解答。 只是那解答说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拿她当祖国的花朵,知道花朵怎么养吗?你得温柔,得体贴,不仅要照顾她的一日三餐,还要充当知心大姐姐。你要呵护她。』 余堇暗骂一声,很快退出去,可一分钟不到,她又骂骂咧咧地点进来。 早上,谢君瑜洗漱出来,总能见到余堇围着个围裙,手撑在没开过几次火的厨房台面上,弯着腰对手机里的食谱念念有词。 “这个一勺到底是多大的勺……” 谢君瑜戳戳余堇的背,小声问她:“你做什么呢?” 余堇把人推出厨房,“早餐很快就好,你先去背书,早上背书最灵了!” 谢君瑜想说一碗面而已,用不着那么精细,但看着余堇连放盐的克数都恨不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样子,她忍住笑,去阳台背书。 余堇没多久的假期,满打满算谢君瑜也只在余堇家住了四五天,但谢君瑜看余堇一天天如临大敌的样子,总觉得余堇像是做了一个月的旧社会老妈子。 上午,谢君瑜刷题,余堇在厨房倒腾吃的。 下午,谢君瑜背书,余堇在厨房倒腾吃的。 晚上,谢君瑜休息,余堇还要去厨房倒腾吃的。谢君瑜站在厨房门口,凭身高优势,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晚上叫外卖吧。” 余堇一听,立刻反驳:“那怎么行!你都高二了,几个月之后就是高三,营养得跟上!” 谢君瑜没好意思说,余堇天天做的清汤寡水,真不一定有外卖营养。 “那我做。” 余堇狐疑又震惊:“你会做饭?!” “嗯,一个人在家久了,就会了。”谢君瑜把余堇推到电竞房,指指她刚打开不久的游戏商城界面,“我刚买了一款游戏,还没来得及下载,你帮我弄一下,我们晚上一起玩。” 游戏下好后谢君瑜还没从厨房出来,余堇猫在厨房门口偷看。 点火,热锅,倒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在颠锅时出了点意外…… 余堇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只手就握住锅把,没让里头的菜翻出来。 “你没事吧?” “没、没事。”谢君瑜瞄一眼锅把,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一同握住锅把。 “我不知道你家的锅比我家的重那么多……” 余堇关了火,在谢君瑜手臂上捏两下,“你这小细胳膊,下次注意着点。” “你明明跟我——”谢君瑜要去捏余堇的胳膊,可余堇已经先一步去水池边洗手,她微微弯腰,将手臂往前伸,谢君瑜就这样从背后抱住了余堇。 咚,咚,咚。 谢君瑜吞咽一下,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余堇很快转过身,可谢君瑜还愣愣地维持原有姿势没动,于是她只能把手撑在身后的台面上,微微后仰身体拉开些距离。 她轻轻笑,去逗谢君瑜:“小君瑜这么喜欢我吗?想贴贴?” 谢君瑜连忙退开,三两下把菜全都端出去。 余堇撑在台面上没动,在谢君瑜将最后一道菜端出去的那一刻,她脸上摆出的笑乍然敛尽。 刚刚……那是谢君瑜的心跳声吗? 余堇是个常年吃外卖的主,正儿八经的家常菜根本没吃过几次,尝了一口谢君瑜做的菜就赞不绝口,夸了一大通,直到两人去到电竞房嘴上都还不停。 “小君瑜,你做得太好吃了吧!你看看你,成绩好,人好看,还会做饭,以后得有多少男生栽你身上啊!” 谢君瑜刚把耳机戴上,听了这话,她把耳机扯开,盯着余堇说:“我喜欢女生。” 余堇僵在原地,她忽然忘记自己是要做什么了。 “呵呵……你还真坦荡。” “那你呢?” 谢君瑜依旧望向余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余堇的双眸霎时冷淡下来,甚至还透出些不屑。 “我什么呢,爱情哪有游戏好玩。快,开始了。”余堇恢复成笑嘻嘻的模样。 熬夜对余堇来说是家常便饭,可谢君瑜不行,玩了不到两个小时,她从电竞椅上下来,在沙发上缩成小小一团,边听歌边打盹。 闭眼前,还不忘跟余堇强调:“我就休息一会儿,还要再玩的。” “好好好,不催你睡觉,也不把游戏关了,你休息吧,半个小时够了吧?半个小时后我叫你。” 谢君瑜安心闭上眼,余堇就坐在地毯上看手机。房间内昏暗又安静,余堇不喜欢安静,见谢君瑜已经睡熟,她偷偷拿过一只耳机戴上。 放的是林宥嘉的歌。 余堇极少听慢歌,她听得出林宥嘉,但不知道是哪首,只听到歌词总是重复那一句“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都结束了,控诉还有用吗?竟然指望对方心疼。 余堇没听下去,她把谢君瑜抱回房间,自己接着没打完的游戏打下去。 春节假期之后,余堇上班,谢君瑜上学,两人联系没断,几乎每晚余堇都能收到谢君瑜的消息。 四月某天,余堇刚下班,手机震了。 『月考第一,妈妈给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就在s市,你去吗?』 『你妈妈不和你一起?』 『她工作忙,叫我和朋友去。』 余堇犹豫片刻,输入。 『好。』 余堇没问是谁的演唱会,她不是冲着听歌去的。有些事情,她需要讲清楚了。 五月底,s市,林宥嘉演唱会现场。 她们坐在靠前的位置,视野很好,音效也很好。谢君瑜很开心,轻轻晃着荧光棒,可余堇始终一副懒懒样子。 “你不喜欢吗?” 台上在唱慢歌,大声说话其实能听到,但谢君瑜没有,她身体倾斜,靠近余堇耳边。 余堇也不动,维持这样暧昧亲近的姿势,她笑一笑,开口却是:“其实我不爱听慢歌。” 已经到下一首歌,余堇依旧不知道名字,但她记得,这是那一晚谢君瑜在听的那首。 谢君瑜有些发愣,她想退回去,可余堇抓住她的手腕,把手机伸到她面前。 余堇贴在谢君瑜耳边,轻轻缓缓地说:“小君瑜,春节假期你问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余堇把手机抖一抖,让谢君瑜的视线不得不落在屏幕上,落在……一张合照上。 “这是我男朋友。” 『爱人』 『你太知道』 『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歌声正好到这一句,谢君瑜想起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 人在受到打击恍惚时,灵魂会裂开一道口子,当下的声响钻进去,余生与灵魂共振。 恍惚未停,谢君瑜又听到余堇更轻更缓的声音,像蛇一样,缠上她的心。 “小君瑜,我不喜欢慢歌。” “尤其是现在这一首。” 9、17A “叭叭!叭叭!” 响亮的喇叭声伴随着急刹,谢君瑜被安全带勒得胸前一痛,甚至膝盖直接磕上中控台。 前面那辆车的司机探出脑袋骂:“会不会开车啊!差点追尾了!” 余堇咬咬牙,在虚线处直接变道加速超车。 全程没有一句话,但谢君瑜感受到了余堇起伏的心情。 余堇走神了,和她一样,走神了。 “磕得严重吗?”余堇目视前方,神色冷淡,要不是车内安静到谢君瑜不可能听错,她实在无法将这句关心与余堇的表情对上。 谢君瑜轻轻揉膝盖,确实挺疼的,估计是青了,但她受虐般不停手。 “你果然很不喜欢这首歌。” “三年了,还是这么不喜欢。” “可你为什么还要听呢?” 余堇不答,冷着脸将油门踩得更下。 在疾驰中,歌声未停,呼啸风声试图盖过,可是无果,那字字句句破开岁月,破开昏暗,破开一切掩埋于记忆中的尘埃,刺耳得险些将耳膜撕裂。 『可怜无邪那颗心』 『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变得狠』 『狠得好歹不分』 路途很长,沉默让路途更长,终于抵达时,谢君瑜恍如隔世。 她们两个是最晚到的,包间里只有紧挨着的两个空位。 林笑看见谢君瑜进来,拍拍身边的空座,眉尾一扬,冲她笑:“小妹妹,坐这里。” 坐在林笑另一边的秦朝给余堇和谢君瑜倒了杯茶转过去,“笑姐,人家叫谢君瑜,别总小妹妹地叫,听着跟你要追人家一样。” 开发组的都是熟人,余堇也是开发组出身,一群人没那么多顾忌,玩笑话张嘴就来。 林笑瞥余堇一眼,见余堇无动于衷,这才开口:“不可以吗?” 其他人一副听到秘辛的夸张表情,但实际没几个当真。林笑在他们组里出了名的桃花旺,枕边人就没断过,他们只当林笑是见谢君瑜人长得好看随口说的玩笑话。 可余堇却握紧茶杯一顿。 周围人已经各自聊开,林笑微微倾身,与谢君瑜挨得更近,小声说:“可以吗?” 一口茶刚被含进嘴里,谢君瑜此刻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林笑的话余堇听到了,正要开口,她听到谢君瑜又轻又乖的回应—— “姐姐,我有对象了。” 林笑不太意外,她又瞥余堇一眼,见余堇盯着茶杯发愣,她与谢君瑜靠得更近,“是余堇姐吗?那天在明日,她把你带走——” “不是她。”谢君瑜立刻否认,端起兔子般的笑,语气黏黏糊糊,“是学校认识的,我很喜欢她。我和余经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并不熟悉。” 余堇深吸一口气。 学校认识的……是说她那个师姐吗? 各自闲谈一阵,气氛彻底活泛,有几个见谢君瑜年纪小,人又漂亮,还挺好说话的样子,开始把话头往谢君瑜身上引。 “小谢,我们能在独江见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呢!” “对对对,听秦朝说,你导师不肯让你出去实习,连你们院就业办的何主任面子也不给,怎么最后又放你过来了?” 谢君瑜有些糊涂,她知道余堇上次去s大是招人的,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说何主任和她导师?听这意思,何主任想让她来独江实习,但导师不让? 正当她琢磨时,又有人开口:“还好你来了,余堇姐可是对你很满意,非要何主任——” “咳!陈琛,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酒喝多了就多吃菜!”余堇横过去一眼。 陈琛往自己杯子里看,这里面是雪碧啊,他哪有喝酒? 谢君瑜有些听明白了,是余堇找何主任要的她…… “哎呀,不是君瑜导师同意了。”夏寻摆摆手,面带酡红。 陈琛没喝酒,可夏寻喝了。 “是君瑜给我打电话,主动说要过来实习——” “小寻姐!”谢君瑜慌乱起来,她倒了一杯茶给夏寻转过去,“你、你喝点茶,解酒的。” 余堇也听明白了,是谢君瑜主动来独江实习的…… 这之后,饭桌上多了两个哑巴。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林笑没喝酒,问谢君瑜要不要坐她的车回去。 “不用了,我送她。”余堇把车解锁,路过谢君瑜身边时,她脚步停滞,趁无人注意,贴近谢君瑜耳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晚上,我家。” 余堇说完没动,就用谢君瑜最讨厌的吊儿郎当的眼神盯着她,谢君瑜用力撞上余堇肩膀,把副驾驶的门关得震天响。 几乎是在谢君瑜上车的同时,余堇敛去脸上的玩味,眼眸又暗又淡。 回去的路上依旧沉默,两人都没有提实习的事,但都心知肚明对方的主动,于是没有人开口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打碎。 谁都怕一开口就是一地鸡毛。 开到市区的时候天更黑了,谢君瑜有些没分辨出来,这条路不像是去余堇家的…… 余堇把车停在御华庭小区门口,她借着看门厅灯光的视线,用余光看向谢君瑜,“到了,你下吧。” 谢君瑜嗤笑一声:“不是说去你家的吗?把我送回家算什么?姐姐,你怕了?” 余堇没有回呛,而是沉默几秒,说:“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谢君瑜不反驳,嗤笑得更明显:“你也有未婚夫了不是吗?可你还是主动提出要我去你家做,姐姐,是你先越界的。” 她掰过余堇的脸,忽然用和三年前一样深情纯真的眼神望着余堇,可她的手却在往余堇下面探…… “姐姐,你不想吗?” 余堇攥紧谢君瑜的手,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 “谢君瑜,你不要后悔。” 每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歘—— 狂风擦着谢君瑜耳尖吹过。 余堇快要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声轰轰作响,一路上的车身行人,通通被疾驰的车速晃成虚影,只在眼前闪烁一下,便被丢至身后。 二十分钟的车程,余堇只花了十分钟。 电梯内,谢君瑜倚在一边,看通红的数字不断攀升,直到停在熟悉的17a。 为了避开各种各样的忌讳,房地产商和房客们总跟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字较劲,17a,怎么也不肯好好写成18。 “谁都不想下十八层地狱。”三四年前,谢君瑜抱着平板读上面的解释。 那时的余堇窝在沙发里嚼冰棍,笑得张扬又不屑:“不住18层,该下地狱的死后就不会下了吗?躲来躲去,好不坦荡。” “叮——” 电梯门开,谢君瑜暂时没动,等到余堇整个人都踏出电梯,她才抬脚跟上。 她望着余堇的背影,将后牙缓缓咬紧。 可是余堇,你又是一个多坦荡的人呢? 余堇输密码的时候谢君瑜将眼神别过不去看,可余光还是注意到余堇几次抬手落下的位置。 密码换了。 她大一那一年,余堇家的密码是她亲手设下的。 人换了,密码自然也换了。 门一开,屋内黑漆漆的,可屋外有光,那光洒进玄关,把一双男士拖鞋刻进谢君瑜眼睛里,刺得她好疼。 余堇按亮大灯,她拎出一双拖鞋,回头看谢君瑜,“你穿这个——” 通红的眼睛,快要兜不住的恨意,余堇望着谢君瑜,突然后悔策划的这一切。 她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小君瑜,这双拖鞋是唔……” 巨大一声“砰”,门被谢君瑜狠狠关上,她把余堇拽过来,直接按在玄关的墙上亲。 什么道德,什么忍耐,她通通不顾了!余堇是没有心的人,就该被狠狠地!用力地!疯狂地对待!! 余堇被吻到喘不过气,刚找到换气的档口喘息,谢君瑜的唇就跟了过来。脖子被强硬抬起,双手被死死按在头顶,两腿间还挤进谢君瑜的膝盖…… 她被谢君瑜牢牢掌握,漫天彻地,全都是谢君瑜的气息。 谢君瑜没说错,这三年,她的技术确实好了很多。 谢君瑜把手伸到余堇内衣扣子,刚解开一个,肩上一重,她被余堇推开。 余堇喘着气,她现在有些狼狈,外套早被谢君瑜扔在地上,扎进裤子的衬衣被扯出一大半,只有一点点衣角还顽强地守在原地,衬衣扣子也只剩两粒,胸口剧烈起伏时甚至能看到那条旖|旎沟壑。 余堇没等喘好气,她抓着谢君瑜手腕,边喘边往房间走。房间没开灯,她就这样在黑暗中把谢君瑜压到床上,居高临下望着,然后,解开最后两粒衬衣扣子。 衬衣之后,是内衣…… 她缓缓俯身而下,将花蕊送进谢君瑜口中…… “小君瑜,我当年,是这样做的吗?” 似乎是触到了禁忌,谢君瑜翻身而上,沉默着发泄恨意。 枕头被扔在地上,被子掉了一半,床单也被揉起大半,露出里面的床垫。 汗和欲融合,欲又和恨交混,无论再如何用力,无论再如何疯狂,心里涌出的情绪总也发泄不完,哪怕力气散尽,那恨也不尽。 谢君瑜手下一个用力,听到余堇的闷哼后,她笑着狰狞:“姐姐,你都要结婚了,却还在和我做,你未婚夫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 她吻她,又恨她。 “余堇,你真不要脸,是你未婚夫满足不了你吗?三年不见,竟然饥|渴到要拉旧情人做|ai。” “呵。”余堇也笑起来,她被脱得精光,可谢君瑜却衣冠楚楚,她攥紧谢君瑜衣领,把人拉下来,唇吻在谢君瑜耳廓。 “小君瑜,你说旧情人?可旧情人……我们是吗?” 谢君瑜的衣服被拽下,可余堇望着,却觉得拽下的是谢君瑜好不容易结好的痂。 痂被撕裂,鲜血淋漓。 谢君瑜被余堇抱着,可她没动,她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呵呵笑起来。 笑得像哭,哭得像笑。 “余堇,你该下地狱。” 10、恶人 “余堇,你该下地狱。” 谢君瑜这一声又轻又哑,听得余堇心如针刺。 谢君瑜仿佛浑身脱力,没有一丁点力气再与余堇拉扯下去。她轻轻喘了两口气,手撑在床上,想直起身,余堇用力箍上她的背,不肯让她离开分毫。 “就这么想要吗?”谢君瑜笑出声,可那笑声比风还缥缈,“余堇,我现在不想做了。” 谢君瑜的确没有力气了,余堇没费多大功夫就让两人易位。 她摸上谢君瑜的脸,被谢君瑜偏头避开,于是指尖落在脖颈,落在一下一下怦怦跳动的颈动脉上。 指尖沿着颈动脉滑动,在探向锁骨时,谢君瑜正过头来,无波无澜望着余堇。 “我对你提不起兴趣了,余堇,以后再发情,别来找我。” 谢君瑜把余堇推开,在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很快穿好。其实她没脱几件,地上的衣服大多都是余堇的,她勾起来扔在余堇身上,遮住曾让她无数次贪恋流连的春光,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谢君瑜打了辆车,坐在后排,把车窗开得很大,呆滞地望向窗外的霓虹街景放空。 司机看了好几次后视镜,终于没忍住,说:“小姑娘,这都九月底了,晚上很冷的,你把窗户开这么大,小心吹风了发烧感冒!” 谢君瑜把车窗抬上来点,但依旧留了道口子。 脑子恍恍惚惚,刚刚在余堇家发生的一切,她像是失去了这段记忆,只记得余堇换掉的密码,以及她把衣服扔在余堇身上时,余堇那快要暗淡到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睛。 都这样了,这个人竟然还装出动了情伤了心的样子。 余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姑娘,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报警啊?”司机问得十分小心,生怕言辞中哪里不合适,反而刺激到谢君瑜。 大晚上的一个人,口红糊掉,衣领歪歪斜斜,整个人也像是受了打击缓不过神。 越看越像是经历了不好的遭遇。 谢君瑜思维迟缓,没明白司机的意思,说了不用后就不再吭声。 车停到御华庭门口,谢君瑜下车后,那司机都不忘关心一句:“姑娘!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谢君瑜勉强笑笑,说了句谢谢,回身往里走,快走到她那一栋的入户大厅时,碰到了向舒言。 “君瑜,你这是……”向舒言本来还有些尴尬,看清谢君瑜的神情后,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有人欺负你了?” 谢君瑜只摇头不答话,眼神依旧呆滞。 “我听周沫说你今天去实习了是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有被欺负,那是公司太远了吗?之后我送你好不好?” 向舒言一连说了好几个问句,她看到了谢君瑜花掉的口红,那样晕开的程度,实在像极了激吻过后的痕迹,可她不提,也不去想是谁将谢君瑜吻成这样,她只想抱抱她。 可手都伸出去了,却又拐了个弯落在谢君瑜头上。 她轻轻摸两下,依旧温温柔柔地说着:“先回去吧,我送你到门口。” 到了谢君瑜家门口,向舒言再摸一下谢君瑜的头,转身要走,谢君瑜把她拉住。 “师姐,导师今天给我打电话,要我把上周群里的文献数据扒出来,我遇到些问题,你能来帮帮我吗?” 向舒言一眼便看出,根本不是什么扒数据遇到问题,谢君瑜是想有人陪陪她。 “好,我帮你看看。” 说着帮看数据,向舒言就真的抱着笔电弄数据。 谢君瑜对她一直是温和但保持一定距离的态度,像现在这样主动留人的次数一次都没有,她知道谢君瑜遇到了什么打击,也知道这次机会或许可以让她靠近谢君瑜一大步,可她不想趁虚而入。 她想等哪一天谢君瑜真的放下了,她再光明坦荡地站在谢君瑜面前。 “君瑜,你看看这样行不行?”向舒言把笔电转过去,目光开始柔柔注视谢君瑜。 谢君瑜快速翻看,“嗯,可以了。谢谢师姐。”她抬眼,正对上向舒言眼中的温柔。 向舒言没忍住,叹口气,轻声说:“……她不能对你好一点吗?” 像是在最无防备的时候被人戳到了软肋,谢君瑜猛然站起,胡乱丢下句“我去拿饮料”就匆匆逃去厨房。 她把背抵在冰箱门上,像站不稳似的,又很快蹲下来,死死攥紧衣角,整个人又疼又抖。 余堇,这世上所有人都比你会爱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只爱你? 客厅内,向舒言打算把另外几个数据也帮谢君瑜弄一部分,才弄个开头,沙发上谢君瑜的手机响了。 向舒言十分知礼地不去看是谁,她拿过手机,准备去厨房递给谢君瑜,动作间手指却无意点了接通。 “你到家了吗?” 刚一接通,一道女声传来。 向舒言捧着手机,她看清了屏幕,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 “喂,你在听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到家了。” 鬼使神差地,向舒言竟然猜到了对面是谁,她举起手机,轻轻回应:“君瑜她安全到家了,谢谢关心。” 那端沉默两秒,再次响起声音时,已经是被挂断的嘟嘟声。 向舒言把手机放下,一回头,看到谢君瑜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君瑜……” 向舒言要道歉,谢君瑜几步过来,冲她笑一笑,说:“师姐,你不用说什么。她是坏人,不值得我为她考虑。” 说着不值得,可谢君瑜眼中分明又有留恋。向舒言张张口,只感觉到了喉头艰涩。 她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眼前人的认真注视? “之后我送你上下班吧?你今天回来太晚,”向舒言放开束缚,她拉住谢君瑜的手,毫不遮掩语气和眼神中的心疼,“君瑜,我很担心你。” 向舒言的感情在此刻一览无余,谢君瑜却在想,今晚余堇竟然露出那样的表情,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没有假装?如果余堇知道她被别人接送,宣泄的控制欲里,会不会有一丁点是因为爱意? 谢君瑜笑了,只是这笑看着比哭还疼。 “好。” 余堇,我也是坏人。 我们都该下地狱。 一周后,焚野项目组的人都知道有个栗色卷发的温柔女人天天接送谢君瑜,还有好几人见过那女人在车里摸谢君瑜的头。一时之间,谢君瑜被女朋友接送的消息传遍开发组。 又一日早上,谢君瑜刚目送向舒言开车离开,林笑过来了。 “君瑜,这就是你说的在学校认识的对象吗?” 自打那天听到谢君瑜说有对象之后,林笑就不再叫她小妹妹,她虽然感情经历丰富了些,但从来不打有主名花的主意。 “她——”谢君瑜要否认,此刻余堇恰好从她们身边经过,于是她将后头的话咽下,反而端出娇软的笑来。 直到看不见余堇的身影,她才将笑撤下。 “她对你真上心,天天接送,我追人的时候都很难做到——” “她不是。”谢君瑜说,“她是我师姐,不是我女朋友。” “啊,不是啊……”林笑眨眨眼,情场浪子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君瑜翻书一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与谢君瑜想的不一样,余堇没有再找过她,甚至在公司碰到也只会叫一声“小谢”。谢君瑜只觉得好笑,有了未婚夫还要主动向别人求|欢的人,竟然会因为她有了对象就不再拉扯。 这算哪门子道德感。 但既然余堇打算好好相夫教子,谢君瑜也没有非得破坏别人家庭的爱好,两人在公司不常见面,真如夏寻所说,实习生确实见不到项目负责人。 谢君瑜没再麻烦向舒言接送,请她吃了顿饭,之后又恢复成之前的通勤,只是晚上回家时总能在小区见到向舒言。 向舒言还是担心她,她天天等她,谢君瑜知道。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乎半个月,十月中旬,谢君瑜忽然接到周沫的电话。 一张口就是国粹。 “你说说,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有啊!都要结婚了,还在那儿说总是想起她。” 谢君瑜开始实习后,一天天的忙得像狗,根本没时间登账号,于是“福地姛天”的微博账号都是由周沫打理。 回过的私信周沫不会再点进去看,所以谢君瑜和余堇的聊天她一直不知道,直到那个账号忽然又发了一条私信,周沫才看到两人之前都说了些什么。 “来来来,我给你念念那人发了什么啊。”周沫夹得阴阳怪气,“‘我又想她了’。你听听!听听!这人不是要结婚了吗?!不仅精神出轨,还是直拉都沾!恶不恶心啊靠!” 谢君瑜倚在天台的栏杆上,周沫不知道那个人是余堇,可她知道,她也清楚地知道聊天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 “周沫,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只是精神出轨,她们可能已经上过床了?” “我去它爷爷个熊!虽然我对男的没什么好感,但好歹订婚了吧,就这样跟别人做了?!” “嗯……也许没有做完吧,但衣服脱干净了。” “那也不行——不是,你跟我在这儿也许也许的是什么意思?这人你认识?” 谢君瑜笑了,在身上摸出一个小方盒,百无聊赖地搁在栏杆边缘转,“不认识,我从不认识渣女。我嫌晦气。” “咔哒——” 周沫那边安静了两秒,然后问:“什么声音?” 一缕白烟缠绕上谢君瑜的脸,将她的笑容描摹得隐隐约约。 “什么什么声音,你幻听了?这几天账号你先别登了,我来。知道了,我肯定不把她骂到退网。” 挂完电话,谢君瑜脸上的烟雾更重了,快要把她的笑容吞噬殆尽。 “咔哒——” 微小的火苗在她手中燃起。 此刻风起,那簇火苗开始摇曳,火舌舔舐下压的拇指,不过两秒,拇指因为疼痛抬起,那火苗也因此泯灭。 而浓雾后的那个笑容,随着光亮的黯淡,支离破碎。 一个有了未婚夫还在说想别人的人。 一个利用别人的真心刺激前任的人。 呵,余堇,我们都是恶人。 11、一万根针 林宥嘉演唱会结束之后,谢君瑜难得要求,她站在体育馆大门边,扯着余堇的衣角,脸上苍白得像是病入膏肓。 “余堇,我不想回去,我们去网吧好不好?” 她们就站在大门口,身侧不断有人群往外走,谢君瑜被后面的人撞了好几次,余堇望着,总觉得那双眼睛里的光都快要被撞碎了。 余堇拉着她,把人带到一边的角落。 “太晚了,网吧人员混杂,不安全。” 这个角落没什么光,可谢君瑜一眨不眨地望着余堇,她眼睛里的水光成了照亮余堇的唯一光源。 余堇别开脸,不去看她,“小君瑜,刚刚我在演唱会说的——” “姐姐,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 谢君瑜很少叫姐姐,每次叫,余堇总会起鸡皮疙瘩,但她又总是哄着谢君瑜叫。谢君瑜平常说话声音偏冷,可叫姐姐时又乖又软,极具反差。 当下,余堇浑身一麻,竟无法再拒绝。 谢君瑜打了一夜的游戏,从血腥暴力的动作游戏,到恐怖惊悚的生存游戏,最后她点开画面唯美清新的gal游戏,眼神呆滞地旁观别人的故事。 这款gal游戏很有名,谢君瑜曾经在论坛上看到过对它的夸赞,说它结局美好治愈。 谢君瑜没玩过,也没搜攻略,完全随心选择,总共6个结局,4好2坏,她打出的却是最坏的那个结局。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余堇一直看着谢君瑜玩,在谢君瑜对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发呆足足一分钟后,她夺过鼠标,直接把电脑关机。 “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余堇站起来,窗外的天光有几缕披在她肩上,将那双微微压着光的狗狗眼照得诱人又无辜。 谢君瑜坐着,抬起头去看余堇眼睛里的光,说话声有些哑:“姐姐,我还能见到你吗?” 谢君瑜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死气沉沉,余堇已经在后悔她的拒绝是不是太过火。谢君瑜现在才高二,两三个月后就是高三,如果她一蹶不振,她的以后…… 余堇在心里叹口气,然后蹲在谢君瑜面前,自下而上去看她,“当然了。等你考上s大,我们可以天天见。” 余堇早就听成昀提过,谢君瑜想考s大。s大是国家重点院校,谢君瑜要是能考上,不仅是圆梦,她以后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真的可以天天见吗?” “嗯,等你考上s大,我们天天见。” 余堇在无意中做出了承诺,谢君瑜靠着这份承诺在高三这一年咬牙坚持,可当她终于如愿踏入s大的大门时,她却发现余堇根本没想过践诺。 “小君瑜,我不喜欢你,不要再来找我。” s大开学后,余堇躲了谢君瑜一个月,还是没躲过,被谢君瑜堵在小区楼下。 “余堇,是你说的等我考上s大我们就天天——” “那是骗你的。s大是国内名列前茅的大学,你成绩一向很好,有了s大这个平台,你的未来不可限量。小君瑜,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 “我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吗?” 谢君瑜步步靠近。 余堇站在原地不动,她看着谢君瑜贴上来。 “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但除了我。” 谢君瑜眉头抽动,她想抱余堇。 高三这一年她极少联系余堇,余堇竟然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她憋着一股劲学习,学不下去的时候,就受虐般回忆演唱会上看到的那张合照。 她必须考上s大,必须变得越来越好,她要足够优秀,优秀到占据余堇所有视线,优秀到哪怕余堇身边有人陪着,她也要她无法忽视她。 “我问过斯然姐姐了,她说你现在单身。” 余堇冷着眼睛看过来,“所以呢?我单身不代表我会喜欢你。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 不知道是被余堇话语中的推拒伤到,还是被她眼里的冷漠刺激到,谢君瑜咬紧牙吞咽一下,彻底贴上余堇的身体。 “姐姐,我是不是小孩子,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似乎是无法将现在这个言辞露骨的人与曾经的小君瑜对上,余堇将人推开,脸色如坠冰窖,“我为什么要试?这样的事情,根本用不上试。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缥缈,也最是……廉价。” 余堇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廉价”二字,可话已出口,早没了回头路,她只能一狠到底。 “你之前明明对成老师恋恋不忘,和我见了一面就移情别恋了。你的感情像风一样,呵,甚至连风都比不上。你此刻说喜欢我,说不定下一秒就能对别人着迷。我们之间差的是八岁,不是八天,小君瑜,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堇一直将身体别过去,看也不看谢君瑜,直到一番话一口气说完,她才看到眼前人的样子。 此刻分明阳光明媚,柔黄甚至温柔地披上谢君瑜的发梢脸庞,可为什么……为什么阳光也能淋湿人呢? 谢君瑜顶着光,可那光照不透她身体的潮湿。她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安安静静看着不肯要她的主人,不敢进一步,又不甘退一步。 她就那样顶着天光望啊望,奢望望穿主人坚硬的心壳,奢望能有一束主人照下来的光将她罩进去。 姐姐,抱抱我。 谢君瑜没有开口,可余堇从她眼神中读懂了。 余堇不动,但她笑了,“小君瑜,我不是个好人,靠我太近,你会受伤的。” 察觉到余堇话语中的软化,谢君瑜不管不顾,抬脚就往前。 一步。 “我真的很坏的,确定不要只做朋友吗?” 两步。 “这是一场游戏,我不会动心。” 脚步微滞,但第三步还是如期迈出。 “你真的想好了吗?” 谢君瑜不明白余堇一句又一句的确认是什么意思,三步之后,她与余堇脚尖对脚尖,她将手一伸,终于抱住余堇。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就试一次。”谢君瑜说。 谢君瑜抱得很紧,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抱余堇,余堇身上很暖,和她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样,是暖融融的太阳的味道。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这样抱着余堇,她也能感觉到多年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在慢慢被填满。 好温暖。 可怀里的暖融却说:“小君瑜,没有试一试,我说过了,这只是游戏。我们没有在一起。” 谢君瑜终于拥抱到了太阳,可她忘了,太阳上也有黑子。更何况,寻寻觅觅,不过是假霸王、真虞姬。 …… 谢君瑜在天台把一整根烟抽完时,才听到身后有人过来的动静。她把烟头按灭,在身前扇了扇,回头看来人。 余堇站在离谢君瑜两米的地方,她看看地上刚被按灭的烟头,又看看眼神略带迷离的谢君瑜。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谢君瑜呵呵笑,忽然一歪头,问:“怎么,你这是在关心我?” 她睁着雾霭溟濛的眼睛望向余堇,唇边微微勾起。 她的眼神含着岁月,含着过往,含着多年来积淀的疯狂和痛苦,可她的笑却如往昔干净,甚至开口的声音也是多年前的乖软。 “姐姐,你也会关心我的吗?” 余堇不答,她走进烟雾里,和谢君瑜共缠这一场浓白。 “还有吗?” 谢君瑜把烟丢给余堇,俯身倚在栏杆上去看三十层之下的川流不息。 “啪嗒”点火之后,只有余堇时不时地吐烟声。 世上的烟枪不计其数,他们都说烟能解压,谢君瑜以前不明白,可与余堇分开后,她偶然接过别人递来的烟,刚开始的几口,她呛得满脸通红,渐渐熟悉些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离不开烟。 深深地吸进去,再重重地叹出来。吸进去的烟雾在肺腔中大杀四方鸠占鹊巢,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体内心里原本存在的是愁绪是悲苦,是她巴不得除之后快的垃圾。 用健康换得一时迷离心醉,世人总说不该,可总有前仆后继的人夹着那一点猩红狂舞。 不听道理,不讲道理,麻痹就好。 谢君瑜扭头看余堇,见余堇把中指的银戒摘下,口中吐出的烟雾悉数扑向银戒,内圈中的那两个字母模糊得可以。 谢君瑜在栏杆上一拍,她直起身,平淡地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余堇瞥她,浅浅一笑,“你要来吗?” 前任结婚,她要去吗?看爱过的人被别人抱着吻着,看他们在满座宾客前许下山盟海誓,看自己总是得不到的浓情蜜意被别人轻而易举握在手里……她去干嘛呢? 余堇明明知道的,可她竟然还是问她要不要来,甚至是笑着。 谢君瑜没有回答,反而没头没尾地说起另外的事:“前不久我重玩了一遍《寻日》,《寻日》你还记得吗?2026年我们看完林宥嘉演唱会之后我玩的那款galgame。余堇,时隔四五年,我打出的结局竟然还是be。‘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当年看到这句话,我想的是,吞针的人该多疼啊,爱她的人该多疼啊。” 谢君瑜一把夺过余堇手里的烟,她猛吸一大口,不小心呛到喉咙,她咳得撕心裂肺,脸红了,脖子红了,连眼睛也红了。 “可现在,我只想问一问那个人,她真的吞下一万根针了吗?吞针的时候,有没有流过一滴泪呢?” “余堇,你有没有疼过呢?” 12、死皮赖脸 融天泽小区,某栋,18层。 正值傍晚,红霞漫天,霞光透过落地窗倾泻在胡桃木地板上,红晕在木质纹理间游走,试图唤醒深沉之下的热烈。 软塌塌的懒人沙发被丢在此处,有人光脚踩在地板上,路过时不小心被绊了下,下一秒,整个人陷进柔软中。 水吧倒水的声音立止,接着有声音传来:“余堇,你没事吧?” 万斯然端着两杯水,一杯凉白开,一杯冰水,她把杯子放在阳台的小木几上,弯腰去拉余堇。可余堇摆摆手,顺势瘫得更颓。 万斯然没再管,从客厅拎了另一个懒人沙发过来,和余堇一样,舒舒服服地半躺下去。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没有人说话。 万斯然瞟了余堇好几眼,见她始终闭着眼睛,只能暂时把话咽下。 红霞渐散,胡桃木上只剩深沉的冷意。 此刻,余堇终于睁开眼。 “斯然,我是不是真的十恶不赦?” 万斯然以为余堇在开玩笑,可余堇脸上冷冷淡淡,眼神重得快要砸进胡桃木中,不见一丝玩笑。 “在友情里,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挚友,放在古代,你应该是那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客。” 余堇听笑了,胸膛轻轻震动,她打趣道:“好了,知道你刚杀青的戏是古装了,连侠客都出来了。” 万斯然跟着笑笑,她抿一口清水,把水杯搁在木几上,低沉的一声“笃”,敲碎余堇脸上的淡薄笑意。 “可是余堇,在爱情里,你实在算不上良配。” 余堇抬抬脖子,直视天际快要沉尽的昏黄日头,双眼蓦地一酸。 她想了老半天该怎么回应万斯然这话,好不容易抓住些线头,万斯然忽然曲起手指敲敲小木几。 “你知道吗,你是个怪人。”万斯然刚说完这一句,余堇眼睛一瞪,万斯然眼疾手快把人按住,“你听我说完。” “别的我不提了,就说君瑜这件事,时隔三年,你主动往人家面前凑,我知道你或许是想挽回,可是……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万斯然喉头一哽,余堇这操作,她确实闻所未闻。 “光我知道的就是你骗她你已经订婚了,还让我放双男士拖鞋在你家门口……我看过的剧本也算多了,但从没见过哪个主角用气人的方式挽回的。你这些操作,要是拍成电视剧放出来,论坛里估计能骂你几百上千楼。” 余堇缩起脖子揣起手,就是不说话。等冰杯壁上的水柱都沿着桌面流到她脚上了,她才瓮声瓮气地问一句:“那不然要怎么做……” 万斯然白她一眼:“你谈过的女朋友也不少了,虽然每个都谈不过三个月,你再对感情不上心,但也多多少少见过别人是怎么追你的吧?” 余堇开始划拉冰杯的杯壁,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小声地回答万斯然的话:“死皮赖脸。” 万斯然:…… “倒也不是让你——” 嗡—— 万斯然话没说完,余堇搁在木几上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震得冰杯杯壁上滚下更多的水珠。 “你等等,我回个消息。” 余堇拿过手机看,万斯然就支着下巴等,结果等到余堇脸上的表情像放影片一样变幻莫测,都没等到她把手机放下。 “回个消息回这么慢,你批奏折呢?” 万斯然凑过去看,是微博私信,她不知道对面是谁,只看到对方发来的四条消息。 『想她?有多想她?』 『哪怕背着未婚夫也要想她吗?』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说不定……』 『她也在想你』 万斯然看得莫名其妙:“这是谁啊?” 余堇盯着最后那句不放,她压着情绪问万斯然:“斯然,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哦,我说你多多少少也见过别人是怎么追你的。怎么——” “对,你说‘死皮赖脸’。”余堇把手机按灭,一口气喝光冰杯里的水,似乎是觉得这样不过瘾,又边念叨“死皮赖脸”边去冰箱拿冰棍。 万斯然欲言又止,她什么时候说过死皮赖脸这四个字了?? …… 半小时前,明日酒吧。 谢君瑜坐在吧台,她咬着高脚杯的杯壁,百无聊赖地将手机屏幕里的私信框划上又划下。 “小季姐,你要的酒。”调酒师把刚调好的两杯就推过来,季洁点点头,把其中一杯推到谢君瑜面前。 “杯子都空了还咬着……尝尝这个,新调的。” 趁谢君瑜在喝酒,季洁往她屏幕上一瞅,重重一声“啧”就砸了过来。 “啧啧,你们这账号还真做树洞业务啊,我以为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还真有人给你们发自己的故事。怎么着,这人结婚了?” 谢君瑜想起余堇总是摩挲的那枚银戒,她不咸不淡哼了一声,“没结,不过快了,那枚订婚戒指她可宝贝得很。” 季洁眼一瞪:“你这意思,这人你认识?” “认识啊,她就是余堇。” “这丫就是余堇啊!”季洁吞下一大口酒,连忙把谢君瑜手机拿过来翻看全部聊天记录。 “爸了个根的,她怎么好意思说想你的!你别管她了,赶紧拉黑!” 谢君瑜不说话,把手机拿过来后又开始在私信框划上划下。 季洁一看就知道谢君瑜是舍不得,她把身体转过来面对谢君瑜,苦口婆心地劝:“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之前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忽冷忽热,既近又远,压根不顾你的感受。你可别因为她一句想你就方寸大乱,我跟你说,这种人,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以前不是对你冷淡吗?你现在就直接拉黑,让她在小黑屋做她的春秋大梦去!还梦上一夫一妻了真是!” 谢君瑜划拉私信框的手指一顿,她抬起眼睛,有一丝兴奋,“你刚刚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季洁愣了下,她是说了不假,但重点是后面的话,于是她补充道:“是说了,但我其实是想让你把她拉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君瑜越来越兴奋起来,“你说得对,我也要让她尝尝……在最幸福的时候被一巴掌扇到梦醒的滋味。” 季洁看着谢君瑜又恨又兴奋的眼睛,抿口酒,把后头的话咽下。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13、宣讲会 独江娱乐办公区域,夏寻站在打印机旁,扽扽刚打印好的资料,眼神却不住地往隔壁项目组瞟。在项目负责人办公室的门把手刚刚压下去时,她立马把资料往腋下一夹,三两步快速走去余堇办公室,敲门声十分急切。 “进。” 余堇话音刚落,夏寻把脑袋探进去,急吼吼又小声地提醒:“余堇姐,又来了!” “余堇!” 响亮一声从隔壁项目组传来,余堇冲夏寻使个眼色,夏寻心领神会,把门带上后把谢君瑜从工位上薅下来,边说“君瑜我们去买点下午茶”边拖着谢君瑜往外走。 三十秒后,余堇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余堇,小谢怎么又不在?”许可一屁股在会客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开始倒茶喝,“我这都来第三次了,每次她都不在,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你把人支开了?” 余堇过来沙发这边,许可正好倒好一杯茶递过来,余堇往她怀里一推,“你自己喝,热茶都是给客人喝的,我爱喝冷的。” 嘁,怪人。 许可抿口茶,指着门外,“小谢人呢?不到一周就是宣讲会了,我可不想去临时抓人。” 独江的校招已经开始,宣讲会也举办得如火如荼,几天后独江就该去s大宣讲了,这趟行程是许可带队,她得知余堇项目组就有个s大在校实习生,就想着让对方做校园大使接洽,结果找谢君瑜一连找了三次,次次扑空。 “你把人带走了,我组里不就缺人了?这实习生可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弄过来的,你别打她主意。” 焚野的进度本来就有些慢了,余堇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大老板的催促,现在要她把谢君瑜交出去,不可能。 许可和余堇是同期,之前还在同一个组里,关系要比旁人亲近,余堇这番话或许能堵住别人,但绝对堵不住许可。 “你可别跟我来这套,一个实习生说得像个顶梁柱一样,再说了,宣讲会也就一天,你把人借我一天怎么了?我还能吃了小谢不成?” 余堇气定神闲地从沙发旁的矮柜翻出冷泡茶喝,就是不答话,许可一看余堇这样就知道这人在装聋作哑。 “余堇!一个实习生,你护得像个宝一样,我听你组里人说,这实习生的位置你也是一拖再拖,非让人小谢过来。怎么,老牛吃嫩草,你看上人家了?” 许可这人嘴毒得很,余堇早就习惯了,许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说起话来也没太多顾忌,可她没想到,一向对她的毒舌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人,现在竟“腾”一下站起身,横眉冷目的样子,似乎是动了气。 “许可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看上人家了?这实习生的位置,只要实力足够,自然是谁都行,她进我组里,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好的事,我没有非她不可。” “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让办公室内的两人都看向门口。 门被缓缓推开,谢君瑜站在门口,扬扬手里的下午茶,“余经理,我买的下午茶。” 夏寻就站在谢君瑜身后,见余堇望过来,她无声张张嘴,指指谢君瑜,又指指她手里的下午茶,最后做了个无奈耸肩的动作。 谁能想到,今天正好碰到谢君瑜请组里的人吃下午茶,她们才走到电梯口,就与送餐的外卖员撞了个正着。 许可注意到夏寻的小动作,她立刻起身,先余堇一步接过谢君瑜手里的小蛋糕。 “你就是小谢吧?”许可把门彻底打开,指指隔壁项目组,“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不然我们去我办公室?” 谢君瑜淡淡瞥一眼余堇,将视线移到许可脸上时,她摆上截然不同的温和笑意,“好的。” 谢君瑜和许可离开后,夏寻缩缩脖子也想回去工位,余堇叫住她:“……她什么时候在门口的?” 夏寻咽咽口水:“我们没听到多少,但是……但是余堇姐你说的最后一句……君瑜她听到了。” 最后一句…… 偏偏是“我没有非她不可”。 说起来夏寻都还是觉得尴尬,虽然不知道余堇和许可之前都说了些什么,但这句话被当事人听到怎么想都很脚趾抓地,当时谢君瑜背对着她,她看不到谢君瑜的表情,可光从谢君瑜陡然一滞的身形,她都能想象得到谢君瑜的心情…… 二十分钟后,余堇收到许可的消息。 是一张图片,吃了一半的小蛋糕。 下面跟着两条消息—— 『人不错,蛋糕也不错。』 『多谢了。』 “咚!” 手机被主人无情地甩在办公桌上,黑掉的屏幕映出余堇冷若秋霜的脸。 …… 宣讲前两天,余堇优哉游哉敲响许可办公室的门。 一进去,许可立刻迎上来,张口就是一句“小堇堇”。 余堇把许可扒拉上来的手甩开,微微挑眉,说:“你好好说话,不然我现在就走”。 “行行行,”许可给余堇拿罐冰饮料,“你都知道了吧,大boss给我甩了一个烂摊子,这两天我忙得焦头烂额,后天还得出趟差,宣讲会是去不了了。” 这事余堇确实听说了,原本还因为谢君瑜被薅走不快,这下她心情瞬间平整。许可忙不过来,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找自己咯。 许可往门口看看,确认门关紧了,小声说:“这几个大boss只顾自己份内的事,一个要我去宣讲会把关,一个要我出差收拾烂摊子,也不管我是不是分身乏术!我跟你说,你这次必须帮我,不然他们下一个折腾的就是你!” 余堇美滋滋喝一口冰饮料,掀起眼皮懒懒应一声:“哦。” 许可急了:“哦?就一个哦?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她眼睛骨碌一转,换了种方式,“你的那个实习生小朋友,你不是宝贝得很吗?正好你去宣讲会继续照顾着呗!” 果然,余堇把冰饮料往桌上一扽,眉尾倒竖,“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三秒后。 “知道了,后天的宣讲会我替你去。” …… 宣讲会当天,谢君瑜提前来到宣讲报告厅,和学校就业部的两个同学布置好现场的易拉宝和宣传资料,之后上了发言台测试宣讲ppt,确认无误后,又马不停蹄在许可拉的宣讲小组群里发定位。 刚打开聊天框,她这才发现群里有一条系统消息——“许经理”邀请“怪女人”进入群组。 消息是两天前的。 这个群她设置的免打扰,这两天也一直没仔细看微信,余堇进宣讲群干什么? 正当她琢磨时,群里弹出条消息。 『我们已经到楼下了。』 消息发送人,余堇。 谢君瑜站在发言台上,她有些看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连u盘都忘了第一时间从笔电上抽出来。 报告厅外响起几道脚步声,谢君瑜一抬眼,一身职业装十分干练的余堇强势占据她全部视野。 “余堇姐,那我们先去发补充资料了。”跟着余堇进来的同事夹着一沓宣传折页,开始给下面的座位分发。 余堇几步走上台,在谢君瑜的注视下,抽出被遗忘的u盘。u盘在她指尖旋转一圈,最后安安稳稳落在掌心,被递给将它抛弃的主人。 “ppt没问题吧?”余堇轻声问。 台下是忙着发折页的同事,报告厅外面还有零星几声提前来的同学说话声,发言台上只有她们两人,谢君瑜像屏蔽了一切,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堇。 余堇同样回望。她在私信说她想她,谢君瑜在知道对面是她的情况下,也说了想念,现在谢君瑜又这样紧紧盯着,是不是谢君瑜也…… “都追到宣讲会来了?”谢君瑜脸上的认真霎时破裂,反而被玩味掩盖得不见一丝踪迹。 余堇面上冰霜顿凝。 而谢君瑜自那冰霜中,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余堇,你感受如何? 余堇知道谢君瑜是在报复自己那一句“都追到公司来了”,她把u盘强行塞进谢君瑜手里,浅浅呼吸几次,忍住情绪翻看手里的资料。 谢君瑜觉得没意思,打算离开。她端上客套疏离的笑容,对余堇说:“余经理,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 “s大曾经也是我的理想大学,”余堇说,“我来这里,是圆我自己的梦。” 谢君瑜愣住了。 认识余堇的那几年,甚至与余堇暧昧纠缠的那一年,她只知道余堇的大学在s市,可她从来不知道余堇想上的是s大。 s大是很多人的梦中情校,余堇说这话本来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可以前她们聊起大学的话题时,余堇从来是三缄其口,脸上也是掩饰得并不完美的落寞。 谢君瑜听成昀和万斯然说过,余堇在高中的成绩原本很好,后来却急转直下,直到高考都没能把成绩提起来。 那个时候的余堇究竟经历了什么? “公司宣传片试过了吗?能正常放吧?”余堇连头也不抬,仿佛刚刚那一声只是谢君瑜的错觉。 谢君瑜还在愣神,余堇翻阅资料的手微顿,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与谢君瑜对视几秒,忽然摆上笑容。 这笑容不是玩世不恭,不是冷漠嗤笑,而是谢君瑜只在自己展露心意之前见到过的……温柔。 “许可临时出差了,我来替她。” 温柔的表情,轻声细语的语气,说的却是她不是为她而来。 谢君瑜沉下眼,她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余堇说,手指在键盘上挪几下,直接把宣传片放给余堇看。 宣讲开始于半小时后,整个报告厅座无虚席,甚至有好些同学眼见没空位,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或是堆在报告厅门口伸着耳朵听。 私下里的余堇忽冷忽热懒懒散散神经大条,但做起正事来干练果决游刃有余,谢君瑜倚靠在门外的角落,这里恰好能看到发言台一角,她透过密密麻麻的脑袋缝隙,看到了余堇又亮又圆的狗狗眼。 余堇三十出头,事业有为,对外一向是明媚善谈的形象,加上妩媚与纯真并存的长相,她不一定吸引女人,但许多男人会为她倾倒。光是堆在门口听宣讲的人里,谢君瑜就已经听到有至少三个男生在谈论余堇是不是单身,两个在夸余堇的身材,还有一个眼神猥琐得可以,不断上上下下打量台上的余堇。 谢君瑜把工作人员的衣服脱了,隐在人群中突然来一句:“前面谁啊,能不能安静点,后面的都听不清了。不想听别打扰别人听。” 谢君瑜更加烦躁,余堇中指上的戒指是都看不见吗?她早就订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婚,一群小她好几岁的小屁孩,竟然在打她的主意! 那几个男生安静下来后,谢君瑜没再待下去,和独江的人说了声,去了这栋楼后面的小花园坐着。 小屁孩,余堇曾经也这样说过她…… 报告厅内,余堇刚介绍完公司情况,她口渴得厉害,校方准备的是常温水,她不爱喝,后面的部分她让同事继续,自己去楼下买冰水喝。刚买好,她看到小花园里坐了个人。 “当着我的面偷懒?” 谢君瑜都不用回头,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余堇一定是刚刚喝了水,声音湿漉漉的,说不定还是冰水,不然余堇的语气中不会压着一丝满足。 “你也出来了,没资格说我。”谢君瑜微微扭头,一瓶水就横过来了,怕谢君瑜不接,余堇晃晃手里的水,强调:“常温的,不冰。” 余堇记得,谢君瑜不爱喝冰的,以前每次见她吃冰,还会不厌其烦地劝她少吃点冰的。 然而谢君瑜望着那瓶水,又瞥一眼余堇另一只手里滚着冰珠的冰水瓶,最后她抬起头看向余堇的眼睛。 “几年前你总逼着我吃冰,现在倒良心发现了?”谢君瑜把那瓶常温水推开,夺过余堇的冰水,在余堇来不及反应时仰头喝了一口。 “你……这瓶是我喝过的。”余堇好心提醒。 余堇站着,谢君瑜坐着,谢君瑜不得不抬头看余堇,太阳晃得她眼睛疼,她便借着余堇捏着的水瓶一拽,把余堇拉近,正好挡住刺眼的阳光。 “不可以吗……姐姐?”谢君瑜软软笑起来,与她高中时如出一辙的腼腆让余堇短暂失神。 谢君瑜笑得更甜,眼神望向更远的地方,“姐姐,我想你的时候你就来了,你看看,我早就说过我们有缘。” 余堇的失神更加明显,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谢君瑜的眼神那样深远,就像是正透过她,看向身后的人。她刚想开口,谢君瑜忽然站起身将她一推,扬起更灿烂的笑迎向她身后。 余堇没有转身,她看着谢君瑜堆满笑与她擦肩,然后,她听到谢君瑜从未有过的甜软嗓音。 “师姐。” 14、有样学样 “君瑜?你怎么在学校,今天不上班吗?”看到谢君瑜向自己走来的那一刻,向舒言本就轻柔的声音不自觉又柔上几分,这几分,谢君瑜独有。 谢君瑜在距向舒言一步之遥时站定,向舒言怀里抱着一堆学生材料,谢君瑜自然接过一部分,“独江来宣讲,我跟着帮忙。这些都是要送到院办的吗?” 向舒言从本科起就是学生会的,拜入师门以来,谢君瑜经常看到向舒言忙学生会杂七杂八的琐事,现在光是瞥到那堆厚厚的a4纸,她就猜得到一定是学生会的工作。 “师姐,这些太多了,我帮你送上去。” 向舒言有些讶异:“独江的宣讲会你不管了吗?”她内心想和谢君瑜多待一会儿,又担心谢君瑜难做,她微微一顿,犹豫一二,还是接着说下去,“来宣讲的其他同事要是知道了,怕是会让你为难。” 向舒言要把材料抱回来,谢君瑜反而搂得更紧,她的眼神轻飘飘向身后的小花园一滑,又很快收回来,“没事的,我们走吧。” 谢君瑜直视前方,率先往前走,向舒言跟着她。这栋楼大厅里没有其他人,几道单薄的脚步声在大厅内回荡,可向舒言听着,总觉得耳边的脚步声并不止她和谢君瑜两人。 嗒——嗒——嗒—— 藏于她们二人脚步声之下的,是稍显高昂清脆的声音,向舒言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高跟鞋的声音,有人在跟着她们。 “这是工作期间,身为公司员工,公然去做别的事,还是当着上司的面。谢同学,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吗?” 高跟鞋的哒哒声随着最后一字落定,向舒言忍不住回头,与身后那个嘴角微勾可眼里冷成一片的女人对上眼。 仅仅两秒,这个冷漠女人移开视线,直勾勾盯着谢君瑜的背影。 谢君瑜从容转身,当着余堇面,把怀里的资料抱得更紧。她上前几步,却不是走向余堇,而是与向舒言并肩。她将眉尾舒展下来,露出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笑容,柔柔开口:“余经理,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谢君瑜空出一只手拉过向舒言手腕,声音愈发轻柔:“师姐,我们走吧。” 阔大的门厅,只剩余堇一个人,她捏着两瓶水,用力到瓶身都凹陷下去。 有样学样,谢君瑜既是在说学余堇此刻偷懒,也是在说学余堇以前来报复。 余堇再明白不过。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慢慢卸下捏紧水瓶的力气,重新回到宣讲报告厅。 谢君瑜帮着向舒言送完资料就要走,向舒言追上来,她看出谢君瑜和刚刚那个女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她想问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曾经伤害过谢君瑜的人,可与谢君瑜望过来的视线对上后,她提起一口气,又悄无声息地用笑容泄下去。 “君瑜,待会儿宣讲结束你还有事吗?你帮了我,我请你吃饭。” 谢君瑜忽然不敢再看向舒言,她盯着地面,极小幅度地抿抿唇,然后抬起眼,满是歉意:“师姐,我……”她想说我利用了你,可她说不出口,只能混乱又含糊地道歉,“对不起师姐,我刚刚——” “君瑜,”向舒言猛然抓紧谢君瑜的手,意识到自己力气可能太大,立刻卸下力气,只虚虚勾住谢君瑜手腕,“等宣讲结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谢君瑜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利用向舒言的感情,还畏畏缩缩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道歉。她暗下眼眸笑一笑,点头应下。 宣讲结束,谢君瑜帮忙收好公司的东西,和余堇他们走到大楼外边的停车场后,她才落在最后抓了个同事说她不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同事还想问清楚,谢君瑜见余堇像是要回头,立刻摆摆手,先一步离开。 这同事正是负责开车的,他往后排看了眼,确认都到齐后,插了钥匙就要起步。 “等等,小谢还没上来。”余堇面无表情。 “小谢说她学校恰好有些事要处理,就不跟我们一起回了。” 恰好,好一个恰好。 余堇没有开口,只往后重重一靠,闭上了眼睛。 启动,打灯,车刚刚开出去,后排有个年轻男生抱住驾驶座靠背,咋咋呼呼提议:“余堇姐,我听说s大附近就是美食城,好吃的可多了!反正这个点也到了饭点,而且回公司把资料放好就没别的事了,不然我们在这边搓一顿?” 另外几个也动了心思,一一附和之后,纷纷看向余堇。 余堇不得不掀开眼皮,她似笑非笑地哼一声,扬扬下巴,说:“看我干什么,那走吧。” 人在不该有缘的时候偏偏处处都是缘分,谢君瑜要去的餐厅和余堇他们去的正正好是同一家。向舒言处理好学生会的事就提前去餐厅点餐,宣讲结束后谢君瑜是走过去的,比不上余堇坐车,等谢君瑜到餐厅时,先看到的不是向舒言,而是安静坐在一边略显疲惫的余堇。 余堇也看到了谢君瑜,可她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仿佛早就料到谢君瑜会来一样。余堇懒懒往后一靠,有几缕发丝顺势搭上她的脸颊,她的眼神缥缈虚无,落在谢君瑜身上时比风还轻,她似乎笑了笑,可当谢君瑜仔细去看时,又只看到虚无之下的淡漠。 大学附近的美食城都是些小摊小贩,接地气得很,没几家气派高档的餐厅,这家算是美食城装修得很有情调的了,可余堇一身干练职业装,妆容服贴明艳,往那儿一坐,哪怕眼里堆满懒散,她还是人群中最特别的存在。 “君瑜,这里。”与余堇相对的另一边,向舒言冲谢君瑜打招呼。 几乎是向舒言开口的同时,余堇撇开眼,接过同事递来的酒杯。 同事只点了几瓶啤酒,还是没冰的,余堇不爱喝,只在最开始接过时喝了两口,之后就推向一边不再碰。同事们不在乎冰不冰,喝得十分起劲,喝了就开始讲八卦。要开车的那人没碰酒,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见几瓶酒见底,他去叫服务员再上几瓶,正好看到谢君瑜和向舒言。 他没去打扰,而是快速回到桌边,叫大家去看,“诶诶,那不是小谢吗?” 除了他和余堇,别人多多少少都喝了好几杯,看清还真是谢君瑜后,几张嘴小声八卦起来。 “小谢边上那个,之前送小谢上下班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 “栗色卷发……对对对,就是她!” “行啊,我说小谢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呢,原来是要陪女朋友啊!” “啊,还真是女朋友啊……两个女生之间的感情很难一眼看出来的,说不定小谢只是和人家关系好呢?” “你什么意思?人家送小谢上班的时候,都直接上手摸头了!什么朋友能天天接送还摸头的!” 几人的八卦声越来越大,一直不说话的余堇把推得远远的酒杯勾回来,仰头喝光后扽在桌上,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讨论。 “行了,朋友也好,女朋友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你们别太八卦了。” 再不喜欢吃的东西,再不愿意做的事情,一旦开了头,一旦麻了心,总是能继续下去。 这之后,余堇的酒杯没有空下来过。 谢君瑜有些心不在焉,她背对着余堇那桌,可她的思绪飘来荡去,就是回不到眼前。 哪怕谢君瑜没有亲口承认,向舒言也看出来那个人就是余堇。她没有问谢君瑜,也没有逼谢君瑜,她剥好一碟虾,脱掉手套,又抽了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在谢君瑜实在忍不住想要回头时,她将那碟虾推过去,温温柔柔地问:“一定要回头吗?” 向舒言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餐碟,握住谢君瑜的手。 “君瑜,往前看。” 往我这里看。 向舒言一向柔和,可这次她的力气很大,牢牢抓着谢君瑜,让她只能看向自己。 “原地踏步也可以,君瑜,不要回头。” 谢君瑜偃旗息鼓。 整顿饭,谢君瑜一直没有回头,她强行将思绪收回,与向舒言聊起论文。等到结束时,她终于转身顺势一瞥,可余堇那桌早就换了一桌新客人。 向舒言和谢君瑜一起回家,两人在楼栋下作别。 回到家,谢君瑜没立刻去洗澡,“福地姛天”的账号还在她手里,今天的投稿还没处理,她得先弄完投稿。 刚登上账号,和余堇的私聊框冒出一个鲜红的圆点。还没点开,谢君瑜就呼吸一滞,她看到了“放弃”两个字。 她僵住十多秒,才像是终于挣脱束缚,迟缓地点开。 『她有女朋友了,感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想把戒指扔了,可又舍不得。』 『我是不是应该放弃?』 谢君瑜忽然有些忘记该如何呼吸,明明她和余堇从来没有和好,甚至重逢至今日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可看着这几句话,她却觉得她被余堇第二次抛弃了。 她大脑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余堇为什么要提到戒指,满脑子都是“放弃”两个字。 她在聊天框快速输入,基本都是骂人的话,在即将发送的那一秒,她指尖一偏,按住删除键删了个干净。 打了删,删了打,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她不想让余堇从此以后退出自己的生活,也不想说些违心的软话告诉余堇应该继续下去。 余堇想挽回她,她确定了。 余堇是个一击即碎根本受不起多少伤的玻璃娃娃,她也确定了。 可是不够。 余堇现在受到的伤算得上什么?千万分之一的折磨就能让她放弃,她还没有疯魔,哪里足够呢? 谢君瑜已经由悲转怒,她沉着眼,打字的手指动得飞快。 『原来你这么有道德感啊,那你为什么在有未婚夫的前提下还要对她念念不忘呢?』 『是你自己说的,之前你根本没有动过心,现在在这里装深情是要给谁看?』 『你的感情是心血来潮,你的道德感也是心血来潮,你说你想她,你有表达过吗?你说她有女朋友,你有确认过吗?』 『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又恶心的人。』 谢君瑜发泄完,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她没有等余堇的回复,而是直接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之后机械地洗澡睡觉。 s市另一头,漆黑的客厅里亮起微弱的手机光亮,那光亮投射在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余堇斜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头波浪卷发乱七八糟糊在脸上,眼睛很亮,可那亮光被半垂的眼皮遮掩,将原本的活力污浊为颓废。 她退出私信框,发布微博。 选择,仅自己可见。 『小君瑜,不冰的啤酒一点也不好喝。』 15、午餐肉 宣讲会后第三日午间,独江余堇办公室内。 许可腰一叉,眼一瞪,把余堇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不是,到底是为什么啊?!宣讲会你替我去的,我请你吃饭,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余堇打算绕开许可开门出去,然而许可脚下快速挪动,那双瞪得溜圆的张飞眼又直接贴上来。余堇很无奈,把手一摆,干脆在沙发上坐下。 “行,你堵,反正你也出不去,咱俩今天就饿死在公司。” 许可过来,不依不饶地问:“你总得有个理由吧?以前我请你吃饭怎么不见你拒绝?” 余堇往门口瞟一眼,瞪许可,“你这是请我吃饭吗?你是请了一群人,顺带上我。” “不是吧,你这还计较上了?我请的都是去了宣讲会的,人家出了力气,我自然要感谢人家。” 余堇又瞟一眼门口,这次许可没有错过,她狐疑地打量余堇,忽然问:“你到底在看什么?难道最近你跟谁起争执了,所以才不肯去吃饭?” 余堇揣着手不说话,许可看她那装傻充愣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半打趣半试探地问:“不会又跟那个小实习生有关吧?人家都快比你小上十岁了,你跟小孩儿置什么气啊!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是你老牛吃——” “许可!”余堇冷着脸站起来,红唇紧抿,原本满月般的眼眸被压成残月,里头的光也撤下去,只有乌黑的瞳仁紧盯住许可。 余堇很少动气,在公司都是一副笑嘻嘻好接近的样子,连新人不小心将热茶倒在她手上,她也能笑着把只顾道歉的人拉起来,还反过头去安慰。 许可没想到,只是一句玩笑,余堇竟一副她做了多过分的事一样的表情。许可败下阵,她耸耸肩,把余堇按下去。 “我不说我不说。你气什么嘛,你要不想跟小谢一起,那我不让你俩坐一块儿,我保证你跟她说不上话!饭局你就去吧,宣讲会都是你替的我,别人都去了,唯独落下你,人家还以为我多不会做事呢。” 许可吵了半天,余堇不得已,只能应下。 “对嘛,就吃个饭,没什么大不了的。走走走,吃午饭去,我都饿死了!” 许可挽着余堇,刚打开门,余堇的脚步一滞,差点把许可又带回办公室。 “许经理,余经理。”谢君瑜坐在工位上,扬起笑冲她们打招呼。 “是小谢啊,你怎么没去吃饭?”许可四下看看,焚野这边只有谢君瑜在。 谢君瑜举起手里的饭盒,笑得更乖,“我自己做了。” “你还会做饭啊!都做什么了?我看看。”许可来劲了,把余堇扔在原地,凑过去看谢君瑜做的午餐。 “午餐肉。”谢君瑜叉起一块午餐肉,把饭盒推向许可过来的方向,而她望着余堇,缓缓把那块午餐肉塞入口中。 许可本以为是什么高难度的菜,结果听到是午餐肉,她的好奇心顿消,可人已经过去了,只能接着看一看。 这一看,她的好奇心又回来了。 “嗬,鱼香肉丝麻婆豆腐你不提,偏偏只说一个午餐肉?” 谢君瑜把视线收回,回答得既像解释又像喃喃:“午餐肉做好了,不一定比不上山珍海味。” 这话一听就是不会做饭的人拿来撑面子的说辞,但谢君瑜怎么看也不像是不会做饭的样子……许可没回答,只跟着笑笑。 可谢君瑜不依不饶,她再一次看向余堇,“余经理,你说呢?” 谢君瑜的笑太乖了,真的太乖了,余堇知道她是故意的,是装的,可当熟悉的笑容和熟悉的话语一起在今朝出现,记忆不可避免从犄角旮旯里钻缝探出…… 2027年下半年,谢君瑜和余堇开始了一段不清不楚又混乱的关系。 她们不是恋人,可余堇对谢君瑜的亲近睁一眼闭一只眼,只会在意乱情迷时吻在谢君瑜耳边强调:“我们没有在一起。” 她们会牵手,会拥抱,会接吻,也会做|ai,可她们不提一个爱字。 谢君瑜抱到了想抱的人,吻到了想吻的唇,可她却越来越难过。 她想要余堇的爱,想要铺天盖地呼吸不能的爱,可余堇是个没有心的人,她能把身体从头到脚所有部位都交给谢君瑜,唯独不肯赐予半分爱意。 谢君瑜曾经跪坐在地毯上,余堇离她很近,就坐在沙发上,谢君瑜微微塌下腰,伏在余堇膝盖,她用脸颊蹭,用唇去吻,她抓着余堇的手,抬起眼睛祈求:“姐姐,爱我。” 然后余堇会笑,那双灵动明媚的狗狗眼不断荡漾起波光。谢君瑜望着,总觉得那时的余堇像只摇头晃脑十分雀跃的卷毛小狗,看着可爱无害,可脾气最是捉摸不定,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冲人吠叫撕咬。 余堇抬起谢君瑜的下巴,俯下身去吻她,把她吻到双眸湿润,把她吻到忍不住直起身靠得更近,把她吻到此时此刻对余堇爱意的渴望达到顶峰,余堇会把人微微推开,在两个人的喘息互相交融的当下,她不提爱,只提性。 “小君瑜,我们做吧。” 谢君瑜不想要,她只想要余堇爱她疼她时给的拥抱,可余堇已经解开扣子扯下衣领,她把春色强硬地送入谢君瑜口中。 她哄她:“小君瑜,张嘴……” 她逼她:“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她激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爱情离不开性,你说你爱我,我把身体送给你,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谢君瑜一声不吭,她被按进雪峰里,余堇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端口腔,可她只想哭。 为什么呢,寻寻觅觅,为什么她的心还是漂泊无依? 余堇刺耳的话还响在耳边,谢君瑜突然发狠,她跪坐在地毯上,以自下而上的姿势,用力地、疯狂地,把小兽般的咬|吻落遍余堇全身,最后她深深埋下去,将舌|尖探入余堇身体…… 余堇在她舌|尖轻颤,她不依不饶,死死攥住余堇来推她头的手,舌尖抵进花香更深处,把花蕊搅到七零八落……于是轻颤变成喷涌,谢君瑜顶着湿到甚至能滴下水的唇,拽下余堇疯狂地吻她。 爱我,姐姐,爱我。 咸涩的吻和谢君瑜的祈求融化在一起,谢君瑜吻得越深,她的祈求就越迫切虔诚。 她不管余堇的抗拒,不顾余堇的叫骂,她直起身爬上来,把余堇压进松软的沙发靠背里,吻她,吻她,疯狂地吻她,求她,求她,疯狂地求她。 爱我,姐姐,爱我。 她的吻铺天盖地,可她得不到铺天盖地的爱。 筋疲力尽后,她伏在余堇肩头沉默。 良久,她忽然说:“余堇,我饿了。” 余堇瞥她一眼,撑起身,随意捡起地上一件衣服,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双手一裹,把吻|痕密布的胸口盖住。 厨房一阵叮叮当当,谢君瑜知道余堇不会做饭,可她就是想看看余堇会为她做些什么。 十分钟后,余堇把盘子随手搁在茶几上。 “家里没别的了,你吃这个吧。” 她打个呵欠,去房间拿了条毯子披着,出来坐沙发上看谢君瑜吃。 是几片午餐肉,有的还没热透,中间的部分都是冰的。但谢君瑜没说,她坐在地毯上,披头散发,衣领歪斜,乖乖地吃个一干二净。她回头看,余堇已经睡着,在沙发上蜷成小小一团,甚至把头埋进毯子里。 谢君瑜在心理选修课上听老师说过,这种睡姿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她很快收拾好厨房,坐回地毯上,什么也不干,就伏在沙发边望着余堇。 她捉过余堇的手,吻上余堇掌心,无声喃喃:“……爱我好不好?” 这是她们第一次做,很混乱,很激烈,很彻底。 在纠缠的那一年里,她们有过好多次数不清的疯狂,可次次不提爱,次次都是索取。 狂乱之后,谢君瑜总会说饿,余堇也总会递过来一盘午餐肉,随意一搁,再蜷缩在一边睡过去。 她们的性没有温存,攀至顶峰后,一个说饿,一个甩来一盘半冰半热的午餐肉,然后是沉默。 谢君瑜第一次知道,原来没有爱也可以发生关系,原来索取到最后只有给予。 她想让余堇爱她,想让余堇疼她,可余堇连碰她也不愿意,整整一年的混乱里,向来是她站在山脚望着余堇攀上顶峰,余堇从来不肯伸出手带她一起。 余堇不肯爱她,也不肯要她,她只有在余堇递来的那几片半冰不热的午餐肉里感受到微薄在意。 谢君瑜曾经问:“为什么总是午餐肉?我想吃别的。” 余堇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她往谢君瑜的方向靠了靠,却没有靠在谢君瑜肩上,而是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她歪向一边,闭着眼,声音含糊不清:“午餐肉做好了,不一定比不上山珍海味。” 说完没多久,余堇睡过去,脑袋没了支撑,倒在谢君瑜肩头。 谢君瑜暗下眼一直不说话,等到熟睡的余堇越倒越歪,几乎快要倒进她怀里时,她将最后一片午餐肉塞进嘴里,凉得她眼睛都在发酸。 可是余堇,你做的午餐肉真的好难吃。 16、十指相扣 余堇站在办公室门口,突如其来的回忆让下意识她避开谢君瑜看过来的视线。她不着痕迹吞咽一下,将往上顶的窒息强行压下去。 “许可,走了。” 余堇走的速度很快,过身时带起一阵风,谢君瑜脸上的笑容被这阵风吹散,她抽出一张纸巾,没有胃口再吃。 “诶诶,你等等我!” 许可与谢君瑜告别,快步跟上余堇。 谢君瑜只往她们那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拾好饭盒,随手压在手提袋上,趁休息时间打开电脑处理学业上的事情。 来独江实习以来,她虽然没有三天两头请假,但也需要时不时回学校处理事情。 上课一半请代课,一半自己去,课后借同学和师姐的笔记加班加点地学,在独江也没有放过任何休息时间,她每天的时间都被学业和工作排满,只有坐在工位上抬头小憩时,她才会对着余堇办公室紧闭的门想一想过去。 来独江实习还不到两个月,在这样的连轴转下,她已经瘦了快五斤,本就高挑的身材愈显出众,就连马甲线都瘦得曲线更明显。 累死了,余堇没报复到,她倒快把自己折腾死了。 谢君瑜天天熬夜早起,身体早就负荷,她只看了一会儿笔记,眼皮实在撑不住,伏在桌上睡过去。等她醒来,桌上多了一盒提拉米苏。 谢君瑜不爱吃甜的,对甜品向来敬而远之,唯独提拉米苏,她很是钟爱,尤其是苦味重的提拉米苏。 这盒提拉米苏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工位角落,没有便签,也没有店名,但谢君瑜一看就知道是boop——自己常去的那家甜品店。 提拉米苏的不远处,是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的饭盒。饭盒被动过,手提袋的拉链都被拉上了。 余堇办公室的门已经再次关上,外面的办公区来的人还不多,就算来了也大多在午休,谢君瑜没吃提拉米苏,她拿在手里,也不管余堇是不是在休息,直接敲响办公室的门。 两声“笃笃”之后,余堇略带慌乱的“进”响起,甚至还在咳嗽,似乎是呛到了。 谢君瑜进来后关上门,看到余堇在吃打包好的饭菜。打包袋上有店名,是附近一家很有名的餐厅,以炸食为特色,为了口感,去那儿吃的人几乎都是堂食,极少有打包带走的。 她随意晃一眼,原本酥脆的外壳已经被水汽湿透,看上去黏糊糊软塌塌的。 余堇是急着回来? 谢君瑜把提拉米苏拎起来,问:“这是你买的?” 余堇的呛咳刚刚止住,脸上咳起来的红晕和眼睛里的水润还没消褪,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嗯,我路过——” “多谢余经理好意,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余经理自己吃吧。”谢君瑜把提拉米苏扔在桌上,没再多看她一眼,很快出去。 余堇似乎是有话想说,因为太急,她呛得更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剧烈的咳嗽声在谢君瑜身后响起。 “小君——” “啪。” 门关上了。 余堇咳到撕心裂肺,呛住喉管的饭粒才终于顺下去,她颓然瘫在靠背上,水润未褪的眼睛望向那盒提拉米苏。 她不爱吃苦的,甚至称得上厌恶,喝的咖啡都必须往里加上好几包糖和奶她才喝得下去。 z市甜食多,那里的人大多嗜甜,而余堇是这其中的佼佼者,爱吃甜腻到发齁的甜品,是boop甜品店的常客,谢君瑜第一次去boop就是跟着她去的。 boop的甜品多种多样,余堇最不爱吃她们家的提拉米苏,苦味太重,而谢君瑜正好相反,唯独能接受提拉米苏。 她们总是南辕北辙,没有一丝契合。 余堇把包装盒拆开,舀起一勺提拉米苏送进嘴里。舌尖刚碰到,她的眉头就下意识皱在一起。 苦,太苦了,咖啡液太多,苦到她眼里的水润愈发明亮。 她想吐,但牙一咬,逼着自己咽下去。 于是那份苦涩顺着食道滑向体内,顷刻间弥散开,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受到了苦意。 …… 两天后的傍晚,谢君瑜在餐桌前正襟危坐。她死死盯着桌上压根还没上几道的餐食,说什么也不肯往边上看。 许可快被谢君瑜这样乐死了,她特地跟谢君瑜边上的人换了位置,拍拍谢君瑜的椅背,逗她:“小谢,你就看一眼,真的没事的,这玻璃可结实了,不会破的。”说着还蹬几脚。 谢君瑜在公司一向端的是听话牛马的形象,但此时此刻面对许可的打趣她实在忍不住了,反正她不在许可项目组,怼几句没事。 “许经理,你爱看你看就好了,不必非得拉上我。” 果然,跟余堇走得近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s市餐厅那么多,许可偏偏要选一家水上餐厅,脚下踩的不是实木不是水泥,而是玻璃,玻璃之下就是不断涌动的湖水。 谢君瑜不怕高,但她不会游泳,看见这样的场景难免心慌。 许可被怼了反而更来兴致,嘴巴一张就要继续逗,余堇就坐她边上,一杯热茶“当”一下砸在她手边。见许可不接,余堇直接把她的手拽过来按在杯壁上。 “喝、茶。”余堇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咬牙切齿。 许可觉得奇怪,但还是撅起嘴抿了一口茶,然后成功被烫到呲牙咧嘴。 余堇是故意的! 菜上齐,众人动筷。 这一桌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也就余堇和许可,而她们俩平常都没什么架子,能和大家玩到一起去,有人嫌光吃饭太无聊,提议玩酒桌游戏。 “好好好,怎么个玩法!”有人摩拳擦掌。 许可还记仇着,那人话音刚落,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扽,“抓手指!” 虽然余堇没明说,但许可看得出来她和谢君瑜之间诡异的气氛,余堇整她,她必然要还回去! “我来说下游戏规则。每个人和左右两边的人十指交叉握紧,裁判随机选择某人的某根手指,被点到的人要抬起相应手指,错了的人不仅自己要回答问题,和他握手的另一人也要受罚喝一杯酒!” 谢君瑜虽然常去酒吧,但大多都是安安静静坐吧台让季洁安排上酒水,很少玩酒桌游戏,在她玩过为数不多的几次酒桌游戏里,也都是用骰盅,许可说的这游戏她听都没听过。 不过听起来按指令抬手指就行,也不是很难的样子。谢君瑜心稍安。 在场的人里有人问:“那谁当裁判?” 许可快要憋不住笑,余堇一看就知道她要坏事,正要抢先当裁判,谁料许可直接双脚一蹬,连人带椅子都往后挪出一步,椅子与玻璃的摩擦声正好盖过余堇的声音。 “这游戏是我提出的,这顿饭又是我做东,自然由我当这个裁判服务大家。”许可站起来,这下余堇和谢君瑜称得上是挨着坐的。 “来来来,都把手牵起来!” 许可原本坐在谢君瑜和余堇中间,她当了裁判,按规则,谢君瑜和余堇就是相邻,要十指相扣。 谢君瑜没动,她在想怎样合情合理地换个位置,可许可说完不过十秒,她耳边响起一声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有温热挤进她的掌心。 时隔多年,谢君瑜以为自己能忘记余堇的温度,可当那片温热贴过来的时候,哪怕她没有扭头,身体的战栗已经告诉她来人是谁。 好狡猾的人,不用开口,光是用体温就能让她恍神。 两人的手掉在桌下,谢君瑜挣扎,余堇抓住不放,中指的银戒就硌在谢君瑜指骨。 好可恨的人,明明都订婚了,还要这样抓着她的手。 许可在餐桌旁转了一圈,“都牵好了吧?举起来举起来,我要点人了!” 角力暂停,余堇扣住谢君瑜的手抬上桌面,两只手松松垮垮,完全看不出桌面之下的汹涌。 余堇知道许可要么点她,要么点谢君瑜,所以一早就全神贯注做好准备。可谢君瑜不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余堇中指,落在那枚银戒上,她像是屏蔽了周围的声音,那枚银戒深深扎根进她的眼底,不断抽条生长,她只听得到枝丫疯长刺破眼瞳的尖锐。 “小谢?小谢?”许可伸出手在谢君瑜眼前晃,“小谢,可不兴这样拖延时间的啊。快,中指。” 许可在谢君瑜中指指节上轻点,谢君瑜终于回神,她刻意别开眼神不去看余堇的银戒,可那视线又落在玻璃之下的流水上。 慌乱中,她失误了。 许可激动坏了,立马把一杯兑得乱七八糟的酒塞余堇手里,转头问谢君瑜:“小谢,本来这游戏输了的人必须回答问题,但你年纪小,咱们又是第一次合作,我不为难你,感情问题和喝酒,我让你选。” 两人的手还牵着,余堇想抽离,许可那人竟然一把按在两人手上,非要等谢君瑜受完罚再放。余堇没好气地瞪许可一眼,她以前倒是不知道,许可这人竟然这么爱无心插柳! 余堇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知道许可怎么兑的,不仅烈,还难喝得很。刚喝完,她就觉得喉管在燃烧,双耳也在嗡鸣,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谢君瑜说了“感情”两个字。 “小谢,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听焚野的人说,有个栗色卷发的女人有段时间天天接送你,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许可开始八卦。 许可兑酒完全不按章法来,稀里糊涂乱兑一通,余堇酒量不算差,可也架不住乱拳打死老师傅,许可的问题她听得模模糊糊,只抓住“女朋友”“栗色卷发”两个关键词。 也不知是被这两个词触发到什么机关,还是许可真的太有调酒“天赋”,酒劲突然窜上来,余堇下意识把谢君瑜的手抓得更紧。 谢君瑜的视线被这一力道拽向余堇。 余堇半垂着眼,正用力压制涌上来的酒劲,可在谢君瑜眼里,全都变成竭力维持自若的克制。 “她不是。” “我没有女朋友。” 谢君瑜盯着余堇的银戒,声音轻飘飘的。 “我现在单身。” 17、落水 得知谢君瑜单身,之后的轮次许可不再点她,倒是有意无意点了几次余堇另一侧的人,让余堇喝了好几杯“特调”。 在许可的“关照”下,这一顿饭下来,一桌人里酒量排得上前三的余堇成了醉得最厉害的那个。 快结束的时候,余堇要去洗手间,旁人都在聊天,没人注意。这餐厅整体都修建在湖面上,走廊是室外的,两侧只有到膝盖高的铁栏,谢君瑜看余堇走路摇摇晃晃,怕她掉水里,一路跟着她。 还好,虽然有好几次余堇都踢到了铁栏,但都化险为夷。在余堇进洗手间后,谢君瑜就在门口等她。可等了五分钟,余堇还是没出来。 不会没栽水里,而是栽厕所里了吧? 谢君瑜进去找,里面就一个隔间关着门,她去敲,不到三声,门被猛然打开,有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她的手腕就是一拽,然后一具温热还冒着酒气的身体就贴上来。 “余堇,你放开我!” 谢君瑜去推,余堇把头压在她肩上,说什么也不让步。 “你别在这儿耍酒疯!” 喝了酒的余堇力气没有平常大,谢君瑜用了些力气就挣脱开。余堇没有再抱上来,她像是清醒了,低着头僵持半分钟,最后把位置让开,给谢君瑜留出离开的空间。 这家餐厅的熏香味很重,洗手间尤其重,重到谢君瑜头脑发昏,以至于她竟然没有立刻走掉,而是掰起余堇的头,问:“很难受吗?” 余堇比谢君瑜要矮上好几公分,她的下巴被谢君瑜的手卡着,她不得不抬头看谢君瑜的眼睛。 像瓷瓶的冰裂,雪花般的细纹在她眼中蔓延生长,浅淡却熠熠生辉。 曾经的掌控者以此刻这样弱势的姿态望过来,谢君瑜心里冒出一股奇怪的快感。她忍不住逼得更近,余堇望过来的眸光就更碎更脆弱,于是她心里的快感更强烈,在听到余堇被逼到退无可退时轻颤的呼吸的那一刻,谢君瑜的快感达到顶峰。 手下失了力,余堇的下巴开始泛白。 “余堇,你躲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话里的戏谑毫不遮掩,双眼像是有火光要跳出来。 余堇别开脸,奋力一推,踉跄着脚步往外走。谢君瑜像来时一样跟在她身后。 回到室外走廊时,余堇突然止步,她转过身面对谢君瑜,语气冷得像冰:“别跟着我。” 此刻天已经很暗了,走廊上没人,就她们两人,走廊两侧点缀着几盏称不上多明亮的仿古灯笼,那灯影朦朦胧胧,给两人的脸庞都蒙上一层雾纱。 余堇下巴处的红痕格外明显,她此刻的表情本是标准的都市冷艳美人,那抹红痕的加入,却平添了许多暧昧遐想,仿佛她刚刚曾被人强迫着张开嘴,承受过一些她并不愿意做的事。 谢君瑜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的余堇要比做上位者时更加摄人心魄。 好想,好想让她臣服。 谢君瑜挑眉,挑衅般进一步,“余经理,这不是在公司,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两人的身高差距几乎快到十公分,相贴时余堇只能仰视谢君瑜。 她们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相贴过,可那时的谢君瑜乖乖糯糯,垂下来的眼神比棉花还要软,哪怕余堇不得不仰视,控制权始终也没有逃离过她的掌心。 而现在,谢君瑜的眼神是铺天盖地的阴霾,将余堇牢牢罩在其中。 “刚刚我在饭局上说的话,你听清了吗?”谢君瑜伸手揽过余堇的腰,脑袋下压,贴在余堇耳边,在外人看来她们正在亲密拥抱。 “姐姐,我单身,而且……”谢君瑜在余堇耳边笑起来,但这笑十分轻,说是笑,倒更像是叹息,缱绻幽叹钻进余堇耳中,又麻又痒。 “我家正好有午餐肉。” 哪怕还醉着,余堇也免不得瞳孔一缩。她听懂了谢君瑜的意思,她是在邀请她做…… 谢君瑜的攻势未停,她捞起余堇的手,忽然吻在那枚银戒上。 她抬起头,笑意吟吟:“姐姐,我不介意的。” 以前的时候,余堇总想听谢君瑜多叫几声姐姐,可谢君瑜总别别扭扭不肯叫。现在不用余堇提,谢君瑜一声又一声姐姐叫个不停。 可惜早就变了味。 一切都已经变味。 余堇从谢君瑜的怀抱里挣脱,酒劲不断往上顶,把她眼前淹没成漩涡,她歪着身子后退一步,深呼吸两次,立刻转身往包间走。 余堇走得很快,像是要逃离身后的陌生,可谢君瑜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赶上,她挡住余堇去路,强迫余堇直视她,直视余堇逃避的陌生。 “余堇,你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 谢君瑜要去抓余堇的手,余堇把臂膀往后一甩,谢君瑜抓过来的力气太大,扑空之下,根本来不及收回,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往侧前方栽倒,眼看就要栽进水里! 耳边嗡鸣到顶峰,眼前也在颠倒,余堇难受到想扶在马桶边吐个昏天黑地,可此刻她的理智从晕眩与清醒的缝隙中探出,她将身体往谢君瑜栽倒的方向横过去,挡住谢君瑜倒下的趋势,自己却被撞进了湖里。 哗——! “余堇!” 余堇掉进水里的动静本就大,加上谢君瑜的喊声,很快有服务员过来,许可也从包间出来,在几人的帮助下,终于把余堇带上岸。 “你可吓死我了!”许可阵阵后怕,一把抢过服务员递来的浴巾披余堇身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还掉水里了啊?!怪我怪我,我给你调的酒太过了!” 余堇坐在岸边裹紧浴巾没说话,她身上湿透了,大波浪全糊在脸上,肩头还有些轻微发颤,似乎是冷到了。 已经十月底,又是晚上,穿着大衣都冷,更何况余堇刚从水里出来。 谢君瑜蹲在余堇身边,抽出余堇攥着不放的浴巾,从头发开始,仔仔细细给她擦拭水珠。把滴水擦没了,谢君瑜脱下自己外套披在余堇身上,两只手捏着外套边一紧,把余堇带起来。 谢君瑜转向正打量她和余堇的许可,“许经理,余经理刚刚是因为我才掉下水的,这天太冷了,身上一直湿着她肯定会感冒,我先送她回去。” 说着,谢君瑜带着余堇就要走。许可拦住谢君瑜,说:“你又没开车,而且你刚刚也喝酒了吧?再说了,小谢,你也不知道余堇家住哪儿啊。” 她瞥一眼谢君瑜半环住余堇的姿势,有些怀疑,普通上下级会这么亲密吗? 服务员还在边上,许可干脆先买好单,然后摸出车钥匙,要带余堇坐她的车回去。 “我开车快,我送余堇回家就行,你回包间吧。” 许可伸过手要接余堇,谢君瑜却勾着余堇的腰微微往身后一扭,“许经理,余经理是因为我掉下水的,我不帮帮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许可没见过这么爱给自己揽麻烦的人,也懒得再多说,她摆摆手,要谢君瑜带余堇上车。 谢君瑜把余堇扶上后座,自己也上后座坐好。她打量余堇,余堇双手攥紧她的外套,脸色发白,双眼微闭,好几缕发丝黏在颊侧,腮帮略微往外凸,看得出来正咬紧后牙忍耐些什么。 谢君瑜往中间挪动,犹豫一二,还是忍着没伸手过去。 “许经理,能把空调再调高一点吗?余经理还是冷。” 许可把车开得飞快,她冲后视镜瞥一眼余堇的脸色,说:“温度已经够高了,但她身上的水汽还没排出去,她是骨子里冷。” 许可咂嘴:“唉,说来也是怪可怜的,她本来不想来,我非逼着她来,她喝醉了酒本就难受,又掉冷水里冻了一遭,人现在看着没什么大事,但她自己指不定闷着忍了多少呢。” 许可打个转向灯拐进另一条路,语气也跟着拐了个调,里头多了些喟叹:“家里也没个人照顾她,伤了病了都是自己瞎折腾。从跟她相熟起,我就没见她生病的时候有谁陪过,一个人在s市打拼,看着怪可怜的。” 车里渐渐暖起来,余堇实在架不住酒劲,早就睡过去,许可说的话她一个字没听见。倒是谢君瑜,不自觉朝余堇那边坐得更近。 余堇的睡姿依旧是蜷缩在一起,像以前一样,没有安全感。谢君瑜把余堇身上的外套拢得更紧,还微微倾身过去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余堇,她的手隐在身体侧边,许可看不见,余堇又睡着了,于是那只手覆上余堇抱紧自己的手背,极轻极轻地捏了捏。 和余堇关系混乱的那一年,谢君瑜的确很少见到余堇脆弱,也从没听余堇提过生病去医院之类的事情,想必这样的时刻都是她自己面对的。 只是谢君瑜不知道,余堇的隐而不提,是她性子本就自强,还是因为看自己比她小上太多,不值得托付。 “余经理来s市工作这么久,她的家人没有来看过她吗?” “没有吧,至少我没见过她家里人。”许可微顿,忽然笑起来,“别说家里人了,我连她对象都没见到过。” 谢君瑜讶异地抬起脸。 许可和余堇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余堇订婚了,许可却连她未婚夫的面都没见过? “行了,到了。”许可扭过头看后排,“走,我帮你把她扶回家。” 睡着的余堇有些不听话,她抓着谢君瑜的外套,说什么也不肯下车,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许可又一次拉人失败,她叉着腰,没生气,倒是笑了。 “这人真是……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见她喝醉,没想到喝醉了竟然学小孩子耍赖!” 谢君瑜没管许可的感慨,她弯腰探进车身,把手指伸进余堇掌心,用力一勾,就这么把余堇的手给勾开了。趁余堇再次攥紧之前,她把余堇的手搭上自己后颈,边往后退,边轻声对余堇说:“车里不舒服,到家再睡。” 许可撑在车门上,眼睁睁看着刚刚还犟得要死的人忽然之间就顺从地跟着下车了。 不是,余堇这人喝醉了还看人下菜碟呢?! 许可脸上的惊讶谢君瑜看得很清楚,不过她没想着解释,反正解释不清。总不能说三年前她曾经和喝多的余堇做过好几次,所以才会这么熟悉怎样哄喝醉后的余堇吧? 好不容易到了17a,许可要留下来帮着照顾,谢君瑜却说:“许经理,今天的饭局是您做东,饭局还没结束呢,您看是不是要早点回去露个脸?” 许可有些怀疑谢君瑜能否照顾好余堇,但谢君瑜说的话确实在理,犹豫一番,她退到玄关,再三叮嘱:“小谢,你如果实在应付不来,一定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许经理,您放心。” 许可走了,谢君瑜没闲着,熟门熟路立刻去了浴室放水,等到浴缸的水放好,整个浴室都被雾气氤氲得模模糊糊,谢君瑜站起身,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被这水汽洇得昏昏沉沉。 她退一步,要转身去叫余堇洗澡,才转过来不到半个身位,一具带着凉意的身体砸上她的脊背,然后,余堇的声音渗入冰冷湖水,又被这浴室中的温热水汽一裹,一冷一热,跌跌撞撞闯进她的双耳。 “小君瑜,我难受。” 18、另一种“照顾” 余堇抱得很紧。 记忆里,只有在余堇到了的时候她才会把自己抱这么紧,恨不得让两人融为一体的紧。 那时候,谢君瑜从那被箍到发疼的拥抱中获得了她所渴求的强烈需要,于是之后的每一次,她都在余堇身上拼尽全力。 顶峰之后,余堇靠在她怀里平复,而她总不肯轻易结束,她掰过余堇的头,吻遍余堇的脸,将余堇的薄汗和正在消褪的欲|念通通卷入舌尖吞入腹中。 然后她会扶着余堇脖子深吻,吻到余堇呻吟,吻到水声搅动,吻到消散的欲|念又在点点重聚,她开始新一轮的疯狂。 总是这样,她在给予中索求,又在索求中给予。于她来说,性不是爱,却能给她爱的假象,所以她始终虔诚地索求,竭力地给予,只为了那个拥抱。 为了那个箍到发疼的拥抱。 此时此刻,她没有给予,竟然已经得到了奖赏。 谢君瑜要转过来面对余堇,然而余堇抱得太紧了,根本动弹不得。她用力掰开余堇的手,终于如愿转身。 水汽在她们之间浮荡,谢君瑜的呼吸有些闷胀,思绪也像是浸满了水,沉甸甸地坠着。 大脑一片空白。 余堇忽然进了一步,她穿过氤氲水汽,将那张略显苍白却明艳依旧的脸送上来,就停在距离谢君瑜的唇不到五公分的位置。 “小君瑜……” 她的眼神自下而上,水汽全往她眼瞳里钻,转盼间,流出的都是朦胧潮湿的动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谢君瑜的眼神掉下去,三次呼吸后,她把手指搭在余堇衣领,眼一抬,沉默着,开始脱余堇的衣服。 一件……两件…… 余堇不动,就站在那里望着谢君瑜。 贴身衬衣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一半,露出里面黑色蕾丝的内衣边。 谢君瑜在此刻停手。 “剩下的你自己脱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她把余堇带到浴池边,抱起刚刚脱下来的衣服,转身要走。 “别走。” 余堇抓住谢君瑜的手腕,谢君瑜没动,但她听到余堇入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 浴室里的水汽真的太满了,谢君瑜眼前朦胧一片,她稀里糊涂地想,自己好像忘记开排气扇了。 哗啦……哗啦…… 身后水流涌动的声音还在继续,谢君瑜还是没动,她想说余堇你别玩水了,可嗓子被水汽糊住,她只张口,却是无声。 手腕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谢君瑜被拽过去,不得不面向余堇。 余堇身上的衣服还是谢君瑜没脱完的那样,衬衣在水里荡,那衣领也随着水流在暧昧开合,她抓住谢君瑜的手,抬起眼睛去看眼前人。 “小君瑜……” 余堇带着谢君瑜,把掌心按在胸口。 “帮我。” 寻求帮助的一定是弱者吗? 高高在上的一定是强者吗? ——不是的。 湿润滑软的触感,还带着温热,心跳被握进掌心,规律的节奏竟在此刻成为重击的鼓槌,将掌控者的呼吸敲得烂碎。 有一种人,他们装作弱小,手无寸铁,便以脆弱为刃,以怜惜为矛。 以身入局,然后,兵不血刃。 谢君瑜僵持不动,可余堇露在水面之外的肩膀已经在发颤。 余堇冷,她知道。 终于还是俯下身,替她褪去最后的布料,然后,按住肩,把人按进水里。 “别泡太久,我就在外面。” 谢君瑜出去后立刻打开排气扇,然后就靠在外面的墙上看手机。她担心余堇会在里面睡过去,时不时敲门要余堇应声。 十多分钟后,浴室门被打开,余堇只围了一层浴巾出来。谢君瑜已经把屋内的暖气开了,余堇不至于因为温差又受冻。 “你怎么就穿——” 谢君瑜要问,余堇却进一步打断了。泡了个澡,她似乎舒服不少,连酒劲也下去了些,她脸上恢复成往日运筹帷幄的样子。 “今晚还走吗?” 余堇身上的热气钻进谢君瑜发肤,谢君瑜开始热起来,但面上无动于衷,甚至摆出戏谑。 她恶狠狠地问余堇:“想要了?” 谢君瑜本想提余堇未婚夫,忽然想起,这次玄关处的男士拖鞋似乎消失无影,甚至浴室里的洗浴用品也都是余堇常用的那些,根本没有男人的东西。 余堇头发还湿着,她抓抓发顶,弯腰去柜子里翻吹风机,沟壑的旖旎就横在谢君瑜眼前。 终于翻到吹风机,她对谢君瑜笑一笑,呢喃着问:“那你给吗?” 这四个字,发音全含在嘴里,舌尖碰两下牙根,双唇再轻轻一碰—— 比蜂蜜还要黏腻。 余堇去一边吹头发,谢君瑜靠在墙边没动,洗漱台的镜子里两人一前一后,同时看向镜中的对方。 谢君瑜看了会儿,忽然转身,消失在镜子中。 余堇拨弄头发的动作立止,她盯着谢君瑜离开的方向,直到热风吹得她头皮发烫,她才控制住视线回过神。 余堇吹头一向得花上十分钟以上,这次她只吹了十分钟不到,等她回到客厅时,谢君瑜正在打电话。 “嗯好,我会修改一下的。好的,张老师再见。” 谢君瑜挂完电话,几不可闻叹声气,一回身,看到余堇站在客厅另一边盯着她。 谢君瑜把茶几上一杯红彤彤的液体拿起来,“你喝了酒,也不能吃感冒药,先把这个喝了解解酒。” 余堇瞥一眼,是番茄汁。 余堇爱喝果汁,但拒绝番茄汁。喝进去一股铁锈味,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喝得下去。这番茄还是前段时间万斯然过来带的,她一直忘了扔,竟然在今天被谢君瑜翻到了。 余堇不接,谢君瑜直接塞她手里,再去自己包里翻出一包糖扔在茶几上。 “甜的,能压过去。” 余堇顺从喝完,拆了颗糖含进嘴里。 她笑:“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怎么包里还带着糖?” 余堇现在还是晕,她倒在沙发靠背上,却没压住脸上的笑。 谢君瑜也从那包糖里翻出一颗苦味糖果含进嘴里,她同样靠在沙发靠背上,不咸不淡地回:“师姐送的,里面的苦味糖我爱吃。” 余堇的笑凝住了,嘴里的甜瞬间被涩盖过。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也不看谢君瑜,只说:“我难受,先休息了,你需要什么自己去拿,位置你都知道。” 余堇进房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君瑜坐在沙发上没动。她和余堇已经分道扬镳三年,余堇却说东西摆放的位置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且家里也没见到男人的东西,那个未婚夫…… 余堇回房后立刻把糖吐掉,又仔仔细细刷了两遍牙,最后才往床上一倒,拿被子盖住脑袋。 三年过去,这小屁孩倒学会噎她了。 被子里暖和,但就是太暖和,加上喝了酒,蒙头没一会儿,余堇就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余堇感觉到身后的床垫往下一塌,脑袋上的被子被拽下来,背后一热,有个人贴过来。 她身体不舒服,又困得厉害,根本没心思做别的,她蹭蹭枕头,离身后的热源远了些。 可那热源像是黏在她背后似的,始终贴得严丝合缝。 余堇含含糊糊开口:“小君瑜……我困了。” “余堇,是你邀请我留下来的。”谢君瑜把余堇翻过来压着,“让我留下却说不想做,难道要我跟你温存谈感情吗?” 谢君瑜低头去吻余堇脖子,边吻边去扯余堇身上的浴巾。 “余堇,你不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感情吧?” 最后一字落定,余堇身上的浴巾也恰好落地。 雪峰晃动着倒塌,塌成圆盘,谢君瑜俯身去咬圆盘当中盛放的珍馐。 不知是被谢君瑜的话刺激到,还是酒劲又返了上来,余堇头疼得厉害,她用力去推身上的人,双手却被压过头顶。 谢君瑜的唇在她耳边蹭来蹭去,一字一顿,缓缓强调:“余堇,你我之间只有性,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余堇气急攻心,她只觉得热得厉害,可谢君瑜牢牢将她压制,吻和嘲讽铺天盖地落下,她连呼吸都是闷热。 “冰箱里的午餐肉是给我留着的吗?” 谢君瑜咬余堇的耳垂。 “你未婚夫知道午餐肉的含义吗?” 手指从溪谷划过,带起溪潮,引入密林,流经平原,最后抵达倒塌的雪峰,被柔软的唇舌吞净。 “还是说……压根没有这么个人?” 谢君瑜的吻忽然凶狠起来,把余堇的呼吸呻|吟通通堵塞吞噬,她在她身上狂舞,摧毁一切能碰到的温香。 到最后,余堇浑身发红,她急促喘息,呼吸间全是滚烫,甚至把眼尾也烫红,在脸颊之上晕成一片红霞。 “谢君瑜,你不是人。” 余堇眼里的波光剧烈晃动起来,她抬起脖子,硬生生将波光压下,摆上如冰冷漠。 “你是疯子。” “呵。” 谢君瑜笑起来,她俯下头,去吻余堇耳廓。 “我确实是疯子。姐姐,碰上你这样的人,谁能不疯呢?” “余堇,拜你所赐,我早就疯了。” 谢君瑜还要再来,余堇别开脸,说:“你以为你是个多无辜的人吗?你说你没有女朋友,可大半夜的却让别的女人待在你家,接你电话,还让她天天接送。” 似乎找到了发泄口,余堇直视谢君瑜的眼睛,不去管那里面渐渐涌起的压抑。 “小君瑜,你也不是个好人呢。” 趁谢君瑜在愣神,余堇轻而易举翻身而上。她红着脸,红着眼睛,甚至身体也在泛红,她什么都不管,一味地去撕扯谢君瑜身上的衣服。 “你要纯粹的性是吗?” 余堇俯下身,探出手。 “我给你。” 19、偶遇 床榻之上,无情无爱,只有互不相让的较量。 余堇最后还是输了,她没能继续下去。 她状似凶狠,却只伏在谢君瑜身上吻了吻,接着倒向一边,攥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黑暗中只有微微喘息。 一段沉默后,余堇闷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声音太闷太重,像是下面拴了块石头,刚说出口,瞬间就砸进地里。 谢君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偏头去看余堇,依旧是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头发乱糟糟扒在脸颊,自乱发缝隙中,依稀可见那双暗淡的狗狗眼半合低垂。 想要替余堇拨开乱发的冲动从心头冒了出来,谢君瑜立刻正过头,甚至偏向另一边。 “你说我是疯子,那你就该知道,疯子不恨人,疯子只将人摧毁。”谢君瑜坐起来,长发从肩头滑下,将春光半掩。 她扭头看余堇。 “余堇,我是疯子。” 余堇,我想毁了你。 余堇笑起来,眼尾的小褶皱先是微微扬起,然后才随着笑意往下掉。她翻个身仰躺,将那头乱发往头顶一抹,望着天花板,小小声自言自语:“小君瑜,这算不算是你的在意呢?” 谢君瑜没听清余堇的喃喃,她只顾看余堇脸上的烧红。 ——余堇的脸色不正常,眼睛里也是七零八碎的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沸腾。 谢君瑜去抓余堇的手,又摸她的脸。 烫得吓人。 她一句话不说,立刻去衣柜翻出足够保暖的衣服,在余堇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勾住余堇腰肢把人强行带起来,开始一件件替余堇穿衣服。 “你发烧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余堇还是笑,眼尾的那一线褶皱掉得更厉害,像是垮下去一般,把她眼里浮于表层的淡笑通通拽下。谢君瑜正要给她套毛绒开衫,她一把抓住谢君瑜的手腕,几乎要贴上谢君瑜的脸。 “你不是要摧毁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谢君瑜烦躁不已,余堇本就受了冻喝了酒,她刚刚还那样折腾她……她知道余堇现在发烧难受一大半责任在自己,所以没有回呛,依旧沉默地继续给余堇穿衣服。 余堇喝醉之后的确会像个孩子,有什么说什么,现在又发烧,她的思绪就更混乱。 一张嘴开开合合,她说了好多话,有些是无声,有些是刻薄,有些是自嘲,但最后都变成了哽咽。 她抓着谢君瑜的手指,眼里零零散散的光开始荡漾。 “别恨我。” 她凑近了一点,捧着谢君瑜的脸,轻轻吻一下。 “爱我。” 她勾上谢君瑜的脖子,跪直身,又吻一下。 “爱我。” 她还要再吻上来,谢君瑜别过脸,将最后一件大衣披上她的肩。 “走了,去医院。” 饭局上谢君瑜也喝了酒,开不了车,她打了辆车,和余堇一起坐后排。 余堇没再喋喋不休,揣着手,自己安安静静地缩在一边睡觉。谢君瑜就坐一边看她。 余堇穿的大衣是带毛领的,谢君瑜特意挑的,保暖。余堇的脸属于偏小的那种,她睡觉又爱缩在一起,现在整张脸都往脖子里压,大半张脸藏进绒毛里,只有那双闭上的狗狗眼露在外面。 谢君瑜伸出根手指探进绒毛中,温热的呼吸打在她指尖,手指一曲,抬起余堇下巴,没让余堇再闷在衣领里。 余堇不太配合,皱着眉在靠背上蹭两下,眼见又要埋进去,谢君瑜干脆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余堇顺势把半边身子都靠上来,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 司机看了好几次后视镜,谢君瑜被看烦了,也看向后视镜,打算瞪那司机一眼,没想到自后视镜中看到了余堇脖子上的吻痕。 到医院后,那司机怕谢君瑜一个女生抱不动余堇,还小跑过来问要不要帮忙。谢君瑜客气回绝,揉揉余堇的脸,在余堇睁开眼想要埋怨时,她勾住余堇腰肢,轻声哄:“先去看病,看完病就回家睡觉。” 余堇已经烧得厉害,连站着也晃晃荡荡,谢君瑜紧紧揽着她,让她贴上来,自己去拿车里的东西。 余堇一个劲往谢君瑜身上靠,脑袋恨不得钻她怀里,于是侧颈大开,那上面的吻痕更加明显,惹得刚刚绕回驾驶座正要上车的司机又看了她俩好几眼。 看完医生,余堇坐输液室输液,谢君瑜去拿药,等她回到输液室,看到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坐余堇边上。 真是世风日下,连医院都有人搭讪了! 谢君瑜冷着脸,正要把人骂退,却是没想到坐余堇右边的那人开始东张西望,似乎是觉得无聊了。 这不望不要紧,这一望,谢君瑜和她正好对上眼。 “君瑜?!” “周沫?!” 谢君瑜快步上前,问周沫:“你坐这儿干嘛?” 周沫白她一眼,指指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我来医院肯定看病啊!问的这叫什么话……你来干嘛?”她看清谢君瑜手里拿的药,“你也病了?” “不是。我陪人来的。”谢君瑜瞥向余堇左边那女人,金发,黑丝,笑得妖娆。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 那女人上下打量谢君瑜,忽然站起身,坐到了周沫边上。周沫眼见她过来,立刻哼哼唧唧起来,还一个劲往女人怀里钻。 “姐姐,我说了吧,我这个位置暖气还好的,不会头晕。” 姐……姐? 谢君瑜没搞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沫勾着女人的手臂,明明都贴那么近了,她还在一个劲蹭。 “我介绍一下。君瑜,这是林西,我女朋友。”周沫又软下声音和林西说:“姐姐,这就是君瑜,我好姐们儿。” 林西并不意外,甚至挑挑眉,冲谢君瑜点头。 谢君瑜记起来了,林西就是之前在明日的那个性感姐姐,把周沫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她觉得奇怪,林西刚刚坐余堇边上干什么?而且她明明都没有说她和余堇的关系,看她过来,林西竟然就自觉地腾位置了? “小沫,你不是说饿了吗?我去医院外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给你带好吃的。你自己乖乖的啊。” 林西点点周沫下巴,周沫喜滋滋地狂点头,直到林西出去了,她都眼巴巴望着林西离开的方向。 谢君瑜先看了看余堇输液的速度,确认余堇无碍后,她在周沫边上坐下。 “行了,人背影都看不见了,还巴巴望着呢。” 周沫竟然开始搅衣角,脸上也一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的花痴神情。 “你懂什么,姐姐她可好了,简直是完美中的完美!” 谢君瑜在看病历本上医生写的注意事项,心不在焉地回周沫:“嗯嗯嗯我不懂。不过你也别太上头了,太完美不是好事,小心受伤。” 要不是谢君瑜坐自己输液的那边,周沫就直接上手锤人了。她见谢君瑜盯着病历本一脸严肃,比看文献时还正经,不免好奇,凑过去一看…… 那一拳最终还是落在了谢君瑜肩上。 “我靠!这谁?!余堇?!这是我知道的那个余堇吗?她人在哪儿呢?你怎么拿着她的病历本?!!” 周沫音量没控制住,余堇被吵到,皱着眉蹭蹭靠背,几缕乱发搭在她脸颊。 “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这可是在医院。”谢君瑜往余堇那儿瞥一眼,“喏,她不就在你边上吗?” 周沫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余堇。 “她她她她就是余堇啊!”周沫压着音量,但她又太激动,因而声音哑得像不怀好意的巫婆,十分滑稽,“我去他爷爷个熊!我一开始还和姐姐夸她好看来着呢!” 谢君瑜被逗笑,语气下意识带了些得意:“她是好看啊,你也没说错。” 她去输液室外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周沫,一杯拿在手里没动。 周沫觉得奇怪,正要问,谢君瑜先一步开口:“林西刚刚坐余堇边上干嘛?怎么不跟你坐?” 周沫提起林西就高兴:“姐姐说我这个位置暖气开太大了,她吹太重的暖气容易头晕。” 她撅起嘴去嘬杯子里的水,已经很小心了,还是被烫得要死。 谢君瑜对着手里那杯热水吹了吹,还取来另一个空杯左右交替倒水冷却,等到她尝过觉得水温可以了,才坐到余堇那边把人叫醒。 “现在还不能吃药,先多喝点热水。” 周沫目瞪口呆。 谢君瑜这人可真装啊,之前还说余堇是渣女,现在又上赶着关心!简直装死了! 余堇不想喝水,只想睡觉,可谢君瑜啰嗦得很,一直在她耳边说话,非让她把水喝了。等她一口气把水喝光,正要继续睡,林西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的,拎着三碗清汤米线,给她和谢君瑜一人递了一碗。 周沫愁眉苦脸接过,委委屈屈地说:“是清汤的啊,都没味道。” 林西拆开包装,把米线拌了拌,“你都生病了,吃不了口味太重的,等你身体好了再带你吃。” 周沫扁着嘴吸溜,林西看得好笑,在身后摸了几下,变出一根用包装盒装着的烤肠来,“如果吃根烤肠的话,小沫的心情会不会好点?” 这下是谢君瑜目瞪口呆。 周沫最爱烤肠,最高记录一天吃十根,人称烤肠仙人。 果然,看见烤肠,周沫喜不自胜,一声姐姐叫得音调都快拐山沟里去了。 谢君瑜看看林西,再看看眼神呆滞慢吞吞吸溜米线的余堇……同样是姐姐,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周沫比余堇先输完液,她和林西跟谢君瑜余堇告别,两人手挽手甜蜜得很。 可谢君瑜注意到了,离开时,林西似乎多看了余堇一眼,而且,自己刚过来时,林西打量的眼神分明是见过自己。 她和林西只在明日见过,明日灯光暗,她和林西又没交集,怎么说林西都不该对她有印象才对。 除非……是林西在去明日之前就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20、递药 许可再次检查袋子里的甜品。 boop……余堇爱吃的是这家吧?不管了不管了,甜品都大差不差,反正个顶个的齁嗓子,真不知道z市人怎么这么爱吃甜的。 昨天余堇醉酒掉水里,许可回家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自己多多少少有责任,特地起个大早赶在上班前买了甜品去给余堇赔罪。 路过焚野办公区,许可正正脸色,端起一副正经样,倒惹得离余堇办公室最近的谢君瑜看她好几眼。 余堇带病上班,办公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许可一进去就忍不住“嚯”了一声。 “温度开这么高,你也不嫌闷得慌。” 余堇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昨晚吊完水,谢君瑜送她回家,那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谢君瑜没走,就待在余堇家陪了一夜,今天俩人还是一起来的公司。 “你来干什么?”余堇说话都有些鼻音。 许可把一大袋甜品往桌上一放,理直气壮地说:“给你赔罪啊。昨天是我兑酒没个轻重,害你掉水里了。看你这样是被冻得不轻吧?正好,吃点甜品开心开心,把难受劲压一压。” 余堇起身给许可和自己都倒了杯热水,她捧着杯身暖手,“掉水里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不过甜品我收下了,嘴里确实发苦。” 许可接过热水没喝,余堇办公室暖气开太足,她现在热得很。但她一看余堇,不仅抱着杯热水喝,还穿的高领。 她看着觉得更热了。 “你不热吗?这也没到冬天啊,你穿高领干什么?”许可说着要去拽余堇领子,余堇眼疾手快躲过去。 衣领下全是昨晚谢君瑜发狠留下的痕迹,被许可知道还得了。 “我掉水里虽然跟你没关系,但你兑的酒可是让我头疼了好久,这账我还没跟你算。”余堇在甜品堆里翻了下,从里面拿出一盒提拉米苏,“这个你替我给小谢吧,人家昨天出了不少力。” 提到谢君瑜,许可来劲了。 “我昨天听小谢说,你掉水里是因为她?你俩咋了?” 余堇脸上没什么起伏:“跟她也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估计她是觉得就在我边上却没拉住我吧。” 许可耸耸肩,拿了提拉米苏就要出去,余堇叫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药。 “帮我把这个也一起给她,别说我给的。多谢了。” 许可拿过来一看,嗬,感冒药,谢君瑜也冻着了? “怎么个意思啊,又是让我给蛋糕,又是让我递药的,之前还不乐意跟人家一块儿吃饭呢,现在就这么关心了?” 余堇鼻子更堵了,她故意咳两声,一副站都站不稳马上要倒下的病弱样,许可立马拿上东西,出门前交代她:“你少说话少说话,我现在就把东西给小谢,你歇着吧。” 许可过来的时候谢君瑜正摸鱼写课程论文,一盒提拉米苏突然出现在她视野,她吓一跳,手忙脚乱去关电脑上的页面。 “许经理……” 嗯,确实感冒了,声音有点哑。许可确认。 许可头一歪,瞅一眼谢君瑜屏幕,了然一笑:“别紧张,你又不在我组里,别让余堇抓住就行了。” 她弯下腰凑近了点,“不过你们余经理应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呐,这蛋糕和感冒药都是她让我给你的。” 许可说完就走,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 余堇那人,还搞什么做好事不留名,关心人家嘛,当然要让人家知道是谁送的关心啦。 啧啧,余堇还是嫩点。 嫩点的余堇在办公室打了个喷嚏,她喝了口热水,默默把温度再调高一点。 谢君瑜捏着手里的感冒药和提拉米苏发愣,她瞥一眼余堇办公室紧闭的门,忍住没起身,把东西往工位角落一扔,继续写课程论文。 写了不到五百字,搁在桌上的手机一震,差点又被吓到。 摸个鱼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周沫。 『你怎么不在家啊?创新大赛的报名表和纸质文件我替你拿了,早上我正好路过御华庭,本来想给你送上去,敲了一分钟的门,都没人给我开门。』 『要不是我早上赶时间,现在才空下来,我当时就给你夺命连环call了!』 『老实说,你是睡太死还是昨晚压根没回家!』 周沫发得很快,噼里啪啦一大通,谢君瑜刚打下一个字,周沫下一条就又发过来了。 『别告诉我你昨晚跟余堇在一起……』 估摸着周沫是翻表情包去了,聊天框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好一会儿,对面都没再发新消息。 谢君瑜趁机发几条零零散散的解释。 『资料先放你那儿好了,过两天我回学校找你拿。』 『我没跟她在一起。』 谢君瑜还要再发,周沫直接一个电话过来。她走到消防通道后才接通。 “喂?” “你真没跟她一起?” “没有,我跟她一起做什么?” 周沫沉默几秒,才说:“你怎么也感冒了?” 谢君瑜在思考,但周沫已经想到了。 “我靠!你俩是不是亲嘴了!!!” 谢君瑜被堵了一下,然后才讽笑反驳:“你少看点小说电视剧行不行!我是晚上冻着了!” “得了吧,我去你家的时候在楼下碰上舒言师姐了,她说没见你家昨晚亮灯,你肯定是在余堇家过的夜!” “你病着,骂你怪可怜的,我现在也病着,骂不动你,等咱俩病好了,说什么都得来一场会晤,你问题大得很,必须给你拨乱反正!” 谢君瑜被堵得更厉害,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沫会碰上向舒言…… “对了,创新大赛的资料我给舒言师姐了,你回家找她拿就行。” 不等谢君瑜多说,周沫直接按断通话,把谢君瑜堵得嗓子更疼了。她很快回到工位,在抽屉里东翻西找,愣是没找到感冒药。 眼神落在桌面角落的那盒药。 一盒药而已,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谢君瑜立刻拆了药盒吞下药。 药都吃了,提拉米苏吃一口也算不得什么吧? 她把包装盒掀开,时不时瞄一眼余堇办公室的门,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自己现在鬼鬼祟祟,像是这块提拉米苏是从余堇办公室偷的一样…… 蒯一勺,还没送进嘴里,余堇的声音竟然在她身后响起。 “好吃吗?” 谢君瑜差点把蛋糕打翻。 摸鱼害人,没点心理承受能力摸不了一点鱼。 谢君瑜状若自然地把那勺提拉米苏塞嘴里,清清嗓,装得一副波澜不惊,“还行吧。” 余堇走上前,手里端着两杯红棕色热饮,闻上去还有股姜味儿,似乎是生姜红糖水。她把其中一杯放谢君瑜工位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柔下来许多:“喝点这个,好得快。” 余堇说完就走,只不过在走之前还看了眼终于被拆开吃掉的提拉米苏。 谢君瑜破罐子破摔,反正药吃了,提拉米苏也吃了,还是被余堇当场看到,这生姜红糖水她也没什么好别扭的了。她怼在唇边吹了几口,开始喝一口生姜红糖水,再吃一口提拉米苏。 等一盒提拉米苏见底,谢君瑜舒舒服服地瘫在办公椅上。她亲眼看着余堇已经进了办公室,这下总不会有人突然吓她了吧?她点开手机,先跟向舒言确认了一下拿资料的事,然后点进微博随便刷一刷。 忘记切回自己账号了,上的还是“福地姛天”的号。“福地姛天”的私信栏又多了好几条,谢君瑜一眼就看到有一条被顶到最上方的私信,是两分钟前发的。 来源人,余堇。 21、生气 『我和她做了,她在我身上发泄,她好恨我。』 『我和她现在的关系混乱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好想问问她,她愿意怎么走?』 谢君瑜就望着余堇发来的那几行字,自己闷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缓慢眨几次眼睛,开始打字。 她不回答余堇的问题,只是问—— 『你不是订婚了吗?』 哪怕猜测余堇根本没有订婚,但昨晚余堇一直没有回应,她想听余堇亲口承认她的身边从来没有男人。 两分钟后,谢君瑜等到余堇的回复。 『昨晚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我的问题,她什么时候能给我个答案?』 谢君瑜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没多久又捞过来打下几个字。 『你这人真有意思,她给不给答案的,你在这儿问我干什么?』 办公室内的余堇:…… 这小屁孩越来越欠打了! 谢君瑜发完等了会儿,余堇没有再回,她也不再管,把和余堇的私信删干净后开始干活。 周沫已经知道她和余堇重新纠缠上了,保不齐哪天就会知道这个微博号是余堇,这些话可不能让周沫看到。 到下班时间的时候,谢君瑜赶时间回家,导师最近发了好些任务,创新大赛的事她还要和同学仔细讨论,学业上又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她天天忙得两脚不沾地,哪怕现在还病着,她也不能慢下来。 只是长时间负荷的身体碰上生病,那道勉强支撑的防线终于溃败,谢君瑜急着从工位上起来的时候,双腿一软,竟然又坐了回去。 这一幕,恰好被推门出来的余堇看个正着。 余堇本来是要再和人确认一下工作细节,看见谢君瑜这样,她和那人简短说几句,让人把详细文件发她,然后快步来到谢君瑜工位前,小声说:“等我。” 谢君瑜不知道余堇要做什么,但周围同事还没走光,有两个同事还听到了余堇说的话,她现在走掉,明天“新来的实习生是个刺头”的消息估计就会传遍焚野项目组。 好在谢君瑜没等多久,余堇拎好自己包就出来了。两人一起往外走,余堇要去拉谢君瑜的手腕,被谢君瑜避开。 余堇没在意,问谢君瑜:“你是急着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谢君瑜有些被气到了:“你要我等你就是说这个?” 1号2号电梯都满了,余堇带谢君瑜去坐另一侧的3号电梯,这里没人,电梯里就她们两个。 余堇按下楼层,看向谢君瑜,“不可以吗?” 谢君瑜没吭声,一到楼下,抬脚就越过余堇自己走掉,余堇快步跟上来,这次谢君瑜没能躲掉,手腕被余堇握住。 “你现在脸色很不好看,折腾来折腾去,你非得把自己折腾昏倒吗?”她们现在的位置离余堇的车不远,余堇用了力气,把谢君瑜拽向副驾驶,“我只送你,别的什么也不干。” 说话又不听,比力气又比不过,谢君瑜最后还是坐上了余堇副驾,她抱着双臂,看向窗外,安静得很。 碰上红灯,余堇的问话伴随着车辆的停止开始:“为什么生气?” “我哪有生——”谢君瑜一顿,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余堇的那个问题吗? 她和余堇的路,她愿意怎么走…… 三年前,她和余堇这段关系一直是余堇主导。 余堇说她们不是恋人,她们就真的从来没有以女朋友的身份相称,余堇说要做,她就真的不提一个爱字,只俯下身,将吻印在余堇心口…… 余堇要如何,她们就如何,哪怕谢君瑜再不愿意,她都始终不言不语,只乖乖跟随。 她不明白余堇的想法,不明白余堇对她的感情,她只知道听余堇的话。 可现在,余堇却在问她愿意怎么走。 她被迫跟在余堇身后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在她终于受不了逃离余堇投射下来的阴影三年之后,余堇竟然问她,后面的路,她要怎么走。 多可笑啊。 内心的烦躁淡去,谢君瑜讽笑着嗤一声:“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刚刚没听懂,现在懂了。” 余堇瞥一眼谢君瑜,她想说些什么,可谢君瑜抬抬下巴,清清淡淡提醒:“绿灯了。” 于是思绪被打乱,余堇抓紧方向盘,一脚油门下去,再也没开口。 车停在御华庭门口,谢君瑜说一声“谢谢余经理”就要下车,余堇本来没什么反应,可她眼一抬,忽然攥紧谢君瑜的手。 她倾身过来,阴影投在谢君瑜面上。手缓缓抬起,指尖直冲谢君瑜眼尾。微凉的温度掠过眼角,还大有继续向脑后延伸的趋势…… 想动不能动,手腕始终被牢牢攥紧,谢君瑜咬紧牙,勉力控住呼吸的节奏。 “咔哒”一声。 谢君瑜的安全带被解开。 余堇的眼神落在谢君瑜唇瓣,又抬起来,落进谢君瑜略带躲闪的眼里。 “回去多休息。” 阴影撤去,谢君瑜立刻下车。 而余堇望向与谢君瑜离开方向相反的另一边,那里站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女人,两人的眼里,是同样的冷意。 22、交友会 谢君瑜刚进家门不到十分钟,门铃响了。 向舒言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沉,可门一开,她看到谢君瑜时,阴霾立时散去,她恢复成往日温柔。 “你果然到家了。报名表和资料给你。” 谢君瑜有些惊讶,她原本打算在家休息会儿,再去找向舒言拿资料,没想到向舒言自己来了。 她接过资料,把向舒言迎进来。 “让师姐你亲自把东西送过来多不好意思,我本来打算去找你的。” 向舒言听出谢君瑜声音有些嘶哑,她没让谢君瑜再说下去,从包里翻出润喉糖来,不是给一颗,也不是给一板,而是把整整两盒未拆封的润喉糖递给谢君瑜。 “嗓子不舒服的话可以少说些话的,我们之间的关系,用不上客套。”向舒言拆开包装,让谢君瑜含住一颗。 因为学生会的事情,下午的时候向舒言和周沫联系了,谢君瑜感冒声音哑掉的消息,她就是从周沫那里知道的。刚刚在小区楼下看到余堇的车,也是因为她去药店买药,碰巧遇上。 谢君瑜也看出来了,一般人就算给润喉糖,也不会直接掏出两盒来,只能是向舒言事先就准备好的。她捏着两盒润喉糖,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和向舒言说些什么。 “君瑜,你实习还有多久结束?” “年底吧。” 向舒言在心里估摸,现在才十月下旬,谢君瑜还有两个月才能结束实习。 她还要和余堇共事两个月…… 谢君瑜不知道向舒言问这话的意思,她想问,没想到向舒言自己接上了。 “你去独江实习,是因为她吗?” “……什么?” 向舒言一改往日的温和,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强势,她直视谢君瑜的眼睛,问:“君瑜,你刚刚是坐余堇的车回来的吧?我在楼下看到了。” 谢君瑜不适应向舒言这样的强势,也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质问她和余堇的关系,于是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滑向与向舒言相反的方向。 一个抗拒的姿势。 “我在她的项目组,她是我的上司,今天碰巧一起下班,她顺路,就送我回来了。” 如果真像谢君瑜说的那样,余堇怎么会那么亲密地靠近她,替她解安全带?那样的姿势,分明是余堇想吻她…… 可向舒言没说,她察觉到谢君瑜语气和身体语言里的微微抗拒,将心里涌动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换上温柔的语气劝道:“君瑜,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受伤。” 向舒言胸腔涨起,再缓缓塌下去,下面的话和闷气一起叹出,又轻又淡。 “你哭的样子,太让人心疼。” 向舒言这话让谢君瑜越发无从开口,她知道向舒言的心思,也知道该明明白白地回应,可向舒言不明说,她也不好挑破。 斟酌再三,谢君瑜看向向舒言。 “师姐,你对我——” “君瑜,”向舒言忽然站起来,“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对不对,不要回头,哪怕原地踏步也好,永远不要回头。” 谢君瑜跟着站起来,她微微抿唇,“嗯”一声。 向舒言上前一步,在谢君瑜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她。她压着情绪,小声地更正:“我说错了。君瑜,不要回头,也不要原地踏步,往前看,只往前看。” 向舒言放开谢君瑜,却又捧起她的脸。她的眼神不再遮掩,目光在谢君瑜唇瓣上缠绵,再一点点钻入谢君瑜双眼。 “君瑜,看看前路,看看我。” 向舒言没有给谢君瑜拒绝的机会,指尖眷恋地抚过谢君瑜颊侧,轻轻柔柔地说一句“好好休息”,之后拿好东西就离开了。 关门声之后,谢君瑜直接瘫进沙发里。 和余堇的关系还没理清,现在向舒言又掺一脚,她只觉得脑袋一胀一胀地疼。 后面几天,谢君瑜在公司特意避开余堇,在小区又特意避开向舒言,她以为自己可以安静几天好好想想,却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周沫横插一脚。 周沫把谢君瑜约到明日,谢君瑜刚进明日大门,就看到坐在吧台上正噘嘴喝酒的周沫冲她招手,接着肩上一重,季洁直接把她押到周沫边上坐下。 季洁和谢君瑜边上的陌生人说了几句,陌生人去另一个位置坐,季洁就坐他那个位置,和周沫一起把谢君瑜夹住。 “怎么,要审我?” 谢君瑜竖起衣领,想躲避一左一右两对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那两人竟然一人扯一边,硬生生把她衣领拽下去。 周沫掏出手机点几下,把屏幕推谢君瑜面前。 “说说吧,这是谁啊?” 屏幕上是一个账号的微博主页,谢君瑜只瞄了一眼,嗯,果不其然,余堇的。 还是没瞒住。 谢君瑜要了一杯酒,慢吞吞咽一口,端着自然:“都知道了还问,有意思没意思。” “呦呦呦!”周沫气笑了,三个呦字一声比一声高昂,最后一声都险些破音。 “你还装上了!这号的私信记录呢?号主是余堇你不说就算了,你还偷摸删聊天记录!你肯定是和余堇说什么又勾搭上了!” 周沫是个大嗓门,她这一嗓子,引得好几个客人往这边看。 季洁咳两声,提醒周沫:“小沫,你小点声,你声音再大点,整个明日都知道这里有个人和前任纠缠不清了。” 谢君瑜一瞪眼:“我哪有和她纠缠不清了!” 周沫没好气地翘脚抱臂,一副大佬样儿:“那你说,你俩是不是干了不该干的事了?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说私信的事,你自己亲口说的衣服都脱干净了!” 谢君瑜语塞,抱着酒杯喝下去一半。 季洁看谢君瑜那蔫蔫样儿,软下声音劝:“君瑜,余堇她就不是个好人,你不记得三年前她怎么对你了?她对你有一丁点感情吗?就算她现在变了,那你也不该冒这个险。” 谢君瑜还要把剩下的一半喝了,季洁一把夺过酒杯,让人撤下去。 “君瑜,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几十亿的人呢,难道都比不过她一个?” 谢君瑜左右看看,周沫,季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她当小孩儿教育呢。 “小季姐,我没想再和余堇怎么样。她现在是我上司,免不得多接触,等实习结束,我跟她不会再有交集的。” 季洁心稍安,可周沫半信半疑,她往吧台上一拍,像宣布世界劳动人民大解放一样豪气万丈:“下周的今天,我们明日再见!” 谢君瑜不明白周沫要做什么,问也不说,直到她再次如约踏进明日,周沫正站在明日中间的舞台上,单手叉腰,指挥舞台上的人把乐器摆好。 舞台上方的灯屏闪烁着几个字——前任什么的见鬼去吧!!! 谢君瑜:…… 很难想象周沫这样抽象的脑子,当初是怎么拿到本校保研资格的。 看见谢君瑜来了,周沫直接从舞台上跳下来,还险些扭到脚,好在林西在下面接住了她。 周沫急吼吼过来,十分得意地指指她布置的舞台,以及明日里到处扎堆的人群,邀功道:“你看,我特意办的交友会!主题是告别前任。” “现在明日里的人,都是我在各个玩乐群邀请过来的,上至四十多事业有成的阿姨,下至刚满十八正青春的女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么类型都有,你好好看看。” “我就不信了,s市这么多拉拉,还没有一个比不上那余堇的了!” 谢君瑜四下看看,忽然“嘶”了一声。 她问:“这交友会规模还挺大,酒水你包吗?” “哈哈”一声,周沫笑得字正腔圆,她边回答,边向舞台方向挪步:“你不是明日的第二个老板吗?自然是全场消费……谢老板买单!” 最后一字说完,周沫拔腿就往舞台上跑。她以为谢君瑜这么讲体面的人,肯定不至于追上舞台“谋杀”,没想到今儿谢君瑜一改往常,还真追着上了舞台! 两人在台上打打闹闹,现在交友会还没正式开始,台下的人都在扎堆聊天,没几个在意台上的动静。 谢君瑜抓着周沫衣领,差点把她脸上的粉都刮下来,周沫立刻吐舌,装出被勒得够呛的可怜样。 然后,谢君瑜就听到了林西的声音。 “君瑜,小沫不太舒服,可以先放开她吗?” 谢君瑜想当场结果周沫的冲动更强烈了。明明是告别前任,周沫把现任带过来就算了,还在她面前甜蜜,真是苍了个天的! 她把周沫放开,周沫立刻屁颠屁颠跑去林西身边黏糊。 正当谢君瑜眼红的时候,台下有个人过来,走进舞台洒下的光里。 “君瑜。” 背一紧,谢君瑜愣了。 周沫一看,也愣了。她三两步跑到台下,问:“舒言师姐?你怎么来了?” 向舒言只望着台上的谢君瑜,直到那人别开眼睛,她才看向周沫,回答道:“这不是交友会吗?我自然是来交友的。” 周沫一张嘴开开合合,就是没声音出来。 是交友会不假,可明日是拉吧,这是拉拉交友会啊!原来向舒言也喜欢女生的吗?! 算起来,周沫和向舒言也在学生会共事几年了,但她从来不知道向舒言喜欢的是女生。 向舒言展开笑,柔和却坚定的视线追随着台上有些无所适从的人,轻轻开口:“我喜欢的人她来了,所以,我也来了。” 周沫循着向舒言的视线去看…… 我靠!!! 周沫差点原地起飞,被林西一把按住。 林西哄着周沫去一边吃东西,趁周沫在咋呼,她摸出手机正要给余堇发消息,才打两个字,耳边又听到周沫一声更为震惊的“我靠”。 明日大门一开一合,一个妆容精致气场全开的大波浪|女人站在门口。 眉如远黛,眼眸明亮,朱唇娇艳,恰如一朵盛开在暗夜的红玫瑰。 玫瑰无言,娉婷而立,抬眼间,已经锁定目标。 她的目光在舞台中央的谢君瑜身上落定。 ——余堇来了。 23-30 第23章 她想,余堇好像爱她。 余堇出现在明日的那一刻, 旋转的旖旎灯影恰好打在她身上,深深浅浅,衬得她眼波流转间全是媚意。 注意到门口的人里有几个被吸引, 端着酒就往余堇的方向走。余堇没躲,浅浅笑着和对方说上几句,最后摇摇头,拒绝掉对方递过来的酒杯。她看一眼台上发愣的谢君瑜,找了个灯光暗淡却能看清舞台的位置坐下。 谢君瑜脑子锈掉了。 好狗血……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把周沫招呼过来,想说几句什么, 但向舒言望着她, 余堇也盯着她,她嗓子一堵, 张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先走了”。 “诶诶诶!” 周沫哪儿能让谢君瑜临阵脱逃, 在谢君瑜即将下台时把人堵了。 “你跑什么?你别管余堇,但舒言师姐你不能不管啊,人都追明日来了,你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声就跑, 你俩同一个师门呢,别弄这么尴尬。” 周沫正愁找不到能让谢君瑜忘记余堇的新人, 随便拉来的品性不定,金玉其表败絮其里的多得是,她怕谢君瑜才从火坑出来就又进一个。 但向舒言的出现让她有了目标。 温柔体贴,耐心周全, 跟她和谢君瑜认识多年, 简直是绝佳人选! 舞台准备得差不多了,暖场嘉宾也开始上台, 周沫把谢君瑜拉下来,和向舒言一起找了个位置坐。 周沫特意让她俩坐一起,自己坐对面看,越看越觉得般配,甚至还偷偷叫了季洁过来,结果季洁什么话都没说,拍拍周沫的肩就又忙去了。 几分钟后,周沫收到季洁的消息。 『别太逼君瑜,看她自己。』 周沫不认同,谢君瑜表面乖乖,但实际轴得要死,发起狠来跟头狼一样,如果让她顺其自然,她怕是一辈子都跟余堇断不干净。 周沫叫了酒过来,两杯血红色,一杯微微发绿。她自己端了发绿的那杯,把两杯血红递给谢君瑜和向舒言。 “舒言师姐,我没在明日见过你,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尝尝这个,绯梦,君瑜最爱。” 向舒言酒量一般,可以说是一杯倒,谢君瑜知道,向舒言在师门聚餐时说过。 她正要让酒保换杯度数低的果酒,“当”,手中的酒杯清脆一碰。 向舒言看着她,不知是灯光作用还是如何,她觉得向舒言的笑容里多了些半遮不掩的涌动。 向舒言稍稍靠近,在音乐的间隙里,柔柔开口问:“君瑜,我喝醉之后,可以送我回家吗?” 不等谢君瑜回答,向舒言扬扬手里的绯梦,咽下一口血红。 谢君瑜跟着喝一口,她有些无所适从,见周沫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踢踢周沫翘起的二郎腿,哼着:“还看呢,没发现你的林西姐姐没跟着你吗?” 周沫的嬉皮笑脸顿收,紧张地四下张望,忽然,她不动了。 “我靠!姐姐她怎么坐余堇那桌去了!” 余堇背对着谢君瑜那桌,看也不看那边,就捏起一杯酒自顾自喝。林西替她瞥了好几眼,添油加醋道:“你真不去看看?人家靠得可近了,喝的还是同一种酒。” 余堇把酒杯往桌上一扽,睨林西一眼,没好气地说:“林西你烦不烦!赶紧找你小女朋友去,别在我这儿啰嗦。” 林西笑得杯中酒都在震,她颇有兴致地盯着余堇,锲而不舍地打趣道:“诶,当初你来我这儿看病的时候,一脸苦样儿,嘴角都快耷拉到脖子里去了,一提‘君瑜’两个字你就哭,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怜。再看看你现在,还装平静呢。” 余堇要炸,林西扬扬眉,敛住神色,先她一步开口:“小沫过来了。” 于是余堇的火气就那么半途没了支撑,唰一下掉进地里,她更闷得慌了。 “姐姐,你怎么坐这儿了?” 周沫想拉林西走,林西却指指余堇,说:“前不久我们在医院见过的,这次又碰上,我跟余小姐聊聊天。” 周沫点点头,黏在林西边上坐下,然而三秒后,她脑袋突然灵光了一下。 “姐姐,那天在医院,你出去买吃的之前,君瑜好像没有介绍过余……她吧?你怎么认识的?” 周沫越说越灵光。 “还有,你那天买的米线也是三碗,给了君瑜和……她一人一碗,你怎么知道君瑜和她是一起的?” 林西和余堇都是一顿。 林西揽住周沫,把人往怀里揉了揉,在周沫忍不住要黏上来的时候,她说:“君瑜那天不是拿着病历本吗,我看到上面的名字是余堇,余小姐的吊瓶上也写了名字,所以我就当她俩认识了。” 周沫只顾嗯嗯,林西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姐姐身上好香…… 周沫林西的黏糊样儿余堇实在看不下去,在俩人快亲上的时候,她立刻起身,往谢君瑜那桌走。 然而,谢君瑜并不在。 只有向舒言盯着谢君瑜留下的那杯绯梦出神。 余堇四下看看,没看到谢君瑜,倒是向舒言不咸不淡说一声:“有人不小心把酒洒君瑜身上,君瑜去洗手间处理了。” 余堇没应,在卡座里坐下。 两人没什么话说,向舒言抿一口酒,把酒杯和谢君瑜的并排放着。两杯同样的血红紧挨在一起,余堇看向自己面前的深蓝,只觉得扎眼。 她仰头一怼,把剩下的深蓝饮尽。 谢君瑜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穿的是白色,那人的酒又恰好洒在胸口,暗色酒渍在她胸口铺开,模模糊糊的,那点点滴滴竟然聚成一朵玫瑰的形状。 玫瑰在她心口盛放。 余堇盯着她,望过来的眼神像融入暗夜的深沉,铺天盖地,将她缠绕。 可谢君瑜不看余堇,她往向舒言那边走。 一步一步,犹犹豫豫,于是被别人抢了先,有人先她一步在向舒言身边坐下。 脚尖顿住,再一拐弯,她终于走向那朵真正的暗夜红玫。 可玫瑰最终没能如愿。 在谢君瑜距余堇一步之遥时,舞台上的灯光忽然疯狂闪烁几下,“噔”一声,斑斓光影打向谢君瑜。 与此同时,主持人高昂的声音响起。 “第一位幸运儿出现!” 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台上有人下来,拉着谢君瑜就往台上走。 主持人借了鼓手的鼓槌敲一下,灯光配合地再次疯狂闪烁。 “让我们来听一听,她要给大家分享是什么故事呢?” 分享故事?! 余堇、谢君瑜和向舒言同时看向舞台,灯屏上那一行扎眼的“前任什么的都见鬼去吧”让她们仨的心都凉了半截。 主题是告别前任的交友会,自然是分享前任的故事。 谢君瑜很烦躁,余堇就在台下坐着,她不想讲。 余堇有点冒火,这不是让谢君瑜离她越来越远吗?! 向舒言开始急,谢君瑜本就没有完全放下,还要她说以前的事,得猴年马月才能等到她走出来? 正在酱酱酿酿的周沫往台上一瞥,旖旎心思瞬间没了,她赶紧从林西怀里钻出来,坐得比钢板还直,活像是表情包里的土拨鼠,下一秒就会“啊”得惊天地泣鬼神。 娘嘞,怎么把谢君瑜弄上去了???这前任和未来现任都在现场,让她说这个不是自断前路吗! 这主持人是周沫找的,整气氛业界一流,本是想请人家来活跃活跃场子,没成想啊,场子是活了,但谢君瑜她们仨……可能还有周沫她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周沫一个劲给主持人发消息,还在下面疯狂打手势,那主持人只觉得兜里的手机震得她腿麻,于是找了个幌子背过身,去看手机消息。 谢君瑜已经被拉上舞台中央,头顶的白光晃得她眼睛疼。 “呃是这样,”主持人握着话筒,像只苍蝇般尴尬地搓搓手,“咱们这个环节呢,也不一定要分享故事,毕竟主题是告别前任嘛,大家来这里是为了认识新朋友的。” 主持人往周沫的方向看,了然地点点头。 “有什么才艺吗?不如唱个歌吧,给大家表演一段,让新朋友们认识认识你。” 说着,主持人就要递过来另一只话筒,谢君瑜想说那还不如让她讲前任…… 她这人别的都还行,唯独唱歌,五音不全,唱歌像说话。 谢君瑜正要拒绝,无意往后一瞥,看到乐队里摆放的电钢琴。 “我唱歌不行,弹琴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谢君瑜在电钢琴前坐下,她背对着余堇,灯光柔下来,淡黄的柔光渡在她身周,模模糊糊的,像是天堂的圣光。 余堇对着谢君瑜的背影凝瞩不转。 她好像有些瘦了……余堇想起落水那天,谢君瑜在她身上发泄,她箍紧谢君瑜的肩胛骨,谢君瑜的身体和不管不顾的发泄,都硌得她好疼。 谢君瑜不知道要弹什么,她看不到余堇,面前只有光影。她微微抬起头,看到灯屏上闪烁的字。 告别前任。 刹那间,脑海里响起一句话—— “余堇,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十个字,抹开尘粒,穿越时光,连带着彼时她的恨意,她的眼泪,她的发泄,完完整整地,分毫不差地,侵占进她以为已经麻木的心。 然后,心被吞噬,血溅当场。 她低下头,指尖一落,砸下低沉。 哗—— 余堇的心也跟着那道重音沉进水底。 …… 谢君瑜曾经在书上看到过。 书上说,初恋是永不落败的春。 余堇是她心里最明媚盛大的春日,那些年,她无数次确认。 她慕春,也惜春,可春光不垂首。 她在春光里自由穿行,却也只是穿行。 春不怜她,春不留她,春不爱她。 春是春,却不是她的春。 在经久不息的暖阳里,在葳蕤旖旎的风光里,她只身过,她两袖空。 春日好,春日好,只是春日好。 2027年的谢君瑜时常想,她对余堇来说算什么? 余堇记得所有与她有关的大小日子,再送上她期盼已久的精致礼物。 余堇在看家庭影片时不会抱她,而是一个人坐上沙发,可当她从地毯上起来回头时,却能看到余堇在凝望她。 余堇也曾在她初来S市人生地不熟受到流氓欺负时突然出现,她把她揽进怀里,恶狠狠地踹上流氓的腿。 她想,余堇好像爱她。 可余堇从来不承认她们的关系,从来不认可她们的感情。 余堇总是冷嘲热讽,说她的感情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说她的爱是飘泊不定的风,说她撑不起她的以后。 余堇只有在喝醉后或是想要时,才会主动吻她主动抱她,纠缠的那一年里,除了做|ai的夜晚,余堇甚至不让她们睡在一起。 她想,余堇一定不爱她。 她为了那一点“好像”忍了又忍,她伏在余堇身上吻了又吻,她跟在余堇身后走了好远好远,还是等不到余堇伸过来的手。 感受不到的爱就是不爱,不知劝了自己多久,她终于承认。 2028年的小满,周六,正好是5月20号。 那一天是S大的毕业晚会,她钢琴弹得好,被邀请加入室内乐团演出。 她叫余堇过来看她弹琴,余堇说好,可直到她即将出场前的倒数第二个节目登台,她还是没在台下看到余堇的身影。 她给余堇打电话,没接,又打过去视频通话,铃声都快结束了,那一端才被接通。 可画面里出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脸。 谢君瑜记得他,2026年林宥嘉演唱会上,余堇给她看过合照,那个时候,她说他是她的男朋友。 男人不认识她,看她一直不说话,问:“你找小堇吗?她——” 谢君瑜没听下去,直接挂断。她不再期盼余堇的出现,行尸走肉般弹完下场。 晚会很长,她们乐团的节目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弹完后她没跟着乐团的人去聚餐,就一个人坐在乐器室,坐在钢琴前,一动不动地出神。 乐器室外的长廊响起鼎沸人声,又渐渐彻底消弭,她知道,晚会结束了。 一切都归于死寂,只有窗外的黑夜陪着她。 那一天的夜很浓,没有星星,连月光也只有一丁点,照不亮她心上的阴霾。 鼻子忽然有些发堵,她埋着头强忍,然后扯出一个笑来。可那笑接不住她的眼泪,她还是难受得发颤。 就在那滴泪要掉不掉时,乐器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喘息在她身后响起。 “小君瑜……” 余堇要说话,谢君瑜看也不看她,背对着,自顾自开口:“余堇,你来迟了,没听到。” 谢君瑜抬起头看一看窗外的月光,好淡啊,像余堇的爱。她吸吸鼻子,眼泪打在白健上。 “余堇,我给你弹一首别的吧。” 指尖下落,溢出一声又一声低沉。 又重又缓的音调在乐器室内堆叠,将沉闷积聚,听得人喘不过气。 余堇听出来了,是水星记。 她不想再听,她去叫谢君瑜,可音调忽然之间变了,狂风骤雨般砸下来。 滂沱的、急切的、汹涌的、窒息的,一切狂乱在那一刻悉数释放,将余堇的声音吞没。只有几近埋在钢琴上的那道背影起起伏伏,她的双手用力砸下去,肩头跟着耸动。 明明没雨,可她的指尖落下去时,却像真的砸进雨里,自琴键上溅起晶莹的水滴。 汹涌澎湃,歇斯底里。 她不出声,可她已经嘶哑。 最后一个音落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谢君瑜再次抬起头时,月光已经被暗夜彻底吞没了。她没看余堇,就盯着漫漫长夜,哑着声音开口。 “余堇,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那一天,是小满,是她们在明日重逢前的最后一次相见。 谢君瑜记起书上的那句话。 初恋是永不落败的春。 ——可现在已经是小满。 …… 明日里的灯影在摇晃,晃过余堇眼前,终于将她晃回神。 谢君瑜还在弹奏,一首水星记快到尽头,余堇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找酒保要酒喝。酒保问她要什么,她喉头艰涩,说不出话,只是指指桌上那两杯紧挨的血红。 “绯梦吗?”酒保明白了,立刻端来递给余堇。 余堇没再坐回去,就自己扒拉住吧台一角,没有任何过渡,一杯绯梦一口气灌进去。 好烈的酒,像刀在喉管里割。 “余小姐,你在这儿喝可没用,君瑜她看不到,不会心疼你的。” 余堇抬起眼睛看,锁骨处爬着一条蜈蚣刺青的女人晃着一杯酒在她身边坐下。 “我是季洁,明日老板,也是君瑜的朋友。” 余堇点点头,示意听到了,转头又要了一杯绯梦。季洁也跟着要了一杯,不过不是绯梦,而是一杯叫海鸣的酒。 余堇有些耳熟,等两杯酒都上来,她看着绯红边上的深蓝,才想起来,海鸣就是她点过的那杯酒。 “余小姐,你今晚喝的第一杯酒就是海鸣吧?绯梦直接猛烈,海鸣醇厚清凉,一般不会有人同时喜欢这两种酒的。” 季洁取来一个空杯,把绯梦和海鸣都往里倒了点。 深蓝不断往下沉底,血红像雾纱般渗入下探,试图钻入那片深海。可血红只与深蓝交融了一小部分横亘在当中,依旧是泾渭分明。 “你看,连它们自己也做不到相融。” 季洁劝完就走,把那杯海鸣也留给了余堇。 余堇默了会儿,伸手过去,没拿绯梦,也没拿海鸣,而是端起两者混合的那一杯。 酒杯微举,台上的曲调也在这个时候停下。她透过高脚杯,看到谢君瑜望过来的眼睛。她笑一笑,将酒吞尽。 好涩啊。 谢君瑜回到卡座的时候视线还在余堇身上,向舒言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把人拉过来。 “君瑜,你好久不弹琴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听。”向舒言把酒递过来,眼神中的涌动彻底没了遮掩。 谢君瑜在台上这一露面,好些人想跟她认识,可见到向舒言眼神炽热,都识趣地不再打扰。 谢君瑜有些心不在焉,喝酒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向舒言看出来了,她不爱喝酒,但还是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光。她靠近谢君瑜,小声叫她:“君瑜,你还想玩吗?” 向舒言醉了,她望着谢君瑜近在咫尺的脸,克制着想要吻她的念头。 谢君瑜看出来向舒言的醉意,她本来也没想着参加交友会,她把向舒言扶正,拿好两人东西,搀着向舒言往门外走。 路过吧台,谢君瑜不动了。 “君瑜,怎么不走了?” 向舒言在明知故问,因为谢君瑜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 余堇坐在吧台最边上,她微微倚着墙,浑身散发出寂寥,模糊不清的目光像是落在谢君瑜身上,又像是落在面前一红一蓝两杯酒上。 “没事,我们走。”谢君瑜收回眼,搀着向舒言继续往外走。 在出租车上,向舒言的确醉了,她困得厉害,只微微攥了谢君瑜的外套一角,然后浅浅睡过去。谢君瑜望着窗外的街灯,摸出手机,发过去一条消息。 周沫看见谢君瑜和向舒言一起走掉,心里高兴到不行,连林西都暂时舍弃了,几下跑到缩在一边玩平板的季洁那里。 “小季姐,看见没,君瑜她好起来了!” 季洁眼皮没抬,专注地玩平板上的地铁跑酷,“嗯,好起来了。” “你看见没,君瑜她没管余堇,而是和舒言师姐一起走了!” 季洁失误了下,险些就被追上,她皱着眉,回答愈发心不在焉:“嗯,走了。” 周沫叹为观止,这游戏有那么好玩吗?在终于等到季洁操控的角色挂掉后,她赶紧抢过平板,屁颠屁颠继续:“你别玩了别玩了,你刚刚到底看见没啊!” 季洁叹声气,把手机拿过来,“看见了,君瑜送她师姐出去了。” 周沫正要大谈特谈,季洁把手机屏幕怼她面前,“那这个你有看到吗?” 是微信消息,谢君瑜发的。 『小季姐,你看着点余堇,别让她一个人走了。』 『我很快过来。』 “靠!!!” 周沫把手往腋下一插,气呼呼就往林西那边走。林西把人揽进怀里,笑着逗她:“小沫这是怎么了?都气成小包子了。” 周沫在林西唇上狠狠亲一口,皱着张脸感叹:“有些人实在是太装了!” 林西去蹭周沫的脸,眼神冲余堇那边晃一眼。 是呢,有些人,确实很装。 谢君瑜送向舒言回到家时,向舒言已经睁不开眼了,但手还是抓着谢君瑜的外套,不想让她走。向舒言的父母就在门口看着,谢君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把外套边轻轻拽回来,嘴上说一声:“师姐,我们明天见。” 再次回到明日,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后。 谢君瑜的酒量也算不上有多好,但好在她今天喝的酒不多,现在顶多有些发昏。 一进明日,她直接去吧台找人,余堇不在。 该死的! 谢君瑜立刻给季洁打电话,刚嘟两声,背后就被人拍了一下。 “你倒是往后看看再打电话呢?”季洁无奈,指指谢君瑜身后卡座的角落,“喏,那不就是吗?” 余堇没再喝酒,她面前是一杯冰块,她正一颗颗地嚼冰吃。 机械地,失神地,呆滞地,嚼冰块。 谢君瑜看到过余堇这样。 余堇吃冰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很正常地吃冰,还能说说笑笑,跟平常没有任何差别,另一种就像现在,呆呆地捧着冰块嚼。 她几步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余堇。 “余堇,现在天这么冷,吃冰是想再去医院吗?”谢君瑜把那杯冰块抢了,余堇只看她一眼,没反应,继续嚼嘴里的冰块。 谢君瑜有些冒火,以前也有过这样,她说什么余堇都不听,自顾自去冰箱里拿冰饮冰块吃。 谢君瑜本想再说,林西忽然过来了。林西蹲在余堇面前握住余堇双手,不知道跟余堇说了些什么,余堇的眼神动了动,跟着林西去了外面。 周沫也来了,她和谢君瑜站在一起,惊讶呢喃:“这什么情况……” 手里的冰杯冻得谢君瑜手疼,她把冰杯放下,眼神看向门外余堇的方向,心不在焉问周沫:“怎么?”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姐姐是心理医生。”周沫说,“姐姐刚刚做的那些,我看见过。” “那是姐姐安抚病人的小动作。” …… 十月的S市格外冷,夜里的风很大,谢君瑜刚出明日大门,正赶上一阵风刮来,吹得她脑袋顶疼。可她只吸吸气,眼神黏在街边那道身影上,步伐依旧迈得极快。 街边立着几个挡车石球,余堇坐在其中一个上面,揣着手,垂下眼,乖乖听林西说话。 林西见谢君瑜不仅过来了,而且走得像跑,自家那小女朋友还跟在后头要追,她明白谢君瑜知道点余堇的情况了,所以没有立刻停下安抚。 “深呼吸,别着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谢君瑜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林西这一句,她盯着呆呆的余堇,忍了忍,在林西不再开口后问她:“余堇她怎么了?” “有一种心理疾病患者,在高度焦虑状态下,会机械性重复某个动作。余小姐刚刚的表现,很符合。” 终于追上来的周沫也听到了,她也问:“那她什么时候恢复?” 林西望向余堇,几不可闻叹声气,说:“她会这样,源于她内心的紧张不安,多加安抚,让她慢慢放松。” “余小姐现在已经差不多安定下来了,君瑜,既然你们认识,你可以再和她说说话。”林西把周沫勾过来,“小沫,我们先进去吧。” 周沫还要再说,林西直接亲上她的嘴角,半勾半拽地把人往酒吧里带。 余堇坐着没动,眼神掉在地上。她坐的方向正好迎风,谢君瑜要她换个地方,不动,要她换个方向,不动,谢君瑜没办法,干脆蹲在余堇面前,让风往自己后背吹。 “余堇,你看看我。” 余堇反而把眼神移开。 谢君瑜张张嘴,忽然软下声音,轻轻柔柔地叫她:“姐姐,看我好不好?” 眼神一颤,余堇看向谢君瑜。 脑子里原本想好的安抚说辞,在余堇看过来的这一瞬间,谢君瑜忘了个干净,她反倒将目光坠下,看向余堇因她的话而微微往前探的手背。 思量来,思量去,谢君瑜用指尖碰一碰余堇的指骨,只问出一句:“冷不冷?” 余堇干脆将两只手完全探出来,指尖轻挠几下,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彻底泄力。 她微微坐直,闷闷应一声:“冷。” 谢君瑜又是一阵无声张嘴。 最后,她站起来,把手揣进口袋,“那进去说。” 谢君瑜走一步,余堇就跟在她身后走一步,亦步亦趋的样子,让谢君瑜想起三年前她跟在余堇身后的时候。 回到明日,桌上的冰杯还在,谢君瑜立刻叫人撤下去。 周沫在吃炸薯条,她一屁股挪到谢君瑜边上,贱兮兮感叹:“你完了,我看你是断不了了。你现在是不是心疼坏了?” 周沫往嘴里塞进一整根薯条,含糊不清地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出息点!” 谢君瑜听得耳朵起茧,她白周沫一眼,问:“这薯条哪儿来的?” “明日的啊。” 盘子里还剩最后两根,周沫要去拿,被谢君瑜一口气吃了。 “我是明日老板,以后你来明日都没薯条吃了。”谢君瑜快速嚼几下,不解气似地,凶巴巴冲周沫强调:“都没了!” 周沫一句国粹当即就要骂出口。 我去他爷爷个熊!谢君瑜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 自交友会那一晚后,谢君瑜觉得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一切照旧,她依然忙得脚不沾地,学校公司两头跑,感觉下一秒就要猝死。 但她又觉得好像确实有了些变化,向舒言的示好不再遮掩,却始终在进退有度的范围之内,让她没法拒绝。余堇对她依旧别别扭扭,像是想靠近,似乎又因受不起她的冷淡而匆匆远离。 工位上总是有一盒提拉米苏,谢君瑜有时候吃,有时候扔,于是余堇养成了习惯,每天下班看一眼谢君瑜工位下的垃圾桶。 谢君瑜看得出来,余堇想温水煮青蛙。 但她不愿意一直陪余堇玩下去。 她承认,知道余堇也许有心理疾病的时候,她确实有那么一些心软,可这世上有病的人太多了,她们早就没关系了,余堇怎么样,又哪里轮得上她去操心? 时值下午,人又困又饿。 谢君瑜把桌上的提拉米苏往角落一推,拆开自己带的面包咬一口。 面包是在小区附近新开的面包店里买的,专做橄榄面包,咸酸软嫩。 刚刚拆开包装,浓郁麦香和橄榄的果香交融,再配上迷迭香的清凉和微微苦涩,复合立体的香味直往谢君瑜边上的夏寻鼻腔钻。 夏寻实在没忍住,脚下一蹬,连人带椅子滑过来,眼睛亮亮的,问:“君瑜,你吃的什么面包啊,好香啊。” “橄榄面包。在我家附近新开的面包店买的,小寻姐你要是喜欢,我明天给你带。”谢君瑜乖乖回答。 夏寻说了一连串“好好好”,眼光瞄到角落的那盒提拉米苏。 “君瑜,你怎么天天都买一盒提拉米苏放着,也没见你天天吃啊?” “它这个……”谢君瑜有些词穷,“呃我不爱吃。” “不爱吃还天天买?” “我家楼下还有家新开的面包店,两家……抢生意呢,提拉米苏是送的。” 夏寻半信半疑,但她确实饿了。 谢君瑜看出来了,她瞥一眼余堇办公室,确认门关紧了,把提拉米苏推到夏寻工位,“小寻姐,这个提拉米苏应该味道不差,你先尝尝看,喜欢的话,到时候我把这个和橄榄面包一起带给你。” 夏寻美滋滋开吃。 当天下班的时候,谢君瑜因为学校有事,离开得很快,余堇出来的时候没赶上。 看见谢君瑜已经不在公司了,余堇往外走的步伐很快,只在经过谢君瑜工位时稍稍缓下脚步。她往桌面上瞄一眼,心情有点好。 今天的提拉米苏她吃掉了。 “余堇姐,拜拜。”边上的夏寻和余堇告别。 “嗯,拜——等等。” 余堇看到夏寻的垃圾桶了,里面疑似装有提拉米苏的残骸。 夏寻一条腿都迈出去了,被余堇这一声硬生生叫回来。她问:“怎么了余堇姐?” 余堇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想吃什么下午茶,明天我请。” 夏寻立刻把谢君瑜吃的橄榄面包说了,末了还不忘夸张宣传:“哇,那香味简直了,那家面包店的老板一定很有品!不过那家店在君瑜家那边,公司应该点不到外卖吧?那家店的提拉米苏也不错,就是味道苦了点。” 余堇半天没说话,夏寻叫她一声,她才一字一顿地问:“所以,那块提拉米苏是小谢给你的?” 夏寻直觉余堇不高兴了,但她想不明白原因,只能犹犹豫豫回答:“……对啊。” 余堇差点被气笑了,她给谢君瑜买蛋糕,谢君瑜不吃就不吃吧,还转头送给别人吃。 “没事,橄榄面包对吧?我记住了。” 余堇不再停留,抬脚就走。 当晚,在谢君瑜做完文献笔记洗好澡后,收到了余堇三条消息。 『听说你家附近面包店的橄榄面包和提拉米苏很好吃。』 『明天上班给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带一份。』 下面跟着一条转账。 没有表情包,也没有任何emoji表情,光看到“提拉米苏”四个字,谢君瑜知道,余堇一定是冷着张脸打下的这些文字。 余堇知道了,她在折腾她。 第二天,谢君瑜起了个大早。 两家面包店相隔有一段距离,谢君瑜一刻都不敢耽搁,终于踩点把橄榄面包和提拉米苏甩到余堇办公桌上。 她喘着气,恨不得瞪死眼前人,咬牙切齿问余堇:“余经理,是这些没错吧?” 余堇数了数,点点头,“嗯,没错。下午我不在公司,所以辛苦小谢现在和我一起把面包分给大家了。” 谢君瑜哼一声,还是听话地一份份分好,并从里面留出一份放余堇桌上。 分的途中,谢君瑜不经意问:“你下午去干嘛?” “你以什么身份问的?”余堇看着谢君瑜,“如果是实习生小谢,我作为你的上司,没有义务告诉你。” “但如果是小君瑜……”余堇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今日份的提拉米苏,“我下午去接人。” “提拉米苏你吃不吃都好,但不要给别人。就算要给,麻烦瞒好一点,别让我知道。” 夏寻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橄榄面包,恨不得原地转上几圈。她又把办公椅蹬过去,夸一句面包店老板,再夸一句谢君瑜,最后对余堇大夸特夸。 “我昨天就提了一嘴,没想到余堇姐真的买了!公司附近的糖水铺好像上新了,下午买来给她尝尝!” 谢君瑜被迫听了半天夏寻对余堇的彩虹屁,当下听到这一句,她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把话题岔开。 “余经理说她下午不在公司的。” “不在公司?”夏寻开始琢磨,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一顿,她想到了,“难道是去接人了吗?符总千金就过来了?” 见谢君瑜一脸困惑,夏寻解释:“君瑜你可能不知道,前两个星期独江高层变动,来了个新老总,姓符,这个符总呢有个女儿,据说可爱打游戏了!现在读大三,学校要求实习,符总就干脆让乖女儿来独江了。” 谢君瑜听明白了,太女微服私访来了。 “那为什么是余经理去接人啊,她是来我们项目组吗?” 夏寻耸耸肩:“独江现在的几个项目经理中,就余堇姐和许经理是女性,小道消息是说,符总怕乖女儿跟那些臭男人学坏,特意交代了要让她去女性经理的组里。至于为什么是余堇姐,那我就不知道了。” 谢君瑜对这些高管秘辛兴趣一般,听完就继续干活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谢君瑜总时不时地注意门口的动静,可余堇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临近下班的时候,门口终于有了说话声。 “小堇姐姐,焚野什么时候上线啊?我都等好久了。” 很清脆干净的声音,像泉水一样。 “在公司叫我余经理。”余堇有些冷淡。 越靠近办公区域,两人的说话声越小。或许是因为有人在身边说话,经过谢君瑜工位时,余堇没有习惯性看她一眼,甚至偏头过去和那个符总千金说话。 之后,一直到下班,余堇办公室的门也没有再打开。 谢君瑜坐工位上等了几分钟,余堇和那个千金还是没出来,她懒得再等,收好东西就要走。注意到角落里的提拉米苏,她犹豫一二,还是装进包里。 就在这时,余堇办公室的门开了。 “小堇姐姐,我知道了,明天不会迟到的。” 那个千金下午刚来的时候有余堇挡着,谢君瑜没太看清她的样子,现在没了遮挡,谢君瑜这才看清这位千金的真面目。 草莓红的长发,浓妆,破了好几个洞的衣服裤子,刻板印象的不服管。 可最让谢君瑜在意的,是她嘴里咬着的橄榄面包。 谢君瑜没动,她坐在工位上,等到焚野这边的其他人都走了,等到余堇终于收拾好从办公室出来,在余堇经过她时,她拉住余堇的手腕,淡淡地问—— “你说的话,你自己就可以不算数了吗?” 第24章 两人亲得格外久 余堇有点没听明白。 谢君瑜看余堇那样就更来火, 她从包里翻出提拉米苏,再往余堇怀里一推,站起来就要走。 余堇没听明白, 但她看明白了。 “小君瑜你等等!”余堇把谢君瑜拽住,她看看隔壁项目组,还有几个人没走,“我们下去说好吗?” 谢君瑜不吭声,一路冲到电梯口,电梯正好快到她们这一层, 但她抱着手臂, 没按。 直到身后的余堇终于赶上来,她才冷着脸按下下楼键。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谢君瑜瞄眼楼层面板,一楼已经有人按了。她找个角落, 靠着墙。余堇也瞄了眼楼层面板,手伸过去,直接按下负一楼。 碍于其他人在,还有一个就是独江的同事, 谢君瑜顾忌着公司里的身份,没问余堇。 到了一楼, 她跟着人群出去,在快踏出门时被余堇拽回来。 “今天车没停上面。我们去地库。” “你不是说下来说吗?去你车上做什么?” 说话间已经到了负一楼,余堇往外走,谢君瑜不想跟, 余堇似乎有些疲惫, 连此刻的笑容都带了些缥缈。 “小君瑜,我有点累了, 想坐下说。” 两人对峙两秒,谢君瑜沉默跟上。 可坐上车,余堇又要把车启动。 谢君瑜一下子把顶灯打开,余堇晃了眼,动作停滞。 “在公司的时候,你说下来谈。下来了,你说车上谈。现在在车上了,你又要开出去。怎么,坐着谈也不行了,要回家躺床上谈是吗?” “余堇,你邀请人的方式这么拙劣吗?” 余堇盯着方向盘,眼睫微垂,顶灯橙黄色的光就团积在浓密的睫毛上,在下方投下一小块阴影,恰好钻进她的眼瞳。 “小君瑜,我没有要给别人,符晓她自己拿的。” 符晓?符总千金? 谢君瑜火气下去些许。 “夏寻说得没错,那个橄榄面包真的很香。”余堇的睫毛抖了抖,橙黄从缝隙中渗下来,驱散点点阴影,“我现在饿了,很想尝尝,带我去好不好?” 余堇不太正常。 从公司开到面包店的这一路,谢君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平常的余堇才不会这么柔下声音讲话,甚至连气势都敛下去大半,柔柔缓缓的样子,看一眼都觉得脆弱。 是下午发生了什么吗?余堇下午去接了符晓,难道是因为符晓,所以余堇才变成现在这样? 这样想着,谢君瑜又开始有些烦躁。 谢君瑜早上买的那款是这家店的热销,现在已经卖光了,余堇在店里转了一圈,空手而归。 “这家店专做橄榄面包,其他款也大差不差,你尝尝味道就行了。”谢君瑜直接拿了热销第二的那款面包结账。 余堇没说什么,坐店里安静吃面包。可谢君瑜看着,总觉得余堇现在好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谢君瑜觉得自己的心很不安分,一会儿高高跃起,一会儿又坠到谷底,起起伏伏,特别烦躁。 “你吃完就回去吧,我家就在附近,学校还有事,我先回家了。” 谢君瑜说完就走,也不管余堇什么反应。 余堇还是那么坏,知道温水煮青蛙不行了,现在又换成让她心软的招数。 谢君瑜闷头往家走,一路憋着股劲儿,打赌似地绝不回头。 回到家,谢君瑜在沙发里瘫了会儿才打开包收拾东西。 笔记本、耳机、充电线、水杯,还有……一盒提拉米苏。 心跳凝滞。 好坏的人。 第二天上午,夏寻刚在工位坐下,惊喜地发现桌上又多了一袋橄榄面包,早饭正好没吃呢,她忙不迭拆开,刚咬下一口,看到谢君瑜从余堇办公室出来。 “君瑜,余堇姐今天又请客了?” 谢君瑜眼神有些闪躲,含糊不清“嗯”一声。 十分钟后,余堇来上班,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在桌上看到……一大袋橄榄面包。 全部都是她昨天没吃到的热销款。 又过去十分钟,符晓夹着滑板吹着泡泡糖进了余堇办公室。 谢君瑜连续两次输错数值,她哐哐按下几次删除键,就在即将第三次输错时,余堇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 余堇带符晓过来,指指谢君瑜侧后方的工位,“你坐这儿吧,有什么事问夏寻,你跟她。” 符晓把包往桌上随意一扔,转头问余堇:“小堇姐姐,我不能直接去问你吗?” 余堇因符晓的话脸色冷下几分,她压下些音量,再次强调:“在公司叫我余经理。” 符晓吹出一个大泡泡,又将它咬破,清脆的一声让余堇的脸色更不好看。但符晓似乎没想惹余堇生气,见余堇冷脸,她立刻将泡泡糖吐了,乖乖叫一声“余经理”。 夏寻叹为观止。她蹬过来和谢君瑜八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符总要把宝贝女儿安排进咱们焚野了,虽然原因不明,但余堇姐好像确实能管住大小姐。” 夏寻咂咂嘴继续:“君瑜,你说——你在做什么?!这一整页数值都是错的!” 夏寻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她就瞟了一眼谢君瑜的屏幕,差点没厥过去。 谢君瑜捏捏拳,耷着眼道歉:“我走神了……我现在就改。” 夏寻不再打扰谢君瑜,可她那一嗓子吸引了符晓的注意力。趁无人在意,符晓把椅子滑到谢君瑜边上,戳戳她的背,问:“你好,我叫符晓,叫我晓晓就好。你是谢君瑜吗?” 手一抖,谢君瑜在心里骂一声,她又输错一个。 她转过来,压着情绪:“嗯,我是。” 符晓兴奋起来:“你也是实习生对不对?小堇姐姐提到过。我可以和你一起吗?小堇姐姐不让我经常找她。” 一口一个“小堇姐姐”,谢君瑜都要听麻了。 好不容易以“上班时间工作重要”应付过去,午休时符晓又贴了过来。 “君瑜,独江是不是很压榨啊?小堇姐姐她平常都几点下班的?” 都是些有的没的问题,谢君瑜客气地一一回答,只是这符晓好像特别在意余堇,说了好多声“小堇姐姐”,把谢君瑜说得也在意起来。 终于还是没忍住。 “晓晓,你和余经理是认识吗?” 符晓往嘴巴里塞了块泡泡糖,还给了谢君瑜一块,“认识啊,我很喜欢她的。” 余堇办公室的门开了,符晓眼睛亮起来,把谢君瑜扔在原地,几步就冲到门口。余堇刚出来,就又被拖着手拉进去。 谢君瑜在电脑里翻来翻去,又在抽屉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她捏着那几张薄薄的A4纸,克制着手下的力气,没让指尖将纸面戳破。 她等了五分钟,符晓还没出来。 她站起来,往余堇办公室走,那几张A4纸就搭在她腿侧,哗哗作响。 敲一声,没人应。 再敲一声,里面有了动静,是细碎的“沙沙”声。 又敲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符晓站在门口冲谢君瑜打招呼:“君瑜,你来找小堇姐姐吗?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谢君瑜礼貌回应,侧身让符晓过去,然后走进去,关上门。 她背抵着门,站门口没再往前,一眨不眨地盯紧余堇。 余堇唇上的口红比上午时淡了很多,唇角还有一点花掉的痕迹。余堇自己也意识到了,翻出口红在补。 “小君瑜,是找我有事吗?” 没人回应。 余堇抬起头,才发现谢君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过办公桌,站到了她的身侧。 “怎么了——” 下巴被人用力掐住,那力道还在不断加大,一直把她往后推。她被推到办公椅靠背上,施暴的那只手又滑到她的唇角。 谢君瑜俯视下来,齿缝间全是嘲讽:“余堇,你不觉得,还是花掉更好看吗?” 她揉开余堇唇角的口红,让妖艳在余堇脸上铺洒更开。 妩媚渐显,讽刺未停。 “余堇,你是不是真的很受不了寂寞?我冷你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别人解决了?符晓才多大,大三,才21岁吧?符晓,拂晓,光明初至,人家是初升的太阳呢,她比你小十岁,你也真下得去手啊。” 谢君瑜笼罩过来的阴影将余堇包得严严实实,余堇被迫抬起头,谢君瑜说话时的气息全洒在她面上。 余堇没有回呛。 她只是抬起眼睛,直视谢君瑜眼里的嘲讽,然后微微提起嘴角,柔柔笑着,一字一句慢慢说:“对啊,她是拂晓,是光明,我不是,那些美好的东西美好的含义,我都没有。” 余堇勾住谢君瑜衣领,把人拽下来。 “小君瑜,你说对了,我受不了寂寞。” “口红花掉更好看是吗?” “那就全都花掉吧。” 她抬起脖子,主动吻上谢君瑜。 两人亲得格外久,久到余堇脖子都抬累了,久到谢君瑜的衣领都快被扯到肩膀,谢君瑜亲到心里的火气都泄下去大半,她要把唇错开,余堇竟然又把她拽回来。 直到实在呼吸不过来,余堇终于退开,双唇上的红艳糊成一片,她就顶着这片红晕呵气如兰。 “小君瑜,口红够花了吗?” 指尖搭上谢君瑜下巴,她轻点两下,眸光略暗。 “撒气了?” 谢君瑜直起身,余堇身上的阴影撤下,可余堇眼睛里的暗淡未褪。 谢君瑜有些无从开口,她转身要走,忽然响起“沙沙”的声音,余堇从桌子下面拿出吃了一半的橄榄面包。 橄榄面包上,还有微微红印。 “面包很好吃,不愧是热销第一。” 余堇又拿出口红,她淡着眼,把口红扔进垃圾桶。 “只是这口红实在劣质。” 第25章 10cm身高差最适合接吻 谢君瑜误会余堇了, 不仅误会,还在气头上把人家给亲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君瑜甚至想提前结束实习再也不见余堇。但余堇跟个没事人一样, 之后几天从没有拿这件事说事,每天的提拉米苏也没断,只是人看着更冷淡了些。 尤其是符晓插入进她们的谈话之后。 “小堇姐姐,那我这样是对的吗?” 余堇在看谢君瑜的文档,符晓把办公椅一蹬,巴巴凑过来。谢君瑜还很客气地给符晓腾了个地方。 “我在给小谢讲, 你有问题可以先问夏寻。”余堇把谢君瑜的椅子又勾回来。 符晓碰壁也没什么坏脾气, 就自己坐一边等着,等到余堇终于讲完, 她才再次凑上去:“小堇姐姐,你今晚有空吗?晚上家里没人, 你能和我一起吃饭吗?” 余堇这下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眉宇间愈发冷淡,似乎若不是顾及礼貌,她很有可能转身就走。 “我晚上有约了。” 谢君瑜无意偷听她们的谈话, 默默挪开办公椅,却是没想到, 余堇竟然又把她勾了过去。 “和小谢一起。”??? 谢君瑜立刻抬头要找余堇确认,然而那符晓也是个不正常的,满不在意说道:“没关系啊,君瑜也一起过来不就好了。” 当天晚上, 谢君瑜坐在符晓家的沙发上发蒙。 余堇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趁符晓去给厨房提要求,她往谢君瑜那边挪了挪, 哼一声,说:“小君瑜,就那么不想和我单独相处吗?” 谢君瑜有口难开,她当时只不过是跟符晓客套了一句,结果下班的时候就有辆车停在写字楼门口,那司机还把门都打开了。 符晓叫人上了三杯热饮,余堇没碰,符晓两只眼睛滴溜转一圈,问她:“小堇姐姐,你还是那么爱吃冰吗?” 余堇十分低气压,两只手臂抱在一起,不耐反问:“谁跟你说的?” “余阿姨啊。她说你在家会在冰箱囤很多冰块,经常把冰块当零食吃。” 听到“余阿姨”三个字,余堇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她咬着牙忍了忍,挤出四个字:“她懂什么。” 谢君瑜很少说话,她一直默默观察。 余堇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直接挂脸。符晓说的话没什么,全程也没有激怒余堇的意思,可余堇似乎只要见到符晓,她的情绪就会开始波动,在听到“余阿姨”三个字时就更明显。 符晓和余堇的确关系匪浅,她也十分喜欢亲近余堇,只是余堇好像并不太接受。 和余堇在一起的那一年,谢君瑜只知道余堇朋友多,万斯然是跟她关系最好的那一个,可关于她的家庭和过去,余堇只字不提,谢君瑜甚至不知道余堇父母的姓氏。 那个余阿姨,会不会就是余堇的妈妈? 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符晓倒是想跟余堇说话,但余堇的眼神太冷,她只能把话憋回去。 谢君瑜和余堇坐在一起,她看得清楚,余堇的左手放在腿上不断捏拳放开,往嘴里塞饭菜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谢君瑜想起林西的话。 ……余堇现在是不是在不安? 谢君瑜握住余堇的手,强硬地挤进她的掌心,无声安抚。余堇眼神荡了下,落在谢君瑜抓过来的手背,她缓缓张开掌心,再以更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收紧。 吃完饭符晓还想留她们,这次不用余堇开口,谢君瑜替她回绝。 “晓晓,有个数据库卡我很久了,过几天就得用,余经理说替我看看,时间确实挺紧的,不然我们下次再约?” 符晓再舍不得,也不好耽误谢君瑜的工作,她要叫司机送她们,谢君瑜看余堇脸色还是很不好,再一次客气回绝。 余堇的车没开过来,还停在写字楼那儿,谢君瑜直接在手机上打了辆车,在输入目的地时,余堇家小区的名字才输好,余堇忽然伸出根手指,哐哐全给删了。 “陪我走走吧。” 两人去了一片人工湖边上,正值傍晚,很多中老年夫妻出来散步,还有遛狗的。 余堇揣着手慢慢走,狗狗眼蔫蔫的,就盯着地上,也不怎么看路,好几次都快撞上人家了,多亏谢君瑜把她拉开。 余堇这人,表面上看着明媚热烈,实际上蔫了吧唧,家里一团糟。不会做饭,很少打扫卫生,在家最爱的姿势就是瘫着,瘫沙发,瘫电竞椅,只要是松松软软的地方,她都能瘫。 但偏偏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明媚有明媚的魅力,颓废又有颓废的魅力,好像往那儿站着也好,瘫着也好,总能吸引到某些簇拥者。 余堇招男人,谢君瑜知道,在招女人的那一小部分里,尤其招妹妹,谢君瑜也知道,谢君瑜还知道,其实余堇最招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人。 余堇最招狗。 余堇在前面丧了吧唧地走,后头就跟着几只没栓绳的宠物犬。主人在后头叫得再大声,那几只狗也像是碰上了同类似地,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其中有一只栓了绳的金毛像是认定了,死活不肯走,绕着余堇跑两圈,狗绳直接缠上余堇的腿。 余堇一绊,险些栽倒,谢君瑜眼疾手快去拉,余堇栽进谢君瑜怀里。 深秋日头下去得早,现在这时候早没了晚霞,只有半灰不黑的天缀着几盏黄白色的路灯。傍晚风大,余堇扑过来时,恰好有阵急猛的风从谢君瑜背后刮来,谢君瑜被那风推了下,把余堇抱得更紧。 两人将近十厘米的身高差,贴近的时候,最适合接吻,此刻余堇因为绊脚受惊而抬头,谢君瑜又因怀里多了个人而低头,两张脸相距毫厘。 十厘米的身高差,果然最适合接吻。 谢君瑜感叹完就立刻放开,满脑子杂念被“狗血”两个字侵占。 余堇把狗绳绕开,见那只金毛吐着舌头喘气喘个不停,她干脆蹲下来狂摸大狗头。 主人好说歹说一大堆,金毛充耳不闻,一个劲把脑袋往余堇怀里钻。余堇忍不住笑,几分钟前还蔫了吧唧的狗狗眼恢复光亮,谢君瑜看着她和金毛贴在一起的样子,不得不感叹余堇真是对得起“狗狗眼”三个字。 可惜金毛被主人强行拽走后,那双狗狗眼又渐渐耷拉下去。 谢君瑜以为“走走吧”的含义是谈心,结果余堇这人真的只是走走,全程一个字不说,就闷头在那儿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快一公里,路过一张长椅,谢君瑜把余堇拉过去坐下。 “我说的是陪我走走。”余堇站在长椅边不肯坐。 谢君瑜一屁股坐下,懒得管余堇的咬文嚼字,“余堇你幼不幼稚。我累了,走不动。” 余堇没立刻坐下,而是去一边的便利店买了冰杯。她用力戳开封膜,直接用手拿冰块嚼。 嘎吱——嘎吱—— 谢君瑜光是听都觉得脑仁疼。 好在余堇此刻吃冰的状态还算正常,不是交友会那晚的机械。 余堇一下子含了两块冰进去,冻得她呲牙咧嘴,“嘶哈嘶哈”了老半天。谢君瑜看得好笑,摸出纸巾递给她。余堇不要,非凭着自己的努力把冰块嚼烂。 谢君瑜笑容稍敛,余堇就是这样,总在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上坚持。 余堇私下颓废随性,可又遵守着一些很荒唐的小秩序。 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谢君瑜总能看到,每天早上,余堇一定要先穿左脚的袜子;吃汉堡一定要将生菜放在最上面;嚼冰块要数着嚼,一定要是双数;进嘴的冰块绝不拿出来,再冻也要撑着吃完;写字只用0.5mm的笔,带钩的笔画通通都改成直线。 余堇是个怪人,谢君瑜早就知道了。 “吃了这么多年的冰,你脑子竟然还没坏掉,真是奇迹。”谢君瑜忍不住吐槽。 嘴里的冰块已经咽下,余堇没接着再吃,她咯咯笑两声,忽然用又轻又淡的声音回应:“谁说坏掉的一定是脑子了?” 余堇晃晃冰杯,往谢君瑜那边递。 谢君瑜嫌冷,不想吃,可余堇似乎又开始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坚持,她追着谢君瑜的脸,再晃晃冰杯。 怪女人。 谢君瑜在心里骂一声,含住一块冰。 深秋的傍晚好冷,空气冷,风冷,哪里都冷,更别说嘴里还含着一块冰。谢君瑜紧了紧外套,想叫余堇回去,舌桥抬起,嘴里的冰块溜到更温暖的舌下,很快化成一滩水顺着食管下流。 冰冷一路畅通无阻,从喉头,到肺腑,把大半个身体都占领,其中战况最惨烈的是心脏。 心脏坠进冰渊,冰刃横贯正中,它被钉死在冰渊最深处,每一次收缩都是裹着冰霜的疼痛。 因为太冰太疼,所以心脏的跳动日渐萎颓,血红被冰封,表面爬上一层冰蓝的霜,然后血液变黏稠,生机变枯萎。 谢君瑜被冻得发麻,可她去看余堇,腮帮鼓鼓,依旧含着两块冰呲牙咧嘴。 谁说坏掉的一定是脑子? 坏掉的,也可能是心。 第26章 假霸王,真虞姬 深秋难得的艳阳天, 很暖,又赶上周末,谢君瑜脱下臃肿的厚外套, 只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浅蓝色毛衣。她把衣袖随意挽到手肘,抱起被子上了天台。 她喜欢太阳的味道,尤其是把太阳锁在被子里暖烘烘的干燥气息,像刚收割的干净稻草在阳光下散发的香气,还带着一丝又淡又甜的味道。 慵懒,惬意, 闻上去就安心。 谢君瑜晒好被子没急着下去, 她伏在高台的栏杆边,安安静静地汲取太阳的能量。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谢君瑜拿出来看的时候,还以为被太阳晃了眼, 她竟然在聊天界面顶端看到了“妈妈”两个字。 『钱还够吗?』 谢君瑜自嘲一笑,是了,难怪会收到妈妈的消息,每三个月, 妈妈会像个机器人般自动触发这一句问话,而自己也会机械地回上两个字——够的。 然后, 没有然后。 在她记忆里,妈妈总是天南海北的飞,常常出差,妈妈在家待得最久的一次, 是她十岁那年爸妈办离婚手续的时候。 孤独是她的常态, 空荡荡的房子,像穷凶极恶的怪兽, 她早早被吞噬,白墙是肉壁,家具是肉壁上的凸起,空房永远在空腹,昼夜不分地收缩,消化碾磨着腹腔内唯一的活物。 可这次倒奇怪了,妈妈竟然又发过来一句。 『接电话。』 下一秒,谢君瑜就收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 “你在宿舍吧?” 谢君瑜心里有些发堵,在从学校搬出来住的那一天,她明明跟妈妈说过了。 已经不想再说了。 “……嗯。” “我在国外出差,寄了几箱酒回国,放你陈阿姨家的,她这几天有事不在家,我有两家客户现在就在S市,我把他们地址给你,你送一下。” 谢君瑜闷了几秒才应下。 周沫是S市本地人,谢君瑜问她借了车,先去那个陈阿姨家取酒。陈阿姨是她妈妈朋友,谢君瑜刚来S市读大学时,还是陈阿姨来接的她。 第一个客户送了,谢君瑜看看妈妈发的地址,这第二个地址……怎么这么像符晓家? 她再去看地址后的信息。 客户电话、客户姓名……符世安,还真的姓符。 谢君瑜把电话拨过去。 “请问是符总吗?我是谢汝白的女儿,我妈妈她给您的东西到国内了,您看是直接给您送到家里去吗?” 符世安应该是在外面,谢君瑜听到了有人经过的脚步声,还有不远处酒杯相碰的清脆。 果然,符世安在客套之后回应:“我现在在餐厅吃饭,你具体在哪里?近的话直接拿给我。” 谢君瑜把车停到一家高档餐厅对面。 餐厅是透明墙,看得到里面,谢君瑜不认识符世安长什么样子,正准备再给他打个电话说自己到了,却自挨着街道的两桌人缝隙中看到了余堇。 她往前走几步,绕开人群,这下她不仅看到了余堇,还看到了符晓,符晓身边坐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不出意外,这个男人就是符世安。只是余堇竟然不止认识符晓,还能和符世安一起吃饭? 余堇似乎心情不善,往后靠在椅背上,胸腔在鼓胀,连带着下巴也抬起,看着像在忍耐。她的眉眼有些发冷,阳光照在她身上时,那冷意也没有丝毫溶解。 余堇想走,谢君瑜看出来了。 谢君瑜把酒拖下来放前台,给符世安拨了电话。趁符世安出来和谢君瑜打照面,余堇跟符晓说了几句,拿好东西就从另一个门走了。 谢君瑜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看到余堇走了,很快结束和符世安的客套。 余堇没开车来,光靠两条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垂下来的发丝全被带起的风刮向肩后。 符晓踩着滑板脚在地上一蹬,一下子就窜到余堇面前,她去拉余堇的手,嘴里叫着“小堇姐姐”。 谢君瑜把车开过去,微微降下车玻璃,冲余堇打了个双闪。 看到谢君瑜的那一刻,余堇脸上的冰冷转成惊讶,又因符晓的接触和刚从餐厅出来的符世安而凝成更厚的冰层。 没有任何犹豫,余堇上了谢君瑜的车。关门的那一刻,谢君瑜听到符晓喊—— “姐姐!” 余堇的眉尾因这声叫喊而不受控地一颤。她抬起车窗,手搁在车门边攥拳。 谢君瑜尽收眼底,却识趣地沉默,一脚油门下去,把余堇带离烦闷。 一路都很安静,余堇没问谢君瑜怎么恰好出现,谢君瑜也没问余堇为什么会这么气愤。 直到出逃被红灯拦下,车内的安静也在此刻破裂。 谢君瑜的指尖轻点方向盘,她直视前方,却问余堇:“想去哪里?” 太阳正对前挡风玻璃,余堇被晃得眼睛疼,她翻下遮阳板,却没料到,遮阳板里夹了东西,有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装袋掉下来,正好掉余堇手上。 余堇去看,谢君瑜也去看,然后,两人一起沉默。 是一个……指套。 红灯还有三十多秒,谢君瑜抓着方向盘紧了松松了紧,突然觉得这阳光照得好热。她尴尬地往左边微微扭身,小声解释:“这车是周沫的。” 余堇眨了好几次眼才回神,“啊,好。”她连忙把遮阳板重新翻上去,指套物归原处。 林西这人能不能节制点! 本来还能安静相处的两个人,因这个插曲而不得不开口胡言乱语。 “你,你还没说呢,想去哪里?”谢君瑜还是不看余堇,说什么都不看余堇。 “想打游戏。” 谢君瑜眉头一抖:“你的意思是去你家?余堇,你——” 没了遮阳板,余堇只能用力往靠背上贴,还稍稍偏过脑袋,避开阳光直射。于是脖颈因偏头而大开,那条细长明显的肌肉在阳光下带起几丝旖旎。 谢君瑜看过来时,正好看到余堇这副模样。 太阳在谢君瑜这边,所以余堇是向右偏头,那条旖旎就这样明晃晃横在谢君瑜眼前。 余堇的身上是阳光,余堇的脖颈是暧昧,余堇的头顶是指套,纯和欲在余堇身上结合,谢君瑜的心底忽然被太阳晃了一下,然后血液渐渐沸腾,咕噜咕噜,耳边嘈杂不已。 “我没说去我家。”余堇转头过来,本是很浅淡的一个笑容,在阳光的笼罩下,谢君瑜却感受到了温暖。 “谁说只有我家才有游戏了?我的意思是去网吧。” 绿灯乍亮,后头的车立刻开始不耐地鸣笛,谢君瑜回头压下心绪,用蚊子哼的声音埋怨:“谁让你不说清楚。” 谢君瑜开了个包房,五张电竞椅,就她们两人。 余堇玩游戏很投入,但不会叽里呱啦地骂人,只会在胜负已分后自言自语。谢君瑜比不上余堇的投入,周围的气味让她十分不耐烦。 哪怕她已经找了家看上去最干净的网吧,但里面还是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不是纯粹的烟味,也不是纯粹的酒味,什么都不纯粹,像是所有颓废杂糅在一起的混合味道。 人在颓废的环境,好像更容易颓废,余堇待了没一会儿,她按下暂停,突然走出包间,几分钟后把一包烟扔在桌上。 屏幕上的主角正攥紧拳头挥向怪兽,只差毫厘,就可以砸上怪兽的脸。 余堇勾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口,主动开口:“从血缘上来说,符晓是我妹妹。” 还以为余堇会选择稀里糊涂糊弄过去,或者干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主动解释。 而且一张口……就是这么重磅的消息。 余堇说是“从血缘上来说”,不情不愿的,俩人看着也不太像,要是亲妹妹,应该不至于是这个态度吧?那这个血缘……是指一半血缘? 谢君瑜微顿,问:“所以,符总是你后爸?” 余堇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符晓提到的余阿姨是你们的妈妈吗?那她为什么要叫余阿姨而不是妈妈?” 似乎是难以启齿,余堇张了好几次嘴,最后都只是吸入一口烟。一根烟几口就被她抽完,她利落抽出新的一根点燃,然后把剩下的烟扔到谢君瑜拿不到的另一边。 “是他们肮脏。”挤了半天,余堇只挤出这么几个字,哪怕有烟雾飘着,僵硬的脸色也未受到丝毫遮挡,十分分明。 余堇不想再说,谢君瑜也没有多问下去,她安静地看余堇抽烟的样子,恍惚记起以前的她们。 余堇不怎么上心自己的健康,坏习惯一大堆,抽烟算其中一个。但她抽烟并不频繁,同居的时候,谢君瑜只偶尔在余堇失眠的夜里看见过她抽烟。 她们同居,但不同房住,谢君瑜有时候半夜起来喝水,就看到余堇瘫在阳台的懒人沙发里抽烟。 谢君瑜第一次见到余堇的颓废,第一次意识到明媚不过是余堇的伪装,就是在看到余堇半夜缩在懒人沙发里抽烟的那一刻。 说来可笑,在那个时刻,余堇明明浑身都散发着脆弱,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失望。 孤独很可怕,空荡荡的怪兽房子很可怕,她需要一轮永恒的太阳,只挂在她的头顶,最好再伸出手来抱紧她。 她在寻日,一路以来“物色”了好些候选太阳——童年时会给她怀里塞零食的隔壁姐姐算一个,会摸头带她玩过山车的妈妈朋友算一个,高中时轻言细语开导她负面情绪的语文老师成昀算一个,突然闯进她视野的余堇更算一个。 好多好多的候选太阳,可太阳最后都熄灭了。 童年的隔壁姐姐最后随父母搬去其他城市,会带她玩过山车的阿姨在商业上和妈妈爆发矛盾后再也没出现过,成昀更不必说,从始至终心都在另一人身上。 她们的光亮是偶然照在她身上,短暂而浅淡。 只有余堇,只有余堇这轮太阳靠她最近,燃放最久,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摊开怀抱,以跑的速度冲进太阳里。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轮太阳也是假的?她已经和太阳融为一体了,她不能再像之前许多次一样转身奔向另一轮太阳了,她……她离不开了。 如果你是假霸王,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 谢君瑜站起来,她要去拿烟盒,余堇不让,她干脆抢了余堇手里的烟,然后坐回去玩游戏。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抽烟。”余堇偏头看谢君瑜。 谢君瑜在烟雾中挑眉,不以为意:“那你没看到的时候多了去了。” 余堇默了默,把头正回去,“你以前最不喜欢烟味。” 谢君瑜在玩恐怖游戏,一个只剩半边脸的丧尸突然贴脸,她只将鼠标一划,绕开丧尸继续往前。 “我不是不喜欢烟味——” 本以为短时间不会再有丧尸扑上来,可她操纵人物一回身,满脸脓包的丧尸吓得她心一滞,于是声音也跟着轻下去。 “以前,我是不喜欢抽烟时候的你。” “冷淡,沉默,颓废,眼里装了好多东西,可唯独没有我。” 谢君瑜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玩,她笑一笑:“虽然你眼里一直没有我。” 余堇没再说话,也没再玩游戏,她坐在电竞椅上,入定般发痴。 沉默来,沉默去,她忽然说:“有的。” 小小的山坡上有片湖,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有人三过而不肯停留,等到地壳运动,山坡耸成雪峰,风刀霜剑的雪山顶湖水冻结成冰,那人终于肯停下脚步,掌心覆在冰面,一下又一下轻抚,嘴里说着春天时的光景。 “其实我有看见你的,湖底的那朵淡蓝色花最好看,周围的鹅卵石也好看,你原本的样子我都有看见。” 所以呢? 春天过了,山坡成了雪峰,湖水成了坚冰,花死了,石头碎了,你现在说其实那些美好你都有看见?对着再也回不去的冰天雪地,怀念春天的一点一滴。 余堇,你好笨啊。 谢君瑜心一抖,连带着手也抖了,她再一次被丧尸吓到。她干脆关了游戏,转过来看余堇,脸上带着嘲讽:“余堇,你现在骗不到我了。” 胸腔膨胀起来,再缓缓下塌,明明没再抽烟,余堇的叹息却比那烟雾还要模糊沉重。她站起身,不去看谢君瑜满是讥讽的眼睛,在越来越浓厚的叹息中,她弯腰抱住谢君瑜。 “小君瑜,对不起。” 好奇怪,明明空间封闭,烟味充斥所有角落,可余堇抱过来的时候,谢君瑜却从她的身体里闻到了很淡很淡的太阳的味道。 暖烘烘的,干燥的,又淡又甜的,安心。 坚冰原本不是冰,只是一片澄澈的湖水,遵循世间法则,遇到太阳,它会化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有这么能骗人的人呢? 余堇,你明明是假的,假太阳,假霸王,所以你化不开那块坚冰的。 谢君瑜用力推开余堇,她的眼睛里是恨,可眼尾却有些发红。 她再强调一次:“余堇,你再也骗不到我。” 余堇被推到电竞椅里,向后滑时她的手无意碰到鼠标,屏幕里只差毫厘的那一拳终于落下来,可怪兽脚一蹬竟然避开。 怪兽咆哮着,浑身冒起火光,一个光波打向主角,血色瞬间扑满整个屏幕。 血色渐浅之后,是两个硕大的单词。 『GAME OVER』 第27章 “我跟你住一起?!” 好不容易略微缓和的关系, 因为网吧里烟味缠绕的那个拥抱,和余堇那声虚无缥缈的“对不起”,而再一次回到冰点。 工位上的提拉米苏谢君瑜再也没动过, 不过她也没扔,而是转头就给了符晓。 符晓看着桀骜不服管,没想到实际上是个经常呜呜呜的小妹妹。谢君瑜刚开始给她提拉米苏,她还客客气气地问为什么每天都要给她送提拉米苏,谢君瑜也客气地笑,眼神不着痕迹晃过余堇的办公室, 然后柔柔回答:“姐姐给你吃的。” 谢君瑜比符晓大两岁, 也是姐姐,符晓想当然地以为这声“姐姐”是谢君瑜的自称。于是她越来越黏谢君瑜, 还试图在下班后拉谢君瑜去广场玩滑板。 某一日下班的时候,周围的同事都陆陆续续走掉, 谢君瑜也关了电脑打算回家,符晓黏过来,拖着谢君瑜的手,问她能不能一起去玩滑板。 “晓晓, 我不会玩滑板。” 谢君瑜有些无奈,这已经是符晓连续第三天来问她要不要玩滑板了, 明明她每次都说她不会,但符晓就像失忆了一样,第二天还是坚持来问。 “君瑜,我可以教你的。” 符晓顶着那副张狂样子, 却是抱着谢君瑜手臂蹭, 蹭得谢君瑜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那好吧……就在公司楼下可以吗?广场太远了。” “当然当然!”符晓雀跃地直接抱上来,又着急忙慌地叫谢君瑜等等她, “君瑜,你先下去等我五分钟!我去我爸办公室把备用滑板拿了就去找你!” 说完就风风火火跑开,也不给谢君瑜反应的机会。 这符晓还真是……不愧和余堇是姐妹,一个赛一个的奇怪。 谢君瑜先去楼下空地等,她找了个长椅坐着看手机,没过两分钟,有片阴影从她头顶投下来。 “这么快——”她还没抬头,只是往屏幕上方一点点瞥了一眼,视野里是一双高跟。她记得,符晓今天穿的应该是双高帮才对。 “蛋糕给符晓还不够,现在还在这里等她?”余堇不带感情的声音落在谢君瑜头顶,她微微弯腰,投下来的那片阴影便瞬间扯成大网,将谢君瑜牢牢缠住。 “你一定要这么恶心我吗?” 余堇的语气很冷,都不用抬头看她表情,光是从声音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和不满。 嗒—— 谢君瑜的心回落原地。 情绪的起伏被推倒,心里的褶皱被熨平。 平平整整,安安静静,终于啊。 如释重负。 这样才对,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强势才是记忆中没心没肝的余堇,网吧里那一声轻软的“有的”和那个明显珍之若宝的拥抱,根本就是错觉而已。 余堇是没有心的,她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谢君瑜把手机揣口袋里,往靠背上一靠,眨着眼睛望向余堇,一副纯真白花样儿。 “余经理,晓晓是你妹妹,我对她好,哪里称得上‘恶心’两个字?” 余堇太阳穴跳得厉害,血管里涌动的血液似乎即将冲破薄薄的皮肤,耳边全是鼓噪。 她的车就停在边上,她想直接把谢君瑜薅起来推到车里去,但身边还有同事经过,她只能忍着。 “君瑜,我来了!” 夸嚓一声,符晓直接踩着滑板滑过来,见余堇也在,她惊喜地跳下板子,要去拉余堇的手,“小堇姐姐!你也要来玩滑板吗?!” “不玩,我还有事。”余堇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将车解锁。 谢君瑜原本只为应付,没想到余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反而多了些乐趣,甚至主动要符晓教她更难的动作。 余堇坐车上没立刻走,前几天下雨,前挡风玻璃上留了好些水渍污痕,车身也算不上干净,她一直记着要去洗车,这两天工作太忙,一拖再拖,可此刻她倒感谢起这些污秽了。 不知是不是谢君瑜故意为之,抓着符晓的手一味往她车的正前方滑。一人踩着滑板,虽肢体紧张但眉开眼笑,另一人小心搀扶欢呼雀跃,前挡风玻璃成了一块画布,两人的身影从最左侧入画,画笔龙飞凤舞至雨水留下的污迹,画作被五马分尸,模糊了那两人的身影,也模糊了画作内的欢愉,给观众留下喘息的空隙。 可惜,污迹太小也太淡,短暂模糊后,画作又被拼凑完全。 直到实在听不下去谢君瑜叫的那一声声“晓晓”,她按声喇叭,把车开走。 符晓玩得很开心,谢君瑜要走时,她还依依不舍地上前挽留:“君瑜,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爸有饭局,我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 上次谢君瑜跟着余堇去符晓家吃饭,符晓也是说家里就她一个人吃饭,谢君瑜从小也总是一个人,由己度人,她对符晓多了些惺惺相惜。 “好。” 吃完饭,符晓让人端上和之前那一次一样的热饮,是热巧,很浓郁。 “黑巧做的,味道会有点苦,不知道君瑜你喜不喜欢。” 苦点好,谢君瑜就怕太甜。 见谢君瑜面色无常喝了一口,符晓安下心,说起难搞的余堇。 “小堇姐姐就不喜欢,她不爱吃苦的,也不爱喝热的,好不容易喝一口也总说难喝,可我明明叫阿姨往里放了薄荷,哪有她说的那样难喝。” 谢君瑜笑一笑,没有应声。符晓突然坐近,神神秘秘问谢君瑜:“君瑜,小堇姐姐和你是不是很熟啊?” “嗯……还好吧,普通上下级关系。”谢君瑜抿一口热巧,尝到了苦味。 符晓有些沮丧,她像是有什么话想倾诉,但又顾忌着某些东西,所以整个人显得十分苦恼不安。 终于,她没忍住:“我看才不是普通上下级关系。那天小堇姐姐上的明明就是君瑜你的车。” 她叹声气,肩膀垂下去,低眉顺眼的样子,确实和耍赖时的余堇有几分相似。 “我想跟她一起吃个饭都不行……可余阿姨说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 余堇和符晓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可符晓却不叫妈妈,上次在网吧余堇缄默不言,谢君瑜就更疑惑好奇。她想问,门口一亮,有人进来。 “晓晓,你在家吧,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 符晓立刻去门口,谢君瑜也跟着站起来。 “余阿姨!”符晓扑上去,保养得当的妇人将人紧紧揽进怀里,眉眼带笑,风韵犹存。余堇长得和她很像。 “这是?”余凌敛下神色,拿波澜不惊的眼眸扫一眼谢君瑜。 “余阿姨,这是君瑜,和我一样在独江实习,也在小堇姐姐项目组。”符晓松开余凌,把她手里的杂物接过来。 谢君瑜却注意到,余凌在不着痕迹捋平刚刚符晓抱上来时揉皱的衣衫。 符晓互相介绍,把余凌拉到沙发坐下。 余凌坐下后问:“小堇走了?” “小堇姐姐就没来。” 余凌不以为意,先叫人去车里搬东西,再让阿姨去厨房倒喝的,压根没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晓晓,你明天上班把我车里搬下来的礼盒给小堇,她奶奶要过寿了,让她把东西送了。” 符晓问:“余阿姨,你不去吗?” 余凌笑起来,本就风韵十足的脸就更加妩媚,“我去干什么,去年我已经去过了,今年该童泽松了。好了,你们聊,我先上楼了。” 一直到符晓送余凌上楼又下来,谢君瑜还是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童泽松是谁?余堇她爸?什么叫去年她去过了,今年该童泽松了?所以余堇她爸妈在离婚后关系一般,但还是会每年都给老人家祝寿? 谢君瑜给自己顺出一套逻辑,此刻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和符晓告别回家。 第二天早上,办公区域还没来几个人,谢君瑜刚把包放下,就看见符晓拎着两个大礼盒要去余堇办公室。 “晓晓,余经理还没来。”谢君瑜善意提醒。 符晓往办公室看一眼,百叶窗拉着的,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君瑜,你不也刚到吗,你怎么知道小堇姐姐还没来。” 谢君瑜刚按下开机键,没抬头,“余经理都是提前五分钟到。” 刚说完,谢君瑜意识到了,她赶紧抬起头,果然看见符晓一脸探究地打量她。 “君瑜,你和小堇姐姐真的只是普通上下级吗?” “我和她——” “那不然呢?”余堇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把符晓手里的礼盒拎过来,“余凌跟我说了,直接给我就是。” 她看一眼谢君瑜:“小谢,进来一下,有事找你。” 进了办公室,余堇把礼盒往沙发上一扔,打开窗,就站在窗户那儿深呼吸几下,然后背对着天光看向门口的谢君瑜。 “你昨天见到余凌了?”怕谢君瑜反应不过来这个名字,余堇补充道,“就是符晓口中的余阿姨。” 不就是余堇的妈妈吗……还非得用这么拗口的说法。 谢君瑜点头:“嗯,见到你妈妈了。” 余堇脸一沉,没说话,几下开了电脑,给谢君瑜发过去一个文件。 “焚野快上线了,参加下周游戏展会的人员有变动,你跟我一起去。” 谢君瑜打开手机看文件,这个游戏展会热度很大,是焚野早就定好的行程,她对作为工作人员去参展没什么异议,只是…… “就我跟你?” “那是房间安排,跟着去的当然不止我和你两个人。” 谢君瑜更莫名其妙:“我跟你住一起?!” “原本我自己住一间,你是新加进来的,其他人都是两人间,早就安排好了,难不成你还要公司单独为你开一间房?” 好毒的嘴,谢君瑜恨不得把余堇的嘴给缝上。 谢君瑜从余堇办公室出来,正碰上夏寻打卡上班。夏寻瞄到谢君瑜手机里打开的文件,问她:“G Joy展会?君瑜,你要去吗?” “嗯,余经理说……”谢君瑜把余堇刚刚那番冠冕堂皇的话说了。 夏寻听了没说话,甩包开机一条龙,趁谢君瑜忙自己的事去了,她才开始时不时打量谢君瑜。 焚野G Joy展会有个空缺这事她知道,可她听来的小道消息不是说,符总千金特想去G Joy展会,人千金自己去跟余堇提,结果余堇铁面无私绝不为五斗米折腰,说实习生没经验,这个展很重要,要找个有经验的人跟着去吗? 可谢君瑜……不也是实习生吗? 第28章 这手一看就很会做 “小谢?小谢?” 一只手在谢君瑜眼前晃晃, 谢君瑜回神,但还是有些发蒙。面前的女人抿口水,见谢君瑜年纪小, 还是苦口婆心再说一次。 “小谢,原因我也跟你说了,你是后面才定下的,G Joy展会在北市,S市直飞北市的机票已经没了,但中转Z市的机票还有, 余经理因为私事会落下Z市, 你又正好和余经理是同一个航班。” “你跟着余经理总比自己一个人折腾好吧?你放心,公司都会报销的。” 谢君瑜有点麻了。 所以这个破展会, 她不仅要和余堇一起去,还得和余堇住同一个房间?? 谢君瑜没什么力气掰扯, 也懒得去想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巧,她乖乖应下,只在路过余堇办公室时瞪了那扇门一眼。 余堇,你最好不是在假公济私。 先从S市飞到Z市, 十个小时后再从Z市飞北市,中间的十个小时, 谢君瑜在考虑她应该去哪里待着。 而这个问题……余堇也想知道。 在S市飞Z市的飞机起飞之前,两人坐在候机室,中间隔着一些距离。 余堇瞟一眼谢君瑜,在玩手机。 『到Z市后你要回家吗?』 谢君瑜无语死了, 虽然她和余堇没挨着坐, 但也没隔几米吧?余堇这人还非得发微信问她。 幼稚! 谢君瑜把消息划上去,没回。 一分钟后, 余堇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我东西太多了,一个人带不回去。』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谢君瑜跟她一起行动。 余堇本来可以直接从S市飞北市,但明天就是奶奶生日,她干脆绕了一下,在Z市停几个小时。这趟行程她不仅要带出差行李,还得把余凌给她的礼盒带上,麻烦得很,一个人确实够呛。 虽然她早就提前联系好了司机全程接送。 谢君瑜没有坐过去面对面说话,同样幼稚一回歘欻欻打字。 『我去展会是前两天才定下的,余经理在这之前就没想过怎么办吗?』 余堇喉头一哽……这小屁孩又噎她!不聊了! 余堇把手机往口袋一揣,再没回一句。 飞机落地Z市时正是清晨,谢君瑜在飞机上没睡好,站着等行李的时候都快睡过去了。 转盘上的其他行李箱都笨重得很,她就一个小箱子,在里面很容易找,她很快拎下来,打算跟余堇说一声就先走。然而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余堇,倒是看到了余堇的箱子。她拎下箱子,往门口走了几步,在转盘边上的休息椅上看到跟个小老太太似揣着手打盹的余堇。 这人!自己行李也不管了!能不能靠点谱!不过……这么安安静静打盹的样子,看着真的好听话。 谢君瑜把行李箱推过去,微微俯身撑在拉杆上,盯着“余小老太太”看了十多秒,才将嘴角压下去,淡定开腔。 “余堇,走了。” 余堇挣扎着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谢君瑜的伸过来拍她的手。 白皙细长,一看就很会做。 谢君瑜身高腿长,手指也长,肤色又白,还有马甲线,以前她身上还带着些学生小妹妹的柔弱乖软,现在长开了,性子也硬了,脸上冷淡了不少,往那儿一站就能招女人。 余堇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没完全清醒,谢君瑜过来拍她,她直接抓了谢君瑜的手,开始捏她指腹。 余堇抬头,她顶着迷蒙的眼睛,顶着微哑的嗓音,边捏指腹,边问:“真的不跟我走吗?” 舟车劳顿,又加上刚刚睡醒,余堇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很轻,还有点哑,说话时尾音在飘,听上去像在撒娇。 她捏得越发轻,于是声音也越发柔:“太多了,我拿不下。” 这下听着已经不仅像在撒娇,更像是在低眉顺眼地请求。 这人真是…… 谢君瑜别开眼,推着余堇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见身后人没跟上,她脚步微滞,声音有些发紧。 “我不认识路,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余堇这人……烦死了。 闻言,余堇立刻起身,精神面貌和方才赖赖唧唧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挎上礼盒,直接拨过去一个电话。 “喂,师傅,你已经在门口了是吗?好,我现在出来。” 谢君瑜:…… 又被骗了。 谢君瑜被余堇骗上车,在车里,余堇和她说话,她一句不回,余堇不在意,喜气洋洋地把大包小包里的其中一个礼盒递给谢君瑜,扑棱扑棱眨着眼说:“你提这个去,奶奶喜欢。” 谢君瑜想跳车。 余堇骗她去奶奶家就算了,竟然连她上门拜访的贺礼也早就准备好了?? 蓄谋已久!居心叵测!心怀鬼胎! 余堇!烦死人了! 谢君瑜把身体往窗边一扭,微微背过身,吐出小小一声:“骗子。” 车一路开到Z市郊区,最后停在一座独栋外。 远处是青山,近处不远就是流水,呼吸间都是清新的凉意,安静雅致。 谢君瑜是第一次来余堇奶奶家,她只知道余堇在游戏公司上班,余堇的家庭情况一概不知。 谢君瑜不太想去,她跟余堇现在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哪有同事去给家里老人贺寿的。可余堇非说东西重,那司机也说赶着去接下一单,余堇直接把车门打开,指指楼上。 “没几个人的,都是我家里人。你把礼物给了,再说句吉祥话就行,很快的。我带你去楼上玩游戏。” 谢君瑜听了更烦:“余堇,你把我当孩子哄呢?”腿一跨,她提了东西下车。 确实像余堇说的那样,别墅里根本没几个人,除了佣人,只有四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刚进去,谢君瑜就听到其中一个穿着喜庆红衣的老人家说话:“泽松啊,小凌忙得怎么样了?你说说你们俩,每年都赶不上一起过来,也就过年的时候能一家团团圆圆的。要我说啊,工作不能当饭吃,家庭最重要。” 童泽松一身休闲装,留着络腮胡茬,听了老人的话,他弯眼笑起来,虽然人到中年,但看上去依旧有活力。 谢君瑜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这肯定是余堇的爸爸,余堇在人前的阳光模样简直跟童泽松一模一样。 几个老人的位置看得到大门,见到余堇来了,红衣老人赶紧招手叫余堇过来。 余堇没去沙发上坐着,她拉了谢君瑜手腕,把人带到一边放下礼物。 “奶奶,这是我同事小谢,等会儿我们还得去赶飞机出差,我就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了。这两袋是余……我妈她给您的贺礼,她这几天在S市走不开,实在赶不过来。” 这四个老人应该就是余堇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听了这话,其中两个老人开始指指点点,一看就是余堇姥姥姥爷。 谢君瑜神游开外,无意瞥到刚刚面对老人还温言暖笑的童泽松把脸冷下来,还不耐地转转脖子。 童泽松这样子,倒让她想起余凌在结束符晓的拥抱后整理衣服褶皱的模样。 这俩人……真奇怪。 余堇去放礼物,童泽松跟过去帮忙,一来一回和余堇聊起工作生活上的事,一副父慈女孝的样子。 谢君瑜一个人站着怪尴尬的,她要去帮余堇,余堇奶奶把她拉到沙发上,先是打量她两眼,然后温声问:“小谢啊,小堇能把你带家里来,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谢君瑜要打哈哈,奶奶完全不给机会,接着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小堇她爸妈呢从小就认识,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是青梅竹马?我们几个老人对这门亲事都满意得不行,小堇又是我们唯一的孙女,自然很看重。” “但她不怎么说自己的事,一个人在S市这么些年,她爸妈虽然会常去S市看她,但我还是担心的。小堇她在S市还好吧?” 谢君瑜微愣。 按奶奶这意思,余堇她爸妈不像是离婚了的样子,那符晓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许可明明说从来没见过余堇的家人来S市看她,怎么奶奶却说她爸妈常来探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下意识看向在往储物柜放东西的余堇,童泽松依旧站在她边上,但原本脸上的温和已经淡了不少,此刻看上去甚至有些做作的僵硬。 ……童泽松是装的? 谢君瑜尚未想清楚,奶奶靠近了些,指指心口的位置,“她这里,还好吗?” 谢君瑜有些发蒙:“……什么?” 奶奶叹声气,更小声问道:“小堇她是不是还是不肯谈恋爱?唉,她高中的时候——” “奶奶,”余堇坐过来,她看一眼谢君瑜,问奶奶:“你们聊什么呢?” “还不是问问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行了,你们年轻人聊,我叫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沙发只有余堇和谢君瑜两个人,余堇揉揉衣角,指着楼上,问谢君瑜:“一楼有点闷,要上楼看看吗?” 余堇的房间有个阳台,正对着群山流水,很适合放空,以前余堇很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但此刻她无法放松。 谢君瑜总是时不时地看她。 “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谢君瑜本来不想问,但脑子里关于余堇家庭的疑问和奶奶那一句“她是不是还是不肯谈恋爱”让她有些在意。 她斟酌了下语气,略带小心地开口:“我看你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好像关系都挺好的。” “嗯,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是朋友,关系一直都很亲近,不管搬多少次家,两家人要么住对门,要么住上下楼。后来各自成家生子,干脆定下娃娃亲,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搬来了这里,两家合成一家。” 说这些时余堇脸色还算平和,说到两家住在一栋房子里时还笑了。谢君瑜也跟着放松了些,正要继续问她爸妈的关系,余堇仿佛猜到了,先一步打断。 “我可看到了,奶奶和你说话时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压低音量,生怕我听到。她是不是问我谈恋爱了没?” “好八卦啊,每次回来都要问。”余堇眼睛弯起来,明明是笑的表情,但这笑里看不出几分愉悦。 恋爱这个话题,她俩以前没谈过,毕竟谢君瑜连余堇对自己是否有情都无法确定,更别说追溯对方的情史了。 但此刻,两人什么亲密关系也不是,多问一句算不得什么。 “余堇,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你究竟谈过几场恋爱?” “恋爱?”余堇趴在阳台边,勾起手指数。 一只手数完了,两只手也数完了,她又从第一只手开始。数来数去,她的手指胡乱勾几下,最后她把手一收,看着谢君瑜掩饰得并不高明的沉下来的脸色笑。 “太多了,数不过来。” 谢君瑜背靠着阳台边,冷冷哼一声:“那你奶奶还是不太了解你,老人家还问我,你是不是还是不肯谈恋爱。” 余堇把嘴压在手臂上,因此她的笑声像闷在被子里,她笑得肩头一耸一耸,最后没压住,清亮的笑声跑出来,勾得谢君瑜不得不看她。 “小君瑜,我奶奶那一辈人的感情观跟现在不一样,她说的谈恋爱不是指结成一段关系。” “那是什么?” 余堇的笑容渐渐敛下,她忽然靠近了一点,脑袋从手臂上抬起来,声音像是被青山下的流水洗涤过般透亮。 “是动心。” “像是人在山巅上被风玩笑似地轻轻推了一下,你以为只是刹那恍神,只是心的片刻轻颤,那份动摇却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旦摇颤开始,便再无尽头。” 余堇说这话的时候太认真了,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话里的那份心动是对着眼前人一样。 谢君瑜挪开眼睛,不再与余堇对视。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风吹得有些冷了,余堇深吸一口气,被凉到气息微颤:“小君瑜,我动心过的,不止一次。” “高中的时候,我谈过一场朋友们都羡慕的恋爱。她是女孩子,对我很好,无微不至的关怀,任劳任怨的爱,所有人都说她认定我了。我也很喜欢她,疯狂地喜欢她,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学,想跟她日日夜夜黏着。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能把我有的全部都给她。” 谢君瑜有些烦躁,她想走神,可余堇的声音像有魔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听而不闻。 “……原来你也会爱人。” 原来余堇这样没有心的人,在曾经,也会热烈地与人相拥。 谢君瑜眼神发飘,恍惚间,手腕被人轻轻拉住。 “可她出轨了。” “她和男的上床,就在我生日那天。” “白天说爱我,晚上就承欢在男人身下,更何况,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 “小君瑜——”余堇忽然停顿了,她撑在阳台上望向远方,过了十多秒才接上,“……那些肮脏,我亲眼见过。” 余堇的语气和表情太过缥缈,谢君瑜转过身来,想说些什么宽慰余堇,可余堇只望向远方,眼睛里一会儿是冷漠,一会儿又是怨痛。 她往前走一步,离余堇更近,也因而看清了余堇的视线落点。 庭院外停着一辆车,离大门很远,但余堇房间的阳台却能看清。 那辆车在轻轻晃动,车窗只留了一条缝,看不清里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 没过一会儿,晃动停了,里头下来个男人,休闲装,络腮胡,衣服扣子还没扣好。他在打电话,光靠一只手很难系上扣子,于是车里伸出来一双女人的手,一个堪堪将胸口遮住的女人从车里露出半边身子,正帮男人扣上扣子。 谢君瑜还要再看,一只微凉发颤的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别看,恶心。” 谢君瑜听话地没有动。 她没有去想刚刚肮脏的一幕,她只是在想,余堇是不是很冷?她的手好凉,凉到都有些发抖。 从远处青山上刮来一阵风,沁凉沁凉的,谢君瑜想转身问问余堇冷不冷,刚偏了下头,眼睛上那只手捂得更紧,背后也贴上温热的柔软。 “这样的肮脏,我曾经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童泽松。” “第二次,是余凌。” “第三次,是我曾经以为能把我拉出噩梦的初恋。” 腰上多了一只手,谢君瑜被余堇勾进怀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只听得到余堇的声音。 快被风吹散的声音。 “小君瑜……好脏啊。” 第29章 心疼她,但打死不说 直到谢君瑜的眼窝被捂到发热, 余堇才像花光了力气般把手掉下去。她松开谢君瑜,搓搓手臂,缩起脖子笑:“风好大啊, 太冷了是不是?快进来。” 余堇把椅子拉开,拍拍椅面,要谢君瑜坐过来。等谢君瑜坐下了,她又马不停蹄去柜子里东翻西找,嘴上不停:“说了带你玩游戏的……你想玩什么游戏?这边我回来得很少,上大学后基本不怎么住这边, 所以游戏也都是以前的那些。” 她翻出游戏机和卡带, 举起来献宝似地问:“要玩卡带吗?电脑里也有,我打开你看看。” 余堇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去开电脑, 常年没有运行过的电脑开机很慢,甚至在开机时还发出蓝光。 谢君瑜就坐在电脑前, 和余堇贴过来的身体离很近,她看得到余堇俯下身时垂下的衣领,看得到余堇刻意提起的嘴角,也看得到那蓝光落在余堇眼里时印下的淡薄光影。 余堇在掩饰。 谢君瑜没有点破, 捧场地接下余堇的话。 “玩电脑游戏吧。你什么时候爱上打游戏的?” “高中,和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你差不多大。” “游戏真的很好, 是另外一个世界,更纯粹的世界。纯粹的恶,纯粹的善,纯粹的恨, 纯粹的爱。不像现实, 总是混在一起,让人好累。” 余堇说话时一直盯着屏幕, 谢君瑜只看了余堇一眼,便也跟着去看屏幕上不断旋转的加载圆圈。 不够纯粹的情绪确实让人心累,爱恨交织大概是世上最让人无奈的词汇。 迟缓的电脑终于开机,桌面全是各种游戏。 余堇把空间让开,好让谢君瑜挑选。她一手撑在桌角,一手按在电脑椅靠背,有些得意:“看看,想玩什么?” 谢君瑜凑近看,桌面上的图标密密麻麻,几乎占了整个屏幕的一半,排列并不整齐,东一角落西一角落乱七八糟散开,很有余堇这人私下风格——能有多乱就有多乱。 她看得眼花缭乱,在一众游戏图标中发现了一个命名为“弃”的文件夹。 她问:“这是什么?” 双击打开,里面是一个文档和一个简易的游戏程序。 余堇眼神微变,撑在桌角的手指下意识收缩,与桌面摩擦出小小一声“吱”。谢君瑜察觉到了,于是挪向游戏程序的鼠标止住去势,反而拐个弯移向关闭键。 此刻电脑椅椅背一颤,余堇直起身,往谢君瑜身后走了一步。她的神情藏在谢君瑜背后,谢君瑜的余光里只能看到一抹衣角。 “你可以点开。” “那是我大学写的游戏活动文案投稿,没被选上,删了又怪可惜的,就自己做了个框架。” 她默了默,才说:“拒绝信里说内容太憋屈,主角像个弃儿,玩家不会喜欢。” 余堇说话间,谢君瑜已经打开那个游戏程序。 的确很简易,甚至称得上简陋,就几张ppt一样粗制滥造的图片,几个不方不圆的按钮,还有与画面并不适配的bgm。 除此之外,是文字,大段大段的文字,以第一人称记下的、仿佛凝满血泪的文字。 …… 我是个弃儿。 可我曾经上过天堂,被谎言隐瞒织就的天堂。 我曾经是个幸福的人,父母恩爱,家庭和睦,没有经济压力,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们都说,我的家庭是模范,甚至还真的给我家颁发过奖杯。 是一个很干净的透明奖杯,我一直锁在我房间矮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这是我获得的第一个珍宝,意义非同寻常。 爸爸妈妈工作忙,但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总不会缺席我的重要日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我,七个人,总是整整齐齐。 我活在童话里,直到高一下学期的那一次月考。 我复习得很好,所以提前交卷回家。家门口放着一双深紫色女士细跟,妈妈不喜欢紫色,从来没买过紫色高跟,我知道,家里来了别的女人。 二楼很安静,只有靠近走廊尽头的时候,我才听到了女人的哼声。 我往前走了三步,那个房间的门没关紧,我在门缝里看到两具比生物课本上还要清晰的rou体。 他们在交缠,变换不同的姿势。 我不认识那个哼叫的女人,可我认识将她顶到说不出话的男人。 我的爸爸,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好父亲。 我没有再看下去,回到房间锁上门,拿出手机想给妈妈打电话。可我不敢。妈妈会伤心的。 我装得若无其事,每天早上上学前忍受那个男人的离别拥抱。我一直在斟酌说辞,我不想妈妈继续被蒙骗。终于有一天,我写了一封信,趁那个男人不在家,去妈妈房间把信塞进她包里。 妈妈在洗澡,手机就放在包边上,屏幕还没熄,上面是聊天界面。 有时候我真的很困惑,人怎么可以碰上这么多荒唐事呢? 聊天界面里,是不堪入目的大尺度调情,文字、语音、图片……甚至还有视频。 而对面并不是那个男人。 洗澡声停了,我匆忙把信拿出来,落荒而逃。 他们的荒唐事让我恍惚,我每天浑浑噩噩,上课再也没听过,回家后也总是很快把房门关上。 我不敢出去,我觉得他们疯了。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那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了,他们避开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带我出去吃饭。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割裂成那样,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竟然可以生疏地用敬词对话。 他们不再遮掩,把虚伪扯下,告诉我一切。 他们不是为了爱结婚,而是为了应付两家情谊深厚的大人想要将缘分延续的希望。说得多么委曲求全,但他们脸上明明是兴奋又狰狞的狂喜。 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心的恶人,他们以这层关系做掩,不断体会禁忌下的刺激。 上瘾,着迷,他们重复这样的词汇,不顾丝毫廉耻。 这两个人不爱对方,也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他们爱的只有刺激。 我问,我是什么? 他们说,我是这场刺激最好的筹码。 我是筹码,是掩人耳目的工具,是这场荒唐有效而隐秘的兴奋剂,是完美之下最外强中干的空壳。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这个家,也是我。 那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黑暗,我总会做噩梦,不想上学,甚至不太想活下去。 命运真好,它让我遇到了初恋。 我不知道女生之间怎样相爱,她说她带我去看。 人都荒唐,爱都恶心,我不敢伸手。 她陪了我将近一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让她完全进入我的心。 命运真烂,它又一次玩弄我。 十七岁生日那年,我再一次看到两具比生物课本上还要清晰的肉|体。他们交缠,不断变换姿势交缠。 人好烂啊,爱好烂啊,一切都可以假装,从来都没有真实。 人荒唐,爱恶心,承诺虚妄。 我是什么呢?我是爱的弃儿。 …… 看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君瑜没有反应,余堇就在她身后看她背影,心情从起初的难堪,到后面的忐忑,再到此时此刻的呆滞。 好后悔啊,不该给她看的。 阳台的门没关紧,冷风灌进来,余堇正好站在风口,被吹得浑身发颤。眼球僵硬地转动两下,她把门关紧,慢慢在床边坐下。 耳边隐隐约约的风声止住,谢君瑜终于回神,很快关掉页面,甚至把电脑也关了。她站起来,走到余堇面前。 余堇原本低着头,看到视野内出现的拖鞋,才舔了舔嘴唇,将麻木顺着下滚的喉头咽下,然后抬起头望向来人。 谢君瑜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里的光在微微颤动,眉头也在跟着抖。看上去像冷漠,像气愤,还有点像心疼。 她似乎是想摸一摸余堇的脸,都抬起手了,却只是虚虚握两下拳再放下。 常年不运行的电脑关机也很慢,主机甚至发出嗡声。淡薄光亮照过来,覆上余堇慢慢笑起来的脸。 “小君瑜,你这是做什么,抓空气吗?” 余堇把手支在身后的床垫上,笑得吊儿郎当,故意去激谢君瑜。谢君瑜果然被激怒,把手伸过来,要去抓余堇衣领。 余堇微微眯着眼,抬起脖子,把衣领送上去。 可颈间没有一紧。 相反,她的脊背被一只手臂箍紧。 温热从脊背蔓延过来,穿透肉|体,烫热血管,跟着血液抵达心脏。常年冰封的心开始融化,冰融时带起阵阵战栗,还有极其微弱的瘙痒。 余堇忍不住把脖子抬高,渐渐地,又忍不住抬起手臂。 好想……好想抓紧。 她把手搭在谢君瑜的肩胛,没有按在更为温热的□□上,而是抓住那层布料,再一点点收紧。 谢君瑜的肩胛骨还是很突出,抱上去有些硌人。落水那晚她也曾这样紧紧抱着,彼时谢君瑜的肩胛像刀刃,刺穿她的皮肤,毫不留情地捅进她肺腑。此刻她依旧硌得慌,快要振臂起飞的肩胛却不再是利刃,而是名医手中的针,一针一针扎进穴位,慢慢治愈她。 余堇以为谢君瑜会说些什么,可谢君瑜什么都没说。 一个安静浅淡的拥抱。 两人没有抱多久,几个老人好说歹说,非要两人在家吃饭再走。饭桌上童泽松侃侃而谈,关心老人,关心余堇,关心余凌,一副好好先生模样。余堇什么表情也没有,只顾自己吃饭和让谢君瑜吃菜。 终于回到机场时,余堇犹如刚经历了一场出逃,她坐在候机室浑身乏力,还有些想嚼冰块。 这次谢君瑜没再与余堇相隔着距离,她挨着余堇,轻声安抚:“没事了,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上飞机了,等我们去了北市,这里的肮脏都会忘了。” 这句安抚说得实在太像私奔,余堇不停打量她,然后缩起脖子收回眼,不让自己当真。 见余堇状态好些了,谢君瑜也放松下来:“明明你比我大,却搞得像我才是姐姐。” 两人的气氛松缓许多,在这样的气氛里余堇没过多思考,张嘴就回:“你以前不是就想这样吗?” 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余堇拿年龄来说事,谢君瑜就会急切地强调“如果可以,我更想做姐姐照顾你”。 提到从前,谢君瑜脸上的松泛渐褪,她坐直身,和余堇拉开距离。 “余堇,现在不是以前。哪怕你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解释你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也改变不了我们现在的关系。” 谢君瑜移开脸,盯着远处的人群。 余堇不信爱,所以才多次嘲讽她的感情,始终冷漠相待。有理有据,余堇带她回家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可是,理解不代表接受,她不欠余堇的,凭什么要她承受这样的后果。 余堇,这不公平。 “我会抱你,并不代表什么,大街上随便拉个正常人都会给你安慰。你不用多想。” 余堇的手在口袋里攥拳,她的牙齿痒得厉害,好想嚼冰块。 “嗯,我知道的。” 北市离Z市很远,飞了好几个小时,飞机终于在凌晨一点降落在北市机场。 去酒店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北市很冷,比S市和Z市都要冷得多,车外大雪纷飞,车内暖气很足,车窗上生出一层雾气。 余堇把自己缩在一起,她已经很累了,脑袋靠在靠背上,车身晃来晃去,把她的头也晃向谢君瑜那一边。 她困得厉害,但还是强撑着,没让自己靠在谢君瑜肩上。可那肩头却自己过来了,太阳穴上一暖,谢君瑜的手按在上面,把她的头压上来。 “难受的话……你可以哼哼的。” 2026年的寒假,谢君瑜发烧,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余堇也曾这样说过。 这句话谢君瑜一直记着,记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余堇。 余堇的头动了动,她轻蹭两下,想要抬起来。 谢君瑜立刻别开脸,她抹了一把车窗上的雾气,望向外面又渐渐模糊起来的雪光,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声音又轻又紧:“正常人都会这样做,不代表什么。” 余堇没再动,脑袋低下去,完全靠在谢君瑜肩头。似乎是笑了,她的胸腔有些微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不代表什么,我知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车窗上再次生出的薄雾,挡住了谢君瑜的视线,也捂住了谢君瑜的双耳。 谢君瑜不喜欢朦胧,她用力抹一把车窗,看清窗外景致的那一刻,耳力好似也突然明朗。 肩上的人轻轻蹭了蹭,一道气息靠近她耳边,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声—— “谢谢。” 第30章 同睡一床 路上花了一个小时, 凌晨两点多才到酒店。这时候大厅很安静,就两个工作人员坐在前台。 余堇把入住信息给前台看,前台在电脑上划拉几下, 眼一耷,脸一僵,抱歉地说:“您好,我们酒店只剩一间双床房,但这间房在今天下午的时候电路出了问题,目前正在维修。我们还有空余的大床房, 您看帮您二位换成大床房可以吗?” 谢君瑜心里彻底麻了。 这下她和余堇不仅要住同个房间, 还得睡同一张床了…… 真狗血啊。 如果她和余堇的故事是一本小说,那这本小说的作者一定是黔驴技穷, 才会想出这么狗血的办法逼她们俩强行亲近! 谢君瑜在脑子里正想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余堇递过来的犹疑眼神。 反倒是前台看面前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而且入住信息显示她们是和其他几个人一起预订的,看着像是一起过来北市旅游或者出差的。 前台心里不断猜测,这俩人或许关系并不亲近,只是恰好分到了一起?于是前台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跟经理联系, 捧着电话叽里呱啦说一通,然后站起来, 再次冲余堇微笑。 “您好,我们的单人房还有空余,如果二位不想一起,我们也可以给您换成两间单人房。” 余堇把身份证往台面上一推, 再往边上跨一步, 指着刚刚热火朝天完压根没听到前台这句问话的谢君瑜—— “听她的。” 正好,看看那小屁孩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谢君瑜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好听她的的?前台不都说了双床房在维修,要给她们换成大床房吗?就算她不愿意,也没那本事凭空多变出一个房间。 余堇这人还装模作样谦让上了。 真是怪人。 谢君瑜把自己的身份证和余堇的放在一起,点点台面,淡声应道:“行,那就这样。” 前台的职业微笑更职业了,立刻接过身份证一顿操作。 “好了,这是二位的房卡,上电梯7楼右转。” 谢君瑜去接,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有两张房卡? 她有些愣,迟疑了一下,也就是那顿住的一下,错失接过房卡的机会。后悔把选择权交出去的余堇一把捞过房卡,低气压地越过谢君瑜去按电梯。 擦肩时,谢君瑜听到余堇把牙齿咬紧又刻意微笑的奇怪声音:“愣着干什么,走了,回去睡觉。” 这个点太晚了,已经没有人再进出,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 电梯内,余堇靠门站着,谢君瑜落后她一步。电梯门很光滑,光滑到足以当做镜面,谢君瑜只随意一扫,就能看到站在前面的余堇抱着手臂微微垂眼的样子。 她后知后觉自己漏掉了前台说的某些话,但事已至此,也许是命运如此,她和余堇现在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必要解释刚刚的应话。 顺其自然吧。 升到六楼,电梯已经开始减速,谢君瑜去看楼层面板,再次将目光放回来时,余堇竟然在镜子里看她。 极淡极淡的眼神,像是她们曾经在湖边散步时湖面上拢过来的薄雾,挡住岸边人凝望的眸光,却挡不住自薄雾里蔓延过来的潮湿。 面板上鲜红的数字滑动,7层抵达,与“叮”声一同响起的,是余堇的似问非问。 “所以,你之前只是在可怜我吗?” 电梯门打开,镜子随之破裂,余堇没等谢君瑜,直接往外走。 两间房一个715,一个716,虽然是相对的,但走廊并不笔直,而是弯曲的,715要比716更靠里。 两张房卡都在余堇手上,她刷开715的门,没进去,就站门口看着谢君瑜过来。 “这间靠里,安静。”她把房卡塞谢君瑜手里,利落刷开对面的716。推门,插卡,关门,一气呵成。 房卡很硬,捏在掌心里很硌手,边缘卡在手掌纹路,有点像刀割。谢君瑜看着在短短5秒内就关上的716房门,紧了紧房卡,在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房间是很常见的酒店房型,挨着门的是洗浴间,往里是床,床对面是电视。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电视边上有一个往外凸的方柱子。 这根方柱子连着墙,像是光滑的皮肤上平白无故多长了个瘤子,那瘤子上还开了扇黑漆漆的门。 谢君瑜把行李箱推到角落,开始打量这根柱子。门是关着的,打不开,应该是被锁住了。 谢君瑜莫名有些不安,脑子里开始冒出无聊时刷到过的那些酒店灵异事件。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吓自己,干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去洗漱。 洗漱结束,谢君瑜刚从洗浴间出来,听到门外走廊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都大半夜了,孤寂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嗒嗒作响,听着让人瘆得慌。不知怎么,心像破了个洞,正呼啦呼啦往里灌冷气。 谢君瑜忽然看向电视旁那根方柱子。 余堇的房间里会不会也有这样一根方柱子?这根柱子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如果是空心的,里面……又装着什么? 谢君瑜越想越心慌,她挪去床边,想给余堇发消息,走廊的那道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就停在离她的房门很近的地方。 “美女!你的外卖到了!” 外卖员敲了两下余堇的房门。 外卖员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谢君瑜吓一跳,惊吓后是无语…… 余堇这人,都半夜两三点了还点外卖吃。那外卖员也是,这个点还叫那么大声! 虚惊一场,谢君瑜把聊天界面向上一划,没给余堇发消息,而是定了个第二天的闹钟,再往被子里一钻,关灯睡觉。 这一路实在是太折腾,没过一会儿,谢君瑜已经睡熟。也不知道是睡前被余堇叫外卖勾起了馋虫,还是一路辛苦消耗太多,睡到后头,谢君瑜的肚子里空空荡荡,她饿醒了。 她想坐起来去拿床头的矿泉水喝,迷迷糊糊睁眼,却在黑暗中,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模糊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就站在她床尾……那个位置,似乎就是方柱子的方向。 然而她处在半梦半醒间,身体太过疲累,想起来开灯看清楚的念头刚冒出来,眼睛一闭,又睡过去。 然后不出意外,她做噩梦了。 无头尸,冤死鬼,各种诡异全往她睡梦里钻,她呼吸急促,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反手就按亮顶灯。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别人。 谢君瑜身上已经出了薄汗,她拧开瓶盖灌下半瓶水,直接给前台打电话。 “喂,前台吗?我是715房,刚刚我房间里有别人进来了。” 酒店工作人员进来的时候,谢君瑜的呼吸还是有些混乱,她披着外套,看工作人员将整个房间检查一遍。 没有任何外部进入的迹象。 “谢女士,房间门窗都是锁着的,我们也没有发现有外人侵入的痕迹。您放心,我们酒店的安保很严,不会有安全问题的。” 工作人员挂着职业微笑安抚,将通用话术说完,开门要走。 “等等。”谢君瑜咽下口水,她指着方柱子上的那扇门,“这里面是什么?” “这个啊,”工作人员过来,手按在门把手上面稍稍一用力,“这是个小储物间,您有什么大件行李可以放在这里面。” 门被推开,里面就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空间,没有任何通道。 谢君瑜再咽一下口水,她刚进来这个房间的时候,这个门明明是锁着的…… 工作人员见谢君瑜没再说话,客气笑笑就要退出房间,一开门,却见有个拿毛巾包着湿发的女人站在门口。 “您好,请问您是……” “我和她一起的。”余堇微微侧身,从工作人员与门框的夹缝里过身。 工作人员退出去把门带上,余堇三两步走到谢君瑜面前,仔细看看她脸色,然后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谢君瑜的行李。 谢君瑜渐渐缓过神,拉住刚把她的衣服放进行李箱,马上又要去洗浴间拿东西的余堇。 “你做什么?” “我在门口都听到了,这房间不对劲,你去我房间。”余堇拍拍谢君瑜的手,顺势转动手腕没让她再抓着,转头就去洗浴间收拾东西。 谢君瑜微愣,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追去洗浴间。 因为太累,她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洗完后搭在洗浴间忘拿出来了…… 谢君瑜追到洗浴间门口,却见余堇没有丝毫异样,神情自若地把她的所有东西都搬去716。 不仅搬过去,余堇甚至还拿了衣架帮她晾好。 “我来就好……”谢君瑜要自己来,余堇扭身一躲,面无表情继续。 直到晾好衣服,把谢君瑜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摆出来,余堇才来到快要羞窘到钻进地缝里去的谢君瑜面前。 “害羞了?我又不是没晾过,我还洗过呢。” 桌上有两盒果切,其中一盒还没拆,余堇把那盒没拆的果切端过来,利落拆开包装插上小叉子。 “先吃点东西,晚上折腾到这个点,肚子早空了吧?” 谢君瑜捏起叉子叉进一块水果,她嚼得有些机械,脑子里全是刚刚余堇那句“我还洗过呢”。 她们同居的那一年,有一次两人做完,实在太累,谢君瑜吻了吻余堇的后肩就直接昏睡过去,等第二天醒来,她发现竟然孤零零地躺在自己房间。 她又气又委屈,冲出房间找余堇要说法,那时候余堇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晾衣架上密密麻麻的,一大堆。 “为什么不让我睡你房间?平常不可以,做完后也不行吗?余堇,你是不是只把我当满足你欲望的工具?!” 余堇动作不停,弯腰从洗衣机里抱出被单被套,拎在手上抖两下,用衣架挂好。等到洗衣机空了,她才瞥谢君瑜一眼,淡淡说道:“这段时间别吃冷的。” 说完,余堇与谢君瑜擦身而过。 谢君瑜不明所以,抬脚就要追上去,小腹忽地一坠,一股暖流往下淌。她一愣,抬起头去看余堇刚刚晾的衣物。 被单被罩,一些七七八八的衣服,还有……明显不同于机洗痕迹的……她的内裤。 30-40 第31章 回忆让谢君瑜的羞窘更盛,她开始胡乱找话题,想压下那份羞耻。…… 回忆让谢君瑜的羞窘更盛, 她开始胡乱找话题,想压下那份羞耻。 “一盒果切就已经够多了,你还买两盒。” 余堇把包头发的毛巾拆了, 歪着头去擦发尾的水珠,“这盒是给你买的。” 她扬扬下巴,示意谢君瑜看手机,“我给你发消息,问你要不要吃,你没回。” 谢君瑜按亮手机一看, 一个小时前余堇还真给她发了消息。 『我点了水果, 要不要过来吃点?』 时间是她被床尾那道人影吓到噩梦不断的时候。 想到那个人影,谢君瑜还心有余悸, 她打量余堇房间,里面并没有那个方柱子, 她的心放下去些许。 余堇抓抓发顶,瞥见谢君瑜还是有些不安的脸色,她过去撑住膝盖半蹲在谢君瑜面前,去看她的眼睛, “还在想刚刚的事吗?没事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余堇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她们在一起之前的温柔, 谢君瑜有些恍神,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个温柔陷阱,把视线推到余堇湿润的发端。 一滴水珠沿着缠黏在一起的发丝往下淌,她的视线追随着, 于是绸缎般亮闪闪的湿发铺陈于心底。卷曲的发梢被慢慢压低, 直至再也受不住压力彻底被压倒,然后—— 嗒。 视线跟着那滴水珠落在微微起伏的白肌上。 “这里……还湿着。” 也许她还是没逃过余堇的温柔陷阱, 最后一字落定,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伸出指尖碰到了余堇的湿发。 湿,凉,柔,滑。 她居然有些舍不得缩回手。 余堇笑起来,手指绕上那缕被谢君瑜的视线痴缠过的发丝,一圈,又一圈…… 濡湿的发端扫过谢君瑜指腹,反复的缠绵间有水珠渗下来,她魔怔般盯着它,看它沿着指骨游走,爬上凸起的骨节,奋不顾身跳下,再顺着腕骨滑向温热的脉搏…… 那张陷阱网越扯越大,谢君瑜浑身被定住般,眼睁睁看着那张网离自己越来越近。 即将被缠上的那一刻,谢君瑜突然站起,“记得吹头。” 说完,她钻去洗浴间,关上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谢君瑜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出来时余堇已经躺上床抱着笔电确认展会要用的资料。 单人间的床比不上大床房的床宽,余堇瘫在靠近左侧的位置,给谢君瑜留出右侧空间。见谢君瑜出来,她把笔电合上放好,掀开右侧的被子,在床上轻拍两下,像是邀请。 谢君瑜上床后直接背对余堇,余堇没说别的,只说一句“我关灯了”就把灯按灭。 黑暗中,那张大网似乎又开始编织,明明两人隔着些距离,谢君瑜却在后背感受到了热意。 而且,那热意似乎还在不断堆叠,渐渐地……变成炽热。 是太安静了吗?为什么她都能听到余堇的呼吸?轻轻缓缓,却在每次呼吸末尾留下没能克制住的微颤。 “小君瑜……” 炽热变成灼热,余堇的呼吸贴上谢君瑜肩胛。她勾住谢君瑜衣角,轻轻用力。 “转过来好不好?” 好轻的声音啊,哼哼唧唧的,听得耳朵发麻。 谢君瑜没有反应,一副已经睡熟的样子。 余堇没再扯她衣角,而是将掌心贴在她侧腰,灼热按进她体内。 “不敢看我吗?”余堇故意激谢君瑜,说出口的那一刻,手下的身体果真一紧。 忽然用力,余堇整个贴上来,没有内衣束缚的软玉温香在谢君瑜后背化开。 黑暗中,谢君瑜睁开眼。 “……余堇。”她说,“我们只是同事,你不要过火。” “过火吗?”余堇把谢君瑜的腰身揽得更紧,“我掉水里你强迫的那一晚,你怎么不说过火?看我口红花掉,把我压在办公椅上的那一刻,你怎么不说过火?” 余堇把谢君瑜扳过来,还没有完全吹干的发梢垂下来,划过谢君瑜的唇瓣脸颊,留下微微湿润。 谢君瑜抿唇,湿润便化入口舌。 “还是说,你就是喜欢强制?”余堇抓起谢君瑜的手,将虎口卡在自己脖颈,“这样你会爽吗?”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在黑暗中交缠。 半晌,余堇摸上谢君瑜的脸,轻声呢喃:“白天在我家,我说我动心过不止一次……” 她慢慢低下头,脖颈还卡在谢君瑜虎口,恰好挤压着咽喉,于是她的声音愈发嘶哑,听上去像是压抑多时再也无法忍受的急切。 “小君瑜,我对你——” “余堇!” 卡在余堇脖颈的手忽然真的用了力,余堇被掐得呼吸一滞。 “不重要了。”谢君瑜收回手,她不看余堇,只望向天花板的虚无,“曾经怎么样,都不重要了。以前的爱恨,我们一笔勾销吧。” 这人实在太坏,竟然想打她个措手不及。 余堇,你赢不了的,我不会再信了,你装得再情深再懊悔,我也不会信了。 坏人就该一直扮演好坏人的角色,没有洗心革面,没有脱胎换骨,审判早就结束,量刑不会更改,所以……余堇,闭嘴。 余堇的呼吸有些发沉,曾让谢君瑜着迷渴望的气息就铺洒在她颊侧,然而她偏过头,让那道气息落在枕头上。 “还有一个月我在独江的实习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我们不会再有联系。” “电梯里你问我是不是可怜你,我……我说过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给你安慰,我会抱你,并不代表什么。” “我现在很困,只想睡觉,你不要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耳畔那道发沉的呼吸消失得无影无踪,谢君瑜思绪混乱地想,不呼吸,余堇不会憋得难受吗? 良久,消失的那道呼吸终于重现。 “你想好了是吗?”余堇俯下身,身躯相贴,脑袋埋在谢君瑜颈侧,“我的意图你看得够清楚了吧?现在说这些话,是真的不打算再跟我有一丝可能了是吗?” 这也许是两人最后的拥抱,所以谢君瑜没有推开,连声音也难得柔下来:“余堇,也许你从前……真的对我有过感情,可那时候的我感受不到,哪怕现在我知道你在感情中的犹疑害怕,也可以理解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但都太迟了。” “恨的消解赶不上爱的淡化。我曾经真的很爱你,余堇,是曾经。” 谢君瑜的颈侧一片灼热,像燃了一团火,不停烧灼她的皮肤。她微微偏开,下一秒,肩头刺疼,余堇用力咬上去。 “小君瑜,你是说现在你对我没有感情了对吗?” 余堇抬起头,大拇指揉上谢君瑜的唇瓣,眼神灰暗,快要和黑暗相融。 “呵,没有感情,却能和我上床。你说我饥|渴,谢君瑜,饥|渴的究竟是谁?”余堇去扯谢君瑜的衣服,她力气本就比谢君瑜大,此刻又处于上位,谢君瑜根本招架不来,衣服直接被拽到锁骨往下的部位。 柔情被撕碎,谢君瑜眼里的水波重新开始潮涌,她恨声质问:“在一起的一年里你从不肯碰我,怎么,现在觉得亏了,要拿回来是吗!” 余堇笑得夸张又刺耳,像游戏里死到临头放手一搏的大BOSS。 “对!太亏了!可我还拿得回来吗?床上技术你好了不少,所以这三年,你跟多少人上过床?” 她把手伸进谢君瑜衣服里,狠狠捏紧那截腰肢,“你的身体,又有多少人看过?” 时间太晚了,谢君瑜早就失去往日清醒,昏昏沉沉,又因余堇刺耳的话被激得更不理智,她干脆勾紧余堇后颈,把人拉下来,胡乱去吻。 “太多了,我怎么数得清?余堇,你不会以为这三年我都是靠着想你字未才有长进的吧?”她去解自己的衣服,上衣、裤子……她几近斥裸地躺在余堇身下,最后她抓起余堇的手,探向自己身下。 “余堇,做完这一次,我们两清。” 房间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她们只看得到对方眼里微微闪着的光,晃晃荡荡的,像在水里。 余堇没有探下去,她的手悬停在谢君瑜小腹的位置,不论谢君瑜再如何用力,也无法压下去分毫。 谢君瑜笑,眼睛弯起来的那一刻有水色从她眼角滑落,“怎么,不要了吗?” 余堇的手动了动,不过不是探下去,而是抬起来,轻柔缓慢地抹去谢君瑜的眼泪。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因余堇的这一动作,而归于平和。 “能不能别放弃我?” 余堇低头吻谢君瑜的下巴,又和谢君瑜脸颊相贴,方才的气势尽敛,只轻轻蹭了两下。 她伏在谢君瑜身上,轻轻缓缓地吻,吻一下,落下一句“别放弃我”,一路从唇瓣吻到小腹。 她还要再吻下去,谢君瑜把她强行拽上来。 此刻的余堇脆弱得像被人随意扔在角落的破旧娃娃,灰头土脸,棉花外翻。她把吻印在谢君瑜颊侧,两人眼尾相碰,有同样的湿润相融。 “你为什么不肯早点爱我呢?”谢君瑜喃喃着问,没把余堇推开,“为什么非要在我恨你,决定心死的时候再来爱我?” 余堇的吻停在谢君瑜耳垂,她箍紧她,小声重复:“爱的,以前就爱的……是我不敢。” “我没有交过男朋友,一直都没有。我不敢真正踏进一段感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我以为爱情不可信,所以才否定你对我的感情。可我还是动心了,小君瑜,我对你动心了。我很害怕,怕你也像他们一样是在骗我,我受不起了。” “我麻痹自己不去在意你,可偏偏越来越在意你。我想靠近你,又下意识害怕靠近,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我们分开后,我想过不如就算了,这样是不是会更好,可是算不了,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好想你……” 余堇低下头,柔软的唇轻蹭谢君瑜肩头,那里有她刚刚发狠留下的咬痕,她不断用轻吻抚平。 可总也抚不平。 谢君瑜抬起余堇的下巴,终于不再遮掩假装,而是用以前那样迷恋的目光看她,可开口却是凄楚:“太迟了,余堇,这里它不听话了。” 她指指自己的心脏,“我想信你,可它说不要信你。它不听你的,也不听我的,它只重复一句话。” “不要再爱你。” 第32章 被藏起来的微博写了什么? 北市是二次元大小展会的青睐城市之一, 每年在这里举办的漫展不计其数,G Joy是游戏界闻名遐迩的大展,这次选定在北市的会展中心举办, 游戏爱好者们齐聚北市,通往会展中心的地铁公交上随处可见满脸兴奋的阿宅,还有好些装扮好的coser。 距会展中心一公里的某酒店大厅几乎被coser承包,人满为患的程度,吓得刚从电梯出来的谢君瑜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布置道具。会展中心还没开门,这家酒店离会展最近, 便被早起化妆的coser“征用”。 展会十点开始, 为了确保焚野正式上线前的第一次亮相足够惊艳无误,谢君瑜他们早上六点就起来, 七点不到就在展位里忙上忙下检查。 昨晚她和余堇在床上掰扯到接近四点,两人才终于支撑不住, 眼皮一闭昏睡过去。结果今天六点就起,满打满算统共睡了两个小时,谢君瑜在检查易拉宝的时候差点困到一头扎进去,幸好秦朝拉了她一把。 “君瑜, 你这要是一头扎进去,戳破的正好就是‘焚野’两个字。余堇姐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 算上谢君瑜和余堇, 这次展会焚野总共来了六个工作人员,除了余堇,谢君瑜只认识秦朝。她行尸走肉般把易拉宝扶正,又像幽灵般飘去另一个易拉宝。 “诶诶诶!”秦朝上下打量她, 把手反扩在嘴边, “你这是咋了?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一副晚上被妖怪吸了精气的样子。诶, 我看余堇姐也跟你差不多,你俩昨晚干嘛去了?” 两人前方不远就是正仰头检查大屏宣传片的余堇,角度不太对,看不清她正脸,只有半张脸跟着光影不断变换色彩,眼皮有些重,遮住了大半个眼球,隔远看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她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谢君瑜根本没那脑子和精力搭理秦朝,瞟了前面那人一眼就转过身,脸耷拉下来,煞有介事地说:“昨晚我房里闹鬼。” 说完就去帮着其他人打打下手,最后实在撑不住,去休息间打盹。 巧了,余堇也在,脑袋靠墙揣着手补觉。 昨晚她说完那一句“不要再爱你”,余堇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她身上翻下来,背对着她睡过去。 对话不了了之,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也一句话不说,现在在这个狭小的休息间碰上,谢君瑜下意识想逃。 刚转身呢,身后一阵窸窣,接着是余堇渐近的声音,听着十分疲倦:“你待这儿,我去看看道具。” 因这一插曲,无论谢君瑜怎么变换姿势,都觉得这休息间难受得要命,怎么都睡不着。她懒得再睡,干脆起来,去展厅外的走廊看排队等待进场的人群。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余堇姐不是说你在休息间吗?她还让我待会儿再去叫你呢。”秦朝端着两杯咖啡过来,给谢君瑜递过去一杯,“喏,余堇姐请大家的咖啡。” 秦朝给了咖啡没走,跟谢君瑜一起缩在这边偷懒。想起夏寻说的八卦,他犹犹豫豫,觑边上人一眼,吞下一大口咖啡像是壮胆,“君瑜,你跟余堇姐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谢君瑜不明白秦朝问这话的意图,也不知道余堇都是怎么和他们说的,所以干脆装傻充愣:“……啊?” “焚野缺个做数值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大boss催焚野进度的时候,还跟余堇姐说过招人多花些成本也没事,但她把这实习生的位子压了好多天,人力那边说,余堇姐说会有个S大的高材生过来。这一听就是早有人选,但你来焚野是在一两个星期后,如果余堇姐早就想让你来,怎么会拖这么久?” 想到跟着余堇去S大数统院要人那天,秦朝更加神神秘秘:“你是不知道,余堇姐带我和小寻姐去你们数统院要人那次,她直接指着建模大赛的合照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要求,结果人何主任说只有你一个符合的。” “哇,我当时都差点问余堇姐是不是就是为了你来的!” 余堇竟然为了让她来独江做了这些……谢君瑜抿一口咖啡,避开秦朝表面咋呼吐槽实则探究的眼神。 “那我不知道,这些没听余经理说过。” 来北市之前,夏寻特地把秦朝拉过去一顿信息轰炸,末了强调:“你听到了吧?你也觉得君瑜和余堇姐之间很奇怪对不对?虽然你没回答,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跟你说,你们去北市后,你仔细注意她俩的相处,说不定咱俩能挖出个大八卦呢!” 夏寻的意思是暗中观察,秦朝会错意,直接拉人问了……在直脑筋人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 “真的吗……”秦朝半信半疑,“这次来北市出差,余堇姐连符总千金都拒了,说实习生经验不够,可是却愿意把你带上。都这么双标了,你俩真的不认识吗?” 谢君瑜比秦朝还震惊,她根本不知道余堇背地里说的话做的事,秦朝的这一句句就像地雷一样冲她扔过来,刚手忙脚乱接住一个,下一个雷就扔了过来,好像不把她炸死誓不罢休一样。 “我和余经理……我们……” “说什么呢?”高跟鞋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一起响起的还有冷淡的质问,“出差也是工作,工作时间还闲聊?” 秦朝后背一僵,脖子一缩就灰溜溜跑去展位。 高跟鞋的哒哒声还在靠近,似乎直冲自己而来。谢君瑜紧紧手里的咖啡杯,转身轻笑:“余经理,谢谢你的咖啡,我也去工作了。” “小君瑜。”余堇叫住谢君瑜,声音在一瞬之间变得柔软,目光越过面前明显视线躲闪的人,去看外面开始蠕动进场的人群,“真的不可以了吗?” 语气委屈得像是受到了多不公的对待。 谢君瑜觉得自己浮起来了,浑身无力,被风吹动,连余堇极尽掩饰藏于问话末尾的轻叹都能将她吹出好远好远。 但心一颤,过往积淀下来的陈痛将她一拽,逼她回忆,逼她清醒。 “余堇,我——” “好吧,好吧。”见这人脸色在瞬间淡漠,余堇忽然后退一步,边笑边摇头,不愿意再听。她张张嘴,想说些别的,然而最后还是只说出一声“好吧”。 “好吧,好吧。” 叹息藏在每一声末尾,余堇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吧”。 展会开始,各司其职,谢君瑜打起精神提起笑容,忙着解答玩家们的疑问,忙着给过来打卡的人盖章送礼物,根本没有余力在意余堇在做什么。 偶然一瞥,余堇似乎是去了另一款游戏的展位,看着像是做模拟经营的。 实在是太累,她又一直站着,咖啡再有用,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忙完这阵后,她腿一软,整个人往下掉。可在意料之外的是,她没坐地上,而是坐在一张软软的椅子上。 环顾细看,焚野展位多了好几把这样的椅子,只不过都是摞在一起的。余堇刚从别家展位休息间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 “哇余堇姐,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椅子的!”秦朝震惊。 展会来的人太多了,大家忙前忙后都累够呛,腿发酸打颤,这些椅子简直是雪中送炭,跟沙漠里的绿洲没什么两样。 余堇把椅子放下,背对着谢君瑜,“隔壁的,他们是家装类游戏,最不缺椅子。行了,这些够了,秦朝,帮着把椅子发了。” “收到!”秦朝一个箭步冲过去,提起最上面的那把,去给离他最近的谢君瑜,“嗯?!君瑜你什么时候拿的?” 明明椅子都摞在这儿的不是吗? 他没震惊太久,因为余堇下一秒就敲敲椅子腿,面无表情,“她有了你就去给别人。大家都挺累的,坐着休息会儿。” 谢君瑜看一眼余堇一直没有转过来的背影,有些如坐针毡。 一直到下午六七点展会终于结束,G Joy有一天半,明天还有半天,又得起个大早,一行人没有拖沓,一起吃了个饭就回酒店各自休息。 谢君瑜和余堇走得最慢,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坐电梯上去了,她俩才刚走到前台。 谢君瑜走得比余堇还要慢,她想问问前台能不能换个房间,715灵异,716又有余堇,两边都不太好待下去。可余堇似乎知道她的意图,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是不让她得逞。 谢君瑜不管了,直接去问前台。 前台依旧很忙碌地在电脑上一顿划拉,然后又是眼一耷,嘴一掉,抱歉开口:“不好意思,已经没有空房间了,而且715昨晚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外部进入的痕迹,您住着不会有问题的。” 无奈,只能再次回到716。 余堇把门一关,站门口倚着墙,神色不明,“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和我待下去,那我去715。” 说开后谢君瑜的刻意保持距离,看着实在是伤人。 可话里是给她自由来去随意,人却挡在门口一步不让,眼神也凶得像狮子,仿佛只要她过来一步、不,半步,狮子就会猛扑过去咬断她的咽喉。 余堇,你好幼稚。 “你说什么呢?”谢君瑜把余堇往房里拉,“我是那么无情的人吗?” 脚步一顿,狮子气势尽敛,缩成一只乖猫小声应道:“你是。” 谢君瑜被噎住,也不知道比起无情来到底谁才更胜一筹。她瞪余堇一眼,把暖气开了,开始脱外套,“那也比不过你。” 余堇:…… 她不说话了,挪去沙发角落缩起来。 谢君瑜已经挂好外套,见余堇坐沙发里看外卖,她坐床边,问:“刚刚没吃饱?” 乖猫眼皮都没抬:“想喝东西。” 哦,喝东西而已。 谢君瑜要去做别的事,忽然反应过来余堇口中的喝东西是指什么。 “你又要吃冰?现在都十一月了,而且北市本来就四季都冷,你还吃冰?” 余堇终于掀起眼帘看谢君瑜一眼,手机屏幕的亮光洒在她脸颊眼中,给她原本有些沉冷的情绪增添了几分生气。 乖猫隐隐又有变成狮子的趋势。 她没说话,就看了这一眼,但谢君瑜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什么吃冰,你心知肚明。 半小时后,余堇捧着两杯冰沙,一个人坐沙发角落嚼。 谢君瑜嫌尴尬,把电视开了,随便投了个视频软件首页推荐的电影。她已经洗了澡坐进被窝里,但余堇没有,从进房间后,她就坐沙发上没动过,除了一开始两人说了几句话,在余堇点好外卖后房间就只剩死寂。 似乎是个苦情片,谢君瑜看得心不在焉,眼神老是不听话地跑到沙发那人身上去,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好看的,余堇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嘎吱——嘎吱—— 嚼冰声像指甲在门板上抠一样刺耳。 谢君瑜更无法集中注意力,烦躁地把被子一掀,抢过余堇怀里的第二杯冰沙。 “还吃两杯冰沙,明天生着病去礼佛吗?!”话里带了气,气嚼冰声恼人,气此时此刻的尴尬,也气这人不爱惜自己身体。 明天的展会只有上午,他们一行人的飞机是晚上,下午的时间是空的,北市的云山寺全国闻名,求事业姻缘都很灵,有人提议不如趁这时间去看看。 谢君瑜舀起一勺冰沙送进嘴里,冰到眼睛都在疼。真不知道余堇怎么会爱吃这些的。 余堇看着谢君瑜连吃了三勺,在她瑜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把冰沙抱过来,电视正好演到主角去庙里祈求,她看向电视里哭到肝肠寸断不停磕头的主角。 “求神问佛,我不是没做过,可我这人没佛缘,我想要的,佛祖没给我。” 嘎吱—— 她咬下一大口碎冰。 冰沙被余堇抢了,电视里主角和恋人抱头痛哭,谢君瑜无聊得很,又回到床上,开始刷手机。 自打周沫知道余堇给福地姛天投稿之后,不仅把余堇的微博号拉黑,还三令五申短期内不许谢君瑜再登,偷偷摸摸把密码都给改了。 真是的,周沫这人难道就没想过她早就把余堇的微博号给记下来了吗? 熟门熟路地登上自己的微博号,在搜索框输入余堇的微博号。 余堇的微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更新了,之前的好几次都没看到新内容,她本来也没抱希望,但刚点进去,竟然显示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新微博?! 感情余堇一个人缩角落折腾手机,搞半天是在发微博? 『之前还想着问问她,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原来她压根就没想过跟我走。』 谢君瑜握着手机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她瞄一眼余堇,抱着冰沙看电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忽然有一种偷窥到余堇心事的感觉,有些不安,有些心乱,又有些刺激。 余堇不是个网络社交冷漠的人,朋友圈常常更新,不过往往都是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多是生活分享,关于心事,她在社交媒体上从来没有吐露过。余堇也有微博,那上面的内容和朋友圈大差不差,依旧把心事藏得严严实实。这个小号她应该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所以才会在这上面毫无顾忌地记录心绪。 那……余堇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看她微博呢? 正主就在沙发上坐着,谢君瑜愈发不安,匆匆关掉微博,无意中瞥到微博总数那一栏。 好几百条。 可余堇的微博她明明都翻遍了,四年的微博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条。 好几百和二十,两个数字对比,谢君瑜不得不再次望向余堇。 ——余堇隐藏了。有更多更多的心绪,她在小号都无法畅所欲言。 被她隐藏起来的那些部分,又会是些什么? 第33章 我骂你你是不是很喜欢? 无论谢君瑜怎么劝, 两大杯冰沙,最后通通进了余堇肚子里,然后在后半夜的时候, 成功把自己作进医院。 谢君瑜捏着病历单,站在正揣手坐在观察室休息的余堇面前,脸色冷得比北市街道上结的冰还厉害。她也不说话,把病历单抬起来,就横在余堇眼睛的位置,用力抖两下。 余堇别开眼, 把口鼻缩进衣领里, 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样。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的,吃太多冰不好?”谢君瑜努力克制语气, 胸口堵了气,她想直接上手捏住余堇下巴, 但这是在外面,而且她俩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怎么都不该有这样的举动。 眼前人一副快气炸的样子,额角的筋都开始凸起, 这样一张白净的脸,青筋的加入会破坏美感。余堇把病历单拿过来, 再拽拽谢君瑜的袖子,要她坐下来说。 “你坐下说,别人都看着呢……医生不是说了吗,只是轻微胃痉挛, 用了药, 观察观察,没事就能走了。” 谢君瑜一动不动, 甚至还更进一步,把笼罩下来的阴影完完全全盖上余堇的脸。 “余堇,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前你就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听,要吃的冰一次都没有落下过。” 谢君瑜说这话的声音没刻意往下压,正常音量,这个点已经有些晚了,观察室里人不多,又安静,坐在余堇斜对面那条长椅角落的一对母女在小声对话。 “妈妈,明明坐着的那个姐姐看上去更大一点,为什么她还会被说。”小姑娘还红着眼睛,看着刚哭过不久。 她妈妈朝余堇那边看一眼,给出她的猜测:“肯定是那个大姐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所以小姐姐才会那么生气,但都是因为小姐姐在意大姐姐,担心大姐姐。宝宝,妈妈刚刚凶你也是一样的,你以后听妈妈话,不要再偷偷吃垃圾食品了好不好?” 小姑娘去看谢君瑜,正好和往这边望过来的谢君瑜对上眼。她扑进妈妈怀里,软软糯糯地应着“好”。 余堇抿住嘴,在谢君瑜回头之前把笑压下去。她嘴一扁,装委屈:“小君瑜,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你在凶我了。我比你大那么多,你还凶我,真够霸道的。” “余堇你这人!”谢君瑜简直要在心里“哇”出来。 哇,真是长见识了,怎么会有余堇这种人的?插科打诨倒打一耙谁能比得上她啊! “你自己也知道比我大,可你看看,你像个姐姐吗?非得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才罢休是吧?说了多少遍,大冷天的不要吃冰,你哪次听过了,耳朵长着不知道干什么的,幸好今晚我跟你在一起,你刚刚疼成那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 半夜本是熟睡之时,谢君瑜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不安分得很,皱着眉正要叫余堇别再乱动,一道颤抖的呼吸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响起,之后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她立刻回身,这才看到紧捂腹部满头大汗脸色白到跟墙皮一样的人。 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余堇疼成那样,无论她们是什么身份,她都该着急的。 可是不能说,说出来就成了心疼,这个人又该暗爽了。 谢君瑜蓦然住口,余堇就那么仰望着,眼睛里的光亮亮的,好像只求主人摸摸的小狗。 “你怎么?”余堇企图诱导。 于是谢君瑜觉得眼前的这只小狗不仅等着摸摸,甚至耐心还不太好,主人太久不回应,它干脆蹬着后腿去扒主人裤腿。 主人,摸摸我,摸摸我。 谢君瑜挑挑眉,反而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爽了?” 余堇一愣:“……啊?” “我说你,骂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谢君瑜的声音很小,怕又被斜对面那小姑娘听了去教坏小孩子。 余堇的心因谢君瑜这话而轻颤,她现在心情确实不错,可明明是因为谢君瑜在关心她,怎么就是因为被骂被说了…… 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你瞎说什么呢?”余堇捂住胃,把眉头皱紧,“被你气得胃都难受了。” 眼前的阴影撤去,几分钟后,阴影重现,不过这次笼罩的时间很短,不过几秒,那阴影就滑下去。 谢君瑜蹲在余堇面前,把手里的热水往前递,“把热水喝了。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点吃的。” 余堇捧着热水,眼睛里的光再次闪烁。 小狗又在爽了。 嘴角极小幅度扬起,奇了怪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余堇有这癖好? “你不说,那我直接去买了?你一定很想吃麦当劳。” 余堇刚抿了一口水,唇瓣上亮晶晶的。眼睛是亮的,嘴唇也是亮的,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是透亮的:“为什么?” “因为……”谢君瑜凑到余堇耳旁,明明是轻软的嗓音,说的话却在勾人,“姐姐,你现在好像个小m啊。” 这次是余堇忍不住在心里“哇”起来。 哇,这就是谢君瑜说的普通同事关系吗?谁会对普通同事说她像m的??? 余堇看出来了,谢君瑜不吃硬的,用蛮力狠话是撬不动她的心的,就得来软的。她之前只以为谢君瑜受不了她委屈,所以才总是在谢君瑜面前一副委屈示弱的样子,现在看来,这小屁孩喜欢的可不止这些。 说她像m的时候,眼睛里光芒熠熠,谢君瑜明明比她更爽。 因为余堇胃痉挛,她在六人出差小群说了声,第二天的展会她可能没办法到场,在群里一阵关心后,余堇又发一条。 『小谢在医院陪我,第二天的展会她可能会迟一会儿到。』 其余人纷纷回收到,秦朝回了收到后,还去给谢君瑜私发。 『君瑜,你和余堇姐真的真的不认识吗?』 余堇瞄到了谢君瑜手机,她直接俯身过去按住语音,一条不到十秒但包含了足足37个字的语音“唰”一下就弹过去。 “秦朝你要是这么八卦等回公司了我给你颁个八卦大使的红绶带你必须天天戴着来上班!” 没留下一个气口。 几秒后,秦朝只诚惶诚恐地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谢君瑜咂咂舌,余堇这样不是让场面更混乱了吗……她默默把手机收好,去医院外面买了养生粥回来。 “不是麦当劳吗?”余堇故意问。 谢君瑜瞪一眼:“都胃痉挛了,你想什么呢?” 余堇舀起一勺热粥,哼,这小屁孩,凶巴巴的。 第二天,余堇待在酒店休息,谢君瑜去展会工作,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秦朝跟其他同事说了声,过来找谢君瑜。 “君瑜,今天来的人没昨天多,我们四个忙得过来。我看你黑眼圈比昨天还要厉害,而且余堇姐一个人待酒店,怕是不太方便,你先回去吧,展位这儿我们来就好。” 谢君瑜没多推辞,她现在确实很没精神,和大家道谢告别后,在外面买了吃的,立刻回酒店。 她敲门,没人应,好在她后面找前台又要了张房卡。刷开门,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不算太严实,露了条缝,天光从那条缝里泄到床上,还有一二光亮趴在余堇下巴。 余堇睡着了。 谢君瑜轻手轻脚把吃的放到桌上,走到床边想把余堇叫起来吃饭。 余堇侧躺在床上,两只胳膊伸在外边抱着被子,上半身微微弓起来,隐隐看得出来被子下的腿也弯曲着,又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睡姿。 同居那一年,没做的夜晚,两人各睡一房,做了的夜晚,谢君瑜会从背后抱着余堇睡,那时候她就知道余堇喜欢蜷缩在一起睡,她需要用些力气才能将余堇整个抱紧。 谢君瑜坐在床边,把余堇抱住的被子轻轻扯出来,余堇反而抱得更紧,还蹭了几下,嘴里也在嘟囔:“小君瑜……为什么不抱我了……” 谢君瑜扯被子的手一顿,余堇这是醒了?她伸手在余堇眼前晃,没任何反应。 所以,余堇这是梦到她们以前了吗? “余堇,起来吃饭了。” 有几缕乱发糊在余堇唇边,正随着她的嘟囔一里一外地颤动。谢君瑜替她拨开,没料到余堇的脑袋忽然动了下,脸颊直接贴上谢君瑜掌心。 感受到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余堇蹭两下,头埋得更低,整个人开始往谢君瑜的方向靠……攥住被子不放的手松开,转而勾住谢君瑜衣边。 “小君瑜……抱我。” 昏暗封闭的空间,谢君瑜突然闷得慌。余堇还在往她这边靠,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抱上自己的腿,她抓住余堇手腕,塞到被子里。 她盯着余堇熟睡的脸,开始不可自抑地生起气来。所以以前她每次抱她,她都是喜欢的是吗?可为什么就是不肯表现出来一点,连一丁点也不愿意让她知道。 嗡——嗡—— 床头的手机在震,打断了升腾起的怒气。余堇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床边怒气刚歇的人立刻拿起手机去窗边接通。 “喂,余堇姐,我现在预约云山寺的门票,下午你还能去吗?”是秦朝。 “余经理她还在休息,看她的状态,应该是不太想去。” 秦朝沉默两秒,突然提高音量:“君瑜?!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们……好好好,我明白了。那君瑜,下午你还是去的吧?” “……我也不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明白明白,你要和余堇姐待一块儿。那就这样,我先挂了,拜拜!” 秦朝直接挂了,毫不拖泥带水。 这个秦朝…… 谢君瑜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无声吐槽了好久,终于收拾好心情。一回身,余堇已经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咳,怎么了?”刚起来,余堇的声音还有些哑。 “秦朝在预约云山寺的门票,问你还去不去。”谢君瑜指指窗帘,示意她要拉窗帘了。 余堇跟着偏头,窗帘大开,今天阳光不错,照得人暖烘烘的,阳光将余堇半边身子照亮,太刺眼了,她伸手挡了挡光,下一瞬就见眼前又暗了下来。 谢君瑜往边上跨了一步,刚好挡住直射向床上那人的光亮。 余堇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你直接替我拒了?” 听了余堇这话,谢君瑜晒太阳的背影有一个明显的凝滞。她举起手机缓缓问出声:“你……要去?那我现在跟秦朝说一声。” 她要给秦朝回电话,急急忙忙把屏幕点亮,才反应过来这是余堇的手机,她的手机在桌上。她去拿自己手机,才做了个抬腿的动作,余堇似乎猜到了她要干嘛,直接说:“密码958698,你用我手机打就好。” 然而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谢君瑜连拨了两通都是这样。 另一边的秦朝正捧着手机跟夏寻慷慨激昂地传递情报,哪管这俩正主去不去寺庙啊。 余堇从床上起来伸个懒腰,衣摆上抻,露出一截白皙腰肢,她没管,连衣领有些歪了也没在意,几步过去把手机拿回来,要谢君瑜去沙发上坐着吃饭。 “我果然是个没有佛缘的人。先吃饭吧。” 余堇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谢君瑜没吭声。 吃完饭余堇去洗漱,谢君瑜上云山寺的预约平台订票,显示当日门票已订完。又去地图上搜北市的其他寺庙,找到一家虽然名气比不上云山寺,但据说同样灵验的寺庙。 余堇刚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看到镜子里的谢君瑜站在洗浴间门口晃晃手机,屏幕上是预约成功的界面。 “下午我们去风隐寺吧,我已经订好票了,网上说这座寺庙也很灵的。” 风隐寺?余堇听说过这个寺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风隐寺似乎是…… “你知道风隐寺是求什么的吗?”余堇把洗脸巾扔进垃圾篓,素面朝天的脸较之人前,少了些妩媚惑人,多了些轻软无害。 谢君瑜去看手机上别人写的攻略。 『去风隐寺前一定要提前知道这些事!!!』 『开放时间……交通……最灵的是求姻缘……』 姻缘?! 谢君瑜瞳孔一缩。 紧接着,她听到余堇悠远的声音。 “小君瑜,我们两个,去求姻缘,合适吗?” 第34章 南辕北辙,何谈正缘 当天下午两点, 两人抵达风隐寺大门口。 初冬暖阳,古朴庙门,门外是扫出来的雪堆, 门内依稀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缦衣的和尚。 谢君瑜有些穿越的感觉。 门口排队检票的人并不多,谢君瑜和余堇检完票,领了香,先去换硬币的地方换了几十个硬币。 攻略上说了,风隐寺中间有个许愿池,池里是一只大石龟驮着一尊巨大的菩萨像, 菩萨身前有一个小篮子, 如果能把硬币扔进去,愿望一定能达成。 谢君瑜分出一半硬币塞余堇手里, 余堇掂掂掌心沉甸甸的硬币,十分无奈:“一定要按攻略上说的做吗?” “来都来了, 为什么不试试?”谢君瑜凝神几秒,在心里默念“健康平安”,随手一扔,进了。 她来了精神, 换了个“喜乐顺遂”的愿望,又进了。 一连投出去十个硬币, 扔中七个。 余堇瞠目结舌:“你准头这么好的吗?”说着,她也投出去一个,进了。 “你也不错嘛,看来你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 余堇僵住, 她刚刚只顾投硬币, 忘许愿了。 再来。 余堇看身边人一眼,在心里默念“和好”两个字, 用力一掷,硬币在篮子边转了几圈,掉进水里。 “就差一点。你再来。”谢君瑜有些可惜。 余堇没说话,把“和好”两个字在心头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一连掷出五枚硬币,全都掉进水里。 谢君瑜渐渐地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发现余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认真,好像无论失败多少次,只要能实现,只要最后能实现这个愿望,前面的失败都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余堇手里的硬币只剩最后三枚,她停下了。她抬起头去望菩萨慈悲的脸,笑着叹出一口气。 “我不扔了,你来吧。”余堇往边上退一步,把地方让开,攥着三枚硬币的手揣进口袋。 谢君瑜扔了六枚,扔进去一半。她从掌心捏起一枚硬币,微微举起。 余堇的手还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她身后是大片雪色,呼吸时的白气往上浮,把她眼睛里的光亮挡得隐约模糊,谢君瑜只看得清她似垂非垂的眼睫。 “你要许什么愿?我替你许。” 似乎是余堇的呼吸停滞了一下,那白气中断一层,谢君瑜自那断开的缝隙中看到余堇抬起眼睛,狗狗眼里压着些许惊讶和希冀。 余堇的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来。谢君瑜只能从她的嘴型中看出,似乎是两个字。 “你扔吧。”余堇盯着那个装硬币的小篮子。 “我都没听到……”谢君瑜小声吐槽。不过她也没再问,只在心里默念“余堇心想事成”,用力一抛,歪了,硬币擦着篮子掉进水里。 谢君瑜还要再扔,余堇按住她的手,笑着摇头,说:“算了。我们往前走吧。” “……哦,好。”余堇的笑有些牵强,谢君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说些别的,然而她的下一句已经脱口而出:“我们往前走。” 往前走,往前走,我们往前走。 她们燃香拜佛,把所有主殿去了个遍,最后两人都累了,在某个偏殿外找条长凳,坐着休息。 余堇靠着一根石柱,看上去有些疲惫,她问:“风隐寺主求姻缘,你求了吗?” 谢君瑜也靠着,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好,她现在有点困,闭着眼小憩,“没有,缘分这种事,我不信可以求来。孽缘怎么会因为心诚而变成正缘。” “嗯。”余堇也跟着闭上眼,看不到谢君瑜,她能问得更坦荡,“那你的正缘出现了吗?” 谢君瑜睁开眼,此刻阳光正好淋上她的脸,晃得她偏过头去躲,这一偏头,她下意识偏向余堇的方向。 余堇闭上眼睛时本就轻软,在阳光下,更添几分易碎,谢君瑜望着,把嘴边的那句“没有吧”咽下。 “这种事,我说了不算。”谢君瑜站起来,余堇因她的动静睁开眼,谢君瑜在手机上点几下,把另一篇攻略举到余堇眼前,“风隐寺外的那条街上有个瞎子半仙,看缘分很准,我们去看看。” 风隐寺外是一条民俗街,有小型博物馆、特色建筑、绣花、打锡壶等等,还有好些支起一根幌子席地而坐的算命先生。 攻略上说的那个瞎子半仙在街尾,这条民俗街挺长的,谢君瑜和余堇找到那个半仙时,太阳已经开始变为橙色,照在她们身上温温柔柔的。 谢君瑜顶着这样的温柔日色在小摊前坐下,瞎子半仙戴着一副小小圆圆的墨镜,察觉到来人了,他脑袋一偏,把耳朵朝向谢君瑜。 “要算什么?” 余堇站在谢君瑜边上,她不太信这种算命的,哼笑着随意一问:“价钱都不报一下,上来就问算什么啊?” 瞎子半仙把耳朵挪向余堇的方向,脸色一沉,“虽然我靠这个吃饭,但也看人与人之间的缘,有缘之人我权当交朋友。姑娘,你要是不信,可以不来我这儿,这能节省咱们双方的时间。” 谢君瑜虽然对这种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但这些所谓半仙嘴里的话一套一套的,听着难免有些心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冲余堇瞥去一眼,让她不要再说话。 “半仙,不是她算命,是我算。我想问问,我的正缘是不是已经出现了?” 半仙要了谢君瑜的生辰八字,又把她的手掌拖过来点几下,忽然四下摸摸口袋,神色有些着急。 “半仙,你是要找什么?”谢君瑜问。 半仙把头偏一偏,竟是对着余堇说道:“姑娘,我的店就在这条街往前两百米的地方,门口有一盏纸糊的灯笼,我的铜镜落在那儿了,算正缘离不开这东西,你能不能帮忙替我取回来?” 余堇更加觉得这瞎子是在装模作样,拉了谢君瑜就要走,谢君瑜也觉得奇怪,刚要收回手站起来,那瞎子半仙忽然在她手里点两下。 他的表情讳莫如深,整个身体正对她,似乎是有话想说? “不然你去拿一下吧,我们来都来了,”谢君瑜打算听一听。 不得已,余堇往回走去拿铜镜。 听到余堇走远的动静,瞎子半仙把胯间的仿古长袍一掀,正色问道:“姑娘,你姓甚名谁,心里正在想的那个人又叫什么?” 谢君瑜讶异:“你……” “姑娘,我替你算过了,你缘分的缠结都系在同一人身上。我虽然看不见,但天缘告诉我,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应该,就是刚刚那个女人吧?” 谢君瑜本来只是半信半疑,这瞎子连她和余堇关系不一般都能看出来,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分。 “姑娘,算正缘得知道你和她的姓名,我从天缘中得知,你与她现在正处于停滞阶段,我当着那姑娘面问你,你怕是不好开口,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所以才将她支开。” 说得有理有据,谢君瑜点点头,把名字告诉他。可那瞎子听完,连算命常用的捻手指都没用上,就直接苦着脸摇两下头。 “不妙啊。” “怎么?”心一紧。 “‘君’为正直谦和,‘瑜’指无暇美玉,‘君瑜’二字意为美好。而‘堇’同仅,多为艰难之意。光从名字上来看,你二人已经是南辕北辙,何谈正缘?” “南辕北辙……”谢君瑜喃喃。 她和余堇,真的不合适吗?明明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怎么盖棺定论的此刻心里还是会下意识抗拒这个结果呢? “什么南辕北辙,你压根就是个骗子!” 余堇带着怒气喘息的声音在谢君瑜身后由远及近,她一把拽过还有些呆滞胡思乱想的人,也不管那瞎子在后头怎么骂她,头也不回,死死抓着谢君瑜往前走。 已是风隐寺关闭的时间,这条民俗街的商贩店铺也开始陆陆续续关门歇业,人群全往民俗街两头走,余堇太气,方向弄反了,全程逆着人流往中间的风隐寺走。 谢君瑜没出言提醒,盯着前面那明显气得够呛的人的背影。手腕被攥紧,甚至越抓越紧,有一根手指还磨了磨她掌根,似乎是想牵手,但最后又老老实实缩回手腕。 直到她们从街尾走回庙门前,余堇的怒气才消减下去些许。她松开谢君瑜的手,一眨不眨盯着谢君瑜的眼睛,问:“那瞎子刚刚说的那些,你信吗?” 谢君瑜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不是去拿铜镜了吗,怎么会听到他说的话?” 余堇充耳不闻,只是目光灼灼重复问:“你信了吗?” 谢君瑜别开眼后,才回道:“没有,正缘也好,孽缘也罢,我和你明明只是同事关系,他提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信了。” 这话倒比一句相信更伤人。 余堇忍了忍,她把手机掏出来,把屏幕举到谢君瑜眼前。 “那瞎子是个骗子,他看得见,有人打假了。” 有人发了帖,说那人装成瞎子算命,实际上说的那些都是靠观察她和同伴之间的关系状态来判断的,根本当不得真。 谢君瑜看完也反应过来,她和余堇刚去的时候,她明明还没坐下,那瞎子却抬了下头,而且中途也多次在她和余堇之间来回摆头看。 “嗯,我没信。”语气淡淡的,听得人一团怒气憋在胸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在这边气急攻心恨不得撕了那瞎子的嘴,这人倒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的人晃了晃眼神,把心里渗出来的庆幸压下。 余堇把手机放回口袋,指尖碰到扔许愿池时剩下的三枚硬币,怒气在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替代。 “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余堇的堇,的确没什么美好的含义。” “哪怕我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的确一点也不合适。” 余堇攥紧那三枚硬币,像抓住她得偿所愿的最后希望。 “可我从来不认为,正缘与否,是靠拆文解字来评定的。名字是父母给的,有的父母爱子女,有的父母不是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起始点不该在这两人之外的其他人手里。” “小君瑜,我们的缘,只与我和你有关,其他的,都不重要。” 天际的霞光和周遭的雪光交相辉映,哪怕站在庙门外,依旧可见古庙里那座巨大的菩萨像,菩萨顶着红白交杂的光辉慈悲地俯视众生,而菩萨像下古庙门前,有凡夫俗子睁着光芒闪溢的眼睛望来,坚定沉静,竟比那菩萨还要撼人心神。 第35章 怎么越哄越湿了 今天是余堇他们从北市回来的日子, 夏寻坐在工位上摩拳擦掌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天知道秦朝告诉她谢君瑜不仅陪余堇去医院,还接余堇电话的时候,她整个人究竟有多兴奋! 八卦竟在她身边!而且当事人还是自己带的实习生和自己的顶头上司!! 妈耶, 这要是放绿江文学城,那不得是一出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啊! 短短半个小时,夏寻已经是第三次给秦朝发消息。 『你们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公司?组织命你速来接头!!!』 秦朝回得很快。 『路上有点堵车。』 『小寻姐,快把你那八卦味收一收,我可告诉你,余堇姐知道我八卦的时候可凶了!还让我戴个八卦大使的红绶带上班!你小心撞她枪口上!』 妈耶!余堇平常对办公室八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寻和其他人在茶水间八卦的时候撞上过余堇好几次, 她都当没听见的,只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 再轻飘飘说一句“别耽误工作”。现在竟然会因为八卦凶秦朝?! 这不就是护着谢君瑜吗!!! 夏寻更兴奋了,拼命抑制自己因吃到大瓜而上扬的嘴角, 结果一下没压住,直接在工位笑出吭哧吭哧的猪叫。 办公区域只有打字的哒哒声,夏寻这声噗笑十分突兀,突兀到戴着耳机听歌嚼泡泡糖的符晓都听到了她的笑声。 符晓把耳机摘了, 往夏寻那儿看一眼,肩头耸动, 还在不停揉脸,甚至还上手拍了两下,一看就在憋笑。 “小寻姐,你笑什么呢?”符晓脚一蹬, 办公椅滑到夏寻边上。 “没事没事, 这不是君瑜要回来了吗,我高兴!” 呃…… 符晓坐回去, 没太看明白。 小寻姐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么说,小堇姐姐也马上回来了? 上次爸爸请小堇姐姐吃饭客客气气地谢她在公司照顾自己,只是偶然提到了余阿姨的名字,小堇姐姐就瞬间黑脸,甚至直接坐君瑜的车走了,饭局不欢而散。这次就她和小堇姐姐两个人,小堇姐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符晓正想着,公司门口响起一阵嘈杂。 “我们给大家带了北市特产,大家伙自己过来拿哈!”秦朝直接站门口嚎了一嗓子,后面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纪念品的同事。 夏寻就像苦等多日的猎人终于看见了猎物,歘一下窜出去,把秦朝拉过就开始叽叽喳喳秘密接头。 谢君瑜帮着同事发特产,余堇来了个工作电话,直接把手里的文件袋拍到刚伸出手要去帮人家拿特产的谢君瑜怀里,在接通前还自然而小声地说着:“拿一下。” 特产重,文件袋也有些重量,谢君瑜手忙脚乱抱紧,才不至于让文件袋掉地上。 余堇这人!都说多少遍了,她俩只是普通同事,余堇却像是她俩关系已经缓和了一样,一些小动作自然到不行!刚刚离她最近的明明是另一个同事,这人倒好,直接越过人家把文件袋推自己怀里! 余堇边打电话边往办公室走,符晓见了,也跟着进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余堇办公室响起一声重物砸在桌上的声音。 还在发特产拿特产的同事都一愣,齐刷刷看向办公室的门。门被从内打开,符晓垂着眼睛从里面出来,看不出情绪。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大小姐这是冲余堇姐发脾气了?平常大小姐还挺好相处的,没想到还是会发脾气……” “这俩人咱今天都绕着走吧,估计都正在气头上呢。” 有人注意到余堇把文件袋给谢君瑜的那一幕,对谢君瑜劝道:“小谢,你送文件的时候少说话,最好送了文件就走。余堇姐刚受了气,估计现在情绪不太好。” 谢君瑜乖乖应下,可她知道,发火的十有八九是余堇而不是符晓。 笃笃—— 谢君瑜敲了两下门,里面没人应。 “余经理,我来送文件袋。” 里面响起一阵窸窣声,谢君瑜等着余堇那声“进”,却是没想到,门直接开了。 余堇脸色发沉,她让出谢君瑜过身的空间,低声道:“进来。” 谢君瑜没多说,真像那位同事说的那样把文件放桌上就要走,然而还不等她转身,背后就多了一个脑袋。 “余经理你……” 余堇蹭蹭谢君瑜肩胛,声音发轻:“我锁门了。” 锁门……余堇这是什么意思? 没人看着,谢君瑜也不再假装,直接换了称呼—— “余堇,现在是上班时间,而且我们并没有——” “我知道,”余堇又蹭一下,声音更加轻了,还多了些委屈,“我知道……我们没有和好,没有在一起,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而且在你实习结束后,我们再也不会联系。” 要说的话都被抢了,谢君瑜沉默下来,就让余堇这样靠着。 可背后那人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原本只是额头与肩胛骨相抵,渐渐地,谢君瑜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小块温热压上,低头一看,余堇的手横在她身前,轻轻抓住她腹部的衣料。 “符晓说要和我吃饭,可我不想。她还叫我姐姐,说我和她是亲姐妹,为什么连一起吃顿饭都不可以。” 余堇话里的委屈,让谢君瑜放过了她,于是腹部的那只手更加肆无忌惮,把那里的布料越攥越紧。 “符晓她不知道你家的事吗?” “怎么会不知道,她也不是在一开始就能接受叫余凌阿姨的。我知道,她也生活在疯癫的家庭里,可她比我幸运,至少符世安是真的爱她,她的名字就是符世安取的,符晓,拂晓……她是被爱着的。” 谢君瑜记起那个假半仙说的话—— “堇同仅,多为艰难之意。”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爱意的第一个具象,就如与人相见的初印象一样,父母爱不爱孩子,以及爱意的深浅,名字便是他人与这份爱相见的第一面。 而很显然,在余堇身上,这第一面一片狼藉。 谢君瑜的心有些发沉,在过去的日子里,余堇是她追寻的太阳,她靠近太阳,拥抱太阳,她说她爱太阳,可实际是在向太阳索取。 她把整个人埋进太阳里,然后说,给我光明,给我温暖。为什么呢?因为你是太阳。 她把太阳的给予当成理所应当,毕竟她的接近本就带着目的。所以当太阳暗淡,当太阳哭泣,当太阳颓废,当太阳退缩不肯给予时,她怨,她恨,她歇斯底里,不明白太阳为什么要这么冷漠。 你没有心。 分开的这三年里,谢君瑜无数次梦到余堇,然后无数次指责—— 余堇,你没有心。 可是会不会,是她没有探寻过太阳的真心,是她不肯去深究太阳曾经暗淡的原因? 她明明看到了余堇的脆弱,却选择视而不见。她怨余堇紧闭心门从未向她伸出过手,可当余堇从门缝里与她对望时,她竟骗说门内黑暗目不视物。 自己真的无辜吗?余堇一定可恨吗?寻日到最后,会不会只是一场叶公好龙? 余堇说了很多话,谢君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听完全,只听到余堇最后的嘲讽。 “你知道符晓为什么要叫余凌阿姨而不是妈妈吗?因为余凌就享受那份禁忌的快感,就喜欢在婚姻禁忌之外和人苟合,符晓叫的每一声阿姨,都让她恶心的欲念得到满足。而符世安这个窝囊废,他明知余凌是这样不可相伴终生的人,却还是叫嚣着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强迫自己的亲生女儿改口叫阿姨。” “小君瑜,碰上这样的父母,人要不疯,真的好难。” 心绪在翻涌,身体在紧绷,脑子里像笼罩过来了一层浓雾,混乱如麻。余堇呼吸急促,心在嗓子眼里跳,不安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地板裂缝楼宇崩塌。 她微微抬起头,不再抵着谢君瑜肩胛,而是把下巴压上谢君瑜肩膀,把人抱得越来越紧。 谢君瑜被勒得都有些发疼了,她想叫余堇轻一点,却自肩头感受到了湿意。 ……是、是余堇哭了吗? 她去掰余堇圈紧的手,第一下甚至没掰动,用了好些力气才成功转过身来。 出乎她的意料,肩头处的湿润并不是余堇的眼泪,而是成股成股淌下的汗。不断有汗珠结成线从余堇额顶滚落。 谢君瑜立刻从桌上抽出好几张纸巾帮余堇擦汗,可刚擦干净,那些汗珠很快又卷土重来。 “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见擦汗没用,谢君瑜把窗户打开,让冷风灌进来。她把余堇按在沙发上坐好,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学着林西当时的样子去安抚余堇。 “是在不安吗?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陪着你的,姐姐,我就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余堇的呼吸依旧急促,眼神也有些呆滞,似乎听不进外界的话,但谢君瑜的安抚让她找到些支撑,她忽然抓紧谢君瑜的手,指着办公桌的某个抽屉。 谢君瑜立刻拉开抽屉,里面是一瓶药。 吃了药,余堇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只不过她还是坐在沙发角落低着头,一动不动。 谢君瑜一直握住她的手,一开始是蹲在她面前,后面腿蹲麻了就坐她边上握。看到余堇好些了,谢君瑜又蹲下来去看她的脸。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难受?”谢君瑜直起上半身,摸着余堇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姐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谢君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的语气有多轻柔,她只顾去哄余堇,却没想到把余堇的眼睛越哄越湿。 在眼眶快要托不住那份湿润时,余堇终于舍得别开脸,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药放回抽屉。 “我没事了,刚刚谢谢你。” 谢君瑜也站起来,给余堇拿药的时候太急,没顾上看药名,现在她想去看一眼那药究竟是什么,余堇却站抽屉前不让步。 “我有时候会焦虑,严重的话就会像刚刚那样,这药能安抚我的情绪。” 谢君瑜不太相信:“只是这样?” 余堇干脆把药拿出来,将主治症状那一面快速给谢君瑜看了一眼。她只看到“缓解不安情绪”几个字。 “那好吧,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了,随时叫我。” 谢君瑜离开后,余堇瘫在办公椅上,刚刚消褪的情绪似乎又在复返,心开始摇晃,有汗再次从颊侧滚下。 一只苍白的手匆匆拧开药瓶,急切得差点将药瓶撞倒。余堇抓起药就往嘴里咽,抠着扶手忍耐半晌,终于等到情绪彻底退去。 桌上那瓶药本就剩得不多,现在已经空了,脸色苍白湿润的人打开最下方的带锁抽屉,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药瓶,她把桌上的空药瓶扔进去,重新锁好。 余堇瘫在靠背里,眼睛无神,仿佛被什么抽干了情绪,呆滞地望向天花板。 刚刚在谢君瑜面前,她只吃了正常的药量,对她来说根本不够。林西一直让她减少用药量,但她根本受不住情绪反扑时的痛苦,只能一次次加大用量。 可是,刚刚谢君瑜安抚她的时候真的好温柔,还会下意识叫她姐姐,像极了她们没分开时的样子…… 谢君瑜嘴硬心软,她知道,那是不是她在谢君瑜面前再脆弱一点,谢君瑜就会更心软?是不是只要她发病,谢君瑜就会捧起她的脸,像以前一样乖乖软软地叫她姐姐? 就像刚刚,那样温柔的谢君瑜,她实在抗拒不了。 第36章 恨呐恨呐 “咕噜咕噜——” 浓黑醇香的液体从咖啡机流出口泄进暖白色瓷杯中, 林西接了两杯,坐回沙发上,自己端着一杯, 把另一杯放到茶几上,再推到余堇面前。 余堇半瘫在沙发上,眼神又呆又沉地望着天花板的复古吊灯。跟朵莲花一样,有点丑。 林西顺着她视线快速瞥一眼,敲敲自己手里的杯壁,“尝尝, 我新买的咖啡豆。” 听了她的话, 余堇眼球缓缓下挪,只瞟了那杯冒着热气的浓黑咖啡一眼, 又继续盯着吊灯。 “热的,苦的, 不喝。” 林西无奈,给她倒了杯凉白开,知道这人钟情冰块,还特地解释一句:“我这里没有冰块, 只有常温水,将就着喝。” 林西抿下几口热咖啡, 把窗帘调试一下,只让一半天光洒进来,整个空间不至于太过明亮,也不至于太过昏暗, 待着最容易让人放松。 余堇动动脖子, 稍稍坐直了点,动作间, 皮革沙发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把那杯热咖啡和常温水都推远了些,捞过沙发上的抱枕抱紧,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问:“你办公室为什么都是复古风,看上去很旧。” 暖色调,木质地板,木质家具,到处都是深橙色。 林西没直接回答,把咖啡放下,翻翻边上的记录本,“你每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会问这一句。” “堇,我给你治疗已经三年了,我知悉你大部分情绪,但有些时候,你还是不够坦诚。我说过很多次,药不是你那样吃的,药物上瘾不仅会让你出现新的问题,还会加重你原本的焦虑症状。你必须控制用药量。” 眼里的部分呆滞被烦躁取代,余堇深呼吸一次,眉头微跳,显然在压抑情绪。 “林西,正常用量根本压不住我现在的情绪,那种情绪上来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大脑开裂片片剥离的声音。” “这么多年,我多少也习惯了这种情绪时不时控制我的大脑,但我还是习惯不了晚上被控制。” 深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或大或小的种种压力在那一时刻都如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她被压到动弹不得,甚至没有力气去拿抽屉里的药,只能等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后,才有机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那种时刻的自己全然是情绪刀俎下的鱼肉,溃不成军窝囊懦弱。谢君瑜曾怨她狠心不肯同榻而眠,其实她只是想要躲起来维持脆弱的体面。 “这几年,我总在想,人好累啊,要做这个要做那个,没了你,世界好像就停摆了。可当晚上一个人坐进黑暗里,谁也不记得你,你被轻而易举抛弃,哪怕此刻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余堇说话时眼神一直是呆滞的,甚至连眼里的悲伤也是尤为迟缓地流动,林西看着她,没有任何打断,一直安静听完。 “现在还会这样想吗?” 余堇很快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认真缓慢地点两下头。 “我还是觉得很累,尤其是情绪上来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地板在裂缝,那条缝越开越大,下一秒就要裂到我的脚下,我很害怕不安,但又有些期待,想掉下去,想就此被吞灭,然后什么也不想。” 她眼睛里一半是恐慌,一半是兴奋,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对撞,让她看上去有些狰狞。 然而狰狞忽然停滞,她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可是小君瑜陪着我,她好温柔,我不能掉下去,我还要再见她,要一直见她。” 林西一直等余堇脸上又惧又喜的复杂神情渐渐褪下才理性开口:“堇,你不该把某个人当做药,一旦她彻底离开你,你会完全崩溃的。” 三年前林西刚为余堇治疗的时候,她心防很重,只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林西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她终于打开心扉。 很严重的焦虑症,而更糟糕的是,似乎还伴随着抑郁的症状。 清醒状态下,余堇很多话都不肯说,她是想倾诉的,可脑子里那根弦不受控地绷紧,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于是林西将她催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西第一次听到“君瑜”这两个字。 那三年,余堇几乎每次来诊疗都会哭,有时候是清醒着哭,有时候是催眠状态下闭着眼哭,林西已经习惯提前为她备好一包纸巾。 林西说的话,余堇充耳不闻,她垂下眼,暖黄的柔光覆在她身上,一片朦胧缥缈。 余堇在拒绝沟通了,三年的经验让林西很快明白这一点。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林西整理好资料,把窗帘拉上去,让全部天光都照在余堇身上,“堇,有时候我也不确定,最开始配合你接近君瑜的计划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还要再说,手机震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那端咳了一声:“林医生,我是谢君瑜。” 林西惊讶地望向余堇,余堇不明所以,林西捂住麦,做了个“君瑜”的嘴型。她把扬声器点开,手机放在茶几当中。 林西这边一直没说话,谢君瑜有些急了:“林医生,我是找周沫要的你的号码,贸然给你打过来确实有些打扰……我是想咨询一个问题,很快就好。” “嗯好,你说。” 谢君瑜说了在办公室那一天余堇的症状,还描述了看到的那个药瓶,最后问:“林医生,这种症状是在正常范围内,还是已经算心理疾病了?如果是正常反应,应该用不上吃药吧?那个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 回应前,林西看余堇一眼,果然,余堇摇头。 “光靠这些很难判定是不是心理疾病,有些正常的情绪反应也会很激烈,吃药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说完停顿一下,余堇以为她已经说完,都站起来打算拿东西走了,她竟然又接一句:“君瑜,如果你想确定的话,最好带……你朋友去看看心理医生。” 谢君瑜在电话里并没有提到余堇的名字,全都用“我朋友”代替,林西便也跟着说。 和谢君瑜通完电话,林西把余堇拉住,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君瑜说?” 余堇抱着双臂,不太想接这话,只含糊应着:“再说吧,她现在还是恨我。” 林西张张嘴,把那句“她知道后也许会更恨你”咽下,换了个话题:“晚餐有约了吗?师兄回来了,一起去吃个饭?” …… S大校门口。 周沫拧开水瓶往掌心倒了点水,压压又翘起来的呆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呆毛老老实实下去后,把东西往包里随手一塞,走到校门口那棵大柏树下。 “怎么样,姐姐她怎么说?” 谢君瑜把手机揣兜里,忘记自己穿着臃肿又难看的cos服,压根没有兜,手机直接顺着cos服白花花滑溜溜的表面摔在地上。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捡。”周沫把谢君瑜刚弯下去一点点的上半身拉起来,她抱着腰间屎黄色的cos服左右抖一抖,蹲下去,没急着起来。 “君瑜,快,给我拍一张!”周沫把手机递给谢君瑜,涂得半黄半白的脸笑得瘆人。 本来就穿着大便的cos服,现在又蹲在地上,周沫这样真是像极了…一坨屎。 谢君瑜嫌弃地拍好发给周沫,周沫却不满足,非要拉着她一起再拍一张。 于是一坨卷纸和一坨屎就这样水灵灵地有了诡异合照。 “不错不错,很不错。”周沫满意得很,美滋滋把照片发给林西,“我得给姐姐看看。” “对了,姐姐怎么说的,你还没告诉我呢。”周沫坐上驾驶座,腰间那一坨差点让她插不上安全带。谢君瑜用力一扯,帮她系好安全带。 听了谢君瑜的转述,周沫咂咂舌:“姐姐说得有道理。不过你那朋友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谢君瑜打开导航,在目的地那一栏输入“帕科广场”,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再点下“现在出发”,机械女声及时打断周沫的询问。 帕科商场二楼的某家餐厅,落地窗边的某桌。 “噗哈哈哈哈。” “小西,你笑什么呢?笑那么开心。”戴着黑边框架镜的男人一身笔挺西服,嘴角微微扬起,眉目俊朗,正给面前的两人倒茶。 林西忍了忍,笑意未敛,“女朋友发的照片,她今晚参加cos活动。”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点点桌面,“堇,你要不要也看看?君瑜也在。” 照片里周沫笑得很是夸张,似乎是有了cos服作掩,比平常还要放得开。周沫蹲在地上,看着就是一坨便便被扔在路边一样。谢君瑜穿着卷纸的cos服站周沫边上,大腿被周沫抱住,脸上带着惊恐和嫌弃,一看就是周沫抓拍的。 余堇眉眼带笑,直接在照片上长按发给自己。 叶天目睹这一幕,他惊讶地问:“小堇你这是?” “师兄,照片里另一个女生就是君瑜。”林西拿过手机,给周沫回过去几条捧场的夸赞。 “原来这就是君瑜。这么说,你们已经和好了?” 叶天是余堇的上一个心理医生,从余堇开始出现心理问题时就陪在她身边。那时候余堇还只是单纯的焦虑症,叶天也多是开导安抚,他只在余堇很偶尔的讲述中听到“君瑜”两个字。 他以为谢君瑜只是余堇的某个朋友,直到在某一次诊疗,余堇忽然情绪崩溃,一直叫着谢君瑜的名字,他才知道谢君瑜和余堇原本是情侣关系,而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分手了。 之后叶天出国深造,他给余堇推荐了自己的师妹林西,三年后学成归来。 余堇跟叶天林西都相处过多年,早与这两人成了朋友,虽然她是他们两人的患者,但那是诊室内的关系,诊室外,他们只当普通朋友相处。 阔别三年,叶天终于回国,三人有许多旧要叙,直到商场外的广场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才堪堪叙旧完。叶天坐得离落地窗最近,他指指楼下的广场,那里乌央乌央全是人头。 “cos活动是在这里吗?广场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都……很有个性。”叶天说,“小西,你女朋友是来这里cos?” “不止呢,小沫说这个cos活动属于超大型,S市有好些地方都有cos点,往年都是步行街的cos人数最多,步行街就在S大附近,小沫她们应该是去步行街那边。”林西应着,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很快说完,拿出手机看,全是周沫发过来的搞怪照片。 小沫真是……林西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指指餐厅门口,“师兄,堇,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广场上cos的很多都是游戏里的角色,叶天不太认识,但又看得有趣,余堇是做游戏的,肯定比他了解,他干脆把椅子挪开一些空间,邀请余堇坐过来点,帮忙介绍介绍那些角色。 好友终于归国,加上看到谢君瑜的照片,余堇心情不错,耐心地一个个介绍。 帕科广场。 谢君瑜的cos服是一坨卷纸,她手臂上还挂着两袋卷纸,广场上人多,才走了一半,手臂上的卷纸就没了一大半。 她cos的不是卷纸,而是散纸童子。 “君瑜君瑜,你在这儿等我,姐姐给我打电话了!”周沫激动地拍了好几下谢君瑜手臂,差点把她没剩多少的卷纸拍落。谢君瑜正要让周沫注意些,对方已经急吼吼跑开接电话去了。 谢君瑜在原地等了两分钟,但热恋中的情侣打起电话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周沫一直没过来,谢君瑜给她发了条消息,继续往前走。 走到广场尽头,恰好是帕科商场,外面有点冷,谢君瑜想进去吹吹空调,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商场门口的安保还一直盯着自己,她打消这个念头,在广场找了个没风的地方坐下等周沫。 距这里不远是个游乐园,里面也在举办cos活动,还放起了烟花。她等得无聊,干脆去看烟花。 小小的白点窜上天,在顶点炸开,像洒下来的渔网,要将世界包揽。 抬头看得有些累,她扭扭脖子,视线随着烟花的某一个光点落下来。那光点划过天际,穿越云层,最后消弭于商场二楼的落地窗前。 她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那是一家餐厅,靠近窗边的位置有好几桌,可离光点最近的只有一桌。 一男一女两个人,离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男人温润谦和,女人明媚诱人,正一起指着落地窗的某处有说有笑。 谢君瑜的目光如利箭,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盯着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偏头看向女人时,她跟着去看,眼里的敌意被一片湖水涤荡干净。 湖水本深沉,爱被压在湖底激荡,可怨恨的涟漪渐起,圈圈漾开,掩过湖底的潮涌。 她认得那个女人,那是她前不久还说想要和好说从来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的前任。 她也认得那个男人,高三那一年,学累学崩怎么都坚持不下去时,她曾无数次回忆林宥嘉演唱会上余堇递过来的那张合照,她看了无数遍,怎么会忘—— 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合照上被余堇亲口承认的男朋友。 …… 周沫和林西打完电话找到谢君瑜的时候,谢君瑜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的长凳。 长凳临街,车水马龙在谢君瑜身前眼中晃过,她颓然靠着椅背,上半身有些佝偻,哪怕穿着滑稽搞怪的cos服,周沫远远看到她时,只觉得她好难过。 “君瑜,怎么坐这里来了?这全是尾气,还吵得很,坐这儿多难受啊。”周沫说着难受,却在谢君瑜身边坐下。 谢君瑜手臂上挂着的卷纸已经空了,只剩个光秃秃的纸筒。周沫替她取下纸筒,缓下语气问:“怎么跟失了魂一样,刚刚发生什么了?” 一条长凳,坐了一坨便便和一坨卷纸,看上去荒诞又滑稽,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忽而那坨卷纸动了动。 谢君瑜扭头正对周沫,很是认真地开口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还要玩弄我的感情?” 她低头笑笑,有些受不住脑海里不停回忆的那一幕檀郎谢女,于是那笑多了些用力和刻意。 周沫手忙脚乱去摸纸巾,可这cos服实在太不方便,她摸了半天都没把纸巾掏出来,反被谢君瑜压住手。 “周沫,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蠢?她为什么总拿我当消遣?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她想玩弄谁都可以,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折磨我呢?” 为了cos卷纸,谢君瑜把整张脸都涂得惨白,然而现在那片惨白正被一条条经久不息的沟渠洗刷。 “君瑜…”周沫直接用cos服去抹谢君瑜脸上的眼泪,可这cos服实在劣质,沾了水竟然开始掉色,屎黄色留在谢君瑜脸上,和惨白交融在一起,让她更显狼狈。 周沫隐隐猜到谢君瑜是在说余堇,谢君瑜现在强忍情绪到渐渐开始倒吸气的样子,让她想起大二那年偶然撞上谢君瑜情绪崩溃的时候。 她和谢君瑜从大一就是室友,但因为自己家就在本市,所以她三天两头往家跑,基本不住宿舍,自然,那时候她与谢君瑜的关系并不亲近,对谢君瑜的印象只是成绩很好的高冷美女室友。 关系的进展在大二。 那一天,周沫逃了选修,打算出去和朋友聚餐,手机电量告急,她回宿舍拿充电宝。宿舍总共四人,周沫记得这节课大家都有课才对,所以当看到谢君瑜坐在椅子上无声流泪的时候,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一次聚餐周沫爽约了,她带谢君瑜出去疯玩,还让做了十九年乖乖女的谢君瑜第一次去了酒吧。谢君瑜酒量不好,但酒品还行,喝多了就自己哭,周沫哄了老半天,谢君瑜没再哭,而是咬紧唇拼命忍耐,忍到脸都在抖,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自那之后,周沫和谢君瑜的关系亲近起来,托了周沫的福,谢君瑜去酒吧的频率越来越高,也因此与季洁结识。 此刻的谢君瑜同样在忍耐,腮帮咬得很紧,能看出颊侧的微微凸起。脸上的沟渠已干涸,一坨黄一坨白在脸颊胡乱交错。周沫终于掏出纸巾,直接上手帮谢君瑜擦。 嗒—嗒—— 两滴水滴落下,谢君瑜的脸上又开始湿润。周沫开口要哄,却发现,谢君瑜的眼神已经由受伤转为沉郁,那两滴水也不是眼泪,而是雨。 似乎是为了让周沫认识得更彻底,又有几滴雨掉下来,与之相伴的,是猛然刮起的大风。 一场狂风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 好在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次她系安全带没有丝毫磕巴,一下就把安全带拉到底插好。她把谢君瑜送回家,却没离开。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周沫不管谢君瑜明显有些呆滞的动作,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坐好,问了卸妆油的位置,拿过来要她先把妆卸了。 周沫本来和林西约好cos结束见面,谢君瑜现在这样,她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手指点几下,给林西拨过去一通电话。 “姐姐,今晚可能见不了了。我没事,不是我,我想陪陪君瑜。她…她也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嗯嗯好,姐姐拜拜。” 挂完电话,周沫回到客厅,谢君瑜已经把cos服脱干净了,甚至在脱里面的衣服。谢君瑜脱薄衫的时候,无意带起里面的打底,露出微微隆起的马甲线。 黑长直,马甲线,身高腿长,此刻脸上脆弱倔强交混。 周沫不由得啧一声,要不是自己有个好姐姐了,和谢君瑜认识这么多年,她高低得对谢君瑜动心一次以示尊重。 周沫也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劝:“君瑜,你这样的,要是吊死在一棵树上,那真是暴殄天物了。虽然余堇长得确实不错吧,但好看的姐姐妹妹多了去了,你何必执着这么一个人。” 谢君瑜这房子周沫留宿过好几回,她嫌每次带衣服麻烦,直接留了一套换洗衣物和睡衣在这边。谢君瑜找出来扔给周沫,就是不应她的话。 周沫脱到只剩一件紧身背心,刚要穿上睡衣,林西的视频通话突然弹过来。 靠!虽然她和谢君瑜是纯朋友关系,这人还大有吊死在余堇这一棵树上的趋势,但她们俩现在都没穿几件衣服,孤女寡女的,还在谢君瑜家,这要是被林西看到了… 周沫点了拒接,给林西发消息。 『姐姐,我在君瑜家陪君瑜,她正难过呢……』 林西把手机方向一转,让面前明显很急的女人看清楚,“堇,小沫没接视频。” 林西告知谢君瑜心情不好的时候,余堇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现在连十分黏林西的周沫都没接视频,谢君瑜得难过成什么样…余堇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和叶天林西作别,直接驱车开往御华庭。 “喂,妈,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朋友家呢。嗯嗯知道了,不会玩到太晚的,你和爸早点休息,晚安。” 周沫刚挂完电话,谢君瑜也正好从客房出来。 “房间我收拾好了,但愿你这次睡觉不是打着圈睡。”谢君瑜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周沫靠沙发上支住下巴,不住摇头,最后夸张又大声地啧了好几下。 “君瑜,你真的好那个。” “哪个?” “s啊。”周沫贱兮兮笑起来,“我去洗澡了。” 谢君瑜没管周沫嘴上的跑火车,她坐沙发上看手机,不到两分钟,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她去玄关看监视屏,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情又开始激荡。 余堇拎着个袋子站在门口,不停按门铃,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跟刚刚跑了八百米一样。 谢君瑜看了会儿监视屏,没开门,坐回沙发上。 急切的铃声响了两分钟,死寂重回。可很快,手机响了。 “喂,怎么了?” 余堇有些喘,克制了两下呼吸才问道:“小君瑜,你不在家吗?” “找我有事?”谢君瑜远远看向监视屏,屏幕里的余堇倚靠着大门,半扶着膝盖,看着似乎有些累。 “路过一家新开的面包店,听说它家提拉米苏很好吃,我买了,你要不要——” “不用了,余经理。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这也不是上班时间,我们没有必要再接触。” 谢君瑜觉得可笑,晚上才和前男友眉来眼去地吃完饭,现在又跑到她家门口说给她带了蛋糕。余堇这人精力还真是旺盛,同时和两个人暧昧。 “小君瑜,你怎么…”余堇想问为什么突然冷淡了,但她更想问谢君瑜究竟是因为什么难过,可这个消息是林西告诉她的,她不能问。 余堇撑起身,微微仰起头,她搓搓手臂,试图驱赶寒意。刚刚她急着过来,没太注意,被外头的狂风暴雨淋湿了半边身子,谢君瑜家的门正对风口,她被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君瑜,提拉米苏我给你挂门口,你如果回来了…尝尝。” 周沫明明说她在谢君瑜家,可谢君瑜却不肯给自己开门。余堇知道谢君瑜难过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关系有所缓和了,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脸被狂风吹得发麻,余堇慢慢站直要离开,整颗心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淌下的水全积在体内,她走一步,口鼻就被涌动的水潮淹没一秒。于是她走得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缓一缓。 谢君瑜一直看着监视屏,屏幕里的余堇背影孤寂,看上去摇摇欲坠。 她瘦好多啊,怎么会这么瘦了… “余堇。”谢君瑜轻声开口,“提拉米苏你带回去吧,我搬家了,你放门口,我吃不到。” 她不想给余堇开门,她还是膈应,还是有恨,还是有气,可看着余堇离开的单薄身影,她不想让余堇的内心更加萧条,所以,干脆撒个谎吧。 “房东从国外回来了,拿这房子有急用,所以我换了个地方住。” 原来是这样…余堇稍稍恢复些气力,她把提拉米苏重新拎在手里,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周沫洗好澡出来,她没注意到谢君瑜正在打电话,直接朝谢君瑜夸道:“君瑜,你还别说,金川确实不错!” 周沫还要继续,忽然见谢君瑜捂住麦要她别说话。 周沫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谢君瑜用的是金川品牌的沐浴露,周沫没用过,刚刚她第一次用,她很喜欢。 周沫那一声音量不小,余堇听到了,她重复一次:“金钏?你住金钏?” S市有个地方叫金钏,是有名的城中村。谢君瑜正愁不知道怎么将谎撒下去,听见余堇误会了,便干脆承认:“嗯,金钏那边离公司和学校都挺近的,还便宜,我先住那儿过渡。” 担心余堇要问详细地址,谢君瑜接着说:“我刚淋了雨,身上冷,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谢君瑜没动,一直等到余堇离开监视屏,她才注意到周沫莫名其妙但还在努力思考的神情。 “你要搬家啊?还是搬金钏那边?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赶鸭子上架,谢君瑜打开租房软件,在区域栏输入“金钏”。 “托你的福,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第37章 台风来了,要接吻吗 谢君瑜连夜联系了一个房产经纪人, 约好第二天下午去金钏看房。 “君瑜,这才十一月月底,你们怎么现在就结课考试了?”夏寻刚把外卖拆了, 往嘴里怼一口饭看谢君瑜急吼吼收拾东西。 “呃……我们那门课的老师年底要去别的学校交流,所以、所以就把考试提前了。”谢君瑜信口胡诌一个理由,抓起包就走。 她和中介约的是下午一点,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周沫今天休息,说陪她一起, 现在就把车停在大楼外面等着她的。 刚到写字楼一楼大厅, 谢君瑜刷开闸机,好巧不巧, 与刚吃完饭正拎着果切回公司的余堇和许可撞个正着。 “小君……小谢,什么事这么急?”一开始的口误让余堇不自然咳两声, 她心虚地瞥许可一眼,还好,许可没注意。 谢君瑜本来就还气着,又担心余堇多问, 干脆装作有电话过来,举起手机开始巴拉巴拉演戏, 直接忽略掉余堇的问话。 她快步往前,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接着掌心一沉,一盒果切直接推进她怀里。 都过了闸机, 许可这才发现余堇没跟上来, 她撑在闸机边往后望,喊道:“余堇, 在后边干什么呢,电梯快来了。” 余堇立刻收回手,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跟上去,“来了。” 谢君瑜微愣在原地,手指缩了缩,反而更加明显地感受到果切的重量。她想回头,却见周沫在大门口冲她招手,似乎是等急了。 算了,当白捡的好了。 她抱紧那盒果切,往前走。 身后隐隐约约响起几声对话。 “你手上的水果呢?” “许可,你话好多。电梯到了。” “啥啊,给你的实习生小朋友吃了?呦呵,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 上车后,谢君瑜盯着果切发愣。果切很新鲜,块大,种类也丰富,而且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水果……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个猜测,这盒果切不会是本来就要给她的吧…… 霎时间,手里的果切烫得不像话,甚至都拿不太稳。 谢君瑜咬住脸颊肉磨了磨,最后把果切往中控台上一扔。 “诶诶诶,挡视线了!”周沫立马咋呼起来,“干嘛啊,对水果发什么气,放下来放下来,你不吃给我吃。” 周沫把车开出去,抽空瞥一眼果切,噘着嘴等着投喂,“我要橙子。”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想吃的橙子,周沫嘴都噘累了,终于到红灯,她去看副驾,好嘛,谢君瑜脸都气黑了,却还在往嘴里塞水果。 啧,也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十二点四十的时候,周沫踩住刹车,把车急停在一条狭窄小路口。 “我靠,这路也太窄了吧,车都开不进去!” 没办法,两人只能步行。 路窄坑洼,纵横交错,低洼处还有脏到发黑的积水。往里走十几步,是一个相对来说宽敞些的平台,上面竖着几根被棉被衣服挂满的生锈的单双杠。 几个小孩儿在平台上踢球,见谢君瑜和周沫来了,一个小男孩儿调皮地把球踢给她们,却因准头太差,球掉进积水里,溅起的污水其中一滴就落在谢君瑜脚尖前面十公分。 “咱们国家的男足任重而道远啊……”周沫叉起腰语重心长感叹。 “谢小姐!谢小姐!”平台另一侧跑来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那身西服一看就是在市场上随便买的,不合身不说,还因洗护不当显得皱皱巴巴的。 男人气喘吁吁在谢君瑜和周沫面前停下,从挎着的背包里掏出户型图,“你们是来看房的吧?呃,哪位是谢小姐?” “是我。”谢君瑜接过来,跟着男人往前走。 平台往前就是开放的环形楼梯,谢君瑜才上到二楼,就已经在楼梯上看到第五处黏糊糊团积在一起的油堆了。 好不容易上到四楼,走廊里又堆了好几袋垃圾,垃圾上还有不下六只绿头苍蝇在盘旋。 谢君瑜要看的房在走廊尽头,一路都是垃圾油渍,还有落下的墙灰,周沫全程憋气,看那中介掏钥匙磨磨蹭蹭的,捏紧鼻子催促:“赶紧赶紧!要窒息了!” 中介终于掏出钥匙,刚打开门,周沫拉着谢君瑜直接进去,然后,差点被呛死。 “我去咳咳咳……这么多灰咳咳咳……” “老房子就这样,很容易掉灰咳咳咳,多打扫打扫就咳咳咳可以了。”中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只能从连绵不断的咳嗽声中听到零星几个字。 外面环境不太行,但这房子里面倒是一应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除了墙皮斑驳,灰尘还多,其他也还行,可以拎包入住。 谢君瑜没有犹豫,到处看了眼,确定没其他问题后就点了头。 中介喜笑颜开,这租客不错,爽快! “不是咳咳咳,君瑜,你真要住这儿啊?”周沫开始思考,如果谢君瑜真住这儿,那她得把留谢君瑜家的换洗衣服带走,反正她是不可能再留宿了! 看周沫实在咳得难受,谢君瑜把她带到外面去,边下楼边说:“不住,我还是住御华庭那边。” “那你干嘛还要租这么个老破小?” 楼梯间一个垃圾袋破了,里头的残羹冷炙洒了一地,汤汤水水还顺着楼梯往下淌。谢君瑜拍拍周沫,再指指地上,示意她注意脚下。 “租给余堇看的。反正这地方租金不高。”谢君瑜说,“等会儿没事吧?帮我搬点行李过来。” 傍晚时分,周沫帮着搬完行李瘫在方向盘上,把谢君瑜放车里的果盘吃了个干净。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俩又没和好,而且你还恨她,至于为了一个谎另外租个房子吗……我看你就是心软了,舍不得看余堇难过,也舍不得真的不再往来。余堇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啊?她都和前男友甜蜜了,你还要给她挖野菜!” 周沫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她咂咂嘴,有点没吃够。 “这果切哪儿买的,味道真不错。” 谢君瑜轻飘飘递过来一个眼神,缓缓说道:“余堇给的。” “咳咳咳咳……”周沫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现在怎么着,送你回家?”周沫刚把车掉头,立刻一脚油门下去,一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周沫开车爱听歌,但她的歌单大多都是dj,谢君瑜爱听慢歌,这事她知道,她冲车载屏幕努努嘴,要谢君瑜连蓝牙放歌。 谢君瑜刚连上,音乐软件都还没打开呢,一通电话忽然进来了。周沫被铃声吓一跳,手一紧,无意按到方向盘上的接听键。 “小君瑜,考完了?” 周沫立刻抿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谢君瑜要把蓝牙关了,周沫直接按住她的手。 “喂?听不见吗?” 谢君瑜快要把周沫身上瞪出个洞来,她怕周沫开车走神,只能就这样回答。 “听得见,刚刚考完。” “你家在金钏哪里?我把蛋糕给你。” 谢君瑜立刻回绝:“不用了,你住的地方离金钏又不近,没必要——” “我已经在金钏了。”!!! 谢君瑜与周沫对视一眼,谢君瑜还没给什么反应,周沫眨两下眼,立刻从直行道拐去左转道掉头。 十分钟后,谢君瑜在昏暗的小巷子口里见到了余堇。 那人一只手拎着提拉米苏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她安安静静站着,许是等得无聊了,抬起脑袋去看天际隐隐约约的月光。 这条小巷很长,却只有三盏昏黄的灯,一盏在巷头,一盏在巷尾,还有一盏立在中间。三盏灯,只有巷头的灯足够明亮,另外两盏都在明灭闪烁。 唯一明亮的那盏,就悬在余堇头顶。一切都在明灭昏暗,只有余堇身上的柔光在谢君瑜眼中经久不息。 余堇看到了谢君瑜,她把揣在口袋的那只手举起来,轻轻挥一挥,笑得像被澄澈湖水涤荡干净的玉珏。 透亮,温柔,让人挪不开眼。 “小君瑜,你来了。” 如有魔力一般,余堇话音刚落,谢君瑜不受控地往余堇的方向走。 一步,两步……十步后,谢君瑜和余堇同淋一盏昏黄。 谢君瑜直视余堇,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究竟是怎样的,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而余堇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不想主动开口,可她想听见余堇的声音。她不想和余堇再见,可她总忘不掉余堇的笑。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不想纠缠下去,可是…… 她的眼皮抖了一下,把情绪全都掩下。 ——可是,此时此刻,她好想吻她。 “小君瑜,为什么委屈?” 谢君瑜眼皮又是一抖,原来是委屈吗?不是浓烈的爱,也不是浓烈的恨,原来余堇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是委屈。 顷刻间,谢君瑜的双眼被酸涩压到再也不敢抬起来,她不回答,越过余堇直接往巷子里走。 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 当她头顶有光亮时,身后的脚步声会刻意放缓,不让她在影子里看到另一道黑影。可当她头顶昏暗时,那道脚步声急切起来,恨不得与她相贴。 余堇在小心翼翼。 意识到这一点,眉眼处的酸涩更为猛烈,谢君瑜小声深呼吸,那份酸涩还是将她压到有些受不住。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会心疼余堇,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余堇,为什么因为余堇一通电话就要赶回这个到处都是恶臭的老破小,为什么余堇要挽回,为什么余堇要说动心,为什么余堇以前不肯对她好一点? 都已经这样了,她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 有芥蒂的爱,会心疼的恨,为什么要她在余堇身上体会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浓烈的感情? 爱不得,恨不得,于是她对余堇退不能,进不能,只能囿于原地,只能画地为牢。 余堇无声跟着谢君瑜,一直到谢君瑜打开门锁,一直到谢君瑜转过来看着她,余堇往前一步,抱紧眼前的人。 “小君瑜,我让你难过了吗?” …… 最能破开层层肌理直击内心的是什么呢? 不是知悉你一切弱点的人脱口而出的咒骂,不是相伴多年的恋人最后的歇斯底里,是给你带来痛苦的人在你脆弱时轻轻拥住你,用极其少见的温柔开口问你—— “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明知故问,连温柔都让人无法辨明是真心还是做戏。 可偏偏,自己受用得很。 余堇抱得并没有多用力,甚至称得上轻柔,谢君瑜却在这个拥抱中获得了极其厚重的安抚。 好可恶的人,好狡猾的人,轻而易举就让她投降。 可在谢君瑜看不到的背后,余堇攥紧她的外套边,口鼻掩在她的发间,贪婪又克制地小口呼吸,把她发端那一点点淡香积淀于心底。 终是没忍住,余堇轻轻蹭一下谢君瑜的发丝,放轻语气呢喃道:“……你好委屈。” 谢君瑜有些绝望,她想挣脱余堇的拥抱,可身体不听使唤,毫厘也不肯退让,于是余堇的体温极其缓慢地渡过来,自己对余堇的渴望也随之缓慢堆叠。 她被囚于一座孤岛的牢房,四壁并不牢固,只是几块破烂木板,可她永远无法逃出去。 因为牢头是她自己,将孤岛团团围住的海是她的感情,她把自己囚在这里,日日夜夜,听海潮汹涌。 在快要忍不住回抱的那一刻,谢君瑜抬起脖子,去看天花板落下的墙灰。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灰尘像是活过来了,一粒粒都是舞动的精灵,它们缓缓飘荡,轻盈起舞,最终编织为一层薄纱,铺天盖地地罩下。 ——好窒息。 眉头轻抽两下,眼神坠下深渊,她张嘴,缓缓吐出几个字。 “余堇,别再玩弄我。” 这句话之后,谢君瑜感受得到,后背那道本就轻淡的束缚愈发轻了,若不是她实在贪恋这个拥抱,连她这个被囚者也无法感知。 余堇松开谢君瑜,有些急切地去看她的眼睛,双手也从她的后背伸到臂膀,用力抓紧。 “我没有玩弄你,我在北市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谢君瑜不抬眼,她的视线落在余堇抓过来的手上。 余堇抓过来的时候很急,手指勾住的那袋提拉米苏顺势甩过来,锋利的包装一角割开袋子,再划破皮肤,在余堇白皙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犹如雪地洒过的一线鲜红,突兀又诡异的旖旎。 谢君瑜想反驳,想说余堇你明明还在和那个男人暧昧,可看着那道血痕渗出来的一粒小血珠,她喉头一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余堇她疼不疼? 金钏这边的电压不稳,灯的亮光都偏暗,哪怕把灯开到最大,看上去依旧有些雾蒙蒙的。谢君瑜被这种朦胧模糊的感觉弄得有些烦躁,她把余堇的手推开,径直去向窗边开窗透气。 然而沁凉的空气还没吸上几口,空气中的潮湿加重,不多时,降下瓢泼大雨。 墙壁开始渗水,天花板的角落由白转灰,最终没撑住,掉下一大块墙皮。隔音效果更加不好,隔壁老式电视的声音传过来。 “根据最新气象监测数据显示,受台风影响,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我市将迎来极其恶劣的强降雨天气,请市民朋友们务必提前做好防范准备……” 台风来了,暴雨将至。 谢君瑜没立刻关窗,她扶窗远眺,大雨滂沱,雨雾渐起,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朦胧,她看得晕晕乎乎,甚至开始放空,直到落在窗台的雨滴溅到她手背,冰冰凉凉,她猛然回神。 余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后,余堇微微侧身,伸长手臂去关窗。 “你会被淋湿的。” 余堇的手从谢君瑜身后伸过来,这房子的窗户是老式向外推的那种,余堇不得不倾身再往前一些才能勾到窗户,于是她贴上谢君瑜的脊背,谢君瑜发间的淡香再次笼罩过来。 与刚刚相比,淡香中多了些潮湿,心在此刻忽然变成海绵,迫切地想要让这潮湿将自己涨满。 余堇用力拉回窗户关好,嗒嗒雨落被隔在窗外。她的手已经湿透,安静垂在身侧,有几滴雨水自她指尖砸向地面。 哪怕已经关上窗,谢君瑜仍一瞬不瞬望着远处的雨幕,可她却始终无法凝神。 有呼吸贴近,克制地在她后颈处缠绵,一呼一吸,泄出的全是渴望。 那道呼吸越来越缠连,后背压过来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谢君瑜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她的心在叫嚣,可身体一动不动。 在心里的叫嚣接近歇斯底里的时候,白炽灯闪烁一下,归于暗淡。 隔壁的电视声戛然而止,隐隐有几声骂声响起。 “破烂玩意儿!破烂地方!一下大雨就停电!!” 几乎是在黑暗笼罩下来的那一刻,谢君瑜腰上一重,她被余堇勾进怀里。 “这里环境好差,而且马上就会有□□雨,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余堇把谢君瑜掰过来,让她面对自己。 “今晚去我那里。” 谢君瑜一直都知道余堇很会勾人,她笑起来时明媚,是让人疼她,她抱过来时炽热,是让人爱她,她脱衣服时风情,是让人不顾一切地满足她,可谢君瑜从来不知道,原来不靠动作、不靠笑容,光靠声音,余堇也能这么勾人。 好轻柔的嗓音,轻飘飘的,轻而易举浮进人心上,柔柔缓缓地挠你心尖。可那声音中又浸透了雨,潮湿缠绵,透亮温润,像是带满了情意,又像只是在假意逢迎。 听不分明,辨不分明,也不想分明。 得她一吻足矣。 半个多小时后,余堇把车停进小区地库。谢君瑜没有下车的意思,余堇便跟着她坐在车里,怕气氛尴尬,余堇还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歌单里多了很多慢歌。 “余堇,你以前不爱听慢歌的。” “不是不爱,是听不了。”余堇伸出手晃一晃挂在后视镜的小铜铃,清脆的哗啦声像极了雨落。 “不过现在好很多了,所以听一听也没什么。” 慢歌大多悲伤,她听了难受,那些负面情绪会猝不及防跳出来,瞬间将她吞噬。现在她的情绪相比之前要好很多,负面情绪没那么容易跳出来。 谢君瑜听了没什么反应,闭上眼休息。在随机播放到天真有邪的时候,她忽然问:“你是想和好吗?” 余堇看向谢君瑜,低声应;“可以吗?” 谢君瑜睁开眼,她像是没听到余堇的话,倾身过去,肩膀擦过小铜铃,车身内落起淅沥微雨。 她的声音在雨落间隙里响起。 “要接吻吗?” 缠绵悱恻的深吻在微雨中开始,你来我往的追逐使得两人的肩膀不断撞上铜铃,于是这场连绵细雨经久不息。 雨落春回,百花盛开。 余堇微微退开,她摸上谢君瑜的脸,轻喘着气小声问:“这里不方便,去家里好不好?” 谢君瑜咬住余堇指尖,再吻上她的掌心,酥麻的瘙痒让余堇挪开手,转而扶在谢君瑜肩头。 余堇没有推开,而是抓紧,用力压向自己。 她再也不推开了。 谢君瑜的手探到驾驶座椅下方,用力一拉,余堇半躺下去。 “就在这里。”谢君瑜俯下身,解开身下人的扣子,“姐姐,就在这里。” 这里是监控死角,也不在地库大道,压根没有过往车辆。 余堇的大衣被扯开,毛衣被推上去,在钻进车身内的地库白灯的照耀下,白皙胴体更显雪白。不知是冷还是渴望,她的腹部在小幅度快速起伏,在谢君瑜的吻落下来时,起伏得就更为急剧。 错乱的喘息在堆积,即将满溢泄流。 余堇把谢君瑜拉上来,要去吻她的唇,谢君瑜却将身体往后一退,居高临下看着余堇,温温柔柔开口:“姐姐,我们没有和好,也永远不会和好。” 余堇起伏的腹部平静下来,连带着那颗心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在一起的时候,余堇常常说,这是一场游戏,我不会爱你,哪怕是意乱情迷快到极致时,也会勾紧谢君瑜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强调。 那个时候,明明整个空间都是暧昧的气味,明明谢君瑜身上全是余堇落下的吻痕,可她依旧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睛,用最亲密的姿势,说出这一句最伤人的话语。 原来曾经的那么多次缠绵,谢君瑜的心情都是这样的吗?心像死掉一样,却还是得将吻落下。 铜铃声停下了,这场淅沥不绝的细雨终是到了尽头。 春回不过假象,昙花一现的虚妄罢了。 余堇把谢君瑜拉下来,她笑,扶住谢君瑜的脸,细细地吻。 “我知道,不和好,不和好……” 余堇重复着“不和好”三个字,每说一次,她就吻一下谢君瑜的唇。 明明和三年前是一样的触感,为什么吻上去这么疼呢? 到最后,余堇吻不下去了,她把头埋进谢君瑜脖子里,死死箍紧谢君瑜脊背,像溺水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不放。 这场欢好无疾而终,两人到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沙发各坐一端。 余堇忽然起身去了厨房,谢君瑜以为她又去舀冰吃,跟着去厨房。 “余堇,你不能再吃——” 余堇从柜橱里拿出生姜和红糖,她似乎很累了,声音里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在金钏的时候你淋了雨,身上也有些发凉,我煮点生姜红糖水给你喝。” 闻言,谢君瑜脑袋一麻,下意识攥紧拳。她又在心疼余堇了。 “你都没下过几次厨,还是算了吧。”谢君瑜夺过余堇手里的食材,把人推出厨房,“你去坐着,我来。” 十多分钟后,谢君瑜端出两碗生姜红糖水,把其中一碗递给余堇。 余堇摇摇头:“我不想喝热的。” 谢君瑜也没坚持,把那碗生姜红糖水放余堇面前,然后坐在另一边安静喝完。 煮的时候姜放多了,姜味很重,喝进嘴里火辣辣的,几乎没什么红糖的甜味。 余堇更不会喝了。 还在一起的时候,余堇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淋了雨受了冻不肯喝生姜红糖水,总说不要喝热的,还说淋点雨没什么大事,然后第二天就会抱着抽纸吸鼻子。所以那时候谢君瑜会在里面放很多的红糖,深褐色的液体甜到发腻,这样余堇才不会因为是热饮而推拒。 可已经过去三年,这次她失手了,姜味太重,甜味太淡,余堇不会碰的。 忽然响起一声吸鼻子的动静。 谢君瑜回神,她去看,那碗以前的余堇绝对不会碰的生姜红糖水被余堇捧在手里,她不知道余堇喝没喝,她只看到氤氲热气扑上余堇的脸,把那双眼睛洇得湿软。 乌睫起落,有什么掉进碗里,荡开一圈涟漪。 余堇仰头饮尽,她叹出一口气,再吸一次鼻子,然后笑。 屋外的大雨,屋内的热气,余堇仿佛被水汽浸透,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呼吸、甚至笑容牵起的每一道细纹,都是湿润沉重的云,看着缥缈,实际已经沉甸甸到快要砸进地里。 谢君瑜脑袋又麻了一下,那密密麻麻的水汽像是入了心,她感受到了针刺般的疼。 与车内微雨一样,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就在此刻,余堇开口了。 “小君瑜,生姜红糖水为什么不甜了呢?” 狂风乍响,车窗碎裂,车外暴雨吞没车内细雨,疼意生长为巨蟒,眨眼缠上谢君瑜的心。 缠紧,缠紧,越缠越紧。 然后,心脏炸开,燃起一场一生仅此一次的血红烟花。 第38章 忍一忍,她会心疼的 周末, 谢君瑜刚从研究生办公大楼出来,才下台阶,周沫拦住去路, 抱着手臂直勾勾盯住她。 周沫跟森林冰火人的小火娃一样脑袋冒火,她想去戳谢君瑜额头,但这时候是饭点,有好些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她把谢君瑜拉到角落的树下。 “你怎么回事,之前说金钏那房子是租给余堇看的, 我以为你是为了圆谎, 结果你倒好,直接搬余堇家去了?!” 周沫把手机解锁, 屏幕上是谢君瑜发过来还不到十分钟的消息。 『金钏的房子我退了,现在住余堇家。』 周沫把手机用力塞回口袋, 用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看谢君瑜,“你俩已经和好了?” “没有。”谢君瑜有些逃避,脚尖一歪,想走。周沫又把她拽回来。 “走什么走, 话都没说清楚呢!你俩没和好,那你住她家是几个意思?旧情人还能相处到这份上的?” “金钏的房子漏水, 还塌墙皮,有安全隐患,中介事先没说,隐瞒事实, 我当然要退租。那天余堇也在, 瞒不了,她让我住她家, 等台风天过去了再找房子。” 谢君瑜强调:“我不会和她复合的。” 周沫长见识了,她本想在心里吐槽几句算了,但谢君瑜和余堇这俩人的操作实在太癫。 她没忍住,听笑了:“不会复合,但住一起,啧,要说玩起暧昧来,谁玩得过你俩啊!这藕断丝连的,你俩一辈子断不了!” 两人往校外走,打算一起去吃饭,在路上,周沫的吐槽还是不停。 “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这句话简直是你们俩的真实写照,这恋爱谈得都快有精神病了!” 周沫絮絮叨叨,谢君瑜很少反驳,眉眼淡淡的,随便周沫怎么说。 “我说,你不会已经生病了吧?”周沫说,“正常人干不出这些事。” 说话间,两人在餐厅点好餐坐下。 谢君瑜和余堇感情的大致经过,周沫知道,可具体的并不了解,谢君瑜也不想再揭开伤疤细说,听了周沫的话,她只应一句—— “或许吧。” 碰上余堇这样的人,实在很难不疯。 周沫咂咂嘴,没把谢君瑜的话当真。她刷了会儿手机,忽然叫起来。 “我靠!隔壁学校有人跳楼了!” 周沫把手机递过来,是某个群的消息截图,说是隔壁大学的研究生因压力太大,心理承受不住,在教学楼顶楼跳楼身亡。 刚说到精神疾病,就看到有人因压力过大跳楼的消息,怎么想都很瘆得慌。周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要把手机锁屏,学院群里辅导员忽然发了条心理咨询室24小时为大家开放的通知。 “本来还觉得这消息可能是胡编乱造的,学校这雷厉风行的样子,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周沫扁嘴。 谢君瑜也看到了辅导员发的那条通知,通知里不仅说了24小时开放,还说学校邀请了刚从国外深造回来的心理学专家交流。 “叶天……这名字倒挺简单。君瑜,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不是觉得你有什么问题啊,我是看你每天都累得只差两腿一蹬晕过去了。” “前几年,你只是难过,心情不好,但自从跟余堇重逢后,你真的好累……你是不知道,有时候我远远看见你,都觉得你要被风吹散了。” 谢君瑜刚提起一口气想习惯性叹出来,听了周沫的话,她忍了忍,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笑。 可周沫看了一眼,竟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你每次装作没事的时候都会露出这个表情。这算什么笑,看着比哭还难过。君瑜,如果这件事情你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了,问一问别人的意见说不定更好呢?” 自从大二与周沫相熟后,这么多年,周沫一直是谢君瑜最亲近,也是唯一亲近的朋友。周沫给了她很多帮助和关心,这一段友情,她始终感恩。 谢君瑜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心,她点点头,应道:“好,我会去看看的。” 谢君瑜执行力一向可以,打算下午就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吃完饭她和周沫作别,一个人往心理咨询室走。 心理咨询室在校园西边,校门在东边,她得绕过一整个校园。不过她也没其他事,走走路不算什么,权当散步。 然而没走多远,一辆车从她身后追上来,车窗降下,竟然是余堇。 “小君瑜,上车,我们去生活超市。” 昨天在余堇家的那一晚,谢君瑜什么东西都没带,全用的余堇的,周沫说得对,没有哪对旧情人像她们一样,说着不复合,可做的全是亲密的事。 薛定谔的边界感。 余堇直接开往S市最大的商超,谢君瑜不理解,这里离余堇家挺远的,一来一回光车程就得一个多小时,两个关系尴尬的人闷在一辆车里,就不嫌更尴尬吗…… ——还是说,余堇绕这么远,只是为了多跟她待一会儿? 路上,两人没什么话,全靠车载音乐填满车厢。 昨晚的暴雨史无前例,路面很多积水,余堇爱开快车,这条路又没什么其他的人和车,于是车身飞驰,溅起的水花甚至与谢君瑜的双眼持平。 音乐间奏中,谢君瑜小声提醒:“路上积水很多,容易打滑,你开慢一点。” 踩住油门的那只脚微微抬起,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上下摩挲两次,余堇眼神缓和下来,轻声应道:“嗯。” 谢君瑜有些意外,她本不抱希望余堇会听,毕竟过去她说的话余堇从来没有听过,这次竟然真的听了。 “余堇,我昨晚说的那些——” “小君瑜,除了生活用品,我们去超市再买点吃的放家里应急,新闻说这次的台风等级很高。” 余堇又在逃避。 昨晚也是,喝完生姜红糖水后,包括今天谢君瑜来学校之前,她都想重提昨晚的事,可余堇装傻充愣,无论如何也不应她的话。 谢君瑜没应声,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堇不自觉又将油门踩下,飞驰的快感压过心头渐起的不安,她总算不至于在此刻被情绪吞噬。 好难受,谢君瑜若即若离,无法肆意相拥,心始终沉沉浮浮……这些都让她不安,好不安,特别不安。 心里长出了一只手,不断抠挠,还时不时地攥成拳头左右抨击,一会儿痒,一会儿疼,恨不得撕开胸膛剖出心脏,就着淌个不停的血液囫囵吞下。 什么时候才能让谢君瑜消气,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住谢君瑜而不用担心被推开,谢君瑜对她还有感情吗,谢君瑜想怎样报复她,此时此刻的谢君瑜又在想什么??? 怎样骂她都好,怎样报复她都好,只要抱抱她,只要别再让不安吞噬她,怎样都好。 她真的,被折磨得快疯了。 “余堇!刹车!!!” 耳边忽然响起谢君瑜尖利的声音,余堇眼前的恍惚褪去,闪烁着红灯的前车车尾近在咫尺! 吱!!!! 轮胎在路面留下深黑色痕迹,差一点就要追尾酿成大祸。 余堇撑在方向盘上喘气,后面的车已经开上来在鸣笛催促,她探出脑袋大骂出声,骂到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红,声音都有些嘶哑,她一脚油门踩下,扬长而去。 ——余堇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谢君瑜看出来了,她不停去看余堇的脸色,阴沉的脸,不断吞咽的喉头,以及,窗外依旧飞速后撤的路景。 余堇把车停到商超外的停车场,她要下车,谢君瑜拽住她,把她禁锢在原地。 “你在想什么?”谢君瑜撑在驾驶座的车窗上,不让余堇急着开门。 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余堇的语气压不出温柔,她的胸口起伏两下,阴沉的眼睛里像点燃了一把火。 她的眼神从谢君瑜唇瓣,烧到脖子,然后是胸口,一路留下火苗,最后她紧紧盯着谢君瑜的眼睛,声音是快要压不住的燥。 “我想的那些,你确定要听吗?” 眼里完全不是谢君瑜熟知的明媚或冷淡,像是有怨,又像是怒,但她眼睫在颤,眼尾细微开合了两下,幽潭般的眼睛里忽然荡出些许惶恐。 ——怨怒之下,余堇在害怕。 谢君瑜退回去,余堇很快打开车门,在她即将下车时,谢君瑜忽然说:“姐姐,没事的,你冷静一点。” 余堇下车的身形一顿,反让谢君瑜抢了先。谢君瑜回头透过车前窗看她一眼,指指超市门口的购物车,示意自己先去推车。 余堇望着谢君瑜的背影,把随身带着的药摸出来,都已经拧开瓶盖了,回想起谢君瑜刚刚那声姐姐,她忍了忍,重新把药塞回去。 再脆弱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更温柔? 两人买了很多食品和台风天用得上的东西,放到后备箱后,谢君瑜抢先坐进驾驶座。 “回去的路我来开吧,你太累了。” 谢君瑜把安全带拉上,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堇却自我催眠一般,恍惚从谢君瑜分明平淡无波的双眼中看出了在意。 谢君瑜开车很稳,刹车也让人感觉不到晃荡,余堇以前总会睡着,她嫌太平缓。 这次她却睡不着了。 不是因为情绪未平,而是谢君瑜竟然也在加速,很少超车的人,这一路连着超了好几辆车。 余堇又在自作多情地想——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谢君瑜是不是为了她睡得更舒服才开慢的? 忽而情绪又掉下去——现在不在意了没感情了,所以谢君瑜也不再开慢车。 她猛然攥紧安全带,内心深处的不安又冒了出来,体内像缺了一块,空空荡荡的,风刮过都疼。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压下这该死的不安! 手探进包里,药瓶硌在掌心,紧了又紧,瓶盖被拧到半开,她瞥一眼身侧人平静的脸,用力把瓶盖拧回去。 忍一忍,忍一忍,她会心疼的。 后背隐隐有汗渗出来,余堇强忍着,把安全带攥到变形。 好不容易把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搬到家门口,谢君瑜蹲在玄关分门别类。 “这些要放冰箱,不然会坏——你、你怎么了?”谢君瑜的话戛然而止,余堇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很安静地和她对视。 余堇的头发垂下来,她看不分明余堇的眼神,等到她站起来,她才看到,余堇的眼睛里全都是压抑的不安和燥热。 余堇很痛苦,但似乎又十分无奈,无奈到眼睛都在发红。 她伸手往前探了探,哑着声音乞求:“小君瑜,抱抱我好不好?” 第39章 弄疼宝宝了,该打 攀上余堇脊背的时候, 谢君瑜首先摸到的是一片湿润,然后才是湿润之下的温热。 “你出好多汗,把衣服换了。”谢君瑜要退开怀抱脱余堇衣服, 余堇抓住她手腕又缠上来,抱得更加用力。 “我知道、我知道……”余堇像岸上的鱼,她流的汗越多,鱼身上就越干涸,而谢君瑜是唯一的水源,她只能攀紧她, 说什么也不放。 余堇抱得太紧了, 甚至脚尖还在不断往前蹭,谢君瑜被迫一点点后退, 最后背抵在墙上。 直到谢君瑜的衣服也变得有些湿润,余堇脱力般松开手, 粗粗喘两口气,拎起地上的袋子去厨房收拾。 谢君瑜抢过来,眉头微皱,把余堇往房间的方向推了推, “你去换衣服。” 谢君瑜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她知道余堇情绪不好了, 也知道余堇或许不愿意开口,所以特地在超市结账的时候多拿了好多甜品。她取出其中一盒小蛋糕,把其他的都放进冰箱。 余堇还在房间没出来,房门还是紧闭的。 谢君瑜把蛋糕放茶几上, 去敲房间的门。 “余堇, 还没换好吗?” 房间内响起一声木板滑动的声音,听着像是关抽屉。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 谢君瑜就站门口等。 余堇把门打开,她看谢君瑜一眼,没说话,反而去水吧灌下一大杯水,喉头还有一个明显用力吞咽的动作。 喝了水,余堇才开口:“晚上吃什么?” 余堇现在穿着毛乎乎的睡衣,但却是v领,露出一截明显的锁骨,正随着她平缓的呼吸起伏。 换了衣服,余堇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除了脸色看着有些疲惫发白,其他的都很正常。 “你……没事了?”谢君瑜问。 拥抱结束时,虽说余堇脸上的痛苦有所消减,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怎么进房间换个衣服就平复了?是不是……她在房间里还做了什么…… “嗯,只是有时候会情绪激烈一些,平复下来很快,不碍事的。”余堇往客厅走,看到茶几上的小蛋糕,她有一瞬滞愣。 她记得,结账之后回车上的时候,谢君瑜中途离开了一下,说是东西落超市里了,余堇站商场门口等,没注意谢君瑜回来的时候手上多拿了一袋东西。 “你什么时候买的,刚刚吗?” 谢君瑜把蛋糕包装拆了,叉子插上去,她托起那块奶白光亮的蛋糕,捧到刚刚在沙发坐下的余堇面前。 “我变出来的。尝尝?” 余堇弯腰凑过来,没接,而是就让谢君瑜托着,自己用叉子叉了一小块下来抿进嘴里。 谢君瑜看那叉子上的蛋糕摇摇晃晃,怕掉到沙发和地毯上不好清理,她不得不靠过去些,与余堇坐得更近。 余堇弯着腰,谢君瑜也微微倾身过去,两人的长发垂下来,晃荡间勾缠到一起。 余堇不看谢君瑜,视线从蛋糕顶挪到两人相绕的发端。她嘴角微勾,带起一个浅笑,“好甜。” 托起蛋糕的手指稍稍蜷缩一下,谢君瑜把蛋糕放回茶几上,小声说一句“你不是就爱吃甜的吗……”然后往厨房走。 快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谢君瑜回头看一眼把蛋糕端起来刚舀下一大勺的余堇,指尖抠了下裤缝,在余堇看过来前快速开口:“看天气快下大雨了,晚上在家吃吧。我做。” ——语速快得像有猛兽在后面追,生怕慢一步就被身后那猛兽整个吞下。 她抬起脚往前半步,微顿,再次回头,低声交代:“别吃太多……还要吃饭的。” 余堇装作没看到她之前的别扭,冲她笑笑,应一声:“好。” 谢君瑜去厨房忙活,脑子里却开始恍惚。 她和余堇现在这样,真的好像还没分开的时候…… 以前谢君瑜就自己在心里琢磨过好几次,明明余堇才是年上,而且还比她大八岁,结果生活上一团糟,反倒是她照顾余堇更多。 每对情侣的相处方式不同,谢君瑜也没有要求她和余堇要像小说里的姐姐妹妹一样,在生活上照顾余堇她没有怨言,甚至十分乐意,她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样东西,余堇的感情。 她把她能给余堇的都给了,可在感情上她还是得不到回馈。 她对余堇极尽慷慨,可余堇对她……实在吝啬。 想到这里,谢君瑜的胸口又闷又沉,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脑袋随之抬起,目光落在抽油烟机上。 余堇家的抽油烟机装的位置有些低,谢君瑜以前磕到过好几回,后来磕到她来了火,非要给换了,余堇难得把她抱进怀里哄,还像哄小孩一样指着抽油烟机骂它“不乖!都弄疼宝宝了,该打,该打!” 就这样,谢君瑜很没骨气地放弃换掉抽油烟机的想法。 可现在抽油烟机已经换了,谢君瑜直起身再也磕不到了,余堇也不会再把她抱进怀里哄。 “要糊掉了。” 身侧响起余堇的声音,握住锅把的手被余堇裹紧,余堇带着她,把锅里的菜倒进干净的碟子里。 ——2026年寒假,余堇也是这样裹住她的手,两手交叠着握住锅把。 确认余堇握稳锅把后,谢君瑜匆匆收回手后退一小步,与余堇拉开些距离。她指着顶上的抽油烟机,问得有些磕巴慌乱:“什么时候换的?” 余堇把锅重新放回炉架上,看向与她别开眼神的人,“你从我家搬走之后。” 刚刚盛菜的时候有汤汁溅出来,两人手上都弄脏了,余堇捞过谢君瑜的手,放水龙头下冲。 “认识你以前,我几乎不在家做饭,你搬走后,我自己做了几次,和你一样,磕到了抽油烟机。”余堇笑一笑,在水流中微微用力抓了抓谢君瑜的手,“磕上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疼。你说要换掉的时候,我不该不当回事的。” 余堇把谢君瑜的手冲洗干净,抽过纸巾擦干,再把菜端出去。 谢君瑜把手背在后面,又一次望向抽油烟机。 余堇好像还是不明白,其实她要的根本不是换掉抽油烟机,而是在她被磕到后,余堇把她揽进怀里的拥抱轻哄。 她要的一直都是余堇的爱。 两荤一素一汤,两个人,算得上丰盛。 她们相对而坐,冰蓝色餐桌上放着好些小摆件,谢君瑜一眼就看到了在一群摆件中最滑稽的缺牙大笑小和尚。 余堇不常做饭,压根没想过厨餐厅怎么样更方便,装修去家居商城,也不管合适不合适,见这餐桌好看,直接定下往家里送。 然而餐桌是冰蓝色,更适合简洁装修,余堇在生活上却是个乱糟糟的人,家里多是随心所欲的风格,东西很多,这么一个餐桌横在餐厅,实在违和。 以前谢君瑜就吐槽过,为了改造餐桌风格,买来好些与余堇家风格适配的摆件装饰。 一开始放花瓶,然而余堇的手似乎装了定位,总能打破,一连打破三个花瓶后,谢君瑜改成放摆件。 那段时间她沉迷抽盲盒,尤其喜欢一个小和尚ip的盲盒。一套共六个,她买了好多,只集齐五个,剩下一个缺牙笑的小和尚怎么都抽不到。 那一年吃饭,余堇看着面前那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和尚,总会有一种自己在寺庙里吃斋饭的错觉。 现在谢君瑜早就不喜欢盲盒了,但看到那个缺牙笑的小和尚,心里头还是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是欣喜,不是悲伤,是酸楚。 她一直要而不得的东西,在她早已淡忘失去兴趣后,如此突然而明晃晃地横陈在眼前。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让她得到呢? 余堇注意到谢君瑜的眼神,把那个小和尚往前推了推,笑容中带了些小心翼翼,“我运气好,第一次买就抽到了。” 谢君瑜眼神一晃,把那小和尚放回原处,收回视线,淡淡应道:“嗯,我已经不玩盲盒了,没想到这个系列还没停产。” “不是现在买的。” “什么?” 余堇的声音太小了,谢君瑜听不分明。 “这不是我现在买的。”余堇抬起眼睛,见谢君瑜不看她,她也不想再多说,“吃饭吧。” 吃完饭余堇洗碗,谢君瑜把从超市买回来的应急工具放进储物间。 余堇不爱收拾,储物间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空间全没用上。谢君瑜看得头疼,以前余堇就这样,怎么三年过去了,这人一点长进也没有…… 谢君瑜动手重新整理。 屋里开了暖气,动几下身上就开始发热,她把开衫脱了,就穿着一件白t,整理东西时小臂的肌肉起伏隆起,曲线优越流畅。 收拾到最里面的杂物,有个大纸箱藏在货架后,谢君瑜推开货架,在纸箱边蹲下。 箱顶没封口,而且顶上的几块纸板已经起了毛边,看着像是频繁开合造成的。也正因起了毛边,所以纸板合得并不紧,不用打开,光从那条翘起的缝隙,依稀能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谢君瑜呼吸凝滞,非但没有打开,反而把纸板压紧,立刻站起来要出去。 “为什么不打开?” 余堇站在储物间门口,她手上还湿着,指尖的水滴落下来,砸进地面的一层薄灰里,像滴渗入谢君瑜的心里。 刹那间,清辉颓尽,浊影顿生。 余堇几步过去,蹲在纸箱旁,两只手捏紧纸板往边上一揭,里面的东西展露无遗。 齐膝高的纸箱,装的全是各种表情形态的小和尚摆件。 谢君瑜曾经痴迷这个ip的盲盒,哪怕三年过去,她只需要晃一眼,依旧能看出来,整整一个纸箱的小和尚摆件,其他五款都有,唯独没有那个缺牙笑的款式。 余堇从里面随意拿出一个,她摩挲小和尚的光头,笑得和缺牙笑的小和尚一样开怀。 “小君瑜,我骗了你,我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第一次就买到。” “那一个小和尚真的好难买,从你喜欢这个ip时起,我一直在买它的盲盒,可是总也抽不到你最想要的那个。” “可能我真的没有佛缘,连小和尚的盲盒也不让我如愿。我买了好多,一开始只是一个一个地买,你离开后,我整盒整盒地买,直到两年前,我终于买到了。” 余堇站起来,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谢君瑜立刻收回凝望她的目光。余堇不在意,她贪婪地看她垂下的眼,看她微抿的唇,将心头的渴望一忍再忍。 “小君瑜,我运气真的好差,它来得好迟啊,真的好迟啊……” “可是……你能不能再爱一爱它?” 第40章 余堇又爽了 周末过得很快, 余堇捏着小和尚摆件请求自己再爱一爱的样子还在谢君瑜眼前,转瞬间,又到打工的日子。 ——不仅要打工, 还得和上司一起上班。 谢君瑜怕余堇等急,很快洗漱完,快速化了个简单的淡妆,然而从洗浴间出来的时候,却见某个步伐懒怠神情恹恹的人揉着自己刚抹上口红的嘴角,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色号。 余堇从谢君瑜身前经过, 去拿边上的卸妆棉。 这神态自若不慌不忙的节奏让谢君瑜愣在原地……她看一眼手机屏幕, 不太确定地小声提醒:“好像已经八点二十了。” 余堇把口红擦掉,换了个唇釉抹, 神情依旧懒散。她盯着镜子,朝站她身后的谢君瑜瞥一眼, 抿唇的动作色气而缓慢,“我知道啊。” 谢君瑜只看了一眼镜子就别开脸,不让面前那人的故意之举得逞,只是语气更不确定了:“正常路况下, 从这里到公司是二十分钟,早高峰堵车的话, 还得加至少十分钟。公司九点打卡,你现在……头发没理,还穿着睡衣,真的……真的不会迟到吗?” 谢君瑜知道余堇私下乱七八糟, 但三年前余堇还不是项目负责人, 乱七八糟就乱七八糟吧,这都成负责人了, 怎么还…… “不会的。” 余堇抿抿嘴,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终于满意。她把头发上的夹子拆了,卷发倾泻而下,随意拨弄两下,同时空出一只手缩进睡衣里。 谢君瑜立刻意识到余堇在干什么,她马上背过身,甚至还往客厅走了两步。 ——以前余堇赶时间就是这样,一只手就能快速脱掉身上的衣服。 在她面前涂口红还不够,还要当着她面换衣服?!真是只坏狐狸…… 她大声质问:“余堇你做什么!” 睡衣被干净利落脱下,头发也已经抓好,余堇看向谢君瑜的背影。 一看就吓到了,呼吸起伏到肩头都在微微耸动。 “换衣服啊。我问你才对,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余堇笑着走近,从谢君瑜身后把睡衣扔进沙发边的脏衣篓。 面前人肩头耸动得更加明显。 余堇戳两下刚刚耸起来的肩头,“我上衣在沙发上,你帮我拿一下。” 语气自然,完全看不出前两天捧着小和尚委屈巴巴的样子。 真不知道是该说余堇这人太能忍,还是该说坏人本来就没有心,明明自己才是掌握和好主动权的那一个,现在倒成了她在患得患失弄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 怎么三年过去,她还是轻而易举被余堇拿捏…… 谢君瑜想转过来骂人,忍了下,气呼呼捞过上衣往后一扔。 “余堇你故意的!” 一阵窸窣后,谢君瑜在身后闻到了余堇的香水味。 果香,是偏冷的甜。 “小君瑜,这不是你急着去上班吗?我是为了配合你。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的确是故意的。好了,我已经换好了,你转过来吧。” 果香味渐远,取而代之的是面包的香味。 谢君瑜回身,怀里被塞进一个纸袋,余堇手上也拎着一个。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块三明治。 “你做的?”谢君瑜惊讶地问。她记得,她们在超市并没有买三明治。 余堇挎好包,从玄关处的大元宝里勾出车钥匙,边开门边答:“嗯。不过培根有点煎糊了。” 谢君瑜没其他反应,跟在余堇后面出门,但脑子里却在想,余堇现在会做早餐给她吃了…… 余堇对早餐很随意,有时间就吃,没时间就不吃,也不会特意下厨开火做。以前要么是谢君瑜做,要么是买了即食早餐放家里,但即食早餐余堇也几乎不碰,买来的各种各样的即食早餐,最后都进了谢君瑜的肚子里。 为了让余堇吃早饭,更多的时候,谢君瑜都会早起简单做点吃的。 余堇依旧在开快车,不明真相的行人司机只以为这辆车的主人真的急着上班,只有谢君瑜知道,余堇现在指不定怎么爽呢。 谢君瑜拆开纸袋,咬一口三明治,还是热的,味道不错。她随意掰开看一眼,培根确实煎得有些过,颜色有点深,不过远没到糊掉的程度。 余堇没开多远的快车就被迫减速,甚至完全停下。 ——高架堵车了。 余堇干脆也拆了纸袋吃三明治,刚咬下去,都还没来得及彻底咬掉,前车动了,后面车的司机也不知道眼神怎么那么好,立刻叭叭叭叫个不停。 想骂人都没嘴,余堇直接叼着三明治扶上方向盘,把车开动。 “唔唔唔唔唔唔这人赶着去——你……” 哪怕是叼着三明治,余堇也在骂,刚唔唔唔一句,谁承想谢君瑜替她把三明治托住了,她得以顺利咬下那口三明治。 亮晶晶的狗狗眼看过来,要不是在开车不方便,谢君瑜甚至觉得余堇下一秒就要像只真正的小狗一样把三明治拱开,用脸颊狂蹭她的掌心……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姐姐了……都说现在姐狗好嗑,但哪有像余堇这样一个人把两个词全占了的? 谢君瑜嘴角往两边一扯,无奈抿唇,“你骂吧,别把自己憋死。” 小狗却眉尾一挑,舒舒服服靠上车靠背,语气带笑:“不骂了。” 余堇爽了。 谢君瑜看出来了。不想让这人更爽,她把三明治在余堇脸侧晃一晃,故作自然地问:“现在还吃吗?” “不吃了,你帮我放着吧。” 余堇咬下的那一口带出了一截培根,谢君瑜把卷下去的纸袋重新翻上来,刚封好一半,她看到了那截培根。 深褐色,糊了大半…… 好的给她,糊的自己吃,余堇在对她好。 脑子里忽然一分为二,一边是余堇过往带给她的伤害,一边是余堇对她曾经隐秘的动心和现在明晃晃的在意,两边兵马相交,不论哪方获胜,撕扯的都是她的身心。 好累。 突然,她没胃口了。 谢君瑜把自己的三明治也封好,随手扔在脚边。 余堇听到动静看她一眼,问:“不吃了吗?” 谢君瑜把车窗按下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散她胸口的烦闷。 她可以接受时不时给点甜头让余堇开心,但不接受余堇主动做些什么动摇她。 她想要主动权一直在自己手上,她要余堇因她的随手之举患得患失。 法庭降下的每一项惩罚犯人接受就好了啊,没有戴罪立功,没有立功赎罪,犯人就该赎罪。 谢君瑜的沉默让余堇本来轻松的心情渐沉,她试探着猜测:“不好吃?还是吃饱了?” 嗡—— 车窗又下去一点,这下冷风也吹进了余堇心里。 “余堇,我不爱吃培根,糊掉的不爱吃,没糊的也不爱吃。不管怎么做,我都不爱吃。” ——别再白费力气了。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到底还是存了些默契,谢君瑜没明说,但她知道,余堇一定听得明白。 “……嗯,知道了。” 愉悦在这一刻从万丈悬崖跳下摔个稀烂,再被刀割般的狂风碾为齑粉,心跟着跃下,砸进地里还不够,下坠下坠不断下坠,坠到与万丈悬崖相对的地底,终于灰头土脸停下。 前面的车终于没有团在一起,道路畅通起来。余堇抓紧方向盘,刚咬下的那口培根似乎还哽在喉头,发出腐烂的酸臭,她用力咽咽口水,把油门踩得更下。 十几分钟后,车停入地库。 一下车,谢君瑜没等余堇,直接把那袋三明治扔到垃圾桶。余堇只在原地深呼吸一次,拎好东西,锁车。 从地库上电梯的就她们两人,各站一角,互不说话。谢君瑜以为这份沉默会维持很久,没想到,电梯升到地面一层,竟然碰上符晓。 “小堇姐姐!”符晓第一眼就看到余堇,哪怕对方对她爱答不理,但她就是喜欢往余堇眼前凑。得了余堇冷淡一眼,她才看向边上的谢君瑜。 “君瑜,早上好。” 谢君瑜点点头,应一声:“早上好。” 说完,她下意识去看余堇的脸色,双唇紧抿,眼神发沉,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 余堇在办公室情绪上来的那一次,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时候的余堇,满脸是汗,甚至身体还有些发抖……对余堇的担忧压过兵马相交的撕扯,谢君瑜频繁去看她的脸色。 到了独江的楼层,余堇没有等谢君瑜,立刻抬腿往前走,符晓想跟上去,踏出一步,又收回脚,转而和谢君瑜一起出去。 谢君瑜一直看着余堇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余堇偶尔的激烈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第一次见到余堇那样就是因为家里那些事,她不确定余堇现在的情绪如何。 她在工位坐下,掏出手机,在微信界面不停划上划下。 要给余堇发条消息吗? 她边犹豫边忙工作,然而直到忙完完手头上的事,都没犹豫出个结果。 夏寻抱着文件从余堇办公室出来,肩头一掉,满脸如释重负。 “小寻姐,怎么这副表情,是不是余经理她……她情绪不好了?”终于找到不用和余堇联系也能知道她情绪的方式,谢君瑜连忙问夏寻。 “是数据难搞。”夏寻说,“君瑜,怎么这么问?你今天被余堇姐骂了?” 夏寻坐下,挠着下巴自言自语:“不应该啊,你们俩关系不是应该很亲近的吗……” 谢君瑜就在边上,饶是夏寻只是小声自言自语,她也听个一清二楚。她想解释,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憋屈地支支吾吾开腔:“怎么、怎么就亲近了?我和余经理哪有你说的那种关系……” “啊?”夏寻疑惑,“我没说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我只是说你俩关系挺好的——不会你俩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吧?” 谢君瑜百口莫辩。 “哈哈哈,你还害羞上了,行啦,逗你的,工作吧。” 夏寻本就是随口一说,她觉得谢君瑜和余堇关系不只是普通上下级不假,但也只是猜测两人以前有交集,要说接过吻上过床的旧情人关系,目前她还没敢想到这一层。 谢君瑜忙完手头第二件事,她盯着微信界面,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凑过去问夏寻:“小寻姐,你去余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她真的还好吗?” “挺好的啊,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夏寻停下噼里啪啦的手,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一口,“君瑜,你是不是找余堇姐有事?没事的,她脾气挺好的,而且,你之前又不是没跟她单独相处过,怎么现在反而害怕起来了?” 顿了顿,她猜到了。 “是不是早上来公司你碰上余堇姐生气了?没事啦,她一定是在打电话对不对?余堇姐就这样,对项目组的人很好,但接工作电话就很严肃,脾气一点都不让。” 猜错了。 谢君瑜知道问不出个什么了,也知道如果连夏寻都看得出来有问题,那说明余堇的情绪已经糟糕到她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她拿起手机,终于输入文字。 早上的三明治早凉掉了,自打进了办公室,余堇就把三明治往桌边一扔,不打算再吃。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也就和谢君瑜在一起的那年,天天被这小朋友拉着吃早餐。 有时候是很简单的鸡蛋牛奶,有时候是牛肉面,有时候是谢君瑜从外面买回来的面点。 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像个小大人,把她的生活照顾得熨帖周到。 她的生活是一团乱麻,堆满了各种杂物,周边是成堆的灰尘秽土,她缩在杂物堆里,没想过走出来。是谢君瑜扫出一条路,没有丝毫拐折,直直通向她。 和谢君瑜分开后,三年时间,余堇在吃早餐这件事上又开始有一顿没一顿,如今再吃,竟然有些吃不下。 手机和三明治放在一起,昨晚睡觉调的静音状态忘记改回来,余堇专注工作,没注意到谢君瑜发来的消息。 『晚上我要回趟学校,不和你一起了。』 谢君瑜第十次按亮屏幕,这条消息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余堇一直不回? 哪怕不是个问句,回个“好”总行吧? 还是说,余堇的情绪又不好了? 谢君瑜有点躁动,她晚上要回办公大楼拿资料,正好去心理咨询室问问看,余堇这样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了。 可在那之前,她必须确认余堇此时此刻并无大碍。 余堇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谢君瑜敲了两声,才刚刚听到里面有窸窣的动静,余堇都没来得及开口,她直接把门推开进去。 余堇的确不太好。 40-50 第41章 想看她跪在地上乞求无门 余堇坐办公椅上弓起身, 一只手捂在腹部,另一只手撑在桌面,额头压上手背, 卷发垂落,挡住她的神情,谢君瑜只看到余堇咬唇时唇齿间牵扯出的缠连。 谢君瑜很快过来,她半弯下腰,扶起余堇肩膀,急切问道:“你怎么了?又出汗了吗?!” 她匆匆往抽屉探, 想去拿余堇上次吃的药, 刚拉开一条缝,余堇钳住她手腕, 用手背把抽屉顶进去。 “不是……我胃疼……”胃不断收缩,余堇直不起腰, 连说话也不太能顶出力气,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 还好,不是情绪问题。 谢君瑜松下一口气,拨开余堇的卷发, 确认脸上没有汗,她很快倒来一杯热水, 没让余堇经手,而是直接怼到余堇唇边。 “先喝点热水暖暖胃。” 余堇这人,口头上让她去喝热水,她一定以不爱喝热的理由拒绝, 只有直接按到她嘴边, 逼她不得不张口。 仗着余堇的双手正捂住腹部没法阻拦,谢君瑜掐着她双颊慢慢往嘴里灌热水。 余堇被逼着喝了一满杯, 喝到最后还呛到了,这下不仅胃疼,喉管还呛疼。她躺椅背上咳,边咳边瞪谢君瑜,捂在腹部的手更加用力。 哪有这么霸道的妹妹…… 谢君瑜才不管对面那道火烧般的视线,抽了几张桌上的抽纸塞余堇手里,视线瞥到扔在一边的三明治。 “不是吃东西了吗,为什么还会胃疼……” 一大杯温水下去,胃疼的确缓解许多。余堇终于没再咳,只是眼角有些咳湿了,她捏起纸巾擦擦脸。 “太久没吃早餐,胃不太适应。” 语气和神情都太过云淡风轻,谢君瑜看着就来气。 本来是因为余堇又跟以前一样罔顾健康,可提到以前两个字,谢君瑜恍然记起她们如今的尴尬关系,于是那份怒火变为对自己还是会关心在意余堇的气恼。 真没用。 余堇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看出谢君瑜好生气,而且越来越生气。 ——生气到脸沉得和炭一样黑,连眼神也快将办公桌盯出个洞。 思量一二,余堇决定不问谢君瑜生气的缘由,而是问:“找我有事吗?” 谢君瑜有些烦躁,开始后悔进了办公室。她别开眼睛,快速吐出几个字:“晚上我要回趟学校。” 外面在刮风,呼啦呼啦的,树上的树叶大部分被吹翻,露出浅色叶底,放眼望去,街道两旁全是深深浅浅融合得毫不和谐的绿。 余堇往窗外看一眼,天色暗沉,雾气迷蒙。 “我送你。”怕谢君瑜推拒,余堇又道,“我有个朋友最近去你们学校交流,我去看看他。” 叶天去S大的消息,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余堇就知道了,一直没来得及去一趟,这个机会正好。 谢君瑜还想说什么,但见余堇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她自怨自艾般蹙着眉磨了磨牙,不置可否,很快离开办公室。 余堇给叶天发消息,拿起手机解锁,终于看到谢君瑜的消息。 刚刚谢君瑜进办公室时的表情……不像是一直没收到消息只想要个回复的急切。见自己难受,谢君瑜三两步来查看情况的样子,不是惊讶,不是慌张,分明是担忧。 谢君瑜早做好了她会难受的准备,所以才不会觉得意外。那这条消息…… ——幌子罢了。 余堇往后一靠,重重压上椅背,胃部还在隐痛,但她嘴角缓缓上扬,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果然嘴硬心软。 小君瑜,你还能抵抗多久呢? 下班后,谢君瑜率先下到地库,等了几分钟余堇才下来。 还剩好长一段距离才到车边,余堇早早解锁,让谢君瑜先上去。此刻有同事经过车身,谢君瑜连忙绕到车身另一边避开视线。 等到终于鬼鬼祟祟坐上车,谢君瑜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不能被人看见吗?我们偷偷摸摸的样子,好像偷情。”余堇把车开动,停车场车有些多,开不了快车,余堇只能慢慢悠悠跟在前车后头。 谢君瑜在看手机,听了余堇的话,她抬抬脖子,脑袋向窗外歪了歪,“我不会一直住你家,也不会一直坐你车,这些暂时的事情,没必要让别人看见误会。” 冷冷淡淡的神色,仿佛只是随口应付某个不重要的人的不重要的问话。 前车在过道闸,余堇踩住刹车把车缓缓停下,明明踩刹车的时机已经足够提前了,但车身还是有一个明显的前倾滞停。 惯性让后脑砸上靠背,砸得太阳穴忽地一胀,余堇去看谢君瑜,地库内算不上明亮,有些昏暗,谢君瑜的身体陷进昏暗里,只有手机投在面上的光照亮那双微垂冷淡的眼睛。 ——一口一个暂时,一口一个误会,是有多不想跟她继续。 前车终于走了,太阳穴跳个不停,连带着眼皮也在微跳,余堇抬抬脖子用力睁大眼,车在慢慢往前开,在等拦车杆抬起来的时候,她再次瞥向谢君瑜,这次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是租房软件。 ——原来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拦车杆完全抬起,太阳穴的跳动也在此刻疯狂,余堇一脚油门下去,强烈的推背感差点让谢君瑜没拿稳手机。 余堇开得太快,轮胎溅起的水线全砸在车窗上,明明此刻没下雨,可哒哒哒的动静,像是车外正降下一场雷暴。 轰隆轰隆,仿佛下一秒就将劈开车顶。 谢君瑜抓紧车顶扶手,把手机胡乱塞进口袋,她大声叫余堇:“余堇,现在是台风天!你开慢一点!” 前方路面略凹,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被积水涨满,车身飞过,水幕罩上车窗,路景开始波动。 心里的烦躁被飞溅而来的积水扑灭些许,车速渐缓,余堇直视前方,把情绪压到平静,挤出几个字:“不是说好台风天之后再看房吗?” 胸口还在上下起伏,谢君瑜实在受不了余堇这不稳定的情绪和刺激的车速,猛然松开车顶扶手,扶手归位时砸出不小的动静。 她盯着余堇侧脸,动作间脖子被安全带擦了一下,她干脆攥紧安全带向外一扯,侧身过来,几乎面对余堇。 “余堇你是不是有病!”语气严厉,声音高亢,每个字都带着强烈不满,“你要飙车别带上我!” 余堇没说话,但车速慢下来更多。 车窗上的水线仍未断尽,依旧有水珠沿着水线滚落,把路景滚到扭曲模糊。 谢君瑜按下车窗,风把她的长发吹向余堇的方向,她却从包里掏出发夹,三两下把头发夹成丸子。 “余堇,你能不能有个姐姐的样子?” 姐姐?做个刻板印象的姐姐你就能留在我身边了吗?明明只有见到我的波动我的脆弱我的崩溃你才肯停一停脚步,怎么我给你看了,你却开始指责了呢? 你就是想看我为你疯魔为你失控,嘴上说着不要再见,那我求你呢? 你的心里,不会有一丝兴奋吗? 谢君瑜,你违心。 余堇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对不起。” 她把车停到办公大楼前的停车坪,目送谢君瑜进去后,给叶天发消息。 本想直接开到心理咨询室,叶天说那栋楼前面在修路,车开不进来,让她走过来。好在办公大楼离心理咨询室距离尚可,走走也没事。 谢君瑜从办公大楼下来时,没在停车坪见到余堇,估摸着余堇是去见朋友,所以也没打扰,自己往心理咨询室走。 快到时,前面那条路封起来了,不知道是埋管子还是怎么,路上挖了个坑,两边全是堆起来的泥巴,加上最近下大雨,泥水淌了一地。 谢君瑜小心翼翼避开泥巴,好不容易才到咨询室门厅。 前台坐着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见有人来了,赶紧起身询问:“同学,预约的几点的咨询?” 谢君瑜微愣,她忘记还要预约这回事了…… 没预约直接冲过来的人很多,那同学一看谢君瑜愣住的样子就猜到了,她把台面上的对客屏幕打开,在电脑上同步操作几下,调到预约界面。 “同学,这是今天还能预约的时段和专家,你可以现在预约。” 谢君瑜去看屏幕,别的专家都空闲好几个时段,叶天的全天咨询时段不仅数量比别人少,而且空闲时段只剩一个,正好是十五分钟后。 这就是归国专家吗……学校还区别对待呢。 她选好叶天的咨询,坐在门厅的沙发上等。 叶天咨询室内。 余堇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叶天就要接诊了,她站起来,和叶天作别。 此刻门外响起脚步声,五秒后,有人敲门。 “叶医生?” 余堇一愣,这个声音…… 叶天没注意余堇的神情,他在整理桌上的资料,听见声音,头也没抬,立刻应道:“请进。” 吱呀门开之后,进来一个高挑身影,似乎是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她愣在门口。 余堇脸上全是错愕,足足三秒后才回神,她忙向谢君瑜走来,身后的叶天此刻恰好站起身。 于是,谢君瑜从余堇耳旁的缝隙里,看清了那个叫叶天的心理医生的脸。 只一眼,就让她瞬间回到2026年那个如坠冰窖的夜晚。 慵懒的女人靠过来,指着手机里的合照,笑声像蛇一样:“这是我男朋友。” 下一秒,脑海里又变成漫天烟花下的玻璃墙内亲密谈笑的檀郎谢女。 她曾给余堇定下有期刑罚,心里到底留了两人和好如初的期望,可犯人是个骗子,一次又一次骗过法庭。 她手握法律的天平,忽然失去理智,只想将天平砸向那人头顶,用最尖锐的刺捅进心口。她想看她流血,想看她痛哭,想看她跪在地上乞求无门。 不要公平了,以暴制暴可以吗?犯人毫无悔改之心,期望不过妄念,这个人,可恶得让她气极无声。 呵,余堇,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在玩弄人心这件事上,你还是那么得心应手。 好险,差一点就又被你骗到。 谢君瑜什么都没说,她转身就走。余堇连忙去抓谢君瑜手腕,可谢君瑜实在走得太快,她只抓到一团空气。 叶天没看明白眼前这一幕,也没看清谢君瑜的脸,只看到余堇急匆匆追出去的背影。 “小堇!怎么了!” 谢君瑜刚走到走廊,叶天这一声她听到了。 小堇……三年前在毕业晚会那一晚,这个男人也是在视频通话里叫小堇。 小堇,真亲密啊。 谢君瑜走的速度更快,连外面的泥巴路也不再避让,直接踩上泥团,任凭踩溅的泥点飞上自己的鞋面裤管。 快走出这条被挖得坑坑洼洼的路时,余堇终于追上谢君瑜。 余堇抓紧谢君瑜的手腕,死活不肯放开。她要开口说话,谢君瑜愤恨地盯着她,抢先一步。 “余堇,你是不是觉得玩弄我真的很有成就感?这就是你口中的朋友吗?”她讽笑,“是,确实是朋友,前任男朋友,可不就是朋友嘛。” 余堇把掌心的那截手腕抓得更紧,急切解释:“我和叶天不是——” “上个月月底,你和他在帕科吃饭,你笑得好开心啊。”谢君瑜打断,眼里的恨意更浓,“你要见谁,要跟谁暧昧,要跟谁上床,通通跟我没关系,我一丁点都不想知道!但你别再假惺惺说在意我,我真的好恶心!” 帕科……林西说谢君瑜心情不好就是在那天,所以,所以谢君瑜是因为见到她和叶天……余堇终于弄明白那一晚谢君瑜对她的抗拒,以及第二天在金钏,谢君瑜为什么要说玩弄两个字。 有个戴着工帽的人过来检查设备,看见有两个人站在泥巴地里,友善地提醒:“这儿全是泥巴,而且等会儿就要下暴雨,你们快别站这儿了!” 余堇看那人一眼,把要对谢君瑜说的话忍下,冲他点点头,强行把谢君瑜拉到心理咨询室那栋楼后面的小林子。 谢君瑜不想过去,一路都在挣扎,但余堇不放她走,卡在她手腕处的力道大得吓人。 这片小林子是学校专门规划的,各个咨询室打开窗都能看到这片绿景,有助于平复咨询者的心情。 余堇一直把谢君瑜拉到林子深处,这里很安静,咨询室也看不到。 谢君瑜终于甩开手腕上的束缚,她连看面前人一眼也不愿意,直接越过余堇,想走出这片林子。然而余堇力气太大了,腰上被人一拽,谢君瑜撞进余堇怀里。 先是疼痛,然后她才感受到余堇的体温。 “余堇,你欺人太甚!” “我和叶天没有在一起过。” 几乎同时响起。 余堇抱得很紧,甚至称得上是束缚,她把头压在谢君瑜耳旁,不断强调:“我和他没有在一起过。” 察觉到怀里人稍稍安分下来,余堇继续解释:“我说过的,我没有爱过男人,更没有和男人在一起过,叶天只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朋友。” 良久。 谢君瑜深吸一口气,声音极其平静,她问:“林宥嘉演唱会上你给我看你和他的合照,你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所以,是假的?” “嗯,假的。” “三年前我叫你来看我弹琴的那一晚,我给你打视频,他接了。” “那天……那天我和他见过面,手机落下了。” “那在帕科呢?” “那顿饭还有其他人在,只是她中途打了个电话,所以——” “余堇,”谢君瑜笑起来,笑声小,说话声小,胸口的震动起伏也小,“你说了好多话啊,我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你说你没有谈过男朋友,可过去几年你明知道我在意这点在意得要命,你却一句都没有解释过。” “你说你曾经对我动心过,可你不让我说爱你,很少主动抱我,一直都把我当工具人。” “你说现在你想挽回,想和我重新在一起,可你从来不解释为什么这三年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你以前总爱说我们之间差的是八年不是八天,所以余堇,你的反复无常自相矛盾也是因为我们相差的那八年吗?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你。” “你说得对,那八年,我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谢君瑜的胸口好疼,余堇一直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她只听到疯狂无序的心跳声,可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余堇的。 默了半晌,余堇终于轻颤着声音开口:“我有病……” 才说三个字,余堇的话就被谢君瑜的笑声打断。 “对,你的确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有病就去看病啊,疯子跑出来,是想祸害世界吗?能不能靠点谱负点责啊,打扰到别人了怎么办?” “余堇,你打扰到我了,怎么办?” 这一句完全是在恨意驱使下说出口的,说完谢君瑜就不再开口,可余堇也没有再开口,谢君瑜只听到疯狂无序的心跳声凝滞了。 余堇喘了几下气,气息就打在谢君瑜耳廓。她松开谢君瑜后退一小步,眼神疲软,脸色灰败得像是在关乎性命的大战中输得一败涂地。 她淡淡看向谢君瑜,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问:“你来心理咨询室干什么?” 谢君瑜刻意忽略掉余堇眼中的凄楚和语气里的脱力,她盯着余堇几乎被泥水溅满的裤子,恍惚看见心软的法官正弯腰捡起血迹斑斑的天平。 说好要以暴制暴的,怎么这一刻就心软了呢? 她咬咬牙,狠心说道:“余堇,跟你这样的人待久了,是会疯的。” “而我,不想疯。” 第42章 究竟要怎么做啊谢君瑜 谢君瑜离开得很干脆。 余堇一个人站在林子深处, 周遭全是死寂,她动弹不得,连迈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头顶的叶片渐渐下压, 滴答—— 一滴水珠擦着余堇鼻尖落下。 天越发沉了,乌云像是要吞噬过来,眼前只剩灰暗。那个工头说得对,暴雨快来了。 余堇不知道谢君瑜去了哪里,她没有力气去找,呼吸已经花光了浑身气力。 一切都是错的吗?开头一步错了, 之后的每一步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回到车上, 余堇撑在方向盘上没动。今天她穿的是浅色裤子,整个小腿都没逃过泥点的攻占, 甚至还有好些泥水溅到了大腿。腿上又湿又脏,难受得很, 但余堇没心情在意,她的手机震个不停。 是叶天。 “小堇,发生什么了?” 余堇无意多说,本想糊弄过去, 却听到叶天那边有人在说话。 “叶医生,预约这个时段的同学又回来了, 您看还能不能继续……” 余堇立刻正色:“这是小君瑜。” 她把刚刚的事情简单说了,掐头去尾,只说谢君瑜以为他们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 “叶天,我知道你作为心理医生不能透露患者病情, 但小君瑜她……我不知道她怎么了, 如果她很难受,你一定跟我说一声行吗?” 余堇脑子很混乱, 谢君瑜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她从来没有预想过,她已经病了,她不想谢君瑜也生病。 她已经不太理智,不然也不会想不到,谢君瑜才撞见“旧情人”碰面,现在去而复返,怎么可能说自己的情况? 谢君瑜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了解余堇的过去。 混乱中的余堇想不到这些,可叶天知道,他也察觉到余堇此刻的情绪波动,急忙安抚:“我知道,我一定好好开导她,小堇你不要急好吗?心理咨询是我的工作,我有分寸,但她要是问别的……” “不要说……不要说……” 在林子里谢君瑜那样的反应,说了又有什么用,谢君瑜不会接受的,只会觉得她又在假惺惺骗同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又把谢君瑜推远了? 如果你想看我痛苦……心如死灰,可以让你满意吗? 余堇挂了电话,彻底脱力,头一下磕在方向盘上,砸出一道持久尖锐的喇叭声。 像她无望的呐喊。 叶天和余堇通完话没多久,不久前那个怒而离场的高个女生重新推门进来。 他对谢君瑜的长相印象并不深,出国前,余堇从没有给他看过谢君瑜的照片,也就在帕科吃饭的那天看了眼谢君瑜的样子。 当谢君瑜坐在他面前时,他有些怀疑。 眼前的女生五官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甚至是偏柔和的类型,但此刻看上去却比所谓的厌世脸还要冷淡,眉眼处压着化不开的愁,看过来的眼神很淡,但那冷淡下又时不时地飘过几丝恨意与挣扎。 从刚刚和余堇的通话中叶天猜测得到,两人应该大吵了一架,现在谢君瑜眼中的复杂情绪绝不是因他而生,那就只能是…… 可这样带着恨的眼睛,真的还能装满爱吗? ……她真的能成为余堇的药吗? “谢同学有什么想倾诉或是困惑的吗?什么都可以说,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谢君瑜窝在沙发里,肩头前扣,双手交叉握紧,身体有些紧绷,非常明显的抗拒姿势。 叶天以为谢君瑜不会说,或是直接问他和余堇的关系,所以也没多问,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放她面前。刚坐回去,没想到她竟然开口了。 “我有时候会很不安,情绪不稳定,情绪上来的时候,会想得到刺激感,比如开快车。如果再严重一点,我还会出汗,出很多汗,能直接汗湿衣服的汗量。” “叶医生,我是不是生病了?” 叶天怔愣,谢君瑜说的是余堇的病症。 他再去看她的脸,眼角略微下垂,嘴唇也在重复微张轻抿的动作,似乎是在不安,连??方才的尖锐气势也软下来,看上去终于符合五官的柔和之色。 说完这些,谢君瑜把相握的双手分开,转而扶在膝盖上。 既然叶天在几年前就认识余堇,又是心理医生,对余堇的情绪一定十分敏感,如果余堇真的生病了,叶天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心理医生。 法官最终还是捡起了天平,以暴制暴,她还是做不到。 叶天没正面回答,而是用心理医生惯用的迂回话术:“是不是生病不能妄下结论,不如你和我聊聊最近都发生了什么?这样我也能更好地帮助你。” 谢君瑜盯着自己的裤管,那里的泥点已经干了,让她看上去像只斑点狗。她现在没什么耐心兜圈子,都叫小堇了,关系这么亲近,叶天不可能不清楚余堇的情绪。 “叶医生,我不知道余堇有没有向你提到过我,但刚刚那一幕你也见到了,我确实和余堇认识。我只想向你咨询一件事,余堇她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叶天没说话,扶了扶眼镜,身体往后靠。 “我目睹过余堇情绪上来差点失控的样子,她很难受,你是专家,又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你一定清楚她的情况。叶医生,如果她怎么了,不要瞒我。” 叶天打量谢君瑜,眼神不再冷淡,她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余堇,可那双眼睛始终压着烦躁和恨意。 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中,墨水很少,一滴而已,清水很多,足足一大杯,可那滴墨总会漫开,哪怕漫开后的墨色极为浅淡,那杯清水也无法再回到完全澄澈的样子。 “作为心理医生,我无法在患者未到场的情况下妄下结论。作为小堇的朋友,我也不会将她的健康状况轻言出口,但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君瑜,你对小堇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谢君瑜因叶天这一声“君瑜”而有些别扭,眉头都下意识蹙了蹙,叶天察觉到,立刻补充:“小堇常常提起你,每次都叫你小君瑜,所以我也跟着这样叫了。但我们初次见面,我这样称呼你,的确冒昧,我向你道歉。” 常常提起?心软的法官在这一刻双手微颤,开始用法袍擦拭天平上的血痕。 “我只是希望你自己想清楚,你们现在并没有在一起,即便小堇如何,其实你都不用在意,你们已经是泾渭分明再不相交的两条线。但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小堇,也不排斥重新在一起,你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问她。” “背着她关心在意,见面了却忍不住伤害,这对你对她都是劫难。” 清瘦的小法官抬起头,眼睛里的烦闷渐褪,有错乱开始蔓延。 天色终于彻底沉下来,轰隆雷声在天际暴鸣,雨水从叶片滴落,砸在车前挡风玻璃。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越来越密切的雨落声唤醒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人,余堇缓缓抬起头,盯着挡风玻璃上滚动雨幕的眼神有些呆滞。 额头一片红,还有衣袖留下的两条长痕,有点痒,她挠了两下,把呆滞挠散。 好大的雨,谢君瑜没带伞,会淋湿的。 余堇给叶天发消息,要叶天别太快让谢君瑜离开,她去接她,可叶天却回—— 『她已经走了。』 这么大的雨,谢君瑜能走去哪里?余堇当下就要开车去找。 副驾车窗忽然被人敲两下,谢君瑜隔着水幕看她。 余堇赶紧把车锁开了,似乎是觉得她开车门就是比谢君瑜开更快,立刻倾身伸长手臂去够开关。等谢君瑜坐进来,她又扭身去拿后座的纸巾盒和毛毯。 谢君瑜身上不算太湿,应该是已经走到停车坪这边才赶上的暴雨,只有头顶湿得厉害,发梢还在淌水。余堇把毛毯当浴巾用,直接裹上她脑袋去揉。 谢君瑜一直没有说话,就安静盯着余堇的脸。 犯人呐,你是真的心存悔改,还是此时此刻也在欺骗? 两人离得很近,余堇的手还隔着毛毯扶在谢君瑜脸颊。眼神在谢君瑜眉心轻点一下,然后退开,连带着身体也往回退,余堇把毛毯扔回后座,空调开到最大。 一路沉默。 回到余堇家门口,谢君瑜有点冷,抱着手臂看余堇按密码。 958698。 她知道余堇家门锁密码不是她之前设的那个了,可前几次都没注意看到底改成什么,现在终于看到,她咂摸这几个数字,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进了门,谢君瑜去洗澡,余堇烧热水,谢君瑜洗好出来就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水,还有刚从阳台回来的余堇。 余堇握着手机,看那样子,像是才讲完一通电话。 她猜得到,余堇多半是给叶天打的。她抱着水杯抿一口热水,终于说了两人近两小时沉默后的第一句话。 “余堇,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余堇停下脚步,就站在阳台和客厅交界处,她和谢君瑜面对面,中间隔着大半个客厅。 谢君瑜坐沙发上没起来,就稍稍抬起脑袋去看余堇,平平缓缓继续说:“你是给叶天打电话吗?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沙发上这人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冷漠,不知是自己气急攻心还是事实如此,她竟然从那双眼睛里又看出了与在小树林里时一样的讽刺。 是我此刻的痛苦还不足够吗?为什么你还是这副狠心的表情呢?到底要疼成什么样子,你才能轻轻柔柔地再叫一声姐姐? 胸口深深起伏一次,即将彻底失去眼前人的惶恐和不知如何让她心软的急切在余堇心底挥之不去。 究竟要怎么做? 究竟要怎么做? 究竟要怎么做啊谢君瑜!! 她紧了紧后牙,把手机砸进沙发,依旧站着不动。 “那你呢,你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来问我?” 谢君瑜把眼神移开,自顾自喝水。 几秒后,有个电话进来,刚接通,那边就立刻说:“谢小姐是吧?我看了下天气预报,后面几天都是大暴雨,明天好一点,不然咱们明天约个时间看看房?”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谢君瑜面前。阴影像庞然大物般压下来,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挂断电话。 余堇一甩,谢君瑜的手机也被扔进沙发角落。 “谢君瑜,起来!”她沉着脸,音调也低得吓人。 有什么东西在鼓胀,即将破裂而出。 谢君瑜没动,余堇直接把人拽起来逼近。 “叶天跟我说了你们的谈话,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是吗?” “所以,你决定再不要跟我有交集了对吗?” “谢君瑜,你就那么恨我吗?!” 每问一句,余堇逼得越近,谢君瑜的小腿肚已经抵在沙发边,要是余堇再近一步,她就要被逼得躺倒在沙发上。 这房产中介是她白天在去学校的路上联系的,那时候中介在忙,说稍晚些给她回电话,没想到竟赶上这个时候。 她本想解释,可余堇最后那一句质问,激得她条件反射般只想反驳。 “我不恨你,难道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余堇,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吗?什么隐忍克制爱一个人却打死不说的人设,你以为有多深情吗?!” “感受不到的爱就是不爱,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不断用这句话告诫自己,告诫了一年,才终于有勇气结束这段关系。” ——犯人,加刑十年。 余堇眉头微抖,她要解释,谢君瑜用力一推,不仅把人推开,还把余堇要说的话也推散。 “你要说你是在意我是对我有感情的是吗?可是余堇,天底下没有你这样爱人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你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犯人,无期徒刑。 一旦泄闸开始,奔腾不停。 谢君瑜完全不看余堇了,她不间断地说,不住嘴地骂,小腿肚依旧抵在沙发边,也正因这样,她才不至于双腿脱力往下栽倒。 “余堇,你以前真的很过分,可你现在更过分!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告诉我你曾经那些秘而不宣的在意,动摇我,颠覆我,看我三年后还在为你挣扎的样子,你是不是真的很爽?” “你是最没良心的人,你不愿意爱人,那就从一而终不好吗?我宁愿你一直冷漠不近人情,宁愿再一次对你死心,你给的希望我不敢信,我玩不过你,我只想恨你!” ——犯人,死刑。 谢君瑜还要再说,余堇三两步跨过来贴上她的身体,两人一起栽进沙发里。 她抬起脖子要说话,余堇直接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别说了……” 余堇的眼睛有些红了,眼尾晕成霞彩,眼里带了些波光,那双眼睛说不清是旭日还是夕阳,谢君瑜只看到这轮太阳在颤抖。 “你恨我,我知道,我也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缩进壳里不肯接纳你……我不说这样那样的理由了,我的逃避是真的,给你的伤害是真的,我认,我都认,我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余堇似乎有些呼吸不过来,胸腔缓慢而大幅度撑起,吐气时不仅牙关紧咬,眉头也在皱缩微颤,每一次呼吸都用上十二分力气。 谢君瑜想问余堇是不是又难受了,然而察觉到她张口的动作,余堇压在她唇上的掌心压得更死。 “别说话,你不要说话……你说的话太疼了,我怕我受不住情绪失控,我不想发疯,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疯掉的样子。” 余堇低下头,在捂住谢君瑜的那只手背上吻了吻,抬眼间,一滴眼泪掉在谢君瑜脸颊。 “我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小君瑜,我好想爱你啊……” 余堇眼前朦胧一片,她根本看不清谢君瑜的眼神,不知道那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不屑还是抗拒。她不敢看清,不想看清,所以她只在谢君瑜面上晃过一眼就收回视线,转而低头再吻上手背。 手背上全是眼泪,吻上去又湿又咸,余堇压在手背没动,她现在胸口闷胀得好疼,根本没有力气直起身。 从唇齿间钻进去的咸湿在口腔内弥漫,于是胸口更加闷胀,疼到她快受不了。 她抬起脑袋抽出手,然而后脑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扣住,那只湿透的手被另一只手十指相扣,唇上的触感再不是手背的骨感,而是一对同样柔软的唇。 谢君瑜抱紧余堇,疯狂吻她。 ——犯人,二审开始。 第43章 绿灯车行,注意避让 明明是上位, 却是被掌控的那个。余堇被束缚,唇齿大开,接纳身下人报复般的深吻。 严丝合缝的相贴, 狂乱汹涌的搅动,胸口本就闷胀到呼吸困难,谢君瑜的发狠更加让她喘不过气。她撑在谢君瑜脑袋边,用力撑起身体,两唇终于分开。 “等、等等……我呼吸不了……” 眼前的朦胧散开些许,她终于看清谢君瑜眼里的情绪。 激荡凶猛的怨恨, 深重窒息的哀伤, 不该共存的两种情绪分别割据一方,时不时兵马交接, 在她眼中冲撞出无处消解的苦楚。 谢君瑜抓着余堇衣领把人拽下来,声音极度压抑, 甚至有些颤抖:“余堇,你不就是想要这样吗?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特别满意?” “不唔……”余堇张嘴要说话,却又被堵上。 谢君瑜翻身把她压进沙发靠背里, 掐住她脖子,不停地吻, 却又在间隙里质问:“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余堇没办法回答,于是谢君瑜开始咬她。 从耳垂,到下巴,再是肩膀……余堇快要陷进谢君瑜的攻势里, 在谢君瑜继续往下时, 她捏住谢君瑜后颈,双手捧起她的脸, 扬起下巴轻轻吻一下,然后身一抬,手一环,用力抱上去。 好幸运,你还会为我心软。 余堇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收紧这个拥抱,相融的体温让她们两人都渐渐安静下来。 谢君瑜半趴在余堇身上,本就相贴的身体在呼吸时更加紧密,她洗完澡穿的是睡衣,没穿内依,余堇越抱越紧,自然感受得到某处格外柔软。 刚刚动作太激烈,摩擦间谢君瑜的睡衣已经被掀到凶下,露出紧致细腻的腰肢。余堇无意一探,直接按上一片光洁皮肤,还带着温热。 她按住没动,唇移到谢君瑜耳旁,小小声乞求:“留下来,不走好不好?” 掌心在那片细腻肌肤上缓慢而小幅度地摩挲,指腹划过背沟,再一点点地往前探,点在起伏分明的马甲线上。 刚刚的对峙余堇流了很多眼泪,现在眼圈的红都还没褪干净,此刻说话又没用什么力气,让她看上去十分脆弱。 ——脆弱的样子,却做着这样se气的动作叫人留下来。 谢君瑜抬头,居高临下俯视余堇染上些许欲念的湿润眼眸。 这个人,是不是又在骗人了? 余堇已经把整个掌心都按在马甲线上上下抚摸,还大有继续往上探寻的趋势。 谢君瑜就撑在余堇脑袋边和她对视,没去拦那只明显渴望更多的手,却在那只手即将覆|上来时立刻直起身,捧着水杯去水吧倒水。 然而起身那瞬,有人的指尖不甘心般挠了下,清风抚过峰顶,带起一片战栗。 坏啊,真坏。 一边的领口歪斜锁骨可见,还有一小截衣摆蜷缩在腰际不肯下来,谢君瑜毫不在意,捧着水杯小口咂摸,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沙发上的人。 余堇一直都知道谢君瑜身材好,力量与美感并存,只是以前谢君瑜的表情多是无害乖软,脸和身材多少有些不适配,如今那张脸上多了好些凶狠,看过来的眼神像狼盯住猎物一样,那些肌肉线条在此刻全都成了侵占的帮凶。 狼牙咬下来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刚刚谢君瑜只是咬来吓一吓她,身上都多了好些红印,如果再用力一点……会不会更刺激呢? 一满杯水,谢君瑜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杯子被另一只手拿开,余堇抓上她腰际那截不肯下来的衣摆,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小君瑜,你故意的吗?” 谢君瑜似乎听不明白余堇的意思,把刚刚凶狠的一面收回,软下声音反问:“什么?” 余堇睨她一眼,不再答话,而是拿了她的手机过来,直接怼她面前扫脸解锁。 不过三秒,余堇拨过去一通电话。 “你好,我不考虑租房了。嗯好,再见。”说完,她又在屏幕上划几下,把租房软件也删了个干净。 “余堇,谁允许你擅自动我手机了?”谢君瑜往后一靠,背抵在桌边,虽然嘴上在质问,可那神情却无半分恼怒,甚至还带了点玩味。 “允许你擅自亲我,就不允许我动你手机?”余堇同样靠在桌边看谢君瑜,她捏起手机,“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重新把软件下回来,也可以和那个中介说你反悔了,我不拦了。” 顿了顿,她声音忽然压下去:“但我只给你二十分钟时间。” “二十分钟后会怎样?”谢君瑜问,可余堇只是把手机推她怀里,转身去了卧室。 虚张声势。 谢君瑜在心里啧一声,没当回事。 时间在流逝,谢君瑜没管,该喝水喝水,该回沙发回沙发,她把电视打开,找了个最近大火的综艺看。 电视声没开多大,她窝在沙发里,依稀听得见主卧洗浴间的流水声。 余堇在洗澡。 综艺很搞笑,但谢君瑜有些心不在焉。 二十分钟……洗澡……余堇洗澡好像就是二十分钟上下。她看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十七分钟。 综艺在玩老套的影片片段重现,这一段好死不死是暧昧戏,两个嘉宾在点点靠近,马上就要亲上。谢君瑜换台,电影频道,在放激情戏。她还要再换,余堇已经从房间出来。 薄款吊带睡裙,奶茶色,不带胸垫。 大冷天的,看着都冷。 余堇往电视上瞟一眼,男女主正好啃一块儿去了。她扬扬眉,朝谢君瑜走过来。 沙发那人忽然就有些局促了,她往沙发深处挪了挪,别开眼睛,随口一问:“……你不冷吗?” 显然是没话找话。 余堇直接捞过谢君瑜的手机,如法炮制解锁,翻看两下,扔到一边。 “没有打电话,也没有重新下软件,这么说,你是愿意留下的。” 余堇俯身而下,握紧谢君瑜的手,稍一用力,把人拉起来,甚至还抽空把电视关了。她没再说话,眼神像带了钩子,朝身边人勾了一下又一下,拉着人往主卧走。 谢君瑜脚步微顿,不想那么早让这人如愿。 可她怎么忘了,这人是最最坏的那个,骗人、勾人、诱人,都是惯会的本事。 “小君瑜,我很冷。”余堇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两人掌心相贴,余堇的手的确要更凉一些。 谢君瑜嘴上吐槽“谁让你穿这么少……”,脚下却早已被拉动,一步一步,跟着身边那只狐狸。 终于到房间,里面只开了床头小灯,亮度还是最暗的那一档,一看就很适合做些什么。 余堇回身抱上谢君瑜,同样柔软温热的身躯甫一相触,顷刻间化成一滩水。她吻在谢君瑜耳垂:“因为……这件最好脱。” 话毕,她左肩一耸,左吊带直接掉下去,连带着左边布料也垮下去,春光泻下一半。 余堇很少这么主动,不仅tuo自己的衣服,还来扯谢君瑜的睡衣,谢君瑜去躲,反被一把推上床。 “余堇!我没有答应和好!”腹部多了一只手,后腰也多了一只手,谢君瑜躲了这只,却没躲过另一只,只能在余堇的唇也即将加入战场时大声强调。 气势衰颓,听着实在像变相投降。 余堇停下,揉揉谢君瑜眉心,再亲一下她的脸颊,声音魅惑慵懒,还有些因为哭过留下的嘶哑。 “你明明舍不得我,还要和我互相伤害多久才够?”她继续动,“刚刚在沙发上情绪不对,我们现在继续。” 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到最后,全是主动。 过往的多次经验让谢君瑜习惯性想翻身而上,可这次余堇按住她,用手,用唇,完全占有她。 谢君瑜只知道余堇在床上很会勾人,却不知道原来她满足人的姿态也这样让人欲罢不能。 她伏下去,勾住自己手指,用刚刚沾染花香的唇碾磨着亲吻每一个指节,然后,睁着迷蒙的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柔软的舌伸出来,轻舔指尖。 发丝乱了,挡住了余堇的脸,谢君瑜压着呼吸探向她的乱发,微微抖着手拨开。 tui间的人只瞥一眼颤抖的手,继而勾起摄人心魄的笑,主动将脸颊贴上掌心,让那份说不清是急切还是珍惜的颤抖止于她渡过来的体温。 之后,诱人的双眼慢慢低下去,温热的唇瓣也再次贴上来,掌心忽然间空荡荡—— 下一瞬,剧烈的刺激从那人唇瓣相贴的某处传来。 谢君瑜失控地抓紧床单,这下连呼吸也在颤抖。 刚到一次,余堇继续吻,身下人推推她,躲开了。 “怎么了,不要了吗?”余堇去看谢君瑜眼睛,然而对方躲来躲去,就是不肯眼神接触。余堇没再逼,边揉发顶边亲额头,一点点安抚。 一声极轻的吸鼻子动静响起,谢君瑜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头,不让余堇看她。 余堇在她身边躺下,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不说话,就在被子上有规律地轻轻拍着。 等到被子里的抽泣不再响起,余堇把被子拉开一个小口子,用脸去蹭谢君瑜发顶,“为什么哭?” 谢君瑜终于从被子里出来,她红着眼睛看余堇,声音还是带着哽咽:“余堇,你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我想你爱我时你冷漠,我想你要我时你无论如何也不肯碰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吝啬,我却对你念念不忘到现在。” 谢君瑜依旧在控诉,刚回来时控诉,此刻还在控诉。 这次余堇没有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再说,而是和谢君瑜身躯相贴抱紧她,让她湿热的呼吸和颤抖带哭腔的质问全都打在自己脖颈。 如果说之前的控诉谢君瑜还带着恨意,那现在的谢君瑜只剩脆弱,更像是当初的那个小朋友在哭着诉说自己一路以来的所有委屈。 余堇亲一亲她头顶,柔声开口。 “我以为你也会很快就离开,也以为你对我的感情是假装出来的。性离不开爱,这种事情,你应该和你爱的人一起。” 余堇把谢君瑜抱得更紧,察觉到谢君瑜想抬头,她干??脆低头亲一下谢君瑜的唇,然后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有些忍不住了,白天对你说我不会爱你,到了晚上我却只想和你接一个好长好长的吻。我知道自己对你动了心,压抑着,假装着,骗你,也骗我自己。从意识到动心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为以后某一天的分开做心理准备,但到那一天真的来临,我还是有些受不住。” “我的情绪越来越不好,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做好了准备,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受?我去看医生,去治疗,我找回很多理智,可那些理智却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最绝望也最让我受不住的一件事……我和你原本可以圆满。” 余堇讲得太入神,谢君瑜得以抬起头来,眼睫上还挂着泪,但她没管,小心翼翼地问余堇:“你的情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余堇摇摇头:“比那要早,原本是焦虑不安,和你分开后又多了抑郁,来回折腾几年,总算好多了。” 好多了……现在余堇情绪上来的时候,反应依旧很大,如果这算好多了,那余堇以前…… “你现在还有看心理医生吗?明天下班我们去看看吧?”谢君瑜有些急。 “没事了,我现在有在吃药,吃了药什么问题都没有,不用担心。” 余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扶着谢君瑜的脸亲,把人亲得气都喘不匀后向她确认:“我们和好了吗?” 一口气被余堇的吻堵了老半天才喘上来,现在心跳快得不像话,谢君瑜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余堇你无聊不无聊”,但想想此刻才坦白完的气氛,她咽回去,捂了捂心口嘟囔一句:“做都做完了才问……” 余堇笑,抓着谢君瑜的手放嘴边又咬又吻,“谁说做完了,你先回答,答完了我们继续。” 她勾上谢君瑜脖子,用唇去蹭谢君瑜喉头,边蹭边用百转千回的音调重复“和好了吗”四个字。 “余堇你真的!”谢君瑜翻身压上来,含含糊糊说一声“和好了”,然后凶巴巴问:“你说你没谈过男人,那你究竟谈过多少女人?” 才会这么能撩拨人。 余堇揉上谢君瑜耳廓,把人揉得身子都麻了半边,甚至有些耳鸣,只能从轰鸣声的间隙中听到她的笑声,还有那句语气正经到和她平常的调性一点都不搭,但内容又十分符合她气质的告白—— “我只和你做过。” 第44章 要不要这么纯爱啊 上班后最痛苦的事之一是早起, 比早起还要痛苦的,是前一晚几乎熬了个通宵再早起。 谢君瑜仰躺着注视天花板,有一种自己已经死去多时, 只是地球online系统还没跟上的感觉。余堇从洗浴间出来,脸上的水珠没擦干净,俯身而下的时候正好滴在谢君瑜脸颊。 “呀,我就去洗个脸,小君瑜你竟然想我想到哭了!” 余堇躺在谢君瑜身边,伸出手指去挠她下巴。 谢君瑜还懵着没完全清醒, 但也听得出来余堇在逗她, 她支起身子,挠她下巴的那只手竟然顺势滑到她腰际, 干脆利落探进去精准摸上马甲线。 余堇要抱过来,谢君瑜像根木头, 脚步虚浮去洗漱,把索抱的人扔在原地。 等谢君瑜洗漱完出来,她清醒不少,然而床上的余堇还维持刚刚的姿势没动, 眼神哀怨,委委屈屈地淡声问她:“你后悔了?” 什么跟什么…… 谢君瑜重新坐上床边, 对上余堇眼中哀怨,反问:“我怎么就后悔了?” 她把睡衣扣子解开两粒,露出大片白肌,白肌上是斑驳的暧昧红痕, 她就指着红痕, 稍稍俯身,好让床上还在装可怜的那人看清楚。 “昨晚做了多少次你数过吗?凌晨四点多, 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说我要睡觉,你死活不让,我都睡着了,你硬生生把我……现在还来摸我,怎么,昨晚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余堇听得咯咯笑,手反撑在身后忽然一用力坐起来,不出意外,唇撞上谢君瑜的脸。她顺势勾上谢君瑜后颈,再点点黑眼圈,轻声哄:“好啦,不折腾你了,下次找个第二天不用上班的日子。” 谢君瑜一听就要躲,余堇掰过她脑袋,在她唇上亲了亲,间隙中,揉捏她的耳廓解释:“已经三年了,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两人额头相抵,彼此眼中的情绪都一览无余。谢君瑜主动凑上去亲,然而亲着亲着,她是真的开始后悔。 余堇把她压在枕头上,睡衣扣子开了一半,白肌上的红痕又多了好几个。她抵在余堇肩头,抬起下巴躲开余堇的吻。 “你、你以前明明……” 话没说完,余堇把她的脑袋掰正,直勾勾盯着她,说:“所以啊,我忍好久了,小君瑜你的滋味,只尝一次怎么够?” 三十的女人如狼似虎,谢君瑜算是见识了。她也不急着上班了,反正负责人都不急,她一个实习生有什么好急的。这样想着,谢君瑜不再推拒,任凭余堇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然而余堇似乎没想继续,她只与谢君瑜接吻,掌心时不时抚过谢君瑜腰身,最后扣住她手指,放在唇边一吻。 谢君瑜只感觉到左手中指指根一凉,然后就看到余堇的唇落下去,那里微微泛起光来,是一枚银戒。 谢君瑜对着银戒凝瞩不转,余堇不满她的走神,在她唇上轻咬一下,呢喃道:“又不是第一次见,看这么认真?” 谢君瑜想问这不是你的订婚戒指吗,但根本没有订婚这件事,哪来的订婚戒指,只可能是余堇自己的,所以她只张张口,不答话。 余堇不满意了,把戒指摘下来,举到谢君瑜眼前,问:“不问问我吗?这可是我自己做的。” 她指指内圈相对而望的两个字母,“你看。” 谢君瑜有些无语:“我看到过,YJ,你的名字缩写。” 余堇这人是真的跟常人不一样,自己做的戒指还要刻自己的名字。 “什么我名字缩写……”余堇说,“明明是JY。” JY,君瑜。 “我去的那家心理咨询室楼下就是一家银作店,我们分开后,每次治疗结束,我都会在那家店门口停留一会儿,后来我就去里面打了一枚戒指,想着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戴到你手上。” 银戒重新套上谢君瑜中指,这次不再是微凉的温度,而是滚烫的灼热。 “过几天我去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银链,给你挂脖子上。”余堇从谢君瑜身上起来,开始换衣服。 “直接戴手上不行吗?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谢君瑜不解。 余堇瞥她一眼,见她摸着银戒很是宝贝的样子,没再说下去。 然而半小时后,谢君瑜还是明白了余堇的欲言又止。 “这这这!这不是余堇姐的戒指吗?!”夏寻指着谢君瑜的中指,竭力忍住没高声叫出来。 天知道她刚打完卡瞥见谢君瑜手上多了枚戒指,那戒指还跟余堇手里那枚长得十分相像的时候,她的心有多激动! 好啊好啊!这俩人关系不简单啊!! 谢君瑜赶紧把手一缩,急忙解释:“怎么就是余经理的了!素圈戒指不都长一样的,小寻姐你可别乱说!” 说得有道理,夏寻偃旗息鼓,但还是会偷偷打量谢君瑜。说是偷偷,只是夏寻以为的偷偷,在谢君瑜眼里,夏寻的目光称得上光明正大。 还不如主动开口。 “小寻姐,你为什么看一眼就觉得是余经理的戒指啊?”按理来说,一般人不会那么注意上司的首饰吧? “焚野项目组刚成立的时候,余堇姐请大家吃饭,那天她喝多了,一直在摸戒指,嘴里还说着‘送给她’三个字。当时和余堇姐坐得近的几个人都听到了,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的,组里基本都知道她那枚戒指是要送给某个人的了。只不过都过去好几年了,那枚戒指还是没送出去。” 原来是这样……那还是挂脖子上吧。 买银链一事刻不容缓! 谢君瑜立刻打开手机搜??索银作店,还没筛出几家,屏幕顶部弹出一条消息,余堇发的。 『晚上我要和合作方吃饭,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下面跟着一个搓手表情包。 回家……时隔三年,她竟然又和余堇用上了“回家”这个词。 不等她回复,余堇又发来一条。 『搬来主卧吧,客卧没怎么打扫,灰怪多的。』 啧,倒在这儿跟她迂回上了,她要是回一个她自己可以打扫干净,这不得把余堇气个半死。 谢君瑜自顾自笑两声,手下留情,回复—— 『灰是挺多的,回去就搬。』 余堇没空,那买银链的事就先放着吧,反正戒指在她手上,跑不了。谢君瑜把手机锁屏,专心工作。 办公室内,余堇盯着谢君瑜发来的“回去就搬”四个字凝神,嘴角带笑,眼神轻软,然而几秒后,她退出界面,回到和林西的聊天框,上面是她发过去的一行字。 『林西,我需要更多的药。』 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明明聊天顶栏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了好几次,可林西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余堇继续打字。 『我们和好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失控的样子。』 三分钟后,又过去一条。 『下班后别急着走,我去找你。』 这次林西终于回复——『好吧。』 下班时间,谢君瑜在工位磨蹭半天,等到周围的同事都走了,她偷偷摸摸溜进余堇办公室。余堇正在看电脑,见她进来,指指门锁,示意锁门。 “我不做什么,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回去。”说是这么说,可谢君瑜还是落好锁,甚至还检查了一遍。 余堇在谢君瑜手上晃一眼,中指指根处空荡荡的,她问:“收起来了?” 回想起夏寻的反应,谢君瑜仍心有余悸,她扯扯嘴角,无奈道:“小寻姐太吓人了,还是戴脖子上吧。” “明天吧,如果明天没事,下班了我带你去店里挑条银链。”余堇笑,拿出手机点几下,给谢君瑜发过去一条消息,“家里的门锁密码给你发过去了。” 958698。 刚刚余堇按手机密码时,手指落下的位置好像也是这几个数字。 “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君瑜问,“你的手机密码也是这个?” 闻言,余堇干脆调起手机键盘,把这几个数字按给谢君瑜看。余堇用的是九键,六个数字按完后,出来的第一个候选词……小君瑜。 脸一热,谢君瑜瞪余堇一眼,语气凶巴巴的,却有些磕巴了:“余堇你!你要不要这么纯爱!” 转身开门,谢君瑜怎么都不肯再看余堇一眼,拿好东西火急火燎往外走。等坐上车,羞恼才渐渐平息,然而站在家门口要输密码的时候,羞恼又欺压上来,她把刚打开的键盘保护盖刮下去,站在消防通道吹风。 余堇这人真的烦死了!在床上勾人勾成那个样子,结果转头玩上了纯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谢君瑜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根本平静不下来。她在楼梯半层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心情终于平复,解锁开门,收拾房间,一气呵成。 她带到余堇家的东西算不上多,还有好些在御华庭那边,现在她和余堇已经和好,她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把那边的房子退掉了。 转头一想,这个月房租都扣了,等下个月吧,下个月正好是新的一年,她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打算好后,谢君瑜继续搬东西。说是搬,其实也没什么大件,也就几件衣服换个衣柜挂。 主卧有个大衣帽间,空间足够大,只是余堇这人实在太懒,一年到头难得收拾几回,衣帽间里杂乱无章,衣服裤子全都混着放。 谢君瑜先是对着衣柜骂了足足五分钟,然后闭嘴放音乐,开始收拾。 衣服放好了,裤子也收好了,接下来是杂物……谢君瑜翻到衣柜深处,这里与外面的杂乱不同,这一块角落收拾得很干净整洁,都不用拨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到那只安安静静靠在角落的小熊wei尼。 谢君瑜把wei尼熊抱起来,笑容憨厚,左耳残缺,是余堇曾经送给她的那一只。 那时候她们一起去游乐园玩,路过套圈的摊位,谢君瑜瞥见这只wei尼熊很可爱,就多看了几眼,余堇却忽然停下,说想套几个圈玩玩。 头三个圈,余堇随便扔,一下往最边上扔,一下又瞄准中间扔,后面一反常态,专注于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好是wei尼熊在的方向。 谢君瑜很宝贝这只熊,余堇不肯和她一起睡的晚上,她都是抱着它一起。可后来余堇养的金毛咬着wei尼熊的耳朵左甩右荡,小熊的左耳被撕烂,露出脑袋里白花花的棉团。 余堇明明知道她很宝贝这只wei尼熊,也明明目睹了这一幕,可余堇什么都没说,把金毛赶开,又从她怀里抢过小熊,脸上无波无澜,只说一句:“烂了就扔掉,你要喜欢,再买新的就好。” 谢君瑜以为余堇早就扔掉了,可此刻却又猝不及防见到……她的指尖摩挲wei尼熊左耳的位置,那里有一道缝补得歪歪扭扭的针线,像一条丑陋的疤痕。 她抱紧它,竟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水味。她埋上去仔细闻,是木质花香调,她常用的那一款香水。 余堇这人……烦死了。 谢君瑜把熊抱到床上去,左耳的针线多出好长一截,她去翻床头柜,想用剪刀剪下来,然而剪刀没找到,却在抽屉最里面翻出一瓶药。 几乎空了,只剩最后五六粒。 谢君瑜有些印象,这好像和余堇办公室里的药是同一种。可惜瓶身的信息纸被撕了,看不出来是什么药。她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放回原处。 手指点几下,她给周沫拨过去一通电话。 “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和林医生吃饭。” 第45章 纯爱不了一点 十二月天黑得早, 此刻外面天光沉下去大半,本该是天地俱寂的景象,却因紧挨着S市最繁华的商业区, 这栋高楼也免不得染上热闹灯火。 这栋楼的中间楼层,有暖橙色灯光透过窗玻璃浅浅发散,换个角度看,依稀能看到天花板的复古顶灯一角。 外面街道太吵,余堇起身关紧窗,又嫌对面的灯屏太闪, 把窗帘也拉上, 顶灯只开了最低档的亮度,显得有些昏暗压抑。 余堇坐回皮革沙发上, 对面的林西刚结束一番说教,眼睁睁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后又恢复成那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甚至屁股一挪,在皮革的“吱嘎”声中微蹙一下眉头。 “堇,你不能再嗜药了!再继续下去,药不仅帮不到你, 还会加重你的负面情绪,甚至会让你出现幻觉!” 林西很生气, 医生最敬而远之的就是不遵医嘱的患者,而余堇这种,不仅不遵医嘱,还会自己乱来。 她把顶灯亮度调大, 雪亮的灯光晃得余堇眼前一阵白一阵黑。 余堇闭上眼, 待适应后才睁开,甚至仰头靠上沙发背, 直勾勾盯着顶灯刺眼的光亮。 “林西,我在你面前第一次发病时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林西在余堇对面坐下,盯着面前睁眼失神的女人。 怎么会不记得,三年前叶天把余堇转到她这里,那个时候她仔细看过余堇的病情记录,焦虑症,病情反复,病发时会心悸恐慌流汗,十分典型。 刚开始接触,余堇情绪还算正常,除了提到谢君瑜时会哭,提到父母时会恨,其他时候都能平静地描述自己的感受。 林西在病情档案上记录得很仔细,那时候余堇来的频次大概是两周一次,不会发脾气,不会发病,就像来见个老朋友,懒怠随性地笑着,还多次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可直到某一次,余堇说着说着突然崩溃,疯狂抓自己头发,蹲在角落,指着地毯上的某一处边哭边喊:“裂开了!裂开了!我要掉下去了!” 不管林西怎样安抚,她充耳不闻,自顾自大哭,哭到脸上血色尽失,甚至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她蹲在角落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打理过的精致发型全然不见往日风采,乱糟糟挡住半张脸,她嘴上一会儿惊恐地喊着“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一会儿又在绝望呢喃“掉下去吧,掉下去就好了”。 自那之后,余堇的悲观情绪越来越严重,焦虑加抑郁,不安加悲观,雪上加霜。 余堇的外貌和打扮是很都市丽人那一挂的,可发病时蜷缩在角落痛哭流涕的样子,和人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全是情绪蚁兽啃咬留下的虫洞,细小,却繁密,几乎将她凿空。 回忆让林西多了些怜惜,她叹一口气,怒气消退些许,语气恳切:“堇,这不能成为你嗜药的理由。治疗本就是很缓慢的过程,拔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 余堇习惯性去摸中指,这几年心绪起伏时,她都习惯做这个动作,其实起不到多大的安抚作用,但银戒冰凉坚硬的触感,会让她想起打这枚戒指的初衷,想起谢君瑜,想起她对自己的恨。 都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意。恨是变质扭曲的爱,她一直记在心里。 谢君瑜恨她,便也在继续爱她,她就当谢君瑜从未抛弃过她。 她不知道是自己生来如此,还是情绪将她塑造成如今模样,她经常极端地想,让恨变成爱,太难了,不如让谢君瑜再恨她一些,恨到骨子里,恨到她变成一根刺扎进谢君瑜心里,然后她扎根、繁殖,刺又生刺,将谢君瑜整颗心都侵占。 谢君瑜不能不爱她,不能不在意她,不能放弃她,这一辈子,谢君瑜都要和她捆绑在一起。 余堇的眼神温柔,温柔之下却在疯狂生长着执拗,让她看上去十分矛盾危险。 林西一直在观察她,见到这副表情,专业能力和为余堇诊治多年的经验让她很快反应过来,余堇此刻的心思,大概是绝对不能对谢君瑜说出口的。 这样的执拗,注定了余堇在这份感情面前无法坦诚。 可若是不坦诚,表面再恩爱的感情也只是吊索,悬悬欲坠,随时可能失足。 余堇下意识在指根处摸了好几下,可那里已经空空荡荡。她忘了,戒指已经送出去了。 想到谢君瑜,她笑一笑,两只手交叉相握,执拗被压下,温柔盛满眼眶,连语气也柔下来:“她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有了她的爱,我不会再发病,药物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林西看她一眼,语气全是无奈:“堇,你骗不到我。你已经药物上瘾了,原来的药我不会再开给你。” 她在办公桌上按了铃,跟赶来门口的助理说几句,拿来一小瓶黄色盖子的药,“这药虽然药效没那么好,但成瘾性要小很多。记得,一定按照剂量吃。” 余堇摩挲瓶身,和林西作别。 回到家,客厅没人。 余堇晃一眼玄关的鞋,谢君瑜的鞋还在,人肯定在家里。她踢掉鞋,随便踩了玄关处的一双居家拖鞋,直接往电竞房走。 门刚推开,白墙上映照的主机灯板彩光证实了她的猜测。 果然,谢君瑜戴着耳机杀得正酣。 余堇把耳机摘了,在谢君瑜转头过来前,一只手揽过她脖子,另一只手从她胸口下方穿过,然后俯下身,抱紧。 发梢淡香,香水的木质花香,经由谢君瑜刚洗完澡不久的体温以及尚未散尽的水汽温度挥发,热热的,淡淡的,好上瘾。 余堇把口鼻埋进谢君瑜后颈,贪婪地汲取,怀抱越收越紧。 这才是她的药。 谢君瑜没动,就安静承受余堇压下来的重量。等到这个怀抱不再收紧,她去看屏幕,操控的小人早被怪兽踩成肉饼。 “余堇,我输掉了。” “没关系。”余堇把电竞椅转过来,谢君瑜面对她,仰起头,对上那双不太清明的眼睛。 她知道,余堇想接吻了。 “姐姐,你现在真的好色。” 手指缠上衣领把人拉下来,轻轻贴上去,在余堇的鼻息开始变急促时,她退开,指向沙发上被靠枕挡住的wei尼熊。 “不是说扔掉了吗?” 像是没亲够就被打断,余堇掰正谢君瑜的脸时带了些不满的用力,对着乖乖仰头这人的唇瓣又咬又磨,把人折磨得开始哼唧后才罢休。 呼吸急促的变成了谢君瑜,缠连的视线追随着报复得逞的那人,一直到她在沙发坐下,才终于确定坏人永远都坏,勾起自己的欲念后竟就这样撒手不管。 余堇坐沙发上好整以暇,看向谢君瑜的眼神柔软又玩味。她把wei尼熊抱进怀里,下巴贴在小熊头顶,亲昵地蹭了蹭,眼睛却还直勾勾盯着某个哀怨的小朋友。 接着红唇一张,回答说得像情话—— “我舍不得。” 余堇开始揉捏wei尼熊仅存的右耳,谢君瑜看着,总觉得这手法像极了揉自己耳廓时的样子。 难怪那么娴熟,三两下就让她麻掉半边身子,原来是在它身上练出来的。 谢君瑜不肯久落下风,忍住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拽去床上疯狂的念头,压着语速悠悠缓缓:“上面的香味和我常用的那款香水很像。” 她就是想听余堇说想她离不开她,越疯越好。循循善诱,不过是想引得那人俯首称臣。 余堇停下揉耳朵的手,望向带了些压迫急于登上大宝的小皇帝,把wei尼熊翻了个身,让它面对谢君瑜,然后,指尖从小熊嘴唇的那条黑线一路划向身体,最后停在软乎乎的胸口暧昧打转。 挠啊挠,转啊转,快要把那小皇帝望眼欲穿的眼睛挠红。 指尖重新开始游走,那道炽热的视线一路跟随,目睹红唇微张咬住熊耳的一幕。 “我说过,这三年,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手握重兵的将军丢盔卸甲,终于在小皇帝面前俯首。 小皇帝伸手抚上将军头顶,在即将碰上的那一刻,将军忽然抬头扬眉,在“建极绥猷”牌匾下,拽下小皇帝的龙袍,抱着chi裸的人缠绵调笑—— “想你想到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抱着它自……” 余堇停顿,笑起来,后头的那个字没说出声,只做了个嘴型。 “小君瑜,你明白我有多想你吗?” 小皇帝输得一塌糊涂。 谢君瑜一个字不回,转回去面对电脑,故作镇定开了新一局游戏。 她就知道,余堇这人纯爱不了一点! …… 天气预报预警台风天好几次,可S市只是下了几天暴雨,并没有出现别的城市大树被风刮得连根拔起的混乱。人们紧张了几天,见天气并无异常,很快把这个空架子台风抛在脑后。 周沫在餐厅门口张望,看见往这边看过来的谢君瑜,她笑着挥手,很快过去坐下。 “不是说台风拐去西南方了嘛,怎么还是这么多雨……”周沫抽几张纸巾擦鞋面上的污水,鞋子干净后,她看谢君瑜,“你这顿饭可真够急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和姐姐吃饭?” 谢君瑜刚回完余堇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把手机锁屏反扣在桌上,“你和林医生在一起也好几个月了,我都没和人家吃过饭,你不请我吃,还在这里问我。” “哎呀哎呀!吃吃吃!不仅吃这顿,下顿,下下顿,我全包了!”周沫眼睛滴溜转一圈,看到谢君瑜扣在桌上的手机,找到靶子,立马转移话题,“手机反扣,心里有鬼。君瑜,你有事瞒着我!” 谢君瑜指尖在桌面交替轻点,没立刻回话,就在周沫以为她不会回了的时候,她突然冷不丁来一句:“有件事的确还没告诉你。我和余堇复合了。” “你你你?!”周沫刚含进一口水,差点因谢君瑜这话呛死。她要开始批斗谴责,将将停好车的林西已经过来了。 “抱歉君瑜,停车花了些时间。”林西和谢君瑜互相打个招呼,在周沫边上坐下,抽张纸巾递过去,“怎么了,是呛到了吗?脸都红了。” “嗯嗯,就是呛到了,难受死了!”一见到林西,周沫立刻变得赖赖唧唧,就连讲话也开始黏黏糊糊起来,身体往林西那边倾斜,放在桌下的手也勾住了林西手指。 谢君瑜装瞎,实际在心里吐槽周沫一万遍。然而没装好,被周沫看出来了。 “你那嫌弃的眼神,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我呢!”周沫坐直,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处,上下打量,一副商场谈判的office lady样,“你和余堇肯定比这还要腻歪。” 提到余堇,林西瞥一眼谢君瑜,继续听周沫恨铁不成钢:“你还是没忍住敌人的诱惑,人家勾勾手指你就心甘情愿被俘虏了!” 周沫在大批特批,林西和谢君瑜点好菜了她还在批斗,听得林西都受不了,在桌下挠挠她手腕,无奈地问:“余小姐还是挺好的吧?君瑜才和余小姐复合,感情正好呢。” 话里话外都在叫周沫别再说了。 谢君瑜也终于开口:“她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愿意再试一次。” 听见这话,林西替余堇欣慰,同时又因余堇的病情和隐瞒而开始担忧。 谢君瑜现在还不知道余堇的病,也没见过余堇发病时的样子,一个正常人和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在一起,不是光有感情就够的。 这是一场消耗战,消耗品只有一样,感情。 “林医生,这顿饭一来是我作为周沫的朋友,和你正式见个面,二来……有个问题我想咨询一下。”谢君瑜在手机里翻出那瓶药的照片,“林医生,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药吗?” 林西只在屏幕上扫了一眼,立刻明白这是谢君瑜拍的余堇的药。哪怕早就看出来了,她还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犹豫一二,说:“看着有些像缓解焦虑不安情绪的药物,药效大,见效快。” “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谢君瑜猜得到余堇现在应该还是有些焦虑的,但除了出汗的那一次,其他时候余堇都没什么大碍,要么是她的负面情绪在正常范围内,并不构成病症,要么是她吃的药药效强,很快压下去。 林西靠到椅背上,眼神微微瞥开。她不清楚余堇知不知道谢君瑜请她吃饭,但她知道谢君瑜是真的关心余堇,而且……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余堇了。 “遵循医嘱吃药,不会有问题。”林西看着谢君瑜,状似无意地补充一句,“不过这药成瘾性比较大,如果服药者私下乱来……” 服务生陆续上菜,林西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就此被吞没,但林西知道,谢君瑜明白了,也记住了。 吃完饭,林西把车钥匙给周沫,哄着她把车开出来。餐厅外只有林西和谢君瑜两个人。 谢君瑜也打算回家,林西把她叫住。 “君瑜,上次你给我打电话也问了类似的问题,你是替你朋友问的吧?”林西说,“我是做这行的,如果之后你朋友有什么情况,或是你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 林西和谢君瑜互相加了联系方式,谢君瑜道谢,很快回家。 谢君瑜推开门的时候,余堇坐沙发上抱着wei尼熊看电视,手指熟练地在wei尼熊右耳揉捏,谢君瑜光是看着都觉得麻掉半边身子。 “晚上吃的什么?”谢君瑜刚换好鞋,倒了一杯水往客厅走。 她去抽余堇怀里的wei尼熊,竟然没抽动,余堇抱得很紧,眼神也没往她这边看,而是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电视里是一档综艺,嘉宾是万斯然。 谢君瑜看看屏幕,又看看不知道是入迷了还是在放空的余堇。她知道余堇和万斯然是高中就认识的好朋友,关系十分亲近,可再亲近,也没必要这么盯着吧…… 谢君瑜坐在余堇身边,强行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质问:“余堇你什么意思?” 余堇缓慢眨几下眼睛,把wei尼熊抱得更紧,她低下头,下巴支在□□熊头顶,不看谢君瑜,反而盯着怀里的熊,呢喃道:“你喜欢过成老师,你会不会还是喜欢她?” “余堇你说什么呢?”谢君瑜把余堇下巴抬起来,两人虽然在对视,可她总觉得余堇没有在看她,余堇的眼神没有定点,轻飘飘的。 忽而,余堇的眼神由虚转实,她盯紧谢君瑜,眼睛里惊恐得像是有大厦在倾倒,看一眼都心慌。 “你会离开我吗?” 谢君瑜后知后觉,余堇在不安了。 第46章 “余堇,我爱你。” “余堇……我呼吸不了……” 谢君瑜一只手撑在身后, 另一只手抓紧余堇背后的衣服往外扯,然而不仅没扯开,反让余堇抱上来的力度越来越大。 胸腔被不断挤压, 撑在身后的手已经有些发颤,比她在健身房做力量训练还累。 余堇抱得很紧,却不带丝毫情欲,是纯粹的发泄。发泄不安,发泄恐慌,似乎当力气经由这个拥抱散尽, 这些情绪也会随之消散。 谢君瑜不再僵持, 干脆躺下去,以同样用力的拥抱回应。 “我不离开你, 也没有喜欢别人,只有你, 这些年,我只有你。” 手指顺着脊柱攀抚,一个凸起一个凸起地揉过去,摸到后颈时, 谢君瑜轻轻捏了捏,让身上人紧绷的身体慢慢软下来。 “姐姐, 我只和你在一起过,从来没有做过其他人的女朋友,别害怕,别害怕……” 余堇安静了, 但谢君瑜身上的束缚未解, 她不急,余堇有多用力, 她就回馈多大的力气。 这样对抗般的无声安抚持续十分钟后,余堇终于放开她。 余堇趴在她身上抬起头,下垂的发丝却阻挡了两人的视线,谢君瑜只感觉到下巴处有道灼热的气息。 搭在余堇后颈的手正要再度揉捏安抚,下巴一凉,眼前一亮,余堇撑起身跪坐在她胯上。 余堇低着头,急促喘气,双手捏拳,很安静。谢君瑜躺着没动,就这样自下而上看着,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余堇忽然俯身在她肩膀咬了一口,等她反应过来要去讨债,对方已经站起来往房间走。 “咬完人就跑吗?”谢君瑜拉好衣服跟上来,伸手就要去拽人,余堇却一个甩手躲开了。 余堇背对着,背影平静,声音却在压抑:“谢君瑜,你不能不要我。” “什么啊,我们不是才和好吗,怎么会不要你……”谢君瑜走近了一点,听清了余堇略显急促的深呼吸,她开始急了:“怎么了,你的情绪怎么突然……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谢君瑜要拉着余堇转过身面对自己,余堇却一直低着头,说话声也几不可闻:“没有发生什么,情绪就是这样突然,让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嘴角刻意提了提,于是音调开始上扬,“你先去洗澡吧,我没事。” 说话间,余堇不看谢君瑜,谢君瑜不依,她坚持要跟着,余堇终于抬起眼睛看她一眼。 瞳仁浓黑无光,像是一个漩涡,又像是一个深洞,移不走,填不平。 只有无限的渴望,永远满足不了的渴望。 谢君瑜怔愣,脚步微滞,余堇很快移开眼睛,加快回房的脚步,与谢君瑜拉开距离。 如果说之前对余堇生病还只是并无实感的一句结论,那这一刻,余堇眼里的深渊让谢君瑜无比确定—— 余堇真的生病了。 余堇刚才的声音很小,但谢君瑜离得足够近,听清了她的那一句“情绪就是这样突然”,语气里全是无力和习以为常。 余堇究竟面对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余堇说在她们认识之前就有情绪问题,可在一起时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余堇一直藏得很好。那些日子情绪上来时,她都是一个人面对的吗? 谢君瑜想起以前被余堇无情推出主卧的时候,不管自己问再多次,都始终得不到一个理由,就算是两人发生关系,余堇也都疯得像是第二天就要世界毁灭,非得把自己折腾到能倒头就睡的地步…… 余堇不肯让她睡在主卧,会不会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发病?每次做ai缠到力竭,会不会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 这一刻,谢君瑜突然很心疼余堇,但她尚未感受到心头的疼意,这份心疼很快又被巨大的失落掩埋。 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值得依靠吗?身体交缠的那么多次,你是为了爱,还是为了躲避情绪的痛苦? 余堇,你对我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体内像是忽然拴了个铁球,扯住五脏六腑瞬间坠下,失重感和空虚感迫使谢君瑜后退几步坐上沙发,后腰靠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回头一看,是wei尼熊。 她捞过来抱紧,指腹不断抚摸小熊左耳的那道疤痕,一点点自我安抚。 自然是纯粹的,余堇生病了,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不该在这里恶意揣度。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想起白天吃饭时林西说的话,她给林西发消息,对面很快回复。 『千万安抚她,顺着她,如果她表现出抗拒,不要逼她。这是病发前兆,如果安抚得当,是可以避免的。』 谢君瑜没有余力思考为什么林西的反应不像叶天那样,叶天说患者不到场,他无法妄下结论,而林西的反应就像是对余堇的病症十分熟悉一样。 人在焦急的时候,会下意识信任权威,谢君瑜没抓住那些反常,只记得林西说要安抚余堇。 谢君瑜道谢,然而林西又发过来一条。 『一定不能让她吃药过量。』 吃药……床头柜抽屉里就有一瓶药! 谢君瑜立刻冲进房里,迟了,余堇刚把抽屉关好。她快步过去,连余堇都没看,直接拉开抽屉拧开药瓶。 空空荡荡。 明明昨天还有好几粒的……余堇这是一下子全吃了?! 余堇看出来谢君瑜知道了,好在她吃了药,情绪不会再上来,她放下心,笑着拉过谢君瑜的手,“没事的,这就是缓解情绪的药,没什么问题——” “余堇!”谢君瑜高声打断,想起林西说的要顺着来,她忍住情绪,一字一句慢慢说,“我们已经和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对的,你不要瞒我。” 手还被余堇拉着,谢君瑜干脆蹲下来,微微抬眼去看余堇,另一只手覆上余堇手背,用力收紧。 “你可以信任我的。” 余堇的笑容幅度更大了,可出乎她意料,谢君瑜不但没有放心,眼里的严肃和担忧反而更浓。 她想,可能是药效上来了吧。 这种精神类药物,并不是让负面情绪变得积极,而是给人罩上一个保护罩,情绪被关在里面,隔绝外界喜怒哀乐的刺激点,于是情绪罢工,人变得冷淡,心情毫无起伏。 所谓药物就是这样暴力,直接抽离各种情绪,简单粗暴地执行美其名曰保护身体的指令。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虽然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一切都是假装出来的,邯郸学步般滑稽。 谢君瑜把余堇的手抓得更紧,余堇一味地笑,可那张脸上分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干巴巴的几道肌肉纹路,吓人,更心酸。 她抱上去,贴在余堇耳边,不断重复:“姐姐,我会陪你。” 余堇的回抱来得很慢,她的情绪被屏蔽,连反应也不太顺畅,一卡一卡的,像信号接收不良的老古董收音机,顺带着她的回抱也一顿一顿,全然没有刚刚在沙发上的凶猛。 畏惧,小心,怀疑,全是她心底的不安。 谢君瑜哄着她,洗漱,上床,谢君瑜和她躺上同一个枕头,摸着她的脸,亲亲眼角,柔声问:“好些了吗?” 距离服药已经过去一两个小时,情绪的保护罩终于揭开,余堇得以寻回些许自己还活着的心理起伏。 房间里没开灯,很暗,余堇没有拥抱谢君瑜,她平躺着,闭上眼,一副睡着模样,然后缓缓道来。 “其实这种情绪已经折磨我很久了,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谢君瑜凝望余堇在黑暗中的隐约轮廓,她安静地听,不打扰,只用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去拥抱去心疼。 在余堇洗澡时她咨询过林西,如果患者倾诉,不要让她见到你的眼泪,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是受过心理创伤的,他们格外敏感,不希望被当做弱者和特例,眼泪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确悲惨。他们要的是理解,是关心,是感同身受与他们同在的陪伴。 谢君瑜遵循林西的建议,她强忍情绪,装作耐心又强大。 可眼前人是她的恋人,听到余堇说出那些自怨自艾,频繁问出那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为什么被抛弃的总是我”,她实在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她抱上来,下巴轻靠在余堇头顶,不让脸颊的湿润沾湿怀里的人。 可她的怀抱还是湿了。 那是另一场潮湿,意料之中的,却是她最不忍看到的,倾盆大雨。她怀里每一片布料,每一寸肌肤,通通被浸透。 “我活在虚幻里,我有家,却是由肮脏和谎言堆砌起来的空壳,四壁漏风,无处安身,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倾倒。” “看上去那么牢固的大厦,原来内里是破壁残垣,一切都不可信,以爱为名的所有,最不可信。” 余堇重复着“倾倒”和“不可信”两个词,她往谢君瑜怀抱里越钻越紧,于是那片湿润越来越沉重。 谢君瑜抱紧余堇,她知道,这场大雨不是忽然降下的,是从美好崩坏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这场雨落了好多好多年,淋下的雨浸透余堇发肤,她在这场连绵不绝的潮湿里腐烂发霉,又一点点把自己拼凑成原本的模样。 可那场雨已经将她浸透,可她身体里早已是霉掉的碎渣。 她还是她,她不再是她。 谢君瑜抬起余堇的脸,余堇要躲,谢君瑜叫一声:“小堇。” 上一秒还在逃避的人,这一秒已经缴械投降。 谢君瑜用指腹抹去余堇不愿让她看清的湿润,她的目光依旧隐在黑暗中,无声又轻缓,抚过余堇的面目,然后她低头,亲一亲那对又湿又凉的唇。 “小堇。” 她又叫一声,指腹的湿润卷土重来。 不该再这样的,可谢君瑜还是一声又一声地轻唤。 她叫过余堇大名,大多数时候她都这样叫,因为只有年龄相仿的人之间才会直呼大名,她不愿意余堇将她视作小八岁的年下。 有时候她也叫余堇姐姐,多是余堇要求,或是哄余堇的时候,她叫得乖软,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 然而此刻,她不要向上仰望,也不要平视,她要将余堇完全包裹完全接纳,她想让余堇彻底放松,从此再不管那些往事腌臜。 谢君瑜抱紧余堇,温温柔柔问她:“风隐寺外那个骗子半仙的话你还记得吗?” 余堇的堇同仅,多为艰难之意。 余堇“嗯”一声,脑袋动了下,不太想回忆。可谢君瑜抱得太紧,她动弹不得,只能向右侧卧,维持埋在谢君瑜颈窝的姿势,听谢君瑜强劲有规律的心跳声。 “他说得不对,听到的那一刻,我就是这样想的。可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谢君瑜的心跳声在加快,余堇右耳听到了强有力的咚咚声。 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快到似乎要打破某个厚屏障。 “但我现在想清楚了,他说的一个字都不对。”谢君瑜将唇贴在余堇左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却字如千钧,一下下砸进余堇心里。 咚咚,咚咚,屏障已经出现冰裂般的细纹。 “余堇的堇同仅,是绝无仅有的仅,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最应该被珍惜的宝贝。” 心脏急剧收缩,缩成紧致一团,它在颤抖,也在积蓄力量。 “余堇,我爱你。” 触底反弹般,心脏迸发出足以毁天灭地的暴力砸向屏障,她听到了什么东西支离破碎的声音。 哗啦—— 她好像看到了自由。 第47章 甜章,一点虐没有 黑夜实在是一块完美的画布, 任何一点光亮都能成为自己那方天地的主角,不论是华灯初上的街景,还是皓月当空的穹顶, 各色光影都在大张旗鼓,试图在这一次比试中拔得头筹。 18楼的飘窗边忽然亮起一盏暖橘色夜灯,悄无声息加入这场另类竞赛。 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一直摸黑的眼睛显然不太适应,谢君瑜坐在飘窗上揉揉眼,终于舍得把怀里的电脑半合, 看向倚靠在夜灯开关处的人。 “又不是停电了, 干嘛摸黑看电脑……眼睛坏掉了怎么办?” 余堇端着杯热奶茶过来,却没有停在飘窗, 而是坐上相隔一条过道的床头,顺手把奶茶也搁在了床头柜上。 谢君瑜把盘着的腿拢了拢, 上半身没动,依旧抱着电脑,指尖来回敲打笔电侧面。 她瞟一眼奶茶,问:“给我的?” 余堇一手撑上床面, 脑袋稍稍一歪,刚刚结束加班卸完妆的脸还残留着湿意, 在暖橘色夜灯的笼罩下显得温柔而恬静。 ——一点都不像余堇的作风。 “我不爱喝热的。”撑在床面上的手指挠了挠,微微泛白的指节被浅色床单一衬,暧昧便泄于指尖,“奶茶自然是给你的。” 一看这人就憋着坏, 谢君瑜敲打笔电侧面的速度加快了些, “都这么晚了,喝奶茶长胖。” 余堇依旧在挠床单:“可这是我做的。” 她冲奶茶扬扬下巴, 语气开始委屈:“对着配方弄了好久呢,连回来路上车里都放的配方朗读。” 谢君瑜:…… 这事怪她。 前几天她上福地姛天的微博号处理投稿,有条投稿是之前询问网友怎样追回前女友的后续,说是复合了,现在天天变着花样给女朋友洗手作羹汤。 本来没什么的,偏偏她发投稿时被余堇看到了,这人一下子就来劲了,说这个稿主之前的投稿她认认真真回复过,头发还湿着就凑过来脸贴脸,把手机给她看还不乐意,非得用这样别扭的姿势看完。 看完后还不肯松开,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脑回路,余堇亲着她的脖子,好说歹说非要学人家的给她洗手作羹汤。 ……于是噩梦开始。 连着好几天,谢君瑜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些什么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食物,吃完还得在余堇期待的目光下真心夸赞…… 难做,实在难做,也没人告诉她跟前任复合还有这个程序啊…… 回想起前些日子囫囵吞过的“余式美食”,谢君瑜看着那杯奶茶的眼神多了些惶恐,连带着声音也在畏缩:“姐姐……长胖了就没有马甲线了,你没得摸了。” 余堇欣赏她这副明明害怕却还得哄着自己的为难样子,忍不住继续逗:“小区门口就是健身房。” 谢君瑜:…… 认命了。 她把电脑彻底合上,手往前伸,央着:“那你给我吧。” 余堇却摇摇头,挠床单的手指终于停下,反而拍了一下,“坐过来。” 等谢君瑜乖乖坐在身边,那只轻挠的手又开始了,只不过这次挠的不是床单,而是谢君瑜侧腰的布料。 谢君瑜刚喝进去一口奶茶,被刺激得猛然一缩,差点把杯子里的奶茶荡出来。喝奶茶的动作立止,可那只可恶的手竟然也跟着停下,只有余堇无辜的狗狗眼盯着她。 她再喝一口,手便再挠一下。 反复几次,谢君瑜干脆一口气把奶茶全喝了,接着把杯子往床头柜一搁,按住侧腰那只手。 “余堇你干什么!” 谁料余堇这人腰一塌,那张委屈兮兮的脸就那么凑上来,差一点就亲到谢君瑜的脸。 “明明前几天才抱着我说爱我,结果之后每晚都对着电脑忙到十二点,看着比我都忙。”余堇扣紧谢君瑜的手,带着她的掌心搭上自己后腰,“这么多天都不亲我,有你这么爱人的吗?” 谢君瑜这学期确实忙,这个大赛那个评比,还有做不完的小组作业和pre,要是没有实习,说不定只需要稍微赶一赶就能完成,偏偏当初被余堇激得脑子一热去了独江实习…… 都说时间像拧毛巾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但她这条毛巾像是被撒哈拉的烈日炙烤了整整三日,连一滴水挤出来都费劲。 谢君瑜理亏,于是把怀抱紧了紧,好好解释:“学校那边只剩明天的小组作业了,做完就可以唔……” 不等她说完,余堇勾了她下巴就亲过来,亲够了,摸着她的脸舔舔唇,回味一番,没头没尾来一句:“是不是咸了点?” “……啊?”谢君瑜被亲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余堇在说什么,便也跟着舔舔嘴唇,这才意识到说的是奶茶,“好像是有点。估计是奶盖咸了。” “明天我改进一下。”余堇瞥一眼飘窗上的笔电,“还剩多少?” 谢君瑜本想拿笔电过来给余堇看,余堇却扶着她的脸不松手,她作罢,乖乖被捏着下颌回答:“小组其他同学刚刚又发了几个补充材料,整合材料加修改明天的汇报内容,今天大概又得到十二点。” 谢君瑜小心翼翼,正要继续安抚,扶在脸颊的手直接按住后脑,刚张开的口齿正好接纳另一人的气息。 这个吻比刚刚的吻更久更深,还多了一些哀怨的碾磨。 终于吻够,余堇利落站起身,拿了空杯子,留下一句“那你继续,我再去琢磨琢磨奶茶配方”就洒脱离开。 甚至贴心地把门都带上了。 谢君瑜被亲到大口喘气,刚刚为了受下余堇的攻势,她不断后仰,手都反撑在身后,当下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扭头看一眼被带上的房门,喘着喘着就哼笑出声。 这人……是在报复她吗? 她坐回飘窗继续对着笔电忙碌,终于和小组成员敲定终稿时,时钟已经来到接近凌晨一点。 她往床上看一眼,空空荡荡,余堇一直没进来。 这是主卧,都这个点了,余堇还不睡吗? 谢君瑜收好电脑,推门出去找人。 该说两人默契呢,还是该说她们都有一堆坏习惯?要找的人正窝在阳台的懒人沙发里,穿着睡衣,头发有点乱,看着像是刚洗过,怀中也抱着笔电忙碌。 偌大的空间,除了笔电的白光,愣是没有一点别的光亮。 她悄无声息靠近,先是听到余堇刻意压低音量的说话声,之后才看到挂在余堇耳边的蓝牙耳机。 谢君瑜没急着打扰,等余堇结束通话了才靠近,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余堇。 “还说我呢,明明你也是摸黑。”手探向余堇发梢,检查她有没有吹干头发,“又不吹干……等你老了有你头疼的。” 余堇呵呵笑,搁在键盘上的手指还在忙碌,“那你给我按摩,再不济带我去医院。你忙完了?” “嗯。”谢君瑜拿了吹风机过来,调成最低档暖风给余堇吹头发。吹了几分钟,她握住余堇发梢捻了捻,确认干透后才放回吹风机。 余堇还在忙。 谢君瑜知道余堇在忙什么。焚野是独江重点项目,马上就上线了,各项工作都在收尾,余堇作为项目负责人,压力可想而知。所以她也没有催促余堇早点休息,坐在一边陪了一会儿,实在熬不动了,靠在余堇肩头昏昏欲睡。 昏胀的脑袋不太听话,无法老老实实靠着不动,眼见就快滑下去,温暖的掌心扶住额顶,还轻轻揉了揉。 “你去睡,不用陪我。”连声音也轻轻细细,生怕惊扰到肩上的人。 其实谢君瑜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听到了一个“不”字,便皱着眉蹭了蹭脑袋,喉咙里也发出含糊不清又不满的“不要”。 哼完的下一秒,脑袋滑下去,准确无误滑进余堇怀里,挡住了余堇看屏幕的视线。 乖巧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眼睫软软耷下来,浓眉被蹭得有些乱,眉头处有几根软毛倒戈,特立独行歪向另一边。 余堇眉眼带笑,伸出指尖点了点她下巴,小声嗔一句:“小屁孩,不听话。” 眉心酸胀,剩下的工作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余堇合上电脑随手搁在沙发上,把已经睡熟的小朋友抱去房间。 第二天,谢君瑜被闹钟惊醒,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时,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今天她回学校上课,上午下午各有一场pre,汇报人还都是她,请不了假,只能请独江的假。 项目组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这个关头请假少不了被批一顿,但谁让负责人是她刚和好的女朋友,加上她熬大夜的几天都被余堇看在眼里,请假的时候也就夏寻反应大了点,边敲电脑边对她耳提面命,足足半小时才罢休。 今天的课都是专业课,又是跟成绩挂钩的案例汇报,除了课程开始的第一堂课,这节课是截至目前到得最齐的一次。 谢君瑜刚进教室,周沫先一步看到她,撑着下巴冲她无力挥挥手。等她在身边坐下,周沫立刻肌无力似地往她身上靠,嘴上还声若蚊蝇地叫唤:“别动别动,让我靠靠……我那组就没几个干事的,就知道拖拖拖,逼得姑奶奶我熬了一个星期才把汇报做完。” 两人一起蛐蛐了几句,周沫撑起身体,回了条手机消息,扭头问谢君瑜:“你前几天是不是找姐姐了?姐姐问你呢,你那个朋友的情况好点没有。” 余堇发病那一晚之后,两人都开始忙碌,谢君瑜忘了给林西回消息,现在经周沫提醒才想起来。 她给林西发消息,周沫还在虚弱地喋喋不休:“你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她要是情绪不好,你干脆带她去姐姐那儿看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 周沫这人啰嗦起来没完没了,谢君瑜边打字边嗯个不停,除了周沫说的带去林西那儿看看,别的一句没听进去。 对啊,林西就是心理医生,因为周沫的关系,她和林西关系也不错,余堇去林西这里看看她也放心。 专业大课往那儿一坐就是半天,一天下来,谢君瑜腰酸背疼,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在慢慢悠悠收东西。 一边的周沫看得着急:“上个课把你上憔悴了是吧,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教室坐一天就飙升到八十岁。” 她早就饿了,两人约好去商业区吃顿好的,谢某人却在这里磨蹭半天…… 蹉跎,当真是蹉跎! 终于等到谢君瑜收拾好,周沫只差给她作个揖,“谢奶奶,要不要我扶着您出校门啊?” 谢君瑜翻个白眼,作势要打,周沫也不管自己上课前还端的是柔若无骨虚弱至极的形象,几步就跑到教室门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之前的病恹恹。 “奶奶,你能不能快点啊,我都要饿——呃……” 周沫这一滑稽变调惹得谢君瑜差点笑出来,她看向门口,“你干嘛啊,练声呢?” 周沫挤眉尬眼,一张脸上精彩纷呈,最后跟老鼠见了猫似地,脸一下就耷下来。 谢君瑜怔愣,周沫这是被夺舍了?又是练声又是做表情的,要去进军娱乐圈了? 疑问未解,只见周沫把包往肩上一甩,像扛了好几斤大米,脚一蹬,遗憾离场。 两秒后,走廊传来周沫的嚎叫:“谢君瑜你欠我一顿饭!” 什么啊……讹人呢?不是说好一起去吃饭的吗,自己开溜也不给个说法,周沫欠她一顿饭还差不多。 手机一震,林西回了消息—— 『好,有时间带你朋友过来吧。』 “谢谢林西姐”这几个字还没打完,顶栏蹦出来余堇的消息。 『今天的汇报怎么样?』 在林西和余堇之间,当然是选择自己的亲亲女朋友,在顶栏消息自动消失前,谢君瑜点进和余堇的聊天框,边找表情包边往门口走。 教室已经空了,只剩她的脚步声在室内浅浅回荡。 『还不错,夜没白熬。』 余堇很快又来一条,是个链接,点进去是和外卖软件一样的点单界面。 只不过每道菜的图片都换成了余堇的脸…… 『请点餐。』 谢君瑜停在门口。 她心情复杂。 所以该怎样在不打击女朋友积极性和心情的情况下拒绝掉这个提议? 她咽咽口水,却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难,太难了。 手搭在门把手一压,老教学楼的设施都有些老旧,教室门开合处已经生锈,拉动时响起巨大一声“吱嘎”。 吱嘎声后,是一张耷眼撇嘴的委屈脸。 “小君瑜,你不回我。” 第48章 乖,实在是太乖了 正想着怎么拒绝呢, 对方巴巴地当面要答案来了,犹如当头一棒,砸得谢君瑜愣在门口半天没反应, 就瞪着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恐的眼神望着余堇。 乖,实在是太乖了,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余堇忍住上手捏捏脸的欲望,将委屈贯彻到底:“不想见到我吗?” 贝齿咬上唇瓣,缓慢地磨了磨,眼里也逼出点点湿润,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美人样。 “不是, 我没这个意思……”谢君瑜终于回神,勾住余堇手指, 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声音越哄越轻, “当然想见你,我是没想到你会来。” 谢君瑜都快把人拉怀里去了,余堇憋不下去,终于上手捏了捏她的脸, 收手时还顺带勾了勾她下巴。 见余堇表情恢复正常,谢君瑜牵着她往外走。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加班吗?” “刚谈完焚野上线后的第一个联名合作, 合作方离这边不远,正好来接你下课。” 这栋老教学楼门厅之外是一个平台,离地面有十几级台阶,谢君瑜刚下一级, 闻言停下转身, 把正要跟着下来的余堇堵在了平台上。 手还被谢君瑜牵着放在她口袋里,她突然停下, 余堇也不开腔问,就这样望着。 得益于台阶的高度,余堇稍稍俯视,眼睛里慢慢蓄起高度差带来的压迫,和她眼中原本盛着的温柔交融在一起,迷人又危险。 谢君瑜对此刻的余堇十分着迷。 ——当余堇说出“接你下课”四个字时,她的心就已经开始摇颤。 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几个字呢?可以是长辈,也可以是年长的平辈,在世俗意义中的身份来说,一定是所谓的“上位者”。 上位者的接触必然带着压迫,温和的压迫也好,强硬的压迫也好,说到底,都是逼迫。可眼前的上位者将手放在自己掌心,乖乖缩进她的口袋,那双眼睛里蓄起的压迫之下是缓荡的温柔,甚至昨晚,这个人还缠着她亲个天昏地暗…… 乖,实在是太乖了,好想一口咬下去。 台阶处一上一下的两个人安静对视,明明什么都没发生,错开眼神后,谢君瑜却觉得口干舌燥。 掌心被一根手指挠了挠,余堇迈一步,和她站在同一级台阶。 “还没给我答案呢,今晚想吃什么?等会儿我不回公司,在家办公,可以做饭。” 说罢,余堇要去掏手机给谢君瑜看点单界面,谢君瑜连忙拉住,带着她往下走。 “不然我们在外面吃吧,我和周沫本来要去商业圈那边,听说新开了一家高分餐厅,打算试试水的,结果这人跑了。” 听见周沫的名字,余堇回忆了一下刚刚周沫在走廊见到自己的表情,堪比一出好莱坞大戏,她拉拉谢君瑜的手,憋着笑问:“她是不是怕我啊?刚刚她见到我的时候,脸都快皱一起去了,跑得比世界冠军还快。” 谢君瑜暗暗腹诽,怕不怕不知道,尴尬肯定是很尴尬的。她和余堇和好之前,骂余堇骂得最凶的就是周沫,骂了三年,现在她这个“不争气”的又跟人家扯上关系,周沫的心情可想而知。 骂肯定是继续骂的,只不过对象变成了她。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在说:“那是周沫跟你还不太熟,你们多见几面,她肯定不跑。” 说话间到了车边,谢君瑜被按上副驾坐好,刚刚做饭的话题已经扯开,她想当然地以为余堇是开去商业圈,结果眼见着车外的路景越来越陌生,最终车停在一家生活超市对面。 “等你下课的时候看了道新菜,今天高低做给你尝尝!” “……” 上位者不愧是上位者,连强迫都不带声提醒的! 谢君瑜被拉着直奔蔬果区,她拎着个篮子,站一边看余堇一会儿对着屏幕念念有词,一会儿在菜堆里翻几下装模作样挑选。 她也不出声,甚至还稍稍落后半步,不让余堇在余光里看到她。 等到余堇对着屏幕长叹一口气,她贴上去,软软问一声:“怎么了?” 余堇拎过她手里的篮子,再把手机推她怀里,靠近她耳边,怕被别人听了去似地轻声哼着:“你挑,我不会。” 谢君瑜表面神色淡淡地应一声“好”,心里的摇颤却在愈演愈烈—— 这样才对,上位者的软化和服输……最让人兴奋。 谢君瑜在这边对着菜谱挑菜,挨着不远的熟食区飘来阵阵肉香,余堇往那边瞅两眼,看见工作人员刚从烤箱里拿出一满板烧鸡。 她搭上谢君瑜的腰,轻轻捏一下,问:“那边的烧鸡刚出炉,想吃吗?” 终于等到余堇问这一句,谢君瑜都想当场亲她一口。 想啊,太想了!至少在尝过余式美食后还有余地吃点好的。 谢君瑜忙不迭点头,余堇把篮子搁她手上,去熟食区买烧鸡。 对着食谱挑好最后一样菜,余堇还没回来,谢君瑜去熟食区找人,没看到,正要给她发消息,这才看到余堇几分钟前发来的“烧鸡买好了,我去零食区逛逛”。 消息发过来还没多久,估摸着余堇应该走不远,于是谢君瑜也就慢慢拖着步子逛,顺便往篮子里塞几包余堇爱吃的零食。 逛到果脯架,她一眼瞄中高层角落里的草莓果干,余堇就爱打游戏的时候嚼。她直奔而去。 这层算高的,好在她身高不露怯,一伸手就捏住包装袋。 只是……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谢君瑜立刻收手,没想到那只手也在往回缩,她这才往边上看一眼,是个男生,高个、宽肩、架着一副斯文眼镜,那张脸看着还有点眼熟。 对面的男生反应更快,看清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大眼,嘴也咧开,很是激动:“好巧!” 谢君瑜的记忆终于跟上来,这人好像是她同班同学,还是她刚做完pre那一组的组员。只是她这一学期基本不在学校,小组作业大家也都是网上交流,她有点对不上脸。 “你好,不好意思,我没怎么在学校,所以不太记得名字……” “哦哦,没事,我叫江岩,开学拍班级合照的时候站你身后来着。” 谢君瑜点点头,实际对他说的班级合照站位并没有什么印象。 江岩看她一眼,拿了那包草莓果干递过来,“你也爱吃这个吗?这个牌子的芒果干也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江岩在货架上快速寻找,殷勤得差点把自己绊倒,谢君瑜默默往边上跨一步,给他留出更多空间。 “就是这个!” 谢君瑜想了想,好像没见余堇吃过芒果干,但试试也不错。她接过来,正要道别去找余堇,江岩竟然跟着她,嘴上还激动地说着刚刚课堂汇报的事情。 “刚刚的汇报你真的讲得很好,老师提出的质疑也都滴水不漏解释清楚了,这些话本来想当面对你说的,但周沫一直在和你说话,所以……”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谢君瑜都礼貌应着,喉咙里下意识重复“嗯”“真的吗”“谢谢你”。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过几天你有空吗?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嗯——” 刚嗯出声,谢君瑜立刻止住,张嘴要悔,一阵突兀的嗒嗒声踩碎她的拒绝。 嗒——嗒—— 规律清脆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不疾不徐的步调,从容又具有压迫感。 她的心再次摇颤起来。 嗒——嗒—— 鼻端已经闻到了冷调的果香。 来者和她并肩,却在对面看不到的地方,将掌心搭上她后腰。 “小君瑜,你同学?” 言笑晏晏的女人温和笑着,还贴心地接过购物篮。 谢君瑜却感受到按进后腰的力道在不断加大,带着以秒叠加的压迫倾倒而来。 上位者还是上位者。 谢君瑜几乎是被腰际的那股力道推着说出口的:“不好意思,最近我都挺忙的,谢谢你。” 江岩走后,后腰的那只手才撤下,谢君瑜要开口解释,余堇掂掂购物篮往里看了看,牵过她的手,柔柔笑着带她往自助收银台走。 余堇扫码,谢君瑜就乖乖地肩贴肩扯着袋子装东西。 眼见着篮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只剩几包零食,余堇勾出果干,目不斜视,往边上的商品暂存区一扔,结账走人。 “草莓果干……不吃了吗?”谢君瑜被她牵着,小声问。 余堇一个字不说,把谢君瑜的手牵得更紧,一路直奔地库。直到扯着安全带“唰”一声将谢君瑜束缚,她捏住眼前人的下巴揉上那对嘴唇。 谢君瑜抓住她的手腕,没用力,只是虚虚扶着,甚至自己往前凑了点,一声不吭地受下她的惩罚。 肆意蹂躏的手指忽然停下,连带着主人沉冷的目光也长久地在谢君瑜眼中停留。谢君瑜也不动,扶住她手腕的指尖动了动,在脉搏处揉一揉,软声安抚:“他是我同学,偶然碰上的。姐姐,别生我气。” 余堇却猛然收回手,眼珠动了下,搅碎原本的沉冷,她坐正握上方向盘,逃避谢君瑜的视线。 车开出地库,余堇格外沉默,谢君瑜便也沉默,只时不时地悄悄看她,确认她的情绪在正常范围内。 余光中望过来的那道视线太过频繁明显,余堇早早发现,她知道谢君瑜在做什么,也知道刚刚自己的反应有些吓人,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方向盘攥得更紧,甚至微微旋转着磨了磨表面的粗糙皮套。 掌心的粗粝感让她安定些许,她再用力一磨,像拧开了开关似地,堵在喉咙里的话终于获得自由。 “你爱我吗?” 谢君瑜扭头过来,光明正大盯着余堇侧脸,“嗯,爱。” 她等着余堇下一句,她都想好了,要是余堇提起江岩,她就将班上所有记得名字的同学都告诉余堇。 余堇不安,她理解,她愿意多给一些安全感。 可余堇问完这句就没再出声,谢君瑜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下文后,抠着安全带正过脸。 在超市逛得有些久,已经过了晚高峰,路宽车少,连交通灯也十分配合,一路绿灯,于是油门越踩越下,车外的世界呼啸而过。 前方是一座短桥,几乎没什么引桥,但有足够坡度,油门踩得更下,攀升至顶点时却并未松懈,于是车身短暂腾空,在那一瞬间的失重中,谢君瑜听到余堇问:“那你还恨我吗?” 来不及回答,轮胎已经砸地,谢君瑜抓紧安全带,心脏刺激得砰砰直跳,甚至跳进耳朵里,鼓噪得恼人。 而余堇的下一句,在鼓噪间隙里混进来。 “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第49章 叫我。叫我。 “我可以。” 被按在沙发上的人仰起头, 腿上使力试图站起。然而肩上的力道加重,屁股稍稍腾空就又陷进沙发里。 “没说你不可以,是我来更快。”谢君瑜俯下身, 靠近余堇耳畔,“姐姐,坐好。” 刚攒上劲的大腿因这似撒娇又似训诫的四个字瞬间泄力,陌生的刺激感在大脑里冲撞,余堇下意识倒吸一口气,直勾勾盯着谢君瑜。 臃肿的外套在回家的那刻就脱了, 谢君瑜只着一件学院风针织衫, 手还搭在余堇肩膀,开始慢条斯理卷袖子。 一圈……两圈…… 针织衫下的白腕钻出来, 带出一截同样白净而紧致匀称的小臂,忽而晃了晃, 摸向余堇侧腰,温香的身体也靠上余堇胸口。 余堇仰起下巴,双手撑在身后,逗弄似地不让谢君瑜贴上来。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脸颊, 她听到谢君瑜的自言自语。 “怎么没有……你明明习惯放这个口袋的……” 谢君瑜抬起头,眉头已经有些皱了, “你手机呢?” 余堇撑在身后不动,盯着谢君瑜眼睛命令:“叫我。” 是谢君瑜挑的头,她自然知道余堇究竟想听什么,可刚刚余堇又自顾自飙车, 此刻她偏不想让这人如愿。 “余堇。” 余堇僵持不动, 谢君瑜却没有继续拉扯,打算拿自己手机搜菜谱。虽然不知道余堇给她看的菜谱是从哪里找的, 但菜名她有些印象,直接去浏览器搜不就好了。 后腰将将绷紧使力,直起来不到半个身位,下巴被捏住,又一声命令落下来:“叫我。”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里头的侵略性却分毫不少。 谢君瑜见过太多次余堇自下而上的眼神,余堇很喜欢用这样表面弱势的姿态看她。 大多数时候眼神里都是逗弄或柔软,经由那双天生带着无辜的狗狗眼传递过来,总能让她失神。只有少数时候装着压迫,转瞬即逝,她还会因此得到一个补偿般的吻。 从没有哪一次是这样强势不容半分拒绝的侵略性。 谢君瑜看向余堇,败下阵。 “……我叫了。” “换一个。” “……”谢君瑜扯扯身上的学院风针织衫,露出里面敞开的衬衣领,软着眼神央求:“姐姐,放过我。” 余堇满意了,指着她脱下来的外套,“在你口袋里,顺手放进去忘拿了。” “……”谢君瑜一摸,还真摸到了。她调出菜谱,去厨房忙碌。 吃饭时余堇心情不错,根本看不出在车里时的沉冷。谢君瑜却心事重重。 “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余堇的这句话还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知道少年时的经历让余堇对爱质疑,要比别人少很多安全感,所以余堇对江岩的反应那么大,她多少能理解部分,可她实在想不明白余堇这句话。 几天前余堇也说了“不能不要我”,她不是不相信余堇对她的感情,只是哪怕知道余堇曾经的遭遇,三年前余堇对她的感情也没到而今近乎话里执念的地步,像是今生今世都认定了一般。 余堇情绪上来时的痛苦给谢君瑜留下太深印象,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惊。 余堇曾经有过心理疾病,据她自己所说,现在已经好了,只是偶尔会出现较大情绪起伏,药物可以压制。 几天前余堇一下子把药瓶吃空,她对余堇的解释半信半疑,后面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事便暂且压下,可今天余堇沉冷陌生的眼神又勾起她的神经。 必须带余堇去看心理医生,只有医生确定余堇没有情绪问题,她才能安心。 “我们和好后你还没和周沫正式见过面,改天一起吃个饭好不好?”谢君瑜觑着余堇的表情,“你跟她熟悉熟悉,她也不至于见了你就跑。” 必要时候还是得拉周沫当这个挡箭牌。反正已经被周沫骂没出息了,她不介意再多被骂一句没良心。 她是想让余堇去林西那儿看看,但又怕余堇多想,便想着先让两人见见面,熟悉熟悉了,余堇应该就不会太抵触。 余堇没急着答应,调出手机日历翻了翻,又去微信跟许可确认了下,这才开腔应着:“好啊,就后天吧,后天周六,大boss出差,不会来盯。虽然临近焚野上线,没有周末这一说,但我看了进度,没什么问题,组里也没其他事情,可以给大家放个假。” 谢君瑜有些惊讶,她只是想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想到还给项目组的大家争取了一天假期。 饭后谢君瑜洗碗,余堇本来不让,她们一直默契地遵循一人做饭另一人就洗碗的习惯,但后天放假,她担心余堇还要调整工作,便把人推进了电竞房,自己钻进厨房洗碗。 洗好碗,谢君瑜给周沫发了消息,问她和林西后天要不要出来吃饭,当弥补白天的缺席。得了肯定回复,她又去问林西。 『林西姐,后天有空一起吃饭吗?我朋友的事……想请你帮忙。』 过了会儿林西才回复。 『小沫刚刚和我说了,当然可以。』 『你朋友也来吗?你不和余小姐一起?』 谢君瑜犹豫了好几分钟。 『那个人就是余堇。』 心理咨询室内,林西对着谢君瑜最新发的这条消息看了好几遍。 谢君瑜是察觉到余堇的情绪了吧?无法再听之任之,更不可能视而不见,又顾忌着讳疾忌医的可能性,所以才会迂回着找她帮忙。 谢君瑜很在意余堇,那余堇什么时候才能坦诚? 她也想直接告诉谢君瑜,她和余堇早就认识,甚至做了余堇三年的心理医生,这些年余堇心理发生的变化、在情绪上的显化、现在又是怎样的病态想法,她都想一字不落地告诉谢君瑜…… 可是心理医生怎么能透露咨询者的详情? 更何况……她要是说了,周沫怎么办? 当初余堇决定追回谢君瑜要她帮忙时,其实也给过她选择。 那时候的余堇执拗而疯狂,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把一个厚厚的黄皮信封甩在桌上,一沓照片从胡乱撕开的锯齿状信封口滑出,照片里的人并未设防,显然是找人偷拍的。 余堇撑在办公桌上,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她和一个叫周沫的女生关系很好,有什么动向,周沫一定知道。林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你接近她。” 她只看了几张照片就没再看下去,看向余堇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堇,你怎么能……” “我要她回来。”似乎是知道自己所为何等卑劣,余堇匆匆打断,说话时胸腔急剧起伏,“别的不用说了,林西,你愿意帮我吗?” 林西的沉默让余堇猛然直起身,咬紧后牙时咬肌清晰可见,眼里的红血丝像是蠕动的血虫,“没关系,我会找别人帮我。” 她低下头安静收拾桌上的照片,越来越急剧的呼吸却泄露了即将爆发的情绪,林西按住她毫无章法的手,无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堇,你冷静一点。” 片刻后,她听见叹息,然后如愿以偿得到点头—— “我帮你。” 林西揉了揉眉心,这段回忆让她头疼,她想打止,可记忆仍在自顾自往后走。她记得,那时的余堇再三向她确认—— “你想清楚了?我这条船是贼船,有得上没得下,注定不光明,说不定还得搭上你自己。” 余堇指尖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谢君瑜和周沫的合照,照片里的周沫笑得恣意敞亮,浑身上下都在宣泄活力。 “我让私家侦探顺便跟了周沫,是小君瑜的同班同学,喜欢女人,酒吧常客。” “林西,别真爱上了。” “……” 手机又在震了,谢君瑜发了新消息过来,记忆终于被迫终止,林西如释重负般拿起手机打字。 『好,我会多观察余小姐的。』 得了林西的回复,谢君瑜终于放下心,推开电竞房的门。 余堇坐沙发上在打工作电话,一通接一通不停。 她发号施令或是据理力争时,抱枕上的手指随着话语比划,再时不时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抱枕,到对面说话她安静听时,骨感分明的手指搁在抱枕上,无意识抓揉,偶尔还会转转腕骨。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性感。 谢君瑜坐过去,抽出正被“宠幸”的抱枕,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余堇掌心。余堇看她一眼,伸出根手指立在嘴唇前,然后如她所愿揉捏起她的指腹。 谢君瑜就这样半环住余堇,脸颊压在余堇肩头,什么也不干,乖乖看余堇玩她手指。余堇怕她待着无聊,开了沙发对面的显示屏,边和对面沟通,边插了款多周目游戏卡带给她玩。 等到通话终于结束,谢君瑜都快打完第一周目。听到余堇和对面礼貌再见完,她按下暂停,拍拍身边,用乖软的声音命令:“姐姐,过来。” 又是这样似撒娇又似训诫的感觉。 刺激第二次窜上来,余堇还是头皮发麻。 “等会儿,讲得我口干舌燥的。”她看一眼谢君瑜,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往里加满冰块,酣畅淋漓喝下一大口,不过瘾似地,还往嘴里塞了两块不大不小的冰块。 嘴边还挂着冰凉的水柱,余堇伸出指腹抹去,冰杯顺手放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上,没跟着坐下,而是在谢君瑜的注视下弯下腰来。 “小君瑜,刚到家时我就想问了,你这究竟是在撒娇呢,还是在命令?” 因着含了冰块,透凉的气息喷洒过来,冰得谢君瑜下意识看向那对水润的唇瓣。 她抬起头,依旧是乖软的声音和强硬的语气:“都有,不行吗?” 第三次。 “撒娇是撒娇,命令是命令,”余堇单腿跪上谢君瑜两腿间的空隙,把人逼得后脑压上靠背,“你这样,我分不清。” 另一只腿也跪了上来,她贴着谢君瑜,想摸脸,谢君瑜却将下巴一抬,躲过了。 “分不清吗?”谢君瑜扶住余堇腰身,咬上去,彻底化开恼人的冰块。 喘息连连,余堇撑在谢君瑜肩上,电竞房的沙发比不上客厅的宽敞,这个姿势她不太能坚持,只能将谢君瑜用力压在靠背上借力。 谢君瑜很听话,乖乖靠着,仰头张嘴接纳她的喘息,可在她想换个姿势时,后腰被按住,眼前是谢君瑜被亲到湿润的眼睛,耳边是谢君瑜轻软的声音。 “你刚刚打电话的样子,好强势,好性感,我好喜欢。” 有吻落在她下巴,后腰被摩挲出谷欠潮,腿一软,却被后腰那只手钳制。 谢君瑜盯着她,乖软不见踪迹,只有冷淡强硬的命令:“姐姐,柜好。” 脑袋被人压下,撩火的唇齿咬她的下巴和嘴唇。 “这样,分得清了吗?” 第四次。 第五次。 …… 无数次。 餍足之后,余堇跪坐在谢君瑜腿上平复。谢君瑜扯过一边的衣衫披在余堇身上,摸着她的脊背安抚。 “会太凶吗?” 余堇勾着谢君瑜的脖子笑,小屁孩这时候装什么小心翼翼,刚刚明明训得可欢了。 “还不错。” 得了肯定,谢君瑜把人抱得更紧,做着承诺:“平常我不会凶的。” “嗯。” “以后可以再来吗?” “嗯” “我可以买……” “嗯——买什么?” 余堇抬起头看她。 “就是一些……”被余堇盯着,谢君瑜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好玩的。” 余堇不置可否,戳戳她额头,从她腿上起来穿好衣服,拿了茶几上的手柄过来,“怎么就这么点血了,buff也没几个好的,就算过关了得分也不高。” 她移动摇杆,要直接开始下一周目,谢君瑜按住她的手,冲屏幕努嘴:“反正这周目快结束了,干脆玩完好了。” 余堇把手柄给她:“那你玩吧。要是我,buff这么烂,肯定趁早开下一周目了。” 她拿过茶几上那杯已经变成常温的水喝一口,又嫌弃地放回去。 谢君瑜不在意冰水还是常温水,她现在正渴着,蹭蹭余堇手臂,央着:“我渴了,给我喝一口。” 余堇端着水杯递过来,都快到她嘴边了,忽然一收手,“叫我。” 游戏里正打着架呢,谢君瑜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抽空瞥她一眼,软软一声“姐姐”就飘过来了。 “不对。”余堇靠近谢君瑜侧脸,一只手端着水杯,杯口搭在她下唇,另一只手固定住她下巴不让她抬起,小声提醒,“是刚刚你让我叫我没叫的那个。” “小君瑜,示范给我听听。” 有人的喉头滚动一下,下一秒,轻软的声音经由杯壁扩散,清晰无误地传入余堇耳膜。 “主人。” 第50章 “你疯了?” 收纳柜大开, 其中某一层只放了排列整齐的白色药瓶,其他什么都没放。 谢君瑜眉头紧锁,沉默着, 把这层抽屉拉到最开。她随意抽出一瓶,晃晃,空的。再抽一瓶,空的。连续五瓶,全是空的。 眼见还要继续,余堇一把抽出谢君瑜手里的空药瓶扔进抽屉关好, “不是最近吃的, 我习惯把空药瓶堆满了再一起扔掉,这些已经放了很久了。” 自从那一晚相拥倾诉之后, 余堇试着把心打开了一点,不过也不是她自愿, 完全是谢君瑜怀疑上了她的情绪问题,而且林西还发来消息,说已经提醒了谢君瑜该注意她的用药情况。 她是在谢君瑜反复询问,甚至是逼问之下, 才肯告诉谢君瑜家里的收纳柜有一层放的全是药瓶。 “余堇你简直是胡来!” 谢君瑜把家里所有带锁的没带锁的柜子通通打开,只有一瓶还没开过的药, 黄色盖子,和抽屉里的不一样。这瓶药的信息纸还没被撕,谢君瑜立刻去看。 抗抑郁药,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包括重度抑郁发作、伴有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症等)、焦虑症、强迫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 余堇现在不是焦虑症吗?她在微信给林西简单说了余堇情绪激动时的表现, 林西也说更像是焦虑。虽然抗抑郁药也能治疗焦虑症, 但为什么不干脆服用抗焦虑药? “怎么换了?”谢君瑜问。 “之前的药虽然药效强,但也容易产生依赖性, 而且……有副作用。这药更温和,不容易成瘾。” 余堇一个个抽屉关好,想把谢君瑜拉去客厅坐着,谢君瑜却目光灼灼盯着她,问:“什么副作用?” 余堇没说话,很平静地看了会儿谢君瑜眼里的焦急,视线下挪,在黄盖子药瓶上短暂停留,然后嘴角扬起,笑起来。 “小君瑜,你好吓人啊。没什么啦,就是头晕失眠这些,有时候肠胃也会不太舒服。”余堇把厚外套拿过来给谢君瑜披上,从玄关的大元宝里翻出车钥匙,“快到约好的时间了,再不出发该迟到了。” 到地库,余堇把车解锁,然而谢君瑜先一步上了驾驶座,余堇微愣,坐上副驾驶。 见余堇关好车门,谢君瑜也不找她拿钥匙,而是倾身过去,直接探向余堇右边口袋。 这是余堇的习惯,手机放左口袋,钥匙放右口袋。 谢君瑜一摸一个准。 然而谢君瑜要直起身坐回去的时候,余堇勾住她脖子,略带凉意的手指就按在她后颈,冻得她一激灵。 “小君瑜,未经同意就来摸我,谁教你这样做的?” 后颈的手指寸寸前移,摸上滑嫩的脸颊。 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爱摸谢君瑜的脸,又滑又嫩,不管是戳还是捏,手感都极好。 最主要的是,谢君瑜十分听话,嘴上叫得再凶,见她伸手过来,都会乖乖停住不动等着被摸,有时候等久了,还会主动贴上她的掌心,再用蚊子哼的音量嗔一声“慢死了”。 嘴硬的小妹妹,逗起来最好玩了。 “我哪有摸你,只不过掏了一下……你的口袋。”谢君瑜小声驳斥,扶在脸颊的手指又滑向耳廓,仅抚弄三下,头顶涌上酥麻,她甚至开始倒吸气。 余堇稍稍前探,与谢君瑜挨得更近,“这还不算吗?你的耳朵……在摸我的手。” 倒反天罡! 颠倒黑白! 胡说八道! 谢君瑜的脑子麻得厉害,她也不管成语用对了没,在心里把余堇批得体无完肤,然而嘴上却只有磕磕巴巴的一句:“你!你松开我!我要开车了!” 余堇夸张地“哦”一声,使劲揉了揉谢君瑜双颊才放她坐回去。 嘴硬的小妹妹,实在是太好玩了。 谢君瑜把车开出去,车速不快,余堇开始犯困,她把手肘支在车窗边,托住腮,建议:“小君瑜,我觉得你可以提提速。” 谢君瑜目不斜视,压根不听,“从现在起,你得习惯这个车速,因为以后你开车也要是这个速度。” 余堇不置可否,只看一眼时间,换了个姿势托腮,提醒:“可距离约定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你和周沫关系好,她对你自然没什么意见,但她对我……而且,林医生也在,我和她总共就没见过几次,留下个迟到的印象多不好啊。” “没关系,”谢君瑜依旧维持原有车速,匀速往前,“周沫习惯性迟到,我和她约时间都会提早二十分钟,现在时间绰绰有余。” 余堇被噎回去。 林西怎么也不管管周沫!迟到这坏毛病还不给改了! 谢君瑜在专注开车,余堇摸出手机给林西发消息。 『你别太宠了。』 林西很快回复,言简意赅。 『?』 过了会儿,林西又发来一条。 『你打算瞒君瑜瞒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今天这次聚餐她怎么和你说的,她和我说的是让你来我这儿治疗。』 『你总瞒着我们认识这件事也不行吧,瞒得越久,伤害越大。』 余堇没回,把手机锁屏,车窗开了一条缝,看向窗外。 她们正在过桥,桥下是大江,江面还算平静,只有些许波纹在漾动,可在平静之下的江底却是大浪滚滚。 暗流蛰伏,蓄势待发。 余堇不是不明白,可她该怎么和谢君瑜说,她们的重逢都是她的刻意为之,目的不纯,不仅仅是为了太过思念想要挽回,还为了……快把她折磨疯的不安惊悸。 她总是被爱抛弃的那一个,然而谢君瑜不会,哪怕三年前是谢君瑜提的分开,可她知道,是因为她的推拒太过,是因为谢君瑜由爱生恨,谢君瑜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受伤太多,恨意渐深。 毕竟,在断断续续的窥探里,照片中的谢君瑜总是痛苦的。买醉,大哭,痛骂,谢君瑜伤口外翻流血的时刻,其实她都有用这样见不得光的方式窥探到。 窥探得越多,越知道,她好恨她,最恨她。 然而再多的恨都不要紧,恨的源头是爱,恨的另一层含义是在意。谢君瑜还是爱她的,这一次,她没有被爱抛弃,谢君瑜的爱,是她唯一能抓紧的。 可这些她怎么能坦然开口? 如果连谢君瑜的爱也把她抛弃,本就摇摇欲坠的支撑,倾覆只在瞬息之间。 谢君瑜不能不要她。 “开车风大,今天气温又低,你这样吹会着凉的。”谢君瑜瞥余堇一眼,把车窗关了,空调调低,“我把温度调低了,没那么闷。” 谢君瑜开车实在太稳,车内封闭,又开着暖气,余堇昏昏欲睡。她微微垂眼,抓着安全带靠着,忽然小声问:“你现在还恨我吗?” 车速猛然快了不少,但很快又恢复成之前的速度。 又是这个问题。 上次谢君瑜没来得及回答,这次她很快开口:“不知道,但我愿意去理解。” 她望向前方的眼神很专注,可也会有片刻凝滞,她在余光中看到了,余堇在看她。 余堇又在不安了吗? 扶在方向盘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看一眼余堇,柔声承诺:“都过去了,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 余堇没应,谢君瑜感觉得到,余光中看到的那道视线灼灼未停。恰逢红灯,她转头和余堇对视,伸手过去摸摸脸,再学着余堇对她做的那样揉捏耳廓。 有点笨拙,只揉了两下,余堇被揉笑了。 “小君瑜,你那么会读书,从高中到大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怎么到一个动作就学不会了?” 余堇捏住她手腕,用唇贴贴她的掌心,在对方专注于掌心的吻时,几根手指勾上耳尖,左拨,右挑,刺激得她手下失力卡住余堇下巴,一下子就把余堇拽过来。 此刻谢君瑜是动作上的主导者,余堇身体前倾,视线比谢君瑜低,她自下而上去看谢君瑜的唇瓣,略略塌陷下去的腰身被一览无余。 车里有暖气,余堇把厚外套脱了,只穿着紧身毛衣,优越流畅的腰背曲线明晃晃横在谢君瑜的眼睛里。 谢君瑜有些恍神,松开余堇要退,可余堇勾住她衣领,半是逗弄半是诱惑地问:“不想吻我吗?” 等到谢君瑜真的凑上来,余堇在她耳尖又是一揉,然后干脆利落退回去。 “快绿灯了,小君瑜,别走神。”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谢君瑜气个半死。 余堇这人!蔫坏! 到约定地点时,周沫林西也刚到不久,四人一起吃饭。 谢君瑜本想让余堇和林西面对面坐,也好让她俩交流,可余堇一进去就坐在了最里面,林西也不知道是太宠周沫还是原本就这么奇怪,人都到桌边了,结果不先进去坐下,而是等周沫过来,让周沫坐里面。 这个坐位十分尴尬。 谢君瑜和林西坐对面倒没什么,余堇的情况谢君瑜都清楚,有什么需要交流的她可以直接和林西说,但余堇对面是周沫…… 除了周沫本人,最清楚周沫骂过余堇多少遍的人就是谢君瑜了。 谢君瑜掌心按在余堇膝盖上,眼神还时不时地往周沫那儿看一眼,这俩人都是吵架的个中好手,万一对上……她不敢想。 “君瑜,你现在很紧张吗?”林西刻意不多看余堇,尽量只和谢君瑜说话。 谢君瑜是余堇和林西的纽带,周沫又是谢君瑜和林西的纽带,明明是病情探讨局,在形式上却变成了情侣出游局。 余堇知道了解她和谢君瑜从前的人里,尤其是谢君瑜的朋友,多多少少对自己会有意见,这都正常。周沫毕竟还是年纪阅历比不过,坐她对面难受得很,不跟她对视,偏偏看别的地方又太奇怪,只能挂着客套微笑尴尬点头,差点把余堇看乐。 周沫这人看着像只花蝴蝶,结果能这么拘谨,想不到林西喜欢这种。 还是没忍住,余堇笑出声。 这一笑,把另外三个人笑沉默了。 周沫在心里疯狂diss,莫名其妙笑出声,这不是究极大反派是什么!电视剧都这样演的!谢君瑜你糊涂!! 林西无奈,看余堇在她和周沫之间逡巡的眼神就知道,这人一定又在吐槽腹诽! 谢君瑜看看余堇,再看看瞪圆了眼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要冒火的周沫,她手下用力,狠狠捏住余堇膝盖,差点把余堇脸上的笑变成欲哭无泪。 余堇什么意思?看着周沫笑?!挑衅还是逗人玩呢? 如果是挑衅,周沫是她朋友诶! 如果是逗人玩,周沫是她朋友诶!! 余堇你要死啊!!! “抱歉抱歉,突然想到了个笑话。”余堇打哈哈,一只手探到桌下拍拍谢君瑜手背,总算让谢君瑜松开她膝盖。 这并不是在专门的心理咨询室,余堇不主动开口,谢君瑜也不想在餐厅多说余堇的情况,干脆像朋友般相处,听林西说起她读大学时的趣事。 “原来心理学专业的实验这么有趣,听上去确实比我们专业有意思多了。”谢君瑜说。 周沫忙不迭附和:“就是就是,统计学无聊死了!君瑜,我跟你说,姐姐和她师兄一起做的心理实验可好玩了!他们那时候……” 周沫讲得绘声绘色,林西边笑边看她手舞足蹈,明明自己说的时候没这么有趣,但经由周沫讲述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当初其实很是枯燥的实验也变得充满活力起来。 “而且我跟你讲,你知道姐姐他们比赛的队伍叫什么吗?竟然叫‘耶喜不是yes’!” 谢君瑜也被感染,眉开眼笑地问:“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取自姐姐和师兄的名字啦,姐姐名字里有个西字,师兄姓叶,叫……叫……叫什么来着……” 周沫还在努力回忆,林西和余堇都脸色微变。 谢君瑜还在等周沫的回答,没太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就在周沫终于回忆起来即将脱口而出时,余堇瞟到餐厅外挥舞的广告条幅,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大声提议:“等会儿我们去攀岩吧!” 周沫差点被余堇这一下吓死,对余堇的印象更加不好,默默在心里蛐蛐,这人一惊一乍的,之前还那么对谢君瑜,谢君瑜一定是上辈子欠债八百万,这辈子才这么死心塌地! 多亏了这一打断,谢君瑜没再执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反而开始搜索附近哪里有攀岩馆。 周沫蛐蛐归蛐蛐,她对这种极限运动还是很感兴趣的,当即也加入搜索队伍。 林西状似跟着搜,实际在给余堇发消息。 『你疯了?你的肩膀受得住吗?』 50-60 第51章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攀岩馆, 刚换好装备,周沫鬼鬼祟祟绕过余堇,往林西的方向走。 不就是进来的时候慢了一步, 林西就已经和谢君瑜边聊天边往前了,害她只能站在余堇边上。 工作人员来帮忙穿护具的时候,周沫还一直小声麻烦人家穿快点。 余堇紧跟着穿好,注意到周沫偷偷摸摸的样子,故意叫她:“小周沫,你怎么一直躲我?” “小”字打头的称呼,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自然而然连通到最熟悉的语气——逗弄、轻快, 甚至尾音还不着痕迹拐了个弯。 不仅周沫愣了,秘密沟通的另外两人也立刻看向声源处。 一个在翻白眼, 另一个想扑上去。 谢君瑜面无表情走到余堇面前,勒勒她的护具, 嘴上轻飘飘道:“姐姐,怎么没给你这张嘴装个护具啊,万一摔着了以后讲不出话可怎么办?” 余堇被勒得往谢君瑜那边走了几步,差点就要贴上。她暂时没说话, 等到林西和周沫已经站到岩壁最下方摩拳擦掌,才靠近要吃人的小朋友耳边作死:“说话靠的是嗓子, 嘴伤了也可以说话。小君瑜,你说错了哦。” 她逗完就跑,在岩壁上手一抓,脚一蹬, 利落往上爬。 在场的四人里, 妹妹组没玩过攀岩,好在都各自有个姐姐带, 画面还算和谐。 余堇爬得很慢,几乎和谢君瑜在同一水平线,不像林西一直稍稍领先周沫几个岩点,这样好给落后些的人留下更多抓点。 谢君瑜注意到,干脆停下来看余堇爬,“你累了?” 余堇笑,忍下左肩隐隐的撕裂感,冲落在后面的谢君瑜眨眨眼,语气轻松开着玩笑:“怎么,小瞧我?” 谢君瑜算是很有运动细胞的那种,三两下爬到和余堇齐平的位置,没有回怼,而是看了看余堇左臂,“以前你给我看过你攀岩的视频,很敏捷。” 她伸出手搭在余堇左边手臂,有些不确定:“而现在……你这里在抖。” 还好,谢君瑜的手只是搭在手臂上,而不是按在肩膀。余堇用力往上蹬一步,和谢君瑜拉开些距离。 “视频里我才多大,刚刚大学毕业,和你差不多大,现在我都31了,哪还能和那时候比。” 谢君瑜不爱听余堇强调两人的年龄,淡着眼把脑袋低下去,自顾自强调一句:“明明才30,你月底才过生日,没过生日,就是30。” 这边两人还在纠结年龄,另一边的小情侣默契爬了一大截才发现这俩没跟上来。 “喂,君瑜!你们俩好慢啊!这可是攀岩馆,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周沫倚在岩壁上,林西的腿就在她边上,她干脆靠了靠林西的腿。 也不知道谈情说爱的到底是谁…… 谢君瑜腹诽几句,开始专心致志向上爬。她体力比周沫可好太多了,几下功夫就爬到了周沫的位置,正要开腔反击几句玩笑,忽见林西和周沫都望着自己下方目露惊恐。 与此同时,距她已经足有六七米的地面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她匆匆下望,余堇像是从空中跃下的飞鸟,飞鸟收翅,直直下坠,可那头波浪卷发散在空中时却像极了海里的水草。 像从空中飞跃,又像是坠入海底,可不管是如何,余堇都在谢君瑜眼前坠落,她下意识跟随,双手松开,却不是想象中的坠落,她只下移了半个身位就被安全带拉起。 谢君瑜再去看余堇,也并没有下移多少距离,只是她去看的那一瞬间恰好是余堇下落速度最快的时候。 安全落地后,不等谢君瑜解开安全带着急找人,余堇先一步过来。 “你怎么也下来了?没抓稳吗?”说着还去按了按谢君瑜刚刚被安全带勒住的地方,“勒疼了没?” 余堇以前常玩攀岩,几下就脱了谢君瑜身上的设备,十分熟练。 谢君瑜不答反问:“你怎么了?踩空了还是没抓稳?” 说话间,周沫和林西也已经从崖壁上下来,虽是一起朝她们这边过来,可明显看得出来林西脚步更急,周沫是跟着她的步子。 然而走到了,林西只看了余堇一眼,一句话没说,反倒是周沫问出口:“你们两个怎么都下来了?” “踩空了。”余堇在脱头盔,是搭扣的,需要用力挤压才能开,她只用右手去脱,弄了两次都没能成功脱下,谢君瑜直接上手帮她摘了。 攀岩馆之后,林西有工作需要处理,不能再陪下去,周沫站路边对着林西驶离的方向望眼欲穿。 “行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过哪一任,到林西姐这儿你还真是转性了。”谢君瑜调侃。 余堇在看手机,听了谢君瑜这话,抬起眼睛瞥周沫一眼,忍下笑。 林西找的这小朋友挺好,黏她。 她又不着痕迹看一眼正跟周沫聊天的谢君瑜,也不知道小君瑜能不能这么黏她。 周沫还在自我陶醉:“姐姐她就是最好的!做块牛皮糖黏她一辈子就好了……” 啧啧啧,谢君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认识这么些年,她怎么就没看出这人还是个隐藏的恋爱脑?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学什么恋爱脑……碰你底线就老实了。” 只是随口一说,话没说完她已经靠近余堇,看到余堇在手机上筛选银作店和款式。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谢君瑜跟着一起选,没注意孤零零望着林西离开方向的周沫沉思了好一会儿。 “底线吗……不知道,这么多年好像没碰上过让我特别生气难过的事。” 刚刚还犯花痴冒粉红泡泡呢,现在又一副琢磨人生哲理的思考者雕塑样,谢君瑜往她肩上一拍,打断她可能的第三形态。 “这不是挺幸运的嘛,别想了。我们打算去银作店,你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周沫有个家庭聚餐,一大家子好些人,不去不合适,在攀岩馆的时候就被家里催了好几次,她妈妈更是直接开车来接。 “很快就到了。你们要去哪家啊?”思考者又变成了恋爱脑,周沫一张脸上满是雀跃,“姐姐咨询室楼下就有一家银作店,离这边也不远,规模还大,你们可以去那边。” “哎呀,怎么不早点说嘛,这样就可以一起去姐姐咨询室,我还能多和她待一会儿。” 粉红泡泡快把人吞了。 啧,没眼看。 “嗯嗯嗯怪我,你把地址给我,我替你多看林西姐一眼。” 周沫哼一声,把地址发过来,没一会儿就被一辆车接走。 “这家店看着不错,过去连十分钟都不到,我们去这家?”谢君瑜在看这家店发出来的款式,等半天,才听见余堇应声。 “好。” 地址显示那家店在S市人流量最大的商圈外围,又逢周末,导航上红彤彤一片,车以龟速往前。 依旧是谢君瑜开车,她倒是不急,反正去哪儿不重要,和余堇在一起最重要。两人边聊边开,余堇却越来越心不在焉,终于将嘴一抿,敲敲自己那边的车玻璃。 “前面右拐吧,别跟着导航直行了,右边有条小路,虽然绕了点,但没什么车。” 谢君瑜依言右拐,本以为只是比大道稍窄,没想到拐进去开了快一公里,柏油路就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疑似烂尾的高楼。 再往前开,是一块提醒绕道的警示牌。 谢君瑜减速要停,余堇继续敲车玻璃,“再右拐,那边没封。” 东弯西拐终于抵达气派高耸的综合楼下,谢君瑜狐疑地盯着余堇:“这种小路你都知道?这边你常来吗?” 余堇下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等谢君瑜锁好车过来,把早就准备好的手机界面递过去:“刚搜的,烂尾好几年了,有人趟出了路,虽然脏了点,但可以避开大道的堵塞。” 她看眼被泥土滚满的轮胎和车尾的灰土,不甚在意,像是习以为常:“找个时间洗车就好了。” 眼前的这栋综合楼楼层很高,一楼是一家占地面积极广的金店,二三楼餐饮,再往上就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灯屏,乍一看像是粗树干上长满的荆棘。 中间某一层就是林西的咨询室。 谢君瑜环顾一圈,没找到周沫说的那家店,正要张口,余堇牵住她,指指门厅边上的巷子。 一条巷子全是琳琅满目的金银铺。 两人没往里走,谢君瑜被牵着停在巷子口,跟着余堇的手指看向第一家银作店。 “是这家吧?” 谢君瑜对照一下:“对,就这家。” 踏进去前,她回头看了眼综合楼,这家银作店就在边上,她怎么就没看到…… 视线往回收的途中瞟到了大楼中间的咨询室广告牌,和此时此刻眼前的银作店招牌交叠在一起,脑中一闪,忽然记起来余堇说她去的那家心理咨询室楼下也有银作店。 这么巧吗?现在的银作店都爱跟着心理咨询室开店? 谢君瑜心里奇怪,但也只是奇怪,没往深处想。余堇先她一步进店,只随便看了两眼,就指指某款银链请工作人员取出来。 银链纤细流畅,色泽纯净,恰如一抹细腻月光,在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又如繁星散落。 “这条怎么样?很衬你。”余堇在谢君瑜颈间比了比,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 谢君瑜无所谓银链如何,她看重的是那枚银戒。 付好款,套上银戒,余堇扯扯谢君瑜的手,冲她扬扬下巴,“头低点,我给你戴上。” 谢君瑜比余堇高,哪怕已经低头,余堇还是得举起手臂才能成功扣上。 左肩传来持续的钝痛,像是被沉重无比的钳子紧紧夹住,每一次用力都要承受伤筋动骨的疼痛。 “果然很衬你。”她不着痕迹揉捏两下左肩,在谢君瑜看过来时又恢复如常。 谢君瑜对着店里的台镜细看,银链和戒指仿佛本就是一体,各处十分契合。她摸摸银戒,随口一问:“你不会在打戒指的时候就想好要配什么样的银链了吧?” “说什么呢,这家店我第一次来,哪能知道都有些什么款式。”余堇不打算在这个问题多说,换了话题,“回去吧,外面乌云快压过来了,怕是又有一场暴雨。” 谢君瑜摸着戒指。 她刚刚……好像没有说余堇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吧? 很巧,进家门的那一刻,暴雨忽降。 狂风大作,出门时没关窗,暴雨全吹到屋里,两人着急忙慌去关窗户。好不容易关完窗,又开始擦地上的雨水。 谢君瑜动作很快,等她收拾好,却见余堇坐在生活阳台的地上没动,面前是还没擦干净的水渍和抹布。 三两下处理好,她去拉余堇,“怎么坐这儿了?屁股不凉啊?” 这一拉,人没拉起来,却听到余堇倒吸气的声音。 谢君瑜立马蹲下来,她看一眼余堇左臂,没碰上去,只指了指,“伤到了吗?” 她换到右边把人搀起去床上坐下,伸手就要脱余堇衣服。 “喂,这才到七点多,还不算是晚上,小君瑜你就这么急啊?”余堇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嘴上却玩笑不停,听得谢君瑜只想把她的嘴捂住。 “余堇你别说话!是不是在攀岩馆就开始疼了?那个时候你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我应该早点意识到的……” 谢君瑜拉开余堇衣服,整个左臂并没有异常,没肿,也没发红,看上去正常到不行。她轻轻按了按,余堇没喊疼。 “这看着也没问题啊……你是这儿疼吗?”谢君瑜还要把衣服往上撸,余堇一把扯住,迟了,衣袖已经被撸到肩膀的位置。 有些肿。 余堇钟爱的冰块此刻终于派上正儿八经的用场。 谢君瑜做了个冰袋,用毛巾包好敷在余堇左肩。她按着没动,余堇躺着,两人就这样不得不对视。 “我右肩没事,自己压着就好,你不用……这么盯着。”余堇有些心虚,想别开脸,谢君瑜另一只手直接撑在她颊侧挡住她扭头的趋势。 “攀岩肌肉拉伤的我听说过,但肩膀伤成你这样的我没见过,更何况你的攀岩技术很好。”谢君瑜目光灼灼,“余堇,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余堇这人惯会岔开话题,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眼神垂下来,小声怨道:“你好凶啊……就不能像周沫那样黏一黏我吗?” 质问被打断,谢君瑜想起余堇白天叫的那声“小周沫”,以及望着周沫忽然笑出声的笑容,她瞪余堇一眼,忍了忍,从床上坐起来,让余堇自己按着冰袋。 一看那背影就知道谢君瑜是在生气,余堇跟着坐起来靠上去,下巴支在谢君瑜肩胛,没管冰袋,右手环住她的腰,柔下声音哄:“为什么生气?不黏就不黏,没有要你和别人一样,我是——” “余堇,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前我比周沫还要黏人,但你说你不喜欢。” 刚在一起的时候,谢君瑜的确很黏人,微信没断过,从早发到晚,余堇下班回家普遍很晚,但谢君瑜总会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跑过来守着,在余堇刚进门的那一刻送上拥抱。 白天余堇问还会不会恨她,谢君瑜说会去理解,但在此刻,脑子里想起的全是自己曾经被推开的画面。 果然,伤害一旦落下,木板上总会留有痕迹。 谢君瑜明白,余堇也明白。 外面的暴雨全都砸在窗玻璃上,吵得很,偏偏屋里又没人说话,窗外吵闹愈发衬出室内死寂。 “天气预报说台风又要来了,这次的台风路径没有季风抵挡,躲不掉了。”谢君瑜看向窗外,想去拉窗帘,被余堇勾回来。 腰上的手抓着她的衣服揽紧,有吻贴在她后颈。 “没关系,上次买的应急工具都在,就算台风真来了也不用害怕。”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 余堇用下巴点点谢君瑜的肩膀,轻声唤她:“小君瑜,转过来,亲我。” 谢君瑜顺从地亲上来,余堇却嫌不够,把谢君瑜的手拉上自己心口,死死往里按,试图隔着皮肉抚慰那颗又在战栗的心脏。 在要进一步时,谢君瑜把人按到床上。 “肩膀都伤了还想这些。”谢君瑜把冰袋重新按上余堇左肩,将手机打开,刷刷刷划很快。 余堇拉着她按冰袋的手不放,就看她单手操作。 “刚亲完就急着看手机,手机这么好玩吗?” 谢君瑜:…… 她把屏幕怼到余堇面前,上面是固定护肩带的购买界面。 “看清楚了吗?谁玩手机了……” 余堇突然来劲,右手撑着床支起身,啄了下她下巴,眼睛亮亮的,“呀,是我误会了,补偿你。” 心满意足地躺下去,指指房间外。 “不用买,家里有,就在储物间的箱子里。” 谢君瑜去储物间翻,上次她给储物间打扫过卫生,看上去没那么杂乱,翻了几个收纳箱就成功翻到了护肩。 护肩和一堆杂物放在一起,杂物下压着好几个文件夹,其中一个文件夹的边缘伸出一截白纸,白纸下还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硬卡纸。 一看就是余堇随便收拾的,说不定还打算找个空日子扔了。 谢君瑜顺便理了理,抽出黑卡纸拿起来看。 才不是什么硬卡纸,而是一张X光片,看着像肩膀的位置,那张伸出来的白纸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白纸,而是报告单。 报告单上写着,左肩肩关节脱位伴随肱骨大结节骨折。 时间是三年前,她们分手之后的第三个月。 第52章 我想看你,给我看好不好 窗外暴雨狂响, 房间内只亮了一盏床头灯,大半光亮都投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余堇靠在床头软包,手藏在被子里, 稍微挺了挺腰,瞟一眼拉了把椅子坐床边的谢君瑜,抠着睡裤往后挪一挪,把脸往暗处藏。 嘴上倒是理直气壮:“做什么,一副要审我的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头抵在床头, 左手被护肩带吊着, 行动不便,她就用右手掀开被子一角, 拍拍床单,要谢君瑜上来。 谢君瑜把报告单扔被子上, 不动如山,只吐出两个字:“解释。” 余堇晃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报告单,瞒着不说是她不对,可这小屁孩现在凶起她来未免太过得心应手。 她随手拨到另一边, 再倾身拉住谢君瑜的手,用蛮力把人拽上床。谢君瑜不肯让她打哈哈过去, 哪怕被拽上来了也要下去,余堇直接翻个身坐她腿上。 “你别动,我说。” 谢君瑜不再挣扎,但她已经决定好, 在余堇坦白之后, 她一定要问清楚余堇还有什么瞒着她的。 可余堇一开口,她忘了个干净。 余堇很平静, 只说了五个字:“我出过车祸。” 谢君瑜的手原本扶在余堇腰间,听闻此话,她忽然不敢再碰余堇,眼神落遍余堇全身,试图找出这具身躯曾经的伤痕。 她的神情转变得太突兀,带着恐慌的呆滞也太厚重,余堇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言简意赅于对方而言大概太过惊涛骇浪。 到底还是年纪小,听到这样的话该是吓到了吧? “已经没事了,我恢复得很好,也就左肩落了旧伤,平常都没事的,不过攀岩这种运动强度还是太大了。” 余堇说得稀松平常,落在谢君瑜耳里却如声声惊雷。大脑有些迟钝,情绪也有点断裂,比起心疼,她此刻混沌呆愣更多。 眼神发虚,甚至不太敢看余堇眼中递过来的安抚。 她问得断断续续:“怎么……怎么会出车祸?” 余堇摸上谢君瑜的脸,刮刮眉骨,再搂着后颈一点点抱紧。谢君瑜被吓到了,她看得出来。 “我太不小心了,过马路的时候没注意到红绿灯,被一辆直行的车蹭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事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也就脑袋晕,只是没想到直接滚绿化带去了,胳膊往树上撞了下狠的,所以就……” 眼见谢君瑜眼睛都要红了,余堇赶紧含糊转移话题。 她摸着谢君瑜的长发,轻声安抚:“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恢复得很好的,你看,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都看不出来对不对?所以啊,别担心,我现在特别好。” 谢君瑜想用力抱紧,又顾忌着余堇的肩膀,她满心慌乱,迫切地需要一个途径释放,于是咬上余堇锁骨,留下一个绯红牙印。 “你怎么这样的!人家听了这些不都会心疼地抱着姐姐亲吗?怎么到你这儿就是咬人了!” 话在抱怨,可语气含笑,余堇还抬起头勾上谢君瑜脖子把人按紧,好让紧张慌乱担惊受怕的小朋友咬得更深。 咬够了,谢君瑜的唇挪到喉头,这下余堇很快躲开,低头用同样柔软的唇受下她可能的发泄。 “这里可不能咬,会疼的。”呵气如兰,几乎是贴着谢君瑜的唇说的,右手还在时有时无地拨弄谢君瑜耳尖。 哪怕左臂吊着,余堇这样的人物,光凭右手也能让谢君瑜浑身发麻。 “小君瑜,你好敏感啊。” 余堇只舔了一下谢君瑜耳垂,谢君瑜闷哼一声,腰身软下去,彻底靠在床头软包上。 三十的女人,太可怕了。 手吊着,做肯定是不方便做的,但余堇蔫坏,就爱逗人。她靠在谢君瑜身上,一会儿闻闻头发,一会儿挠挠下巴,在谢君瑜要坐远时,又万分委屈地指指左肩说一声—— “怎么这么坏,弄疼了。” 谢君瑜没办法,只能认命被压着受下这人没有尽头的挑|逗。 如狼似虎就算了,偏偏还是只惯会委屈的妖精。 “快到圣诞节了。”余堇意有所指,视线不着痕迹晃过床头柜的底层抽屉。 圣诞节第二天,余堇的生日。 “那天早点回来,我有礼物送你。”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谢君瑜导师回学校的日子,终于交流结束归国见到学生,导师很兴奋,以为学生们也很激动,二话不说直接定好餐厅,再在师门群发个重磅炸弹。 『同学们,我们聚一聚。』 聚一聚,又是聚一聚,谁没事老想和导师聚一聚的! 谢君瑜一万个不愿意,但导师这么久才回来,缺席肯定是不好缺席的,而且导师还不知道她实习的事,必须得瞒好了。所以,她已经打算好那天早退。 当时跟余堇说起这事,余堇还睨她一眼,冷声道:“你在我项目组,结果跟我说你为了个饭局要早退?夏寻怎么带你的?” 公事公办的语气,要不是余堇拉着她的手不放,谢君瑜还真以为她要生气。 “什么礼物啊?圣诞节第二天就是你生日,我送你礼物才对。” 余堇不在意谢君瑜送不送礼物,反正她送的那份礼物得谢君瑜在场,所以她摇摇头,强调:“你早点回来就是礼物,我等你。” 狼牙咬下来到底可以有多疼呢?狐狸被缚在床头挣扎不能,只能受下凶狼一口接一口不停的啃噬,狐狸双腿夹上凶狼腰身摇尾乞怜,被回馈的究竟是温柔的缠绵还是更为疯狂的嗜血本能? 又或者,让小狼成为跪地哀求的猎物,狐狸执鞭抽上狼身,在chi裸|肉身的颤抖和轻细绵长的呻|吟中,一狐一狼共同抵达疼痛与快感交混的顶峰。 有些刺激,她想尝试很久了。 …… 独江的人都知道,最近焚野项目组很忙,因为焚野即将上线。 圣诞节前第三天,焚野上线。 项目组各项准备都很充分,各大游戏社区的宣传和风评都是积极期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还没等到东风来,却先等来一场腥风血雨。 距离焚野上线只剩两天,那天恰好是周末,上午十点多,正是大家伙无聊刷刷手机的好时候,一条爆料帖悄无声息发布在几大主流游戏论坛,内容直指焚野抄袭。 游戏鉴抄是常有的事,不是说文案抄袭,就是说音乐抄袭,还有说服设抄袭的,几乎每一款游戏都会被泼上这一盆脏水。 余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床上坐起来,脸也来不及洗,睡衣还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立马联系同事确认。 确认了一圈,这爆料完全是子虚乌有,爆料源头也已经查到,是之前从项目组辞职的一个人,多半是被竞争公司买通,拿早就淘汰了的素材造谣生事。 宣发那边的人很快在网上做澄清,公告水军一条龙,只是这事还是影响到了焚野的造势,很多未了解全貌的人已经给这款游戏扣上了抄袭的帽子。 大boss很生气,大周末的直接一通电话过来,对着余堇劈头盖脸一顿责备,余堇憋着气,这事非要说,她肯定也脱不了责,怎么着都能说她管理不严。所以余堇没呛,把自己这边静音后就去洗漱。 谢君瑜进来叫余堇吃饭,焚野的事情工作群里早就99+,她自然知道,也知道余堇作为负责人一定承受很大压力,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那条爆料的存在,就注定会让余堇在大boss那里挨骂。 余堇在洗手台洗脸,双手掬着一捧水使劲往脸上搓,手机就搁在置物架上,哪怕没开扩音,另一端火冒三丈的声音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谢君瑜没说话,就靠在门口看余堇,余堇情绪还算稳定,看见她来了,还冲镜子里的她笑。 谢君瑜指指手机,用口型问余堇听得到吗,余堇脸也没擦干,又是一笑:“我静音了。” 她似乎没有擦脸的意思,笑完后也不动,撑在洗手台看水龙头的流水。 “不仅玩水,还不把脸擦干净,你真应该叫我姐姐才对。”谢君瑜把水关了,抽出边上一张洗脸巾,把人拽到面向她,开始给余堇擦脸。 余堇只微提嘴角摆上一个极其浅淡的笑,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直接凑上去亲谢君瑜,把谢君瑜弄得一脸水。 电话那头察觉到余堇一直没说话,怒气冲冲喊道:“余堇!说话!焚野是公司重点项目,这还没上线,气势就矮了一截!首月营收不达标你就给我滚蛋!” 那边说得越急,语气越冲,余堇就亲得越用力,谢君瑜知道余堇心情不好,辛辛苦苦筹备这么久的项目突然来这么一遭,那些领导又一味施压责备,余堇现在还能对她笑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余堇还要继续,电话那头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谢君瑜微微退开,把手机拿过来放在余堇耳边,再安抚性在她唇上亲一下,让她先接完电话。 余堇压着脾气打电话,谢君瑜先回到餐厅拿碗筷。这顿早饭格外沉默,谢君瑜看得出来余堇没胃口,但还是很给她面子吃了精光。 余堇习惯性去洗碗,谢君瑜让她坐着,余堇不肯,叫谢君瑜找部热映电影,待会儿一起去看。 谢君瑜坐沙发上专注找电影,余光看到余堇出来了一次,先是去了收纳柜那边,然后去了水吧倒了一杯水,最后又回到厨房,洗碗的水流声再次响起。 近些日子没上太多电影,谢君瑜找了部余堇和她都能接受的题材,正要去问问余堇的意见,路过收纳柜,她瞥了一眼,再回想余堇刚刚…… 她立刻冲去厨房,余堇在洗水杯。 “你刚做什么了?偷偷吃药了?” 余堇把水关了,杯子擦干净,“洗碗啊,顺带洗了个杯子。” 谢君瑜没再问,余堇要是想瞒,问再多都是枉然。她去到收纳柜那边,直接拉开放了黄盖子药的抽屉。 自从知道余堇药物上瘾,余堇每次吃药谢君瑜都在场,吃了几粒,药瓶里还剩几粒,她清清楚楚。 谢君瑜铺开一张面巾纸,把药倒出来,不厌其烦一粒粒数,数量和上次没差,余堇没撒谎。 她再把药装回去,腰上被人抱住。 “哪有你这样的,像是看押犯人一样。”余堇蹭蹭谢君瑜后颈,把她衣领往下扯,“电影票买了吗?” “还没,你看看这部……”谢君瑜想转过来,膝弯被顶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体直接被身后的人压上柜子。 咚——! 肩膀撞上柜子了她才伸出一只手撑上柜面,另一只手按在余堇环抱过来的手上,语气慌乱:“余堇,电影还看不看了!” 撑在柜子上的手用力,想把身体撑起来,无果,背后的身体贴得更紧,直接欺上来。 “小君瑜,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不想看。” 谢君瑜动弹不得,余堇这人,就知道用蛮力压制! “那你想看什么嗯……”肩头一片湿热,电流感游蹿全身,谢君瑜忍住战栗把手机往后递,“你、你自己选……” 收纳柜对面就是电竞房,余堇把谢君瑜拉进去,手机不看,接过来直接往电竞椅上扔。她把谢君瑜推到沙发里,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坐下去深吻。 “我想看你,给我看好不好?” 电竞房窗帘是拉着的,也没开灯,只有门口泻进来的天光,轻轻缓缓攀上余堇的脸。 衣领快被扯到肩下,谢君瑜终于从激吻中退出来,抓住那双毫无章法的手。 她看着余堇的眼睛。 明明余堇手上的动作是欲念,嘴上的话也是欲念,甚至激吻过后还在不停喘息,可那双眼睛不见一丝情欲,里面装着什么,谢君瑜看不清,她只看到了浓黑的瞳仁,暗淡的眼波,两个疲惫无神的黑洞而已。 手泄了力,衣服被褪下,面前人俯身而下。 第53章 ……真的没事了吗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 幸好没伤到根本,焚野上线当天还是占据了各大游戏榜单榜首,相关话题在微博上挂了一整天, 热度始终不减。 前两天还劈头盖脸怒骂的大boss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快下班的时候屈尊亲临焚野项目组,一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拍着余堇的肩膀,用自以为很拉近距离的语气叫“小余”。 好不容易送走这座活佛,焚野的人默契地收拾东西打算去聚餐。 焚野上线首日成绩达标, 余堇请客吃饭。 自从和好之后, 谢君瑜已经习惯慢同事一步,等余堇一起。这次也是一样。眼见办公区域空得差不多, 还没走的同事也都忙着收拾东西,没人注意, 谢君瑜溜进余堇办公室。 余堇刚把电脑关机,桌上的文件还没开始收。 “你好慢,每次都是项目组最晚走的,没想到最卷的是领导。”谢君瑜没碰文件, 只帮着收拾其他杂物。 一来她怕余堇有自己的习惯,二来她现在怎么说都还有层独江实习生的身份, 随意接触文件多少有点“僭越”。 焚野成绩达标,余堇心情不错,她把废纸卷起来,谢君瑜正好过来, 她轻轻敲上谢君瑜额头, “我可不是领导,我就是个打工的。” 谢君瑜偏头, 接过废纸替余堇扔进垃圾桶,“那我就是给你这个打工的打工的打工的。”她把自己说笑了,挎上余堇的包,站门口催促:“走啦,好饿。” 余堇也被谢君瑜接连三声“打工的”说笑了,她快步过来,想去牵手,谢君瑜没看到,直接把门打开,硕大一个许可杵在门口。 三个人都尬住了。 余堇最先反应过来,谢君瑜肩上还挎着她的包,她十分自然接过来,又万分自然问许可:“找我有事?” 许可先看了一眼谢君瑜才回话:“前几天麻烦你们组的秦朝弄了点东西,本来想问问进度,结果你们焚野全空了,就剩你这个光杆司令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余堇白她一眼。自己项目组又不是没人,许可偏偏就爱来焚野借人! “晚上我们聚餐,你来迟了。下次可别让我知道你又来借人!”余堇把灯关了,眼神示意谢君瑜一起走。 许可没动,站原地盯着她们背影,等人都走出去几步了,她忽然用极其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一句:“你们……啧。” 意味深长就算了,还说话说一半! 余堇转过来瞪许可,清嗓,开腔:“许经理要不要一起?” 许可立马接上:“余经理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谢君瑜叹为观止。 许可明明一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但她偏偏死活不主动开口,搞得余堇和谢君瑜也只能装傻,谢君瑜还一直在回忆她刚刚到底说过哪些话。 三人各怀心思,在地库上车的时候,这心思终于昭然若揭。 从商务礼仪来看,谢君瑜是实习生,余堇和许可都是项目经理,余堇开车,那副驾应该是许可。谢君瑜乖乖拉开后座车门,许可冷不丁冒出一句:“小谢啊,你们余经理应该更希望你坐副驾。” 见许可提了,余堇也不再遮掩,她看谢君瑜一眼,眼神询问谢君瑜的意思。谢君瑜对许可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就算说也是余堇来,所以她指指后座,没去副驾。 知道了谢君瑜的意思,余堇对许可一点不客气:“许可你快上车,餐厅挺远的,开过去得半小时。” 虽然早就知道在独江和余堇关系最亲近的就是许可,但谢君瑜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亲近。 许可一会儿看看余堇,一会儿又扭头过来看谢君瑜,然后压低音量,争取只让余堇听到:“还真吃上了啊?” 余堇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老牛吃嫩草啊。” 许可的声音小是小,但问题在于车内空间就那么大,还没放歌,安静得很,许可说的话谢君瑜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老牛和嫩草同时尴尬了。 原来办公室恋情被撞破这么让人脚趾抓地。 这份尴尬一直到她们抵达餐厅也没停止,不仅吃饭的时候有一道视线黏在她们身上,闲谈时许可也总是上一句提余堇,下一句就带一嘴谢君瑜。 余堇听不下去,出去买酒。项目组的人挺多的,谢君瑜怕余堇一个人拿不过来,也跟着出去。 余堇面前码着几箱酒,还有几箱包装好的小礼品,见谢君瑜出来了,她赶紧招招手,“我正准备叫人呢。” 这些礼品都是余堇自掏腰包买的,犒劳大家。 东西太多,两个人搬不下,更别说余堇左肩还有旧伤。谢君瑜去包间叫人,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余堇搬起一箱酒已经走到门口了。 顾忌着同事在场,谢君瑜没直接张嘴骂人,而是立马抢过那箱酒放好。余堇还要再出去搬,谢君瑜拦在门口,摆上乖顺实习生的样子,说:“余经理,我去。” 许可欣慰得不得了,直接跟边上的人夸赞:“小谢这孩子不错,机灵!”她还要再说,被余堇瞪了一眼,偃旗息鼓。 吃完饭,许可又杵在车里当电灯泡。 余堇问也不问,直接往许可家开,许可顿时明白,这俩人要么大晚上的还有活动,要么……住一起了。 车的油量告急,半道上余堇开去加油站,顺带买水。趁她下车,许可扒着靠背转过身,直勾勾盯着谢君瑜。 “小谢啊,你们是在一起了?” 谢君瑜接不来这话,尴尬地笑两声,打算扯个慌下车。许可看出来,以为她是要去帮余堇拿东西,打趣道:“虽然余堇肩膀有伤,但就几瓶水,她还是拿得动的。” 许可知道余堇受伤的事? 谢君瑜不再想着下车,虽然余堇说了肩膀受伤的前因后果,但她总觉得余堇还瞒了她什么,趁这机会,还不如多问问许可。 “许经理,余经理她为什么会受伤啊?” 许可讶异:“余堇她没跟你说吗?”如果余堇没说过这件事,哪怕这俩人已经在一起了,她也不好绕开余堇这个亲历者直接告诉谢君瑜。 当下,许可玩笑的神色稍敛,想岔开话题。 谢君瑜清楚,立刻补充:“说过,但她不想我担心,所以说得并不详细。许经理,我和余经理……你也知道了,我比她小,她很多事情不肯说太多,总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但我对她是认真的,她以前发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许可瞟一眼正在结账的余堇,有些欣慰。 虽然谢君瑜比余堇小这么多,但是个懂事的,也疼人,余堇应该能过得好一点了吧? “她肩膀的伤是车祸造成的。应该是两三年前吧,那时候焚野还没立项,她还没现在这么忙,我们经常约着去吃饭。但有一段时间她请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长到我都觉得老板得把她裁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生病,在养病。” 许可边叹气边摇头,又看一眼拎好东西往车这边走的余堇,“我去看她,才知道她是出车祸了。我去的时候病房里还有个女人,说着什么情绪啊压抑啊失控的,还都是专业术语,像是做这一行的。果然,余堇说这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心理医生。” “那个时候,余堇患有抑郁症,她出车祸是因为抑郁发作,情绪失控,自己主动往路边跑……” 抑郁发作……情绪失控……这八个字在谢君瑜脑海里盘旋,余堇的确说过曾经患过抑郁,可她说得太过轻巧,三两句就用“后来好了”轻飘飘揭过,谢君瑜没有经历过身边人抑郁发作,压根想象不到余堇用玩笑口吻说出的那几个字代表着什么。 许可这番话,让她受到了极大冲击,她第一次意识到,余堇的精神问题是可以要了她的命的。 “那、那余经理现在……” “现在没事了,你看她平时生龙活虎那样,哪像还抑郁着。”许可说。 ……真的没事了吗? 余堇回到车上,给她们一人一瓶水。她过来的时候有看到谢君瑜和许可似乎是在聊天,她以为许可会说什么以前的事,但许可神色无虞,继续跟她胡扯,谢君瑜也没异常,自己坐后面看手机,于是她把心放下。 实际上,手机里的内容谢君瑜一丁点都没看进去,她满脑子就两个问题,黄盖子药就是抗抑郁药物,余堇的抑郁真的好了吗?还有,叶天和余堇的关系算得上密切,余堇的心理医生竟然不是叶天,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又是谁? 回到家,谢君瑜径直去收纳柜翻出黄盖子药,她重新阅读一遍药物说明,然后问:“余堇,你为什么要吃抗抑郁的药?” “上次不是解释过吗,虽然是抗抑郁的药,但对焦虑也有抑制作用,而且没那么容易成瘾。”余堇不以为意,把暖气开了,大衣脱下,打算去换睡衣,谢君瑜把她拉住。 不知道是因为得知余堇出车祸是抑郁发作导致的,还是余堇的眼神本就如此,谢君瑜望着那双眼睛,总觉得在亮闪闪的波光之底,压着的全是深重的痛苦。 余堇真的好了吗?一种精神疾病就能让人苦不堪言,如果焦虑和抑郁同时发作,余堇她…… 谢君瑜心像空了一块,又像是整颗心在下坠,不停下坠,坠落到万丈深渊还不肯停止,她被这种持续的失重惊吓到血色尽失。 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抱紧余堇,用力收拢。 “你、你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定要跟我说好吗?一定要告诉我,一定……” 她攀紧余堇,就像下坠途中抓住的一根树枝,拼尽全力,死也不放。 “是不是许可跟你说什么了?没事的,我现在很好啊,你不是都亲眼所见吗?” 谢君瑜不说话,用更加收紧的拥抱表达自己对余堇不当回事的不满。 “好好好,我什么都告诉你,连指甲盖疼了都会告诉你的,你别害怕。”余堇顺着谢君瑜脊柱抚摸,在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下来之后,她一巴掌拍上谢君瑜屁股,“把我肩膀都压疼了,晚上给我按摩。” 谢君瑜闻所未闻,就抱一下,余堇竟然说压疼了?!之前的担忧害怕被余堇这话驱散,她去房间翻出余堇睡衣,塞进余堇怀里,“按就按,你先洗澡。” 余堇继续逗弄一句:“好乖啊,真听主人话。”然后趁谢君瑜要冲上来咬人前,立马闪进浴室关门。 谢君瑜在浴室外怒气冲冲叫“余堇”,浴室内的余堇偶尔以玩笑口吻应几句,但那张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插科打诨岔开话题,她的强项。 可惜谢君瑜不明白。 幸好谢君瑜不明白。 第54章 她失控了 谢君瑜会的东西很多, 最擅长读书,最不擅长唱歌,在极与极之间, 还有诸多有的没的,比如钢琴,比如做饭,再比如……按摩。 两人都已经洗好澡,余堇迫不及待往床上一趴,脑袋埋进枕头里, 说话瓮声瓮气:“小谢师傅, 快来快来!” 以前谢君瑜就给余堇按过,那时候她没正儿八经学过, 但偏偏那双手巧得很,位置力道都恰到好处, 每次都能把余堇按到几乎睡着。 后来她还去特地学了,背了穴位图和按摩手法,学成归来的小谢师傅更是不得了,一出手就能让余堇舒服到哼哼唧唧。 这也是谢君瑜爱给余堇按摩的原因之一, 余堇被按爽之后的声音会有点哑,但又很软, 哼哼唧唧的,像小奶狗。 谢君瑜没立刻上手,她拍拍枕头,让余堇把脑袋转过来, “还没按到脖子呢, 一上来就埋枕头里,不闷吗?” 余堇双臂交叠垫在脸颊下, 床头灯的柔黄把她的笑容照得十分温柔,“快来快来,技师拖延时间是要扣钱的。” 谢君瑜低头亲一亲余堇,软软回应:“姐姐,明明现在才开始计时。” 为了按摩,余堇特地穿了薄款睡衣,薄薄一层布料覆在身体上,谢君瑜按上来时,温热和曲线都被掌心铭记。 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按摩,可余堇那张嘴实在多话,总是小谢师傅小谢师傅的叫个不停。 “小谢师傅,你多大了啊?才二十出头怎么就按得这么好的?是不是经常给家里人按哦?” “哎呀小谢师傅,你们这个店正不正规啊?什么色儿的啊?你技术好,又这么漂亮,不然跟姐姐回家,专门给姐姐一个人按,你觉得呢?” “小谢师傅,我胸口有点难受,你按按看——” “余堇!”谢君瑜实在忍无可忍,怎么会有余堇这么能胡说八道的人的?? 余堇还沉浸在自己的演绎中,笑声都带着钩子:“小谢师傅……你果然还是年轻气盛啊,逗几句就不行了哦?” 谢君瑜看出来了,余堇就没想着好好按摩,这人就是来逗她玩的!手直接探进睡衣里,掌心抚上腰身,摩挲间,温热变为灼热。 “姐姐,你是在跟我玩cosplay吗?喜欢这种?”谢君瑜的手在余堇背部不断游走,睡衣被推上去,露出一大片脊背。 唇落上去,手开始往身前探……然后,谢君瑜听到一声沉闷的嘤咛。 吻游弋到余堇耳后,谢君瑜咬住她的耳垂,用气声嗔出三个字:“纸老虎。” cosplay很成功,成功到混乱结束后余堇还笑着叫“小谢师傅”,声音微哑轻软,谢君瑜很满意,满意到事后还缠吻着余堇要她多说几个字。 一次按摩,宾主尽欢。 过程中余堇说了太多话,哼了太多声,现在她嗓子干得难受,把睡衣往身上一披,去水吧倒了两杯水回来。 “喝吗?”余堇把一杯递过去。 谢君瑜在看手机日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就放床头柜上,“过两天我们去林西姐那儿看看好不好?” 余堇重新上床,抽出谢君瑜手机直接把人拉下来躺好。关灯,闭眼,睡觉。 谢君瑜支起身,严肃又急切:“余堇!” 总是这样不当回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拉余堇去看看,只有专业的心理医生说没事,她才能真正放下心。 余堇睁开眼,哪怕是在黑暗中,谢君瑜眼里的担忧也经由窗外月色映照进瞳孔的那一点光亮传递过来,她凑上去亲亲谢君瑜嘴角,柔声应下:“知道了,我去,但过几天好不好?” 谢君瑜以为这是她的推辞,当下就要质问,余堇把人拉下来,不再是亲亲嘴角,而是唇舌交缠。 等谢君瑜开始回应,她微微退开,给出理由:“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哪有人在生日前几天去看医生的?陪我过完生日,我们再一起去林医生那里。小谢师傅,这样可以吗?” 谢君瑜望着余堇的眼睛,没说可不可以,只问:“还渴吗?” 余堇摇头。 后腰一重,整个人被拉下,胸前紧贴另一片温热。 “诶诶诶,”坏狐狸抵上眼前人的肩膀,又在欲擒故纵,“小谢师傅,已经到点了。” 说着到点,某人的膝盖却稍稍曲起摩擦起来。 坏狐狸声音掐得比蜜还要软,无辜地再强调一次:“到点了,你该收工了。” 微微用力一顶,顶开闸口,潮水哗啦。 谢君瑜抖着呼吸看过去一眼,坏啊,真坏,再不会有比余堇更坏的人了。 她把唇压上来,细密急切的吻搅碎这人的柔媚,肩头那一只手却还使了力不肯撤去,哪怕已经被亲到喘|息,喉咙里都还隐隐含着“小谢师傅”四个字。 坏人总是坏主意多,cosplay玩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她按住肩上那只手,唇吻至已经升温发红的耳垂,屈服于坏人yin威—— “姐姐,加钟。” 轻笑响起,下一刻,主动权终于让渡。 …… 圣诞节当天,谢君瑜下午两点半点就早退了,她去办公室跟余堇说时,余堇忍了忍,没把那句“这算哪门子早退明明是缺勤半天,早退这么多你今天还不如不来”说出口,反而叫她晚上早点回家。 谢君瑜没办法,她也不想提早这么多,无奈导师异常兴奋,前一天又冷不丁在师门群甩出一张ktv预约截图。 她真的……烦死这种冷不丁的预约信息了! 导师想得可好了,大家先一起唱半天歌,再吃个饭,今天圣诞节,大街上多多少少会有活动,谈恋爱的可以去谈恋爱,回家的时间也不算太晚。 完美,他可真是一个为学生着想的好导师。 谢君瑜赶到ktv的时候,正好赶上导师拿着麦克风唱歌。快五十的人了,握着麦克风的神气样儿比年轻人还足。见谢君瑜推门进来,导师歌也不唱了,直接问:“君瑜,你怎么才来?” 谢君瑜尬到不行……问就问,干嘛要举着麦克风问…… 谢君瑜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刚要开腔,身后的门又被打开,有个人撞上她的背。 “不好意思我——君瑜?”向舒言本想道歉,看清是谢君瑜,她有些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导师和所有同门都望着门口。 导师有些明白了:“舒言,你和君瑜一起过来的啊?是不是又给君瑜开小灶呢?” 师门里,向舒言常常和谢君瑜待在一起,导师虽然没怎么关注到,但私下听别的学生提过多次。这次见她俩前后脚,导师想当然以为是师姐去教师妹了。 好好好,师门互帮互助,真是和谐。 导师没再问,让她们去坐着。 谢君瑜和向舒言来得最迟,又是前后脚到,同门让位置自然是让她俩坐一起。 谢君瑜已经很久没见到向舒言了,这次见面,向舒言的发色已经从栗色变为米灰棕,衬得向舒言肤色更白,她看上去依旧温柔,可那温柔中却多了好几分尖锐的个性。 谢君瑜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向舒言主动:“周沫告诉我了,你们复合了。” 周沫这人,什么都往外说…… 谢君瑜点点头,她想说点别的,可向舒言已经别开脸,抱着一杯果汁抿。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谢君瑜如坐针毡,两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捱到要去吃饭了,师门人多,分了好几辆车过去,按人数来看,有一辆车只会坐两个人。导师大手一挥,让谢君瑜和向舒言一起。 谢君瑜很煎熬,向舒言是她师姐,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好,偏偏向舒言喜欢她,偏偏这份喜欢还摆在了明面上…… “跟她和好了,所以连话都不打算和我说了吗?”向舒言笑着开玩笑,可她心里只觉得好闷。她在等谢君瑜主动和她说话,然而等了好几个小时,谢君瑜一句话不说,甚至两个人坐上同一辆车,谢君瑜也不肯跟她说一个字。 “不是,师姐,我没有这个意思……”谢君瑜连忙解释,向舒言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专注,但她现在已经不能再坦然回望。 她看向向舒言的卷发,夸赞:“什么时候染的?很好看。” 向舒言瞥一眼垂落在胸前的发梢,笑出声:“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有些锋芒,不是一味的温柔。” 意有所指。 至于什么时候染的……在周沫告诉她谢君瑜和余堇复合的那一天。 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她不想连朋友都做不成。 对话匆匆,结束也匆匆,三两句之后,又是沉默。 中途谢君瑜接了个电话,是妈妈,说今晚有个聚餐,叫她过去,还说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都会待在S市,让她搬过来一起住。 谢君瑜知道,那个聚餐多半又是她妈妈认识的哪位朋友,叫她去是刷脸。她妈妈平常不在家,几乎没给过陪伴,但并不代表对谢君瑜没有要求。 她妈妈是个工作狂,人生信条是事业大过一切,所以也希望谢君瑜跟她一样。 中学的时候,谢君瑜早不早恋无所谓,只要成绩不掉,只要谢君瑜不恋爱脑要死要活,谈就谈吧,她妈妈从不过问,所以直到现在,她妈都不知道她谈过几场恋爱。 长这么大,谢君瑜从她妈妈嘴里听过最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到S大之后,她不仅要继续保持优异成绩,还要开始参加她妈叫她去的各种聚餐聚会。她不想去,她妈就会说“这都是为你以后铺路,等你开始工作,这都是你的人脉”。 跟她妈讲是讲不通的,只能服从。 边上还坐着向舒言,而且她答应了余堇今晚要早点回家,她妈妈的这个聚餐她不想去,也不想多费口舌。 “妈,晚上师门聚餐,你那边我去不了,你和叔叔阿姨们吃就好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就挂,完全不给她妈回话的时间。 虽然有这一插曲,但谢君瑜没放心上,车辆抵达后和向舒言一起往餐厅走。 导师预订的餐厅是在一个广场边上,广场中央架了舞台,听说是请了哪个乐队过来演出,前面围了乌央乌央一大片人。 她们下车的地方和餐厅相对,得穿过广场才行。 路过时乐队正好在开场,歌很嗨,台下观众都在跟着节奏蹦跶。广场人太多,走不快,甚至走到一半还被当做是观众,被后面涌过来的人推前面去了。 谢君瑜压根没注意到后面的人,一个没站稳,眼见就要栽地上去,向舒言眼疾手快拉住她。只是有些尴尬,向舒言是直接揽住她的腰把她抱稳的。 “谢谢师姐……”谢君瑜很快退开距离,硬生生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 向舒言眼眸微暗,跟上去。 此时,歌曲正好到高潮,节奏无比轻快,几乎全部人都在蹦,有个蘑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在低头摆弄手机。 “小寻姐,这么嗨你都不蹦?!”秦朝蹦得老高,还时不时跟着吼两嗓子。 夏寻甩甩手机,骂一声:“人太多了,水果手机真就破网破信号!发个图片都半天发不过去。” 秦朝刚吼完一嗓子:“你女朋友过来没啊,你小心点,别把照片发给余堇姐了,你女朋友的微信头像看着跟余堇姐的可像了。” “不会不会,我哪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安安她刚下车——我靠?!!!”夏寻一巴掌拍上秦朝的背,力气之大,秦朝差点栽在前面那人身上。 “秦朝你什么破乌鸦嘴!!靠靠靠,怎么撤回也这么慢啊!!破烂玩意儿,怎么都得把水果手机给换了!!” 余堇刚洗好澡呢,手机一震,本以为是谢君瑜发消息,美滋滋拿起来一看,夏寻莫名其妙发过来一张照片。 全是人头,看着像是音乐节那种演出。 多半是发错了。 余堇发过去一个问号,再附上一句:下次看看清楚再发。 本以为夏寻会立刻撤回,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回个消息。 什么意思,这张图没发错?真就是发给她看的? 余堇重新点开那张图细看。不就是演出现场吗,怎么就非得发给…… 余堇看到了。 人群之中,有两个女孩子相拥在一起,夏寻的位置在她们正前方的几排,正好看得清那两个女生的脸。 谢君瑜和向舒言。 信号姗姗来迟,夏寻的道歉噼里啪啦一股脑发过来,余堇只简单回复“没事”两个字。 不是说师门聚餐吗?为什么谢君瑜会和向舒言抱在一起…… 各种情绪纷沓而来,无一例外,全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积淀压抑的悲伤。 手在下意识攥拳,胸口闷得像石头,余堇立刻开窗透气。脸都吹到发僵,她才从窗边回到沙发。 胸口还是有些堵,腿开始软,她去水吧倒水喝,然而没走几步,她忽然迈不开步子,只能瘫坐在地毯上。 已经是圣诞节了,天冷得可以,家里的地毯不够厚,坐在上面好冷。余堇想爬起来,她俯下身,手撑在地上。 她首先看到的,是地毯上的小鱼图案,这是上个月新买的地毯,谢君瑜挑的,她说是鱼也是余。 然后看到的,是滴滴落下来的水珠。她不知道是哪里落下来的。窗外的风刮进来,脸上冷到发疼,她反应过来,啊,原来是她的眼泪。 最后,她看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骨节分明,很瘦,但此刻在不停颤抖的手。 好冷,可是哪里冷?她说不上来,脸冷,屁股冷,哪里都冷。 她也好疼,但她说不上来哪里疼,眼睛疼,胸口疼,哪里都疼。但她知道一点,心最疼。 巨大的悲伤织就为黑洞,啃噬她的心,压制她的理智,眼前的世界在分解,在塌陷,灵魂像是和身体分开,身体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灵魂浮起来了,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逃离那个会吃人的黑洞。 不知道飘了多久,她只知道马上就要逃离黑洞,一通电话把她拉回来。 她愣愣看着面前歪倒的茶几、摔得粉碎的玻璃杯,以及踩上玻璃碎片开始流血的脚,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她没管地上的狼藉,趿拉着步子,任由血脚印踏在地毯上。她拿过沙发上的手机,举到耳边。 “……喂?” “余堇,我回家得晚一点了,你——” “好。” 余堇没有听下去,很快挂断电话。 她坐下来,盘起腿,然后什么也不干,就盯着扎进脚底的碎玻璃。 她刚刚……失控了。 第55章 这次是真的躲不掉了 水晶吊灯璀璨, 碎光如繁星洒落,将整个包间映照得金碧辉煌。摆在面前的菜色都精致如艺术品,转过去一道又一道, 谢君瑜却没一丁点胃口。 都说了师门聚餐,她妈不管,直接把餐厅地址发她,硬邦邦要求:晚上八点,准时到。 总是这样,平常毫不关心, 一到要见人的场面, 又操着为她好的话术硬逼她参加。 同桌的也有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异性,一看也是被家里父母带过来刷脸的。其中有个男生的父母有意无意让自家儿子和谢君瑜接触, 被她妈妈挡了回去。 她妈以前说过,万事靠自己, 结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男人还会成为事业上的累赘。 也多亏了她妈的这一观点,这些年谢君瑜虽然参加了那么多场聚会,但从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缠上来。 谢君瑜客套完一圈就缩在座位上看手机, 她给余堇打电话,话都没说完, 余堇就急匆匆挂了。发微信给余堇,余堇也是老半天才回复。她直觉余堇心情不好了,所以趁她妈跟别人闲聊时先斩后奏,人已经坐上回家的车了才发条微信给她妈。 谢君瑜按大门密码时已经快十点了, 余堇也没说吃没吃饭, 她怕余堇没吃,还特意绕去美食街打包了些余堇爱吃的。 明明师门聚餐的时候还没下雨, 去美食街打包的时候刮风暴雨全赶上了,谢君瑜小半边身子都被淋湿,大冬天的格外冷。 一进门,暖气扑面而来,舒服得谢君瑜鸡皮疙瘩都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下去后她才注意到,玄关处的小灯在她进门前就亮着,但客厅没灯,也不知道有人没人。她边换鞋边问:“余堇,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吃的。” 没人应她。 余堇不在客厅吗? 客厅黑糊糊的,只看得到家具的隐约轮廓。谢君瑜打开灯,愣在原地,手里拎着的东西差点没拿稳掉地上。 客厅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地毯上的血迹。 没有丝毫犹豫,谢君瑜把吃的往电视柜上一扔,转身冲进卧室。卧室里也是一片漆黑,但谢君瑜看到了,床上有个拱起的轮廓。 余堇在里面。 谢君瑜坐在床边,余堇把自己完全缩在被子里,她要去拉被子,里面的一股力量死死对抗。她松开手,转而俯身抱住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轻声哄着:“姐姐,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大脑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忆许可说的那些话,谢君瑜心空得厉害,把余堇抱得越来越紧。 谢君瑜没有强行拽被子,就维持把余堇包裹起来的拥抱,嘴上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又叫小堇。 在某一声小堇之后,谢君瑜听到了呜咽声,很短,很轻,还很闷。心疼瞬间顶上脑门,谢君瑜眼底也开始湿润。 “是不是难受了?我回来了,不怕,不怕……” 被子里的对抗消失,谢君瑜轻而易举拉下被子,她拨开余堇长发,刚碰到,发丝就在她指尖留下湿润。 分不清这是汗还是泪,谢君瑜心空得更加厉害,她三两下拨开乱发,终于看到余堇的脸。 该怎么形容这样一张脸呢? 一块上好的玉珏,本是清透亮润,此刻却裂痕遍布,正因清透,所以甚至还能看到玉内裂缝的生长蔓延。 ——碎裂有声,可你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碎裂。 谢君瑜捧起这张脸,指腹摸到的全是水润,那水润洇进她身体,于是她跟着一起潮湿腐败。 “不哭了……不哭了……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谢君瑜把床头小灯打开,亮度开到最低。灯光很暗,照得余堇面上的脆弱无望更添几分。 谢君瑜坐过去,摸上余堇的脸,轻轻柔柔地问:“是不是受伤了?” 谢君瑜先晃一眼余堇手腕,没伤口,视线跟着落在余堇还缩在被子里的下半身。她去掀被子,余堇又在对抗。于是谢君瑜干脆凑上去亲,趁余堇不备,挤开她的手终于把被子掀开。 ——两只脚都缠着绷带,脚底的位置还渗出了点点血迹。 谢君瑜看了半天,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望着那几点扎眼的血红,其他的话她都说不出口了,只在纱布上轻轻摸了摸,问:“……故意的吗?” 余堇仿佛已经疲惫到极点,她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哑着声音:“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谢君瑜心闷得难受,她想抱余堇,但身上被雨水打湿,怕冷到余堇,她亲亲余堇的脸,哄着:“我先去换衣服,很快就回来。” 谢君瑜去客厅把湿衣服扔进脏衣篓,换上家居服,路过地毯,她蹲下来仔细看,在一滩血边上发现了没被清理干净的玻璃渣。 她更加心惊,连忙回房。 却在路过收纳柜时停下脚步。 其中某一层没关紧,留了条缝。 谢君瑜一看便知,那一层是放黄盖子药的。她把药翻出来,可一时半会儿她根本没心情数有没有少,于是匆匆拧开又匆匆盖上。 她知道余堇是发病了,这一结论和刚刚地毯上的血迹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以至于把药放回抽屉时手都在抖,药瓶直接掉在地上。 谢君瑜弯下腰去捡药瓶,起身时不小心拉开了另一层抽屉。里面放的全是余堇之前吃的那种药,余堇说这里面都是空药瓶。 明明余堇没有再吃这种药了,堆了这么多空药瓶为什么还不扔呢? 这里面……真的都是空的吗? 上次她连抽五瓶都是空的,这次她摸向最不起眼的角落……捏起,晃晃,咣咣作响。 这瓶,不是空的。 谢君瑜手抖得更加厉害,她把药瓶转过来,上面的信息纸没撕全,依稀辨认得出来一两个字。她立刻去网上搜索,终于被她找到药名,以及详细信息。 主治焦虑症,不良反应……用药期间可能出现抑郁情绪加重、新发抑郁症状…… 她把药瓶扔回抽屉,跌跌撞撞冲进卧室。 余堇已经自己坐起来了,靠在床头软包,神色倦怠。她什么也没干,就抱着□□熊,口鼻掩在小熊脑袋后面,眼睛里被湿润和血丝占满。 狂风摇晃窗户,天际扯出闪电,亮白闪进屋内,谢君瑜意识到,这一次的台风,是真的躲不掉了。 本想问余堇是不是在背着她偷偷吃以前的药,可窗外雷电交加扯出的轰鸣和亮白几乎要将床上那人吞噬,谢君瑜什么都问不出了。 她把打包好的吃的加热后端过来,看着余堇吃完,照顾余堇躺下后,她去洗浴间放水洗澡。 水很暖,打在身上很舒服,可谢君瑜却觉得好冷,冷到她开始倒吸气。她像是也病了,脸上不停有湿润淌下,可她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水汽。 谢君瑜洗完余堇已经抱着□□熊睡过去了,依旧是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和婴儿一样。谢君瑜把灯关了,拿着手机去客厅给林西发消息。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谢君瑜才知道原来现在已经是零点,到余堇生日了。 生日当天去看医生,确实不太吉利,但谢君瑜管不了那么多,地毯上的血迹太扎眼,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点开微信,刚给林西发了条消息询问余堇的情况,对面秒回,却不是答复,而是突然叫她大名。 『谢君瑜』 两秒后,是更加莫名其妙的四个字。 『你好笨啊』 林西这是什么意思?从认识到现在,林西从没有叫过她大名,一直是温和有礼地叫她君瑜,语气也不会是现在这么……这么不平静。 对面还在发。 『你被人骗了知道吗?』 『你以为余堇真的只是为了爱你才追回你的吗?』 ……什么意思? 心里在发出疑问,可脑海里竟然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她曾经的猜测—— 余堇对她的感情真的纯粹吗?当初余堇缠着她的那么多次亲密,是因为爱?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她不知道的原因? 仿佛知她所想,对面哐哐哐发来好几张照片。 全是散在地上的照片堆,不同角度的照片堆。 而照片里的人…… 是她。 下课后回宿舍途中的她,拒绝别人表白的她,独自坐在公园长椅发愣的她,靠在明日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喝边哭的她,醉后抓着周沫衣服情绪失控的她…… 好多好多的她,渐渐拼凑出了她和余堇分开的这几年。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痛苦被窥探了。 明明白白,分毫不落,全都成了藏在暗处那人的养料。 而对面,将这一切盖棺定论。 『余堇找人拍的』 『她从来没有放过你』 血液倒流回心脏,堵胀得喘不过气,泪腺却异常通畅,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早已自作主张作威作福,汹涌之势如同改朝换代的最后一战。 所以,她还是被玩弄了吗?终究是魔高一丈,让她输得一塌糊涂。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谢君瑜没有动作,对面也没有再发来一句话。 直到情绪的保护机制被攻破,汹涌的疼痛和愤怒流遍身体每一寸,她竟看到对面又发来一句。 『君瑜,她也骗了我』 谢君瑜在情绪的浪潮里苟延残喘,凭着仅存的理智想通了对面究竟是谁。她退出聊天框,直接拨出一个电话。 对方接得很慢,铃声都快响完才被接起。 刚接通,谢君瑜只听到很嘈杂的音乐声和碰杯的声音。 尚未平息的情绪浪潮更加激荡,一浪一浪往头顶涌,太阳穴跳得厉害,整个脑袋像被踢进正被猛击的鼓里,震耳欲聋的啸叫顽固又恶心。 “周沫。” 忍着疼,她叫出声。 对面的动静忽然沉闷了一瞬,有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麦,之后,嘈杂重新涌动,可在嘈杂之下,还有几声快要憋不住的呜咽。 “别哭。”谢君瑜哑着声音,理智在和情绪殊死搏斗,撕扯得她快呼吸不了,“你在酒吧?你一个人去的吗?有人陪你没有?” 明明刚经历了信息轰炸,明明自己现在手都在抖,但听到周沫的呜咽,她不能放任不管。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周沫,听得到吗?” 那端的吵闹声渐小,应该是周沫换了地方。 “林西和余堇早就认识,她们一直在演戏。”周沫不管不顾,张嘴就扔过来一道雷。 然后,像微信里那样,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雷。 “林西骗了我。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在利用我。” “她接近我,是为了给余堇套你的消息。” 手机一震,微信又来了消息。 周沫刚发的,一张三人合照,两女一男,这三个人,谢君瑜都认识。 余堇,林西,叶天。 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林西的微信号又发来好几张聊天记录截图。 第一张,似乎是余堇刚确诊抑郁症的时候。 『林医生,我还能好吗?』 『中度抑郁治愈的可能性最高能到80%,只要你好好配合,按时过来诊疗,很快就能恢复的。』 第二张,是余堇药物成瘾。 『堇,我跟你说了很多次,虽然这药对焦虑有很大抑制作用,但你不按剂量吃不仅会产生抗药性,还会加重你的抑郁情绪!』 『可是林西,惊恐发作真的好痛苦,我一丁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第三张,余堇情绪失控。 『她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她也不要我,都不要我……分开的时候她明明很难过,可是她只说恨我,她恨我,好恨我……』 『林西,恨是不是也是爱的一种呢?她是爱我的,她和他们不一样,我真的拥有她的爱。每次想到这一点,我的不安总会消退一点。』 『她的爱比药都管用,发病的时候真的好痛苦啊,我不想再疼了,我要把她找回来。』 …… 后面还有好几张,都是她们重逢后林西把她的行踪告诉余堇。 两端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谢君瑜才慢慢开口,却是一句—— “对不起。” 周沫虽然爱去酒吧,但并不滥交,性子坦荡敞亮。认识这么些年,她不是没见过周沫失恋,但周沫向来是晃着脑袋叹叹气,说一声“哎呀,是我跟她没缘分”,再对试图宽慰她的自己做个鬼脸,继续当回古灵精怪乐得自在的小神仙。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可现在,周沫因为她别人骗,咬着牙颤着音,声音是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的嘶哑,向她要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她为什么要骗我? 对啊,为什么要骗她呢? 骗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骗周沫呢?余堇,你不放过我,怎么连我珍视的朋友也不放过?我和你的纠葛,为什么要拉上无辜的人痛苦? 谢君瑜用了全身力气忍耐,喉咙不断抽动,喉管内气体涌动的声音像索命的厉鬼,她抓着阳台的窗帘,腿软到差点跪下。 “谢君瑜!” 周沫吼出声,彻底盖过酒吧伺机反扑的嘈杂。 “你对不起什么啊!她们骗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谢君瑜太久没说话,只有一两声气体抽动的动静传来,周沫眼睛又湿了几分,缓下语气:“君瑜,我不怪你,你别怪自己好吗?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继续蒙在鼓里。君瑜,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抽动声更加深刻,有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周沫站在酒吧门口等着,等着那端破口大骂,或是大哭出声,可等来等去,等到她的视线又开始不受控地往酒吧里的那人瞟,那端终于嘶声开腔。 “这件事,源头在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改天我再和你说好吗?周沫,对不起……” 再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周沫重重呵出一口气,冬夜太冷,白气缓慢上飘,挡住视线,只听到叮铃一声,酒吧大门被推开,有人叫她。 “沫姐,林西姐酒量还是没你厉害啊,直接睡过去了,叫都叫不醒,你快来看看!” 见周沫不动,来人又道:“你今晚咋了?大家伙喝得正开心呢,叫你点个外卖磨磨蹭蹭,捧着林西姐手机一个劲发愣,林西姐往你身上靠也没反应,洗手间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回来跟连吹八百瓶似的,脸比我本命年内裤还红!” 周沫看了眼林西的方向,用力捏了捏嵌进掌心里的手机,然后踏进门,对跟在边上的人说:“她醉了,我送她回去。” 十二月的夜太冷了,风大冻人,还飘着细雨,却有人受虐般开着窗发愣。 冷,好冷啊,这具身体的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谢君瑜缩缩脖子,那张湿润麻木的脸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好扯啊,她竟然又被骗了。 窗外飘进来的雨让她身上再一次湿掉,可她这次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洗澡。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拖着步子回到卧室,余堇抱着wei尼熊睡得正酣。 看着wei尼熊,她想起余堇的微博。 余堇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谢君瑜知道密码,三两下翻到微博,从第一条开始,看到最后一条。 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余堇公开可见的微博只有不到二十条,但实际有好几百条,全都被隐藏了。 『她也走了,她也不要我,都是骗子。』 『恨的源头是爱,她还在恨我,她还在爱我,我没有被抛弃。』 『她是最好的药,我不想再病了。』 …… 整整832条微博,谢君瑜一条不落全看了。 有了迎风发呆那会儿的缓冲,她现在已经能麻木地看完了。 余堇发微博没什么规律,有时候一个星期一条都不发,有时候一天就能发上十多条。 可832条,那么多的文字,余堇提到最多的词汇是“痛苦”,说过最频繁的一句话是“不想生病,她能救我”。 “她”这个字,总是与“药”和“救”挂钩。 余堇会说想她,也会说爱她,可后面一定会再跟一句与生病相关的话。 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只是因为她的爱是余堇唯一能抓紧的吗?谁都行,只要能让余堇安心,余堇就能对那人说爱,就能亲吻那人,就能跟那人上床。 三年前她鼓足勇气斩断这段扭曲关系,很疼,疼了很久很久,但她没有后悔过的,她成功断舍离了一次,她该为自己鼓掌。 却原来从来没有成功过。 阴影如跗骨之蛆般从未散去,在她心上捅一刀还不够,幕后黑手是要将她抽筋剥骨敲骨吸髓! ——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她终于懂了余堇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霸占她的爱还不够,连恨也在觊觎,她的痛苦,她的爱恨,通通成了余堇的养料。 哪怕此刻她不愿意继续爱下去,这次她却连恨一场都不再坦荡。 余堇没有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这一次又被余堇骗到了…… 谢君瑜把余堇的手机放回去,关好门,忍不住再一次回到阳台吹风。 她吹了好久的夜风,吹到开始咳嗽,她缓缓拖着步子清理地毯上的血迹。 地毯很难清理,她就跪在血迹边,俯下身,用力揉搓。 血液不是几滴,而是拳头大小的一小滩,在浅色地毯上结成块,怎么都搓不干净。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语,双手揉搓到发红也不肯停,直到嗒一下,有温热打在冻得快麻木的手背—— 动作一顿,脊背压得更弯,然后,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错乱含混的呜咽再没停过。 温热的眼泪化开鲜血,染红了脱力砸下来的额头。 眼前的血红刺痛她的神经,心跟着疼起来,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怨恨自己的不争气。 为什么都到现在了,她还是会心疼余堇啊?复合前所体会过的爱恨两难卷土重来,可如今要更加折磨,因为这一次,她不能爱,不能恨,她要亲手将自己的心剥离。 苟延残喘的人跪在血边颤抖,冬夜的湿冷顺着湿漉漉的身体爬满四肢百骸,除了疼,再感受不到其他任何。 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该的。 地毯不该买的,血不该滴到地毯上的,台风不该来的,不该给林西发微信的…… 不该,不该,好多个不该堆满大脑,又渐渐占据身体,压得她几乎俯身贴地。 ——虔诚得像在献祭。 于是神明轻弹指间,赐予她半分清明。 眼泪濡湿地毯上早就干涸的血迹,冲走千万个不该,只在她心头留下一个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的不该。 她不该遇上余堇的。 第56章 余堇,台风来了 余堇是被雨敲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哒啦啦的,像在催命。可是还好,她醒来时天色已明, 整座城市都被笼进雨雾里。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现在都还不肯停。 余堇撑起身,往边上看一眼,谢君瑜不在。怀里的wei尼熊滚到床边,神智都尚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探去捞过来。她把小熊放好, 掌心揉了揉右耳, 望着小熊憨厚的笑容,她也跟着笑笑。 床上没收拾, 掀开被子就急着将脚伸出来要去找人。 嘶—— 疼。 差点忘了,脚受伤了。 脚底很疼, 好在脚后跟和足外侧没伤到,勉强能走。 她扶着墙出了卧室,本以为谢君瑜在做早饭或是喝水,没想到是在客厅看到了要找的人。 客厅窗帘拉得很开, 窗户也开了一小半,整个空间冷丝丝的, 暗沉的天光蔓延进来,攀上沙发上那人的手背。 谢君瑜抱着毯子坐沙发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余堇蹒跚过去关好窗, 坐在谢君瑜身边把她环住。谢君瑜的手很凉,摸上去像冻了一夜的铁。余堇捞进怀里捂了捂, 揉揉她掌心,小声问:“醒着吗?” 怀里人没说话,但余堇感受到脖子一痒。 ——谢君瑜睁眼了,睫毛就擦着她的脖颈。 “今天上下班你开车吧,我脚疼。” 当情绪褪下,再次回忆起夏寻发来的那张照片,余堇已经能很理智地看待。一个拥抱而已,况且算不上相拥,谢君瑜根本没有回抱。 所以余堇也不打算重提此事,她只想和谢君瑜好好在一起。 谢君瑜似乎很累,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却是很轻很轻地叹出来,“你没看工作群和新闻吗?受台风影响,大半个城市都停摆了,根本出不去。” “余堇,台风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余堇起来时急着出来找谢君瑜,没去看手机,当下听了谢君瑜的话,她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 小区里的树拦腰折了好几根,水边的亭子被砸塌,外面的行人几乎是被风吹着走的。 谢君瑜刚刚说话时的声音很哑,余堇以为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紧,安抚道:“没关系,储物间里有应急工具,厨房里吃的也够,就当是放假了。” 谢君瑜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反倒自顾自说回这场雨。 “你来金钏找我的那晚,雨也下得很大,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雨声好吵啊,吵得我的心一直在为你跳动。” “我搬来之后,雨还是没停,一直下一直下,每次我和你接吻,和你做,这场雨都在窗外看着。” “现在它还是在下,从我们和好开始,这场雨就没停过。我以为它是在庆贺,但现在才知道,它是在警告。” 谢君瑜从余堇怀里退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去,余堇从里面看到的只有淡漠和疲惫。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爱你,每一天,都在警告。” 谢君瑜没管余堇的呆滞,她把余堇手机拿过来,居高临下伸到余堇面前,“看看吧,林西应该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 死寂在屋内流淌半个小时后,谢君瑜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妈。” “嗯,这学期刚开学就搬出去了。” “现在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也出不去啊。嗯,知道了,等台风天过去了我就搬。” 一直滞愣的余堇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谢君瑜,问:“你要搬去哪里?” 谢君瑜没心情做早饭,去厨房拿了一袋吐司,自己抽出一片,再把剩下的一袋放茶几上,往余堇的方向推了推。 “我妈因为工作需要,这两个月会待在S市,叫我跟她一起住。” 余堇想留人,可林西发来的那句“君瑜知道了”还刻在脑海里,而且妈妈要女儿搬去一起住,她哪有理由去争。 所以,她什么都不再问,也什么都不再留,只用很闷很闷的声音,简短地,小声地,“嗯”一下。 这一声嗯,让谢君瑜比昨晚跪在地毯上哑声痛哭还要疼。 她以为今天会和余堇大吵一架,也有想过余堇会解释会抱着她挽回,唯独想不到余堇会什么都不说,看完手机上弹出的满屏幕消息后就一个人坐着,安安静静的,要不是她妈来了通电话,她甚至觉得余堇再也不会开口了。 她站起来,说一句“这几天我住客房,台风天之后搬走”,然后径直去收拾客房。 其实客房挺干净的,根本用不上怎么打扫收拾,可谢君瑜还是逃避似地收拾了半个小时。她很累,撑在桌边缓神,没有注意到房门已经被打开。 余堇没有扶墙,也没有用任何稀奇古怪的姿势避开伤口走路,每走一步,脚底就会窜上来钻心的疼,她不管,受虐般忍下疼,然后倾身,抱紧抓住桌边明显有些脱力的人。 她在客厅一忍再忍,还是受不了谢君瑜又要离开的惶恐不安,终于憋足勇气乞求。 “不走好不好?我做错了,瞒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小君瑜,我——” 咚——! 拳头砸上桌板,打断余堇即将抛弃自尊的挽留。 拳头捏得很紧,骨节突出明显,用力砸上桌面的那一刻浮出黄白色,渐渐又被薄红掩埋。 谢君瑜将拳头紧了紧,余堇的视线就跟着她的手抖了抖。 “余堇,你为什么非得抓着我一个人伤?我是不是真的很好拿捏?你勾勾手指,我就二话不说朝你跑来。跟踪、偷拍、设计接近、拿我当工具……” 谢君瑜细数余堇的荒唐,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脸都在发红。 “骗我就骗我好了啊,为什么要让林西去骗周沫?我没几个朋友,周沫跟我最亲近,为什么要让她因为我受伤……” 拳头无力摊开,薄红褪去,又只剩苍白一片。 余堇把人抱得更紧,紧到她都忽略了脚底的疼,“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挽回你,对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的确骗了你,是我设计主动接近的,我也承认最开始挽回的目的里,的确有你陪在我身边能让我心安这一点,但这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也真的后悔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小君瑜,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是你把我拉回来。” 这些年,她被心理疾病折磨过太多次,最严重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次想要轻生的念头,每一次都是林西叫着谢君瑜的名字把她的理智唤回来。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掺假,如果非说掺入了什么,那也是病痛折磨下对你产生的依赖。” 余堇的拥抱实在太过用力,用力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君瑜,我爱你,离不开你……我有病,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除了想该怎样活下去,剩下所有力气全都用来想你。” “我这辈子只爱你,只想爱你,只能爱你,我只有你。” 话赶话,生怕慢一秒都来不及诉尽衷肠。 谢君瑜没说话,也没挣脱这个拥抱,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像尊冰凉的雕塑,不听不答。 可余堇实在受不住了,脚像踩在水底的刀尖上,又疼又湿冷,她疼到站不稳,往边上一歪,坐到床上。 刚刚站立的地方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血脚印。 伤口很疼,疼得余堇想喘气,她却没放任,像再也见不到似地,只牢牢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抓紧掌心的床单,克制着不出声。 可她此刻的忍耐实在不够高明,呼吸的颤抖分毫不落钻进谢君瑜耳中,甚至还在耳中自行扩散游蹿,声声响如惊雷。 余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又在骗我了吗?能不能别再动摇我? 谢君瑜漠然转身,一眼都不肯看余堇,然而僵持片刻,又认命般蹲下来,把余堇鞋脱了,脚底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半红。 她去收纳柜拿了医药箱过来,半跪在地上给余堇处理伤口。 血染红的绷带被扔到一边。 “余堇,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清理伤口,消毒,上药。 “或许是我误会了,又或许没有误会,都没关系。” 取出新的绷带,小心缠好,然后抱住余堇,让她的腰靠上床头软包。她望着余堇,眼睛里没有情绪。 “我现在累了,不想爱,也不想恨。你的脚伤了,需要人照顾,外面台风天,我也搬不了,所以,我们一起过完这几天。” 她直起身,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离开房间前,她对着余堇笑一笑,“等台风天过去,我的实习就结束了。” 谢君瑜没有再说其他,可余堇听懂了,谢君瑜是在说,她们该结束了。 她真的要失去谢君瑜了。 谢君瑜没什么异常,和余堇像之前一样相处,余堇咳嗽的时候会从房间拿出外套给她穿上,吃饭的时候会把余堇爱吃的摆在她面前,因为脚受伤,谢君瑜甚至会帮她洗澡。 明明是爱的,明明是舍不得的,偏不肯再靠近。 晚上,两人各睡一屋,谢君瑜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床垫一沉,背后抱上来个人。 她睁开眼,想挣脱,反被箍得更紧,“余堇,我以为你明白的。” 余堇靠上谢君瑜肩胛,隔着睡衣吻了吻,垂死挣扎:“小君瑜,你太狠心。” 既然还爱着,为什么不能再给一次机会继续? 谢君瑜笑起来,胸腔一颤一颤的,连带着整个人都在轻颤,余堇的吻被迫终止。 “笑什么?”余堇问。她以为谢君瑜会嘲讽,或是谩骂,但都没有,谢君瑜笑了几声就停下,语气平静地说起其他。 “白天刷到个帖子,讲各大寺庙和缘分的关系。” 在北市时,她们本要去云山寺,却阴差阳错,去了风隐寺。 “你知道云山寺为什么全国闻名,而风隐寺名气不如云山寺吗?” “云山寺扶正缘,风隐寺斩孽缘。陷入爱里的人,哪怕知道身侧非良人,也不肯坦荡地承认这是一桩孽缘,更没有勇气斩断情缘。可是我们阴差阳错,偏偏去了风隐寺。” “余堇,我们是孽缘,无论怎么看,都是孽缘。那一次阴差阳错,说不定其实是冥冥之中,命运已经替我们做了决定。” “余堇,好累啊,和你纠缠太累了,我们认命吧。” 谢君瑜自认说得足够清楚,然而肩头一沉,余堇用力把她掰过来,掐住两颊逼她张口,然后毫无章法地吻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累了,不想爱了,那不爱了、不爱了……” 嘣—— 谢君瑜的睡衣扣子被崩掉一粒。 “恨我,恨我,小君瑜,恨我好不好?像之前那样恨我……小君瑜,恨我……” 嗒嗒—— 如断了线的珠子,好几枚扣子相继掉在地上,敲碎忍耐,敲碎自尊,敲碎一切理智构筑的平和。 仿佛已是末日前最后一天,无望的人疯狂挥霍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财富,身下的人多次去推、去拍、去打,余堇使出全部力气将那双手压在床垫上,鹰爪般扣紧。 十指相扣,脉搏相贴,跳动的每一下,都在乞求对方不要离开。 呼吸成了喘息,喘息又成了嘶喊,听着全无旖旎,只有悲哀。 余堇的胸腔抖了好几下,有两声细碎的呜咽被抖落出来,她匆匆别开脸,反而捂住谢君瑜的嘴,把那一声又一声嘶喊压回嗓子里。 可吻还是不停,谢君瑜耳朵敏感,余堇就频繁在她耳畔流连,吻得越快越急,压在唇上的手就越用力。 激烈却安静的xing爱,只有说不清是抗拒还是心死的细微泣声。 这是一场濒临窒息的亲密,谢君瑜缺氧到头晕,可余堇不放过她,让她喘上几口气后又欺上来。 直到力竭,直到谢君瑜再也受不住咬破余堇的下唇,血渗出来,余堇没说疼,反而盯紧谢君瑜,再缓缓低头,把那滴血蹭在她唇瓣轻轻碾磨,然后抿入口中。 “我是个没有佛缘的人,佛祖从不肯让我如愿,所以正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从不问佛。” “世界几十亿人,偏偏我们相遇,这就是你我的缘。” “此刻我们相爱,互相在意,这便是再正不过的正缘。” “小君瑜,别问佛,”余堇俯下身,把头靠在谢君瑜的心口,“问问你的心。” “和我分开,你真的舍得吗?” 一晚的忍耐,终于在此刻到达临界线,黑暗中一抹水色在月光下闪烁。 已是殊死一搏。 第57章 我的生日愿望 那一晚, 谢君瑜被禁锢在余堇的怀里,正如认识余堇以来的每一天,她被禁锢在对余堇的爱里。 动弹不得, 申诉无门。 没有尽头的疯狂终于结束,谢君瑜平躺着一动不动,呆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余堇躺在她旁边,牵着手,将头靠上她的肩膀。 酥麻湿润的感觉犹在耳畔,眼前是快要将人吞噬的黑暗虚无, 肩头压过来的重量似有千斤, 整根手臂直至指尖通通触电般发麻,以至于被旁侧那人紧握住手时竟无半分力气挣脱。 “对不起……” 在死寂里, 谢君瑜听到肩头处飘过来这样一声。 对不起吗?在对不起什么呢? 是对不起最开始在一起时对她的冷漠无情?对不起分开的那三年荒唐至极的跟踪偷拍?还是对不起将她当作猎物和工具一般设计接近?又或是对不起将这一切隐瞒得如此彻底,竟未动过一丝一毫坦白的念头? 总不至于, 是在对不起刚刚将她压制在床上的强迫吧? 这已经是最无足挂齿的事了。 她眨一下眼,眼前的虚无跟着扭曲一瞬,像异时空的漩涡门,这一端是苦闷缠结的现实, 另一端是多年前尚未相识的她们。 余堇,这么些年, 你对不起我的事太多太多了。 ——2025年最后那天,你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她闭上眼,身心俱疲完全懈怠的当下,她感受到了肩头的温热湿意。 眼泪无声, 每一滴落下来时却像滚烫的水泼在冰上, 留下一个又一个坑。 眼泪无声,却触目惊心。 ——纠缠多年后的此时此刻, 你又为什么要因我哭呢? “余堇,我真的累了。” 所以此刻她想睡了,所以今后也想走了。 余堇听明白了,谢君瑜是真的不想要继续,她们只剩最后这几天,一旦台风结束,她和谢君瑜多年来的纠缠也将到此为止。 过往将成空。 只剩最后几日,她必须在这几天里留住谢君瑜。 余堇从未如此迫切过,迫切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放过,她只想缠着谢君瑜,把自己的心剖开,好让谢君瑜仔细辨明她的情意,再由她亲手执刃,将这颗真心掰开切碎,喂给眼前人吞食入腹。 ——她愿意的,被谢君瑜剥开吞净,她愿意的。 余堇太急了,实在太急了,她也太怕了。 她捧过谢君瑜的脸,细细地吻,切切地吻,一声又一声对不起被吻碎,再经由她的眼泪传达给对方。 “余堇……别这样……”谢君瑜不忍看余堇这样,她别开脸,不敢看那双乞求的眼睛,“台风天结束之前,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谢君瑜以为,她和余堇重归于好后,曾经种种她可以不再在意,可如今才知道,一旦她和余堇的感情遇上问题,余堇曾带给她的伤害就像是伺机报复的仇敌,回馈的是更加剜心刮骨的疼痛。 然后,她会抗拒,会质疑,如果感情是面镜子,她会毫不犹豫捏起拳头挥向她们好不容易修复好的镜面。 不是她把镜面砸得支离破碎,是她们的感情本就摇摇欲坠。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在记恨着余堇,她还是不肯原谅她。更何况她又一次被欺骗。 她爱余堇,却仍旧迈不过面前一道又一道坎,粉饰太平只会让她觉得疲惫,倒不如先停一停,等她看清自己的心,再做决定。 杂乱的吻停下,湿热的呼吸凑近谢君瑜耳边,三两声呼吸后,她听到余堇带着哭腔的笑:“小君瑜,今天是我生日,寿星最大。” 明明以前最爱拿年龄说事的人,明明总是哄着逼着让她叫姐姐的人,此刻竟然用哭腔说着小孩子才当真的话。 “你……” 刚张口,余堇捂住她的嘴,仿佛在水里滚过一圈的脸抬起来,她望着,视线落在余堇的下巴—— 一滴又一滴眼泪奋不顾身飞跃而下,悲壮得视死如归。 “我不会提别的要求,”余堇将笑扬得更开,飞跃而下的眼泪却更加疯狂,“抱抱我。” “我的生日愿望,抱抱我。” 谢君瑜依旧静默地望着,将这一场安静的对峙无限拉长,直到看到眼前人即将彻底碎裂的笑容,腮帮猛然酸紧,口腔内全是涩意。 她捏紧拳,自我对抗三秒,然后,用力到颤动的拳头泄力摊开,她将掌心轻轻覆上余堇肩胛…… 可还未搭上,余堇已经先一步崩溃,笑容碎成齑粉,整个人撞进她怀里。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余堇埋进谢君瑜脖子里,不断重复这四个字。 谢君瑜眉眼一酸,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果真是孽缘,哪怕还是怨着恨着,可看见余堇的脆弱和眼泪,她心里几乎被疼惜涨满。 迟了一步的掌心最终还是搭上了余堇肩胛。 轻轻缓缓,一下,又一下,无声而克制地安抚余堇的情绪。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她默念着,压退心里头的所有疼惜。 …… 刚认识余堇的时候,谢君瑜就知道,这人很怪,之后拉扯纠葛这么多年,关于这一点她就更明确。 年龄在余堇身上不起作用,年龄给凡人施加的条条框框在余堇这儿隐遁无形,她本就随心所欲,或许又因为心理上的桎梏,她对其他事物就更随性,像是要用对外界的无谓去与心灵上的枷锁对抗。 心上的枷锁越重,她对外界就越疯。 余堇每晚都会拖着步子躺上客房的床,双手一环,把谢君瑜禁锢在怀里。谢君瑜动手推,张嘴骂,余堇就像是一面墙,不动,不听,一味把谢君瑜嵌入自己的怀抱。 谢君瑜的确还爱余堇,甚至是深爱,可她尚未理清自己对过往的态度,无法准确估量余堇给她带来的伤害和欺瞒是否会影响到她们安然继续下去的可能,她急需一段时间——空白的时间、远离余堇的时间——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所以余堇此刻的死缠烂打只会让她烦躁。 且是无比烦躁。 烦躁于余堇打乱她的计划,烦躁于余堇的眼泪和乞求带给她的动摇,烦躁于她仍旧期盼余堇成为明亮温暖的太阳,可当下在她面前的余堇只是一只遍体鳞伤又湿漉漉亟待旁人治愈的小狗。 余堇希望她救她,可谁又能来救救自己? “余堇,给我点时间。” 在又一次被余堇束缚进怀里时,谢君瑜忍耐情绪,温声细语。 余堇是个怪人,空有三十一岁的年龄,却像是一个刚入情场的愣头青,她听不明白谢君瑜话里的强忍——或许她听明白了,但她打算将愣头青这个角色饰演到底。 余堇依旧束紧怀抱,用最可怜无辜的语气回应:“不给,给了你就不会回来了。” 烦躁,无比烦躁,谢君瑜想发泄,可余堇脆弱,更何况她才见过余堇发病的样子,她不可以,也不愿意让余堇承受皆因她自己思量不清而致的烦躁。 于是谢君瑜选择沉默。 用沉默吞下上涌的情绪,她以为保护了余堇,可她把这份沉默同样用在了余堇全然抛弃自尊的示弱和装傻耍赖上,最终只是事与愿违。 谢君瑜已经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余堇每晚都会过来,从背后牢牢抱住她,每个清晨起来,她换下睡衣,总能在睡衣背后摸到濡湿半干的痕迹。 ——也不知是那人在梦中流下的泪,还是一夜无眠哭了整晚。 从最开始的发愣心疼,再到现在的心闷烦躁,谢君瑜刻意忽略掉种种心绪,把睡衣和脏衣篓里的换洗衣物通通扔进洗衣机,用力按下开始键。 小小一个按键,却像是用了大半力气,撑在洗衣机上的身影佝偻得像个耄耋老人。 谢君瑜扶着洗衣机,扭头去看窗外。 S市经济发达,市政路建一向是全国前列,此时全被一场台风毁得七七八八。超过一半的区都停电了,余堇家也停了,但很快就修好,毕竟绝大部分政府机构的办公点都在这个区,缓不得。 今早打开电视,电视还差点因为水汽太重短路,当时余堇就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新闻——她原本并没有这个习惯,台风天之后才开始时时关注气象,可究竟是关心这场恼人的天灾什么时候过去,还是在意些什么别的,她不说,谢君瑜也就不提。 屏幕花了好几下,谢君瑜皱着个眉,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格外好用的方式——拍几下电视——成功修好。 谢君瑜还记得,早间新闻说,这次台风是近三十年来最高等级的台风,其破坏力难以估量,结束时间也将从最开始预估的十二月底一月初,推迟至次年一月中上旬。 台风的混乱延长了,她和余堇的混乱也跟着延长。 谢君瑜很烦躁,但她对余堇依旧无微不至,可这无微不至却让她看不到成效。 某一日,看完新闻的谢君瑜习惯性拿来医药箱蹲在余堇面前。 “怎么伤口还是这么深……”谢君瑜半跪在地毯上,捧着余堇的脚仔细检查,眉头快要皱成死结。 谢君瑜在自言自语,本意不是问话,所以余堇目光灼灼盯着她微垂的眼睫,只娇软重复:“小君瑜,好疼。” 关于那次发病的原因,谢君瑜没问,于是余堇也不主动提。谢君瑜查过,抑郁症发病不一定需要原因,有时候就是突如其来发作,她也担心多问会让余堇再次被负面情绪折磨,所以压着不提。 可不提,不代表她不想了解。 在心理疾病这件事上,余堇太过被动,从不肯主动说些什么,谢君瑜只能自己在网上搜索,从日常生活中观察余堇,之前还能咨询林西,现在这条途径也早就被堵死。 想到林西,她不可避免想到周沫……圣诞节那通电话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过,但想想也猜得到,那边大概是更加轰轰烈烈的腥风血雨。 谢君瑜很累,小心翼翼地照顾余堇的情绪,同时,曾目睹余堇发病而产生的心疼担忧,与内心决定与余堇分开这一决策,两者相悖,日日夜夜在她心头撕扯折磨,几重压力下,她早已不堪重负。 所以听到余堇软着嗓音喊疼,她也只是抬起眼睛,浅浅笑着,几乎没什么力气,“我换药再勤一点,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谢君瑜的疲惫显而易见,余堇顿住,瞬间撤下面上的娇软,她把谢君瑜拉起来,按在沙发上,扯过一边的厚毛毯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你太累了,睡会儿吧。”见到谢君瑜习惯性强撑着精神要推人的姿势,余堇微微笑,淡声补充,“我不闹你,就坐在这里陪你。” 温柔体贴成熟可靠,一点都不像方才软着声音喊疼的样子。 ——余堇,你又骗我。 谢君瑜的确累极,三分钟不到就已经睡过去。脑袋左歪右倒,终于还是靠在余堇肩头。 余堇没急着动,望着电视黑屏映照出的两人相靠的身影,她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 两个亲密依偎的人,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忘记静音,画面定格那一瞬间的“咔嚓”声让谢君瑜不满地蹭了蹭,喉咙里也发出含混不清的“嗯”。余堇轻轻按住谢君瑜的头,捂住她的耳朵,用脸颊蹭两下她的额顶。 睡着的样子好乖啊…… 余堇想和谢君瑜亲近,也真的这样做了,掌心依旧捂住她的耳朵,唇下移,印上那对红润。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体香,熟悉的恋人。 余堇浅尝辄止,她注视着谢君瑜,直到眼睛发热,才匆匆把脸别过。 为什么要走呢?明明是相爱的,如果谢君瑜怨她欺瞒,大可以用别的方式惩罚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两个人在一起,有浓烈深沉的爱,不够吗? 她给谢君瑜后颈和后腰都塞了枕头,再小心退出来,回头看一眼还在熟睡的谢君瑜,去了主卧。 主卧已经空了多日,看上去倒更像是寻常家里不住人的客卧。wei尼熊的笑容还是那样憨厚,只是它孤零零地歪在床上,被周围的孤寂一衬,憨厚也品出了寂寥。 余堇抱过wei尼熊,拉过背后的拉链,两根手指在棉花堆里翻搅几下,从里面夹出一片碎玻璃。 复原,放好,她捏着那片碎玻璃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调到热水,碎玻璃浸在热水里,很快也带上温度。 余堇坐在马桶盖上,把谢君瑜才绑好的绷带一圈圈拆下,她掬一捧热水,淋在脚底的伤口上,软化表面结下的浅痂。 她安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然后—— 怔愣混沌的眼神在钻心的疼痛窜上来时剧烈颤动,她望着不断滴落的红梅,在剧痛中无声大笑,笑自己年长八岁却荒唐可悲,笑她们分明相爱却前路不明,笑过往之事扔不掉,笑曾经的伤害怎么就滚雪球般永不停。 笑过去,笑此刻,笑将来。 笑到目眦欲裂,笑到脸红脑胀,笑到满脸是泪。 当啷—— 还滴着血的碎玻璃被扔到一边,她望着,将笑扯到最大。 第58章 一场台风一场雪 余堇伤害自己的行为, 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在余堇又一次缩进主卧浴室举起那片碎玻璃时,浴室门被推开,谢君瑜满面怒火, 一把夺过碎玻璃扔进垃圾桶。 除了重逢后复合前的几次发狠,虽然语气上偶尔会凶巴巴的,但谢君瑜对余堇从来没有真正发过火,这次实在是余堇太过分了。 本来看完新闻就各做各的事了,余堇喊冷,去主卧拿外套, 结果去了快半个小时还不出来, 她还以为余堇睡了,进去一看, 床上没人,窗帘拉得很严实, 只露了半条缝,正好照亮wei尼熊的笑容……后面隐隐约约的,还露出一小团没来得及塞回去的棉团。 浴室传来放水的声音,她只以为余堇打算洗澡, 自然而然进去帮忙,结果却看到余堇握着一块尖锐的玻璃往脚底割。 谢君瑜气到说不出话, 扔完碎玻璃后转头冲出去拿了医药箱过来,处理好后又扶着墙忍了老半天,才把余堇抱到床上,退开, 隔着两步距离。 然后, 爆发。 “你把我对你的在意关心当什么了?!你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不重视我的心情, 你只会自以为是地用这些幼稚透顶的举动妄想给这段本就从未明晰过的感情续命!!” “余堇,你都三十一岁了,在感情里却连刚进大学的大学生都不如!你的爱一塌糊涂!” 谢君瑜骂急了,整张脸都在泛红,她用力把窗帘扯开,让天光泼满余堇全身。 “哦,不,你的爱不是一塌糊涂,你是压根不懂爱。” “只会嘴上说爱,却从不肯交心。” “复合这么久,你有主动提过你的这几年吗?我像个侦探,到处打探你的过去,还要顾忌着你的情绪,不让你知道。” “明明我们是恋人,明明我们是平等的,可从认识你到现在,一直是我追逐你走向你,我配合你的节奏,照顾你的心情,明明你是姐姐,可我却要等你成熟!” 谢君瑜实在太生气了,但这气并不仅仅为着余堇伤害自己,还有这么久以来她压抑于心无法轻言的烦闷。 余堇过来拉她的手,不小心扯到伤口,脚底淌着血的人半跪在床边,用力去够怎么都碰不到的手。 谢君瑜心猛地跳动一下,战栗反让她更加生气,或者说,是她在逼着自己更加生气,这样才好完完全全地发泄,才好毫无负担地发泄。 既然是发泄,那便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把她忍耐的,把余堇隐瞒的,全都说个干净。 她去收纳柜拿了余堇之前吃的药过来,举起来,晃得咣咣作响。 “你不是说这药都吃完了吗?这里面是什么?!这药吃多了会加重抑郁你不知道吗?抑郁发作严重起来会危及性命你不知道吗?你本来就有焦虑症,焦虑抑郁同时发作会受怎样的痛苦你不知道吗?!” 谢君瑜眼睛都气红了,红血丝交缠攀附在眼球上,狰狞可怖。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你还是不当回事!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更不把我当回事!你总是一意孤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考虑过我吗?在意过我吗?我说的话你听过哪一句!” 她把药瓶用力砸在地上,“砰”一声,恰与天际扯过的雷鸣同时迸发。 “那块碎玻璃,你还不如直接扎进我心里,总好过日日夜夜受你的折磨!” 余堇从半跪,已经变为完全跪下,双膝在床垫上挪动,她本就跪在床边,再往前挪,就会直接栽在地上。可她不管,一味去拉谢君瑜的手。 谢君瑜望着,心里愈发悲凉。她迈一步,让余堇握住手。 余堇把谢君瑜不断往床边拽,她抱住谢君瑜的腰,跪在床上,涕泪横流,将谢君瑜曾经想知道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通通说个干净。 折磨多年的心理疾病、一味想要留下她的病态想法、复合后想坦白又害怕一无所有的惶恐不安…… 从头到尾,里里外外,再不瞒一句。 可末了,谢君瑜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望着窗外又下起来的暴雨,声淡,心死。 “余堇,因为你,我也快疯了。” “就当心疼我一回。” “放我走。” …… 不管再怎么肆虐,不管再怎么拖长,台风天终于还是过去了。 谢君瑜最后一次做早饭给余堇吃,余堇吃得格外缓慢,谢君瑜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陪余堇玩这些幼稚游戏,她很快吃完,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放好,坐沙发上给万斯然发消息问到哪里了。 害怕余堇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又正赶上万斯然忙完一大堆通告得了一个月空闲,谢君瑜和万斯然联系,麻烦她过来看着余堇。 碎玻璃的事被发现后,谢君瑜把余堇看得很死,余堇去哪里她都跟着,甚至余堇要去厕所,她也会事先检查好有没有尖锐物品。 她的确快疯了,快被余堇逼疯了。 也正因谢君瑜的寸步不离,余堇的脚终于见好,然而此刻余堇还是坐在餐厅一动不动,仿佛站起来就会钻心的疼。 她把还剩下大半的面往前推了推,慢慢抽过纸巾擦嘴,再以更慢的速度开口:“地址给我。” 万斯然回复已经到小区门口,谢君瑜放下心,把手机塞回口袋。她没看餐厅,如释重负叹出一口气,望向阳台外正在清理路面重栽植被的工人。 一切都在修复。 “余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言下之意,她不会把搬去的地址告诉余堇。 余堇还是没动,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装委屈或死缠烂打。她往后一靠,椅背托住她的腰身,却托不住她飞速坠下的心。 她笑,全是无力:“小君瑜,你太狠心。” 门铃响起,多半是万斯然到了。谢君瑜起身去开门,路过餐厅,看着余堇脸上苍白易碎的笑,还是没忍住,柔下声音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来人果然是万斯然,提着行李箱,正掸着衣服上的雪。 谢君瑜有些讶异:“斯然姐姐,外面下雪了?”她帮忙把箱子拎进来,拿拖鞋,接外套,十分有主人家的样子。 可惜,她要走了。 谢君瑜和万斯然认识的年头,和认识余堇的年头一样,谢君瑜对余堇直呼大名,但对万斯然还是会乖乖叫上一声“斯然姐姐”。 万斯然刚从国外回来,她回来得巧,S市的台风正好过去。虽然艺人的身份让她总是天南海北忙得不可开交,但余堇和谢君瑜的纠葛她一点没落下,也知道这次这俩人怕是真的到了尽头,所以也不多劝。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还没下,快到楼下的时候突然开始的。”她带了伴手礼,给谢君瑜递过去,跟着谢君瑜往客厅走。 余堇还坐餐厅没动,见万斯然来了也不起来说几句,万斯然明白她的心情,更何况两人从高一就是好友,这么多年了,余堇这人有多怪她清楚得很。 万斯然来了,可以安心离开了。 谢君瑜从房里推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此刻余堇终于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就用满是碎光的眼睛望着她。 曾经的那么多次亲密,在这一时刻全都不起作用,两人对望,可对望无声。 谢君瑜只与万斯然说了告别,她往门口走,身后有道脚步一路相跟。 那晚在金钏小巷中,她们也是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谢君瑜在前缓缓挪步地走,余堇在后亦步亦趋地跟。 一路走到门口,谢君瑜本不想转身,可为了关门,她不得不转身,这一转身,余堇抱了上来。 并不用力,甚至称得上松垮,于是谢君瑜也轻轻回抱,然后,她听到余堇几不可闻地叹问:“真的再不见了吗?” 谢君瑜没有回答,她退出这个曾安放过她满腔情意的怀抱,最后对余堇笑一笑,“砰”一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门被关上。 两人在门口时万斯然特意没过去,听到这声门关,她把还呆立在玄关的余堇往家里拉,“君瑜已经走了,站那里也没用。” 余堇的神情很恍惚,眼睛里像是有泪,但又半天掉不下来。 万斯然用力拍拍余堇的肩膀,把她唤回神:“余堇,你得振作点,君瑜和我联系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的情绪,她希望你好,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她都希望你好。” 落在余堇耳里却是——谢君瑜不恨了,安静平和,是真正要结束的意思。 余堇僵硬地动动眼珠,再迟缓地点点头,微微笑了下,坐回餐厅。 万斯然默叹声气,瞥见餐桌上那碗明显冷掉的面,刚要问是不是要收去厨房,就看见余堇抱着那碗面一个劲往嘴里塞。 是牛肉面,红油已经冷得有些凝固了,看着就难以下咽,但余堇用筷子插进去,戳起一整块“面饼”,直接上嘴啃。 边啃,边掉眼泪。 看着可怜又滑稽。 万斯然霎时明白,那碗面,大概率是谢君瑜做的,余堇舍不得,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 如万斯然所说,外面下雪了,而且这雪越来越大,谢君瑜没撑伞,戴着帽子站路边等车。 今天是1月7号,已经到2032年,这个冬天的初雪才姗姗来迟。 都说在初雪下接吻会永远在一起,可惜这场雪来得太迟,只见证了她与余堇的分离。 抵达妈妈租的房子时,与谢君瑜预想的分毫不差,空无一人。她习惯了,安安静静收拾好东西,给妈妈发过去一条已经到家的消息,然后坐沙发上闭眼小憩。 一场台风的结束,带出了一连串结束,在独江的实习结束,和余堇的关系结束。 一场雪的降临,掩埋了过去,让她目之所及,全是新生的亮白。 一场台风,一场雪,揭过她与余堇兵荒马乱的重逢。 她再一次回到没有余堇的日子里。 手机震动一下,谢君瑜正奇怪,除了工作消息,她妈妈向来回复很慢,这次竟然在几分钟之内就回复了。 拿过来一看,不是她妈妈,而是她躲了几乎半个月的人,周沫。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周沫,从小到大,她朋友很少,交心的更是少之又少,长这么大,也就和周沫走得最近,她十分珍惜和周沫的友谊。 可也正因她,周沫被林西欺骗,她想要的珍惜不成,反倒因她的存在狠狠伤害了周沫。 一时之间,她竟不敢点进去看。 再三思量,终于做好准备,她点开,先看到的是无数个快要把屏幕淹没的感叹号,然后才是周沫发来的文字。 『谢君瑜你个没良心的!!!』 谢君瑜有些不明所以,周沫这话看着也不像正经骂人的。 下一秒,周沫直接一通电话过来,刚一接通,立刻怒吼:“谢君瑜!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现在!立刻!马上!来明日陪我!!!” 第59章 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敢了呢? 谢君瑜赶到明日时, 周沫正半瘫在吧台边,双眼发直,眼圈绯红。 季洁见谢君瑜来了, 把手里头正忙活的家伙什推边上的酒保怀里。 可算是来了个能治周沫这小姑奶奶的! 周沫这人实在可恶,都台风天了,店里没几个人来,她本想着干脆关店歇几天,这姑奶奶哭着喊着死活不肯,天天晚上来明日喝酒发疯不说, 每次还都喝到不省人事, 像是笃定季洁不会把她扔这儿不管。 季洁像个老妈子,勤勤恳恳照顾了好些日子, 实在受不了了,对周沫下死命令——要来明日可以, 要么不准喝酒,要么找个能把你拖回去的! 现在才上午,季洁来明日是为了一批新到的酒水,打算趁着白天试试新酒单的滋味, 台风天生意不好,她没闲着, 钻研了几款新酒,终于等到台风天过去,正好试试。 谁知刚把车停好,远远就看见周沫坐石头墩子上对着手机点点点, 下一秒, 她手机就响了。 “洁姐!开门!!” 这小妮子是直接喝了酒来的!张嘴就要她过来开门,叫她那个天津名字就算了,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给她听! 真是个祖宗! 当下见谢君瑜来了,季洁一通诉苦吐槽,还说要把周沫拉进明日黑名单,所有消费翻倍! 说话时季洁一直冲周沫指指点点,谢君瑜顺着去看,平日总是话多耍宝的小神仙不见了,只有个哭肿眼头发毛躁不停抠吧台的委屈猫猫东歪西倒。 谢君瑜安抚季洁几句,坐到周沫身边,把人扶正。 “大白天的喝成这样,身体不要了吗?” 看见谢君瑜的脸,周沫张嘴就是一顿哭,一会儿骂谢君瑜没良心都不和她联系,一会儿又骂林西狼心狗肺骗人感情。 周沫扯着谢君瑜的毛衣领子,差点揪下来一撮毛:“谢君瑜你没良心!” 谢君瑜神色浅淡,点头应下:“嗯,我没良心。” 周沫眼泪不停,她抹了两下眼角,要去擦谢君瑜身上,被躲开,于是张嘴,哭得更大声:“谢君瑜你躲我!” 谢君瑜没说话,抽了张纸巾搭在衣领,抓着周沫的手按上来。 哭声立刻小了点,周沫抽过谢君瑜衣领的纸巾,擤鼻涕的动静差点让一边看热闹的季洁聋掉。 周沫把鼻涕纸往垃圾桶用力一扔:“林西她孤独终老!” 谢君瑜不想应,但在周沫直勾勾的注视下,点头:“嗯,她孤独终老。” 两个罪人批判完,周沫往嘴里灌下一大杯,声音小下来,开始走心:“君瑜,我分手了,我分手了……我去他爷爷个熊,我还想着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谢君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吓得季洁一把抢过她俩面前的酒,“君瑜,你酒量比小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能一口闷,你可不能。” 谢君瑜呼出一口浊气,把空杯搁在吧台转圈,盯着灯光经由杯壁投在桌面上的光影,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也分手了。” 平静得像只是说了一句“这酒真难喝”。 刚刚还东倒西歪撒泼打滚的周沫“噔”一下挺直背,连林西也不想了,和季洁对视一眼,把谢君瑜触之可及的所有酒水全部撤下。 三年前谢君瑜分手后要死要活的样子还让这俩人心有余悸,二次分手,谢君瑜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周沫酒量其实很好,那些撒泼打滚不过是给自己的情绪一个出口,发泄了好些日子,悲伤多少抛出去几分,因而当下谢君瑜分手给她带来的惊讶压过了其他。 她想过谢君瑜会和余堇大吵一架,然后抱头痛哭和好如初,毕竟谢君瑜能对余堇念念不忘三年,即便不提感情深浅,旁人也看得出来余堇早成了她的执念,哪会轻易放手。所以此刻从谢君瑜嘴里听闻“分手”二字,实在是非同寻常。 周沫的表情一言难尽,苹果肌和眼角快要挤在一起:“你跟余堇分手不会是因为我吧……虽然我对她确实没什么好感,但你们之间好歹发生过那么多故事……” 谢君瑜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搁在吧台的杯子歪了,骨碌滚到周沫面前,杯底的无语小人logo十分应景,“你想多了。” 这俩人不给她喝酒,谢君瑜也没要,双手一插,缩进口袋里,依旧端着平静:“我和她之间有太多没说清楚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她不明白我,或许我也不明白她。林西这事只是导火索,让我看清……我和她其实并没有走进彼此心里。” 她晃晃头发,把掖进衣领里的发丝勾出来,微抬下巴,吧台顶灯的光影晕在她眼角,模模糊糊的,给她此刻摆上的笑容蒙上一层雾纱。 谢君瑜的这个笑容,周沫呆愣愣地看了好几秒,她趁季洁不备,重新夺回酒瓶,往喉咙里灌??进去一满杯。 空酒杯往吧台重重一砸,周沫骂出一声国粹:“靠!你这副样子就是书里写的,要么是大彻大悟,要么是心如死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倒宁愿你像之前那样做个酒鬼,喝醉了哭哭骂骂,好歹是个发泄。” 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沫将眼神暗了暗,抠着吧台的手指缩回衣袖里,无知无觉地开始抠起指腹来。她用下巴蹭蹭衣领,轻声问:“你那么喜欢她,从没有把这样多的感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过……你跟她还会重来吗?” 灯光忽然就晃了眼,谢君瑜眯眯眼,微微偏过头,避开头顶渐渐灼热起来的光线。 重来吗? 她不是没想过。哪怕她拼了全力想要狠心,哪怕她再怎么不肯承认,被困在台风天的每时每分,看到余堇流泪乞求的每时每刻,灵魂裂痕里、骨头夹缝中、血液激荡时,都溢出同样一道声音—— 真的不可以了吗? 当她望着余堇苍白湿润的脸,当她摸上余堇怎么都擦不干的眼角,她也好想问一句——余堇,我们真的不可以了吗? 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余堇的答案显而易见,可她要的从来不是未经思考只顾当下的轻飘飘的挽留,太轻易了,太没有价值了,太不可信了。 ——被余堇束缚在怀里的时刻,她都想这样说的,余堇,让我信你,我想信你。 “咕嘟咕嘟——” 液体倾倒的声音打断谢君瑜的思绪,她看向旁侧,神色暗淡的周沫仰头又吞下一杯。 “是你问的我,怎么自己喝上了?” 周沫咬着杯沿,勉强堆了一层浅笑的眼睛望过来,打趣听着像诉苦:“那你倒是说啊,等半天了,懒得再等你。” 眼见这人干脆舍了酒杯直接抱着酒瓶怼在唇下,谢君瑜一把抢过酒瓶,表情平静,一丝悲伤不见有,只淡声道:“如果你的勇敢还没有透支,重来一次未免不可。” “周沫,你敢吗?” 语气平淡,神情漠然,看着这样的谢君瑜,周沫一时愣在原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早就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有所指。 君瑜她真的不在意了吗?同样是分手,三年前她要死要活,现在冷静到不近人情,究竟是她这次真的心死再也不愿回头,还是…… “什么跟什么啊……我问你呢,你问我干什么……”季洁刚搬完一箱酒,周沫赖赖唧唧哼几声,逼得季洁给她开了一瓶。 谢君瑜没理会周沫这般突兀的打止话题,依旧用淡到无情的眼睛盯着周沫,在周沫不自在地扭动起肩膀时,她双眼蓦地一弯,笑容明媚灿烂,让周沫想起刚进大学她第一次见到谢君瑜的样子—— 高高瘦瘦的女生推着行李箱站在宿舍门口,有些腼腆地笑着,眼神却灵动明亮,一副朝气蓬勃的少年心性,正小幅度冲她挥手,温和有礼地说:“你好,我是谢君瑜,我东西有点多,你可以帮帮我吗?” 那时她以为谢君瑜应该是个温柔好相处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开学一个多月后,在她少有的几次在宿舍过夜的经历中,几乎再也没看过谢君瑜像最开始那样温温柔柔地笑。直到后来相熟,她才知道余堇的存在。 此时此刻,谢君瑜柔柔笑着,夺过周沫手里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周沫没再拦,安静地看着她倒酒、喝酒,再将酒瓶轻轻塞回自己手中。 然后,她听到谢君瑜像是带着笑又像是藏满叹息的声音:“我不敢。” 不敢再伸手,不敢再相信,不敢再重来。 谢君瑜揣着口袋笑,忽然想起余堇好像格外喜欢揣口袋,打盹时总是揣着口袋收着下巴,像个小老太太。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这个习惯? 她笑得更厉害,没看任何人,就盯着台面呵呵笑,缩在口袋里的手也在笑了,笑到蜷缩,笑到发颤,笑到捏在一起拼命抠挠,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笑到湿润的眼睛看着周沫,重复一遍。 “周沫,我不敢。” 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敢了呢?勇气究竟都跑到哪里去了?谁能借给她一点勇气呢? 好奇怪啊。 好可惜啊。 话锋一转,她说回周沫身上:“你还喜欢林西吧?” 季洁忙着往酒吧搬东西,她俩的谈话没听全,等她终于收拾好,就看到哭哭笑笑的周沫靠在谢君瑜肩头,嘴巴嗫嚅不停,手还往酒瓶的方向探,被谢君瑜用力拍了下手背,周沫就哭得更大声,说什么都要去揪谢君瑜的毛衣领子。 季洁过去帮忙按住耍酒疯的人,见谢君瑜神情正常,没哭没醉,连眼睛都没红一下,忍不住问:“是真想通了?不难过?” 谢君瑜张嘴要答,才被制伏的周沫一膀子过来勾住她脖颈,豪气万丈:“那必定是想通了!她是谁!我姐们儿!雌性中的雌性!本来还以为咱俩是难姐难妹,看来不成,还是做新时代好青年努力建设吧。” 说完,周沫对着手机点点点,谢君瑜还被勾着,周沫手指翻飞打下的字一字不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后天晚上九点,单身的姐姐妹妹们,明日不见不散~』 “……这就是你说的好青年……做建设?” “好青年不也得有感情滋润啊,滋润够了才有精力做更多建设。你不懂,别说话。”周沫打个响指,把好姐们儿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等着!周沫大人带你吃香喝辣!” …… 周沫攒局本事很大,谢君瑜经常感叹周沫到底是从哪里揽来这么一屋子女人。 S市的拉拉真的有这么多吗?她平常上街怎么碰不到一个? 谢君瑜坐在摇曳的灯光极少光顾的角落,捧着一杯季洁特调的果酒,百无聊赖听驻唱歌手的歌声。 这个局比上次的前任局还要大,谢君瑜看得出来,什么吃香喝辣,周沫就是在偷偷和自己较劲,那时候她和林西甜蜜恩爱,现在没了林西,她过得只会更好。 周沫扎进女人堆里,几乎左拥右抱,哪还管得上??她这个好姐们儿在干什么。 谢君瑜没交友的心思,懒怠怠扫视全场,不承想,目睹了一出好戏。 出演人:她好姐们儿,周沫。 明日大门被用力推开,有人携着一股冷气堂而皇之登场,直奔正跟一个美女亲密拥抱的周沫。 一句话没说,来人居高临下盯着陷进美女怀抱里的周沫,一头金发在斑斓灯光下暧昧旖旎。 美女看出这人跟周沫认识,哪怕觉得无比可惜——周沫实在对她胃口——她也没有卷入一场纷争的打算,推推周沫的肩,指着面前神色不明的女人,小声而缱绻地提醒:“有人找你呢,等会儿再抱。” 周沫一动不动,甚至把美女抱得更紧。早在大门开合时她就看到了,来人直奔而来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眼里。 美女琢磨出点什么来了,虽然不想当小情侣之间调情的工具,但谁能拒绝拱火看热闹呢?她干脆勾上周沫脖子,亲了亲耳垂,在看到对面明显黑掉的脸色后,用力把人推开。 拱火完成,下面该看表演了。 只是没想到,金发女人竟然一把拉起周沫,直接把人带到酒吧外去了。 有人小声议论她们的关系,脑补出各种故事,还有心善的问刚刚算是强行把人带走吧,要不要出去看看。 目睹这出戏的不止美女,一边的谢君瑜也看完全程,别人不清楚,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怎么是强行呢?被林西拽出酒吧时,周沫的眼神一直黏在林西身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爱恨纠葛,还是做旁观者时觉得精彩跌宕,一旦踏足,只觉折磨。 谢君瑜本来没什么喝酒的心情,一直有一口没一口的浅尝,林西的突兀进场,让她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明日大门口,一杯酒也在无意中快速见底。 上一次交友会,余堇来了,这一次,林西会不会告诉余堇她在这里呢? 余堇……还会来吗? 谢君瑜把自己想笑了,笑自己痴心妄想,林西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给余堇发消息,就算余堇知道了……算了,不该想的。 谢君瑜更没心情待下去,三两下收拾好就出门,不巧了,正撞上门口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对林西又哭又骂的周沫。 她自觉不该掺和,拐个弯要避开,没走几步,再次看过去,周沫像根木头桩子,正被林西死死揽进怀里。 也不知林西说了什么,周沫哭得一抖一抖的,还伸手去擦眼泪,正好是攀住林西脊背的姿势,像极了回抱。 明明是朋友,余堇就没有林西这么会哄人。 不过看了场和好的戏码,绷紧的弦略微松上一点,她竟然又想起余堇。好在情绪足够坚|挺,将所有与悲伤相关的情绪通通关押,哪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两度想起余堇,她也没有尝到一丝伤悲。 季洁问的那两句,当时她没来得及回答,此刻倒突兀出现在脑海里。 ——是真想通了?不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想通,但她确实不难过了。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余堇难过了。 这样,算不算已经走出来了? 谢君瑜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急切的脚步声。 “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像丢魂了一样,走得跟行尸走肉似的,大晚上怪吓人的。”周沫把谢君瑜拉住,眼睛还红红的,“你不玩了?怎么回去啊?” 谢君瑜不太明白周沫说的话,丢魂?行尸走肉?她不是很正常吗?小季姐的新酒单还是太过头了,周沫号称千杯不醉,竟然也开始说醉话,改天她得和小季姐提一提。 “君瑜?君瑜?”周沫拉着谢君瑜晃晃,终于把眼前人唤回神,“小季姐给你的不是特调吗?那酒度数可低了,你怎么会醉成这样……你酒量不好,少偷偷摸摸喝烈酒。” 初雪就像是开了闸,此后的日子里总是隔三差五不分昼夜地下雪,周沫叫了车,拉着她一起等,她就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耳边是周沫格外起劲的啰嗦。 一会儿说她酒量不好别偷喝,一会儿又说这天真冷不是人待的。 她哪有偷喝烈酒,连那杯特调都没怎么入口。不过她没反驳,自打初雪那天从余堇家搬走后,疲惫像是寄生在她灵魂上,每天累得很,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累,看东西听东西都恍恍惚惚,若要试图辨明,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就会钻出来。 好奇怪啊,她只是丢掉了勇气而已,怎么连精力也弄丢了呢? 她弄丢的东西,会有人小心收好吗? 她弄丢的人,会有别人好好对待吗? 叫的车终于到了,周沫把谢君瑜薅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谢君瑜神情还是很淡,她望着车窗外的夜景,终于想起来踏出明日大门后看见的那一幕。 “你和林西和好了?” “不算……分手后她来找过我好几次,除了第一次,之后的都被我躲掉了。我不能见她,见她就会哭,这次是我失误,让她趁虚而入。和好不和好的,哪有那么容易,再考察考察吧。” 谢君瑜安静听完,平静“嗯”一声,闭上眼休息,因而她错过了周沫不断向她瞥过来的眼神。 周沫让司机先送的谢君瑜,谢君瑜下车前,周沫拉住她。 “君瑜……你还好吗?” 谢君瑜更加觉得要尽快让季洁调整酒单,连周沫都能醉成这样,店里的客人哪还有招架之力。 她拍拍周沫的手,回以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周沫看着谢君瑜下车、关门,车重新启动,后者的身影渐渐缩为一个黑点,直至被渐渐拉长的距离完全吞噬。 然而周沫望着车后窗久久没有正过身,脑子里全是刚刚看到的那一笑。 微咧的双唇不见一丝暖意,浅弯的眼眸只有渗人的僵硬,如冬日濒死的残烛,微弱而飘忽,只望一眼,便生出无尽的苍白无力。 君瑜她……真的还好吗? 第60章 我的愿望,想见你 一月已经过了大半,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给道路披上厚厚一层雪被。 打工的只觉得道路湿滑开车走路不便,为了不迟到扣钱, 只能更提早起床,然后在很偶尔的闲时随口叹上一句“啊,这雪下得真大”。 学生们却对这场雪十分欢喜,S大甚至举办了堆雪人大赛,校园中央的大广场上全是形形色色天马行空的雪人。 临近放假,学生会开起了工作总结会议, 向舒言被其他事耽搁了, 赶往会议室时距离开会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路过广场,有好些同学在打雪仗堆雪人, 向舒言仅仅随意一瞥,在一棵松柏下有个女孩子正蹲着玩雪, 乌黑顺直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前轻晃,时不时扫过拢起的雪堆,发梢末端都染上了点点白星。 周围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商量着该堆出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雪人巨作,她却一个人靠在松柏下, 眼眸轻淡心不在焉地捏着掌心的雪球。 明明动作幅度不大,但她好像很累, 忽然把掌心里的雪球整个掐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冻红的手埋入白雪下,再也没拿出来。 脚步顿时就缓下来, 最后干脆停在原地, 向舒言看着那个女生。 是谢君瑜,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么多年, 她光凭背影就能认出谢君瑜的次数太多了,或远,或近,她这样望着谢君瑜的次数也太多了。 说起来真像电视剧里苦恋主角的悲情配角,可她做不到那样大度,她不是只要对方幸福就能甘愿放手的傻子,她只是愿意暂时退一步给很多的耐心和尊重,等对方想明白了、决定好了,她牵了她的手就再不会放了。 可惜,她的主角总是追随着别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耳闻她们的曾经,目睹她们的现在,她的温吞还是让她活成了悲情配角。 可总想再试一试,再等一等。 说不定呢,说不定呢。 脚步往那棵松柏迈了一步,下一步要落脚时,催促开会的电话拉住了向舒言。 她注定是配角吗?心上人近在眼前,上天却不肯让她上前说上一句话。 脚尖最终还是拐了弯,向舒言低下头,径直赶往会议室。她只能默默期待,等这场会议结束,谢君瑜还能在这里。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指责,会议结束顺利快速,向舒言匆匆收拾东西往广场走,盼着能再和谢君瑜说上几句话。 “舒言师姐!”周沫小跑赶上,“看你这方向,你也是去广场的吗?” “……嗯,打算去看看大家堆的雪人。” “君瑜也在那儿,咱们一起吧?”周沫是个人精,向舒言刚刚那句话的迟疑逃不过她的眼睛,向舒言多半是看到谢君瑜了。 对谢君瑜来说,余堇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向舒言能不能成为她的现在时呢? 周沫边走边状似无意提起:“君瑜天天不肯出门,今天要不是我死活把她叫出来,她早晚发霉。” 心一颤,向舒言听出言外之意:“君瑜她……心情不好吗?” “我觉得多少是有的,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分手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看她就是在逞强。所以啊,过几天我们打算一起去爬山,听说冬天的归雁山可好看了,君瑜心情应该也能好点。” 分手了…… 心跳停滞一下,连呼吸也忘了。 会不会,她并不是注定的配角呢? 向舒言不负沫望准确捕捉到关键信息,周沫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还听到让她更加欣喜的答复。 “我早就想去归雁山看看了,不如一起?” …… 谢君瑜被蒙在鼓里,直到在归雁山下见到向舒言,她才后知后觉周沫干的好事。 谢君瑜是个体面人,面上不显,和向舒言正常相处,在向舒言脚滑时还会好心扶住,但当向舒言去买吃的,她一把拽住也要跟过去买烤肠的周沫。 “周沫你什么意思?” 周沫自然不肯说真实目的,只打哈哈道:“前几天碰上舒言师姐了,她也想爬归雁山,咱们三个都认识,一起爬山怎么了?” 见谢君瑜望着远方的云雾不说话,周沫多了些语重心长:“君瑜,你们都快分开一个月了,你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和更好的人多接触接触,不是很好吗?” “她”指谁,谢君瑜心知肚明。她承认向舒言是个很好的人,也相信她会是一个很棒的恋人,可她不认同周沫的比较。 不是因为觉得余堇更好,而是因为她觉得没有比较的必要,她爱人,也从来不是追寻更好的那一个。 谢君瑜不打算多说这个话题,她见周沫近几天眉飞色舞,一改往日颓靡,心里已有了猜测:“林西姐又来找你了?” 从“林西姐”到“林西”,再从“林西”到“林西姐”,谢君瑜对林西的称谓完全取决于周沫对林西的态度。这段日子提起林西,周沫不再红着眼睛骂人,而是扭扭捏捏地推着她的肩,嘴上嘟囔着“谢君瑜你再提她我就把你毛衣领子揪烂!” 恼羞成怒的样子,生怕她看不出来对林西的在意。 听闻她提到林西,周沫果然又开始扭捏:“哎呀,你这人怎么老是乱说!她明明就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说话间,向舒言已经回来,三人吃饱喝足,继续往山顶爬。 途径一块指示牌,这几天雪下得大,很少有人出来爬山,连指示牌也被雪盖住,看不分明上面的文字。 谢君瑜直接用手去抹,白净纤长的手指按进雪里,隐去了原本分明的轮廓,只留下一片隐约模糊的白与雪色相融,在茫茫中,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静美。 三两下扫净覆雪,谢君瑜指指山顶,“距离山顶的归雁寺还有五百米。” 周沫上前细看,惊诧:“归雁山上还有座庙啊?亏我还是个本地人!舒言师姐,你听说过这庙吗?” 向舒言要比周沫靠谱得多,她先是看了一眼谢君瑜因扫雪而被冻得通红的手,然后才答话:“嗯,我去过归雁寺,不过那都是初中的时候了。听说后面因一次雷暴,大殿裂了,哪怕已经修缮好,但很多人认为兆头不好,所以也没什么人再光顾,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原来是座荒庙,不去也罢。”周沫摆摆手,继续往上爬。 谢君瑜没立刻动身,她往山顶望了望,依稀看得见归雁寺的古朴飞檐。 庙无过,佛无过,过在人心。 “想去看看吗?”向舒言和谢君瑜并肩,她想抓紧谢君瑜的手替她暖着,但她也只是忍了忍,从包里翻出暖宝宝塞进谢君瑜掌心,“这么多年没去归雁寺,哪怕它已经荒废,我也想再看看。” “君瑜,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要再等在身后了,她要和她并肩。 谢君瑜低头看手里的暖宝宝,要不是手握温暖,她差点忘了这只手已经被冻到僵硬。可当温暖靠近,僵硬渐融,她首先感受到的却是疼痛。 谢君瑜把手缩回口袋,用力抓紧暖宝宝。 疼过之后,应该就好了吧? 谢君瑜没有避开和向舒言拉开距离,两人并肩而立,在向舒言略带忐忑期待的眼神里,她弯起眼睛点头。 “好,我们一起。” …… 余堇已经连续加班两个多星期,拼命到大boss恨不得往死里夸她,路过焚野项目组的独江同事都要说一声“焚野项目负责人可真不要命”。 夏寻看得心惊肉跳,余堇的脸色都已经开始病态白了,眼神也总是失魂落魄的,红血丝几乎没有褪下去过。她自认劝不动余堇,于是给许可打小报告,万一哪天工伤就不好了。 许可先去余堇办公室仔细确认夏寻的话是否有误,这一看,她只觉得夏寻还是说得太保守,余堇这笑不像笑哭不像哭行尸走肉的鬼样子,分明离被救护车拉走就个把天的时候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替余堇请了几天假,大boss一开始还不肯放人,结果一听她的病情阐述,情况被渲染得余堇离躺棺材就差大boss一句不肯,吓得大boss大手一挥赶紧让余堇回家休息。 被勒令回家休息的余堇也没有闲下来,天天窝在电竞房打游戏。她像是身后的发条拧到最紧,只能不分昼夜地忙碌消耗,不然拧到极致的发条迟早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碎。 余堇正常的时候就不是个听劝的,现在这恍惚的样子就更不用说,犟得跟头牛一样,万斯然看不过去,直接把网线拔了,把人拽出来,只差捆在床上让她睡觉。 “斯然,我睡不着。”余堇直直盯着天花板,眼神呆滞得像被夺舍。 万斯然拿了眼罩过来直接给余堇戴上,强行关机:“你把眼睛闭上,很快就睡着了。”她还把蓝牙音响弄过来,给余堇放了个催眠曲。 半小时后,万斯然进来关音响,见余堇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一丁点没动过,心想,这是睡着了没睡着了?都过去半小时了,应该睡着了吧? 她过去给余堇掖被子,突然瞥见眼罩上的不对劲。 眼罩是浅黄色的,但现在看上去却成了深黄色。 伸手一摸,湿透了。 她把眼罩摘下,余堇的眼神依旧呆滞,与半小时前唯一不同的是,余堇的眼瞳里满是浑浊的悲色。 噙着泪,血丝遍布,原本无暇明媚的狗狗眼,此刻却像是深海,眼泪作海水,血丝化海草,她快将自己溺毙。 万斯然倚在飘窗边,叹声气:“余堇,你不能自暴自弃。” 余堇充耳不闻,眼睛里的海涌动得更欢,她张嘴,只问:“我和她明明感情很好,为什么走不下去?” 忽而又开始喃喃:“她连恨都不肯了,她是真的放弃了……她不要我了……” 万斯然来回敲着音响,打断余堇的喃喃:“你究竟是爱她,还是需要她?” 余堇住了嘴,海水开始朝万斯然涌动。 然而万斯然只将音响敲得更快更响,用下一个问句堵住快要失控的海水。 “或者说,你是因为爱她才需要她,还是因为需要她才爱她?” 余堇的眼泪也止住了。 “如果是后者,那你不配说爱这个字。但如果是前者……” 万斯然停下手,看着湿透的眼罩叹了气。 “如果是前者,你不该是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君瑜她希望你好,这些天我总能收到她的消息,别的什么也不说,就一直重复,问你怎么样,问你还开心吗,有好好生活吗。” 平静的海面又开始涌动,这次没有人再阻止。万斯然递过去一个纸盒,安静地听海潮疯涌的声音。 等到余堇平息,万斯然才再度开口。 “余堇,说实话,你们不合适。”她言简意赅,“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相处方式同样重要。” 余堇迟缓地眨眨眼,听进去了。 光有爱,不够吗? “你家的情况我虽然知道得不全,但也了解了部分,你质疑爱,心防重,需要对方用浓烈持续的感情软化你。而君瑜她父母缺位,导致她十分缺爱,或许她愿意主动靠近,但同时她希望得到对方翻一倍、两倍,甚至更多的爱。” “看出来了吗?你们都在索取。” “君瑜她对你感情深,愿意为你压抑自己的需求,可这并不是健康的相处之道。两个人在一起,光靠爱不够,光靠一方给予也不够,你要真正明白她,满足她,而不是一味强调爱她。” 万斯然把蓝牙音响撤走,离开房间前,余堇终于从床上坐起来,说:“你看得真明白。” “余堇,不是我明白。”万斯然回忆起前不久陪余堇去林西那儿诊疗得知的消息,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余堇。 “上次你去林医生那里检查,她和我聊了几句……这些话也是林医生想跟你说的。” 林西还说了些别的,万斯然看余堇现在的状态,决定先压下不提。 “出去散散心吧,有些事情,换个环境或许你能想得更清楚。” 余堇没有再充耳不闻,几天后,她跟着万斯然来到归雁山。 余堇不爱爬山,无奈万斯然喜欢,哪怕全副武装旁人看一眼都觉得喘不过气,万斯然还是兴致勃勃地往山顶冲。 余堇懒怠怠地跟在后头,大冬天的本来就冷,山上更冷,看着前面的万斯然,她没忍住,弯腰团了个雪球砸上万斯然的背。 “不是说好带我散心吗?哪有你这样只顾自己喜好的!山上冷死了!” 万斯然不以为意:“等你到了山顶就知道了。” 终于抵达山顶,当望着被踩在脚下的风光,原本压在身心的负累忽然轻了不少,尤其在深吸进一口沁凉冷气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这团冷气重塑,那一瞬间,只觉得无比畅快。 望着山下世界的那段时间,余堇想了很多,思绪像是脱离肉身,将她自己也视作这凡世的一粒尘埃。 当脱离一切,她终于能看清自己。 她曾纠结谢君瑜为什么明明还爱着也要离开,她不明白人因爱而携手同行,为何却在爱依旧浓烈时分道扬镳。 她太执着于爱一字——只是肤浅的、表层的爱——她不懂得爱的含义不仅包括爱本身,还应当含有理解对方的过去、洞悉对方的需求、满足对方的期待。 她太过看重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爱,却一次又一次忽略支撑这份爱走到现在的过往,和这份爱将要抵达的未来。 她短视、幼稚,或许还很愚笨,她是“爱”这门课程中不折不扣的的差生,谢君瑜是爱交给她的课题,她完成得一塌糊涂,甚至质疑成绩不公。 此刻她终于悟明真谛,不知道这一课题还会不会给她重修一次的机会? “余堇,这儿有座庙。”万斯然已经走到庙门口。 朱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板,门上铜锁也已锈迹斑斑,失去往日光泽。 这扇庙门,曾经或许见证过香火缭绕、人来人往,如今却只剩破败凄凉之景。 余堇对寺庙无感,只在靠近庙门的地方逛了逛就要走,却在高墙边发现一条小巷,尚未踏足,便能望到巷尾的那片池塘。 俗人香客求神拜佛填己欲壑,大殿拜完跪偏殿,偏殿跪完,竟连这一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池塘也不放过。 池底不过有几只石头做的龟背,便有人当许愿池投掷硬币。整座庙都荒废成这样了,这池塘不知道干了多少年,全是污秽,却依稀看得出来被污秽缠裹起来的几枚硬币。 万斯然见余堇对这池塘出神,从包里翻出几枚硬币,“我这正好有硬币,你扔吧。”说着,自己先低头许愿扔了枚硬币进去。 对着池塘扔硬币,见怪不怪。 余堇没要万斯然的硬币,上次在风隐寺她还剩了三枚,放进包里后一直没有拿出来,她翻几下,找齐了。 然而捏着硬币,她却不知道该许下什么愿望。 随便吧,一个荒废的庙而已,横竖实现不了,不如说些天方夜谭。 第一个愿望,余堇四下望望,那就愿这座庙香火不断。 第二个愿望,她盯着池底已经发黑的石头龟,笑了,希望这只龟活过来。 轮到第三个愿望……她迟疑了,她想起谢君瑜。 纷扬的雪花忽然从天而降,不知携满了什么,被风一刮,全都缓缓荡荡地奔她而来。 “下雪了。”万斯然戴起帽子,环顾一圈,前面是个大殿,虽然殿门关着,但檐下能避一避。 她往前方指指,催促:“快点,这雪看着挺大的,先去避一避。” 好几片雪花在空中团成一团,慢慢晃过余堇眼前,再以更慢的速度落在她鼻尖。 雪花被体温融化的那刻,余堇握紧硬币,放手一抛。 第三个愿望,想见她。 余堇跑到檐下时没看到万斯然,她顺着屋檐伸出来的遮挡往前走,拐过一个弯,她走不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被佛祖抛弃。 她的愿望实现了。 前方几步远,谢君瑜安安静静地站在台阶边缘,有纷扬雪花擦着她的鼻尖飘过。她眼睫微垂,深吸一口气,抬头,那雪花点上她的唇瓣,顷刻化为水,被她的浅笑带入唇齿。 余堇下意识往前一步,她想叫她。 然而—— “君瑜。” 有人先她一步,不仅将谢君瑜唤回头,还将掌心按上谢君瑜额顶,温温柔柔,拂去发间碎雪。 “跑这儿来淋雪,不冷吗?”向舒言去拉谢君瑜的手,给她掌心换了个暖宝宝,“我们过去吧。” 谢君瑜没有丝毫推拒,顺从握紧掌心的温暖。 两人摩肩而行的身影渐行渐远。 余堇在角落旁观这一切,谢君瑜在那一刻的柔软让她明白,“爱”留下的这一课题,或许从来都没有重修的机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交出的答卷再不堪入目,也不可能再重来一次。 佛祖实现了她的愿望,却是让她更彻底地死心。 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没有佛缘的人。 60-70 第61章 雪大路滑,你要小心。 “余堇, 呆站在那儿干嘛呢?前面有个亭子,我把包放那儿了。” 万斯然等了半天,余堇一直没过来, 她出来找,却看见这人站在走廊拐角一动不动。 余堇背对着她,古庙破败,大雪纷飞,那道背影瘦削孤寂,像是和这座庙一起被抛弃于无人在意的角落。 万斯然拍拍余堇的肩, 听到了极其湿润低哑的笑声:“斯然, 好难啊,爱这门课……好难啊。” 万斯然只当她是触景感怀, 没有多说,也没有再上前去看余堇的脸, 她就站在余堇身后,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肩。 余堇没有感怀太久,接连五次深呼吸后,她转过来, 笑容苍白得快要和雪色相融,“走吧。” 暖宝宝真的很暖, 谢君瑜手揣口袋里都不想拿出来,此刻她掌心全是暖意,不见一丝冰冷。 向舒言仍觉不够,把伞往谢君瑜那边倾斜, 两人臂膀相贴, 她不停用余光去看谢君瑜,“是不是很冷?我带了很多暖宝宝, 你可以多贴几个。” “不用啦,师姐,我有一个暖一暖就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用。” 谢君瑜注意到倾斜的伞面,嘴上不提,但加快了步子,还剩三两步时,她甚至干脆跑出伞,直接跨上亭子。 “雪太大了,我们就在这儿等周沫好了。”这亭子很大,另一端连着长廊,谢君瑜没往里走,在刚刚过来的方向找了个地方坐。 周沫这人也真是的,来之前还说一个破庙而已没什么好逛的,结果进来后比谁的兴致都高,还嫌她们太慢,直接甩开她们自己参观去了。 靠近外侧的亭榭座栏本就堆着一层薄雪,此刻雪大,这层雪就堆得更厚,谢君瑜等得无聊,又不知道该和向舒言说些什么,坐过去一点,开始玩雪。 向舒言坐在谢君瑜对面,一眨不眨盯着她琢磨雪人造型时念念有词的样子。 雪色为衬,佳人弄雪,明眸点缀灵动,红唇沾染浅笑,当真赏心悦目。 近处的雪都被拢作雪人的身体,脑袋还空空荡荡,谢君瑜倾身,去搜刮稍远些的覆雪。发丝随之荡漾,有几缕攀附于她颊侧,挡住了旁人欣赏美景的视线。 向舒言走过来,微微俯身,勾起谢君瑜的发丝挂向耳后,指尖却未急着收回,隔着天寒地冻凝于天地间的湿润冷气,在她下颌处隔空流连。 忍不住……唤一声:“君瑜……” 谢君瑜只在发丝被勾起时下意识看了向舒言一眼,之后立刻瞥眼盯着尚未成形的雪人。她在思考,该如何回应向舒言此刻明显情不自禁的失神。 上天给她送来脱身之法。 “这庙真是可惜了,修建规模这么大,竟然荒废成现在这样。”万斯然出现在亭子另一端的长廊尽头,她拿起之前放在这里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 余堇跟在后头,靠着一根圆柱看万斯然又是摘口罩又是摘帽子,弄了半天墨镜忘了摘,热气全糊在镜片上。 她啧一声,边说“本来大冬天爬山的就没几个,这庙里更是就咱们两个,你那套装备干脆摘了算了”,边替万斯然取下墨镜放好。 万斯然刚喝下一口热水,她冲身侧的包努努嘴:“别放雪上,放我包里。” 余堇早就往前走出几步,听了这话,她丢下一句“我可不是成老师,你自己放”,怕万斯然赶上来勒她,赶紧加快脚步往前。 然后,撞上那一角暧昧。 谢君瑜听到动静抬起眼,视线越过向舒言,与距她只有几步远的余堇对上眼。 “余堇……” 谢君瑜小声呢喃,向舒言因此回神,她直起身,顺着谢君瑜的目光望去。 万斯然终于赶上来:“你走得还真快——”她看清面前的两人,顿时噤声。 她不认识向舒言,但此刻谢君瑜和向舒言相隔很近,而且向舒言眼里的失神尚未完全褪去,她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子大概是喜欢君瑜的。 万斯然当下就明白,这次散心失败得一塌糊涂。 谢君瑜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余堇和万斯然,大冬天爬山本来就少见,爬同一座山还遇上就更需要运气,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孽缘注定的纠缠不休。 “斯然姐姐,你们也来爬山啊?真巧。”谢君瑜只看万斯然,原本打算也只叫万斯然,可余光总停在余堇身上,停顿两秒后,终于还是补上:“余堇。” 谢君瑜为她们相互介绍,万斯然现在没戴口罩也没戴墨镜,一张脸完完整整露在外面,向舒言早认出来她是那个大明星,只是惊讶她不仅和谢君瑜认识,还是余堇的朋友。 寒暄客套之后,气氛沉默下来。 余堇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万斯然默叹一声,用了个想去山顶拍照的理由,把向舒言支开,让余堇和谢君瑜单独相处一会儿。 向舒言看得出来万斯然的意图,她见谢君瑜时不时地去看余堇,仅仅沉默几秒,同意了。 这处破败亭榭只剩下一左一右相对而坐的两人。 谢君瑜的眼神没有落点,始终频繁混乱地移动,然而每一次移动,余堇的脸一定是其中一个途经点。 小心翼翼,欲盖弥彰。 “小君瑜,好冷。” 余堇突兀开口,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水光潋滟,一下就将谢君瑜飘忽的视线攥紧,让她再也难移开眼。 时隔大半个月的再见,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平常,像是从没有分开过,又像是从没有走近过。 以往听到余堇喊冷,谢君瑜一定会抱住她贴紧她,三年前的余堇会面无表情地受下,半个月前的余堇会笑着回抱,说不定还会按住谢君瑜后脑接吻,但此刻的余堇只是揣着手轻轻浅浅地笑,因为谢君瑜不再抱她。 ——从来不会改变的前提条件变了,那就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变了。 寒风刮起余堇的头发,将她眼里漾动的波光半遮半掩,谢君瑜不再看得分明,于是她终于可以挪动视线寻回些对自身的控制权。 “你那边迎风,坐过来吧。” 谢君瑜伸手拂开身侧座栏边的雪花,指尖刚触碰到雪粒,顷刻化水,余堇看出来,谢君瑜的手很暖。 向舒言给的暖宝宝,果然很有用。 余堇也伸手去拂雪,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手都在向对方靠近,意料之中,指尖相碰。 一暖,一凉,截然相反的温度,才最让人牵肠挂肚。 谢君瑜收回手,状若自然:“这段时间你的情绪还好吗?” 余堇坐下来,和谢君瑜隔着一个拳头,闻言,下意识反问:“你真的要听吗?”微顿,她反应过来,用笑盖过刚刚语气中的起伏,“找林西聊了几次,其他的时候,还行。” 言简意赅,勉力平静,此时此刻她还真像个三十一岁的大人。 可若是有听到旁人心声的超能力,她的笑无论如何撑不过三秒。 ——余堇,你又骗我。 纠缠过那么多时光,分开一个月,究竟能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走散多远呢? 不过是两个人背过身各迈一步,约定好都不要回头。 ……可是,终究只有两步而已。 谢君瑜看她一眼,想多问几句,忍了忍,憋回去。 余堇笑容不褪,像是看破了,又像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自顾自接下去:“之前的药我没有再吃了,我的戒断反应有些大,但好歹也忍下去了。我每天努力工作,回家后好好吃饭,按点睡觉,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过,很平淡。” 除了想你,除了没日没夜地想你,我活得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 余堇伸出手撑在雪面,在谢君瑜看不到的地方指尖用力抠挠。很冷,还有点疼,好在她的手早就麻木了,一下又一下的抠挠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实在想做个正常人,毕竟是这是谢君瑜希望的,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碰不得抱不得……她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当两人背身时迈出的那一步。 只有一步,只能一步。 明明没有白纸黑字的约定过,明明谢君瑜根本没有说过不要回头,可是她知道的,她懂的,就像万斯然说的那样,要去洞悉对方的需求、满足对方的期待。 她想,不回头,大概就是谢君瑜需要的。 所以她会做到,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和力气迈出第二步了。就让她停在这一步,不管身后的人见到了多少新的风景,不管谢君瑜又往前迈了多少步,她停在这里就好,等到什么时候她有力气和勇气了,再慢慢离开曾经离谢君瑜最近的地方。 听到余堇有在好好生活,谢君瑜放下心,唇边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的笑:“看来还是斯然姐姐厉害。” 余堇不置可否,抬头看看落下的雪花,像是白夜的星星在坠落。 礼尚往来,该她问问谢君瑜近来如何,可她害怕听到向舒言的名字——怕听到更多细节,她会忍不住失约回头。她不想让谢君瑜的期待再落空了。 所以她做了一回无礼之人,率先站起身走出亭榭,仅仅几个眨眼,白夜星落满她发端。 她回头看谢君瑜,纷扬的雪花阻隔两人的视线。 她们相爱时,大雨不停,她们分开后,大雪纷飞。她们之间始终有一层屏障,看不分明,辨不分明,爱不分明。 不管同行或是异旅,在她们眼中,彼此恰如这场雪幕下的此刻,影影绰绰,朦胧隐约。 “小君瑜,”余堇笑,“雪大路滑,你要小心。” 前路那么长那么远,我已经与你背身而行,再也无法看到你眼中的风光,所以,你要小心,再小心。 余堇迎着雪离开,谢君瑜看着她的背影,将被余堇抢先一步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想说,余堇,等雪停了再走。 等雪停了,看得清了,再走。 参观够的周沫姗姗来迟,她抖抖身上的雪,往亭子里转一圈,疑惑:“君瑜,舒言师姐不在吗?” “师姐在庙外。” 周沫转了一圈回来,左右看看谢君瑜的脸,“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没事,”谢君瑜站起来,“我们出去吧,师姐还等着。” 周沫指着外面落下的雪花:“可是现在还在下雪。” 谢君瑜踏出亭榭,踩进余堇留下的脚印:“为什么一定要等雪停?” “雪大路滑,不好走的。” “小心些,看清路,应该……就能走了吧。” ——就像刚刚余堇奋不顾身扎进雪幕中的身影。 她抬起脚,踩着余堇的脚印,一步一步追随。 周沫翻个白眼:“真不知道你在犟些什么。”她站起来,和谢君瑜一起,“走吧,去找舒言师姐。” 向舒言一个人站在庙外的树下,万斯然不在。谢君瑜问:“师姐,斯然姐姐走了吗?” “嗯,她们先下山了。” 周沫品出不对劲:“什么斯然姐姐?你们碰上谁了?”她咂咂嘴,笑了,“斯然……爹妈真会取名字,跟万斯然同名。” 向舒言拿不准谢君瑜的意思,没答周沫这话。倒是谢君瑜睨周沫一眼,这一眼让周沫灵光一闪。 “君瑜,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过认识个大明星姐姐来着?不会这个斯然真就是万斯然……” 谢君瑜挑了挑眉,向舒言假意望天。 周沫二话不说,帽子一戴,拉链拉到顶,在地上捡了根树枝一扽!双眼炯炯有神:“我有点急事,咱们立马下山!” 直奔山下!!! 第62章 世界上有命运吗? 周沫急吼吼下山, 谢君瑜嘴上不说,可步子也在跟着加快。一路紧赶慢赶,周沫还差点摔个屁股墩, 终于在刚刚抵达山脚时赶上。 余堇和万斯然站在大门边,万斯然已经把装备全都扮上了,边上的余堇面无遮挡,手里握着两杯热奶茶。 周沫大惊:“余堇?!” 周沫再惊:“她俩认识?!” 周沫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余堇和万斯然的视线,余堇眼神一顿,跟万斯然说了几句话, 把其中一杯奶茶递万斯然手里, 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君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余堇和万斯然认识啊……” 周沫为难, 她爱看万斯然的电视剧,算得上是个路人粉, 本来想着要个签名合个影什么的,结果人家和余堇在一起。 倒也不是有多~么不待见余堇,主要她边上站着个谢君瑜,这俩旧上加旧的旧情人碰上, 想想都尴尬。 见万斯然望过来,谢君瑜挥手打了个招呼, 转头对周沫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去看余堇,对方已经转过身面向大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周沫下定决心,屁颠屁颠跑去万斯然面前, 激动地张嘴哇啦哇啦说一堆, 然后掏出一张面巾纸和快要没墨的笔,寒碜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嫌弃。 谢君瑜走近的时候周沫刚心满意足地把面巾纸收回去, 她直接越过谢君瑜,和向舒言说了两句,向舒言看谢君瑜一眼,点头,跟着周沫先一步离开。 “诶,你们怎么走了?”谢君瑜不明所以。再一回头,余堇也坐上打的车走了,只剩她和万斯然。 “是我和你朋友说的,君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怎么都该一起吃个饭才对。”万斯然说,“至于余堇……她工作上临时有事,先回公司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君瑜的错觉,万斯然说最后那句时,她似乎听出了无奈。 刚刚周沫咋呼时,余堇只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她们从山脚走到大门口,少说也有好几十米,走过去得十多秒,可在这十多秒里,余堇没再看她一眼。 她见过余堇撩拨人的样子,见过余堇委屈撒娇的样子,见过余堇冷漠无情的样子,见过余堇痛哭乞求的样子,人有千面,余堇的千面,她见过九百九十九。 唯独这一面,唯独平静无波得像是陌路的样子,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 原来平静这个词也能作为武器吗?冷漠太大张旗鼓,视而不见又太刻意,平静才与过往鲜活的记忆最割裂。 平静地望一眼,再平静地收回眼。 它代表着,嗯,我看到你了,然后…… 没有然后。 明明在山顶的破庙里还对她笑了,明明还一起拂雪碰了她的手,明明下意识的回话还是有起伏,明明……明明…… 明明你还叫我小心。 余堇,你骗我,又骗我,总是骗我。 可你骗的究竟是哪一幕? 是在破庙里小心翼翼的关心,还是此刻平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离开? 骗子,骗子。 谢君瑜垂着眼睛,渐渐地把头也低下去了,不是想哭,正好相反,她觉得好笑。 和余堇分开后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她整日整日地倦怠,身体累到极点,有时候在沙发上一瘫就是大半天,她什么也没干,睁着眼,思绪沉底,整个人像是进入白茫茫又无边无际的空间,不思不想,不听不言,她每天浸淫在自己曾经最害怕的孤寂里,从身到心重复泯灭重组的过程。 她的心游离在孤寂里将近一个月,如今见了余堇一面,它竟然重新开始疼了。 并不强烈,但足够绵长,扔不掉,摆不脱,钝疼的每一下,脑中眼前竟然全都是余堇。 ……全都是余堇。 万斯然默默注视很久了,在眼前人终于恍惚到腿软后撤一步时,赶紧伸手将人扶稳。 “没事吧?” 谢君瑜脸上的笑还没褪,当下扬起更大幅度的笑,乖巧摇头:“斯然姐姐,我没事,爬山累到了而已,不用担心。” 她把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捏了捏衣边,深吸一口气笑着张望,问:“我们去哪里吃饭呀?打车去吗?” 逞强的样子实在算不上高明。 万斯然没戳破,只在心里叹口气,把人往停车场带。 “开余堇的车去。”她往边上看一眼,果不其然,光是听到余堇两个字都会恍神…… 上车后的谢君瑜乖乖看着前方,视线没有丝毫偏倚,然而归雁山位置偏僻,有一段路并不平坦,车身摇晃间,挂在后视镜的小铜铃响起麻酥酥的动静,谢君瑜心痒到又开始恍惚。 好长啊,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呢? 万斯然直接开到市区的某家餐厅。 餐厅在三楼,两人落座靠近窗边的位置,这家餐厅用的双面玻璃,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 谢君瑜坐下后才发现,这家餐厅与林西的咨询室就隔着一条街,稍稍往外一看就能看到那家银作店。 万斯然为什么要选这样一家餐厅?是巧合还是…… 点好餐,万斯然终于开口:“君瑜,就算今天我们没有碰上,我也会约你出来吃个饭的。” 闻言,谢君瑜心里一紧。万斯然是要和她聊余堇吗?是不是余堇的情绪又出问题了? 当下,谢君瑜坐立不安,急切开口问道:“是余堇怎么了吗?” 万斯然微愣,意识到谢君瑜误会了,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安抚道:“你别紧张,余堇她……” 本想说余堇没事,可想到这段时间余堇的状态……她话锋一转:“君瑜,我和余堇是朋友,但我和你同样也是朋友。虽然我认识余堇的时间要比我们认识长,可光算年头,我们也已经认识五六年了。” 刚认识的时候,谢君瑜对成昀有着懵懵懂懂的情愫,万斯然膈应过,但随着了解加深,她对谢君瑜就只有姐姐对妹妹的关怀,后来又因着余堇的关系,联系更为密切。 万斯然眼神缓下来,轻声问:“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谢君瑜更加不明所以,她和万斯然上次见面还是暑假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该怎么简短回应? “斯然姐姐,这半年我挺好的——” “君瑜,我是问,和余堇分开后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谢君瑜的神情明显开始滞愣遮掩,比在山脚下时还要恍惚。万斯然默叹一声,果然,林西的判断是对的。 周沫和林西的关系与复合无异,只差一句口头上的承认,也因此,闲聊时周沫偶然提起交友会那日谢君瑜的恍惚神情和异常行为,林西敏锐察觉出来,谢君瑜的心理状况或许有了些许变化。 余堇过来诊疗,林西知道把这些告诉余堇,只会让她的状况更糟,万斯然是两人共友,两边都更好说话,于是她便向万斯然提了一嘴。 “林医生,你的意思是君瑜心理也……” “没那么严重,至少不构成病症,只是她们纠葛这么多年,要真正分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伤筋动骨顶多外伤,看得见摸得着,好治。心里伤了既看不出来,也没办法上药,只能自愈。” 林西停顿一下,看向走廊尽头刚刚打开的门。 万斯然顺着林西的视线去看,刚做完器械检查的余堇被助理带到一旁坐好,神情呆滞漠然,就连眼睛也一眨不眨。 “别人帮不了的,只能靠自己。堇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愈合,但好歹从没有放弃过。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君瑜,堇看着,怕是再也不会好了。” “……” 回想起林西说过的话,万斯然差点又要叹气,好在对面有了回应。 “挺好的啊。”谢君瑜明白过来,怕万斯然不信,再强调一次,“斯然姐姐,我真的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谢君瑜已经强调至此,万斯然也不再强迫,只说:“君瑜,林西医生你也认识,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想不明白的,多和她聊一聊。” 谢君瑜微微笑,不置可否。 吃完饭,万斯然去地库开车,谢君瑜站在路边等。 这家餐厅的位置实在巧妙,楼下正对着的便是那家银作店。谢君瑜隔着街道望过去,眼前浮现出那日余堇替她戴上项链的种种。她盯着某处柜台,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余堇就是站在这里…… 有客人进店挑选,挡住了谢君瑜凝望的视线,她失神地往边上走几步,正好到一棵树旁边,树干和客人背影的夹角不算大,她就这样扶在树旁,从夹缝中睹物思人。 彼时余堇的温柔、余堇的笑意、余堇的温度通通往她脑袋里钻,她恍神得越来越厉害,恍恍惚惚间,眼前竟然出现她压根没有亲历过的一幕。 满脸疲色的余堇从心理咨询室下来,路过银作店,她停驻、凝眸,一个人思索了很久,然后踏进去,沉默地打完那只银戒。 “余堇……”谢君瑜呢喃着,她抠着树皮,神情愈发恍惚,脚下无意识前迈。她好想抱抱她。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此刻周遭的喧嚣于她而言,像是隔了一层雾纱,她沉浸在思绪里,一点点向幻象中的余堇挪动。 “轰!!!!” 刹那间,一阵尖锐的引擎轰鸣声如闪电划破长空,一辆摩托以风驰电掣之势飞驰闪现,几乎与谢君瑜擦面而过,带起的劲风张牙舞爪猛扑向她,她脚下不稳,后撤不及,整个人向后栽倒—— 她重重摔在地上,终于回神,后知后觉脖颈处火辣辣的疼。在后颈摸一下,拿下来一看,掌心有一道细长的血痕。 这是…… 她猛然探向脖颈,空空荡荡。 此刻谢君瑜顾不上摔狠了的疼,马上爬起来去找,抬头间,看到了挂在树枝上已经断掉的银链,而那枚银戒,已经掉进树下的泥水里。 万斯然刚把车拐到这条大道上,远远就看见一个女生蹲在树下,开过去一看,竟然是谢君瑜。 “君瑜,上车。” 上车后的谢君瑜很沉默,掌心一直攥着,万斯然注意到,问:“君瑜,你刚刚蹲在那里是捡东西吗?” 谢君瑜低垂着眼,没立刻应声。掌心紧了又紧,直到被银戒硌得受不了,她卸下力气,没头没尾忽然问:“斯然姐姐,世界上有命运吗?” 刚被别了车,万斯然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谢君瑜语气中的低落:“或许吧。” 谢君瑜轻声“嗯”一下,没再说话。 车停到谢君瑜家小区门口,谢君瑜解开安全带、乖乖道谢,做完之后,她盯着攥起的拳头犹豫几秒,最终笑起来,掌心摊开,把那枚银戒递到万斯然眼前。 “斯然姐姐,这是余堇的戒指……你帮我还给她吧。” 万斯然不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但确实在余堇手上看见过戒指,她没接,目光在银戒和谢君瑜之间逡巡。 “她已经送给你了。” 谢君瑜的笑容幅度更大:“我跟她好像真的差一点点缘分。”她把戒指放在中控台,很快下车。 回去的路上,谢君瑜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没有,她一直在笑,笑上天作弄,笑事与愿违,笑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三年前,她和余堇原本可以圆满,可彼时余堇退缩推拒,她一味自怜,给这份感情留下芥蒂。 三年后,她们重逢和好,可她们都在爱里糊涂不清,该过去的过不去,该说清的说不清。 明明相爱,却从未知心。 在爱里,她们都是最刻苦努力却始终不得学习之法的差生,差一点点理解,差一点点努力,差一点点运气,差一点点缘分。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爱情里没有四舍五入,所以她们差的那一点点,便不偏不倚横亘在两人当中,让相贴的两颗心蒙上一层纱。 谢君瑜笑到走不动,直接歪在小区的草坪边坐下。她抬起头看天,灰蒙蒙的,不纯粹,不干净。 忽然就好想余堇。 她一直在想她,可此刻格外想念。但她不是想抱她,也不是想吻她,她只是想她。想余堇的笑,想余堇的泪,想余堇的明媚,想余堇的颓废。 余堇在她此刻的想象里鲜活,她笑出声,整个躺倒下去。想象中的余堇俯下身,和她额头相抵。她一直在笑,却听到那个余堇问她为什么哭。 小君瑜,小君瑜,为什么哭? 幻象顷刻间散去,她眼前只有灰蒙蒙的天。 余堇,我们差一点点就可以了。 第63章 她没有好命,也没有好运 万斯然有些看不明白。 她以为散心失败了, 然而她没有再见过余堇掉眼泪。她想说散心成功了,然而余堇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像在麻痹, 又像已经放下。 又一个夜晚,天已经完全黑了,余堇终于结束工作回到家,神色倦怠,摇摇欲坠。 万斯然过来扶住,把余堇按在玄关的换鞋凳上, 张嘴教育:“你这是在透支身体, 没病都要被你自己折腾出病来。” 余堇往后重重一靠,玄关小灯的光影晕在她脸上, 照得那张脸一半明亮一半昏暗,衬出她眉目间的倦色愈发浓厚。 “斯然, 我想出去走走。” 倦色愈积愈沉,淤成沼泽,泛起泡泡。 万斯然倒杯水递过来,“好, 现在吗?现在天太黑了,去太远的地方不安全, 我陪你在楼下走走。” 余堇接过却没喝,抠着杯壁,眼睫忽然颤了下,“不是现在。” 泡泡在繁殖生长, 密密麻麻。 ——咕嘟, 咕嘟,液体沸腾般的动静在耳中回荡。 万斯然心里奇怪, 明明才从归雁山回来没多久,余堇又想出去散心了吗? 那这次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能再让余堇和谢君瑜见面了。 她面上不显,只点头应下:“好,你想去哪里,有想法吗?之前拍戏我去过国外一个小镇,风景很美,也安静,我们去那里怎么样?” 余堇微微偏了下头,昏暗吞没她大半张脸,只有额角还留有一团光亮。 “斯然,你就一个月的休息时间,陪我这么久,已经够了。再占着你不放,成老师该说我不懂事了。” 万斯然听懂了:“你要一个人去?” 膨胀,膨胀—— “啵”,一个泡泡破了,两个泡泡破了……无数个泡泡相继破裂,响亮持久的暴鸣不断冲撞耳膜,脑中只有嗡鸣。 余堇眼神开始失焦,光亮团积的那处额角冒出一滴汗,嗒,迅速滚落。 “余堇?”万斯然拍拍余堇的肩,对方只是睁着失神的眼望过来,脸上的汗又滚下来两滴。 她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跑着去收纳柜拿药。然而左翻右翻,翻到脾气都顶上来,她还是没翻到余堇要吃的药。 “余堇,你把药放哪里了?上次我明明放在这一层的,你动了吗?!”万斯然提高音量,语气也渐渐急切。 一只瘦白的手从她边上伸过来按在抽屉上,推回去。 “我不想吃药了,我好不了,也不想好了。” 才几句话的功夫,余堇脸上已经湿透,明明都走到明亮的顶灯下了,她眼睛里却还是压着一层昏暗。 暴汗,发抖,无望。 好难啊,忍着情绪好难,装得不在意好难,逼自己不回头好难,做个正常人好难,每件事都在与她作对,分分秒秒举步维艰。 她要脱胎换骨怎么就这么寸步难行?她要胜过情绪怎么就这么撕扯熬煎?她要掩埋过去怎么就这么天方夜谭? 谢君瑜,满足你的期待怎么就这么难呢? 怎么就那么难呢? 怎么就那么难呢? 怎么就那么难呢? 汗滚汗,泪叠泪,双手胡乱前探,抓住了一抹衣角。 她把头靠在万斯然肩头,压抑地耸动身躯,克制地挤压声音。 “斯然,我不想喜欢了、不想喜欢了……” 啵—— 沼泽的泡泡还在破裂,噼里啪啦地像在庆贺,喜庆得全然不顾主人死活。 耳中嗡鸣不断,身上泪汗不停。 滴答,滴答。 潮湿的海绵有挤干水的那刻,那人呢?她的这场泄涌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要到泪汗流尽吗?还是要到血液干涸? 是不是……至死方休? 肩上的人在细微发抖,留在万斯然肩头的湿润在不断扩大,一开始只是左肩,慢慢扩延到锁骨肩胛,大有继续铺展的趋势。 甚至说不清是泪还是汗,万斯然只感受到冷丝丝的潮湿,席卷全身时,像是水鬼索命。 她不再多话,立刻给林西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林西匆匆赶到,身后还跟着小心张望的周沫。她们原本要出去约会,车刚开出去就接到万斯然的电话,林西立刻调头往余堇家开。 林西安抚余堇时是在房间,万斯然在客厅来回踱步,周沫坐沙发上心情复杂。 周沫不是没去咨询室找过林西,但她都是乖乖在等候室等林西工作结束再一起约会,只有一两次林西诊疗室的门没关紧,她路过时看到了患者发病时的样子。 她家庭美满生活顺遂,长到现在的年岁,除了为??林西痛哭几场,连眼圈都没红过几次。所以她想不到怎么会有人痛苦成那样呢? 仿佛万千苦难经历过半,仿佛半生生活在光明的死角,仿佛胸膛下的躯体被猛兽吞净,他们癫狂地嘶吼、失控地捶打,额头脖子的青筋快要穿透皮肤,捏紧的拳头即将碾碎骨骼…… 旁人见一眼都惊心动魄,遑论他们亲历。 诊疗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周沫听不清,余堇家隔音效果比不上专业诊疗室,余堇情绪激动时的声音不说全部,周沫也听到了一半。 那样嘶哑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说话人的痛苦。 林西和余堇的聊天记录周沫还记得,可文字哪比得上此时此刻近在耳旁的嘶哑。才听了一会儿,周沫有些听不下去了,去到阳台看手机。谢君瑜正好给她发消息,她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余堇此刻的情况告诉谢君瑜。 周沫把手机举起又放下,重复好几次。万斯然注意到她的异常,瞥见她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 “是君瑜吗?” 周沫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到,很快转过身:“……嗯。” 万斯然正要开口,林西从房间出来,把门带上。 “她的状态不太好,”林西叹声气,“已经有自弃倾向了。” 万斯然上前一步追问:“你的意思是……”最后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只用焦急的眼神表达未尽的意有所指。 林西自然明白,头轻点一下。 “什么意思啊,你们说什么……”周沫明白了,但又不敢明白,快步过来,眼神往房间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谢君瑜聊天的界面,她手忙脚乱退出来,甚至把后台都清了。 万斯然想多问几句,又觉得问什么都没意义,还不如看看余堇的状态。她去到房间里,余堇面对着窗户坐在床上,脑袋微微扬起,隔着纱帘看月亮。 她的脸不再湿润,而是浸满水分的饱涨。刚刚泄涌而出的湿润仿佛又被纳存,待在负荷的身体里,将一切通道堵得鼓鼓囊囊,迫不及待等着下一次泄涌。 如同寄生在她心里多年的坏情绪,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消耗,消磨,折损。 直到肉烂骨枯。 万斯然下意识放轻脚步,坐她边上,跟她一起看月亮,声音也是轻轻浅浅:“不是说要出去走走的吗?想好去哪里了?国内还是国外?” 发泄了一通,余堇已经很累了,她摇摇头,不想说话。 万斯然略迟疑,还是笑着:“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而且也快到春节,你干脆多请几天假,连着春节假一起休息。我过几天回Z市,你跟我一起吧?” 万斯然以为余堇会推拒,没想到余堇很快点头。她陪余堇坐了会儿,确认余堇状态已经平静下来,才从房间出来。 客厅内,林西刚和周沫说完谢君瑜的情况,强调千万不能把余堇的事告诉谢君瑜。周沫显然没想到谢君瑜的心理也会有问题,刚见了余堇的状态,又知道了谢君瑜身上的隐患,她当下有些缓不过劲,眼神惊恐又呆滞。 “刚刚她已经答应了,过几天跟我一起回Z市。”万斯然说,“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林西点头:“堇有任何情况和我联系。”她没有多待,很快和周沫离开。 谢君瑜和周沫的导师在一起做课题,她俩帮着打杂,谢君瑜给周沫发消息是想问课题的事,结果等了快一个小时,对面愣是一个字都没回。 谢君瑜疑惑,奇了怪了,她刚发过去的时候明明看到有“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 就一个前几天汇报会上的问题,又不是什么不好说的秘辛,周沫这是在犹豫什么呢? 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谢君瑜直接给周沫打电话。刚接通时周沫的声音又闷又小,她听出来周沫应该是在电梯里。 “你人在外面啊?”谢君瑜问。 周沫支支吾吾:“嗯……刚到家门口。” 问完课题,谢君瑜察觉出周沫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周沫沉默老半天,忽然跑出一连串“呜呜呜”:“君瑜你一定要开心呜呜呜呜……” 什么跟什么…… 谢君瑜以为周沫又和林西闹别扭心情不好了,开始跟她开玩笑:“你还哭上了,林西姐没哄你啊?快把眼泪擦擦,”忽然想起那天在归雁山万斯然给周沫的签名,她撺掇周沫,“就用斯然姐姐签过名的那张纸巾。” 听到万斯然的名字,周沫想到余堇,更加后怕,反而哭得更大声:“呜呜呜呜呜哇啊……” “你这人……行了行了,林西姐肯定会来哄你的,斯然姐姐的签名过几天我再去找她要一张,给你塑封好,压在你床头底下,这样行了吧?” 周沫哭声立止,火急火燎拒绝:“不用不用,你别去找万斯然。” 万斯然住余堇家的,万一谢君瑜去的时候碰上余堇,或者更巧一点,知道了余堇的情况,那…… 周沫不敢想。 然而周沫的异常已经让谢君瑜开始多想。她听出似乎是跟万斯然有关,可周沫才跟万斯然见过一面,怎么都不至于让她这样…… 谢君瑜只在心里琢磨,嘴上问起其他的事:“你那儿有学院的实习证明表吗?发我一份。之前赶上台风,没来得及盖章,明天我去独江把章盖了。” …… 距离实习结束已经过去一个月,再次来到焚野项目组,谢君瑜有些恍若隔世。 之前的工位已经有新人坐了,她远远望过去,视线停留在项目负责人办公室门口。 她没再继续往前,给夏寻发消息。夏寻很快出来,带着她盖好章,两人站茶水间闲聊几句。 “我在网上看到了,焚野的数据很好,在同批新游里遥遥领先。小寻姐,恭喜你们了。” 夏寻笑得眉飞色舞,但很快又垮下脸:“唉,焚野是余堇姐一手带起来的,可惜她不能陪焚野走下去。” 谢君瑜一愣:“……什么意思?” 夏寻比谢君瑜更惊讶:“余堇姐昨天辞职了,你不知道吗?你们明明关系挺好啊,余堇姐没跟你说……” 夏寻在嘀咕谢君瑜和余堇的关系,谢君瑜却只听到那句“余堇昨天辞职了”。 余堇在独江干得好好的,突然辞职做什么?之前大boss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都没辞,现在焚野数据一路走高,她怎么在这个关头辞了? 谢君瑜虽然好奇,但也仅仅止于好奇,她深知过度牵扯只会让她和余堇都走不出来,所以她没有再问,很快回到学校继续弄课题。 她需要的某项数据正好是向舒言小论文整理过的,向舒言知道后不仅把数据发给她,还打包了好几篇对她来说十分有用的文献。接连几天,她都和向舒言待在一起,心无杂念,只有科研。 赶工三四天,撑过了组会,谢君瑜回到办公室工位时眼冒金星,自知无论如何都得去放松放松,于是拿起手机找找有没有好吃的餐厅。 一旁的向舒言注意到,问她要不要去新开的商场看看。向舒言帮了自己很多,谢君瑜理应请人吃饭,很快应下。 S市临海,新开的商场离海不远,稍高的楼层视野极佳,餐厅都集中在这几层。谢君瑜她们挑了家装潢不错的餐厅进去,特意选了临窗看得到海的地方坐。 服务生来点餐,点好主餐,问她们要什么甜品。向舒言连头也没抬,直接说:“不用了,谢谢,她不爱吃。” 话语中的在意和了解显而易见。 较之以往,此刻的向舒言少了几分温吞,多了几分直接,谢君瑜察觉得到,向舒言大概是不想再忍了。 在她思忖完的下一秒,向舒言果然开口,表白很温和,很诚恳,末了向舒言说:“君瑜,如果和我待在一起你并不觉得厌烦,那我们试试好不好?”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拒绝,向舒言温柔体贴,进退有度,和她待在一起的感受,怎么都轮不到“厌烦”二字。 不厌烦,但无感,就像一杯温开水,很平淡,很平静。 谢君瑜曾经以为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似水温柔,平静相恋,平静相守,她以为这就足够。 可她遇见了余堇,大起大伏,大开大合,波澜壮阔。 余堇给她带来极致的渴望和恨意,又将二者搅碎化为一碗浓稠,心在上面滚了一圈,便余生再甩不掉。 她想过接纳新人,可是不行,余堇是她目前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最荡气回肠的一曲,攀过山顶,就再回不到海底。 她和向舒言,或许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师姐,我——” 谢君瑜的表情太平静,向舒言猜到她的回答,先一步打断,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君瑜,叫我的名字。” 不要再做师姐,不要再只做师姐,她想要的,有更多更多。 可谢君瑜只停顿两秒,柔柔扬唇笑,依旧是一声—— “师姐。” …… 余堇发病的之后几天,万斯然对她严防死守寸步不离,只差把枕头抱来跟她睡同一张床。余堇捂紧自己胸前,满面惊恐,多次怒骂:“万斯然!你再这样阴魂不散,我可要给成老师打视频告状了!” “告老师告老师,都多大人了,还在这儿告老师!”话在吐槽,但见余堇情绪好转都开起了玩笑,万斯然面上不见气恼,反而全是笑意,甚至把手机递过去,点开成昀聊天框。 “来,你打,看看她站谁那边。” 余堇靠着卧室的门框,趾高气昂哼着:“就知道显摆……我要睡了,你可别跟过来。” 万斯然再三打量余堇的脸,确认她情绪尚可,后退一步,没再跟着,“新区那边新开了家商场,看得到海景,明天去看看?” 余堇无所谓,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这些天的好转不过是安抚万斯然的假装。 万斯然太紧张了,根本没有必要的。 人和人总是要分离的,早晚的事罢了,何必强留。她想起谢君瑜曾经说命运,那她决意在此刻离开,说不定就是命运使然。 她没有好命,也没有好运,所谓命运,不过是催促她趁早开下一周目的招魂铃。 余堇笑着应下,第二天和全副武装的万斯然抵达商场。 商场新开业,中岛区域在搞抽奖活动,两人只是从边上经过,就被喜气洋洋的工作人员塞了个号码牌。 开奖紧随其后。 她们都不抱希望,这种抽奖本就只是为了气氛,哪会真的放进大奖。 然而今天的余堇似乎多了些运气。 “特等奖——25号!”工作人员递上一枚带钻银戒。 到顶楼吃饭时,万斯然还在惊讶余堇的运气:“你运气可以啊,这都能中。” 余堇不以为意,拿到戒指的下一秒就塞进万斯然包里,当下也只说吃完饭就去卖了换钱。 万斯然无语:“好歹是你幸运的象征,转头就要卖了,小心被报复。” 余堇摆上笑服软,去看楼下死气沉沉的大海,心里却想,一个寻死的人,还能被怎样报复? 吃完饭余堇真去了珠宝店,万斯然拗不过她,又实在不明白她这奇怪的执着,干脆把包挂她肩上,让她自己去翻。 店员不肯放过做成任何一桩生意的可能,见万斯然在张望,立刻迎上来为她介绍珠宝。万斯然正有此意,还有三天就是小年,正好是她和余堇回Z市的那天,她和成昀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得带点礼物回去。 余堇自己在一边翻戒指,抽奖给奖品的时候有个戒指盒,她嫌占地方,直接扔了,现在才开始后悔,小小一枚戒指扔进包里,实在难找。 手探进内袋,终于摸到了一个环形凸起,余堇拉开拉链,勾出戒指。 一旁的店员已经等候多时,见余堇终于摸到,立刻挂上职业微笑捧起手准备接过。 只是……不是说好是一枚带钻银戒吗?这枚明明是素圈…… 余堇也有些发愣,捏起银戒恍起神来。 这枚戒指……好眼熟。 微微摩挲,她无意摸到内环,心一滞,把银戒缓缓转了个角度,她看清了内环上的刻痕。 JY,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万斯然已经买好礼物包好,过来问余堇弄好没有,余堇把银戒裹进掌心,笑着回头:“算了,不卖了。” 怎样报复一个寻死之人? 太简单了,诛心。 让她在人世间最后的记忆也是痛苦。 更痛苦,最痛苦。 余堇没有力气再逛,也没有力气再装,万斯然见她兴致缺缺,干脆一起去地库开车回家。 刚进电梯,余堇直接靠着墙,掌心的银戒硌得她好疼,疼得她有些恍惚,恍惚到,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到了谢君瑜。 电梯门正对着商场门口,谢君瑜就站在门口,身后是海,身侧是向舒言。 是此刻起风了吗?为什么死气沉沉的海面开始波动了呢? 层层叠叠的浪堆在谢君瑜身后,将她此刻的脸衬得陌生又遥远。不知道向舒言说了什么,她点头,两人抱在一起。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余堇抬起眼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两人相拥的画面。 哗啦—— 最后一浪推起,重重砸上海面。 热闹散尽,空寂重回。 浪潮起又坠下,心颤动又再死。 滴答,滴答。 她再一次听到了液体滴渗的声音。 这次又是什么?是汗?是泪?还是血?怎么就没有尽头呢?怎么还没将她榨干呢? 谢君瑜,满足你的期待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忍得好辛苦啊。 叮—— 电梯门开,紧攥着银戒的手彻底卸下力气,银戒掉地,滚了几圈,从缝隙跌入电梯井。 承载其上的多年来坦荡的阴暗的思念,也随之跌落万丈。 她没有好命,也没有好运,所谓命运,不过是催促她趁早开下一周目的招魂铃。 第64章 哗啦——哗啦—— 2032年2月5号, 小年。 万斯然拉着行李箱站在玄关,再一次吐槽资本家:“你们公司太不做人,小年这天还把你叫过去加班。” 换鞋开门, 她看身后的余堇,“回Z市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知道了。”余堇挥手笑别,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的笑掉落。 S市另一边,谢君瑜撑在阳台护栏上神色淡淡, 身后是妈妈和这个总那个董客套的通话声。 待会儿的母女晚餐多半是泡汤了。 谢君瑜变换了好几个姿势, 终于等到妈妈挂断电话,然而对方一张口, 没有歉意,只有敷衍:“君瑜, 晚饭你自己解决,我有客人要见。” 说完就走,根本没管谢君瑜的心情。 今天小年,街上已经装扮出年味, 红彤彤的小灯笼挂满枝头,树下堆着从马路上扫起来的雪堆。 马路是黑的, 树上是红的,树下是白的,三种颜色只是简单堆放,却因着年味渐浓而让人生出欢喜。 只是远远望着, 谢君瑜心头也不□□出几分喜悦。 屋内孤寂, 屋外热闹,哪怕风大冻人, 她也想出门沾沾人气。 谢君瑜现在住的地方离周沫家不远,她一个电话过去把人叫出来。 明明都到了下午,谢君瑜见到周沫的时候,却看到这人靠着路灯狂揉眼圈,一副才睡醒就被她薅起来的可怜样。 谢君瑜睨一眼:“熬夜了?这也没到新年,你提前守什么岁?” 周沫费劲巴拉张开眼,连额头都顶出几条皱纹,“你应该问‘姐妹又幸福了?’,而不是在这里说什么守岁!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去街边逛,边走边说。 “你昨晚和林西姐待一起的啊?” 闻此,周沫神气起来,雄赳赳气昂昂,胸脯都挺高不少,“什么叫昨晚,是每一晚!咨询室是姐姐开的,她想提前休息,早早放假了,我自然得去陪她。你呢,这都小年了,你还不回Z市,是打算在这里过新年吗?” 马路两侧张灯结彩,喜庆得很。谢君瑜揣着手慢悠悠逛,偶尔侧身避开东奔西跑的小朋友,“大概是吧,我妈工作没结束,还得继续待S市。我无所谓,反正在哪儿过都是一个人。” 说到“一个人”三个字时她的音调一路走低,又虚又轻,像是和叹息融为一体。周沫听出来,想起林西说的那些,开始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怎么就一个人了,周沫大人竭诚为您服务,有事一句话!不过话说回来,你不乐意一个人,结果我攒的局你次次第一个开溜,舒言师姐嘛也没见你主动联系,你现在这样,多少带点你个人原因。” 周沫琢磨两下,打个响指:“年后还有场大party,人可多了!我给你看!” 架不住对方的热情,谢君瑜脑袋被勾过去,看向周沫手机屏幕。刚点亮屏幕,还没解锁呢,主界面弹出来一条万斯然微博超话的帖子。 『报!!新鲜然宝!刚刚在机场偶遇然宝,状态超~~好!』 周沫咂咂舌,有些惊讶:“万斯然是今天回Z市啊。”往上一划,消息框被划走。 谢君瑜却盯着刚刚消息框的位置,冷不丁幽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回Z市?” “她上次说的——” 周沫住嘴,刚解锁的手指也顿住,整个人都僵住不敢动。 完了。 谢君瑜已经听出不对劲,直起腰把脖子上的手拍下去,“上次?在归雁山的时候斯然姐姐哪有说回Z市?你们之后还见面了?” 想起之前那一晚周沫莫名其妙的哭嚎,她神色一凝再凝,压根不再问,而是笃定地陈述:“周沫,你有事瞒着我。” 周沫向来不擅长说谎,更何况还是在对方笃定她欺瞒的情况下,只记得网上说什么半真半假的谎话最容易骗过人,于是赶紧尬笑几声,挎上谢君瑜手臂故作镇定开腔:“哎呀,这不是前几天、前几天我跟着姐姐一起去了趟余堇家嘛,她们、她们聚餐,万斯然就是那时候说的,还说余堇也会一起。” 谢君瑜狐疑:“只是这样?” 周沫找到了些底气,越说越自然:“那不然还是怎么?这都小年了,回家也不奇怪啊。你嘛,是因为阿姨在S市,所以才没回,可余堇万斯然不是啊,过节肯定要和父母一起啦。” 说多错多,周沫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 谢君瑜很快反应过来,万斯然回家是因为和爸妈过节,她信,但余堇……不可能。 看样子周沫是打算瞒下去了,多问也问不出来,谢君瑜没再继续,装作已经相信。 天像撕开了条口子,呼啦呼啦向人间灌进无止境的大风。外面实在太冷,两人只逛了一小会儿,周沫本来就困,被冷风吹得头昏脑涨,抱着谢君瑜手臂挡风,却怎么都不肯打道回府。 “你回去吧,可别冻出病了。” “不要不要,你又不肯回去。”周沫把谢君瑜手臂抱得更紧,鼻子一吸一吸的,“今天小年,姐们儿我哪能让你一个人。” 谢君瑜心里一暖。 她现在确实不太想待在室内,总觉得闷得慌,但也不能再让周沫冷下去,于是干脆借口还有事,直接打车把人塞进去。 送走周沫后,谢君瑜一个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点进万斯然超话看偶遇万斯然的帖子,试图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余堇的身影。 一连翻了近十条,谢君瑜连余堇的衣角都没看到,只看到一连串的彩虹屁,还从评论区知道了万斯然登机的时间。 她看下时间,距离登机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飞机起飞了。 有万斯然陪着,余堇应该没事吧? 谢君瑜稍稍放下心,正要退出微博,却在最近访问那一栏,看到余堇的微博更新一条。 昨天都还没有,今天就有了,余堇上飞机前发的? 她点进去,最新微博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是游戏截图,海浪波纹的底图上是几个冷冰冰的黑色文字。 上面写着—— 『本周目已结束,请开启下一周目』 截图右上角有游戏时长,不到半个小时。 才玩这么短时间就开下一周目了?市面上有体量这么小的游戏吗…… 正要退出去,清后台的手指划到一半,电光石火间,一句话钻进脑海—— “要是我,buff这么烂,肯定趁早开下一周目了。” 所以有没有可能,并不是游戏体量太小,而是余堇提前结束了游戏? 下一周目…… 谢君瑜望着,底图的波浪像是真的在涌动,正一点点地蚕食“下一周目”这四个字。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身体下意识站起来,又无意识来回踱步。 呼吸越来越急,脑子越来越懵,余堇发这条微博是什么意思?仅仅只是分享游戏终于结束了一周目吗? 不对,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分享生活,大可以发在微博大号或是朋友圈,为什么非得发在这个只有她知道的小号? 而且,要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余堇也该隐藏仅自己可见才对,怎么都不该让她看见的……所以、所以余堇是故意发出来的吗?是想告诉她些什么吗? 可究竟是什么? 她不断咀嚼余堇发这条微博的意图,视线在那张图上看了又看。 终于,她发现了不对劲。 微博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余堇没上飞机。 为什么余堇没上飞机?她早就辞职了,又时值小年,一般人也不会有事找,她留在S市做什么?她是一个人吗?如果是一个人,她……她要做什么? 一个人,下一周目…… 刹那间,脑中白光一闪,底图的浪忽然在她心里汹涌起来,接着耳边响起嗡鸣。 难道余堇是想…… 谢君瑜顾不上两人已经分手不该再联系,熟练地背出余堇号码打过去。铃声响了足足十下,终于接通。 “你在哪里?”接通的那一刻,谢君瑜马上开口。 那端沉默了好久,谢君瑜只听到两声水流涌动的声音,然后,才是余堇含笑的声音。 “怎么了?”很哑,很轻,谢君瑜听着感觉耳朵都被挠了下,痒进她心里去了。 她直觉余堇状态不对,余堇的一切行径都不对劲,大脑失了理智,尚未想出余堇异常的原因,可心已经开始剧烈颤动,每一次颤动都让她意识到,她要失去余堇了,她要真正失去余堇了。 心里的战栗晃得太过可怕,她实在受不了,大吼出声:“我问你在哪儿!”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看这个面色惨白眼睛却开始湿润发红的女人,再默契地绕开经过。 谢君瑜对周遭的眼光视若无睹,握住手机的手用力到恨不得把手机捏碎,她咬紧牙忍耐情绪,柔下声音:“你在哪里,告诉我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那端又传来潮水涌动的声音,动静很大,还伴随着风声,只可能是在海边。 谢君瑜立刻拦了辆出租往海边开,嘴上继续安抚余堇:“姐姐,我想听你的声音,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转头捂住麦,对司机连着说了好几声“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你不要来。” “不要来。” “会吓到你。” “那你就不要吓我!”谢君瑜开始喘不过气,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力气挤压出去,“我们见一面,有什么事见一面再说,我想见你。” 嘟—— 余堇把电话挂了。 仿佛冰冷的海水已经先一步漫进了车厢,谢君瑜又冷又窒息,脸上麻得失去其他感知,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前面座椅的车饰,险些将布料抠破。 故意的,故意的,余堇是故意的!故意发到微博小号,故意不设仅自己可见,故意让自己知道……她不放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她是要她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余堇,是不是非得把我逼疯你才满意?! 情绪再也忍不住,谢君瑜不断拍着座椅要司机“快一点,再快,更快!” 司机被她濒临失控的样子吓得快把油门踩烂,大冬天的汗都快出来了,不停安抚她:“姑娘,我我我已经是最快了,你你别急,马上!” 一路疾驰,终于抵达海边,可海岸线那么长,谢君瑜又不知道余堇的具体位置,那司机看出来她的焦急,也猜出是有人要跳海,都不用她多说,沿着海岸线减速开,让她仔细去辨认。 高高的礁石上站着一人,挎着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些什么。海风把她的头发吹乱,远远看着像是一面战场上即将倒下的破败旗帜。 海风明明在把她往岸边推,可她却在往海的方向走。 谢君瑜看到了,连车都没停稳就开门下车,脚踝狠狠一拧,疼得她当下出不了声。 司机吓坏了,要下车去看,才解开安全带,就看见一拐一拐往礁石跑的身影。 “余堇!!” 尖利濒临破碎的叫喊唤住了那即将踏空掉进海里的最后一步,余堇转过来,乱发糊住她的脸,让人看不分明她的神情。 总是这样,她们之间总是这样,不分明。 “余堇!”谢君瑜又叫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到不行。 在赶来的车上,她还能勉强抓住些理智思考余堇的意图,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海风无情席卷的湿冷,即将踏入深海的单薄身影,海浪拍打礁石的啸叫,鼻腔充斥着的咸湿,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余堇是认真的,不是假装,不是恐吓,是真的想结束了。 恐惧在这一刻战胜其他所有情绪,她盯着余堇被风扬起的头发,全身上下疼得快要就地分解泯灭。 不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管你是想真的安静离开还是用这种方式让我一辈子困在这段感情里,我认了,都认了……我不要你为我疯魔了,我后悔了…… 余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盯紧礁石上的人,乞求:“余堇……下来,我看不清你。” 余堇张嘴了,可谢君瑜听不清,只看到余堇的头发飞舞得更狂乱,然后,海风把余堇的话滞后送到她耳边。 “小君瑜,我玩游戏从不打同样的结局,所以下一周目,我一定不会过成现在这样。” 脚好疼啊,甚至都站不太稳,海风把谢君瑜吹得摇摇晃晃,余堇语气里的平静让她的恐慌一路飙升,她晃着身体往前。 才一步,她疼得半跪下去。 脸上已经全湿了,被风一吹,像正受着凌迟。 想要解脱的人站在礁石上高高在上,被痛苦铸就的高墙铁壁困住的人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可是下一周目里不会有我了,姐姐,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她曾希望余堇为她疯魔,希望看到余堇痛苦,看到余堇跪在地上乞求无门,可最后全都错了对象。 是她痛苦,是她乞求无门,是她疯了。 因为余堇,疯了。 谢君瑜眼前一片模糊,她也不管衣袖早就在跪下来支撑身体的那刻弄脏了,三两下抹去眼泪,依旧一瞬不瞬盯着礁石上的人。 可很快,眼泪卷土重来,甚至喉咙里也发出再也难控制住的呜鸣。 余堇,我们是不是不该遇到的?是孽缘啊,我们是被佛祖一再认定过的孽缘,怎么就偏偏纠缠到这种地步了啊…… 姐姐,我好痛苦啊。 谢君瑜耳鸣不断,风声、海潮声、脑海中喋喋不休的悔声,不同声音叠加着,吵得她脊背都佝偻下去,眼泪一滴滴砸进沙滩,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想。” 恍惚间,她像是听到了余堇的声音。抬起头,她看到余堇因为心疼下意识挪过来的半步,可很快,那只脚又生生收回去。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见到你。” 余堇拍拍身上的包,硬邦邦的,里面装的全是石头。她的笑容挤开乱发,谢君瑜终于看清她的脸,干干净净,明媚温暖。 真像当初的太阳。 “所以,下一周目,不管什么开局,小君瑜,我一定第一个去找你。不伤你,不推开你,也不骗你。” “我只爱你。” 像是害怕被留住,说完下一秒便转身一跃。 像飞鸟,好自由。 可她抱紧包里的石头,不肯再张开双翅。 力竭了,飞不动了,她的双翅早已溃烂,只能一头扎进海里。 入水的刹那,她在震耳欲聋的哗啦声中忆起被谢君瑜抱进怀里柔声安抚的那一晚—— “余堇,我爱你。” 潮湿的拥抱,湿润的嗓音,彼时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就像此刻。 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口鼻,耳边嗡鸣渐渐要盖过海水哗啦,也即将冲刷干净她的记忆。 哗啦——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好像听见了屏障碎裂的声音,屏障之后,是谢君瑜带她看见的自由。 哗啦—— 海水好冷啊,肺腑好疼啊,疼过以后是什么呢?会是她想要的终结吗? 终结这场周而复始的泄涌,终结此生黏腻刺骨的潮湿,终结她与谢君瑜之间旷日持久的煎熬怨悔。 都结束吧,她真的太辛苦了。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她捏紧拳头,摸到了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压痕。 好浅啊,好淡啊。明明戴了那么多年,明明念了那么多年,怎么留下的痕迹就这么点啊? ……为什么都要放弃她呢? 哗啦—— 最后一声浪涌迎头砸下。 她闭了眼。 第65章 一条命,两个人 咚——! 重物砸进水里, 透明的花在海面怒放,可海风刮起浪,眨眼就吞噬。 谢君瑜失去一切理智, 双耳失聪,眼前只有汹涌的海。 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看到眼前的浪越来越高、越来越近。 脚踝疼到麻木,可在麻木之下, 似乎还有些许刺骨的寒意。 “姑娘!姑娘!你别再往前了!海水太冷了, 你受不住的!”好心的司机一路跟来,终于拉住小腿已经整个没入海中的谢君瑜。 司机是个四十多的阿姨, 体格壮实,看上去力气很大, 可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还是拉不回一味往海里扑的失心人。 这边动静太大,不远处三个冬泳的人过来,得知情况后, 有两个游去礁石边找人,另一人帮着司机把谢君瑜拽到岸边。 “余堇……余堇咳咳咳……”谢君瑜被压在沙滩上, 她被海水呛得不断咳嗽,但还在挣扎要去海里。 冬泳人和司机一人一边,把她禁锢住,冬泳人直接骂出声:“你都不会游泳!去了也是送死!” 十米开外的地方响起出水上岸的声音, 司机和冬泳人一时没注意, 谢君瑜挣扎甩开,一瘸一拐跑过去。 那两个救人的费了老大劲才把余堇拖上来, 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厚,余堇身上还紧紧抱着石头,那俩人差点把自己搭上。 时值小年,家家团聚,可在冰冷的海边,无人在意的混乱在这里上演。一人躺着,一人跪地,另有四人手忙脚乱。 谢君瑜按在余堇胸口,全身紧绷着做心肺复苏,她仍旧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此刻余堇苍白湿润双眼紧闭的脸。 为什么还不醒呢?为什么不肯再看她一眼啊?她做错了吗?她们之间不是只差一点点吗?阴阳两隔,这还算是一点点吗? 余堇,你要我死吗? 余堇,你要我死吗? 余堇,你要我死吗!!! 五感终于回归,她痛哭出声,浑身脱力,心肺复苏再按不下去一点。那几个冬泳人赶紧把她扯开,接着做心肺复苏。 司机看着这一幕也冒了泪花,她把谢君瑜抱住,不住安抚:“姑娘,我已经打120了,没事的没事的,你……你坚强一点,你姐姐没事的。” 谢君瑜还是一眨不眨望着余堇的脸,手里握着的沙握到发抖。她哭得撕心裂肺,却被海浪声吞个干净。 三个冬泳人轮番上阵,终于让那双眼睛睁开。 “醒了醒了!” 谢君瑜跪爬过去,动作间身上沾上的沙子簌簌一路掉。 余堇还在咳嗽,痛苦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现在浑身无力,刚想侧下身省点力气咳嗽,一片潮湿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腰上的手用力到发颤,耳边听得一连串痛哭着的怨恨。 “我恨你……我恨你……” 声音恨到嘶哑发颤,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救护车终于赶到,一路疾驰把人拖回医院。 周沫接到谢君瑜电话后的十五分钟内,和林西前后脚赶到医院。两人在医院门口遇上,话都来不及说,奔去病房。 明明和谢君瑜在两三个小时前才见过面,周沫再次看到她时,差点不敢认。 全身都是沙粒,下半身还在滴水,蓬头垢面,血目裂唇,像是困在坑里好几天刚刚才被救上来。 “君瑜你……”周沫眼睛一下就红了,把谢君瑜抱紧了才去看床上的余堇——戴着氧气罩,眼睛闭着,脸色比墙灰还白。 林西比周沫理智,看出来谢君瑜不正常的脚腕,让周沫先去陪着处理一下,余堇这边她来看着。 周沫拽了一下,没拽动。 谢君瑜不肯动,始终呆滞地盯着余堇的脸,那双血红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将爆裂,叫人见之生畏、再见生悲。 “君瑜,你脚踝肿好高,我们、我们先去看看,余堇有姐姐看着……不会有事的。”周沫已经在哭了,她拍干净谢君瑜身上的沙粒,却因手上被眼泪打湿,那沙粒反而全糊上她的手背。 林西安抚了好一会儿,终于劝动谢君瑜,周沫陪她去看,却被医生教育“都骨折了怎么还跑动!脚不想要了是不是!” 余堇病房外,谢君瑜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周沫盯着她脚上的石膏,根本不敢想她跑来跑去为余堇奔波的时候该有多疼。 “周沫,她差一点就死了。” 谢君瑜僵硬地扭头,傀儡般呆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周沫。周沫望着,又吓人,又心酸。 周沫听到她继续:“冬天的海水多冷啊,她就那么跳下去了,没有一点犹豫。” “她为什么要选这种方式?”谢君瑜抓住周沫的衣袖,眼泪堆在血红的眼球边,像血。 “我不会游泳啊……我不会游泳啊!她在我眼前跳下去,可是我救不了她,要不是边上有人,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死了,什么都没了,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她胡言乱语起来,东一句西一句,没什么逻辑。 周沫抱住她,不停重复:“余堇现在好好的呢,她很好,等出了院,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担心的都没有发生,君瑜,没事了,没事了……” 谢君瑜又在哭了,这一天,她流了好多眼泪,可还不够,她有更多眼泪要流。 她的胸口在起伏,喉咙里的抽动声越来越大:“我、我恨她、恨她……不原谅,不会原谅的……” 谢君瑜哭了很久,周沫穿的外套有很厚的毛领,已经湿了大半,她干脆拆下来,当成毛巾去擦谢君瑜的脸。哭累了,谢君瑜靠在墙上愣神,周沫就在边上翻着笑话小声说给她解闷。 林西开门出来,直接对谢君瑜说:“堇醒了,你——” 不等说完,谢君瑜一瘸一拐往里走,速度比双腿健全的周沫还快。周沫要跟着进去,林西把人拉住,给病房里的两人留下安静空间。 看到谢君瑜的样子,余堇眼神颤动,她想说话,但戴着氧气面罩根本听不清,于是她也作罢,只让目光跟随。 谢君瑜早早累了,没力气动,也没力气骂,更没力气再哭,她坐下来,就这么和余堇对视。 半晌,谢君瑜嘶声吐出一句话来:“你是在要我的命。” 眼一疼,余堇眼角滚下一滴泪。 医生来病房检查,一开始看到谢君瑜坐边上,只当她是普通陪护亲属,然而走近看清她小腿的石膏,还有明显虚弱苍白的脸色,以为是隔壁病房的病人跑过来串门,还打算让护士把她扶回去。 例行检查完成,临走前,医生再次打量谢君瑜,问:“没别的人陪护了?你这样子,可能也需要一个人陪着。” 房间里又只剩她们两人,这时候正是落日,余晖洒进来,有些晃眼,余堇不方便动,干脆半合上眼。谢君瑜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窗帘拉一半,正好挡住余堇的方向。 谢君瑜这脚遭了大罪,现在正不管不顾地发疼宣泄不满,她只能用力抓紧床边来转移注意力。 这也太疼了,从小到大她身体上就没受过这么厉害的疼,连自己都想象不到崴脚之后怎么还能跑那么远的路。 “骨折了?”余堇搭上她手背,声音闷在氧气罩里,虽然两人已经相碰,可听这声音却像是在不同空间,谢君瑜一听就心颤。 “你别说话。”谢君瑜不看余堇,一个劲把余堇的手往被子里塞。余堇不依,抓紧不放,但也确实没再说话,就盯着她。 余堇的手很瘦,从她们认识以来就很瘦,一直都是细长的。此刻谢君瑜望着那只手,也不知是余堇本就如此体寒,还是被那冰冷的海水浸透了,摸上去像是一块冰,薄薄的皮肤之下青筋易见。 这么瘦这么冷的手,竟然能决绝地抱着石头死也不放。 明明都那么决绝地要放弃了,此刻却又如此用力抓紧她。 余堇,这样算什么啊? “你明明都放弃了,现在抓着我不放是要怎样?”心里的后怕又顶上些愤怒,谢君瑜想哭,更想发泄,“我说了我们见一面,你为什么要跳?那么冷的水啊,你一定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余堇,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手上的力气陡然加大,谢君瑜抬起眼睛看,余堇的双眼早就泡在水里,氧气面罩里全是雾气。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实在太小,谢君瑜什么都听不清,干脆弯下腰,靠近…… “你早就不要我了。” 余堇重复这一句,手上越来越用力,谢君瑜和向舒言的拥抱还历历在目,她当她们已经走在一起,所以只是抓紧,没有相扣。 眼泪越流越多,被冰冷海水冲去的痛苦反扑上来,余堇再一次掉入被爱抛弃的绝望里,她不停地流泪,不停地问:“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她去扯氧气罩,去拔身上的针管,蓬头垢面,痛哭流涕,任何人见了,都会说一声—— “看,疯子。” 谢君瑜按响呼叫器,脚一蹬跪上床,用尽全力抱紧余堇。 余堇不依,她再不依了。 眼前是接连轰然倒塌的高楼大厦,身下是不断开裂的地面,她奋力推开谢君瑜,恍然瞥见手背的血——针孔里冒出的血珠连成线,绕在手腕上,白肌一衬,像潮湿雾气中夺目的彼岸花一般艳丽。 她痴迷地望着,笑着哭,哭着笑。 余堇的这一推太过预料不及,谢君瑜被推下床,石膏敲上陪护床的床腿,隐隐有开裂迹象,脚踝处的疼痛瞬间窜上来,疼到她甚至站不起来。 “余堇,人的命只有一条,你的命在你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你现在的命,是我借给你的!” 谢君瑜靠着床腿喘气,脸上全是眼泪。 “在这一周目里,一条命,两个人。” 第66章 不能湿……不能湿…… 2032年的小年, 全是混乱。 医护人员一窝蜂涌进病房,他们重新给余堇检查、上设备,余堇没有乱动, 甚至是一动不动,她望着谢君瑜的眼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望着。 一条命,两个人。 这六个字几乎融合了谢君瑜的全部血泪, 说话间视线死死嵌入余堇骨肉, 字作钉,扎进余堇心头晕开一滩鲜红。 她们怎么就成这样了?互不放过, 互相折磨,她们无法同生, 甚至她以前还总说八岁的鸿沟难以逾越,然而此刻眼前满脸眼泪目光却灼灼偏执的人竟在一字一顿地警告她—— 我们同死。 是一人前脚踏空入海,另一人后脚疾奔相跟的同死。 是警告,是通知, 是言出必行毋庸置疑的一定。 她们的余生将纠缠相融,至死不分。 多好啊, 余堇曾经就是这样希望的,哪怕是恨着,也要是浓烈的疯狂的恨,也要是一生一世的恨。 可此刻她后悔了。 巨大的悲哀迎头淋下, 她在谢君瑜似哀求又似威胁的目光里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究竟将谢君瑜逼到什么境地了? 有护士把谢君瑜扶起来, 二话不说把人拉出去重新拍片打石膏。谢君瑜同样沉默,顺从地跟着出去。 这天忙坏了周沫林西这对小情侣, 一人看着病房内,一人陪在病房外,她俩达成共识,暂时先不要让谢君瑜和余堇见面了。 重新打完石膏的谢君瑜也没有再主动要进余堇病房,周沫弄了个轮椅给她坐着,推她去走廊尽头的窗边透气。 这时候的天灰蒙得像雾霾重度污染,越看越心闷,别说谢君瑜了,连周沫看久了也开始受不了这种压抑。 “这天不好看,我送你回家吧?” 周沫过来推轮椅,谢君瑜扒住轮椅手推圈不让她动。互相角力一阵,周沫正要去掰她的手,才弯下腰,就对上一双洒满了碎玻璃的眼睛。 “你知道她刚刚说什么吗?她竟然问我……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眼底的碎玻璃还在繁殖堆叠,即将满溢泄流,肉体凡胎不敢接也接不住这份尖锐,于是周沫下意识卸下手头的力气,转而直起身搭上轮椅推手。 谢君瑜死命攥紧手推圈,像是要比一比究竟是自己力气更大还是铝合金的手推圈更为坚固。 铝合金导热性太好,天气又太冷,抓上去冰得发疼,不过再冰再疼,也比不过深冬的海水。 那是直接咬断四肢百骸的果断,刚一触碰到海水,感官立时被吞噬,根本来不及感受其他。只有在被人拽出海、被压在沙滩、见到双眼紧闭的余堇、碰到余堇冰块一样冷的身体时,深海的冰冻和残忍才渐渐返上来。 海水灌进身体里,肺腑凝冰,心脏易位,疼都无从说起。 她不会游泳,却在那一刻舍生忘死一路相跟。 余堇竟然问……为什么要救她? “她是想我死,她是要我跟她一起死!”谢君瑜情绪激动起来,目眦欲裂,手攥拳砸在轮椅扶手上,梆梆作响。 “君瑜、君瑜……你冷静一点……”周沫去拦去挡,她或许可以劝阻一个情绪激动的正常人,可她实在劝不住一个眼里愤怒痛苦混杂的心理疾病疑似患者。 周沫去病房里叫林西,本以为谢君瑜已经够棘手,看到平躺着望向天花板不停流眼泪的余堇,作为旁观者,她竟然也感受到了无望。 余堇该怎么办,谢君瑜该怎么办,她们该怎么办? 林西安抚好,周沫要送谢君瑜回家,谢君瑜不肯,说什么都要看着余堇。旁人劝不动,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让她们单独待在一起,林西留下来,顺便看看谢君瑜的情况。 重新进病房的谢君瑜大不一样,看上去十分冷静,还能自己从轮椅上起来蹦去陪护床坐着。余堇已经睡着了。周沫去而复返,给谢君瑜带了换洗衣物,和林西商量轮流看着。 晚上周沫回家,林西来了个电话,见余堇在谢君瑜重进病房前就睡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而谢君瑜也躺陪护床上闭着眼,她当两人都睡了,怕吵到人,出去接电话。 结果下一秒谢君瑜就睁开眼,小心翼翼下陪护床,坐到病床边,把余堇伸到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手塞进去被子快盖上的那一刻,她还轻轻抚了抚余堇手背的骨骼。 很凸,很明显,余堇太瘦了。 谢君瑜坐回去,目光来来回回描摹余堇的脸。 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吊了这么久的水,周围这么多仪器摆着,为什么余堇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余堇刚刚又哭过,还是之前的那一通发泄太过用力,眼圈现在都还在发红,看上去似乎还有些肿了。 怪她,余堇刚被救上来,她还冲人发脾气,怪她。 林西推开门,看到谢君瑜伏在余堇床边,时不时还有两声克制压抑的吸鼻子声,她想了想,还是退出去,把门带上。 病房里没开灯,很暗,也不知道时间到了几点,窗外的街道已经没什么车辆行驶,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光亮彼此映照。 余堇睡得不踏实,窗户打开了条缝,深夜里冷风灌进来,很容易冻醒。她睁开眼看窗户的那条缝,好巧不巧,正对着她的脸。 她想叫人把窗户关了,手刚在被子里挪动一点,忽然感受到了阻碍,那阻碍不是被子内的,而是有什么压在了被子表面。 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稍稍往前一探,摸到了头发。 各种医疗设备让她实在难以低头看清楚是谁,她捻起一缕发丝,指腹摩擦间,仿佛把那发香揉散了,她隐隐约约闻到谢君瑜常用的那款洗发水香味。 掌心轻轻抚上谢君瑜的发顶,像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珍惜,但还不满足,她捏拳感受了□□温,伸出最暖和的中指从谢君瑜发顶挪到脸颊—— 湿的。 她停住没再动。指腹下的湿润忽然流动起来,擦着她的指腹而过。 是刚刚流出来的眼泪,还带着温热。 ——谢君瑜在哭。 余堇以为谢君瑜醒了,等着她抬起头来,可过去足足五分钟,她连动一下都没有。 ——谢君瑜还睡着,可连睡着都还在哭。 余堇去帮着抹眼泪,但她不方便低头,看不清楚,好几次都弄到谢君瑜眼睛,终于还是把人给弄醒了。 谢君瑜转醒刚抬头的那一刻,余堇立刻把手收回,只是来不及装睡,谢君瑜就看到她睁开的眼睛。 脸上还有些湿,被冷风一吹,谢君瑜打个激灵,撑了拐杖关窗回来,问余堇:“被风吹醒的?怎么不早点叫我?”声音还是哑的。 “……我刚醒。”撒个谎。 谢君瑜摸下余堇的手,凉透了。 “明明醒很久了。”手还是她给塞进被子里的,余堇睡觉不会太乱动,现在手这么冷,肯定是早就拿出来了。 “要上厕所吗?” 冷风吹多了确实有点,谢君瑜把余堇扶去厕所,瘸着个腿靠着墙等。 余堇开门出来的时候手还湿着,指尖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水。谢君瑜眼神一顿,忍下心头莫名升起的摇颤去扶余堇。可当她摸上余堇湿漉漉的手背,心间的摇颤开始悬晃,甚至隐隐有崩裂之势。 身边这人已经呆滞好几秒了,余堇反手握了握谢君瑜的掌心,轻声问她:“怎么了?” 余堇紧握的那一下如同劈山裂地的最后一斧,心顺着裂痕无限下坠,谢君瑜脸上的呆滞瞬间变为惊恐,抻起袖子用力去擦余堇手背上的水。 边擦,边喃喃:“不可以,不可以湿,不可以……”魔怔般,她低头重复这样的动作和话语,甚至连自己脚伤了也不管,用力到身体倾斜,眼看就要摔倒,余堇赶紧抱住。 饶是余堇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怀里喃喃颤抖的人此刻急需安抚。她收紧拥抱,捂住谢君瑜眼睛,唇贴在对方耳边轻哄:“好,好,不湿,再不会湿了,你别害怕,不怕,不怕……” 谢君瑜现在不太能控制自己,几乎把重量都压在余堇身上,余堇还病着,也没多少力气,干脆背抵住墙,两只手都环住谢君瑜腰身拥抱。 哪怕被抱着,谢君瑜还是抓着余堇的一只手不放,“不能湿……不能湿……”她把外套扯开,直接拉着余堇的手往毛衣上搓。 谢君瑜穿的毛衣有条金属装饰物,搓的时候太仓促,力气又大,没几下余堇的手背就在发红破皮,还有些凉丝丝的疼。 是窗户没关紧吗?为什么还是有风呢?谢君瑜往她怀里钻得越用力,余堇感受到的冷意就越浓。 那冷风缠成网,罩住她密不透风,呼吸滞阻,连喉咙里也因呼吸道受阻而发出嘶鸣。 谢君瑜病了,她让她病了。谢君瑜是救她的良药,她却成了伤害谢君瑜的毒药。 余堇哄了好久,谢君瑜终于止住喃喃。 平复下来的谢君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与余堇眼里的关心错开,用力吞咽到耳膜鼓噪,才忍下慌乱和无措,重新扬起笑扶余堇回床上。 谢君瑜要掩饰,余堇便装不知,她很快闭上眼,装作已经睡熟。床边的呼吸声很浅,如果不是她醒着刻意去听,正常睡着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 这道轻浅的呼吸持续了很久,久到余堇差点真的睡过去,才终于听到一道加重的吸气声,以及憋了几秒后,才克制着一点点吐出来的气息。 余堇偷偷半睁开眼看,谢君瑜艰难起身躺上陪护床,抱紧被子,往另一边侧去,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她知道,谢君瑜不会离开了,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她没有满足谢君瑜的期待,而是谢君瑜又一次满足了她曾经的期待—— 该死的、阴暗的、自私的、罪恶的期待。 没有壳的寄居蟹终究会死,可哪有螺壳离不开寄生物的?脆弱又自私自利的寄居蟹,一点点将宿主蚕食掏空,霸占它、支配它,鸠占鹊巢耀武扬威。可恨至极。 她是寄居蟹,却不再希望谢君瑜成为听之任之的空螺壳。她不要用谢君瑜的命来续她的命,不要谢君瑜变成下一只寄居蟹,她此生的潮湿不该转移到谢君瑜身上。 她依旧不太想活下去,却不敢再轻易去死。她曾经的幼稚偏执将谢君瑜困住,而今谢君瑜也同样霸道地困住了她…… 陪护床上的人呼吸杂乱,时不时还有两声抽鼻子的动静。刻意压得很轻,并不想让人知道。 于是余堇就只是侧卧向陪护床安静望着,将那道背影一凝再凝。 她似乎一直囿于满足期待。 和谢君瑜复合前,她一直将对方的爱恨视作养料,只要确定谢君瑜对她还有起伏,期待就得到了满足。 两人分开后,她将满足谢君瑜的期待作为自己的期待,当过程受阻,撼动的是生的支撑。 可为什么一定要自以为是地设定期待?复合前也好,分开后也罢,她定下的期待就一定是谢君瑜希望的吗? 谢君瑜愿意拿自己的爱恨滋养她吗?谢君瑜真的希望她们永不回头吗?还回来的戒指是为什么?商场门口和向舒言的拥抱又因为什么? 她好像从来不肯问一问谢君瑜的想法,哪怕登上归雁山山顶悟明爱的真谛,她还是在自以为是地揣度谢君瑜的期待。 多自大,多愚蠢。 如果真的被谢君瑜困在了这辈子,何必不尝试新的活法? 毕竟,她已经死过一次。 毕竟,一条命两个人,从今往后,她得带着谢君瑜一起活。 第67章 她们今生注定并肩 次日谢君瑜醒的时候, 余堇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在喝粥,林西见她醒了,把桌上的另一碗粥推一推, “君瑜,给你带的,还是热的。” “谢谢林西姐。” 谢君瑜下床,刚起来还不太清醒,她忘了腿上打着石膏,直接先伸出骨折的那只脚, 即将落地受力时, 对面病床上响起一阵急切大声的摩擦声,然后就听到余堇的疾呼:“别!你换一只脚……” 见谢君瑜和林西都看过来, 余堇收回伸出床边要拉谢君瑜的手,默默坐回去, 把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好。 明明离陪护床更近的是林西,林西都不知道余堇这人反应怎么那么快的,看那样子分明是在看碗里的粥,没想到是偷偷注意着谢君瑜。 在林西的帮助下, 谢君瑜撑好拐杖洗漱完,回桌边喝粥。 余堇刚吃完, 把碗装了收拾好放一边,手往边上探时,谢君瑜看到了她手背上的伤口。 差不多一根手指长短的血条,很细, 出血应该并不多, 现在已经结痂,但看着十分扎眼。 余堇昨天才跳海, 现在她身上出现任何伤口,甚至肤色浮出病态白,谢君瑜都觉得扎眼。 注意到谢君瑜的视线,余堇把手背藏了藏,很快塞进被子里。 “君瑜,等会儿小沫会过来,她想吃炒年糕,说你们之前去过的一家年糕店很好吃,你给我指指路怎么样?”林西瞥一眼表面发呆实则竖起耳朵听的余堇,笑着看向谢君瑜。 合情合理,没办法拒绝,哪怕谢君瑜猜出来林西是想问她心理状况,她也只能应下。 她和周沫还真去过一家味道很好的年糕店,热腾腾黏糊糊的,很好吃。那家店离医院不算远,开车十多分钟就能到。 谢君瑜坐上副驾,等林西问话。可开了五分钟,林西只说了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提她的心理情况。 见谢君瑜正襟危坐,手指还在抠车门,林西笑:“君瑜,你是在等我问你什么吗?放心,我现在不在工作,不会拿你当来诊疗的患者。谁会在去买炒年糕的路上做心理咨询的,我做这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 谢君瑜转着手指应下,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去看窗外的街景。 “那家店的年糕辣吗?会不会……” 林西后面的话谢君瑜已经没在听了,车刚刚上了桥,桥下水流涌动,明明桥梁离江面足有八十米,除非大风大浪,寻常小波根本传不到桥上,可谢君瑜的耳边波涛汹涌,她不止听到了浪涛,还感受到了冬日冰冷的水温。 水忽然在她面前涨起来了,翻起百余米高的浪,迎头淋下。脚边有水漫上来,淹过她的脚踝,刺骨的冰冷把她断掉的骨头冰封,微微一动都是刀割的疼。脚踝之后是膝盖,她坐在车里,却像已经坐进了水里,小腿冷,屁股也冷,那水还在涨,马上就要到她鼻腔…… “呼哈——呼哈——” 谢君瑜抓紧安全带,拼命抬高脖子,侧颈被安全带割到,火辣辣的疼让她顿了一下。 眼前的水潮褪去,她发现车早已驶下桥梁,正停在路边。 林西等她彻底平静下来才开口:“君瑜,跟我去一趟诊疗室吧。” …… 谢君瑜跟着林西离开后,余堇什么也没干,坐在床上发呆。 外面的天好暗啊,为什么云那么厚那么重,冬天都是这样的吗?以前的冬天也这样吗?冬天怎么会这么难熬啊…… 周沫进来,看到余堇望着窗外安静流泪,她赶紧抽几张纸巾递过去,想说点什么,但她对余堇实在无从说起。想了想,问:“姐姐刚刚发消息问我,年糕要辣的还是不辣的。你、你要吃什么口味?” 眼前形销骨立的人僵硬地转过头,湿到浑浊的眼睛动了一下,那目光太沉了,周沫根本不敢对上,无措地起身去拉拉窗帘。 怎么办啊,余堇怎么办啊,君瑜怎么办啊,她们怎么办啊。 “我不想吃。”余堇闭上眼,阻断与世界的连接。 耳边响起脚步声,然后是有些嘈杂的背景音之下,谢君瑜小声的问话:“余堇,你想吃什么口味?” 余堇睁开眼,看到一个语音泡泡,是聊天界面。周沫收回手机,指指屏幕,“君瑜问的。” “甜的。” “啊?”周沫以为听错了,炒年糕哪有甜的?但余堇只重复一遍:“甜的。” 行吧,甜的就甜的。 周沫给谢君瑜回完消息,一抬头,看见余堇没在看天,而是在看……她。 “怎、怎么?”周沫捏着手机支支吾吾,脑子拼命思考万一余堇这时候情绪失控可怎么办。 余堇却只是看了会儿周沫,神色淡淡,甚至连刚刚望天时流的眼泪也没有了,看上去除了虚弱,其他都正常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余堇冷不丁开口。 “啊?”周沫慌得默默后退一步,“……什么怎么样?” 周沫退得太明显,但余堇只当没看到,继续问:“你和小君瑜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在你看来,我对她是不是很不好?” 原来不是要失控,是来忏悔来了。 周沫把后退的那步又前迈回来,捏住手机的手终于放松些许。 “这还用说吗?君瑜为你哭过那么多次。”她拖了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甚至还抱着手臂,一副娘家人数落自家乖女儿看上的那不争气的另一半的表情。 这话还是收着说的,要是真让她放开了指责,她怕等会儿谢君瑜回来把她从窗户边扔下去。而且……她也怕余堇失控再伤害自己。 余堇倒是没像周沫担心的那样有任何要失控的迹象,只在最开始胸腔膨胀又瘪陷一下,之后反而提起笑,将掌心的纸团揉了揉。 “嗯,我让她哭过太多次了。”手指用了力,纸团被不断压缩,余堇的声音也随之干瘪起来,“我不懂怎么爱她,这么多年,伤害她太多次,之后又自以为是地去对她好,根本没有想过是不是她真正需要的。” 周沫就看着她不断揉捏挤压,直到纸团被挤压成拇指大小的一小团,看上去硬邦邦的,接着,耳边听到余堇自嘲般的笑叹。 “我知道,我不是最适合她的。” 周沫一惊,正要抬眼去看余堇神情,却见她的手指蓦然泄力,触底反弹般,纸团在慢慢膨胀恢复。 “但这次我不会,也不能放手。” 余堇将纸团扔进垃圾桶,目光沉沉,直视周沫。 “我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快乐,我以为分开后她会如愿的,但现在才知道,我离不开她,她同样离不开我……所以我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自怨自艾停滞不前,我必须学会怎样对她好。” 余堇这番话说得平静而诚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些,但周沫原本的娘家人做派敛了敛,稍微给了个好脸色,只小声吐槽:“这些话你应该对君瑜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对不起。” “啊?”周沫又愣了,余堇这莫名其妙的脑回路谢君瑜到底是怎么接上的啊? “之前我让林西接近你利用你,差点毁了你和小君瑜的友谊,也差点毁了你和林西的感情,真的很抱歉。这声道歉确实太晚,也确实太轻,所以我没有一定要你原谅,只希望你对小君瑜和林西不要留下芥蒂,毕竟罪魁祸首是我。” 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任何感情都不该留下芥蒂。能圆满时须圆满,人生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即便重来,也会遭受太多折磨。 她和谢君瑜已经体会得足够多了。 周沫刻意扬扬下巴,身板挺了挺,抱着的手臂却放下了,不说原不原谅,只别别扭扭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听到了。” 余堇没再说话,靠在床头继续看天,倒是不再流泪,只是偶尔摸一摸原本戴戒指的指根,意识到空落落时,再略微低一低眼晃过指根的压痕。 周沫嫌待得压抑,跟余堇说了一声“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后就推门出去坐在走廊。 手机解锁,屏幕还停留在和谢君瑜聊天的界面,周沫裤裤一顿打字吐槽刚刚余堇莫名其妙的道歉,点下发送前,后知后觉这算不算是余堇说的要学会对谢君瑜好? 可以不用原谅自己,但请不要与谢君瑜的友情存下芥蒂。 这声道歉确实来得挺迟的,毕竟她和谢君瑜已经和好。但在和好如初的当下,人总是糊涂的,说不定只是回光返照,说不定芥蒂已存,就等着后来的某天爆发。 或许余堇是对的,存下芥蒂的时刻是无声无息的,她以为她从来没有怨过谢君瑜,但听到余堇向自己道歉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悬浮的心回落的安稳感。 指尖一顿,接着偏了角度,没按发送,而是长久停留在删除键上。等到输入框变成空白,周沫重新输入。 『君瑜,要开心』 对面回得很快,先是发了个疑惑挠头的表情包,然后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我们都要开心。』 谢君瑜和林西是一大早出去的,却是接近中午才回来,她们不仅带了炒年糕,还带了午饭。 谢君瑜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才一天,就已经能自如操控轮椅。周沫林西在拆午饭,她推着轮椅把炒年糕递给余堇。 “炒年糕没有甜的,不过我买了糖,你可以自己加。”谢君瑜拆了年糕包装袋,从另一个小袋子里掏出白糖。 “嗯。”余堇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一口要嚼上半天。刚咬下一口,她放回去,机械地咀嚼。 手背忽然被人碰了一下,有点痒。 谢君瑜捏着棉签给余堇手背的那条血口小心上药,她把余堇的手拉过来,低着头,很小声地问:“是我弄伤的吗?” 余堇的视线跟随那根棉签头,轻轻抬起来,更轻地落下去,像羽毛在挠,好痒。 “不疼的。” 她避开了谢君瑜的问题。 吃完饭,谢君瑜妈妈来了电话,周沫推她出去接。门刚关上,余堇问林西:“她怎么样?” 早上谢君瑜还没醒的时候,余堇就和林西说了昨晚的情况,拜托林西一定仔细替谢君瑜检查。 “应激障碍,对江海河湖的反应很大。”林西说,“你也别担心,君瑜的情况通过开导是可以治愈的。前提是她不能再受刺激。” 林西意有所指,对谢君瑜最大的刺激就是余堇自尽,她既是在说谢君瑜的情况,也是让余堇不要再伤害自己。 余堇自然听得明白,却依然不想应声。她摩挲指根的戒指压痕,自言自语般轻喃:“我尝试着离开她,却把自己逼得跳海,她也试过离开我,最后还是被我困在身边……” “林西,这样被迫拴在一起的两个人,真的可以幸福吗?” 哪怕想改变,哪怕想真正对谢君瑜好,可她们在这段感情里受到的折磨挣扎都太多了,真的还可以如愿吗? 背向而行是死路,她们今生注定并肩。 可并肩同行却并非只有最亲密的恋人这一种。 她希望谢君瑜健康快乐,也愿意陪着谢君瑜走下去,但一定要是恋人的身份吗? 她们适合做恋人吗? 林西不好多说,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得让她们自己沟通解决。她宽慰几句,拎上垃圾出门,没料到谢君瑜就在门口。 “林西姐,周沫有事找你,你们好好聊。”谢君瑜笑,她身后的周沫却一脸尴尬,视线在谢君瑜和余堇之间快速逡巡,疯狂给林西使眼色。 林西要开口,谢君瑜一句“我不会和她吵的”把她堵回去。 门落了锁,余堇的视线随着那一声“咔哒”抬起,谢君瑜在她的目光里靠近,最后停在病床尾的其中一角。 两人之间的距离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看得到彼此的身影,却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情绪。 “你是在怪我之前抛下你吗?还是在怪我现在用命把你留下?” “‘被迫’、‘困住’,呵,你究竟是觉得有多勉强啊?” “余堇,你一定要这么伤我吗?” 谢君瑜没有说谎,她没有吵,很平静地问余堇。 可余堇看到了她抓着手推圈指节都在泛白的手。 “我没有怪你,之前不怪,现在也不怪。哪怕从前不知道,现在我也知道了,我们不合适。” “我不想伤你,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但我好像总是做不到。” 余堇盯着那只泛白到显出指节骨骼形状的手,迷茫得像陷入迷雾,雾气缠满身体,甚至洇进嗓子里,糊上一团棉花般膨胀的浓瘴。 “小君瑜,我没有觉得自己被困住,正好相反,是你被我困住了。分开后,你是想开始新生活的对吗?是因为我,因为我不够坚强……我不想困住你的,哪怕从前想,现在也不想了。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自己,所以你不用拿自己作为抵押,代价太大了。” 谢君瑜不说话,依旧在床尾盯着她。 余堇把手缩回被子里,又在抠挠戒指压痕,“向舒言对你好吗?看上去情绪蛮稳定的,比我好多了,应该……应该……” 她应该了半天,也不知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还是后头的话她无论如何不愿意说出口,始终没有下文。 好闷的声音,好含糊的声音。 明明就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为什么却像身处不同空间,看得见对方,中间却横亘着透明的壁障,阻碍她们触碰彼此,阻碍她们听清彼此,阻碍她们成为她们。 谢君瑜在此刻推动轮椅,靠近床头垂下眼嗫嚅的人。她伸手,想去拥抱。 即将碰到的那刻,余堇先一步把手从被子里探出,勾住她的指腹,像从前一样轻轻揉捏。 “我不执着了,你也不执着了好不好?我会继续爱你,也会好好陪你,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听你的,所以……所以你不要因为怕我自尽就困在这段感情里,我真的不会了。” 余堇托起谢君瑜的手想按在颊侧,却被对方一把抽回手。 “余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会继续爱我陪我,却不要和我在一起。你怎么不想想,我以后的女朋友接受得了我身边还有个这样的人吗?” 余堇脸色一白,掉在床单上的手缓慢攥拳,说话声也尤其缓慢:“那……那我不……” “不什么?” 余堇还没来得及完全攥紧的掌心被另一只手挤进来,十指相扣的力度大到恨不得碾碎骨骼。 “是不爱了?还是不陪了?” 声音早就憋不住带了情绪,看着余堇不肯抬起来看她的眼睛,谢君瑜就更气愤,将余堇手腕一伸咬上去。 咬痕印在脉搏,巴不得让疼痛经由奔涌不停的血液传至心脏。 唇齿贴在咬痕处,目光钉死在余堇眉眼,谢君瑜一字一顿说着:“余堇,除了在一起,除了纠缠到这辈子的尽头,我们没有别的路走。” 余堇终于抬起眼,目光在谢君瑜神色偏执的脸上缠绵,被桎梏的那只手动了动,摸上谢君瑜的脸,想要将偏执揉散,露出原本的清澈乖软。 可只揉了一下脸颊,手背就被谢君瑜按住,接着小鱼际上也多了一个咬痕。 谢君瑜等着余堇开口应下,然而对方一句话不说,就连受下啃咬时也是安安静静的,只用那双装满情绪的眼睛望着她。 情绪太满,也太多,她看不清,辨不明。 谢君瑜急切地想辨认清余堇眼中的情绪,急得呼吸都在抖,她用力推动轮椅,跪上床,抓紧余堇衣领一拽—— 她好轻啊,怎么一拽就起来了……余堇为什么这么轻了,她为什么这么轻了? 手瞬间泄力,余堇落下去,背抵床背,看着她笑。 谢君瑜跪着没动,手还抓在余堇衣领上,手背还能感受到余堇的呼吸,很暖,很缓,但太轻了,要很认真才能捕捉到。 不够的,不够的,余堇要健健康康的,不该是现在这样虚弱的样子。 “你爱我吗?” “爱。” “你会陪着我吗?” “会。” “那我们重新在一起。” 余堇不说话了。 谢君瑜低下头,额头点在余堇颈窝,像是完成一场跪拜。眼泪是她最虔诚的献礼。 “姐姐,答应我……我想安心。” 此话一出,余堇也在流泪了。 背上多了一只手,那道力气在加大,谢君瑜被按进余堇怀里,她终于感受到余堇的温暖,不用费心寻觅的温暖。 “小君瑜,为什么我会让你这么难过啊?” 她们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岔,才走到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小君瑜,小君瑜,不要再哭了。 拥抱很用力,但余堇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抱了一会儿就软下手臂要掉,谢君瑜抓着托住她的掌心,按在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她撑起身子,轻轻吻一下余堇的唇角,替她抹开眼泪,求着:“姐姐,我累了,好累了,答应我,一直陪我,一分一秒都不要离开,好不好?” “余堇,我们从头开始……” 余堇捧着谢君瑜的脸,有眼泪不断掉进她掌心,再绕着手腕,滑向臂弯,一路灼烫,一路腐蚀。 她抬起下巴,和谢君瑜接吻。很短很轻的吻,几乎一触即分。 如果你需要安心,那么—— “好,我答应你。” 她望着谢君瑜笑,可眼一弯,嗒的一下,有泪滑落。 第68章 我们都要快乐 2032年的除夕, 谢君瑜陪余堇在病房度过,她妈妈虽然打电话叫她回去一起,但听到她在陪朋友, 连一个来回都没掰扯,直接挂了电话。 谢君瑜塞回手机,习以为常。 余堇也在应付家里,她爸妈自然不会和她多说,但家里的老人对她过年都不回家颇有微词。 “什么项目啊,怎么过年还要工作?” “违反劳动法了, 我去告他!” “小堇一个人在S市, 多可怜啊,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几个老人围在一起自顾自讨论, 余堇等他们说累了才开口:“我没事的,等手头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我就回去看你们。” 谢君瑜坐病床边削苹果, 陪余堇一起听电话那边叽叽喳喳。完整没有断的果皮被扔进垃圾桶,她用刀尖切个小三角戳上,喂到余堇嘴边。 余堇正在说话,被怼到嘴边的苹果卡了一下,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字含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唔嗯”声。她把手机离远, 等嚼完才重新扶回耳边。 那端安静得不正常。 “喂?” “小堇,你边上是不是有人啊?” 余堇赶紧捂住麦口,看一眼谢君瑜,对方好像没听见, 刚给自己戳了一块苹果嚼。 “哎呀你忙你忙, 你这孩子,谈恋爱就谈恋爱嘛, 还扯什么工作的幌子!等你在他家过完年了,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挂了挂了。” “诶不是——” 什么跟什么? 手机都黑屏了,余堇还在回忆刚刚的对话,怎么就听出她边上有人,还笃定就是她对象? “怎么了?”谢君瑜把剩下的苹果塞余堇手里,弯腰去捡掉地上的垃圾。见余堇一直盯着她,她张嘴要问,“唔嗯”一声,嘴里忽然被塞进一块苹果。 余堇眼一抖,难怪,听上去像被强吻了。 得知这个不算误会的误会,谢君瑜抠抠石膏,状似不经意问起:“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没得到余堇的回答,谢君瑜快速把轮椅拐个角度正对余堇。 “你是不想带我回家,”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是又在反悔,认为我们没有在一起?” 『余堇,我们从头开始。』 这句话,谢君瑜之后又说过好几次,可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余堇应下,其余每一次都被余堇岔开话题。 “我哪有‘又’在反悔……” “没有吗?你敢说你没有反悔?”谢君瑜往后靠上轮椅背,和余堇拉开些距离,瞥见对方手上快要氧化的苹果,气呼呼拿过来重新用刀切成小块。 切了两下,还是气,于是闷声吐出两个字:“骗子。” 她就挨着坐病床床头坐的,两人离得近,哪怕声音再小,对方也听得清清楚楚。余堇却没搭话,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从一边抽了张湿纸巾,抓住手腕给她擦流到手背的汁水。 “没骗你,也没反悔,是怕你没想清楚就搭上自己。” 擦干净手,余堇扔掉湿纸巾,将掌心覆上谢君瑜捏住苹果的那只手背,中指挠两下她的指骨,指根的压痕随之晃动。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你是不是不会回头?” 谢君瑜切苹果的动作一顿。 这些天她一直不敢深究自己的想法,只知道一定要留下余堇,不管做什么,留下余堇就好。 她们走到而今这一步,不管是自己或是对方,感情早已不再是纯粹的爱,或许有恨,或许有怨,又或许还有恐慌。 爱,恨,怨,怕。 她们的感情早就不纯粹了。 事实已定,她能做的只有将爱无限放大,等到爱的存量多到足以让其他感情忽略不计,她们或许还能纯粹地爱一回。 反正,她们分不开了,此生此世,身边都只能是对方。 谢君瑜把切好的苹果一块块喂给余堇吃,余堇只想听她的回答不想吃,却架不住她的强硬,只能张嘴咬下。 “过去怎么样,还重要吗?” 余堇要答话,一块苹果直接塞进她口中,将回答堵了回去。 “我们的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真要一桩桩一件件地算,伤感情,也费精力。余堇,我不想追究了,你也不问了好不好?” 又一块苹果送至嘴边,余堇停顿一下,想偏头拒绝,对面竟软下声音讨好地叫她—— “姐姐,别拒绝我。” 短暂对峙后,余堇终于还是张口,应下对方一切要求。 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做决定了,如果这就是谢君瑜想要的,给她就好了。 喂余堇吃完一整个苹果,谢君瑜抱住她的腰趴在她小腹。 病房的暖气很暖,病床的被子也暖,余堇的体温也是暖融融的,暖到谢君瑜的眼睛也在发热,有湿润快要盛不住,她干脆换了个面向余堇大腿的方向,只将后脑留给余堇。 余堇靠在床头顺着谢君瑜的长发,三两下后,将手准确无误探向谢君瑜眼下,替她抹去水润。 她也不问,只摸摸谢君瑜鬓边,稍稍弯腰,轻声哄着:“到床上来,我想抱你。” 谢君瑜低声“嗯”一下,用手背揉揉眼眶,勉强止住泪意,乖乖爬上床。 刚躺上去,她扯着裤管借力,把打了石膏的腿往里挪挪,腰上直接横过来一只手,眼前也被什么东西盖住,接着侧腰一股力量把她往另一边勾,她扑进余堇怀里。 眼前的帘子撤下,原来是头发。 “这样舒服了吗?” 原本她只是在床边,余堇这一勾,直接把她勾到床中间,这里余堇刚刚躺过,还是暖的。 ——更想哭了。 “嗯。”谢君瑜扯住余堇的衣袖,不让她收回手。余堇也没动了,就这样抱着,一只手伸过去勾住她侧腰,另一只手盖在她头顶,时不时用掌心揉揉头发。 不用谢君瑜要求,余堇已经先一步用力抱紧,仿佛再用力也不满足似地,需要更亲密的举动才能发泄满腔情意。她低了头,郑重其事再三亲吻怀中人的额头。 带着余堇味道的温暖缠满全身,谢君瑜一个劲往余堇怀里缩,她等着余堇来吻她,可对方只亲吻她的额头,并没有下一步打算。 她同样有满腹情绪急需倾泻,勾了余堇脖子,也不管一直在流的眼泪,急切缠吻上去。 是热的。 余堇的怀抱是热的,吻是热的,余堇的一切都是暖烘烘的。 真好,这样就够了。 她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眼泪也越流越多,余堇要退开替她擦眼泪,却被直接按住手十指交缠。这次余堇不太配合,揽住她的腰,躲开她的唇,将她整个抱进怀里。 终于得了释放,沉闷的呜咽声绵长而细微。 耳鬓厮磨,轻声软语,余堇越哄越心疼:“不哭了,我都答应你呢。好好爱你,好好陪你,有什么事我都跟你说好不好?小君瑜,不要哭了……” 谢君瑜顶着通红的眼圈乍然抬起头,小朋友生气似地用力吐出两个字:“骗子。” 这个人最会骗人了,骗过她好多好多次,骗子,大骗子。 被谢君瑜突然间的孩子气可爱到,余堇反身抽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圈,眉眼和唇边都带了浅笑,“骗子改邪归正了,再也不骗你。再信我一回呢。” 谢君瑜不说话,伸出一根手指。 余堇没看明白,想了一会儿,眉眼一松,同样伸出一根手指,笃定地点上谢君瑜指腹。 谢君瑜:…… 狠狠一拍,把那根“跟风”的手指拍下去。 “啊,不是这个意思吗?电视剧里接通脑电波不都这样吗?”余堇搓搓被拍红的手指,依旧很好学地问。 “是最后一次。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不可以再骗我。”谢君瑜扁了下嘴,勾过余堇发红的手指,轻轻替她揉着,“疼吗?” 攥住的那根手指忽然挣脱了,指骨在谢君瑜唇上刮了一下,转瞬即逝。她呆愣地望着余堇明媚展笑的样子,听到对方柔声开口:“被你亲了就不疼了。” “我亲了就不疼了?” “对啊,电视剧里经常——” 大脑空白了一瞬,余堇迟缓地低下头,看着心口处毛茸茸的脑袋。 谢君瑜唇下是比病房和被子还要暖融的温度,是因为这里是人体最活跃的脏器吗?不用多费力辨明,光从灼烫的体温就能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 ——她希望余堇身上一直都拥有这种生命力。 她抬起头,指尖在余堇心口轻点。 “那现在,你这里还疼吗?” 她们互相折磨了这么久,彼此惦念了这么久,有过那么多痛,有过那么多怨,是不是因为承载了太多,心脏负荷剧痛,所以余堇才不堪重负想要结束这一生? 如果吻真的能消减疼痛,那她要吻过多少回,才能让余堇永远快乐? 她要她们在一起,却不要她们再继续折磨。 姐姐,我们要快乐。 余堇没有回答,眼睛却红了。耳边仿佛听到了小年那一天一声突然穿破海浪疯狂啸叫的濒临破碎的嘶鸣。 字字泣血,像是用生命去嘶叫去争夺,只为了将她留住。 “疼,还是好疼。” 余堇将人拉上来亲吻,化开此生全部柔情,悉数灌注于当下的吻里。她贴着谢君瑜唇边不停轻啄,又微微退开望向对方眼底,只恨自己的灵魂不能碾为齑粉铺陈于她脚下,或是榨成眼泪短暂停于她眼中。 她太想和她共生,也太想和她相融。 “不分开了好不好?” 谢君瑜抓着余堇的手贴上自己心口,强劲有力的跳动被对方握在掌心。 像在证明,从身到心,一丝一毫,她整个人,都是她的。 谢君瑜迎上去,吻住余堇双唇。 “求之不得。” 缠绵悱恻的吻持续不停,直到病房门响起门锁活动的动静,谢君瑜只感觉肩上忽然被压了下,接着眼前一黑,她被被子盖住头,好在头顶的被子被余堇撑起了一个小口子留给她换气,不至于让她被闷死。 门口传来咋呼声。 “除夕都没人做生意了,想买好吃的都不行……也不知道这些君瑜她们爱不爱吃。” 周沫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被林西牵着,乖乖跟在后面啰啰嗦嗦。 前面的林西脚步忽然一滞,周沫反应不及,额头撞上林西后脑,当下就“嘶”了一声。 “怎么了姐姐?你怎么突然停下——” 不等她说完,林西直接转身将她眼睛捂住,边哄边推,终于把人带出病房。 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被藏进被子里的谢君瑜:…… 所以这到底有什么好躲的吗?她和余堇的关系是林西不知道,还是周沫不清楚? 伸出手指戳一下余堇的腰。 “走了吧?” “哦哦哦,走了走了。”余堇把被子掀下去,托着谢君瑜脑袋让她靠自己肚子上。 谢君瑜在她肚子上画圈:“余堇。” “嗯?”余堇在回林西消息,关门出去的时候林西就很快发了一个流汗的黄豆人表情。 “我们为什么要躲?”谢君瑜撑起身子直视余堇,“不能见人吗?” “怎么会。”余堇抠了抠手机壳,瞥谢君瑜一眼,嗯……眼神有点危险。她斟酌下语气:“你不觉得……周沫她……” “周沫怎么?” 余堇轻叹一声:“她有点像你毒唯。” 顿了下,她又补充一句:“还是那种有点怂只敢背后蛐蛐的毒唯。” “……?” 医院大厅,过往人员纷纷看向角落的休息椅——拎着保温壶的年轻女人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只差拿根钢叉就能立马去瓜田刺猹。边上的金发女人边笑边去揉她的脸,嘴上还一直哄着“嗯嗯嗯就是,君瑜怎么就原谅了”…… 等周沫的咋呼劲过了,只偶尔嘟囔几句,趁周围没人,林西亲亲她嘴角,这下人彻底安静了,勾着林西手指傻笑。 “那我们进去了?要是堇她们做什么亲密举动,不要怎么样?”见周沫不应声,林西微微低下声音,“小沫。” 周沫靠上林西肩头赖赖唧唧:“好嘛,我知道的,不激动,不瞪眼。” 说完就抬起下巴等着。 林西老师果断给了周沫小朋友一个奖励吻,外加一声夸奖:“小沫好乖啊。” 等她们重新进病房时,里面的两人各躺一张床,神色肃穆地盯着电视。 周沫被这俩人的神情吓一跳,跟着瞄一眼电视…… 无语。 “我还以为你们在看什么战时新闻呢……一个春晚看出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感觉。” 周沫把保温盒打开,吃吃喝喝的摆了一桌。她人站在病床和陪护床中间,虽然是面向陪护床,但也微微侧了身,好让病床上那人也看得到。 “这道菜是我在宁靖路买的,这是华恒路的,还有那个……”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只差把每家店每道菜的历史都介绍干净。最后揭开最底下的盖子,里面是一满壶热汤。 “君瑜,大棒骨汤,我煲的!对你的脚肯定是大补!” 骄傲得只差叉会儿腰了。 谢君瑜也很给面子地大惊:“你都会煲汤了啊!以前还五谷六畜不分呢,现在都能煲汤了,真厉害!” 周沫美滋滋地拿出两个空碗让谢君瑜倒汤,结果这人只倒了一碗就边看电视边喝上了。 周沫往病床那边看一眼,林西和余堇正一起看余堇的手机,没人在意她们这边。她扯扯谢君瑜的被子,压低声音问:“不是,这汤这么多呢,你不给你……你女朋友倒一碗?” 谢君瑜装作恍然大悟,跟着窃窃私语:“啊,原来不是给我一个人煲的啊,你只叫了我名字,我以为全部都是给我的呢。这些都是你辛辛苦苦跑去买的,未经你允许,当然不能给别人吃啦。” 周沫简直闻所未闻,又瞥病床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和余堇不是和好了吗,她怎么算是别人……谢君瑜你要这样,我可要说你了……”说了几句,周沫终于反应过来,“你逗我!” 谢君瑜也不说别的,就看着周沫笑,等对方即将咋呼的时候,她拉拉周沫的手腕,真心实意说道:“周沫,谢谢你。” 周沫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嘴上却在嘟囔:“哪有你这么谢人的,就干巴巴一句谢谢就算了,谢什么也不说清楚……” “嗯,也是。”谢君瑜双手一摊,“那,抱一个?” 肉麻死了肉麻死了! 周沫把她手推开,嫌弃地扬扬下巴:“赶紧吃吧你!菜和汤都多着呢,给你女朋友分点,人家饿肚子了你又该心疼了。” 谢君瑜“嗯嗯嗯”应下,又听到周沫别别扭扭开腔:“这次不可以再受伤了。” 停顿一会儿,她又继续:“君瑜,真的要快乐。” 谢君瑜抬起头,周沫神色认真,她身后是正对着手机交流的余堇和林西,远处是装扮出浓浓年味的城市灯景。 “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快乐。” …… 林西周沫离开后春晚还在继续,谢君瑜没有看春晚的习惯,春晚是一大家子团聚看的,家里就她和妈妈两个人,妈妈还不一定在家,她一个人看什么春晚。没有看春晚的习惯,也不觉得春晚精彩,看了没一会儿,谢君瑜开始走神。 边上的病床忽然有了动静。 余堇伸出手勾一勾,狗狗眼又亮又软。 “想说什么?”谢君瑜微微朝病床倾身。 “一个人躺着好无聊,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也不等谢君瑜回应,余堇直接钻进来,双手一揽,把人按进怀里。 “好想你。” 谢君瑜小声反驳:“明明吃饭前才抱过。” 余堇不满意了:“我在向你表达爱意呢,你不要泼我冷水。”她掏出手机,给谢君瑜看收藏夹,“看,人家写的经验贴,总共好几十页呢,我还没看完。” 谢君瑜往上瞄一眼。 『都给我看过来!博主吐血总结的情侣相处之道!道道都是金科玉律!需要的收藏!!』 谢君瑜:…… 怎么感觉她女朋友有点笨笨的样子? “你刚刚和林西姐就是在看这个?” “对啊,也不知道林西到底在笑什么……” 行吧,余堇开心就好。 余堇继续看经验贴逐字逐句学习,谢君瑜窝在她怀里看春晚,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而盯着余堇的脖子。 那里的皮肤在微颤,幅度很小,但她看得足够认真仔细,每一次颤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伸手,指尖点上,相触的那一瞬间,颤动不断放大,像是指腹内的血液也在跟着跳动。然后血液流动,把这份颤动带回心脏。 她和余堇一起颤动。 她抬起头,唇瓣贴上脉搏,小小一声:“余堇。” “嗯?”余堇没有低头,揉揉她的发顶,脸颊压上去。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足足十秒,谢君瑜等了十秒,她终于听到动静。 余堇把手机锁屏,电视关了,灯也按灭,再抱着谢君瑜躺下来,轻声开口:“好,一定,肯定,绝对。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她给谢君瑜掖好被子,抱得更紧,“小君瑜,我不做骗子了,再也不会骗你,要信我。” 她亲一下谢君瑜的脸。 “如果不信,那也没关系,我就再说一遍,两遍,说好多好多遍,直到你相信,直到你记住。” 谢君瑜笑,耳朵贴上余堇心口,听那里咚咚咚有力的跳动,“这也是跟着经验贴学的吗?” 余堇也笑,捧着她的脸接吻,“对啊,效果怎么样?” “还不错,但你好像个小学生啊,我以后可以不叫你姐姐了吗?叫不出口。” “不可以,谁让你比我晚出生那么多年。经验贴上说了,昵称可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余堇开始进行演说,谢君瑜闭眼听她啰嗦,也不知余堇是故意放轻声音催眠,还是这经验贴的内容太过冗长乏味,听了没一会儿,她睡过去。 结果睡梦中也是那个胡言乱语的经验贴,偏偏余堇特别相信,甚至还给博主发消息询问情感问题,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有了感情,气得她连夜举报那篇博文,指着余堇鼻子大骂,那博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的账号,疯狂给她发私信,手机狂震。 嗡—— 嗡—— 手机还在震,像是脑子里也有个手机,震得脑浆都要晃匀了。 双眼终于睁开,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只是这震动怎么还不停? 谢君瑜伸手摸了几下,摸到了枕头底下的手机。 解锁一看,也不知道周沫吃错什么药了,没头没尾发过来一条『我手机出bug了,微博打不开,投稿堆好多条了,你处理一下』。 什么啊,谁除夕这天还给情感号投稿的! 谢君瑜回都懒得回周沫,直接锁屏!正要闭眼,她小心翻身看一眼病床,余堇乖乖的,应该睡得正熟。 放心了,她继续闭眼睡觉。 在谢君瑜把头转过去的下一秒,余堇拧起眉,被子里冒出点点微光。 五分钟不到,谢君瑜又被周沫的消息震醒。 『前两天的投稿我都没来得及回,肯定堆很多了。』 谢君瑜忍无可忍,脑袋埋进被子深处,嘴怼在手机收音口咬牙切齿:“知道了知道了!” 另一边,周沫把这条语言泡泡戳了一遍又一遍,冲面前的金发女人委屈:“姐姐,君瑜都凶我了!” 林西抱上来安抚,抽空给余堇回过去一条:『能不能少看点经验贴……』 界面往上一划,还能看到余堇托她找周沫说的话。 『让你们家小周沫把我从福地姛天的黑名单里拉出来。』 被周沫这么一吵,谢君瑜脑袋疼,打算速战速决,赶紧处理完投稿就睡,然而—— 挤在最上方的那个头像……缺了一只左耳的小熊wei尼。 余堇怎么又来投稿了?! 她彻底醒了,点进去看,只有一条,却是长到看不到底的,自白。 第69章 我们从头来过 好久不来投稿, 博主你怎么把我拉黑了呀?难道是我之前说的话太气人,让你再也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再联系吗?嗯……好像是诶,连我自己看着, 也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神经病、疯子、骗子、人渣……哈,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吧。 那好吧,原谅你了。 但我现在想让你看一看真正的我,或许会颠覆你对我一团糟只想让这人有多远滚多远的印象,又或许只会让你更加确定——看,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你一点也没有误解。 不管是哪种或许, 先看一看我好不好? 我的名字是余堇,曾经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很好听不是吗? 小时候我的名字在班上就是很特别的,别的小朋友的名字大多都是三个字, 要么是一大家子把诗经楚辞字典翻烂了千挑万选出的,要么就是含有父母双方姓氏,中间再加个他们自以为暗戳戳却显而易见的什么爱啊慕啊的,好恶心。 那个时候我问妈妈, 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堇,是爸爸妈妈从哪里翻来的?妈妈只说我太小, 听不懂,先快快长大,长大了再告诉我。 后来我长大了,但已经没有人在意堇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包括我自己。 有什么必要再听呢?不堪在我眼前接连上演时, 我早就明白了,堇, 一定也是最不堪的含义。 我没想过改名的,哪怕这个名字一早就将我钉在耻辱柱上,我好像也没有力气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新生。 早就钉死了,十字架的一横一竖,嵌进骨肉里,我不敢动,太疼了。 可是人好奇怪,还实在窝囊,自己不敢做的事,却渴望有另一个人做到——我太希望有个人像天神一样撬起我骨缝里的钢钉、再掰扯下那两块木板,暴力也好,温柔也好,解救我就好。 太窝囊了,太没用了,所以上天不听我的祷告、不看我的祈愿,祂选择降下更重的罪罚。 人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赎罪?我只不过是上天钦点的罪加一等。 于是那十字架之外,又给我套上一层牢笼。我以为就这样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偏偏天光一晃,然后就看到有人在用手掰扯铁牢。 人为什么要在丧失希望的时候又遇上希望呢?我有时候想,上天实在可恶,因为这会让我亲手撕碎希望,而祂,求之不得。 小君瑜,小君瑜,她比我小八岁呢,但一直是她走向我,就用不着寸铁的双手,用皮肉,用筋骨,日复一日地,想要撬开我身上的牢笼。 可这牢笼并不透明,她看不见被囚于牢中的我,其实身上还钉了一具如此硕大的十字架。而我,就与她一墙之隔,听着她为了撬开牢笼受伤流血而发出的呻吟呜咽,不发一言。 我没有与她对话,自然也没有告诉她那个十字架,我冷漠又自私,盼着她破开牢笼与我见上一面,可又害怕她看见我被钉在此处的耻辱模样。 于是我时不时冷嘲热讽,轻视她的执着,贬低她的毅力,而她双手流血,边哭着叫我闭嘴,边继续用血淋淋的手掌拍打牢笼。 她好痛苦,我知道,我是罪魁祸首,我罪加一等再一等。 可总有法外开恩,我乞求着那一丝饶恕的可能。 牢笼最终是被打开了的,她把痛苦发泄在这密不透风坚而不摧的铁笼上,给我挣得生机,却在牢门塌陷的那一刻,转身离开。 离开牢笼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任何风吹草动都使我警觉,所以她在转身那一刻留下的血泪,每一滴,都落进我眼里。 可我竟然卑劣自私地想——啊,我还是有被饶恕的可能。 我开始找回她,不顾一切地找回她。当初她落下的血泪还盛在我眼眶里,她离开的那三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烧灼我的眼球,我实在难以忍受下去。 我愿意把血泪还给她,连带着更多更多从我体内泄涌出的血液,一并还给她。我愿意的,我愿意的,小君瑜,我愿意的。 该怎么说呢,当初是天光把她带到我身边,她自然是天光的凝结、天神的化身,她破开了我的牢笼,又在经受痛苦后远离,如今却再次与我站在一起,而我……只付出了从她那里接住的血泪。 她太心软,不舍得见我血流满地,收回寄存在我这里的血泪后便落下一吻。 而我儿时苦求的答案,在她怀里有了回应。 她说余堇的堇是绝无仅有的仅,她说我是最该被珍惜的宝贝,她说她爱我。 情真意切,字字深情。 可是…… 天神的吻,我受之有愧。 有愧的人是无法在阳光下坦然行走太久的,阳光企图晒透我的身体,却映照出钉在我体内的十字架黑影。我都快忘了,十字架,把我暴力捏造成如今愚笨怯懦不堪模样的罪魁祸首。 我忘了它,我以为它随着牢笼一起破开消弭,原来只是自欺欺人。一朝淋满阳光,它无所遁形,我也无所遁形。 我习惯性回头看身边的她,她是天神,曾救过我一次的天神,这一次,是不是也能救我于生来就带着的不堪之中? 可以吗,小君瑜,你还愿意吗? 多亏了阳光明媚又一视同仁,我第一次看清她。 上天,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天神也戴着枷锁?天神的羽翼为什么烫穿了好几个黑乎乎的洞?我是凡夫俗子,受下你的降罚我无话可说,可她是天神,为什么天神也要拖着罪罚行走一生?天神救人,你偏让她戴着镣铐悲悯世人,而这一事实,你却让我现在才看清。 不怪阳光来得太迟,不怪她一心救我三缄其口,怪只怪……我太愚笨自私软弱,而你太无情狠心荒唐。 世界为什么这么荒唐呢?因为你,因为上天本就荒唐。 哈哈,博主,我没有在说你哦,我在骂天呢。 呀,思绪突然卡壳了,可我还想跟你聊下去怎么办?嗯……那我再和你说说她吧。 让我想想要怎么开始呢……上面说了那么多,我把她视作救我的天神,但她比我小八岁,还是个23岁的小朋友。 我看过好些同性小说,似乎她们都爱把姐姐塑造成无所不能的形象,总是能熨帖照顾安抚扑进怀里的妹妹,姐姐们都好强大成熟啊,好可惜我并不在这个行列里,更可惜……我没能让她彻底放松做个妹妹。 她很漂亮,世俗意义的漂亮,谁来了都要夸一声的漂亮,如果不夸,我会逼着他们张口。 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成绩向来没掉出过前三,按摩的手艺尤其好,那双手,巧得很呢。 她很乖的,虽然现在比较少见,但以前她就像兔子一样,会钻进我脖子里,一个劲蹭来蹭去,我只需要亲一亲她的眼睛,哄两下,她就会瘫进我怀里,如我所愿叫一声,姐姐。 她叫的姐姐最是好听,洇满水汽又滚着情意,像她喝醉后雾蒙蒙的眼睛。 这种时候,我们才像是小说里的姐姐妹妹。 在这样少见的时刻里,我会专注地看她软下的眼波,听她压抑不住缠连的尾音,闻她身上多了些蜜糖的香味,然后,我吻她,吻得情难自已,再在她把我拉到她身上时,决绝地抽离起身。 一般我只会回头看她一眼,因为再多一眼,她就会用力把我拉回去,撕扯我的衣服,咬遍我全身,如果我把手探到她脸颊,每一次都会摸到一手水润。 我希望她爱我,因为她的爱让我安定,可又不希望她爱我,因为我并不是个值得爱的人。 所以如你所见,我在愚昧地自以为是,我让她碰我,却从不肯碰她,还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这样的亲密,她该和她真正爱的人一起。 她明明爱我,而我竟视而不见。 我罪加一等一等再一等。 人确实该少些自以为是和粉饰太平,三年前我自以为是,三年后我粉饰太平,以为过去的事,光凭几句对不起和几滴眼泪就能轻而易举地过去。遑论我还隐瞒了重新接近她的目的。 我爱她,也极度需要她,我对她的爱意与这份需要争不出高低,它们融合在一起,我实在难以辨明,更难以向她言明。 我的爱是不纯粹的,我重新站回她身边是出自私心,而她热烈依旧。于是我更加无从开口,一瞒再瞒,妄想时间掩埋这不堪直言的私心。 曾经她怨恨我的冷漠无情,但现在……我想她怨恨的是我的欺瞒软弱,是我依旧捂着自己内心不让她看清那里钉死的十字架。 她怨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看不明白她的委屈,她恨我这么多年竟然依旧不肯让她的指尖碰一碰我心上早已斑驳的十字架。 她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自己默默替我圆上了许多逻辑因果,再小心用力地消化入腹。她已经这么努力了,现在剩下的这些怨恨,是她无论如何也难以自洽的苦果——原本一切都该由我剁烂搅碎再一点点安抚她咽下的。 她太乖了,我的小君瑜,实在是太乖了。我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想走近我,更想走进我,我却愚笨到以为她总有源源不断的勇气,因而将这一时刻一拖再拖,直到她的勇气被生生消磨殆尽。 我后悔了太多次,却仍旧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的勇气恢复如昨,只能软弱地站在原地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该怎样才能让她转身呢? 最开始我这样想。 一定要让她转身吗? 后来我自欺欺人,将这一想法当作我与她之间的正途。 我在这条自认为的正途上闷头莽撞,拼了命往前多走一步,却寸步难行举步维艰,只想频频回头拉她再入地狱。 人不该这样卑劣。 我罪加多等,数罪并罚,罪无可恕,当立即执以死刑! 哈,可我怎么忘了,她是天神,是当初戴着镣铐也要将我拉出牢笼的天神。 她不允许我死去,竟以她的性命为质,交换无限期的死缓。 生同衾,死同穴,她要和我一辈子缠结。 小君瑜,我身负罪孽的十字架,注定无法获得佛祖青眼,而佛祖怜你,许你褪去天神之衣从此无拘信步。我应你为我求得的死缓,那你能不能也应下佛祖施下的恩典? 此刻我对你只剩纯粹的爱,再无半分强留。我爱你,绝无私心地爱你,所以不想再成为你枷锁的一部分,你应当自由地淋一淋天光,晒透我曾带给你的腐朽。 然后,若你还肯以凡人之躯回头望一望我,请给我一个答复—— 我愿意受下这无限期的死缓,那囚我终生的监牢,可否由你来看管? 小君瑜,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第70章 叫姐姐,不然不给亲了 这是一条好长好长的私信, 谢君瑜看了很久,比她正常的阅读速度要慢太多,因为她还得花些时间擦一擦眼泪、花些力气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 余堇这人, 实在太坏。 一开始她是躺在枕头上看,背对着余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光亮。后面她的头越来越低,甚至低进被子里,身体完全缩在一起。 看完后才一分钟的时间,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抹去, 身后床垫一塌, 余堇身上的消毒水味罩过来。 “小君瑜,你看好久。” 被余堇从背后抱住的那一刻, 谢君瑜的肩头颤得更加厉害,身后的人更加用力箍紧, 吻一吻她的肩胛。 自肩胛被亲吻的那一点为始,战栗铺满全身,谢君瑜转身将额头靠上余堇颈窝,速度快到余堇都没看清她的脸, 就感觉到身体被她禁锢。 谢君瑜去攀余堇的背,掌心之下全是硌人的骨头。 余堇太瘦了, 真的太瘦了,她们才分开一个月啊,她怎么就这么瘦了? 不敢太过用力拥抱,谢君瑜转而抠紧余堇后背的病号服, 把眼泪贴上对方心口, 胡搅蛮缠起来:“余堇,你太瘦了!抱着一点也不舒服!” 余堇没料到谢君瑜看完后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思维有些滞阻,下意识身体后仰想要远离。但怀里的人连头也不肯抬一抬,一味地跟过来再次贴紧。 两人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拂向胸口,将那一小片湿润浸得沁凉,余堇一愣,终于顿住后仰的趋势,低头看把头死死埋住的那人。 这个小朋友嘴怎么这么硬哦? 余堇无声偷笑,蹭着谢君瑜的头发,嘴唇靠近那只快被眼泪染指的耳朵,跟着胡搅蛮缠:“谁让你天天让我吃清汤寡水的?怪你。” 后背的手更加用力,余堇的口鼻彻底埋进谢君瑜发间。她把嘴巴蹭出发顶,下颌压上去,笑:“不是说抱着不舒服吗,怎么还要抱这么紧?小君瑜,你嘴好硬。” “……余堇,你话好多。” 余堇亲亲谢君瑜头顶,不说话了。 “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肯回答,偏要自己问是吧?”谢君瑜额头抬起再落,轻轻撞上余堇颈窝,小小地小小地发泄一下。 余堇直接按住她后脑,将她压在颈窝,“不想随便回答你,也不想你是为了让我留下才说的这些话。我希望我们都是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这些天,这些话,已经被余堇默默咀嚼过多回,她不想再不分明地继续,她想将谢君瑜看分明,想将谢君瑜听分明,自当也要将自己一si不挂地送至谢君瑜眼前。 手探到谢君瑜的眼角,余堇停顿一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抚过那双泛起水光的眼睛,带去溢流出的湿润。 “是不是早就委屈了?” 过去的委屈被施与者亲手揭开,连带着三年前的被忽视,连带着这三年的被搁置,终于在此刻重见天日。 谢君瑜的眼泪滴滴掉成线,可她始终睁着眼一瞬不瞬望着余堇的眼睛。 病房里很黑,外面的天也很黑,远处高楼灯光秀的光影挤进余堇眼睛里,谢君瑜终于看清那双眼睛里的疼惜。 太温柔了,余堇现在的语气和眼神都太温柔了,比她们初见时还要温暖。 心里那道陈年旧伤在发痒,好奇怪,她藏了这么多年,压抑了这么多年,在正视它的这一刻,竟然看到有肉芽在生长。 ——伤口揭开的那一瞬最疼,在那之后的每一秒,它都在愈合。 “小君瑜,对不起,这些话,我欠你太久了……” 谢君瑜还是盯着余堇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渐渐潮起了水,堆在眼角要落不落,于是里面的亮光更盛,像月亮碎进夜湖。 “我不原谅你。” “每一件事,都不原谅。” 碎月荡了下,于是那光跟着闪烁一次。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余堇望着,缓缓荡荡,水潮无声积聚。 在潮水即将满溢时,谢君瑜抓住余堇肩膀的布料撑起身,吻上她的眼睛。 咻——嘭——! 天边炸开烟花,高楼的灯光秀愈发眼花缭乱,挨着医院的街道也传来行人激动的叫喊: “零点了零点了!新年快乐!!!” S市今年难得放开,终于允许市民在除夕这天放烟花,人人铆足了劲在此刻放肆,各式各样的烟花在天际炸裂。 谢君瑜扭头去看窗外的烟花,余堇也跟着曲起手肘撑起身看向窗外。 烟花炸开黑暗,也炸开了深冬沉甸甸的阴霾,连盛放过后坠落的微小光点也一路燃放照亮,像希望。 “余堇。” “嗯?”多年没看到过这样的热闹,余堇多看了几眼,没有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将她锁定。 胸口一重,怀里撞进来个人,手肘根本撑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力,余堇被压上枕头。 谢君瑜看她看得极为认真,仿佛窗外难得一见的热闹根本不足为道。 “把你余生赔给我。” 咻——嘭——! 接连不断的烟花腾空炸裂,天际亮白频闪,光亮撞进病房,映照出余堇脸上的温柔。 她开口,融进一生柔情。 “好。” 碎月在此刻拼凑完整,她们终于圆满。 …… 余堇出院那天,谢君瑜腿上的石膏还是没拆,但她现在已经能单腿蹦蹦跳跳地跑这跑那,总是把余堇看得心惊胆战。 “你能不能乖乖坐轮椅,不然就撑好拐杖,你这么不注意,万一又伤到怎么办?” 刚进家门,余堇把拐杖递过来,谢君瑜抓着拐杖头继续蹦,蹦到余堇面前,松掉拐杖,环上她脖子,把身体重量压上去。 “撑拐杖太累了,你扶我去沙发。” “不听话。”余堇在谢君瑜屁股上拍一下,扶她去沙发坐下。 谢君瑜捞过抱枕往腰后塞,她坐得太靠后,身后空间太小不方便塞,干脆一只手撑在身后,腰肢前弓,往前挺了挺身,修身毛衣勾勒出优越曲线。 余堇抓来另一个抱枕塞到她腰后,拍拍她手里的抱枕,“这个你抱着吧。”拍在抱枕上的手滑下去,又拍拍她腹部,坐近了。 “你躺得比我还久,马甲线是不是都躺没了?” 暖意穿透毛衣抵达谢君瑜腹部,她把抱枕往余堇手背上一压,阻止那只手上下滑动的趋势,“余堇,你真的好色啊。” “行吧,那不摸了。”余堇收回手,甚至还往边上挪,与谢君瑜直接隔出一个人的距离。 余堇这人……还在这儿演上了。 谢君瑜挪过去,拉起余堇的手放肚子上,结果余堇还拼命往回缩,边缩边不停重复“女士请你自重!” 谢君瑜:…… 余堇你戏真的好多。 她干脆掀起毛衣,抓着余堇的手按在温热滑嫩的腹部肌肤上。余堇立刻安静,指尖轻点,开始在那条沟壑间滑动。 “嗯……是得锻炼了。” 在谢君瑜把她的手甩出来前,余堇向后一探,勾住后腰,指尖沿着脊柱上攀,人也贴上来。 “明天我们炖汤吧,大骨汤,把周沫的菜谱要来,给你补补。”脸埋进谢君瑜侧颈,唇在那处皮肤若有似无地缠连,“小君瑜,你要快点好才行。” “余堇你真的——” 嗒—— 指尖一挑,内衣扣子被解开。 “……好色。” 唇挪至下巴,两人呼吸相勾,“好色”二字的吐息在两对唇瓣间来回缠荡,最终被卷进余堇舌尖,送回谢君瑜口中。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谢君瑜的毛衣被推上去大半,腹部收缩时沟壑明显,余堇就将手按在沟壑上,从唇吻到下巴,再从下巴吻到耳垂。到耳垂时,腹部收缩得愈发急促,甚至有些发抖。 “嗯……马甲线还在呢,就是有些抖。”余堇笑起来,溢出来的气息挠得谢君瑜更加失神。 腹部的那只手不断流连,耳畔的气息也在来来回回勾缠,谢君瑜忍不住抬头,把身体往前送,嘴上却在攀咬:“余堇你……闭嘴嗯唔……色鬼。” 也不知哪个字勾住了余堇的欲\\望,耳畔轻缓的气息忽然变得急切粗重,耳后一麻,谢君瑜在乱糟糟的轰鸣声里感受到耳周的湿热。整张脸被余堇托起,眼前被那头大波浪卷发盖得严严实实,鼻端全是余堇的发香。 “小君瑜,叫姐姐。” 电流感在体内四窜,谢君瑜哪还顾得上余堇的话,她勾住余堇脖子,抓上肩膀的布料,身体上弓贴上余堇胸前,马甲线快速收缩,含糊的轻吟堆在嗓子里,迫切去找余堇的双唇要同她接吻。 还是嫩了点,这就忍不住了。 余堇只碰了两下就把唇移开,她盯着谢君瑜明显湿润起来的眼眸,小小威胁一下:“叫姐姐,不然不给亲了。” 谢君瑜硬生生把喘息憋回去,突然犟上了:“你就是仗着我现在脚不方便欺负我!” “你脚方便了又怎样?” 腰腹的手轻轻滑动,颤栗立刻窜上头顶,余堇饶有趣味地欣赏谢君瑜强忍的模样,俯下头亲一亲她耳垂,听到倒吸气的声音后揽住她轻颤的身体。 “小君瑜,你真的,好敏感啊。” 你来我往的缠绕迸出水声,沙发靠背被越压越塌,谢君瑜的毛衣快要被推上胸口的那一刻,“叮咚”一声,外卖员爽朗的喊叫随之响起。 “您好,外卖到了!” 外卖员实在热爱这份工作,吹着口哨哼着正流行的口水歌,顺便扭几下屁股打节拍。胯骨刚甩出去,门一下被推开,他和屋里的大波□□人面面相觑。 “啊您的外卖!” 太尴尬了,他把一大袋菜递过去转身就走,压根没注意对面女人歪斜领口之下十分明显的吻痕。 余堇冲袋子里瞄一眼,啧一声,“你买这么多菜?” 谢君瑜已经撑好拐杖过来:“也不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再不补补,你都要成骷髅架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了。”余堇要扶谢君瑜回沙发,谢君瑜不肯,说去厨房,“脚都没好呢,要是别人知道你拄着拐杖还要给我做饭,高低得骂我一句虐待小朋友。” “我马上24了,还小朋友呢。快去啦,你不饿我都饿了。”谢君瑜扯着余堇去厨房,余堇没办法只能跟上。 余堇刚出院,还是没什么胃口,但她不想浪费谢君瑜的心意,哪怕吃不下也会陪着慢慢吃。 谢君瑜一眼就看出来:“怎么胃口还是这么差。”她还特地做的甜口的菜。 “在吃的,我只是吃得慢。” 于是谢君瑜也慢下来,直到余堇吃下她满意的量,她才装模作样放下筷子擦擦嘴,一副刚刚吃好的样子。 余堇洗碗,谢君瑜在客厅不知道做什么,只听到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她洗好碗探出头,谢君瑜正好拎着一大袋垃圾往屋门口走。 “你从那儿收拾出这么大一袋垃圾的?” 家里也没有这么邋遢吧? 谢君瑜把垃圾放门口,回身应一句:“你那些空药瓶我都给扔了。” 余堇去收纳柜一看,不仅空药瓶没了,剩下的药也被锁进一个单独的抽屉里——是新锁,她没钥匙。 刚张口,被谢君瑜的话堵上。 “别说没必要,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很有必要。”谢君瑜把外套披上余堇肩头,“好了,林西姐还等着呢,得出发了。” 余堇三两下穿好外套,谢君瑜也拢了拢衣领,被余堇框起帽子拉近亲了一下。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谢君瑜的帽子很大,余堇把脸凑上来,两人在黑乎乎的阴影中对视。 谢君瑜没有回答,干脆用吻回答,吻到余堇舒服得哼出声,两人终于出门。 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诡计多端又狡猾的坏人。 让她欲罢不能的坏人。 第71章(正文完) 第71章 小狗神,小狗神 给余堇诊疗三年多, 这还是林西第一次看到余堇笑着进她办公室——过去的每一次,这人都是苦丧着脸双目失神的样子。 谢君瑜在门外等,周沫已经颇有种这间心理咨询室第二个主人的自觉, 喜气洋洋地给谢君瑜介绍各个功能室,只差把脚下踩的每一块地砖历史都说个明明白白。 “这幅画是姐姐去欧洲的时候——谢君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周沫跟个艺术展的讲解员一样,站在一幅画下一手高举虚虚托着,另一只手伸出小拇指假装耳麦,咨询室的工作人员都在憋笑,谢君瑜尬得很, 可周沫这人就是看她腿脚不便, 直接踩了轮椅脚刹,逼着她硬生生听下去。 现在只是走个神, 都被周·讲解员·沫抓个正着。 谢君瑜深吸一口气,打算演一出给自己换个清净。她忽然捂住心口, 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我、我心里不太舒服……快推我去窗边透透气。” 谢君瑜才从林西办公室出来,具体什么情况周沫还不知道,当下看她这样, 只当她真的心理状况出现波动,吓个半死, 连忙从命。 林西办公室内,周沫的咋呼声隐约传来,又很快彻底安静下来。 “她们相处得挺开心的,所以, 你也该放心了, 君瑜的情况并不糟,甚至恢复得很好。” 林西又在捣腾新买的咖啡豆, 她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满足地抿一口香醇,放下咖啡后才瞥一眼终于放心下来的眼前人。 余堇刚进来就急着问她谢君瑜的应激情况,明明她都说过好几遍谢君瑜的问题并不大。 林西翻开记录本,正要开始询问,有人忽然敲了敲桌面,指着她面前的咖啡挑眉。 “这次怎么不给我倒了?”余堇靠进沙发里,慢慢放松下来,“我想尝尝。”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几年她买过那么多种咖啡豆,余堇从没表现出任何兴趣,给她倒了咖啡也只有凉掉的份,这次倒主动提想尝尝。 看来,一切是真的在变好。 林西给余堇倒了杯咖啡,多给她加了糖和奶。 “堇,看得出来,你轻松了很多。” 余堇捧着咖啡小小抿一口,眼神虽然浅淡,里面却是装着温柔,“我对她再没有隐瞒了。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里里外外,再没有一处上锁,她看遍了,如今还是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安的?” 林西替她高兴,接下来的诊疗进行顺利,没有崩溃,没有痛哭流涕,像主动提出想尝尝咖啡一样,这次不用太多引导,余堇主动说了很多。 结束时,林西送余堇出门,“什么时候回Z市?” “下周,等小君瑜能走了就回。家里老人催得急,说什么都要我回去待几天。” 其实就是想看看她的对象。 余堇出来时周沫还在诚惶诚恐地检查谢君瑜脸色,一副生怕好友有个好歹的紧张样子。 见诊疗结束,谢君瑜终于不再假装,川剧变脸似地推着手推圈去余堇那边,差点把周沫气死,直到两人坐电梯下去了她都叉着腰张牙舞爪,还不解气地给谢君瑜发语音轰炸。 林西看得好笑,揽住小女朋友的肩膀往办公室走,“好啦,上午的预约都处理了,我收拾一下,我们去吃饭。” 周沫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捧着林西的杯子把剩下的咖啡喝个精光,瞥见对面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咖啡,问林西:“姐姐,余堇都没怎么喝,你还给她泡什么?” 一只手捏住她脸颊晃:“小沫,说好几次了,要叫姐姐,不可以直呼大名。” 周沫被晃得心都醉了,小鸡啄米般狂点头,耳边听得林西带着笑的喟叹。 “她愿意尝试,就已经是一个好开始了。” …… 飞机落地Z市,顾忌着谢君瑜的脚刚好,两人走得很慢,整个航班的人都出去得差不多了,万斯然才终于在到达层出口看到她俩。 “来了。”万斯然挥了挥手里的欢迎牌,脑袋却狠狠低下去。 这个余堇,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得要她举个欢迎牌接机。 旁边的成昀忍了忍笑意,凑过来小声问她:“我来举吧?” 这边还在“谦让”,那边的两人已经过来了。不等余堇张嘴嘲笑,谢君瑜先一步打招呼,乖巧听话,简直和在余堇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判若两人。 余堇看她一眼,没说话,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 四人一起吃了饭,跳海的事余堇没跟万斯然提过,本想瞒着,无奈自家女朋友早就暗中通敌,一个多年闺中密友万斯然还不够,还来一个高中老师成昀,两人轮番教育,余堇缩在角落只有点头的份,却见那谢姓罪魁祸首捧着蘑菇汤喝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哼,再记一笔。 两人回家已经到了晚上,四个老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会儿猜是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一会儿又猜是个青春阳光的运动男,直到看到院门口刚停下的那辆车—— 副驾驶的女人解开安全带,掏出手机递给主驾的女人看,不知道说了什么,主驾的女人笑着点头,忽然把脸凑过去,在副驾女人唇上亲了一下…… 余堇从主驾下来,怕谢君瑜脚不舒服,还绕过车头去扶,嘴上提起刚刚在手机里看到的内容:“冬天去会不会太冷了?你的脚才好,天气又冷,怕你受不了。” 谢君瑜抓住余堇手腕借力站起来,顺势探进掌心十指相扣,发觉余堇的手冷,两只相握的手直接插进余堇口袋取暖。 ——快把别墅门口的那四个老人看呆了。 小堇不谈不知道,这一谈直接谈了个同性不说,还是上次来家里祝寿的小同事?! 真是玩得好一手暗度陈仓。 在院门口酿酿酱酱半天终于发现几位老人身影的谢君瑜顿时僵住,下一秒就要抽回手,被余堇死死按在口袋里不放。 谢君瑜硬着头皮跟着余堇往里走,却见四位老人只是多看了她们几眼,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情,奶奶甚至还热情地上来抱了她一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奶奶笑得脸上皱纹全堆在一起,“小堇上次带你来家里我就猜到了,你们那时候要么已经在一起了,要么就是小堇喜欢你!” 谢君瑜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家长里短,几个老人明里暗里打听两人的感情经过,似乎毫不在意她与余堇同为女人,只关心她们的感情是否稳固。 终于回到余堇房间,谢君瑜揉揉笑僵的嘴角,没注意落后一步的余堇偷偷摸摸把门给锁了。 “你家里人竟然一点都不反对?你家这么开明的吗?” 谢君瑜自言自语,被余堇一把按到小沙发上。脚背一凉,她止住碎碎念,往脚边瞥一眼——余堇刚把她袜子脱了,还大有继续帮她脱衣服的架势。 “你干什么……”一只手抓紧衣边捂紧,身体还往沙发角落缩了缩,另一只手按进沙发里,细长手指抠住沙发边。 ——一副遇到坏人担惊受怕的样子。 余堇按在她沙发上那只手的手背,上半身前倾,忍不住逗弄:“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怕我?” 说话时仍在不断靠近,谢君瑜只差掉下去,被余堇勾住腰拉近。 “在S市时你明明可威风了,一口一个余堇,还总是对我凶巴巴的,怎么现在到我家就这么胆小了?” 余堇咬一口她下巴,嗔着:“窝里横。” 转身去卫生间端来热水,蹲在地上将谢君瑜的脚按进其中,还掬起一捧水淋在她脚踝。 谢君瑜不自在得很,抓着余堇肩膀要将人扶起来,反被那人无中生有多了个弄疼的罪名,只能无措地收回手看着对方搅着热水用明显学过的手法替自己按着受伤的脚腕。 “这样舒服吗?会不会太重了?”余堇专注地看穴位,偶尔抬眼询问谢君瑜的感觉。 谢君瑜只含糊答了一声“舒服”就闭嘴不言,视线缠在余堇脸上,还是没忍住,掌心贴合脸颊,她将余堇的脸扶起来。 “什么时候学的?”她轻声问,像情话呢喃。 余堇笑,自上而下望着,吻一吻她指尖,“小年那天。” 被她强势禁锢在今生的那一天。 听到她说一条命两个人的那一天。 决定和她共度余生的那一天。 谢君瑜摸着余堇眼角低头,却不肯亲吻,只让两道呼吸抵死缠绵。 她压着余堇肩膀向下施力,直到对方的一边膝盖即将触地,鼻尖碰鼻尖,她躲过对方情不自禁的抬头索吻。 “为什么总爱抬头看我?” 余堇捏着她脚腕轻轻按摩揉捏,只勉强吻上下巴。跪地抬头,目光迷离,她虔诚得如同供奉真神的信徒,一字一顿应着,像承诺,更像平铺直叙的事实—— “想让你知道……” “我是你的。” 这次不用神明低头,信徒挺身仰头,衔住那对温软的双唇。 轻柔含情,碾磨温吞,谢君瑜被折磨到抓紧余堇衣领拉近,可对方只是继续轻之又轻缓之又缓的舔舐。 “余堇,太慢了……” 哗啦一声,一捧水淋上她脚踝,余堇跪地轻咬她的唇,不言不语,只伸出舌尖一味逗弄。 太痒了……从唇到心,再到不可言说正贪婪收缩的某处,这样的逗弄都太折磨人。 谢君瑜塌下腰,手勾在余堇后颈,呼吸压得又重又急,一声又一声央求:“姐姐,吻我好不好?” 哪怕自己是居高临下的上位,主动权仍然在跪地那人手中,谢君瑜争不过,也从没有想过去争,她只想配合对方一次又一次,给予也好,承受也罢,只要对方是余堇,她受下任何都是心甘情愿。 所以她可以强势主宰,亦可以软声央求,她们之间从无定数,只有你来我往的欢愉。 余堇顺从地吻上来,却在谢君瑜忍不住将人带上沙发时停下亲密。 谢君瑜靠在沙发靠背,双眼湿润地望着余堇的脸,小声而乖软地唤她:“姐姐……” 一声,又一声。 像渴求,像情动,像示好。 实在是太乖的小朋友,余堇奖励她一个深吻,然后隔着一拳距离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 “小君瑜,你欠我一次。” 她们互相亏欠太多,谢君瑜不明白余堇究竟在说什么。 好在余堇很快接上。 “圣诞节那天,你欠我一次。” 谢君瑜不明所以,但也深知此时此刻只要应下就好。只要应下,她想要的拥抱和亲吻都会加倍给予。 “嗯,我欠你一次,你要我怎么还都可以。” 得了满意答复,余堇终于跪上沙发,将人压进绵软的靠背里。指尖划过身下人的唇,她坏心思提醒:“小君瑜,记得小声点,奶奶他们浅眠。” 俯首吻下,褪去一切束缚。 今夜漫漫无尽。 …… 两人在这边住了三天,几个老人比余堇还爱黏着谢君瑜,硬是将她全方位看了个仔仔细细,从样貌到脾性,他们心里都有了个大概印象。 临走时,奶奶和姥姥一人拉一只手,爱不释手地捏捏谢君瑜的左右脸颊,嘴上重复“好好好”。直到回到车上,她踩了油门开出去,心里都还是好奇得很。 余堇家这么开明的吗? 自己瞎琢磨还不如开口问,于是她装模作样清个嗓,小声问:“……奶奶和姥姥他们是真的满意我吗?” 没应声。 谢君瑜瞥一眼,这人竟然抱着手机又在看那个又臭又长的经验贴,还时不时地在手机上点几下。 “余堇!你怎么又在看经验贴,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到了啦。”余堇快速打了几个字,很快将手机锁屏,“你放心,是真的满意。你那么乖,怎么可能不满意。” 谢君瑜听得迷糊。 不是,最大的问题不应该是性别吗?乖就行了?? 见她还是疑惑,余堇支着下巴看她:“你是不是在想我们明明都是女人,为什么奶奶他们一点都不介意?” “……嗯。” “因为最重要的一点你已经满足了,所以其他的都没什么,只要我们感情稳定,你对我好,他们不会反对的。” “最重要的一点?那是什么?” 可能是自己也觉得离谱,余堇忍不住笑起来,恰逢红灯,她探过去揉散谢君瑜困惑到皱在一起的眉头,慢悠悠开腔。 “因为你是本地人。” “……哈?”谢君瑜只在网上的段子里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没想到还真的有。 “别哈了,云湖你真要去?” 云湖是Z市远近闻名的风景区,植被多,面积大,露营野餐都十分受欢迎,春秋人尤其多。 车停到余堇独居的小区地库,谢君瑜替余堇解开安全带,“去啊,云湖现在成冰湖了,好多人去那边滑冰。”她没急着退回去,就在地库不够明亮的环境里盯着余堇。 毕竟她知道,余堇多半不同意,她还得好好磨一阵。 “你脚才好——” “姐姐……” 垂眼软声,耳鬓厮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余堇这只惯会勾人的狐狸都愣了一下。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我还没在冬天去过云湖呢,你陪我好不好?” 两人僵持,就在翘尾巴的小狐狸要贴上来亲时,余堇一根手指戳上她额头。 “你这都跟谁学的……”明明以前也不这样啊。 谢君瑜把那根手指拽下来,执着地亲一亲余堇的唇,几乎是面贴面说的:“自然是耳濡目染。” 她咬上那根手指,清澈含情的目光缓缓覆上余堇的脸。 “而我,只和你谈过。姐姐,我学得怎么样?” 又是叫姐姐,又是主动亲,余堇哪有不满意的,当下就扬了眉毛在她唇上点一下,“出师了。” 小狐狸却不依不饶,还在讨好地索吻:“那云湖……” 余堇就快憋不住笑,摸摸眼前人的脑袋,仿佛摸到了那根狐狸尾巴似的,谢君瑜眼睛亮得更欢,脸也凑得更近。 “知道了,带你去。” …… 几天后,余堇撑在云湖边的围栏上冲湖中央指指点点。 “来,解释一下,这就是你说的有很多人来云湖滑冰?” 谢君瑜顺着余堇手指的方向去看,结了厚冰的云湖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她也不应声,利落换好冰鞋直接进了冰场,滑出两步才回身等余堇。 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把余堇看得来了点脾气。 “小君瑜,现在都不听我话了?”她换好鞋跟过去,正要继续开腔,被谢君瑜一把牵住手。 “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似乎是觉得掌心的手太凉,谢君瑜低头揉搓,还把口袋里的暖宝宝拿出来塞进余堇掌心。 “是穿太少了吗?手怎么这么凉……” 她专注地给余堇取暖,余堇就安静看她。 气质带些冷意,面容和此刻的神情却柔和清澈,像极了初冬微风,虽沁凉,但并不冻人,反而是舒爽的清透,轻轻刮过都让人难以忘怀。 “没事,滑起来就不冷了。”余堇反手抓紧谢君瑜的手,脚下用力,带她向前滑去。 过程中余堇一直没有松开谢君瑜的手,也始终没有向湖中央滑,虽然结了厚厚一层冰,但脚下仍然是湖,她怕谢君瑜应激。 也不知谢君瑜是知道她的担忧,还是真的太听话,一路都乖乖跟在她身边,也不提想去中间滑。 滑了一圈,余堇频频去看谢君瑜的脸色,手牵得很牢,在她再一次看过来时,远处的人群忽然指着天边咋呼起来。 “哇,小狗云!” “真的诶,好可爱!” 余堇跟着去看,天边白云堆叠,其中一处的云堆得格外浓厚,看上去就像一只欢呼雀跃的炸毛比熊,软乎乎白胖胖,周身还被太阳光渡了一层金边。 谢君瑜没在意天上的小狗,见余堇望着天发呆,还以为她怎么了,用力牵紧手,甚至摸上她的脸。 “不舒服了吗?我们回去吧——” “小狗神。” “啊?” 余堇指着天,神色认真:“你不觉得很像小狗神吗?” 谢君瑜眨两下眼,突然记起前不久周沫对余堇的偷偷蛐蛐—— “君瑜,你不觉得余……你女朋友她真的很抽象吗?” 嗯,她现在也承认了,确实有点抽象。 就在谢君瑜腹诽时,余堇已经不再看天,反而目光灼灼看向她,“小君瑜,你一定会健康快乐的。” 谢君瑜听得好笑,可余堇神情和语气都太认真了,于是跟着应:“因为小狗神吗?这是东方神还是西方神?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既然是神,那应该无差别赐福所有人才对。” 余堇没答话,突然松开谢君瑜的手往前滑出一大步,从谢君瑜的角度看,她与天上的小狗神离得更近了。 余堇利落回身与谢君瑜相对而望。 “什么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一直好好的。” 谢君瑜盯着余堇认真望过来的狗狗眼,又抬头看天上的小狗神。 说不定,世上真的有小狗神呢? 双手交叉搁在下巴,她闭上眼虔诚许愿。 小狗神啊,能不能让我眼前这个人一辈子幸福健康?毕竟,她也算是你的同类不是吗? 睁眼时余堇已经来到她身边,温柔笑着问她:“你还许愿了?许的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 “哎呀小狗神不会介意的,你记得许愿平安快乐,小狗神……” 余堇胡编乱造起来没完没了,谢君瑜用掌心去堵她的嘴,再揉揉那双狗狗眼的眼尾。 “姐姐,你健康,我就永远快乐。” 双手一揽,她抱紧余堇。 小狗神啊,千万千万,要让我怀里这个人无病无痛,一生顺遂。 耳边响起一声笑,然后就听到余堇的声音。 “小君瑜,我听到你的愿望了哦。” 谢君瑜抱得更紧:“是吗,那是不是说明小狗神答应我了?” 余堇轻抚她的脊背,蹭一蹭耳垂,柔声应着:“答应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本就是她太希望谢君瑜健康快乐,因此在那一刻信口胡诌的神。 所以,才不是什么赐福所有人的神,是专属于谢君瑜一个人的神。 谢君瑜安静靠在余堇肩头,明明看不到表情,也没有听到声音,可余堇脑海里却突然冒出谢君瑜虔诚乖软的声音—— “小狗神,我们会幸福的,对吧?” 靠在肩上虔诚许愿的人无知无觉,乍然被抬起下巴吻了一口。 无人说话,但望着那双狗狗眼,她似乎得到了小狗神的回应。 会幸福的,亲爱的,我们慢慢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