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主,请自重(女尊)》 1、穿越 白赫曦,一款行走的倒霉蛋,买方便面会没有调料包,走路上会踩空井盖,过马路会被自行车绊倒,而后被飞驰的白色小轿车撞出去了十几米。 她死了。 死亡的时候她是淡定的,但身体剧痛的同时,她的心也有点痛。 “高额赔偿能不能烧给我?”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她逐渐恢复了意识和五感,温暖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把身体又卷了卷。 “好舒服。” 她满意地想着。 然后下一刻,她觉得这样的感觉似乎有些太过真实了。 自己好像死了? 原来死了的感觉和在被窝睡觉是一样的? 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她皱了皱眉,紧接着,把自己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 艳红色的床帘差点晃到了她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又把眼睛闭了回去,眨了好几次之后才勉强睁开了眼。 这是什么品味? 到底是谁会在床上放这么个颜色的床帘? 内心吐槽不止的她挪了挪身子,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周身都是如此艳丽的布置,让她更觉得诡异。 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她正在思考自己为什么是没穿衣服睡的觉,就感受到了房间里并不止自己一个人。 ? 白赫曦宕机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了起来,她看见自己的身边睡着一个人。 那人的墨发铺在被褥上,浑身上下几乎不着一物,唯有一条薄薄的纱巾覆盖在他的腰腹处,且身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和红色的痕迹,每一处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但那些已经有些干涸的不明液体,又让画面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旖旎和暧昧。 白赫曦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 确认那人没有动静后,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拨开了盖住那人侧脸的头发。 男的。 她的九年义务教育教给她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看这情形——不对劲,绝对有问题。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声音。 “嫡长主殿下,您醒了吗?” 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穿越到了某个其他的世界后,白赫曦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沉声对外回应道:“你先下去。” 门外的侍女果然不再说话了,随着脚步声走远,她伸手拉开了眼前很是扎眼的红色窗幔,看见了在地上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衣服。 她凭借着直觉把男女两式的衣服分开,忙不迭地给自己套上了。 床上的人还没醒,但等穿戴完毕的白赫曦回到床前看了一眼,还是被眼前的模样震惊了,被褥上不仅有着不明白色液体,还有这许多红色的血迹,白色纱巾也掩盖不住对方红肿斑驳的所在…… 这不就是禽兽? 她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周围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天气,应当已经是过了立秋了,而那个男人的身上甚至一角被子都未曾盖到。 她伸手把被子拉过去了些,堪堪把这人的手脚都遮住后,带着一丝丝心虚出门了。 刚推开门,她便差点被门口的两个侍女吓了一跳。 “殿下。” 两位侍女齐刷刷地行了礼。 白赫曦面上八风不动,内心却悟了。 原来自己才是嫡长主。 “嗯。”她面无表情,冷冷地点了点头,“替我……本宫梳洗罢。”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等级制度,但是跟着电视剧有样学样她还是会的。 两个侍女果然没有发现异样,而是恭恭敬敬地再行了礼:“是。已经备下了,嫡长主这边请。” 临走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身后的床上还有个疑似被自己虐待过的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又吩咐了一句:“照顾好里面的人。” “嫡长主放心,奴婢们明白。” 侍女们乖巧的应答让白赫曦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似乎少了一点,便跟着在前方引路的侍女离开了。 进了早就被好了汤浴的屋子,她本想等着侍女们离开再开始动作,却没想侍女们很是自然地伸手解了她的衣物。 生理上想要远离她们的冲动最后被自己极度克制的冷静给浇灭了,她的耳朵越来越红,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生存之道,虽然因为整天顶着一张死鱼脸没交到什么好朋友,但也因为这生人勿近的气质而省去了不少麻烦,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现在倒是没什么用了,因为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里面似乎还浸泡了很多药材,上面撒着厚厚一层花瓣,如此豪华奢侈的待遇,是之前的白赫曦从未有机会体验的。 侍女们替她褪去了衣物,在扶着她进了浴池之后,便捧着各色用品站到了一旁,就在白赫曦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忽略被人看着洗澡这个令人想再死一次的事实的时候,浴池前的纱帐却被人轻轻掀开了,紧接着,从外面走入了四位身形绰约,各有特色的……男子。 一者眉眼妩媚,身形娇俏,脸上着红梅点缀,妖娆非常。 一者身披绿色纱衣,长发未束,风流倜傥。 剩下的两位稍逊,但也是白赫曦少有见过的美男了。 等到这几个人围拢上来,给她轻轻擦洗和按捏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麻木了。 原来有钱人的世界是这样的。 真会玩。 “嫡长主,不知奴家伺候得可好?”点缀红梅的这位声音仿佛百转千回,让人闻之欲醉。 但不解风情得白赫曦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嫡长主,奴家也很用心……” 想死。 社恐的嫡长主不仅不解风情,还不爱怜香惜玉,顶着红得发烫的耳尖冷声道:“下去。” 这四位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她,立刻惶恐地谢了罪,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围观的侍女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嫡长主今日心情不好,都要小心些。 等到梳妆完毕,白赫曦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满头金玉的自己,恍若隔世。 一天前,她还穿着自家高中的破校服。 这种迷幻的真实感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嫡长主,该用早膳了。”名叫绿萼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白赫曦这才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这样明显的饿意却让她有些感动,这证明了她好像确确实实是又活过来了,虽然是以一个另外的身份。 早膳很是精美,造型精致的各色糕点,配上炖煮许久用高汤熬成的粥品,几乎每一样都让白赫曦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但为着不让自己看上去露馅,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浅尝辄止。 看见白赫曦的眉眼似乎舒展了许多,周围的侍女们又都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嫡长主看上去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就在白赫曦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筷子的时候,一个侍女行色匆匆地赶来,却依旧很是稳妥地行了大礼。 见她趴在地上久久不出声,白赫曦恍然意识到似乎是自己还未开口。 “讲。”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盥手用的帕子,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周围的人。 本意是在打量她们是否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奇怪和不妥。 但这样的神色落在了别人的眼里,似乎就有威胁的味道了,伏身在地上的侍女恨不得把头磕到地里去:“嫡长主,今日我们在……在照顾凤君之时,发现他已经昏迷,且似乎有高热的迹象,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 白赫曦听得心一紧,同时又是一头雾水。 人都高热了还来回自己要不要继续照顾?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她们了? “你们是如何照顾的?” 听着白赫曦陡然冷峻的话,不止眼前的侍女不住磕头,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也跪了一大片。 “嫡长主息怒!实在是……凤君的身子已经伤了根本,如今已经无法经受那些刑罚,若是再这样下去,奴婢怕——” 刑罚? 什么刑罚? 自己走之前说的难道不是照顾吗? 叩头的侍女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就该知道这是个要命的差事,怎样都要死,求生念头的驱使之下,她开始为自己求情解释:“奴婢知道嫡长主您憎恶凤君,但若是凤君真的……真的就此殒命,奴婢却也是担待不起的,还望嫡长主——”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赫曦已经和一道风一样刮了出去。 这位名叫思音的侍女心凉了半截,连遗书都想好了。 白赫曦循着刚刚走来的路回到了最开始的屋子,还没推开门,里面透出的浓烈血腥味就让她皱起了眉。 在做足了心里准备后,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暗红色的地毯上,早上的那个男子正了无生息地躺在那里,他的身上被人草草罩了一层白色中衣,上面已经布满了血色的鞭痕,而对方脸色惨白得再看不出血色,甚至浮现出一层死亡的灰败来,嘴角处有血在不断溢出。 …… “太医。” 绿萼险些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愣着看了一眼白赫曦,下一秒,对方冷冷的神色就投了过来。 “是,是,奴婢这就去请!” 2、除夕家宴 太医急匆匆赶到的时候,白赫曦已经让人把这位凤君挪到了床上。 “见过嫡长主殿下——”赶路赶得几乎都要冒火的太医颤巍巍地要给白赫曦行礼,后者却摆了摆手,直接免了这道礼。 “先看诊。” 对方的声音很是冷漠,带着不可违逆的威压。 太医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擦了擦自己额头渗出的冷汗。 嫡长主的气场还是一如既往的强。 她跪在床边,瑟瑟缩缩地铺了个帕子在凤君的手腕上,上去摸了摸脉。 这一摸,她便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白赫曦看着胡太医跪在那里时不时地瞥自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应了过来。 “你们都先下去。”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尽数退下,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太医和自己的时候,那胡太医果然开口了。 “禀殿下,凤君的身子已是……伤了根本,如今身上有伤,若是再不及时治疗,怕是……怕是要熬不过这三日了。” 白赫曦皱了皱眉:“本宫知道,所以要如何救?” “这……下官先用金针扎穴,再用人参鹿茸等药材吊住性命,但是若想身子恢复,只能慢慢将养着了。” 白赫曦点了点头,见胡太医还在低头等待着自己的回复,顿时觉得有些无奈。 “还愣着做什么?” 等到人死了给他收尸吗? 胡太医赶紧磕了头,立刻拿出了自己药箱中的金针,开始施针。 好在这位太医的医术很有保障,没用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施针,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模样,白赫曦由衷感受到:学医确实是很辛苦的事情。 “那……下官开些药——”胡太医的脸上又露出了牙疼的表情,看得白赫曦都觉得纠结了起来。 “有话直说无妨。” “是,殿下,还望殿下能为凤君清理下身体,那些东西若是留置于体内,终归是不好的,且……咳咳,那里也需上药才行。” 白赫曦本来听不懂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是在指什么,但看着胡太医的脸都有些涨红,突然间,她想明白了。 …… “知道了。”她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下去开药吧。”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耳朵尖又开始发烫了。 “绿萼,去打桶热水来,替凤君沐浴。”白赫曦冷静地吩咐道,“要快。” 绿萼领命下去之后,没一会,便有侍女们抬着巨大的木桶鱼贯而入,白赫曦吩咐人将凤君放入桶内之后,便让所有人都出去。 “殿下,这等事情,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绿萼本想接手,但白赫曦的态度却很是坚决。 “本宫说了,出去。” 虽然行为有些怪异,但是这样的说话语气,让人根本不敢违逆,即便绿萼心里存了疑问,也只能躬身告退,带着其他侍女走了出去。 等到门被关上,白赫曦才松了口气。 她虽然平日里也对别人有些爱搭不理,但是也甚少会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别人说话,如今成了嫡长主,不得不处处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来,着实有些累得慌。 热气氤氲下,她深呼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把男子的脑袋掰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在水的浸泡下,伤口变得尤为痛楚,她看见男子皱起了眉,很不舒服的模样。 虽然这身伤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凤君若是死了,对自己来说应当也是个不小的难题,自己初来乍到,尚不清楚环境,还是不要惹出人命为好。 “你别动啊……”她小声地嘱咐了一句,虽然对方早已昏迷,怕是什么都听不见,“很快的啊。” 经过了早上睁眼那一次冲击,现在的她对某些事已经接受良好了,白赫曦闭着眼睛,摸索到了那个部位,迅速地伸入了一指,灵巧地在里面勾了勾。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男子闷哼了一声,身体似乎也有要动的趋势,白赫曦也不敢停留,赶紧把手指取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究竟洗干净了没,但自己终归是努力过了。 在热水的加持下,她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滚烫。 “来人,把他扶到床上。” 等到她净了手再回来的时候,太医开的药也已经到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反胃,还有一个碧绿色的小瓷瓶,说是用于敷在伤口上。 “这是什么?”她指着最后一小盒的药膏,见侍女都支支吾吾的,便也意会到了。 这太医当真是贴心。 等到侍女们动作迅速地将药灌入了对方的嘴里,又把白色的药粉敷到鞭伤上之后,白赫曦便再次屏退了众人。 毕竟这人名义上也是嫡长主的凤君,那种地方若是让别人来上药,总会让人觉得怪怪的,自己的脑袋上似乎也有变绿的嫌疑。 她叹了口气,认命一般地把人轻轻扶着侧躺,然后掀起了对方的下袍。 这下似乎是不能闭着眼睛干活了,虽然早上也匆匆瞥了一眼,但是如今再仔细看,还是让她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处的伤口是被撕裂开的,足见这人受到的痛楚有多甚,如今虽然用水洗了洗,但还是显现出一片狼藉。 …… 这嫡长主究竟是有多恨这个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是这个世界夫妻的相处之道?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用手取了药膏,轻轻地在伤口处揉开,白色膏体在揉开后就变成了透明,等到涂完之后,她将人又摆了回去,如今再看,对方果然比刚刚气若游丝的模样好了不少。 应该是捡回一条命了罢。 白赫曦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们好好照顾凤君。”她嘱咐完之后本想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又补了一句,“是照顾。” 侍女们有了先前的教训,这会自然都是明白的,立刻躬身应了下来。 等到她好不容易有空坐到自己的书房里,那已经是下午了。 古代没有方便的手表能够看时间,她只能通过三餐和太阳的位置来判断。 她在屋子里随意走了走,然后坐到了桌旁,开始看桌上厚厚一沓的各类文书,她庆幸自己没有穿越到一个语言不通的时代,起码自己现在还能看得懂文字,不至于举步维艰。 “殿下,那思音该如何处置?”绿萼垂手站在一旁,白赫曦此时已经能判断出,绿萼应当就是自己在这个府内最亲信的侍女。 “思音……”白赫曦眯着眼睛思考了一瞬,猜到了那人应该就是来会错了意思的那个小侍女。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能只是做了之前的嫡长主会做的事情而已。 但眼下,这似乎也是一个很值得利用的机会。 “让她过来。” 思音被带了过来,跪在了她的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求殿下饶奴婢一条命,奴婢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殿下——” “好了。”白赫曦皱着眉,止住了对方聒噪的求情,“本宫从未说过要你的命。” 思音抬起头,由于恐惧憋出来的眼泪此刻在眼眶里打转,一副不敢信的模样。 “本宫为何憎恶凤君,你可还记得?”白赫曦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白玉手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你回答得对,本宫饶你一命。” 思音立刻忙不迭地又趴在了地上:“殿下,这些事奴婢也只是听说,奴婢不敢说……” “本宫本就是想听听在你们看来,本宫与凤君之间关系如何,你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白赫曦话锋一转,“但若是你再如此模样,本宫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思音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吓,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倒了出来。 “奴婢听说,凤君曾……曾经是三殿下的青梅竹马,与三殿下情谊颇深,只是因为生母不过是个七品县令,这才一直未能如愿入三殿下府中。”思音头也不敢抬,只能盯着地面,咽了口口水,继续往下说道,“但是,除夕家宴,三殿下带着凤君赴宴,都说三殿下本是要去求取陛下的圣旨赐婚,却没想到……没想到……” “说下去。”白赫曦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思音的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那些传言本就是宫墙里的秘事,又是嫡长主最不愿回想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说完之后,也差不多就该去领自己的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殿下您……您与凤君睡在了一处,且身上未着一物。” “当日围观者众多,为了平息流言,陛下只能下旨,将凤君赐给您,这才……这才是如今的模样。” 白赫曦听明白了。 这皇家的破事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怪不得原本的白赫曦会如此憎恶自己的凤君,原本就没有感情,又是自家三妹的青梅竹马,如今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凤君,换谁都该恼羞成怒了,更何况是身份如此尊贵的嫡长主吃了这样的哑巴亏。 而一旁,已经破罐子破摔的思音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殿下您虽然迎娶了凤君,但是一直都极为憎恶他,打骂已是平常,所以连带着府内的人,都对凤君是如此态度所以今晨,奴婢才会如此以为……” “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过了许久,白赫曦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起来吧,本宫说到做到,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今日我们的对话,你若是敢传出去一星半点……” 思音一抬头,就看见了白赫曦冷若冰霜的目光,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3、赈灾启程 思音下去之后,白赫曦在屋内取了张白纸,开始认真记下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通过文书和刚刚思音所说的内容,她好像能整理出一份生存必备的人物关系图了。 她在没死之前就是个学渣,如今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握着毛笔字更是不知道如何下笔,只能和从前握笔一样,歪歪扭扭地开始写。 首先,毫无疑问的,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而自己的母皇,也就是当今女帝,今年已经四十,自己是她与昭玉凤后的第一个女儿,也就是嫡长女,在十六岁的时候受封为嫡长主,是这个国度未来的接班人。 自己的父后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留下了二妹,也就是二殿下宸王白秋渝,三妹白景玥是张贵君之女,其余几个姐妹都年龄尚小,还被养在宫中。 自己和二妹三妹的关系应当都不太好,光是在桌面上的文书中,就不难看出这三人之间正在暗自较量,光是为了江城赈灾一事,便吵了好几个来回。 治理水患,难道不是听上去便是个苦差事。 白赫曦皱着眉,看着女帝最终将这件差事交给自己的诏令,觉得自己确实是倒霉。 这白赫曦求来的差事,关我什么事。 但如今自己已然成为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好在女帝为了让白赫曦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这几日免了她的上朝,让她得以稍微喘息片刻。 她可还没学会在朝堂上要如何说话。 凤君……君青岚,她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个名字,她如今终于知道这位凤君的名字了,也知晓了和他的过往,虽然不知道流言中的那次除夕家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总觉得,这人不止于此。 明明爱慕的是白景玥,为什么爬自己的床。 这根本就说不通。 但这件事如今除了当事人之外,怕也是查不清楚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在短期之内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是必然不会考虑换掉这位凤君的。 如此,倒还是需要与他好好相处才行,但看之前白赫曦对君青岚的态度来看,这应当是个很大的工程。 若这人真是白景玥派来自己这里的卧底,那她是真想让君青岚告诉白景玥,自己对那个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能够和平相待,她丝毫不介意把这个位置拱手让给她的。 但是这也只能是想象了,即便白赫曦的学历很是有限,但也是听过看过些历史故事的,历来都是成王败寇,自己即便让出位置,别人多半也不会放过自己,唯一能够保全自己的方式,还是要有可依靠的资本。 比如说钱。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看那么些文书就已经困得想睡觉了,若是真有朝一日继承了皇位,对她而言只是折磨。 所以,不如专心搞钱,等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已经足以驾驭在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脑袋上的时候,对方也就没办法轻易撼动自己的位置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 思索再三后,她还是提笔,在新的一页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友好互助和平盟约”,然后洋洋洒洒地开始了自己的创作,虽然字体上有些像鬼画符,但是在中心含义上,她觉得自己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 白赫曦满意地停了笔,将这几页都收拾到了一起。 她要告诉君青岚,从这之后她不会伤害他,也请这位凤君不要给自己下绊子,她只需要他与自己维持这段关系到自己站稳脚跟之后,便也会愿意给出一纸和离书,送他离开。 此时,门外的绿萼敲了敲门:“殿下,梁大人求见。” “梁大人?”白赫曦丝毫想不起来这位梁大人是什么人物,但是别人既然都已经来到了府上,自己也就不得不见了。 只能随机应变了。 等走到正厅,梁月已经等待了一会了,见到白赫曦后,她立刻见了礼。 梁月是兰翎卫都统,也是此次白赫曦前往江城的护卫,她此次前来,便是来与白赫曦商讨江城水灾一事的。 “殿下,江城水患,难民中不乏暴民,兰翎卫会全程护送殿下,还望殿下宽心。”梁月拱手一拜,她虽是女子,但是身形却与成年男子一般,长相也很是英气,腰间别着一把弯刀,眼神明亮澄澈,看上去很是可靠。 白赫曦心里松了口气,这一趟自己虽然非走不可,但安全总归还是有了保障。 自己已经不想再死一次了。 “殿下,不知还需多少时日启程,下官也可先行调派人手,护驾左右。” “凤君身体抱恙,这几日本宫尚不方便离开,加之母皇钦点赈灾粮食已经先行离京,本宫欲再停留三日启程。” 这样的理由乃是人之常情,梁月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当即行了礼之后便告退了。 见人走远,白赫曦觉得自己颇为疲惫,这个世界的自己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当真是一时半刻安生的时间都没有。 休整了一日之后,第二日的未时,被派去将功赎罪的思音再度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声音有些欣喜:“殿下,凤君醒了!” 胡太医走之前曾说过,君青岚这几日若是能醒,便算是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性命可以无虞,之后慢慢养着就是了。 总算是没有白忙活。 白赫曦放下了手里看了一半的文书,站起了身。 “我去看看。” 君青岚的屋子里,照旧是大婚之时的布置,白赫曦应当是为了让自己永远记得这段耻辱,这才一直未曾撤走,以至于白赫曦每次入屋,都会被这艳红色晃了眼。 等到君青岚身体好点了,就把这卧室的装饰给撤了。 她在内心默默地规划着,跨进了屋内。 君青岚确实是醒了,但是在高热之下,他的意识很是模糊,但在看见白赫曦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病痛之时,恐惧似乎会比平时放大很多倍。 白赫曦看着他这副模样,皱起了眉,胡太医依旧侍奉在侧,在诊脉之后,白赫曦冷声问道:“两日后他是否能随我下江城赈灾?” 她并不打算让君青岚留在府内,如今他和白景玥的关系暧昧不清,万一自己身在江城,家被偷了,那岂不是亏大了,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君青岚究竟是什么人之前,她不会放任这个隐患自己生长。 胡太医只觉得这位嫡长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冷酷无情,这人用眼睛都能看出来,凤君如此的状态必然是不适宜远行奔波,更何况是江城水患那样的艰苦条件。 但是这位嫡长主的命令是绝不能推辞的,她只能应声道:“若是路上能继续用药,想来……想来当是可以的。” 见她说得如此不确定,白赫曦便明白此事有些勉强,但办法总是有的,她看了眼胡太医,吩咐道:“凤君身子不适,路上或多艰险,还望太医能够随行,此事本宫会请示母皇。” 胡太医虽然是宫中之人,但自己是嫡长主,请一位太医随行无可厚非,想来自己的母皇应当也不会怪罪。 胡太医却没想到,自己这一遭出诊,还给自己揽了个艰苦的差事,有苦难言,但白赫曦都如此吩咐了,再不答应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了,便也只能应承下来。 “是,下官遵命。” 临走的时候,她看见君青岚又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眉头紧锁,看着便不大舒服。 即便如此,白赫曦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凤君的眉眼长得很是好看,虽然如今在伤病在身,身形憔悴,又只穿了白色里衣,但却比前几日那几个穿红着绿,打扮风骚的男人好看的多,这样的人,若不是因为无休止的折磨,应当也会是光风霁月的一位公子罢。 她只这么想了一遭,便走出了门外。 但无论如何,于她而言,君青岚都不过是一个稍显重要的过客而已,等到自己达成目的,两人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似乎并不需要对这个人抱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眼下自己需要发愁的,还是赈灾一事。 按说赈灾也简单,将朝廷的粮草带至江城,在分发下去便可解燃眉之急,但是水患向来变幻莫测,危险也未可知,灾后的重建同样是个不小的问题,若仅仅只是分发粮草,便是治标不治本,算不上完成了母皇交给自己的任务。 虽然她知晓如今补习相关知识已经是临时抱佛脚,但终归也是一条出路,后面一连两日,她除了用膳,几乎都把自己关在了屋内。 可惜的是,每每打开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开始昏昏欲睡,不消一会,便已经进入了梦乡,作为学渣,这样的睡眠质量在这个世界依旧保持得很好。 到了第三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浩浩荡荡的兰翎卫在嫡长主府的门口准备就绪,白赫曦走在最前,身后是被人搀扶着的,堪堪能下地走路的君青岚。 既是去赈灾的,排场太大未免显眼,白赫曦便与君青岚共上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很是宽敞,配有小茶几和睡觉用的寝榻,算得上是古代版的小型房车。 “殿下,此去江城,路程或有七八日,若是有任何情况,请务必告诉下官。”梁月在门口拱了拱手,随即翻身上马,长鞭一扬。 “启——程!” 4、路途 马车内,白赫曦正在看江城太守发来的急件,连日暴雨,各处决堤,水患来势汹汹,死伤惨重,而最让人束手无策的在于,水患带来的疫病,尸体无人处理,在太阳的暴晒和积水的浸泡之下,就会蔓延开疫病,如今的江城已经千疮百孔,周围的县城不说帮忙,一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 上来就是如此棘手的问题,着实让人有些头疼。 这个时代的皇女为了争夺民心和女帝之位实在是很有魄力,明知江城情况如此凶险,还要为了谁去而争来争去,但凡自己早过来那么几天,是绝对会让出这个位置的。 就在她思考如何治理江城水患而焦头烂额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她微微抬头,就看见原本坐得很是端正的君青岚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脸色惨白,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压抑着咳嗽声,一手正扶着一旁的马车壁轻轻喘息。 君青岚今日依旧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虽然缀了些许金线绣成的花纹,但依旧很是素雅,一头墨发只用了一根浅绿色的发带在背后束着,额前的碎发落在脸颊两侧,随着马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 白赫曦默了一瞬,她想起了君青岚的伤口,如今坐着怕是很不适,若是一会晕在车上,便又要召太医来诊治,白白增了别人的话柄。 “去那边躺着,不必坐在这里。”她重新低下了头,“你挡着本宫的光了。” 这当然是瞎说,虽然窗外也能透出些许光亮,但是她主要还是依靠着马车上安好的灯盏在看文书。 君青岚的表情有些疑惑,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所坐的位置。 见人还是没挪,白赫曦再度抬起了眼,好看的丹凤眼此时眼神凌厉,一字一顿道:“别让本宫重复第二遍。” 君青岚没说什么,只是趔趄着站起身,微微躬了躬身,按照白赫曦所说,坐到了榻上。 …… 白赫曦看了眼努力强撑着的君青岚,只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一根筋,自己都给了他台阶了,非得在台阶上坐着。 不可理喻。 她便也没再理他,转而继续开始研究江城水患的现况。 在摇晃的马车里,饶是君青岚咬着自己的舌尖试图保持清醒,但他身体的情况本就勉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高热似乎又再度烧了起来,马车内虽然用了暖炉,但他依旧冷得有些发抖,头也痛得厉害,很快,他的眼前便开始阵阵发黑。 最终,他还是没能撑住,歪在了榻上。 恍惚间,他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温热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搭了片刻。 “都让你躺着了。”那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语气有些冷,“强撑着做什么。” 后续的他便再不记得了。 白赫曦见他面颊浮上了些许刚刚不曾有的红晕,便知道这人是又开始烧了起来,本就头大,如今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绿萼,去悄悄地把胡太医请过来。”她打开窗户,对着随行的绿萼吩咐道,“莫和别人多说。” 绿萼心下了然,当即掉转马头,去了后边的马车里,将胡晓请了过来。 胡晓搓了搓手,看见君青岚的模样后,便又是一阵施针。 “殿下,这里还有些许药丸,还请给凤君服下,如此到了第二日,也就能退烧了。” 白赫曦接过了瓶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还有殿下……”胡晓的眉毛都打成了结,纠结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若是可以,还望殿下能够替凤君用冷水打湿的帕子敷一敷额头,这样退烧兴许会更快些——” 白赫曦看了眼昏睡的君青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下去吧。” 胡晓立刻收了东西,忙不迭地滚了出去。 等到下了马车,她回想着刚刚的场景,咂摸了两下嘴。 “虽然凤君这身伤多半是嫡长主给的,但是嫡长主看上去对凤君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无情啊。” 不过这个念头她也只敢腹诽,其他的可能不清楚,但是这位嫡长主向来冷酷,在她手底下死的人怕是比自己救过的人都要多,若是惹恼了嫡长主,自己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干好自己的活,保住自己的命,混到能够告老还乡,这是她的终极目标。 等到胡晓离开,白赫曦看了看手里的瓷瓶,又看了眼君青岚,最后还是认命一般长叹了口气,命绿萼取来了水,打湿了自己的帕子,敷在了君青岚的额上。 然后又将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拿出水将棕黑色的药丸给人喂了下去。 等到忙活完,她自己的倦意也涌了上来,还需要七八日的路程,还是需要保存好自己的体力。 她将茶几上的文书随意收了收,跨过了躺在外侧的君青岚,躺在了里面。 虽说比起自己在府内的大床而言,这个床着实有些小了,但比起自己死之前睡得地方,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人贵在知足,她侧过身,很快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君青岚醒了过来,喉间的血腥味似乎压下去了不少,马车依旧在往前走,而马车内的灯盏却已经被熄灭了,他本想撑起身子看看,却不想自己一动,额上的帕子便落了下来。 他接住了帕子,微微一侧,便看到了正背朝着自己睡得很熟的白赫曦。 这是白赫曦的帕子,上面有一条金线织成的凤凰,只是只有嫡长主才能用的图腾。 她……是她? 君青岚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有些不明白了,白赫曦恨自己入骨,才会日日变着法折磨凌/辱自己,若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希望自己去死,那必然是白赫曦。 可是现在,她又是在做什么? 就在他低头忖度的时候,白赫曦翻了个身。 她是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的,但是无奈这马车内就一个卧铺,所以才在睡之前特意往角落特意挪了挪,但眼下看来,还是低估了自己。 君青岚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的手便横亘在了她的腰间。 他皱着眉想把对方的手掰开,却没想白赫曦的力气颇大,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挣扎,她干脆把大腿也搁了上来。 看着把脸埋在自己腰间的白赫曦,君青岚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而起的惧意,自从他来到嫡长主府后,那暗无天日的折磨让他几度想寻死,但皇家之内的规矩,自己若是自尽,便会牵连家人,他只能在白赫曦的阴影之下强迫自己苟活下去。 这一身伤病,都是拜这人所赐。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掐死眼前的这个人,自己的痛苦是不是就能结束,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白赫曦睡得很熟,一来是赶路本就疲惫,二来是觉得自己似乎抱住了某个很软的物体,像是自己曾经的屋子里唯一的玩具熊,那是父母还没去世的时候给自己买的,过了十几年依旧是她的宝物。 她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正在为是否要杀了她而纠结。 紧张之下,君青岚咳嗽了几声,即便他已经压低了声音,身体的颤抖依旧让白赫曦察觉到了异样,等到对上对方睡眼惺忪的眼神的时候,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白赫曦虽然睁开了眼睛,但脑子还是不大清醒,只是看见君青岚似乎醒了。 她摆了摆手,撤回了自己的手脚,并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而是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又睡了过去,还嘟嘟囔囔了一句。 “醒了就自己打水敷额头。” …… 看着又睡过去的白赫曦,君青岚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疑惑更甚,手指收拢,攥紧了帕子。 白赫曦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前那般恨不得自己死的模样,如今又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 他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来,可怜他的生死从来就由不得他,即便想死,也要先过白赫曦的这一关,而自己也无法杀了她。 嫡长主如果意外死亡,那么将会是整个朝廷的大事,朝堂动乱,祸害的只会是无辜百姓,自己的家族同样会受到牵连。 他做不到对这些事视若无睹。 君青岚最终还是勉强站起了身,坐到了木几旁,虽然铺了软垫,但是坐下时,那处的异样还是让他咬紧了牙关。 这样的痛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屈辱的过去。 相安无事的一晚。 白赫曦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睡相非常不雅观,四仰八叉得有碍观瞻,但她的心理素质一向过硬,面不改色地坐了起来。 君青岚正靠在木几上休息,脸上的红晕似乎已经退了下去,白赫曦也就理所当然地没再关心一句,而是直接喊来了绿萼准备洗漱的用品。 她和君青岚之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除了对方时不时的轻咳声,便只有灯盏中烛火跳动的声音了。 白赫曦转着毛笔继续为水患的事情头秃,而君青岚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出神。 今日外边的风颇大,木窗并不能完全挡住,总有几缕风漏进来,扬起了正在窗边的君青岚的发丝,也勾起了他的一阵咳嗽。 “那边的披风,穿上。”白赫曦皱了皱眉,把已经是一团鬼画符的纸揉成了团,“要么就去那边躺着。” “残躯而已,如何当得起嫡长主的衣服。”君青岚又咳嗽了一声,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若是我死了,嫡长主才能真的快活,不是吗。” 白赫曦冷冷地抬起了眼:“本宫对你的命没有兴趣,也没有给你收尸的打算。” “穿上。” 5、胃痛 绿萼端着装着午膳的盘子上来的时候,她看见不受宠的凤君披着嫡长主的披风,正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而自家的嫡长主盘着腿坐在位置上,正在咬着笔杆愁眉苦脸。 要么是自己没睡醒。 这场景好像有些违和。 但这里显然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作为一个侍女,她需要做的就是把吃食在小木几上一样样摆好,然后弓着腰缓缓退出去。 每日只有这个时候,车队才会停止前行,也是白赫曦觉得最为舒适的时候。 她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位置上挪了下来。 这几日她和君青岚都维持着一种无言的默契,那就是她风卷残云地吃完之后,君青岚才会慢悠悠地来挑些吃的。 但是对方的胃口显然不是很好,每次都是随便吃了点便了事。 白赫曦对此也实在懒得说。 既然他自己不想吃,也就算了。 但人若是一直吃不饱,也是会出问题的,更何况是君青岚那种身体状况的人。 就在他们踏上路程的第五日,白赫曦正摘了头上的簪子放下了头发,打算爬到床上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就发现先一步躺上去背对着自己的君青岚似乎在微微颤抖。 ? 不至于吧,两个人虽然同床而眠,但是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虽然自己的睡相不是很好,但是每天醒来的时候也是好端端在自己的位置上的,不见得对君青岚做过什么。 她有些疑惑,最终还是开口问了句。 “你怎么了?” 君青岚的背脊一僵,可以看得出他似乎很想让自己不再显现出不适来,但是即便如此,他浑身还是在不住地颤抖。 “无……呃,无事。” 听到他的声音显然是在忍受着什么痛楚又不肯说,白赫曦也没打算再开口问,而是选择了直接把人强行转过来。 她的手劲不小,饶是君青岚挣扎了一下,也还是没能逃脱对方的钳制。 白赫曦这才发现,君青岚的额头早就满是冷汗,刘海也被冷汗尽数打湿,黏在额头,而对方的手紧紧按在胃部,身体也不可控制地微微弓着。 她挑了挑眉。 不好好吃饭是吧,这不就是自己作死。 “唔——” 即便对方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毫无血色,但是仍然有忍不住的闷哼声溢出,足见痛楚之甚。 这样的感觉白赫曦是明白的,从前她也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胃病发作的时候,便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小床上,抱着自己唯一的熊挨过去的。 所以她现在格外珍视吃食,每一顿都会认真地把自己喂饱,那样的痛,有条件不经历就不经历。 …… “本宫让太医过来?”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君青岚立刻闭着眼摇了摇头,从牙间挤出了两个字:“不……必。” 白赫曦也很干脆,吹灭了灯盏之后便利索地爬上了床。 君青岚自己的选择,她也不想干涉,既然这病折磨不死人,就让自己扛着罢。 但随后她就发现,自己睡不着。 马车上只有一席卧榻,自然也就只有一床被褥,君青岚的身体和纸糊的没有什么区别,为了防止对方冻死在路上,她也只能将就着和对方共盖一条被子。 如今对方的颤抖就通过被子传递了过来。 在她反复变换了几个姿势都睡不着之后,她只能认命地爬了起来。 灯盏被重新点燃,她看着已经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君青岚,这次没再询问对方的意思,而是直接道:“让胡太医过来。” 眼看她就要起身去掀帘子,一只冰凉的手便搭上了她的手腕,死死地拽住了她。 “殿下……何必如此,我不过贱命一条,就算病死……在路上,又……有什么关系?”君青岚的眼眸几乎就要失去焦距,胃部又是一阵抽搐,他下意识地收紧了五指,在他意识到自己地手还搭在白赫曦的手腕上时,白赫曦已经皱起了眉,下一刻,自己的手腕便被对方反捏在了手中。 白赫曦眯着眼睛俯下了身。 “本宫说过了,没有给你收尸的打算。” 下一刻,白赫曦猛然甩开了君青岚的手,语气里满是不屑:“死是多容易的一件事,只有懦夫才会把死一直挂在嘴边。” “你想死,本宫偏不让你死。” 她的内心冒起了一阵无名火。 江城水患,有多少人在祈求着能够有一线生机,而自己当年遭受了多少侮辱,都为了能够活着而忍了下去,但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在一心求死。 他凭什么求死。 在努力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了些之后,她掀开窗户,叫醒了靠着马车小憩的绿萼。 “准备些清粥过来。” “本宫饿了。” 绿萼立刻站起身着人去准备了,很快便有人就地生了火,煮了一小碗菜叶小粥端了过来。 白赫曦接过了碗,试了试温度之后,把碗放在了木几上。 “自己来吃。” 君青岚此时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连支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坐下来喝粥了。 在等待了一会无果之后,白赫曦意识到自己似乎给自己增加了不少麻烦。 对方的模样必然是没有力气坐到木几旁了,但若是等粥凉了,也就失去了作用。 …… 她看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粥,再看了眼蜷在榻上的君青岚。 “能坐起来吗?”她端着碗,坐到了床边。 看着对方勉力想要直起身,但又再度因为胃部的痛楚弓起腰的模样——麻烦。 她干脆一手把人揽了过来,让对方借着自己的力靠在了床头。 “张嘴。” 君青岚只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看不懂白赫曦了。 若说前几日那个在床上粗暴地折磨自己到死去活来的人是白赫曦,下令日日鞭笞侮辱自己的人是白赫曦,那眼前这人是谁? 热粥顺着食管一路往下,熨帖了他翻江倒海的胃部,但随着痛楚的轻微缓解,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晕眩,并最终回归了黑暗。 临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嗅到了一股清冷兰香,宁静而幽远。 白赫曦…… 你到底想做什么…… 6、试探 他们是在第七日的时候到达了江城。 “殿下,我们快到了。”梁月骑着马,对着轿子里朗声道,“江城内灾民众多,且水患未清,还请殿下千万小心,兰翎卫会尽全力保护殿下。” 白赫曦托着腮,将自己这几日思考出来的方案都揉成了团,随意扔到了马车里。 她思来想去,觉得任何对策还是需要看过了江城的具体情况才能定夺,江城地处沿海,且城中央地势较低,是类似于盆地一般的地势,四周又没有山势阻挡,以至于一旦决堤,便会成为灾难。 江城水患已经是常事了,但是并未如今年一般严重,时节也反常,从前都是在夏季才会如此,如今却是在秋冬交汇时节,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水患被冻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大雨连下了十几日,直到最近几日才停了下来。 偏偏江城是贸易极为发达的一处,每年上缴的赋税可观,朝廷是绝不可能割舍这块宝地的,因此这项任务虽然艰巨,但若是完成了,于朝廷而言便是大功一件,三位公主才会如此争抢。 可惜白赫曦现在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她只觉得头上发凉,自己本就不多的脑细胞在经受了路途劳累和思考问题的摧残之后,已经死得所剩无几了。 一旁的君青岚照旧只是安静坐着,他看着白赫曦把好不容易写满的纸揉成了一团,捧着自己的脸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神色,很是少见。 他本以为,白赫曦来到江城赈灾,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多便是安排手下的人想些对策,糊弄过去便算了,却没想这人竟然是真的日日都在思考对策。 他曾假装无意地抓起一团纸打开看过,每张纸上都有白赫曦已经默记于心的江城地图,上面有不少圈圈点点,题字虽然歪歪扭扭很是丑陋,但也依稀可以辨认出“疏”“堵”“避”等字眼。 这让君青岚越发觉得有些看不清白赫曦了。 他所认识的白赫曦不学无术,怠于课业,性情暴戾,在还未册为嫡长主之前,便已经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册封之时,群臣反对之人不在少数,但由于她是昭玉凤后的血脉,又是长公主,这才没能被撼动嫡长主的位置。 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朝中的威胁,白赫曦才会如此着急想要做出些成绩来,揽下了赈灾一事。 可如今看来,白赫曦却似乎的确对江城的水患格外上心。 就在他愣神间,马车一顿,绿萼轻轻扣了扣窗,恭恭敬敬道:“殿下,江城刺史高大人求见。” 白赫曦立刻抬起了头,随即伸手随意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站起身后打开了门。 门外的正是江城刺史高凌夕,她一身紫红色官服,正拱手等候在外。 “此处已是江城地界?”白赫曦看了看周围的景色,有些疑惑。 “殿下,此处还并未到江城,高大人是特意在此等候我们的。”梁月手按弯刀,已经翻身从马上跨了下来,拱手回话。 高凌夕此时也抬起了头,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嫡长主殿下,下官这是特意在此恭候大驾的。” “嫡长主有所不知,如今江城内到处都有积涝,非常危险,您若是伤着一星半点的,下官可是万万担待不起,因此,还望嫡长主移步于郊外下官的一处旧宅内,待到城中情况稍有好转,再启程前往,也不过小半日的路程。” 这倒是稀奇事了。 江城内水患,作为刺史,高凌夕居然不在城内。 白赫曦眯起了眼,看着对方堆满了假笑的脸,似乎有些明白了背后的含义。 高凌夕的颧骨极高,笑起来的时候,就不免有些挤眉弄眼的意思。 白赫曦在心中想了没一会,点头应了下来。 “高大人所忧不无道理,便如此罢。” 而后,她便转身又打开了门,进了轿内。 刚一进去,便对上了君青岚有些失望的神色,她便晓得对方必然是听到了外边的对话。 君青岚本身厌恶并不可惧,但他的身后还有那个尚未谋面的三妹白景玥,若是让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三妹知晓了自己如此,必然会被告到母皇面前,到时候免不了又要遭一顿非议,饶是她有自己的计划,也不得不防这样的变数。 “江城内情况复杂,你既身体还未恢复,从今日开始,若无必要之事,便不必出门。”白赫曦坐了下来,轻轻抿了口杯中有些微冷的茶,微微皱了皱眉,“本宫会让绿萼派人照顾你。” 君青岚又怎么会听不明白,虽说照顾,实则监视,白赫曦这是要将他变相禁足。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撑着身子站起后,躬身行了礼:“是,全凭殿下吩咐。” 江城此次水患格外严重,有天灾的原因,但更有江城刺史做事不力的因素在,城中情况未明而她却委身城外,足见对城中之事并不上心,自水患之日至今已有二十余日,朝廷拨款不在少数,情况却未见好转,现在看来,这位高刺史应当也出了不少力。 此时前来邀白赫曦前往自己的府邸,意思再明确不过了,那便是想与白赫曦达成协作,趁机贿赂一番,既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又能中饱私囊。 君青岚抬眼看着正在低头不知思索什么的白赫曦,只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为何会觉得那样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人转了性子。 当真……是被这几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迷了眼。 她这几日对自己的施恩,大约也不过是为了在梁月等人的面前不至于伤了面子罢。 白赫曦此时可没什么心思来计较君青岚在想什么,她着实是没想到,自己人都还没出现在江城,难题就先一步到了。 此番朝廷派出嫡长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必然是想彻查江城这边的猫腻,而江城水患治理久未见成效,和高凌夕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她更清楚,此处不是女帝脚下京城,自己虽然贵为嫡长主,又有兰翎卫护卫在侧,但也未必就能敌得过高凌夕这条“地头蛇”,乍然打破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不仅可能完不成赈灾的任务,还很有可能就此折在这里。 她的眼神越来越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7、罚跪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很是气派的宅子面前,白赫曦扶着绿萼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宅子。 好一个“陋室”。 她醒来便在嫡长主府上,见惯了府上的奢华,但和金碧辉煌的嫡长主府不一样,高凌夕的府宅修得极为雅致,是典型江南园林的风格,宅子里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处处都透露着精致。 白赫曦默默地估计这座宅子的价格,计算着这高凌夕至少贪污了多少银两。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地头蛇了。 “此处便是下官的陋宅,嫡长主见笑了。”高凌夕陪着笑,将白赫曦迎了进来,府内下人也不在少数,整整齐齐地在路旁站成了两排,都是些面容清爽,看上去很精明能干的人,足见高凌夕在生活品质方面实在也是下了功夫的。 “梁月将军及随行兰翎卫,下官已经安排妥当,半山之中曾有一处山寨,里面的山匪经下官铲除之后,便稍加改造,改成了得以落脚的驿站,还请殿下放心。” 白赫曦淡淡地点了点头。 “高大人费心了。” “殿下这话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殿下亲临江城,是江城之幸,更是下官之幸。”高凌夕忙不迭地开始拱手哈腰,“殿下路途劳累,下官已经给您和凤君都安排好了房间,还请屈尊暂住于此。” 白赫曦点了点头,随即,高凌夕便亲自和侍女一道引路,将白赫曦和君青岚带了过去。 她将整座宅子里最为豪华舒适的屋子整理了出来,由于白赫曦与君青岚不和的传言早就已经人人皆晓,经人提醒之后,她也特意为两人安排了两间屋子。 “殿下便住在这间主屋,凤君便请住在隔壁,府上有任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不吝赐教。” 白赫曦点了点头,觉着看她一直弓着身子也是累得慌,摆了摆手道:“高大人也辛苦了,下去休息罢,这里本宫自会安排。” 听了这话,高凌夕哪敢还在这里停留,当即笑着告退了。 府内真是丝毫看不出是遭受了水患的模样。 白赫曦在内心冷笑了一声,看向了站在身后的君青岚。 “思音,今日开始你便好好照顾凤君。”她摆了摆手,思音便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是——” “还有,凤君身子不好。”白赫曦冷淡地看了眼君青岚,“便不要让他随意出门了。” 思音虽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听这个差事,她便又开始犯愁,按照她的直觉推断,这又是个要命的。 “奴婢遵命!” 白赫曦吩咐完,便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再没管身后的君青岚。 高府的下人早就得了吩咐,对这样的场景连头都没敢抬,而是默默地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白赫曦进了屋子之后,等到确认屋子外的人都听不见之后,才小声吩咐了绿萼几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高凌夕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殿下,晚膳的时间到了,下官已经备下了饭菜,替殿下您接风洗尘。” 白赫曦只觉得这人谄媚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别捏,但偏偏自己又在别人地界上,不得不一直听着这矫揉造作的声音。 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走罢。”她淡淡地看了眼高凌夕,没再说其他的话。 “那凤君——” “去请。”白赫曦想起了前几日君青岚胃痛的模样,皱着眉道。 “是——还不快去请!”高凌夕对着旁边的侍女道,然后继续躬身道,“殿下,那我们先行前往?” 白赫曦应了一声,也并不打算等君青岚,而是跟着高凌夕往主屋走。 说是“简单”的饭菜,但实际上,白赫曦就算在自己府上,吃的三餐也不过如此了。 江城地处沿海,海鲜琳琅满目,河蟹白蛤江鱼都已经被挤到了桌子边缘,都是上上品,更有各类山珍和精致小食,看着便让人觉得这一桌子要价不菲。 白赫曦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旁边的绿萼开始用银针和银筷替她布菜。 见白赫曦没有等君青岚来了再动筷的意思,高凌夕立刻朝门口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之后,便抽身离开了。 君青岚来的时候,看见白赫曦似乎很是享受地在品尝桌上的珍馐,只觉得悲伤又多了三分,这满桌的菜肴,不知是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泪。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虽说这是个不受宠的凤君,但终归也是凤君,高凌夕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凤君,请入座。” 白赫曦却一副好像没看到人的模样,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高大人,不必如此拘礼,你招待如此周到,也实在辛苦,坐下一并吃便可。”白赫曦抬起了眼,见高凌夕似乎还想说什么,便补上了一句,“坐下。” 若说前面几句还是商量,那么后面便是命令了,高凌夕当即打了个冷战,随即陪着笑坐了下来。 “殿下,关于水患——” “高大人,本宫在用膳之时不喜谈论正事,有什么事不妨等到明日再说。”白赫曦冷不防地打断了高凌夕的话,“今日本宫已经累了。” 高凌夕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又出现了笑意,且比起之前更甚。 “是是是,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不提,不提了!”她举起杯,站起身,“嫡长主殿下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下官无以为报,先敬殿下一杯。” 白赫曦此时也微微勾了勾唇角:“高大人客气了。” 目睹这一切的君青岚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本就已经凉透了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江城的百姓,何其无辜。 等到一番推杯换盏结束之后,高凌夕便很是殷勤地安排了人伺候白赫曦去浴池洗漱:“殿下,这座山本叫做温山,只因山中有一眼很是奇特的泉水,终年温热,极为舒适,下官便巧用心思,引水到府中,做成了这一汪浴池。” 白赫曦看着眼前精致豪华的池子,微微点了点头。 “甚好。” 高凌夕便越发高兴起来,搓了搓手,继续道:“下官安排了些许人来伺候殿下您沐浴,还请殿下先入浴池,下官让他们即刻进来。” 不用想,必然是安排了几个男人。 有了之前的经历,白赫曦已经见怪不怪了,饶是心里那关还是过不去,也只是淡定地应了一声。 待到她跨入池子里,便有几个身着轻纱的男子轻轻走了进来。 这些人必然也是高凌夕花了心思找来的,各个都是长相出众之人,且身材比例也算得上诱人,他们跪在池边,用江南特有的绸巾替白赫曦细细擦拭着。 在克服了心理上想要远离的痛苦之后,白赫曦突然伸出手,揽过最近一人的脖子,将那人的半个身子都带入了水中。 薄纱浸了水,底下便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皮肤来,白赫曦觉得自己的耳尖烫得几乎就要烧起来了,但还是伸出手挑起了美人的下巴,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美人,你的身上,可真香啊。” 那人的身子立刻就软了下来,顺势便躺在了白赫曦的肩上。 …… 白赫曦咬着牙,继续伸手摸上了对方的腰,而其余人见到了这般模样,便各自交换了个眼神,都开始往她身上挨过去。 在众多美人之间保持平衡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白赫曦见好就收。 “好了,别闹了,服侍本宫穿衣罢。” 等到她收拾完出了门,就正好见到了同样沐浴完打算回屋的君青岚。 白赫曦正要疑惑对方为什么也耽搁了这么久,突然间想起了君青岚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便也就明白了。 君青岚看了看白赫曦身旁的人,又看了看白赫曦的模样,只觉得寒心,更有些愤怒,水患尚未清理,白赫曦便已经如此—— 他冷着脸从白赫曦的面前经过,甚至未曾行礼。 白赫曦也晓得对方的心思,懒得管,正打算继续走的时候,身旁被她搂着腰肢的男人便嘀咕了一句:“这般无礼,殿下也不生气?” 这句话倒像是在提醒白赫曦一般,让白赫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今在高凌夕的府上,处处都有对方的眼睛,自己这般纵容君青岚,会与自己苦心经营的残酷冷血,纨绔不堪的形象相矛盾。 真是——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随后出声道:“站住。” 君青岚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了白赫曦。 “本宫在此,为何不行礼?” 君青岚冷笑了一声:“臣见殿下似乎很是忙碌,不便打扰罢了。” 白赫曦面色更冷。 “凤君倒是会替本宫打算,只是——”她眼神凌厉,话锋一转,“如此无礼,本宫又岂能饶你?” “凤君无礼,冲撞本宫,便罚跪于自己的门外罢。”她看向了一旁的思音,声线慵懒,却不怒自威,“便先跪上……三个时辰。” 思音在一旁颤巍巍地听着,只觉得自己也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被指去服侍凤君,凤君既然受罚,自己便肯定是要陪着的。 她欲哭无泪—— 这二位神仙打架,怎么次次都能殃及自己这条小鱼。 真是生不逢时,流年不利啊。 8、虎穴(一) 等回到屋里,白赫曦屏退了这几个美人,立刻吩咐绿萼道:“即刻去把胡太医找来,记住,千万小心,让她假扮成侍女混进来,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绿萼心领神会,立刻领了命,打开门后,抄了条僻静的小路离开了。 白赫曦倚身到了墙角,小心地朝君青岚跪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外面的温度本就已经转凉,到了夜里便更是如此,即便君青岚身上穿了几层,也依旧能看出来对方的微微颤抖。 但是对方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撞上自己的枪口,自己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本还想着不要闹出人命,这下对方要是真死在自己手里了—— 她看着君青岚跪得笔直的身影,叹了口气。 那当真有些可惜。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派人去查过君青岚的过去,这个朝代虽然并不允许男子入朝为官,但是却也没有禁止男子读书,君青岚自小便能写得一手好字,且文采斐然,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虽然出身并不算高,母亲终归也是官家人,日子过得也还算是不错。 如果没有除夕夜宴的那次乌龙的话。 “若是你能撑过去,等到我能够高枕无忧那一天,便会放你自由。”白赫曦在内心默默地念道,随后便关上了窗,再不看他。 思音此时正在搓手让自己暖和些,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自己身上还有前几年攒钱买下来的棉衣,算得上扛冻,但是君青岚便只穿了这些,她是真害怕对方会被冻死在这个晚上。 三个时辰,也实在是太久了,更何况,凤君的身体本就不大好了。 她前些天还觉得殿下对凤君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圜,今日这个念头便被彻底浇灭了。 殿下果然还是很讨厌凤君,这根本就是在要凤君的命。 果然,甚至不到两个时辰,君青岚的身影便开始摇摇晃晃。 已经入夜,周围安静了下来,高府内,只有值夜的侍女和侍从还在揣着手站着,时不时打个盹。 君青岚觉得自己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刺骨的寒冷让他有些麻木,昏昏沉沉的感觉包裹住了他。 不能倒下。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痛意和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也没有精力去计算还需要跪多久,但思音却着急的很,她看着月色,判断着时间。 “凤君,时间到了,快起来——” 眼看君青岚就要栽倒在地上,她赶紧伸手扶住了对方。 “凤君——凤——” 还没等她叫醒君青岚,一个声音就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响了起来。 绿萼压低声音,在思音的耳旁说道:“扶着凤君进去,别出声。” 思音此时自然不敢再说话,和绿萼一起将君青岚扶进了屋子。 她们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有个小身影溜了进来,还把门给关上了。 思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本该和梁月在一起的胡太医。 胡晓一身侍女的装扮,擦了擦自己的满头大汗,天晓得她从半山腰爬上来有多累,绿萼就没差直接扛着她跑上来了。 想当年她跟着师父习医就是因为体力不济干不了其他活的原因,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居然沦落到要爬山的地步,她觉得有点难过。 “殿下吩咐了,你之后就留在这里照顾凤君,只是有一点,切不可让人发现。”绿萼严肃地吩咐道,“思音你也如此。” 胡晓和思音都立刻应了下来,绿萼见状点点头,便小心地推开门,闪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了胡晓和思音还在睁着眼,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胡晓搭上了君青岚的脉,眉头越皱越紧。 前些天她还觉着君青岚的身子好了些,这下好了,又回去了。 “凤君这又是怎么了?” 她有些无奈地取出了自己的金针。 思音小声地回答道:“凤君冲撞了殿下,被罚跪在门外,三个时辰。” 胡晓简直都要笑了。 嫡长主可真是看得起自己,是觉得自己当真是圣手,每次都能把人从阎王跟前给抢回来不成?她压力很大的好不好。 君青岚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连呼吸都变得很是微弱。 胡晓吩咐思音去打些热水来,自己则是小心地开始施针起来,等到扎完了一通,君青岚终于有了反应,小声地咳嗽了两声。 思音打来了水,两个人便又开始忙碌,小心地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替君青岚擦拭手心和脸,忙活到了天亮,才终于让君青岚的身子又暖了起来。 第一缕阳光照到屋子里的时候,胡晓和思音正并排坐在床边,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下真的天亮了,不用睡了。”胡晓觉得自己一晚上必然是多出了几根白发,连呼吸都很累。 “是啊,还好凤君终于看上去好些了。”思音困得想当场躺在地上睡过去,“不然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白赫曦昨夜安排了胡晓过来,如今见君青岚的屋子里没什么动静,也就猜到了对方应当是被救回来了。 “凤君他——”高凌夕依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白赫曦看得久了,也觉得终于不那么反胃了些,“是否需要下官前去请?” “不必了,由得他去。”白赫曦的语气冰冷,甚至不屑往那边看一眼,“走罢。” 高凌夕便也不再说什么,引着白赫曦去用早膳了。 等到这顿早膳用得差不多了,白赫曦已经用帕子净了手,又漱好了口,高凌夕这才试探一般开口问道:“不知嫡长主殿下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白赫曦自然晓得高凌夕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用手捏住自己的发梢卷了卷:“高大人不是说着山中有不少景色甚好的地方么?本宫想去看看。” 高凌夕此时已经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眉眼都弯了起来。 “是,是,自然是要带殿下前去的,只不过江城——” 白赫曦用眼神制止了高凌夕继续说下去。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不是说城内尚有积涝么,待到褪去,本宫自会前去一看,但现在,便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高凌夕站起身,这一刻似乎终于笑得真了些。 “殿下所言甚是,下官也是如此想。” “既是如此,高大人,带路罢。” 9、虎穴(二) “殿下,这便是我所说的那眼温泉了,终年温热,泉水更有延年益寿的神效,且您有所不知,如今这季节不好,若是再早上一个月,这漫山遍野的便都是红叶,好看得很。” 高凌夕笑道,她见着白赫曦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又安心了许多,“下官在这里修了一座可供上山之人休憩的小宅,若是殿下不嫌弃,还请移步。” 白赫曦自然是应下了的,若是她没猜错,这个所谓的“小”宅必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也确实如她所料,这所谓的小宅绕着山体往上,是连绵不断的一片木宅,但又修建得极有韵味,每一栋建筑与建筑之间都用了天窗或是古树作为连接,门口的木阶更是修筑成具有弧度的模样,使每一个拾阶而上的人不至于觉得生硬。 其他的不说,修建这些阁楼的人很有才华。 白赫曦在心里默默计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高凌夕将她迎入屋内,屋内早已准备妥当,烛火明亮,香气缭绕,在这样的时节,进入屋内却好似入了春。 处处都是巧思,连一桌一椅都很是别致。 “这木几的模样倒是有意思。”白赫曦伸手轻轻抚过桌面,触手温润,宛若碧玉。 “这是山中一株生长了百年之久的古树,下官将其的树干做成此桌,细细打磨了三月有余,再用蜡涂抹,这才有如此效果。”高凌夕看着白赫曦的神色,也露出了几分得意来,自己这点心思,即便是嫡长主也看得上,是对她而言最大的肯定。 白赫曦点了点头,高凌夕立刻着人送上了各色点心,皆是江南特色小点,无一不是精致可口。 “此茶名为江城绿雪,茶叶细嫩且有白色毫毛,冲泡时会有白毫飘落,如同绿茵中有白雪飞舞,由此得名。世人常赞此茶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绿匀嫩香气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乃是江城一大名茶。” 白赫曦拂开茶叶,果然见到了茶内白毫飘落,很是漂亮。 高凌夕见白赫曦轻抿一口后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欢喜更甚。 “这茶很是雅致,本宫在京城之中,也甚少见到,高大人看——”她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是看着高凌夕,对方又怎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当即拱了拱手:“此茶下官这里库存尚足,殿下若想带回京城,那是下官之幸。” 白赫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品尝盘内的点心了。 这一日她随着高凌夕将这山中的地方大致走了一遍,也不得不感叹这确实是个水患后的最佳避难之处,山上植被茂盛,地势较高,即便十数日的大雨,山中也未曾见滑坡或是其他灾害,高凌夕在享乐这方面的能力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经过这一日的相处,高凌夕对白赫曦的警惕显然已经降低了不少,晚上照旧是和昨日一般的安排,只是晚餐似乎更为大胆了起来,更是有鹿茸,熊掌这等菜色。 白赫曦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不过是为了给高凌夕面子才动了两下筷子,觉得味道不过如此后,便也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这可让高凌夕又捏了把汗,当即便打算明日再换个菜系来哄着白赫曦。 沐浴完毕后,白赫曦又是在一群美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搂着身边的人,在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不过是搂着一块木板罢了。 等到回到屋里,早就得了吩咐等候在此处的胡晓正搓着手战战兢兢地站着。 “如何?” 胡晓立刻躬身开始回话:“凤君昨夜里遭了风寒,寒气入体,如今情况是好是坏,下官已经在尽力救治了。” 白赫曦闻言,微微抬起了眼,皱了皱眉:“很不好?” 胡晓心道不然呢,正常人在那样的夜里跪上三个时辰都已经要了半条命,更何况是君青岚这样半只脚都跨进阎王殿的人。 但她也只敢如此腹诽一番,对着白赫曦,自然是不敢说的。 “凤君本就身子较弱,所以寒气入体格外难以祛除。” “可有什么办法?用药?” “这……若是能一直用热水浸泡身子,当也能尽快祛除寒气。”胡晓只能这么说了,她和思音虽然一直用浸过热水的帕子给君青岚暖身,但却也是杯水车薪,只能勉强暖一暖他的身子,君青岚的情况还是会不断反复。 白赫曦在脑中思索了片刻,最后浮现出了一个地方。 “绿萼,先将凤君带至马车上,别被人看见。” 面对着胡晓的疑惑,她点了点头:“本宫知晓了,你去隔壁候命便可。” 随后,她理了理衣衫,走了出去。 高凌夕正在自己的卧房里欣赏自己最近淘来的古玩,听到白赫曦的声音时,差点没把手里的古陶杯摔在地上。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赫曦难得露出一抹微笑来:“今日随高大人去见了那眼温泉,好奇的很,正好今日有些累了,想再去见识一番,不知高大人肯不肯了?” 高凌夕哪里敢不肯,立刻就要着人去安排,却被白赫曦一一拒绝了。 “高大人好意,但本宫今日不想让人打扰,只想一个人享受一番,还请高大人带路便好,其余的本宫自有安排。” 虽然大半夜被叫出去是件有些痛苦的事情,但高凌夕却甘之如饴,这嫡长主可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贪图享乐,竟会为了温泉半夜出门。 如此,她觉着自己的未来当真是一片坦途。 等到了温泉,高凌夕也确实没再进去,而是远远地在入口处候着。 待到无人注意,白赫曦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绿萼帮着她将君青岚也扶了下来。 “你也在外面候着,是时候地提醒高凌夕回去便是,有任何情况便提前来告知本宫。” 绿萼轻轻点了点头,便将其余人都带了出去。 温泉处于一个山洞之中,经过修葺,已经看不到斑驳的石壁,更像是用石料做成的一间屋子。 白赫曦轻轻托着君青岚的身子,让对方的大半身子都浸泡在温泉之内。 确实舒服。 她本就跑了一整日,如今困倦得很,但又要防着君青岚滑入池子里,思索再三后,还是选择伸手将君青岚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经过那几个美人的调教,她如今已经对这样的接触接受良好了。 她仔细打量了下君青岚的眉眼,虽然对方皱着眉,但依旧是不逊于那几个人的好看。这样的人要是在自己那个世界,应当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罢。 ——我会放你自由的,但不是现在。 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白赫曦用手撑着池壁,沉沉睡了过去。 10、虎穴(三) 君青岚只觉得自己在昏沉间,周身突然变得温热起来,不再觉得有刺骨的冷,在黑暗中挣扎了几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白赫曦沉静的侧颜。 这样的场景与他而言无疑是噩梦,他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对方。 “哗啦”一声响后,白赫曦一个趔趄,也醒了过来。 她本来就有些睡眠不足,也带了点起床气。 “你发什么疯?” 君青岚推开了白赫曦后,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汪泉水之内,正欲站定,却觉得双腿依旧很是无力,眼看就要滑倒,白赫曦眼疾手快地抓着人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想死直说。”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君青岚站定后,喉间便涌上了一阵痒意,开始咳嗽起来。 白赫曦这会也终于清醒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她叫了绿萼进来。 “我们回去罢。” 说完,她依旧没和君青岚解释发生了什么,而是从一旁池子边的石阶上走了上去。 “上来,回去了。” 她让绿萼把准备好的换洗衣物放在池边,自己则是走到了山洞的更里面些,很是迅速地换好了衣服。 在马车里等了一会之后,君青岚也走了上来。 两人依旧没说话,君青岚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看着白赫曦那张似有不耐烦的脸,便也没开口。 白赫曦现在没什么别的杂念,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也不晓得明天高凌夕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冬游项目。 胡晓和思音正在君青岚的屋子里依偎着打盹,听到了动静了之后,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凤君?你回来了!” 看见君青岚恢复了意识,胡晓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她还以为白赫曦嫌凤君治疗起来麻烦,把人拖去后山埋了呢。 见胡晓一身侍女打扮,君青岚更为困惑。 “胡太医,你为何会在此处?” “昨晚绿萼姑娘把下官叫过来的,说是嫡长主殿下吩咐的。”胡晓瞄了眼君青岚看上去好了不少的气色,试探性地问道,“今日殿下是带凤君您去了哪里?” “是……一眼温泉?” 胡晓和思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惊讶。 嫡长主居然真的带着凤君去了温泉。 “是嫡长主吩咐你过来的?”君青岚坐了下来,昏黄跳动的烛光和他的内心一般晦暗不明,“为何……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别说君青岚想不明白,胡晓和思音也看不明白。 嫡长主到底要做什么? “今日嫡长主传下官去回话,下官便说了凤君您寒气入体,若是需要祛除,需要长时间的热水浸身,想来,这便是嫡长主带您去温泉的缘由了。” 胡晓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君青岚心如乱麻,千头万绪之下,似乎隐隐约约的总有一个答案。 “今日你们先歇下罢,多谢胡太医此番特意赶来。”他站起身,朝内室走了过去,“不必再费心照顾了。” 他的声音满是疲惫,胡晓和思音也只能应下,两人找了个角落,又双双依偎着歇下了。 君青岚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出刚刚睁眼时看见的白赫曦的侧颜。 这张曾让他数度陷入噩梦的脸,在那时却如此安详沉静。 “白赫曦……” 被他念叨着的正主本人一沾上床就困得人事不省,抱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如此奢靡的日子又过了一日,傍晚时分,绿萼伏在白赫曦的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白赫曦轻轻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更进一步了。 晚膳时,高凌夕正想端起杯子再敬一回,白赫曦转着酒杯,突然开口道:“高大人,本宫在这里也已经呆了几日了,不知江城的水患情况如何?” 高凌夕显然是没想到白赫曦会突然这么问,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只能放下了杯子,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来:“水患来得突然,我们也是防不胜防,死伤……唉,死伤很是惨痛。” 白赫曦微微一挑眉,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此番朝廷极为重视此事,特命本宫带着各类所需物资前来,更有拨款十余万两用于此事,只是本宫素来不爱插手这等事情,这些事还是需要熟悉江城情况的人来处理,你说是么?高大人。”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高凌夕的内心狂喜,几乎就要压不住嘴角的笑,还要勉强装出隐忍的模样来:“殿下,下官可万万不敢当。” “高大人很会做人,如此会做人的刺史大人,本宫信得过。”白赫曦端起了酒杯,笑吟吟道,“就看高大人愿不愿意替本宫分忧了。” 高凌夕也立刻端起了酒杯,这样的诱惑太大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下官惶恐,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碰杯之后,白赫曦继续转着空杯子往下说道:“只是,高大人,本宫身负母皇之命,也不敢有所怠慢,因此,高大人既然要为本宫分忧,也该拿出些能让本宫交差的本事来。” 她眯了眯眼睛,无形的气场让高凌夕几乎觉得要滴下冷汗了。 “高大人?” 这便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了,高凌夕咬着牙,最终还是站起身,将杯子里的酒再度倒满后一饮而尽:“殿下如此看得起下官,下官必然要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眼看宴席到了尽头,高凌夕接着往下说道:“殿下,请随下官来。” 白赫曦跟着高凌夕走到了她的书房处,推开门后,高凌夕屏退了众人,又看着绿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绿萼是我贴身侍女,不必顾忌她,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高凌夕便也不在隐瞒,她的脸上因为酒气而显现出红晕来,又或许是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殿下,下官从前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导致如今局面,若是殿下能替下官度过此劫,便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必定做牛做马回报殿下。” “朝廷此前共拨款了三次,高大人不妨与本宫直说——” “这些钱,去了何处?” 11、虎穴(四) 像是无声的对峙一般,白赫曦转动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心里默念着时间。 等她数到五十七的时候,高凌夕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样,她伸手在桌面的灯盏上一掰,沉闷的响声自书架之后传来。 木质古朴的书架转过来后,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暗室。 看来把财宝藏在墙后面是自古就有的传统,白赫曦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高凌夕小心打量着白赫曦的反应,躬身在前面引路。 进去之后,和外面的井井有条有些不同,到处都堆放着箱子,里面或是字画,或是珠宝首饰,而在这间并不大的暗室尽头,是随意码放着的,宛若小山一般的金砖。 白赫曦知晓江城是个富庶之地,如今看来,倒是她低估了江城。 “高大人,好手笔。” 高凌夕此时已经豁出去了,若是白赫曦彻查水患拨款一事,自己此前的事迹也均会暴露,倒还不如她自己抖个干净,若是能与白赫曦达成协作,也得以保全日后的财富。 即便是要让他把这一屋子的财宝都赠给白赫曦,她也是愿意的,江城如此富庶,积攒起这样一屋子不过就是两三年的时间,与头上的乌纱帽和这块宝地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殿下见笑了,殿下,若是按照前几年的状况,治理水患是万万用不了那么多的银钱的,但是此次水患情况特殊,引起了疫病,这才……这才变成如今局面,待到下官想要补救之时,却已经是——” 白赫曦在内心笑了一声,整日在这里潇洒作乐怕就是高凌夕的补救了。 “那不知高大人本来打算如何填上这个窟窿?”白赫曦随手捡起了一块金砖,掂量了一下后又丢了回去,“疫病已生,如何处置?” 高凌夕缓缓躬身:“一火以蔽之。”、 白赫曦算是明白高凌夕为何在此地盘踞多年都没人敢动她了,能够将这样一件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足见从前她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 此前朝廷当也有派来督察之人,应当不是与高凌夕狼狈为奸,便是已经为她所害。 想来若非自己身份特殊,高凌夕也不会如此好言相告了。 见白赫曦并未说话,高凌夕又是一拜:“殿下,下官知晓这些东西殿下未必看得上眼,但若是殿下能够助下官一臂之力,下官日后必然千百倍回报于您。” “高大人要如何做,不妨说来听听。” 高凌夕一听,喜上眉梢,但面上依旧要端得一本正经。 她试探着开口道:“殿下,早在几日之前,下官便命人将城中有疑似患上疫病之人皆带到了城内的一处旧巷,人数也不过千人,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白赫曦。 白赫曦来之前便了解过江城,总人口数确实比旁的城要多些,但千人之数,在高凌夕这里居然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笔,这人当真视人命如草芥。 “哦?那若是这一把大火过后,城中依旧有人患上疫病,高大人又当如何?”白赫曦抬起眼,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发现一人,再杀一人?” 高凌夕似是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把火,何时点,如何点,高大人可想好了?” 高凌夕此时已经明白了白赫曦的话中有话,当即拱了拱手:“下官还请殿下赐教。” 白赫曦笑道:“高大人如此有见解,本宫何来赐教一说,不过自说自话罢了。” “下官洗耳恭听。” “第一,如本宫刚刚所说,在疫病未完全消失之前,这把火放不得,只有等到城中情况完全稳定,才能进行这最后一步,否则,徒生事端,只会坏事。”白赫曦眼神轻轻扫了扫低着头的高凌夕,继续说道,“其次,若想完全压住疫病,必要使用合适的方法,只靠抓人无法清除这个祸患,将城中的大夫都集结在一处研制方法,若是能有治疗的方子是最好,即便没有,也需要拟出避免疫病的法子来,这一千人尚且可以瞒过,这若是少了万人,高大人也不好解释罢。” “高大人既如此有诚意,此番便与本宫通力合作,如何?” 高凌夕此时自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殿下所言,下官即刻去办!” 白赫曦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出去罢,本宫已经乏了。” 临走前,白赫曦环视了四周,角落一个上着锁的小门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暗室本身就已经很是隐蔽,里面居然还有暗间。 这高凌夕还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 她只在那道门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收回了目光,跨出了暗室。 “城中疫病未清,本宫也不欲前往,高大人便按照本宫所说先行去办,每日告诉本宫结果便是。”白赫曦轻轻拂了拂自己衣上的褶皱,“待到情况稍好,本宫再行前往。” “是,是,殿下便在此地安心休养,下官定会按照殿下所说办好事情,还请殿下放心。” 待到回到屋里,绿萼看了眼窗台上的白色鸽子,立刻上前将信鸽上的纸条取了下来。 “殿下。”她将纸条递给了白赫曦。 “梁月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些人的踪迹,正在与之斡旋。”白赫曦将纸条缓缓地放入了烛火之中,火苗窜起,纸条瞬间化为了灰烬。 “殿下,我们还需待在此处吗?若是今日以赈灾为由前往江城内,岂不是正好摆脱了高大人的钳制?” “若是现在离开,只会引起高凌夕的怀疑,那么此前种种不过白费,倒不如安心在此,好让她放松些警惕,梁月她们也可稍微轻松些。” 白赫曦的手虚虚拢过烛火,带起的风让火苗跳动了一下,“而且,高凌夕所做的事虽然是为她自己考虑,但却意外也是防止瘟疫传开最有效的法子,这法子虽然有效,但却很是得罪百姓,倒不如便让她做了这个恶人,还省了本宫的精力。” 绿萼听完之后才恍然,自心底觉得甚有道理。 她看向了站在烛火光中,脸色有些晦暗不明的白赫曦,头一回如此明显地感受到——嫡长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12、虎穴(五) “殿下,凤君今日精神好多了,应当是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胡晓小心地拱着手,又陷入了自己该不该说这话的纠结之中。 白赫曦觉得自己都快要习惯胡晓这样的说话方式了。 她抿了口茶杯里的茶水,看了眼胡晓:“说。” “就是凤君终日郁郁,茶饭不思,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必然还是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垮的。” 看见白赫曦的眼神,她再度开始后悔。 自己那天到底是为什么要在太医院值班啊! 如果不是那天被白赫曦逮了个正着,自己现在正在太医院里快乐似神仙,哪里需要考虑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 想哭,真的。 白赫曦倒不是在生胡晓的气,她是觉得君青岚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作践自己的身子除了让自己不痛快之外,并不会伤害到任何其他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君青岚就是不明白。 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还不能放任他就这么死的话,白赫曦真的很想放任这人自生自灭算了,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任,就算三番五次被救回来了,也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白赫曦耐着性子开口反问道:“怎么,他可是需要本宫亲自去哄他?” 胡晓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就差给白赫曦当场磕两个头了。 “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胡晓心一横,往下说道:“只是若是能让凤君到外面走走,哪怕只是在院子里走走,也或许能好些。” 白赫曦思考了一会之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沉吟道:“知道了。” 好像是自己给人下的禁足令,对于这种本身有抑郁倾向的人,确实有增加他厌世思想的风险。 行吧,左右高凌夕这几天大概是不会围着自己打转了,带君青岚出去走走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而且就她观察而言,君青岚别说和三妹互通有无了,他和外界的交流约等于零,连思音一天都难得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人不仅厌世,说不定还和自己一样社恐。 只不过自己的社恐在生活所迫下已经快要成为医学奇迹——自我疗愈了。 第二日,高凌夕早早地就出门了,临走前吩咐了府里的人好生听白赫曦的话,自己匆匆忙忙地按照白赫曦的话去办事了。 君青岚看着站在门外的白赫曦,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人今天又要做什么。 “今日天气甚好,和本宫出去走走。” 胡晓和思音无声地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觉得嫡长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也很出众。 白赫曦面不改色地说完,也没给君青岚拒绝的机会,转过身便离开了。 嫡长主的话,没有人敢不遵守,思音立刻跟了上去,颤巍巍道:“凤君,我们跟上去吧。” 她是真的怕君青岚又惹恼了白赫曦,到时候又被罚得只剩下半口气。 自己算是和凤君的命绑在了一起,君青岚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小命一样难保。 君青岚站了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跟上罢。” 进嫡长主府的那一刻,他早就身不由己,即便他不愿意,白赫曦又如何会轻易放过自己。 白赫曦没坐轿辇,而是带着君青岚一路往山上走去。 身后只跟着绿萼和思音,以及几个高府的下人。 这次她不打算按照高凌夕带自己玩的路线走,她之前就发现,站在院子里能往下看到江州城的大致情况和周围的地形,比起地图上画的,实地看到的会更有说服力。 高凌夕确实是选了个很不多的地方,再往上地势便有些陡,由于前些日子的雨,路也有些泥泞,但白赫曦从前就是个运动细胞很发达的人,这点高度对她而言只能说是小菜一碟,绿萼时不时想要伸出去扶一把的手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嫡长主根本不需要自己扶。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比起白赫曦,君青岚就显得有些吃力,他的体力还未恢复,加上身上有伤,走的速度便慢些,白赫曦一开始并未察觉,直到绿萼小声提醒。 “殿下,凤君他还在后面。” 白赫曦这才想起来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是要带着君青岚出来散心的,顺便观察下地形,来完成自己这个艰巨的家庭作业。 不止君青岚,思音和高府的下人们也有些吃力,绿萼本来就不同于普通人,从小习武的她自然不会觉得累,而她很惊讶的是,白赫曦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感觉。 白赫曦抱着双臂,看着慢悠悠走在后面的一堆人,由衷感叹: 这些人的精力和体力都不行。 待到君青岚走到她的跟前,她正打算转过身继续往前,转身一瞬,眼睛的余光就瞄到了君青岚似乎要往下倒,她立刻转了回来,伸手把人拦腰托住。 思音这会自己都喘的厉害,自然是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白赫曦把君青岚半抱了起来。 看到君青岚脸上细密的汗,白赫曦在内心长叹了口气。 此番出行不可本末倒置,大不了自己明日带着绿萼自己来看便是了。 “去前面的亭子休息一会罢。” 听到这句话的思音和其余人都松了口气,按照白赫曦的这个脚程,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比凤君先厥在半路上。 君青岚的腿有些发软,他试图不依靠白赫曦的手臂自己站稳,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白赫曦冷眼看着,有些无语。 “本宫不过扶你一把,何必如此抗拒,不会对你如何。” 君青岚的面上不知是由于走了这些许路觉得累了,还是因为白赫曦的这句话,竟然难得的浮现出一片红晕来。 见人终于放弃了挣扎,白赫曦也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托着君青岚往前走,饶是君青岚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也依旧将人托得很稳。 君青岚跟着白赫曦慢慢地走着,他微微低头,便能嗅到白赫曦身上散发出的白玉兰的香气,看见她头上唯一一根发钗。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白赫曦开始不喜欢在头上插得琳琅满目了?从前她似乎最爱叮铃的声响,也曾用头上的发簪狠狠划过他的身子,血的味道会让她更为兴奋。 但现在的白赫曦只用了这样素净的头饰,也似乎很久未曾那样对自己。 她……到底要做什么? 绿萼已经先一步将椅子给擦净,白赫曦把君青岚扶到椅子上之后,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一抬眼,就发现这里的视角似乎也很不错。 虽然并未完全朝向江城,却能看见江城的北边环境。 “绿萼,你上去看看,若是有视角更好的位置便告诉本宫。”白赫曦嘱咐道,“不必走远。” 绿萼点了点头,随即便灵巧地开始往上走。 白赫曦则站起身,跨过了石凳,站到了山路的边缘。 君青岚正坐在石凳上平息自己的呼吸,睁眼之时,便看到了有一高府的侍女,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到了白赫曦的身后,且面色极为严肃,眼神中分明透着恨意。 他立刻感受到了危险,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喊出了声。 “小心!” 但为时已晚,那个侍女已经伸手推向了白赫曦,白赫曦只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推力,便失去了平衡,向下滑了下去。 手上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身体也未继续往下滑,白赫曦一抬眼,便看见了君青岚由于用力而有些涨红的脸。 思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高府的下人也乱做了一团,那人见白赫曦被君青岚给拉住了,顿时有些气恼,打算再度上前的时候,被思音一把抱住了。 “你要干什么!你不许过去!” 受了思音的鼓舞,其余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把那人按住,其余人则是帮着君青岚将白赫曦拉了上来。 白赫曦若是真掉下去了,今天这里所有在场的人都得陪葬。 绿萼听到动静匆忙赶回来的时候,白赫曦正沉着脸看着眼前被按住的人。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死路一条,那侍女索性也不再隐藏什么,而是如疯癫一般大喊大叫起来。 “凤君!她那日那样对你,你为何还要救她!她分明就是个无情之人,对你无情,对百姓无情,对江城无情的人!” 君青岚此时才感受到了自己手臂上传来的钻心的痛,连屈起手指都很是困难。 “你想要置本宫于死地,是为了江城百姓?”白赫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叫做云亭的侍女。 “你和那个狗官一样都不是好人!你们狼狈为奸,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一人之力太小,杀不了那个狗官,也没能杀得了你,但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日日缠着你们,让你们不得好死!” 云亭的话难听至此,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生怕白赫曦一怒之下连着她们一并拖出去埋了。 白赫曦盯着云亭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那真是可惜,本宫不仅不会死,还会比你过得好百倍。” “本宫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一个小小侍女来置喙。” 高府内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高凌夕办事看来也并非滴水不漏。 “今日若非是你被人所救,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我杀不了你,但你们这样的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凤君,你今日救了她,就不怕她未来要了你的命——” 绿萼干脆利落地出手,一声脆响后,卸了对方的下巴,云亭便只能瞪着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今日便先到这里,回去罢。”白赫曦看了眼正在发愣的君青岚,看见对方白色的袖子里显现出的血色,眉头紧皱,“你……罢了,先回去。” 13、虎穴(六) 平静下来之后,君青岚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如此做了。 他明明是最该恨白赫曦的人,是白赫曦折断了他的双翼,日日用最痛苦的方式折辱他,可当他真的看到对方命悬一线之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几日白赫曦会替自己换额上的帕子,会耐心地将热粥送到嘴边,甚至会为了祛除自己身上的寒气将自己带至温泉—— 而且若是白赫曦死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种种考量下,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即便事后有些后悔,他也确确实实救下了白赫曦 胡晓本来等在屋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自己今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却没想得到的依旧是白赫曦的传令。 等到她背着药箱忙不迭地滚到了隔壁,就目瞪口呆地见到凤君又挂了彩。 不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也能走出问题来? 她很疑惑,但是她不敢说,她只敢在白赫曦阴冷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瑟瑟缩缩地挑开了君青岚的袖子。 君青岚的手臂擦在了山边锋利的石头上,划出了一道很深的痕迹,血淋淋的一片。 胡晓大气都不敢出,很是利索地用沾了水的帕子将君青岚的伤口清洗干净。 白赫曦看着君青岚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几乎已经能够感同身受这样的痛楚,再抬眼,君青岚本就算不上好的脸色如今更是一片苍白,连嘴唇都被他咬得没了血色。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有些烦躁。 虽然这个侍女的心是为了江城百姓,但用这样的行为来复仇实在是蠢得厉害。 而她也没有大度到放过想杀了自己的人。 “殿下,云亭如何处置?”绿萼俯身问道,此事她也有些愧疚,自己本该是贴身保护白赫曦的,那时却并不在,白赫曦才会落入险境。 白赫曦轻轻转了转手上的镯子,过了一会才很是平静地回道:“等高凌夕回来定夺就是。” 高凌夕会如何对待一个这样隐藏在她身边的祸患,白赫曦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能想象的出来了。 君青岚的目光微微一沉,看向白赫曦的神色似乎是有话要说,却在白赫曦回看的时候又垂下了眼睛。 啧。 她知道君青岚要说什么。 放过云亭……她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会。 好像也未尝不可,这样会杀人的刀若是能为自己所用,倒也算是好用。 这种有些蠢的人,虽然干不成大事,但是莽一莽,也能在某种情况下帮上忙。 不过,她要等君青岚亲自开口求她。 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刚刚那个人情还了,算是两清。 她看着胡晓小心在君青岚的胳膊上撒上了药粉,比刚刚更甚的痛楚让君青岚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脸色也更为苍白。 提心吊胆包扎完的胡晓立刻跟着绿萼一起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白赫曦和君青岚两人。 这是白赫曦在特意创造君青岚求自己的机会。 果然,君青岚的神色开始变得更为别扭,几度想要开口,但最后却又被咽了回去。 他好像找不出一个立场能够为云亭求情,白赫曦那样的人,如何会容忍一个要杀了自己的人还活着,当时没有当场杀了云亭,大约已经是对方隐忍的结果。 自己的请求很像是得寸进尺。 就算他这几日总会有白赫曦似乎变了的错觉,心里也依旧认定白赫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残忍之辈。 白赫曦很是淡定地品着杯子里的茶水,能够如此轻易地把人情还清,她的心情不错。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一声一声,似乎都在蛊惑着君青岚将话说出口。 等得久了,她也开始有些困了,干脆站起身:“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本宫说?” 君青岚咬着牙,似乎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正打算站起身行礼的时候,白赫曦先发制人:“坐着说,手上的伤口要是崩开了,还要再包扎一次,很麻烦。” 君青岚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也有些许气息不稳。 “云亭她……” “你想替她求情?”白赫曦在君青岚的面前站定,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白赫曦猜出了他的意图,这一点君青岚并不意外,但是对方听出了自己的意图却没有恼怒,这让君青岚有些意外。 按照白赫曦的性子,此时应当大发雷霆才对。 而最让他震惊的在于,白赫曦几乎是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可以,本宫可以帮你保住她的命。” 看着君青岚有些迷茫的神色,白赫曦突然觉得—— 这人有些时候冒着傻气,还是有点可爱的。 “就这样,你好好养伤便是。”白赫曦拢了拢自己的袖子,转过身便往外走去。 而一直等到关门的一声响后,君青岚才有些后知后觉。 白赫曦刚刚转身的那一瞬是不是……笑了一下? 不是那种阴恻的笑,而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笑意。 这样轻松的神色,他似乎还从来没在白赫曦的脸上见到过。 白赫曦觉着自己隐藏得不错,开门的一瞬间就收回了嘴角的笑意,神色又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在外人面前,还是需要维持自己一贯的形象的。 高凌夕得知了消息紧赶慢赶赶回来的时候,满头的大汗仿佛刚跑了马拉松,见到正在正厅主位上一手撑着脑袋看话本子的白赫曦之后,很是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下了。 “下官罪该万死,竟不知府上有这样的人……下官实在是惶恐,还请殿下放心,下官必然将那人碎尸万段以泄殿下之恨。” 白赫曦慢慢放下了书,脸上的神色虽然慵懒,却充满了杀意。 “高大人对府上下人的心思,是真的一无所知?”她慢慢地走近了些许,而后俯下了身子,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道,“这一切,总不会是大人授意而为罢?” 高凌夕顿时脸色铁青,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白赫曦看看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当即要下令,把云亭拖出去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再曝尸几日以儆效尤。 白赫曦却笑了笑:“高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否将云亭交由本宫处置,左右她想要的是本宫的性命。” “本宫偏要让她看着,本宫不仅能好好活着,还能日日折磨她到死。”她笑了起来,眼神之中却无半点笑意,看得只叫人起鸡皮疙瘩,“这样的死法,本宫才最痛快。” 高凌夕看着白赫曦的眼神,只觉得背后一凉,哪里敢说个“不”字。 于是,正在等死的云亭就这么被人带了出去,然后丢进了一个新的屋子里,过了一会之后,便有两个身影小心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思音和胡晓奉了君青岚的命,来带云亭走。 “你们是……凤君身边之人?” 云亭的手脚皆被折断,身上处处都是伤,就算是见惯了伤者的胡晓见了也不免皱了皱眉。 她很是迅速地把云亭的手脚都接了回去,咔哒几声轻响后,云亭就发现自己的手脚能动了。 “嘘,你可别给其他人讲,我们凤君是看你本性不坏,这才求了嫡长主殿下,才饶了你一条命的。” 云亭一声冷笑,并不领情:“若非是他要救那人,我现在也算是死得其所,何苦要他来假惺惺地救,不过和她们是一丘之貉罢了。” 胡晓闻言简直就要擦汗了,这样不惜命的人也算是少见了。 思音立刻捂住了云亭的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哎哟,你可别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我不是让你继续对殿下动手的意思,你还是别打殿下的主意了,你想想你江城的朋友和家人?你总不能不想她们吧?” “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父亲,他死在了水患之中。”不提还好,一提云亭便更恨得牙痒痒,“若非高凌夕不作为,水患何以严重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看踹到了别人的伤心事上,思音闭嘴了。 胡晓一边耐心地帮云亭清理伤口,一边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呢,也算是救了不少人,见了不少人,有些时候,人没救回来,最伤心的便是亲人,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你的父亲非但不会觉得你是死得其所——”她耐心地把药粉洒到了伤口上,“他只会觉得心疼。” “明白吗,他或许更希望你活着。” 思音趁热打铁,立刻点了点头:“是啊,而且你不是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吗,你要是真恨高大人,也该亲眼见证他自掘坟墓的那——唔!” 这下轮到胡晓捂住思音的嘴了。 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思音只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巴掌:“我我我我乱说的,不是,我没有说殿下的意思,也没有咒高大人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得好好活着,才能知道结局是什么!” 云亭看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有些不靠谱,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被说动了。 她的手上被套上了厚重的镣铐,跟着胡晓和思音去了君青岚的屋子里,一进门,她便看到了站在窗边月色下的君青岚的侧影。 修长的身躯随意地倚靠着白壁,精致的眉眼在月光下更显得和画中人一般,如墨色挥洒而下的长发垂在他的身后,在微风轻扫下,几根发丝微微摆动着。 君青岚见了她,眉眼皆是温柔。 他轻轻地告诉云亭。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14、虎穴(七) 高凌夕果然依照白赫曦说的话,将城中的得疫病者与其余人都隔离了开来,同时召集了全城的大夫开始研制药方来遏制瘟疫蔓延的趋势。 随着水势渐褪,城中的情况也开始好转。 白赫曦觉得,时机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她这几日每天都会和绿萼一同去山上观察四周地形,对于江城而言,仅仅渡过这次难关显然是不够的,防治才是关键,虽然这地形很容易积水产生水患,但是若是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挖几条沟渠一并引至地形更低处,那么在下次连日大雨的时候,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堤坝不至于即刻崩溃。 另外,与地图中所画不一致的还有,近几年江城发展即快,城中的布局也有了相应的调整,城区的重心已经从南部移到了东面,而东面地势比起南面较低,更容易受水患影响——需要一个懂城市规划的人来做这份布局图。 白赫曦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个事实——有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自己的脑细胞不能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是日,她向高凌夕提出了想去江城之中看看的想法。 “高大人,本宫既然身负母皇之命,便有必须要为之事,若是连城中都不去看一眼,这对本宫的清誉伤害不小。” 高凌夕此时自然也并无觉得不妥,左右自己和嫡长主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算嫡长主去了城中也无妨。 “殿下,那梁将军和——” 白赫曦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暂时先不必跟着,我们不过是先去看看情况而已。” 高凌夕听完更是心中暗喜,白赫曦这是信任自己的体现,连兰翎卫都不带上,意味着白赫曦是彻底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更重要的是,朝廷所带用来赈灾的物资和银钱,均交由兰翎卫所保管,白赫曦并不带去江城,就意味着这笔钱或许不需多久,便会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嫡长主果然很是爽快。 白赫曦见高凌夕的神色,便晓得这人多半是已经完全信了自己,她内心冷笑了一声,脸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是难得和善的表情,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白色毫毛,轻饮了一口。 ——只是可惜,她生平最讨厌贪污公款的人。 第二日,高凌夕亲自带路,她启程前往了江城。 也正如高凌夕之前所说,从她这座府邸出发至江城内,只需要不到半日的时间。 白赫曦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君青岚坐在窗边,正在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往外看,还未行至江城,便已经能看到零落的灾民正提着包袱匆匆赶路,在看见高凌夕之后,几乎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却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 “让开!不知道这是谁的车轿吗!”高凌夕骑马走在最前,有一老妪走路稍慢了些,她便抬起鞭子抽了过去,“老东西找死!” 她现在已经全然相信白赫曦就是传闻中那样冷漠且纨绔的模样,因此甚至连在白赫曦面前收敛些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将自己对百姓苛刻的那一面直白地显现了出来。 白赫曦闭着眼睛听到了动静,皱起了眉。 高凌夕可真是将狗仗人势贯彻得很实在。 无端挨了一鞭子,本就腿脚有些不便的老妪当即摔在了路上,身旁站着的儿子立刻伸手去扶,却被一同带倒摔在了地上。 这下便更加堵住了前路,高凌夕更为冒火,正要继续抽鞭,却有一道温润有力的声音自马车内传了出来。 此时正恨得差点把牙咬碎的云亭被思音紧紧摁住了双手,听到这声音之后,短暂地愣了一瞬,再抬眼之时,马车的车门被打开了,君青岚探出了半个身子。 “住手。” 见是君青岚,高凌夕这手就只能悬在了半空。 即便对方是并不受宠的凤君,地位也依旧尊贵,远在她之上,因此高凌夕虽然自心底看不起君青岚,也只能收起了鞭子。 君青岚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出声,亲眼见到了面黄肌瘦的流民之后更是心有不忍,正欲再度开口之时,白赫曦冷冷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莫要耽搁本宫的时间,高大人,继续走便是。” 高凌夕立刻拱手示意自己知晓,随即不屑地瞥了眼蜷缩在地上的母子,高傲至极地挥了挥鞭子:“走!” 君青岚坐回了马车里,白赫曦依旧闭着眼睛,面上也未曾流露出任何生气或是不满,平静得仿佛刚刚那段小插曲并不存在。 君青岚本以为必然会遭白赫曦的斥责,却没想坐了好一会之后,白赫曦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无言的沉默之中,他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再度转到了窗外。 而就在他转身之后,白赫曦睁开了眼。 君青岚此人,心肠软得让人发指,明明他的处境也不过是个被人随意玩弄的玩具,却还有如此泛滥的同情心,怪不得即便从前白赫曦如此对他,他却依旧能在那种情况下救下最恨的人。 只是,这样心肠软的好人往往是不会长命的。 想救所有人的人,往往是最容易被人背刺的。 她甚至开始由衷地觉得,就算自己放了君青岚自由,按照此人的性格,除非之后遇到的都是和他一般傻的老好人,否则照样不会好过。 人性本恶,人和人之间总是猜忌和伤害居多,像这样一门心思对旁人好的大傻子终归还是少见的。 君青岚丝毫没有感受到白赫曦的目光,只是看着灾民流离失所的模样,不免心生悲凉,偏偏自身能力又仅限如此,帮不到任何人,更觉得自己无用。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想了一路,马车终于驶入了江城之内。 甫一进城,白赫曦便觉得这城中实在是有些太静了。 京城之内繁华,嘈杂声向来到了吵闹的地步,可即便是普通的城内,也不该是如此安静的模样,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马蹄声。 白赫曦皱了皱眉,起身打开了小窗。 窗外的景色破败得难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白赫曦这才直观地感受到,这场水患给江城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 这里丝毫看不出曾经是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木质的房屋由于连日的积水浸泡,早已发黑软化,不少房子早就已经坍塌,有零落几人站在已经倒塌的房屋边上沉默不语,即便听到了马车的声音也未曾转身。 于江城百姓而言,他们对高凌夕已经失望至极。 高凌夕的面上挂不住,但也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怨气很重,若是挑起了什么事端,在白赫曦的面前可就太丢脸了。 于是她也只能强忍着不悦,带着白赫曦先行前往了府衙。 白赫曦下了马车,看见江城府衙的时候有些感慨。 这高凌夕虽然治理城内的水患没什么建树,但却把府衙打理得甚好,一点看不出是在城中遭了水患,连屋顶的黑瓦都依旧整整齐齐。 “殿下,请——”高凌夕殷勤地躬身迎白赫曦进门,这江城府衙虽说是办公场所,但是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称之为“高府”也没什么不对,府衙内各色房间家具一应俱全,且设计依旧别出心裁,很好地隔开了前院的办公之处和后院的休憩之地。 她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屋子,按照最高规格的水平配置家具,以至于白赫曦走进房间的时候,恍惚间差点被各色金银器具晃了眼。 …… 有钱是好事,但也不必都摆出来。 白赫曦麻木地扫了眼房间里的陈设,觉得实在不如一箱金砖来得实在。 比如说高凌夕的密室里的那些。 晚膳时分,高凌夕照旧已经备好了酒菜,白赫曦刚刚入座,她便似乎有话要说,但看着同样在座的君青岚,又很是犹豫。 白赫曦看懂了她的暗示,很干脆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高凌夕这才开口道:“殿下,那……那巷子里的病患实在是太多了些,您看——” 白赫曦不动声色地停了筷子,高凌夕的后半句话也就自动偃旗息鼓,她看着白赫曦伸出手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摸着帕子的一角,微微眯起了眼。 “高大人,本宫此前说过什么便是什么。” 高凌夕也只能苦着脸应下,但正要再度开口询问之时,白赫曦又开口道:“若是地方不够,那附近的几间屋子便也收拾出来,本宫瞧着不过是屋顶有些破损,再将柱子稍微拾掇一下,便也是稳妥的栖身之处。”她抬起眼,看着高凌夕,虽是笑着,却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寒冬一般。 “高大人觉得如何?” 高凌夕哪里敢觉得什么,只敢赞同。 那城南的几处屋子虽然看上去只是屋顶有些破损,但实则根基也已经被泡坏了不少,已经有些摇摇晃晃,若是要完全修葺木柱,要花的材料和银钱都不会少——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入了她的脑海。 既是本来就要死的人,那又何必在乎用什么方法送他们去死呢。 她像是顿悟了白赫曦的用意一般,立刻喜笑颜开,端起一杯酒一一饮而尽。 果然还是嫡长主思虑周全,滴水不漏,自己差点都没看透对方的意思。 而白赫曦却完全不曾想到这一层,她那日只是匆匆一瞥,觉着周围的这几处屋子看上去情况尚好,是可以用起来的地方。 她见高凌夕突然如此高兴,虽然有些疑惑,却到底也没有深究。 大约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吧。 15、虎穴(终) 一连几日,白赫曦一边通过高凌夕迅速了解清楚了江城的各种事务,更暗中熟悉了府衙内的官员构成,绿萼受命调查,找出了不少虽然看不惯高凌夕却又被迫留在府衙内的人,一边又诓着高凌夕用各种理由去修缮城内的设施,研制疫病的药物。 事已至此,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要开始怀疑白赫曦的用意了,更何况高凌夕本身便是个人精。 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房间中踱步,盘算着这几日的事情,几乎不消多加思考,她就得出了一个让她有些背后发凉的结论。 白赫曦难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自己为伍? 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取得自己的信任而已。 这个念头立刻串起了很多她曾经有些不太理解的事情,譬如白赫曦一直在拖着自己处理瘟疫之人的时间,和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自己用银钱去填补江城府衙的空缺,美其名曰是为了她考虑,实则—— 明明有更多更直接的方法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便再不可消除,高凌夕在房内踱步了许久,最后有些恼火地一拳砸在了木桌上。 她在江城盘踞如此之久,还没有如此被人戏耍过。 她立刻着手写了一封亲笔信,命自己的亲信即刻送入山中。 高凌夕站在门外,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黑夜,冷冷笑了一声。 她不过是敬畏白赫曦的身份而已,但此时白赫曦在江城地界,随身护卫的兰翎卫又不在此处,自己想要不动声色地让她消失,实在是易如反掌。 就算兰翎卫在此,她也不觉得惧怕,自己的手中,可不止白赫曦看到的这些。 白赫曦自然能察觉到高凌夕的耐心正在逐渐耗尽,但她同样丝毫不慌,坐在桌前翻看着江城府衙前几年的账本,她虽然还没来得及上大学就意外凄惨地死了,但看账本显然不需要微积分这种高等数学的知识。 而且作为一个从小信仰金钱的人来说,对金钱敏感是她在摸爬滚打的人生中为数不多掌握的技能。 她不过翻了几页,就看到了账本上满是漏洞,这哪里是账本,分明是高凌夕贪污的证据,也真亏这人心大,做假账如此错漏百出还敢自信地拿来给旁人看。 这高凌夕,大胆且自负,或者说,因为自负,所以胆大。 而她现在就在等着,高凌夕的这颗自负的心,膨胀到爆炸的那一刻。 自那过后又过了三日,晚膳的氛围已经不似从前那样轻松了,高凌夕转了转酒杯,如今她有了底气,也并不打算一直这样纵容白赫曦戏耍自己了。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您此前告知的计划?” 白赫曦也晓得到了这个时候,因此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挑着鱼肉里的刺,过了许久之后,才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高凌夕的耐心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此时也不再对白赫曦客气到卑微,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又更为直白地问了一遍:“下官问,何时才能杀了那些鼠民。” 君青岚虽然一直游离在这些事情之外,此时也能从桌上的氛围上察觉出剑拔弩张的意味,有些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 白赫曦却仍不在意,弯了弯眼睫,很是无辜地反问道:“怎么,高大人……可是等不及了?” 高凌夕冷笑了一声,站起了身:“殿下怕是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杀了他们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赫曦,对方依旧气定神闲,只是坐在那里,气场便已经赢过了高凌夕。 “高大人,此话何从说起?” 白赫曦如今的模样已经印证了高凌夕的猜测,她也彻底失去了耐心,当即摆了摆手,门外顿时涌入了一堆衙役,各个手持冷剑,将他们围绕在了其中。 “殿下,下官虽然愚笨,可若是再看不清您的意图,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了。”高凌夕目露冷意,伸手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接过了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指向了白赫曦,“嫡长主殿下屈尊前来江城赈灾,却不幸被水患所害,倒也是令人信服的理由。” 白赫曦摆弄着碗里的鱼肉,甚至没有看一眼高凌夕:“高大人,好大的胆子。” 只是这样一句话,高凌夕觉得自己有些心生怯意,但如今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她,白赫曦知晓了她那么多的秘密,又无法成为她所能控制的人,与其留下祸患,倒不如搏一搏,即便朝廷派人追责,也可推至水患之上,自己照样可以带着积攒的钱财远走高飞,比半辈子的心血都毁于一旦要好得多。 白赫曦若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实上报朝廷,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都是殿下所逼,您也别怨下官,若是您听话,我们又何至于此。”高凌夕眼神一凛,随即剑尖向前,但还未等她出剑,门窗外便射来了不少银针,她只能立刻调转剑尖,替自己挡下了暗器。 紧接着,门窗被破,屋子里进来了不少黑衣之人,为首之人却是一身潇洒红衣,身后马尾高高束起,眼神凌厉,眼角一滴红色泪痣,飒爽非常。 “属下红绡,见过殿下。” 白赫曦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了眼捂着手腕站在门口的高凌夕,对方虽然面露讶异,却依旧阴沉着脸。 她还未开口,高凌夕便恶狠狠道:“殿下果然也留有后手,这便是传说中殿下的暗卫了,身手确实了得,殿下这几日,可真是瞒得人好辛苦。” “不过——就这些人的话,殿下今日也还是别想走出府衙一步。” 白赫曦也已经没什么耐心逗高凌夕玩了,她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色,声音更是如同三月隆冬一般:“高大人若是在等您山中的那些朋友的话,大可不必了。” 此话一出,高凌夕的脸色顿时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你以为本宫安排兰翎卫在那里是为了什么?”白赫曦紧盯着高凌夕,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真是因为信任你,才把他们放在那里?” 她早察觉到高凌夕提出将兰翎卫留在半山腰处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便让梁月暗中调查警戒,很快就发现了,传说中早就被剿灭的匪徒,其实不过是受了高凌夕的命令,隐藏在山林中,正在监视着兰翎卫的一举一动。 只是山匪的智商普遍不够高,对这些京城来的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兰翎卫也未曾上心,梁月不过随便耍了几个诈,便将她们的窝点挨个儿找了出来。 人还不少,自己不过带了百人的兰翎卫随行,那山匪的人数却有四百有余,比起训练有素的兰翎卫来说,山匪虽然凶悍,终归还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兰翎卫。 白赫曦前几日敢放心来江城,便是梁月告知已经将人尽数控制的缘故,而高凌夕送过去的书信,被梁月等人用威逼利诱的方式逼着山匪回了信,自始至终,不过只有高凌夕被蒙在鼓里。 高凌夕此时的面部已经有些狰狞,她虽然猜到了白赫曦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却也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便是被对方捏在手心里。 败局已定。 她仿佛疯癫一般大笑了几声,再看向白赫曦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满是恨意,她再度举起了手中剑刃,指向了白赫曦。 在众多暗卫守护之下,白赫曦只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飞蛾扑火罢了。 高凌夕举刃一瞬,红绡手中的短刃同样已经出鞘,却没想下一刻,对方的剑刃一转,竟是直接扑向了一旁的君青岚。 君青岚在白赫曦的眼中向来不过是个玩物,所以即便是红绡这样的暗卫,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满屋的暗卫都是围绕白赫曦而站,无人在意一旁的君青岚。 剑刃抵到君青岚脖子的一瞬,便有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白赫曦皱起了眉,手指也在袖子中无意识地捏紧了。 “别过来!” 高凌夕用剑刃抵着君青岚的脖子,疯了一般威胁道,一面开始往外退,他身后的衙役,有些早已经看出了败局,因此早就收了剑刃偷偷站到了一旁,只剩下高凌夕还怀着那唯一一丝侥幸,挟持着君青岚往外走。 红绡此时有些犯难,她知晓这位凤君并不受宠,但毕竟也是凤君,因此不知道是否该顾及对方的性命,只能看向了白赫曦。 白赫曦沉着脸,并未说话。 “让她们让开!放我走!殿下,我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饶我一命,回去依旧可以交差,何乐不为呢?”高凌夕舔了舔自己有点干涩的嘴唇,“我的那些东西,都给你,都给你!放我走——” 见白赫曦依旧没有什么动作,高凌夕顿时将剑刃逼得更紧。 脖子上传来清晰的痛楚,君青岚皱起了眉,却依旧一声不吭,他只是看着白赫曦。 他突然有那么一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白赫曦缓缓松开自己捏紧的拳头,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不过是本宫养的一条狗,你用他来威胁我——” 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抹笑。 “是不是有些,太蠢了?” 16、重建 君青岚只觉得自己也想笑。 是啊,自己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狗罢了,这条命如何,与她何干。 而自己,刚刚居然真的如同狗一般,摇着尾巴在期待着她的垂怜。 自己当真是下贱。 此话一出,房内似乎陷入了沉寂。 但红绡很快就看见,白赫曦的眼神分明在示意她悄悄上前。 她立刻会意,虽然有些不理解白赫曦为何会要救君青岚,但作为一个暗卫,她要做的只是遵循殿下的意思。 高凌夕此时只觉得已经走投无路,门外已经响起了马蹄声,梁月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兰翎卫在此,谁敢放肆!” 她凑到了君青岚的耳边,轻轻犹如耳语一般:“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凤君随我……一起上路了。” 君青岚很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无悲无喜。 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结局。 红绡只差一步便能到高凌夕的身侧,但对方的剑刃已经嵌入了君青岚的皮肉,即便是她也没有把握能够一瞬间制服对方。 就在此时,一声丁零当啷的声响从高凌夕的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锁链围在了高凌夕的脖子上,随后狠狠往后一扯。 高凌夕的神经本就已经高度紧绷,此刻也彻底失去了理智,在向后摔倒倒地的一瞬间,她的剑刃往后狠狠刺了几下,血色喷溅到了她的半边脸上,但身后的人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君青岚被高凌夕被这股力气带得同样摔在了地上,手上本就还未好全的伤此时落在地上,钻心的痛让他眼前一黑。 变数太过突然,白赫曦立刻往前几步,站到了君青岚的边上,一旁的红绡也立刻用暗器彻底封住了高凌夕的穴位。 在几度纠结之下,白赫曦还是蹲下身,将君青岚扶到了自己的怀里。 周围都是自己的手下,毕竟也是名义上自己的凤君,总不能一直让人在地上躺着,显得自己也有些怪没面子的。 君青岚扶着白赫曦的臂弯缓了缓,再睁开眼的时候,便看见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云亭。 她与思音一直站在门外候着,却没想到发现了屋内发生了变故,在发现嫡长主早有后手之后,两人本是站在人群外侧等待着事情结束,却没想君青岚被高凌夕挟持了,思音还在震惊当中没回过神,再一转头,就发现云亭早就没了身影。 高凌夕盲目刺的那几下贯穿了云亭的身体,即便是神医在世,也已经无力回天。 君青岚只觉得自己满眼都是红色的血的颜色,云亭躺在那里,手上依旧带着厚重的镣铐,嘴角正在不断向外溢出血液。 “云……亭……” 他颤抖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想要走近些,但即便是借着白赫曦的力,也依旧没有站起身的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亭朝自己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抬起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还是猝不及防地摔向了地面。 她最后只觉得庆幸,自己仿佛错怪了这位京城来的嫡长主,若是当时真的杀了对方,恐怕江城将永无宁静之日,还好自己没能成功,还好凤君救下了白赫曦,还好……自己还能够救下凤君。 救下那位对待受伤的小麻雀,也无比温柔的凤君。 那位温声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凤君。 这几日,她无数次站在暗处看着这位凤君,却终于能有一次,回报对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了。 白赫曦皱着眉看着云亭就这样断了气,还未开口说话,便觉得自己的怀中一沉,再垂眼的时候,君青岚已经靠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对方的脖子上依旧有血液在不断往外冒,白赫曦没再多想,伸手挎过对方的膝弯,将君青岚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君青岚实在瘦得有些厉害,这样的重量于她而言,抱起来轻而易举。 “去把胡晓找来!”她吩咐道,“高凌夕,押入大牢,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胡晓很快就背着自己的药箱赶了过来,果不其然,又在床上看见了面色惨败的君青岚。 …… 凤君还真是日日都要受伤,日日伤的地方还不一样。 她立刻搭脉开始诊治,好在此次脖子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外伤,手臂上的伤也只需要换药就可以了。 终于不是什么要命的伤病了,她觉得很欣慰。 但是白赫曦的脸色并不是很友善,这让她不敢把轻松的神色表露在脸上,只能板着脸替君青岚包扎好伤口后,麻溜地滚了出去。 等到其余人都退下之后,绿萼在白赫曦的身旁小声问道:“殿下,高凌夕此番,您打算如何处置?” 白赫曦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她死罪难逃,朝廷自有定夺,此番还是以解决江城的问题为主,你吩咐红绡,明日带人去将高凌夕在郊外的府邸一并看管起来。” “是。”绿萼应下之后,白赫曦便摆了摆手。 “你也先下去罢。”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昏迷的君青岚和自己之后,白赫曦才感受到了从自己的四肢百骸传来的疲惫,和后知后觉的恐惧。 即便自己已经推演了许多次,基本上能够确保不出任何意外,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还是害怕的。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的生活最惊险的也不过是和隔壁片区的小混混打群架,大家最多用拳头狠狠招呼对方的脸,却也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 但是今日,她知道若是处理不好,自己就会目睹无数的死亡,包括她自己的。 这个世界的法则,远比自己那个法治社会要无情残忍的多。 而云亭在她面前咽气的一瞬间,那样满地的血,和有些熟悉的脸永远定格在那个瞬间,都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即便白赫曦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手依旧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很清楚,于自己而言,这不过是个开始。 她不知道自己在君青岚的身边坐了多久,等到她站起身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君青岚的眼角旁,一滴泪正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白赫曦愣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帮对方拭去了这滴泪。 温热的触感让她像是突然醒了一般收回了手。 果然是和君青岚呆久了,如今心也开始变软了。 她欲盖弥彰一般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脸上又恢复了如同冰霜一般冷漠的神色,转身走出了房门。 君青岚……是在为云亭而流泪吗? 那个女孩,自己本来只不过觉着留她有用,却没想到,对方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她应该——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罢。 “绿萼,你可查到了云亭的身世,她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回殿下,她家中其余亲人皆已早逝,唯一的亲人是父亲,也于水患之时离世了。” 白赫曦这才有些明白,云亭为何会丝毫不在乎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牵挂,也就有了死的勇气。 她最终让绿萼将云亭葬在了她父亲的身边,两座新墓就这样挨着彼此,在萧瑟的秋风里依偎着彼此。 高凌夕入狱,江城所有的百姓都拍手叫好,他们苦这位刺史已久,只是无奈无人能够管得了她,没想到朝廷天降嫡长主,雷厉风行地便处理了她。 “这位嫡长主,实在是厉害得很!” “这狗官终于下狱了,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白赫曦在城内的声望一下子便达到了巅峰,处理事情也开始变得容易起来。 她一步步按照自己原本的设想开始进行江城灾后的重建。 在全城的大夫齐心协力之下,瘟疫的药方也开始有了眉目,这让江城内的百姓都觉得未来似乎有了希望,做起事情来也开始有了动力,街头巷尾皆是互帮互助,热烈攀谈的街坊邻居。 这一切进行得似乎都很顺利,但是白赫曦很清楚,江城最根本的问题至今还未解决,那就是城市布局的重新规划。 按照江城如今的布局来看,明年夏日若是再来几场大雨,重建几次都还是会被水患冲垮,治标不治本而已。 但是——布局这样大的一座城,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她就算对着图纸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红绡来报,说是在高凌夕的暗室之内,还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白赫曦挑了挑眉。 不奇怪,高凌夕这样有权势的人,家中却没有夫郎,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是金屋藏娇,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但在看到那人之后,白赫曦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从前的白赫曦对待君青岚,好像不过如此。 暗室之内,一人身上被铁链锁着,连脖子上都拴着绳子,浑身上下只盖了层薄被,掀开之后,满是已经发炎的伤口。 高凌夕,挺狠的。 她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然后把人丢给了胡晓。 仿佛捡尸体专业户的胡晓对着这样一具残躯再度仰天长叹。 自己就不该在那个时候在太医院值班! 17、枯木 “殿下,此人的其他伤都是外伤,如今昏迷不醒也是因为三日未进食,身体较为虚弱。只是……他的双腿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此伤如今已经难以治愈,怕是从此之后,他都无法行走了。” 胡晓熟练地检查完了这人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抹把汗就急急地和白赫曦描述了这人的伤势。 白赫曦听了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她虽然能从对方的模样里判断出他必然受伤不轻,但是也没想到高凌夕居然生生折断了别人的双腿。 这人莫不是也和高凌夕有什么大仇,才会受到如此折磨? “去查这人的身份。”白赫曦转过身吩咐道。 绿萼应了一声后便下去了,胡晓则是在屋子里搓了搓手,跟上了白赫曦的脚步后,有些局促地开口道:“殿下,凤君他醒了。” 白赫曦的脚步一顿,看向了胡晓,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只是,凤君自从醒来之后,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一句话都未曾讲过。”胡晓深吸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不吃饭,还不喝药。 这后面一句话她没敢说,她有种预感,自己要是这么说了,白赫曦必然是又要生气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白赫曦并未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是沉默了一会之后点了点头:“本宫去看看。” 胡晓一面暗戳戳地感叹嫡长主如今真是越来越有耐心了,一面忙不迭地开始在前面带路,她终于不用穿着侍女的紧身服饰,换上了宽松大袖的她走路带风,一溜烟地就带着白赫曦到了君青岚的屋子前。 “殿下,那下官先去准备药了?”她试探性地拱了拱手,得到了白赫曦的默许之后立刻麻利地消失在了门口,还拉走了一旁没反应过来的思音。 白赫曦走进门之后,绕过屏风便看见了正倚在床头的君青岚。 他虽然醒了,但是神色比此前还要糟糕。 乌黑的墨发松松垮垮地散在枕上,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的白色绷带,单薄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交错的伤痕,即便只留下了一层淡粉色的伤疤,也依旧有些触目惊心。 君青岚自然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但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挪动一下,宛若一具枯木,早已失去了生命力。 白赫曦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她似乎有些理解君青岚这样的心情。 自己的祖父就是为了把不小心摔进河里的她救起来,在她的面前沉入了水底。 也就是从那以后,白赫曦变成了孤身一人,变成了旁人口里的天煞孤星。 因为她害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亲眼看着救了自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样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萦绕在那人的心头。 她花了整整七年去努力让自己遗忘爷爷沉下去的时候的场景。 而云亭的死到现在,不过三日。 “你若是这番模样,云亭当真白死了。”白赫曦皱着眉端起了桌上已经放凉的药,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她既救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君青岚沉寂的眸色中露出了一丝波澜,他内心只觉得悲凉,眼前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弃了自己,如今却又端出了一副关心的模样—— 自己不过就是对方随手能捡起来把玩,随时也能丢弃的东西罢了。 白赫曦平静地和君青岚对视了一眼,她自然也知道君青岚为何是这样的眼神,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君青岚解释什么,而且若是情况真正危急,两害取其轻,自己确实也不介意舍弃他。 她把碗递了出去,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在说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本宫说过,不想给你收尸。如今你若是死在这里,当算的上是自戕,你觉得本宫会如何对待你的家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自戕是大罪,当诛九族。” 她就这般看着君青岚许久,直到对方伸手接过了药碗。 白赫曦知道,君青岚不忍,也不敢死在这里,他的命从进入嫡长主府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一个人了。 虽然有些见不得光,但却是让对方好好活下去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白赫曦看着对方皱着眉一点一点把药喝了下去之后,拂了拂袖子便转过了身:“日后,不要让本宫亲自来和你重复这些话。” 君青岚看着白赫曦消失在了门口,又看向已经空了的药碗,眼神再度回归了空洞。 他的眼前依旧是云亭嘴里涌出血,一点点断了气的模样。 “云亭,你不该救我的……” 自己此身已无指望,不过是在嫡长主府里暗无天日地度过一辈子,白赫曦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云亭,她本来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 为了他这样一条已经千疮百孔的贱命,云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故园。 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脖子传来的刺痛感让君青岚的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兴许也是药效发作的缘故,他很快就靠在枕上昏睡了过去。 胡晓轻手轻脚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君青岚身旁放着那个已经空了的药碗,和靠在一旁昏睡过去的君青岚。 “该说不说,好像每次都只有殿下才能劝得动凤君。”她揣着手和旁边的思音咬耳朵,“殿下出马,一个顶我们俩。” 毕竟她和思音苦口婆心劝了半日都没能让君青岚喝一口。 思音赞同地点了点头,于她而言,只要凤君乖乖听话喝药好起来,自己的小命大约也能好好撑着回到京城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那云姑娘,谁能想到她会这么突然……”胡晓收起了碗,小心把君青岚扶了下去,“她大抵也是在报凤君之恩罢。” 思音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只觉得害怕,凤君被高凌夕挟持着,锋刃似乎下一刻就能割破凤君的喉咙,若不是云亭突然发难,君青岚或许当真要葬身在那里了。 “殿下她对凤君,当真是无情啊……”她刚嘟囔出口,就被胡晓狠狠瞪了一眼。 “谨言慎行!” 18、暗流 晚些时候绿萼来报,说高府的下人也并不知道这个密室之中的人是谁,甚至不知道在高凌夕的屋子里还有这样一个密室。 白赫曦听了之后,只是转了转手中的笔,而后站起了身:“那就去问问高凌夕本人。” 越是神秘,她便越有兴趣知晓这个人究竟是谁,才会让高凌夕将人锁在密室之中,更用了如此残忍的办法。 说不定此人还能让高凌夕多吐点东西出来。 江城重建要花大量的银钱,而高凌夕这许多年在江城干官匪勾结的事不少,搜刮的民脂民膏也远不止密室里的那些,只是不晓得这人都把钱藏到了哪里,因此若是能多找些出来,也算是造福江城百姓了。 此时的高凌夕被锁在县衙的地牢内,那本就已经是个阴冷的地方,如今由于水患,显得更为阴森,时不时还会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到处都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和水的腥臭味。 白赫曦倒是并不介意这种味道,她前十八年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于她而言,这比起胭脂香粉的味道更让人觉得熟悉。 红绡奉了白赫曦的命正在亲自看守,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高凌夕很是安分,大有此身死则死矣的觉悟。 见到是白赫曦,高凌夕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讥讽的笑来,但刚嗤笑了一声便扯动了伤口,咳嗽个不停。 白赫曦揣着手,很有耐心地安静等着。 “咳咳,殿下屈尊来此,有何贵干?” 虽然高凌夕如今双手双脚都被捆在了木架上,但神色却比从前要飞扬跋扈许多,让白赫曦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死猪不怕开水烫。 白赫曦并未开口,只是眼神示意了绿萼。 “你藏在密室之中的,是什么人?” 高凌夕微微一怔,眼神肆意打量着白赫曦:“他竟然还活着——命倒是比我大。” 她眯了眯眼睛:“他嘛……是下官的一条,不听话的狗。” “他总想着要跑,我又怎么舍得呢?”高凌夕声音沙哑,露出了一个笑来,“早就听闻殿下素来好这口,莫不是给殿下安排的那几位殿下并不满意?竟然看上了下官的这条狗?” 她沉闷地笑出了声:“殿下,您的喜好可真是独特呢——” 她的话还未说完,红绡便已经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巴掌,用力之大,让白赫曦甚至有些心疼红绡的手。 她并没有被高凌夕的这些话激怒,只是觉得有些无奈,高凌夕说了一堆废话,还是没说出那人是谁。 她觉得自己这一趟多半白来了。 就在她转过身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高凌夕再度出声道。 “殿下……下官与您打一个赌如何?” 白赫曦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用您的命为赌注,赌下官此番……绝不会死。” 红绡一听这人又在口出狂言,当即眼疾手快地卸掉了她的下巴,朝白赫曦半跪行礼道:“此人妄言,卑职不察,惊扰殿下了。” 白赫曦只是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高凌夕,内心涌上了一阵并不算好的预感——一般来说,当反派如此说话,多半是有把握在手上。 可是罪证如此确凿,敌我数量也已经非常明晰,她确实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有什么动作。”白赫曦点点头,示意红绡起身,随后便离开了地牢。 地牢外,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人的身上,总让人觉得过于舒坦了些。 胡晓也很不想破坏白赫曦晒太阳的好心情,但是她确实有要紧事要讲,因此她很是熟练地低着腰走到了白赫曦的面前。 “殿下,那人醒了。” 那人自然就是刚刚白赫曦与高凌夕谈论的主角,那个被锁在密室之中的神秘人了。 “就是情况……有点——。” 白赫曦有点头疼,君青岚的情况尚未好转,这里便又来了一个麻烦,因此未等胡晓说出下文,她便道。 “走。” 刚到门口,她便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乒呤乓啷地很是热闹。 “你们是谁!别碰我!别过来!” 白赫曦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从这人声音听来,大约恢复得不错,至少比君青岚有活力得多。 走进门后,她便见到了床上的人——一头墨发散乱,手上正握着一片碎瓷,虽然睁着眼睛,双眼却并没有什么神采。 之前他满身血污,白赫曦自然也没关注他的模样,如今她发现,高凌夕的审美确实不错,这人面部轮廓很是干净,眉如翠羽,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是个美人。 只不过脾气并不是很好,如今大约是受了惊吓和刺激,仿佛一只兔子般张牙舞爪,看上去怪吓人的,实际上却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殿下。” 见到是白赫曦,下人们都立刻结束了和床上之人对峙的动作,纷纷下跪行礼。 床上的人这才稍微冷静了些,手上的碎瓷已经割破了他的手心,正在汩汩流出血来,他辨别着旁人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殿下?” 绿萼见状,上前一步道:“殿下是当朝嫡长主,不许放肆。” 那人听完之后,便像是愣住了一般,过了许久才问道:“嫡……嫡长主?那高凌夕呢?” 白赫曦见状,心里已经有了谱,眼前这人说话时便带了三分傻气,和俊秀的外表不太吻合,多半不会是什么难缠的角色。 “高凌夕以权谋私,如今已经被殿下关于府中地牢。”绿萼观察着白赫曦的脸色,如实回答道。 而白赫曦则是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番眼前的人,问一旁的胡晓:“他的眼睛是为何如此?” 胡晓立刻拱手回报:“并非是天生如此,想来是被拘于暗室之中太久,一时间还看不见罢了,若是能够好好休息几日,应当无碍。” 而床上的人此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身来,脑中满是那一句“高凌夕被关进了府衙地牢”,眼神虽然依旧空洞,但过了一会之后,他的眼框内突然间蓄满了眼泪,汹涌而出。 …… 白赫曦看着眼前眼泪宛若决堤的人,决定收回自己此前的想法。 这人有点难缠。 “你是什么人?为何被她拘于暗室?”白赫曦面无表情地问道,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 床上的人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高凌夕……高凌夕她就是个王八蛋!” 19、豫州江家 白赫曦对于高凌夕是个王八蛋这件事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但是她依旧想知道眼前这人和高凌夕之间是什么关系,才能让高凌夕如此折磨他。 “殿下在问你,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绿萼冷声重复了一遍白赫曦的话,若是她不打断,床上的人大有把高凌夕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的趋势。 那人平复了下心情,才终于开口道:“我叫江沐风,家住豫州。” 正垂手站在一旁的胡晓听了这话之后,一时没忍住,有些讶异地问出了口:“豫州江家,是那个豫州江家?” 虽然白赫曦并不清楚这个江家是什么背景,但也能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判断出这必然是个显赫人家。 江沐风迟疑了一会之后,才点了点头。 “那敢问江清江家主是……” “是我母亲。” 胡晓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见白赫曦看她,立刻拱了拱手开始解释:“殿下,下官未进宫时便是豫州人士,江家是豫州的富贵人家,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是——江家公子?” 白赫曦打量了下眼前的江沐风,确实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在身。 高凌夕居然能把这样一个人关在自己的暗室之内。 她干脆坐了下来,打算好好听听这其中的原委。 江沐风在家中排行老六,江清日常较为忙碌,也不常顾及家中的几个孩子,而江沐风从小就有一项天赋,那便是动手能力出奇得好,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得了一本园林的刻本,对上面所载的内容很是感兴趣,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了此类事物。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男子素来是没有真正学这些东西的机会的,饶是江沐风出生显赫富贵人家,也无法打破这种桎梏,他每日只能呆在屋子里,对着自家的院子涂涂抹抹。 “两年前,高凌夕为豫州和江城的贸易往来拜访我的母亲,也就在那时,她发现我喜欢这些,我本以为是遇到了知己,却没想到高凌夕她就不是个东西。” 后来便是他被高凌夕诓着离家出走来了江城,高凌夕说自己甚是赏识他的能为,而江沐风也深信不疑高凌夕是个有能为和眼光的人,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了对方与山匪勾结欺压百姓,更是不务正业贪图享乐—— “之后,她便将我锁在那暗室之内。” 江沐风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眨了眨没什么光彩的眼睛,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但他似乎很不愿意让人看见这副模样,默默地垂下了眼睛,用袖子捂住了眼睛。 高凌夕用铁链将他束于暗室,却依旧害怕他会逃跑,这才折了他的双腿日日折磨。 “她总是怕我寻死——我才不会寻死,我就在那里等着,等着有朝一日她多行不义必自毙,睁着眼睛看她死无葬身之地!” 白赫曦的心情有点微妙,江沐风虽然看上去脑子不算太好使,但着实也是个坚韧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不放弃生的希望活下来,已经胜过了很多人。 这让她想起了君青岚,对方若是能和江沐风一样想,自己也能少操点心了。 “如此说来,高凌夕在山中的那几处小宅子出自你手?” 江沐风微微一愣,过了一会之后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虽画下了图纸,但却还未见到府邸落成。” 他来江城不过两月,便被高凌夕锁在了暗室之内。 白赫曦审视了一番眼前之人,拂了拂袖子站起了身。 “也罢。” 没想到锁在暗室之内的是这样一人,若是高府的那些皆是出自他手,那对于一个没有系统接受过相关教育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才了。 那他会不会成为江城的转机?这个国度似乎没有系统专司规划的建筑师,除了京城之外,大多数的城镇都是以人的居住为导向,因此自己虽然有心想要将这个城镇按照地势重新规划,也只能有个大概的设想,却无法思考出真正的布局。 但眼下江沐风看都看不见,这些也只能等他恢复了之后再说了。 白赫曦并不着急,治理水患本就不能一蹴而就,就连自己的母皇也给她留足了日子,如今安稳人心才最为重要,城市规划这样的大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而且眼下,她还需要先行整理高凌夕留下的烂摊子,府衙里的人尸位素餐的太多,但若是直接全部肃清,那也会导致在这种情况下人手不够用,更容易逼得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情来反而于自己不利。 一桩一件都还需要仔细掂量。 就在她往自己如今的办公场所——曾经是高凌夕的书房走的时候,她瞥见了不远处的小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外边。 君青岚如今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由于高凌夕已经被锁进了大牢,白赫曦也不必再特意防着君青岚给自己的三妹通风报信,就撤了他的禁足。 君青岚披着青色的斗篷,正捏着一把小米喂桌子上的小鸟。 思音垂着手站在一旁,见着君青岚的神色,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凤君这样的模样,还是需要多笑一笑的。 只是很可惜,自从她进入嫡长主府以来,就几乎没见过君青岚笑过,也只有现在这样惬意的时刻,才能看见君青岚眸光之中皆是温柔,脸上流露出一丝浅笑的模样。 果然连小鸟都不怕凤君,蹦蹦跳跳地在他的手心里啄米吃。 但还没等她乐呵多久,她就看见了在不远处驻足的白赫曦。 思音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她打算行礼顺便提醒下君青岚的时候,却看见白赫曦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白赫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思音不必行礼,随即便离开了这里,行色匆匆地走向了书房。 思音的手也就只能停在了半空中,懵懂地点了点头后目送着白赫曦离开。 察觉到异样的君青岚抬起眼:“怎么了?” 思音立刻摆手否认道:“没事没事,就是有只小虫子过去了。” 君青岚不疑有他,继续垂下眼摸了摸掌心中的小生命,而后站起身,将小鸟托于掌心,轻轻道:“既然已经吃饱了,那就快离开吧。” 小鸟在他的手心依依不舍地蹭了蹭,随后扇了扇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之后,才慢慢地飞远了。 思音看着君青岚的神色,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凤君他,也一定很想离开吧。 20、出行 江城的重建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高凌夕曾经的部下在见识了白赫曦对付高凌夕的手段之后,无不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凡事都不敢露了马脚,效率比起之前有了质的飞跃。 白赫曦自然乐见其成,这帮她省下了不少用来料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疫病如今情况如何?”白赫曦翻看着江城这几年的文书,一面问正站在她面前的府衙主簿穆思柔。 穆思柔算是府衙内难得还未泯灭良心的人,即便是高凌夕执掌府衙期间,也总是私底下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高凌夕虽然看不惯她,但无奈穆家也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短时间内很难拔除,这才只能忍着让穆思柔继续留在府衙内,只不过一直都止步于主簿一职。 穆思柔垂眼拱手回道:“禀殿下,疫病已有医治之法,且多数得病之人已经止住了发热等症状,回家调养便能恢复。” 白赫曦闻言也是在心底松了口气,好在江城此番的疫病算不上严重,高凌夕做贼心虚,生怕此事闹大招来祸患,这才想出了赶尽杀绝这样缺德的方法,实则连民间的大夫都能研制出解救的方子,这等损招当真是损人不利己。 “既是如此,今日本宫便去城内看看。”白赫曦站起了身,将手上的文书搭在了一旁,临走之时,她突然想到了之前胡晓的话,转过身嘱咐绿萼道,“让凤君随行。” 白赫曦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些文书了,高凌夕这人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文书写得确实无可挑剔,饶是她已经看了好几遍,都还未能学会其中的精髓。 论说她来江城也有许多日了,多少是该给京城的母皇知会一声这里的情况的,但是她确实是没有文学方面的天赋,拿着笔半晌都不知该如何下笔。 初来乍到,她也没找到合适的可以代笔的人,绿萼和红绡都是她的心腹,但却也从来没接触过文书的撰写,帮不上什么忙,而有能力写这些的,譬如这府衙中的官员,她又有些信不过—— 僵持了几日,纸团多了几个,文书是一点没写出来。 因此此番出行也是她急需出去散散心,不然真要被这小小文书给憋坏了。 待到君青岚掀开帘子坐了进来,白赫曦闭目养神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了些许,慵懒地吩咐了一声:“走罢。” 此番她大致有个想走的路线,便是从东市一路穿过江城的主干道到达西城,那边是高凌夕曾经安顿得了疫病之人的场所,既然如今疫病已经失去了威胁,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梁月亲自带着几个兰翎卫随行,暗处红绡更是带着暗卫守护,本是为了防止流民惊扰了白赫曦,但后来她们便都发现,似乎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穆思柔骑马走在最前,由于府衙之内她最得民心,百姓也与她较为熟络,见是她来了,一个个都自行站好见礼,而许多人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的阵仗,免不了要小声议论这马车内的贵人是谁。 穆思柔清了清嗓子,也并不隐瞒。 “此乃嫡长主的车驾。” 一听闻是嫡长主的车驾,围观之人更多,江城百姓虽然还未得见过白赫曦的真容,但是关于她如何将高凌夕绳之以法的传说,却已经在江城出了十几个版本,信者有,不信者也有,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白赫曦是心存感激的。 自白赫曦来了之后,除狗官,肃府衙,治疫病,更是将朝廷所给赈灾款项尽数发放,城中各处赈灾点皆是从早到晚地准备了各种简易的食物,于江城百姓而言,白赫曦身份尊贵,更是一心为他们着想的好人。 “殿下——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啊!” “殿下,多亏您发放的银钱,如今我们能向邻城购买木材,能够修补屋子了!” “本以为治不好的疫病,只有殿下您未放弃我们啊——” “殿下——” 民众的心绪都有些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高声吆喝起来,都想让白赫曦听到自己的感激之语,不知是谁带的头,稀稀拉拉的开始有人自行下跪行礼,紧接着便跪倒了一大片的百姓,和此前的高凌夕盛气凌人地逼他们下跪不同,如今的他们只是单纯为了感激而行此大礼。 这般情形,白赫曦也没有呆在车上的理由,她理了理自己的袖摆,随即便掀开帘子稳步走了出去。 见到了白赫曦的真容,其余人更是一阵高呼。 “殿下千岁——” 白赫曦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刚刚遭受了灾祸的百姓,曾几何时,她也是众多渺小如同蜉蝣一般的小人物中的其中一个,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成了一人之下的嫡长主,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无法割舍与同样挣扎于生活泥淖中的人们的共情。 “都先起来罢。”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气势,很快,周围的人都接二连三地从地上站起了起来。 “江城水患乃是天灾,母皇深知你们之苦,这才特命本宫前来赈灾。”白赫曦淡淡地扫视着周围,平静地继续往下说道,“本宫不过是行该为之事而已。” “此番江城遭受此灾,要想恢复如初,还需诸位不离不弃,本宫在此允诺,当与诸位一同清理水灾余患,也会彻查高凌夕此前种种,还诸位公道。” 听到白赫曦如此说,百姓们更是心中感激。 嫡长主是何等尊贵的人,为江城做了这许多事,却并不揽功,有这般的储君,是江城之幸,亦是殷朝之幸。 白赫曦说完了,便也回到了马车之中,她刚掀开帘子,便对上了君青岚的眼神。 对方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绪,白赫曦不是个擅长看人眼色的人,也懒得去猜别人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因此她只在对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君青岚却依旧没有挪开自己的眼神。 他所知晓的白赫曦,好大喜功且狂妄无礼,与刚刚白赫曦的模样截然不同。 似乎自从启程江城以来,自己便一直在错怪白赫曦的所作所为,他本以为白赫曦与高凌夕沆瀣一气,却没想对方只是一步步诱敌深入,他本以为白赫曦所谓赈灾,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博回些好名声而已,并不会认真对待,但这许多日,白赫曦却是悉心为江城谋划,更是日日操心赈灾之事。 兴许,是自己一直被白赫曦对自己的所为禁锢了。 君青岚缓缓垂下了眼睛。 她只是对我一人如此,而非对天下人如此。 21、门 待到马车停稳,白赫曦下车之时,便不止穆思柔在侧了,还有特意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典史张琪。 她这几日着急忙慌地想要抹除自己曾经为高凌夕做牛做马的证据,嘴唇都有些上火,见到有可以讨好白赫曦的机会自然是积极地往上凑,即便这里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也还是想来白赫曦面前好好表现一回。 白赫曦对于这人做的事一清二楚,作为江城典史,张琪最擅长的便是篡改事实,替高凌夕瞒住一切恶行,将她的履历修改得清清白白,更是替高凌夕除掉了不少试图反抗的官员,是高凌夕很是忠诚的走狗。 若非眼下只有张琪最熟悉江城这几年的所有文书资料,白赫曦绝对会先处理了她,如果不是她罔顾事实刻意隐瞒,朝廷大概也不至于这许多年都还对江城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张琪脸上堆着笑,抢在穆思柔面前开口道:“殿下,此处我们都安顿得很好,殿下您尽可以放心——” 白赫曦对于对方这种硬要插一脚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虽然没有拆穿,但也没有搭理张琪,只是走进了这条几日前还死气沉沉的巷子。 这里本是民宅,当时高凌夕强占了这个地方用于拘囿患病之人,也引得周围的百姓更加人人自危,以至于周围一片都荒废了出来,如今疫病的威胁已经消失了大半,陆续也有居民搬了回来,只剩下了西边那几处年久失修的宅子还空着,用于安置尚且没有着落的人。 “这里怎么大半都是幼童?”白赫曦皱着眉打断了张琪喋喋不休的废话,宅子里坐着或是躺着不少年岁尚小的孩子,多数还在不断发出咳嗽的声音。 这问题张琪回答不上来,她本来就对这里不甚熟悉,更不会知道为何这里都是些孩子。 最后还是穆思柔回答道:“禀殿下,此处本来是用来安置患病之人的宅子,但是如今多数人已经大好,因此回了家继续休养,留在这里的……一是因为孩子们痊愈起来稍慢,二来也是江城此番水患死伤惨重,他们大多都是因为没有能够依靠的家人,才只能留在此处的。” 成人即便是失去了家人,尚且还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再建自己的家,但对于孩童来说,失去了父母家人,便只能流离失所。 宅子内的孩子们察觉到了外边的动静,有几个年岁较长的站起身匆匆跑了出来,趴在门框上看着白赫曦等人。 他们的眼神有些急迫,带着些许的期盼,在看清人群之后,那些光亮又随即消失不见了。 白赫曦明白,他们或许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家人能够带他们离开,但事实上,正如穆思柔所说,到现在还未来接走自己的孩子的,多半已经遭遇了不测,只不过这些孩子们或许还不愿意相信这些事而已。 高凌夕为了祛除疫病,早在白赫曦他们来之前,就将城内的尸体焚毁了大半,有许多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得见已故亲人的面容,亲人便已经化作了一抔灰。 虽然火葬是个值得提倡的环保行为,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这些孩子或许也未曾亲眼见证家人的死亡,因此到现在都还存了那一丝侥幸,期待着终有一日会有人将他们接走。 白赫曦默不作声地掩去了自己眼底的那一丝不忍。 现在的她不能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周围盯着她的眼睛太多,让她觉得很不安,而抵御暗箭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将真实的一面表露在外。 “有人来了!会不会是我的娘亲和爹爹!”一道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一个小萝卜头跌跌撞撞风风火火地从门内跑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她被门口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后就直直地朝前倒了下去。 张琪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她可不想让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弄脏她今日刚换上的衣服,那可是蜀中绣娘的专属刺绣,名贵的很。 也就在这一瞬间,君青岚往前跨了一步,接住了往外倒的小孩。 眼看君青岚的脚步也有些不稳,白赫曦伸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 借着白赫曦的力,君青岚才稳住了身形,扑进他怀里的小女孩也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睛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大胆!你在做什么——” 张琪一把拽住了小女孩往后拉:“冲撞殿下,你想死吗?” 小女孩一见人群中没有自己熟悉的人,又经历了差点摔一跤的窘境,如今又被张琪吼了一声,顿时委屈到了极点,眼泪汪汪地站在原地。 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却很执拗地没有掉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稍大些的少年跨了出来,将小女孩护到了身后:“大人,她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带她回去,您别生气。” 他语气虽然有些发颤,但却依旧很是冷静,说完之后便想搂着小女孩往里走。 张琪早就听闻过白赫曦厌恶低贱之人,刚刚被穆思柔夺了一次长脸的机会,如今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抓住机会表表忠心,当即怒道:“惊扰了贵人还想走?给我站住——” “够了!” 白赫曦放开了手,冷冷地看向了张琪,眸中闪过了一瞬的杀意。 张琪顿时背后起了冷汗,却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呆呆愣在原地看着白赫曦。 白赫曦懒得和这样的蠢人多费口舌,转而对穆思柔吩咐道:“去查清楚他们的家人都在何处。” 穆思柔当即应下了差事,白赫曦又朝里面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跨进去,而是转过了身打算离开。 待到走出去了几步之后,绿萼小声在她的耳边提醒道:“殿下,凤君——” 白赫曦脚步一顿,回过了身,她看见君青岚依旧站在那里,而门框内,越来越多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透过那扇门在看着他。 “凤君?” 思音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唤了一声,君青岚似乎才反应了过来,缓缓转过了身。 转过身的那瞬,白赫曦看见了他的眼中满是温柔和不忍。 她觉得—— 君青岚这人真是傻到了极点,明明自己也身处囚笼,却还在同情着其他人。 但同时,她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曾经的自己从未有机会遇到过这样温柔的人。 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时空和世界,透过那些孩子,她看到的——是曾经的自己。 22、境况 白赫曦回到车上的时候,扫视了一眼君青岚,对方的脸上依旧有未完全褪去的不忍,她在心中默默思索了一番,云淡风轻地道:“若是你闲暇无事,可以来这里照看他们。” 君青岚有些诧异地抬眸,白赫曦的目光并未有松动,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 “只要你不妨碍本宫,本宫不会限制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是实话,虽然她还没把自己匆匆忙忙写就的大作给君青岚看,但中心思想是不变的,只要君青岚不与自己作对,她很乐意放对方自由。 看着君青岚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白赫曦没再继续说话,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这几日她的睡眠时间被压缩了不少,以至于今日不过走了一下午的路,她便已经有些困倦了。 自己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君青岚如何定夺便是他的选择了。 君青岚的内心满是疑惑,但白赫曦似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露出了一抹苦笑。 妨碍她? 自己又哪来这样的本事,能够妨碍白赫曦。说到底,从头到尾自己都不过是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而已,从未有人问过自己是否愿意,也从未有人在乎他的意愿。 他轻轻掀起了帘子的一角,看向了巷子深处的宅子。 不管白赫曦这话是什么意思,终归是开了恩应允自己能够来这里。 那些孩子惊恐的眼神历历在目,让他内心觉得如刀割一般,这样小的年级里便要面对失去家人的痛苦,从此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 若是自己能帮上他们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白赫曦这一打盹,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府衙的门口了,她刚打算下车的时候,君青岚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殿下。” 白赫曦身形一顿,回头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 她还没睡醒,如果不是回去还有事情要做的话,她很想当场摆烂埋头就睡。 “殿下所说能让臣去……去西巷的事情,是否作数?” 白赫曦反应过来了,君青岚是害怕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就不认账,这才要抓紧时间确认下自己的心意,看上去当真是对那群孩子很是上心。 而且,明明是自己还没睡醒,但她觉得君青岚身上傻乎乎的气质更浓厚一点。 她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回到:“本宫从不食言。” 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质疑就该上演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 她扭过头掀开帘子走了下去,而君青岚则是在原地愣了一瞬之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白赫曦从前喜怒无常,答应旁人的事情反悔也是常有的事,“从不食言”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说服力。 但君青岚的内心却有些笃信,此番白赫曦所说的话,当是真的“不会食言”。 得了白赫曦的应允,君青岚第二日便悉心挑了许多糕点让思音和其余几个侍女一并带着去了西巷,昨日的那些孩子对何谓“贵人”还没有很清晰的理解,因此只认为君青岚是个好说话的哥哥,又长得很是好看,不消一会,便吸引了不少人都围着他转。 君青岚向来没什么架子,对待他们都是一样的和煦,只是他很快便发现,有一位少年一直待在角落未曾挪动脚步,冷冷地注视着人群。 君青岚直起身子,看向了那个少年,他记得这位少年——昨日便是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护住了那个女孩,只是比起昨日,今日的少年神色冷漠了不少,看上去似乎对这一切都有些漠不关心。 君青岚微微一思索,便拿起了一块桃花酥走了过去。 “为何只是站在这里?”他半蹲下身,温声问道,“这桃花酥清甜可口,可要尝一尝?” 少年的眼神在君青岚的身上游走了一圈,随后还是垂眼接过了桃花酥,微微躬身道谢:“多谢贵人。” 这大抵是这个院落里第一个如此称呼君青岚的,其余的孩子多是唤他“大哥哥”的。 这让君青岚有些惊讶。 “你为何站在这里,不与他们一道呢?”看昨日的情形,他本以为这个少年会与这群孩子比较熟络,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保护其他人。 少年闻言又抬起眼扫视了一眼那群正在分食糕点的孩子,摇了摇头:“何必一道,反正不久之后便会分开的。” 君青岚心神一凛,他以为这少年是觉得他们不久便会被父母接回家才如此说,却不想那少年接着往下说道。 “大概不用许久,官府便会将我们都遣散了罢,送去那些根本靠不住的亲戚家里。”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嫌恶,眉头微蹙,“我知道的,我的家人他们都死了,不会来接我了。” 君青岚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从未想过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这个少年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失去了家人这件事。 “可是……” “过了今年的生辰,我便十六了。”少年紧紧地盯着君青岚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怎会不知道这些。” 君青岚过了许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后,他伸手轻轻想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似乎想躲开,但最后还是忍住没动,他的手便也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后,才轻轻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会有变好的那一日的。” 少年仰起脸,与君青岚的目光直直地对视着:“贵人,您们的日子或许每一日都是好的,但是我们不同,或许几日之后,我便会被送到姑妈那里,他们素来便看不起我,我的日子大抵便是日日做他们的奴仆,为他们驱使。” “这样的日子不会好的。” 这个时代的男子,所能做的事太少了,他们无法进入学堂和女子平起平坐,更无法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就算有万丈才情,结局也不过是择选一位能够靠得住的妻主了此一生。 而本来便被本家所看轻的男子,结局便更凄惨。 君青岚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些。 他自己的境况,又何尝不是如此? 23、天光 少年垂下了眼:“贵人您看,我说的对吗?” 君青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是,有些时候前路看上去确实如你所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温柔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妄自菲薄,这条路如何走,取决于你。” 少年抬起了眸,眼中似乎有一抹诧异的神色闪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了抿嘴:“桑茂,我叫桑茂。” 君青岚眯起眼睛轻轻笑了笑:“你昨日很勇敢,这样的胆识,你该相信,总会有天光破晓那一日。” 桑茂注视着君青岚拂了拂身前的衣服后转过了身,本来充斥着懵懂的眼神也在对方转身的一瞬乍然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他对着君青岚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而后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那个角落,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与此同时,胡晓告知白赫曦—— 江沐风的眼睛似乎有好转的迹象。 虽然看不能算看得很真切,但是透过覆眼的白绫,已经能看见些许轮廓了。 白赫曦额外替江沐风准备了一顶小轿,让人将他的轮椅一并带上后,便启程往温山半山腰处走,那里是温泉所在,亦有着一片高凌夕用于享乐的小宅。 江沐风在看见高府的轮廓之时呼吸便有些沉重,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而待到他走到屋内看清里面的陈设,和屋与屋之间的天井和挑檐的时候,他便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笔下的画真正落地,成为了触手可及的存在。 一处一景,曾经都只是自己的设想,如今已经被高凌夕系数建了起来。 见他如此神色,白赫曦便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能够设计出如此巧思的建筑布局,江沐风确实是个建筑学的天才。 那江城的布局,可能真的可以听听他的想法。 白赫曦看着对方覆盖着白绫的双眼有些微微头疼,江沐风虽然眼睛还没恢复,但眼泪却似乎比谁都要多些,如今更是几乎打湿了白绫,她都觉得自己拧上一拧,能滴出不少水来。 江沐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如今哭得有多失态,他摸着屋子里的一事一物,心情极其难言。 他当然是恨透了高凌夕,也该厌恶这里,这是高凌夕用无数江城百姓的钱财建造而成的奢靡之处,可这里的东西却又都来源于自己的脑中,是自己一笔一划刻下的心血,他实在不知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处地方。 他向来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白赫曦虽然甚少关注别人的心情,却也能对旁人的心思洞若观火,知晓江沐风在想些什么。 她缓步走到一处,伸手掬起一捧清泉,温热的泉水在她的掌心晃动了两下,又从指缝内缓缓流了出去。 “这些从此之后不会再有高凌夕的烙印,因此你不必厌恶这里,毕竟这里的一花一木——” “包括你,皆是无辜。” 白赫曦顿了顿,继续道:“这里确实很美,若是出自你的手笔,便也是你能为的证明。” 江沐风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向白赫曦的位置看了过去,他还从未得见过这位嫡长主的真容,即便现在,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似乎,这是高凌夕之外,第一个如此夸赞他的人。 嫡长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远离京城,对皇室一无所知,只晓得嫡长主是全天下除了女帝最为尊贵之人。 他许久都未再说话,完全入了神,连眼泪都忘了掉。 “江城地势并非一马平川,而有四方位之分,四处环山,且北面有一处峡谷,名唤鹰嘴峡,水流在此容易被阻隔,若遇上暴雨连日,此处堤坝便极其容易决堤,积水无法排出,便会在城内形成涝灾。”白赫曦话锋一转,再开口的时候便已经转到了江城水患之上。 江沐风仔细地听着,在脑内构建出了一幅地势图,几乎是立刻接话道:“开挖山渠,引水南下,汇入綦江。” 白赫曦很满意,能够这么快就在脑中搭建出地图,江沐风的空间想象能力确实出众,她当时是在山顶换了好几个视角才真正看清楚这附近的地理关系。 “那城内河流便会枯竭,城内之人饮水如何解决?” 江沐风又垂着眼仔细想了片刻:“那便在鹰嘴峡处用砂石垒一矮堤,若是未遇到洪涝,此处便不会泄水,但若是遇到水流较急,那便漫过矮堤,汇入峡谷外的海域,若是水流再大些,砂石亦可被冲开,泄流便也更快些。” …… 白赫曦觉着自己若非是个现代人,必然是要听不懂江沐风在说什么了。 而绿萼脸上难得出现的茫然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这个时代能理解江沐风的人多半是没几个的,也怪不得这小少爷放着自家骄奢淫逸的富贵日子不过,要千里迢迢和高凌夕这个人渣离家出走。 士为知己者死。 江沐风此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该纠结的心情,一心扑在了白赫曦所说的这个问题上。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不断喃喃:“可这砂石究竟要修多高,才能既不影响城内用水,又能用于泄水——城内的地势若是也不平,在何处开挖沟渠引流而下?” 白赫曦耐心地等了一会,江沐风突然抬头问道:“殿……殿下,我可以去视野开阔处看一看四周群山和江城究竟是如何排布的么?” 话一出口,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赫曦万一只是随口一提,那自己这番模样岂不是落了笑话。 但很快,他的担心便被打消了。 “再上三百米,有一观景处可看。”白赫曦看向了江沐风的眼睛,认真问道,“只是你的眼睛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可还要去一看?” 江沐风想也没想地就应声道:“自然。” 语气有些急切,还微微上扬。 “可以。”白赫曦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再度往上行了三百米,到了她曾经数度站过的地方。 “那边……唔,是山吗?”江沐风努力地想看清,但眼前受了白绫的遮挡,无论如何看都笼着一层白,他干脆伸手扯下了眼前的白绫,虽然依旧不太清晰,但终归能够分清城和山的所在了。 “那边……那边是什么?” 他看得入神,也忘了自己的双腿早就成了摆设,努力地凑上前想要站起身,却是身体没坐稳从轮椅上往前倒了下去。 此处本就是悬崖边界,推着轮椅的小侍从也没反应过来,待到一声惊呼之后,白赫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江沐风的腰,把他整个人拦腰往后一带。 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白赫曦松了口气。 江沐风的双腿没什么力气,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白赫曦近在咫尺的脸。 24、转机 白赫曦觉得自己都要冒冷汗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古代这种地方没有围栏有些过于危险了。 应该考虑下在这种类似观景平台的地方装上围栏,防止总有倒霉蛋要往下滚下去。 她想起了自己上一回也是栽在这里,差点人生重开,如果不是君青岚当时拉住了自己—— 她的思绪一顿,突然想起了君青岚。 自己好像已经有几日没见到这人了,自从自己答应了他能去照看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之后,君青岚就日日都往那里跑。 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些孩子吧。 “殿下,您没事吗?”绿萼见白赫曦似乎是出神了一瞬,开口问道。 白赫曦垂眼正好和江沐风的眼神对上,对方因为慌乱而产生的生理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赫曦。 白赫曦想起了一个词——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梨花带雨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有点酸,这个姿势也略显尴尬,于是轻咳一声,眼神示意绿萼将轮椅给推过来。 绿萼正在一旁小心观察白赫曦的意思,若是自家嫡长主当真看上了江公子,直接扛着带走也是有可能的,但白赫曦面色如常,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绪,除了微微松了口气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莫不是自己会错意了? 她立刻将轮椅推了过来,将人扶到了轮椅上。 白赫曦甩了甩手,沉声问道:“你没事?” 江沐风此时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了,眨了眨眼睛后,带着些许鼻音“嗯”了一声。 白赫曦点点头:“既是如此,今日就先到这里罢,你的眼睛还未好全,再看也是无用。” 她转过头吩咐其余人:“回去罢。” 此行已经有了收获,后续更是不能心急,起码还是得等江沐风真正恢复了再进行商榷,不然总有虐待半个瞎子的嫌疑。 虽然自己地位很高,但是高楼也易崩于蚁穴,基本的道德水准还是要有,防止这些小事最后成为扎向自己的暗箭。 回到府衙之时,不过午后三刻,白赫曦坐在书屋内,看着纸面上赫然的三个丑字再次陷入了沉思。 “呈母皇——” 呈什么呢? 她咬着笔杆冥思苦想。 自己应该先将高凌夕的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还是该先汇报江城如今的情况?若是先从高凌夕贪污一事讲起,那自己需要追溯到何时,高凌夕的陈年旧账如此之多,早已罄竹难书,可若是从江城的情况说起,似乎就又绕不过高凌夕这个大难题—— 她有些烦躁地拨弄着自己的点翠耳坠,总觉得虽有千头万绪,但却无从下笔,很是憋屈。 自己是不是该培养一位幕僚专门代笔公文? 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看的各种古装剧中,但凡是皇亲贵族都会有一大批身后的人,称为幕僚,但很可惜,白赫曦此人狂妄至极,除了美色之外看不上其他任何人,府中培养的也都是些如同红绡这般的死士,大抵是有些重武轻文的意思。 而且就她所知,从前的白赫曦写公文还是有些水平,终归是女帝亲自培养出来的未来的继承人,就算气死气跑了无数位先生太傅,也依旧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她的学历止步于高中,甚至连大学的门都还没迈进去,就被传到了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掌握这项技能。 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她真觉得自己该被这一纸文书憋死了。 就在她把自己周围的人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十遍之后,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此前盘问旁人的时候得到的一句回话。 “凤君未入嫡长主府之前,是颇具才名之人,由于他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因此旁人也戏称他为文渊公子。” 君青岚? 他有这个能力,但是—— 偏偏不是自己的人,而且心底大概率还恨透了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对于君青岚和白景玥之间是否如传闻那样情深意切,白赫曦始终是存疑的,就她这许多日暗中调查来看,君青岚没有任何与白景玥联系的迹象,而他与白景玥之间的种种传闻,似乎也大多来源不明。 这让她更加怀疑除夕夜宴上发生的事情是否另有内幕,若是他与白景玥当真两情相悦,又怎会在能够修成正果的节骨眼儿上特意来爬别人的床,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白赫曦缓缓地把笔架在了搁架上,沉思起来。 若是君青岚并非是白景玥的人,那自己以他的自由作为交换条件,能不能换对方在这些时日里做自己的幕僚? 君青岚被那样折磨,内心定当是想离开的,那帮助自己早些站稳脚跟,他也能够早些离开,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桩合情合理的买卖,君青岚只要不是个只会意气用事的傻子,都不该拒绝自己。 而退一万步讲,饶是君青岚当真还与白景玥有联系,那自己将这样的大权交给他,他势必要加强和白景玥的联系,到时候自己反而更容易发现蛛丝马迹,找到证据之后顺理成章地拔除这个祸患—— 白赫曦轻轻扣了扣桌子,内心已经有了决定。 她从周围的一叠纸中找出了已经有些皱的两页纸,上面已经有了不少涂改的痕迹,白赫曦皱着眉找了个空白的地方,思索片刻之后便提笔认真开始撰写起来。 待到日暮西山,绿萼本想来请白赫曦去用晚膳,刚到门口,白赫曦便推门走了出来,行色匆匆,神色坚定,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绿萼的话便又被堵在了喉口,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赫曦挥了挥手,急匆匆道:“今日凤君还未回来罢?” 绿萼有些愕然,点了点头:“是,凤君还未回来。” 白赫曦便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那本宫去接他回来。” 绿萼一向控制得甚好的表情终于也出现了些许松动,她有点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刚刚殿下说什么? 她要去干什么? 接谁? 25、合作 白赫曦内心有了定夺,觉得夕阳都似乎明媚了些,连带着倚身在夕阳里的君青岚都不再显得死气沉沉了。 余晖里,君青岚静静地和几个孩子一起坐在长廊边,望着远处的霞光出神。 白赫曦并未让人通传,因此她自门口而入的时候,院中的几个人都未曾发现她。唯有暗自在一旁角落观察的桑茂,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亮了眼睛,直起脖子盯着白赫曦。 最近天气凉得快,君青岚的咳疾又有隐隐复发的趋势,一阵微凉的风吹过之后,他的喉头漫上了一层痒意,他屈指抵着嘴轻咳出声。 “凤君,殿下来接您回去了。” 绿萼见白赫曦似乎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先一步道。 像是石子砸进了小池塘,惊扰了正在安静坐着的人们,孩子们抬眼便看见了白赫曦,下意识地便觉得有些害怕。 白赫曦周身自带气场,加上前几日的插曲给他们的印象颇深,孩子们顿时站起身四散开来。 君青岚转过身,果然看见了白赫曦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暖色的霞光照在白赫曦的脸上,让她冷冽的眉眼乍然染上了一层人间的暖意,这样的模样,让君青岚恍惚了一瞬。 “殿下?”他站起身,单薄的身形让白赫曦自心底升起了一股忧虑。 这人不会连等到自己站稳的那一日都做不到罢。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君青岚颇有些无所适从。 白赫曦何时用过这样温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话,陌生到让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人是否是真的白赫曦。 但白赫曦并未再解释什么,只是扫视了一眼院落,便转身往外走去。 这个院落并不小,高凌夕当时居然也同意了挪作这样的用法,与她此前的所作所为当真有些不太相符。 虽然君青岚对白赫曦此次接自己回去的行为颇为不解,但也并未让白赫曦久等,两人一同上车之后,白赫曦轻轻转了转手上的玉镯,道:“待到用过晚膳,本宫有话要与你讲。” 君青岚闻言抬眼,白赫曦的神色无常,少了那一抹霞色之后,便又恢复了疏离淡漠的模样。 自己刚刚居然有那样的错觉,当真是有些可笑。 左右不过又是有什么新的折磨自己的法子罢了。 待到晚膳用尽,白赫曦将君青岚带至了书房内,微微抬眼间,绿萼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屏退了众人之后,自己也缓缓退了出去。 君青岚从刚刚便觉得自己喉口的痒意越来越甚,晕晕沉沉的感觉逐趋明显,腿也有些发软,有些摇摇欲坠。 大抵是在院子里受了些凉风的缘故。 白赫曦刚将自己那写了满满两页的纸页找出来,还未开口,便觉得君青岚似乎有要往下倒的趋势,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对方。 君青岚靠在她的臂弯里缓了缓,压抑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后,终于能够勉强看清眼前之人了。 白赫曦全然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何不妥,但对君青岚而言,却已经是暧昧非常的距离,众多难以言说的不堪回忆再度浮现到了脑海中,他面带薄红,声音冷若冰霜,带着一丝难以发觉的颤抖。 “嫡长主,请自重。” 白赫曦一愣,很干脆地放开了手,君青岚跌坐在椅子的软垫上,再度咳嗽了几声。 她把手上的两页纸递给了君青岚。 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友好互助和平盟约。 这是……什么? 君青岚稳住了思绪,开始翻看起这两张纸来。 上面的内容很是繁复,且有不少涂涂改改的地方,加上白赫曦几乎惨不忍睹的字迹,待到他看完,本就有些昏沉的脑袋越发开始痛起来。 白赫曦见他看完了,也不忸怩,直接问道:“如何?” 她把条件都开好了,就看君青岚合不合作了。 但是她有底气,君青岚会答应自己。 君青岚沉默了许久,才抬起眼,注视着白赫曦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越发无法理解白赫曦在想什么了。 “殿下……究竟是何意?” 何意? 白赫曦皱起了眉。 她写得还不够清楚么? 还是说君青岚吗没看懂自己的字,那多少有点伤她自尊了。 “你与本宫合作,待到本宫在朝堂之中立足,便放你自由。”白赫曦简短地概括了自己的中心思想,随即便再度问道,“如何?” 君青岚这才相信自己当真没有看错纸上所说,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白赫曦很有耐心,她干脆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君青岚的回复。 在合作之前,总要拿出些许诚意来。 “殿下,如此放心我?”君青岚目露自嘲,语气也染上了几分悲凉,“殿下不是从来都觉得,我是三殿下的人么?” 白赫曦轻轻地摩梭着自己的袖口,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本宫既然如此说,便是不惧这一点。”她抬起眼,饶是君青岚站着,也依旧动摇不了她的分毫威压,“今日你既在本宫的府上,便是本宫的人。” “殿下可有给我留下拒绝的余地?” 白赫曦施施然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自己衣服的下摆,几步走到了君青岚的面前。 “你自然可以拒绝,只是——”她靠得更近了些,“若是你拒绝,那么此后余生,便只能留在本宫的府上。” “如何选择,在你。”白赫曦面无表情,仿佛刚刚那个轻声威胁的人并不是她,“本宫不干涉你的决定。” 君青岚的手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白赫曦所言“和离书”,于他而言,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契机,那是他如今无比渴望的自由。 白赫曦太清楚他的弱点在哪了,这样的条件,他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若是应允白赫曦,此后是否会被裹挟,行不想为之事,那亦是他所无法接受的。 白赫曦见君青岚面露犹豫,便晓得对方已经动摇。 “你在担心被本宫要挟做不轨之事的话,大可放心。本宫只希望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且此约只有你知我知,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双方互利,仅此而已。” 她侧目观察着君青岚的神色,知道自己该走最后一步了。 “本宫数到三,三声过后,若是你还无回应,本宫便会撕毁这两页。”她伸手捻起两页薄纸,“此约作废。” “三。” “二——” 最后一声未出,君青岚已经伸手夺过这两页纸,他的手心紧攥,在纸页上捏出了几道痕迹,他咬着牙,勉声应道。 “臣……愿接受。” 26、“扒皮” “既是如此,那此约自今日起便生效。”白赫曦伸出手,见君青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击掌为誓,你与本宫皆不能食言。” 三掌为盟,意味着她终于和自己名义上的枕边人达成了初步合作。 至于君青岚日后与白景玥如何相处,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就她看来,君青岚这人心软至极,内心的道德约束感也比自己高了不少,即便日后要毁约,也必然会露出许多马脚。 这个世界上最好拿捏的果然还是好人。 突然间没了文书撰写的压力,她觉得往后的日子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本宫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本宫写一份文书呈送母皇,说清江城如今的情况以及高凌夕贪污乱象。”白赫曦将书桌前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君青岚坐下,随即便把江城这几日上报的各类情况摞成一叠递给了他。 “殿下……需要我如何写?”君青岚默了一瞬,抬眼问道。 白赫曦一头雾水,她自己要是知道该如何写为什么还要找他来代笔?但下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君青岚的意思。 “如实便可,主要还是写清城中如今情况,譬如木材等尚不足,需要周边城区驰援,以及城内城外都需兴修水利,需要耗材不少。”白赫曦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莫让朝廷拨款,如今这些东西即便用银钱也难以买到,且耗费在路上的时日和中间的差价也是个问题,倒不如让母皇直接安排,省得江城百姓还要受隔壁的黑心商家趁机提高物价之苦。” 见君青岚似乎是在发呆,白赫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听见了?” 对方立刻轻咳了一声,转过了身,闷声应道:“嗯。” 白赫曦虽然有些疑惑,但左右最后的文书还需要她自己过目,便也不再说些什么,转而打算走出去。 自己写作文的时候可最讨厌有人在旁边晃悠了。 刚走到门口,她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过头道:“你若是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便休息便是,此文书不急于一时,只是要给母皇一个交代。” 说完,她依旧没等君青岚回应什么,推开门便离开了。 按照君青岚的性格,自己这句话多半只是白讲,主要作用还是抚平自己内心的那点小愧疚。 放君青岚离开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以此为条件交换君青岚给自己打工,属实是有些占人便宜的嫌疑, …… 算了,做人的道德水准也不能太高。 人生在世,解放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心思持续到了晚间,她觉着有些饿了,吩咐绿萼拿了些许福橘糕,吃完后便觉得肚子有些胀,踱步到了外边打算散散步消消食,一路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前院的书房。 里面依旧亮着灯,这让她产生比刚刚更强烈的愧疚心理。 再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迟早变成人人痛恨的扒皮老板。 她走向了书房,轻轻扣了扣门。 无人回应。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再度扣了扣。 依旧没有声响。 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大好的猜想。 按照君青岚身体如同纸糊的特点来看,对方不应声多半是没有好事的。 她直接推开了门,便看见君青岚撑着额头靠在书桌上。 “君青岚?” 君青岚的头靠在手腕上,侧边的碎发遮住了小半边的脸,笔已经安稳地搁放在了笔架上,手下压的纸上,字迹隽秀清晰,看上去比白赫曦的好了千百倍。 睡着了? 白赫曦伸手轻轻推了推,君青岚终于有些回应。 他皱了皱眉,睁开了眼。 “本宫说过,休息为重。”白赫曦内心轻叹了一口气,“已经这个时辰了,回去休息。” 君青岚也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如今的他就连看清白赫曦的脸都有些费劲,身体也是绵软无力,头脑昏沉,刚刚与其说是睡了过去,倒不如说是失去了意识。 只是——他并不想在白赫曦面前显露出这一点。 他努力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许。 “是。”他垂目应道,身体却未有挪动的迹象。 白赫曦并没有起疑,只当是对方刚刚累极睡着了,如今时辰确实也晚了些,她自己也萌生了不少困意。 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和闷哼声,她立刻回身,便看见了君青岚伏在桌面上咳嗽不止。 他刚刚本想起身,但身体实在无力,饶是用手臂撑着站起,也在下一秒便跌回了木椅上,还带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等到这一阵过去,他便看见白赫曦站在他的面前。 对方的眼里没有任何的不耐,反而……有一丝关切。 是他看错了? “起来,扶你回去。” 君青岚正想拒绝,白赫曦却没有给他机会。 “你要是觉得自己这样能够回去,那当本宫没说。” 君青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他勉力站起身,下一刻,白赫曦就已经稳稳扶住了他。 对方比自己高,白赫曦只能一手扶着君青岚的腰,一手撑着他的胳膊,看上去很是亲密无间,但白赫曦满心都只有“扒皮”两个大字,也未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反而是君青岚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内心两种复杂的情感相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思绪越发迷乱。 这样不过走出去了几步,白赫曦便觉得身上的重量越发重,君青岚往下倒的趋势也更甚,待到她回头看的时候,君青岚已经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白赫曦觉得这不大好——她已经开始习惯直接把君青岚抱起来了。 对方靠在她的肩头,脸色惨白,碎发被冷汗打湿在额前,看上去状态很是糟糕。 见到这样的场景,绿萼立刻去请来了胡晓,甚至都不必多说什么,胡晓便已经心照不宣地提上了自己的小箱子。 她本来是打算就寝的,但是看见绿萼的那个瞬间,她就晓得自己这晚上又要废了。 想要拥有稳定幸福的生活,最根本的方法还是——彻底调理好凤君的身子。 但就是有点过于困难了。 “都说了可以先休息的。”白赫曦嘀嘀咕咕地抱着人往房间里走,她内心的某个名叫良心的地方在隐隐作痛,让她觉得甚是不爽。 毕竟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失去了这个东西。 君青岚微微动了动眼睫,似乎很想睁开眼睛,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随后,白赫曦便听到了一句轻轻的,像是梦呓一般的话语。 “需要……快些,江城……需要。” 白赫曦福至心灵,她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这实在是个很有科学依据的结论。 27、滋生 “禀殿下,凤君当是受了凉,如今有些发热,只待服下药好好休息,便可大好。”胡晓谨慎措辞,她在君青岚的身上,甚至都不敢用上肯定的语气。 君青岚的身体情况变幻莫测,比刮风下雨还要无常。 白赫曦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只不过—— 胡晓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她总觉得嫡长主的神色里似乎有几分愧疚,这样的场景过于惊悚和不可信,让她立刻决定规避一切风险。 看不到看不到。 待到君青岚这边安顿好,白赫曦也彻底没了睡意,而是回到了书房之内,翻看起君青岚撰写的文稿来。 只是粗略过了一遍,白赫曦便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巨大的,就算给她一年的时间来翻阅书籍,她也未必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路和缜密的文笔。 文书的本来目的只是将事情讲清楚便可,因此白赫曦本来只觉得把握事情逻辑就能写出完整的文书,君青岚却能在寥寥几语内,将多方并进的事件罗列清楚。 文渊公子之名,确实是名副其实。 白赫曦收起了文书,一手托着腮帮揉捏了起来。 每逢无人的时候,她便会时不时地活动下自己的面部肌肉,虽然上辈子的时候她的表情就不算太多,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懒得做表情而已,现在不同,她需要刻意板着脸去面对很多事情很多人,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的脸有走向面瘫的趋势。 这个动作白赫曦做可以,嫡长主不行。 她揉完了脸,有些疲惫地站起了身。 君青岚所写的文书,根本没有给她发挥的空间,而且对方确实秉公写实,既没有夸大其实,也没有因为自己和他的私人恩怨而刻意忽略隐瞒什么。 甚至连自己的那几句考量,都已经被君青岚妥善措辞完善了。 如此看来,原本的白赫曦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君青岚根本就不是一个该被囿于墙内的娈宠。 第二日,白赫曦刚刚梳妆完毕,打算前去用早点,就在内廊遇到了被思音扶着慢慢走的君青岚。 “殿下。”思音立刻见礼。 君青岚虽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神思依旧有些倦怠,反映了一会之后才行礼低声道:“殿下。” 昨日他倒下的时候,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因此,他也记得自己被白赫曦带走时的场景。 从前他是最厌恶与白赫曦如此亲密接触的,但昨日,他内心不仅毫无反感,甚至还有一丝安心。 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白赫曦在他的心中,就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白赫曦皱了皱眉,顺着两人的方向看了眼后,有些不可置信:“你这是要去书房?” 见君青岚没有否认,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天地良心,自己真的没有在虐待员工,是君青岚非要赶着去加班的。 “身体还未恢复,不必如此着急。”白赫曦无奈道,“本宫说过,不急于这一时。” 君青岚轻咳了两声,白赫曦的这种关心,让他更加心绪繁杂,只能沉着声音含糊应了一句,但脚步却并未调转。 …… 行吧。 白赫曦见自己劝不动,也就成全了对方。 只是在用早膳的时候,她贴心地让绿萼给君青岚也送去了些清粥和小菜。 既然文书不必自己烦恼了,那便可以将重心放在研究江城布局之上了。 江沐风的眼睛在胡晓的照顾之下,恢复的速度很快,饶是他被高凌夕折了双腿,身体恢复起来的速度却比君青岚快了许多,现在除了不能下地行走,其他恢复得都很是不错。 胡晓对此非常感慨,江沐风的身体底子比君青岚好太多了,且到底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小少爷,处处都不会亏待了自己,对自个儿的身体很负责,让大夫很省心。 君青岚哪怕只有江沐风的一半觉悟,她也不会出现在江城了。 这样的想法只能在心里转悠,她八风不动地端着药箱退下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正往里走的白赫曦。 白赫曦见了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去顾好凤君的身子。” 胡晓应的心顺手,但暗戳戳地又多了许多的苦水。 殿下,只靠下官实在是不中用啊,您得让凤君自个儿爱惜自己的身体,比十个下官都好使。 白赫曦自然察觉不到胡晓的内心腹诽,她比较关心江沐风手中的图纸。 江沐风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画着手上的图纸,那日他虽然看不真切,但也已经对周围的地形有了大致的了解,足够进行初步的设想。 他画得太过认真,白赫曦进来的时候又没有太大的动静,以至于他一直未能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他觉得手有些酸,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会,顺便喝口水的时候,微微一侧头,就正好看见了白赫曦放大的侧颜近在咫尺。 白赫曦身处的那个时代,男女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很大的限制,而她素来也懒得去顾这些细节,因此将这个习惯带到了此世。 但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样的距离已经是暧昧了。 江沐风一抖,还未叫出声,便先一步看呆在了原地。 今日他看见的白赫曦,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 对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头上唯一的一只步摇,上面的穗子正垂在他的脸边,随着他小幅度的动作带起的一阵小风而轻轻蹭着他的脸。 白赫曦的长睫半垂在眼前,皮肤干净如瓷白,眉眼清俊秀美,只是略施粉黛,就已经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白赫曦本是没看懂图上的一处标识,正眯着眼在思考,想要开口问时,一转眼就看到了正呆呆看着自己的江沐风。 ? 她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摸摸脸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的冲动,只是略带疑惑地看向了江沐风。 “怎么了?” 江沐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当即挪开了眼神,欲盖弥彰地拼命摇了摇头。 “没——没有!” 白赫曦没注意到江沐风红得发烫的耳朵,而江沐风也没有提醒白赫曦离得过近的距离。 于是两人保持着这种姿势,白赫曦为了省些力气,用胳膊肘撑在了桌面上,几乎是半环着江沐风的身子,点了点其中一处沉声问道:“此处是何意?” 江沐风觉得自己的脸几乎都要烧起来了。 “这……这里是需要建造砂砾石堆的地方,还需要在这里埋下几根木,便于几年后再度启用。” 他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构思,对于他来说,这是恢复心绪最好的办法。 两人一问一答,待到白赫曦觉得胳膊有些酸痛直起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她也终于对江沐风是个天才这件事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怪不得高凌夕要把人千里迢迢拐过来呢。 如此看来,高凌夕人品不怎么样,看人却很有眼光。 “今日便先到这里,你再将那几处仔细思考一番,若是需要去看看的,与绿萼说便是,她会替你安排。” 乍然没了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江沐风便又再度想起了刚刚的场景,这下不只是耳朵发红了,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白赫曦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但她还没开口问,绿萼便躬身将一纸文书呈送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刚刚凤君来过了。” 白赫曦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外。 “但凤君说不便打扰,只将文书交给了奴婢,呈给殿下一观。” 白赫曦恍然,深感君青岚的效率实在实在是高。 而一旁的江沐风的神色却是一顿,倏尔染上了几层落寞。 “本宫先走了。”白赫曦接过了文书,刚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认真道,“还是多谢你对江城的筹谋,此番若是治水有成,是万民之福。” 江沐风看着白赫曦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内心的涟漪却是一阵一阵,丝毫未见有停息的时刻。 ——半个时辰前,君青岚拿着文书来到了此处,他早就听闻了白赫曦救下了一个被高凌夕囚禁的人,且这人很有才能,深得白赫曦的赏识。 他的内心有些抑制不住地好奇,此番便想来看看。 刚到门口,他便看见了白赫曦与江沐风正亲昵地靠在一起—— 他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捏紧,心中也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 绿萼站在他的身旁,又看了眼里面的场景,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从前,她丝毫不会在乎君青岚的情况,但是这几日,白赫曦对君青岚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这让向来唯白赫曦的命令是从绿萼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也该跟着转变态度。 但是眼下,白赫曦似乎也并未有收敛的意思。 就在她急速思考各种可能性试图找出一种合理的解释以及解决办法的时候,君青岚将文书递给了她。 “交给殿下,现在我不便打扰。” 绿萼点了点头,目送着君青岚远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总觉着凤君的最后四个字咬得尤其重。 …… 凤君难不成是在生气? 她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28、妄念 虽然有许多地方还不尽详细,但作为描述基本概况的文书来说,已经算得上完美,白赫曦提着笔半日都舍不得下笔,自己那样的字迹会破坏这文书整体的美感。 她最终放弃了想要添几笔的想法,把文书丢给了绿萼。 “加急送往京城。” 再不回报这里的情况,保不准别人觉得自己在这里干什么呢,毕竟嫡长主本人可是恶名在外,稍有不慎就会引火自焚。 距离她和君青岚初步达成合作,才过去了一天。 对方好像就已经帮自己解决了一件大事。 这样的效率,感觉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梭边边,也足够她高枕无忧了。 人生在世,追求不能太多,越多死的越快。 在她十八年蜿蜒曲折的人生里,她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 “凤君呢?” 秉持着慰问下三好员工的心态,白赫曦踱步到了君青岚的屋子前,却被告知君青岚在一炷香前已经离开了。 “嗯。”白赫曦默默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都不用问,就知道君青岚必然又出去看顾那些孩子了。 自己的身体还和纸糊一样,对别人可比对自己上心多了。 白赫曦很不认可这一点,但也不想去干涉君青岚的想法,况且对方人越好相处,于她而言就越好拿捏,反而有利。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而此时,君青岚却站在院子中望着天空的一角出神。 与其说是来这里照顾孩子,倒不如说是他要来这里寻求一隅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见那样一幕时会有这样的心绪波动。 或许是如今的白赫曦与曾经实在太过不同,让他在无意之间就对她丧失了曾经的戒备心,又或许是因为前一日的三掌盟约,让他相信了自己会有离开的可能。 可无论如何寻找理由,他都找不到自己看见那一幕时内心隐隐约约的失望来源于何处。 “不是你要爬本宫的床么?怎么现在还哭了?”白赫曦虽然笑着,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她伸手将君青岚的脸掰正,直视着对方因为自己的强行闯入而红透的眼睛,舔了舔嘴唇,身下动作却未停。 “你得偿所愿了,哭什么?” “来人,找个太医看着他,别死了就成。”白赫曦轻轻披上外套,嗤笑了一声,“本宫还没玩够呢。” “你不过就是被白景玥那个贱人送过来的一条狗,在清高什么?”白赫曦有些恼怒地捏住了君青岚的脸,“本宫要你如何,你就该如何。” “白景玥既然做得出这种事,那本宫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诸多痛苦的回忆宛若潮水般涌来,压在君青岚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赫曦—— 可就是这样的白赫曦,要与自己合作,告诉自己,会放自己自由。 他以为白赫曦变了。 但或许对方一直都未曾改变过,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你怎么了?”桑茂冷不防站到了君青岚的身边,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关切,“半天没动了。” 君青岚回过了神,轻轻摇了摇头,掩去了自己眼底的那一抹失落。 “无事。” 而后的几天,白赫曦便都在忙着和江沐风四处进行现场考察,作为一个实战主义者,她也向来秉信只有眼见才为实,这一点和江沐风不谋而合,因此,为了找到最合适的修建矮堤的地方,白赫曦带着江沐风早出晚归,由于山中地势复杂,积水未消,回来的时候往往都带着一身的泥泞。 因着这一点,江城的百姓虽然不晓得白赫曦究竟在做什么,有什么考量,但也能感受到白赫曦对江城的用心,对白赫曦也更加拥戴。 有些时候白赫曦坐在轿辇内,也能时不时听到外边传来的喊声。 “嫡长主殿下,多谢您!” “殿下——” 这让身为i人的白赫曦感到浑身不适,为此甚至向红绡讨教,学会了如何骑马,每逢回城,她便总要挑个人少的时间,风驰电掣地抄小道回到府衙。 明明是在做好事,却偏偏被她演绎成了做贼心虚的模样。 这世界上好人和坏人都实在不好当。 白赫曦捶着肩膀,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对自己为何要这么努力再度产生了怀疑。 按照自己的设想和目标来看,现在坐着吃山珍海味享受人生更符合一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觉得很痛苦。 这颗该死的良心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 “殿下,用晚膳了。”绿萼垂手站在门外,“若是您过于疲累,奴婢便将晚膳传——” “不用了。”白赫曦揉着脖子推开了门,“走。” 落座之后她便发现,君青岚依旧不见人影。 这人真是越发没有时间观念了,从前虽然自己也和对方整日整日见不到,但是君青岚起码还是记得晚膳的时间,这下少了一人,桌上便只有自己和江沐风了。 显得有些人丁零落。 “先吃便是,不必等他。” 她没有等人吃饭的习惯,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没有,现在她身份尊贵,也没有人敢让她等,她更没有必要等其他人。 “江公子,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江沐风的筷子一顿,收了回来,看向了白赫曦,脸上似乎有些不解,腮帮子还有些鼓鼓的,像极了一只兔子。 “自然是先修堤坝。” 语气理所当然。 白赫曦登时觉得江沐风的脑子果然有大半都切给了建筑事业,剩下的小半用来理解自己的话颇有些困难。 “你不打算回家看看?”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江沐风的内心,他很快垂下了眼,过了好一会才用又小又轻的声音回答道:“不回去了……吧。” 白赫曦看着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大致也能猜出他的心思。 “可是觉得自己贸然出走,如今却落得双腿残废的下场无颜再对家人?”白赫曦也停下了筷子,“若是如此,本宫即刻修书一封,告知你的父母你的才能出众,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她如今已在江城呆了大半月,就算母皇给足了时间,自己也该将回京提上日程了。 江城远离京城,自己出来的越久,京城的一切便越发不可控。 而江沐风帮了她不小的忙,在走之前,出于情理,她也该给对方找好下一步能去的地方,否则一个眼睛还未完全恢复,双腿又已经残废的人,是很难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立足的。 对比下来,江沐风最好的去处,就是回家。 江沐风听了她的话,却是半天都没有回话,待到白赫曦忍不住想要出口问的时候,对方猛然抬起了眼,却是满脸的泪痕。 …… 坏了,这几日和对方相处的时候太过自然,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对方是个泪失禁体质的人。 “殿下……” 看着对方的眼神,白赫曦恍惚间都要觉得自己身后是不是升起了什么光环,已经当场立地成佛。 怪不得高凌夕这么轻易地就把这人给拐走了,确实是人贩子最喜欢最好骗的类型。 “如何?”白赫曦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对方后面似乎打算长篇大论的后文,干脆利落地询问他的意见。 江沐风的表情一滞,被白赫曦打断之后,他一下子给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是兰翎卫,刚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气息有些不稳,见了礼之后才急急忙忙汇报道:“殿下——西巷起火了!” 29、火海 穿来这个世界不过也就这些天,白赫曦觉得自己的见识却长进了不少,先是见过了百年难遇的洪水,见到了流离失所的灾民,又见识到了什么是冲天的火焰,周围嘈杂的声音和慌乱的叫喊声让她恍惚间还以为置身于什么灾难片的现场。 西巷已经沦为火海,本就是在重建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堆放了不少木材,加上连日的晴天使得木材变得干燥,反而成了火苗的助力,待到有人发觉的时候,便已经连成了一片火海。 “殿下——”梁月身上染了不少黑黢黢的痕迹,脸上更满是烟灰的痕迹,她一路小跑着过来拦下了白赫曦,“殿下,此番火势过大,您还是不要再靠近的好。” 兰翎卫本在例行巡城,却没想刚好撞上了火灾,当即便与姗姗来迟的衙役们开始一同设法救人。 烟雾缭绕,白赫曦皱着眉咳嗽了几声,只记着一件事——君青岚还在这里。 她眯着眼辨认着从火海中脱身的身影,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梁月——” 听到白赫曦唤她,梁月立刻转过了身。 “凤君还在里面。” 梁月一愣,几乎是下意识问道:“什么?” 待到反应过来,她如同自己被火烧了一般:“来人,与我一起过来!” 凤君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大概也可以解甲归田了。 但偏偏凤君所在的那一处宅子,火势最盛。 她带着几个兰翎卫往里一路走到了巷子的最尽头,在那里看到了正用帕子捂着鼻口站在远处的张琪。 “梁将军——” 梁月正要带着人冲进去,却被张琪一把拉住,神秘兮兮地到了一旁。 “张大人,此时不是闲话的时候。” 若非时机不合适,梁月很想甩开张琪的手,顺便再揍对方两拳。 她看这人狗仗人势作威作福不爽已经很久了。 “梁将军,这其中的人,未必需要这么上心。”张琪挤眉弄眼,一副想说什么又不能说的模样,像极了上茅厕没带纸的样子。 梁月最没有耐心和这样的人说话,当即冷哼了一声:“有话直说。” “梁将军,你在京城,不该不知嫡长主殿下素来与凤君不睦呀。”张琪夸张地叹了口气,“若是我们替殿下解决一个麻烦,岂不是——” 她的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白赫曦冷冷的声音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哦?张大人如此想为本宫分忧,那本宫倒也不妨给你指明一条路?” 张琪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便对上了白赫曦冷若冰霜又带着几分杀气的眼神,腿一软就想跪下。 “张大人即刻自裁,本宫便少了一个大麻烦。” 这下张琪直接瘫倒在了地上,但她迟钝的大脑思考了许久还是未能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触怒了白赫曦。 梁月已经能从白赫曦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里感受到对方的愤怒,立刻闪身前往了火场。 传闻她自然知晓,朝廷中人谁不知道凤君君青岚是三殿下白景玥的人,不过是碍于皇室颜面,又是陛下赐婚,这才没有人敢在白赫曦面前嚼舌根。 但传闻也未必就是真,这一路就她看来,白赫曦对待君青岚虽然并不亲密,但也并不如传闻中那般痛恨。 那张琪当真是自找死路。 白赫曦没心思搭理张琪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她的目光停留在火海之中,里面陆续有不少小小的身影被兰翎卫抱了出来,却依旧没有君青岚。 她的掌心收拢,心跳清晰可闻。 君青岚…… “喂!你不能进去!”梁月的声音响起,扰乱了白赫曦的思绪。 她看见梁月抓着一个少年的手臂,正在把人往外拖。 “可是……还有人在里面!”少年挣扎着想要摆脱钳制,但梁月将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白赫曦走上前,看清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脸上有着一道道被烟熏出的痕迹,以至于已经看不到原本的眉眼,衣服也被火灼烧出了黑色的痕迹,看上去似乎也是好不容易才从火场逃脱的人。 “这些事交给我们便是,我们会救他们的。”梁月不由分说地把少年往外一推,“别在这里碍事了!” 那少年似乎是被这一声吼叫震慑住了,愣在了原地。 白赫曦转过头,吩咐绿萼将人带出去。 “不知死活地往前冲,就会成为别人的困扰。” 在绿萼带着少年经过的时候,白赫曦淡淡地说道。 少年抬起眼,似乎是想看清说话的人,但下一刻便被绿萼拉走了。 白赫曦也继续看向了火场,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而中国有句古话向来很是灵验——“屋漏偏逢连夜雨”。 木屋被灼烧时劈里啪啦的声响仿佛灾难的前奏,在沉闷的几声过后,木宅发出了“轰隆”的一声巨响,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原本就已经年久失修的木屋,只经过了高凌夕草草的修复,如今再经受不起火灼的摧残,在一声巨响之后坍成了燃着火焰的废墟。 瓦砾碎石落了一地,扬起了更多的尘灰,即便是距离不算近的白赫曦,也被烟尘迷了双眼,勾出几声咳嗽来。 红绡立刻现身,想要带着白赫曦走远些,但却发现白赫曦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殿下?” “梁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梁月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惊得愣在了原地,听到白赫曦的声音才勉强回神。 “不可放弃,继续搜里面的人。”白赫曦沉下了脸色,指尖的发凉让她更加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慌张,她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废墟之下,被火环绕的君青岚只有多渺茫的机会能够逃出生天—— “是!” 梁月领命转身,立刻指挥着兰翎卫更为卖力地灭火。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呼啸而来的救火车和便捷的消防水管,只能依靠人工一遍遍地打水,再扑在火上。 好在周边的宅子的火都已经尽数被熄灭,伤者大半都被救了出来,便有不少人手能够来援助这一栋最为惨烈的宅子。 甚至有不少围观的百姓也自发地提了家里的水桶来帮忙。 “殿下怎么一直站在那里——” “听说是凤君还没出来!” “哎哟凤君也是个顶好的人哟,可惜了。” “可惜什么,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啊!” 白赫曦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眼前升腾的火焰,她不知道距离起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君青岚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性—— 她只是执拗地觉得,自己不该放弃对方。 啜泣声响起,又是一个女孩被兰翎卫一把从火海中拉了出来。 小姑娘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着,伸手指着里面一遍遍说:“大哥哥他还在里面!还有……咳咳……还有灵灵姐姐!” 她在刚刚屋子坍塌的瞬间被君青岚一把推到了门外,梁和柱砸成的三角区域让她得以逃过一劫,又因为靠近门口,得以很快被人发现救了出来。 但是君青岚和灵灵所呆着的那一处,却已经被坍塌的屋顶砸成了一片狼藉。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惊恐未定,又害怕又着急,搂着兰翎卫的脖子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白赫曦当机立断,顺着女孩指的方向吩咐所有人。 “扑灭所有的火来不及了,往那个方向。” 梁月立刻领会了白赫曦的意思,随即所有人便对准小女孩所说的那一处屋子开始全力灭火,虽然不知女孩所说真假,但却已经唯一最快的方法救出底下的人。 “快把这些沙砾搬开!” 火势被扑灭了,但房屋倒塌而造成的废墟依旧阻碍着他们救人,加上夜色越来越浓,灯笼所能照见的范围很是有限,他们进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但一想到凤君还在里面,所有人都不敢随便说什么。 就算很多人的心里,已经认定这是一个死局。 “这里——这里有人!” “快来人!” 随着一声叫喊声,所有人都一股脑涌了过去,压在君青岚身上的沙砾很快就被尽数搬开,露出了他的整个身躯,而在他的身下,名叫灵灵的女孩双眼紧闭,呼吸虽然微弱,胸口却依旧在轻微起伏。 君青岚却是毫无动静,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出来之后,便无人敢动了。 白赫曦几步上前,冷静下来之后,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君青岚的脖子,随后伸手在对方的鼻下探了探。 她的神色凝重,让周围的人有些已经发出了唏嘘的声音。 “凤君这样好的人……可惜了。” “唉,当真是无妄之灾。” 但下一刻,他们便看见,在一盏幽幽灯火下,白赫曦突然俯下身,贴上了君青岚的嘴唇。 ? !!!! 这是什么场景? 周围的嘈杂声响似乎一瞬间平静了下来,而随着一阵沉默过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变本加厉。 白赫曦无暇管别人在说什么,她很清楚,这件事若是自己不做,那么君青岚很有可能真的撑不到胡晓来救他。 她受过基本的教育,也记得人在失去自主呼吸的时候,最好的恢复办法就是人工呼吸。 围观者不知,在他们脑补了一出出凄美的爱情故事的时候,故事的主角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一句话,心无旁骛。 “君青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