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灵少女》 第163章 骄珠 里面刚刚李长安不觉,小院外其实已过了两三个小时,从早上到了正午时分,小野从柜台后站起,飞奔到院子里。 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她站在凳子上巡视了所有水缸,里头的锦鲤全部安然无恙,地上也没有看到水渍流淌,仿佛李长安她从不曾来过这个院子一般。 老翁手里拿着旱烟枪,缓步走进后院,看到满脸失落的小野,嘴角翘起道:“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小野转过头来,郑重点点头,指了指水缸,用手语把刚刚自己看到的事情和老翁又说了一遍。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刚刚已经听你说过一遍了。” 小院内依旧医香拂面,与之前好似没有什么不同。 --- 李长安本身体内法力便没剩多少,强行离开是因为她感知到了有极其强大的妖气朝自己逼近,为了避免在医馆里伤及老翁极其家人,强撑着把自己传送到了附近一处不知名的废弃高楼里。 灰色的墙垣与露出棕色砖块的柱子,不知自己现在在几楼,除了从残破玻璃的窗户露出的光能看到外面一些光景,其他地方都黑的厉害,她因为扬起的粉尘,没忍住咳出声来,胸口的伤随着咳嗽带来的震动隐隐作痛,伤势到底没有那么快能好。 :“我道是谁这么厉害能杀了我那乖徒,居然是个不知哪来的村姑啊?不过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伤的不轻吧。” 从走廊最里头传出带着嘲笑的清冷女声,这声音与小紫的妩媚勾人截然不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能让人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副月下美人的样子出来,不过这话说的是真难听。 李长安往外走了两步,站到廊道阴影里,朝声音来处看去。 一席白裙踏出阴影走进光明,宛若嫦娥入世般的美貌,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白色玉簪盘起,两捋鬓间发随风飘动,还未再多说一句话,只见她手指微动,这廊道里便有不知何物朝着李长安迸射而去。 李长安持刀往身前一横,那看不清的东西便在眼前寸步落在了地上,极轻的两声叮响,还未仔细低头瞧上一瞧是什么东西,那女子便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如飞箭带着浓浓杀意,奔着李长安袭来。 狭窄廊道内,这样的速度根本不给李长安转身逃窜的机会,这是抱着绝对的自信,在一次试探后,便要一击将李长安杀死在此处。 李长安依旧将刀横在身前,未拔出刀刃,单以刀鞘横挡硬扛下了那女子的一掌,另一只手的手刀接踵而至,是朝着左眼而来,李长安此刻不得不退,她借着刀身与其相撞的力道,身形快速往后倒退了近二十几步。 :“你是骄珠?”这个空档,李长安终于能借着退后的短暂间隙发出声音。 骄珠站住了,傲然笑道:“哦?你是从他们三个那里问来的?还是拷问来的?我会根据你说的情况,判定你这废物等下要怎么死哦。”她余光看了一眼自己刚刚与李长安的刀身撞在一起的手,其上被染上了些不知名的黑气,与自己的鬼气大为不同,眼光闪过一丝异样。 李长安快速看了一眼四周,离开刚刚的廊道后,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处大平层,十几根空柱子支撑着建筑,没有窗户,没有摆设,只有灰色的墙壁和水泥地,地上有些地方还破了几个大洞,可隐隐看到下一层的灰墙。 骄珠没听到答复,不准备留时间给李长安,手在虚空一握,一把黑色长弓从虚空中被抽出,这柄半人的高的黑色大弓,骄珠另一只手凝出三根黑色弓箭,手一搭再往后一拉,三枚带着死气的黑色弓箭,以极快的速度撕裂空气,朝着李长安头,心口,脚而去。 不仁终于出鞘,李长安拔出了刀身,身形依然在不断后退中,那三枚弓箭离面门仅有两寸时,她不知用了何法,突然站到了箭矢的另一侧,持刀横劈而下,将三枚还飞在空中的箭矢,拦腰斩断。 :“有点意思,好久没见到鬼修了,看来你能杀了我那乖徒,是有几分实力的,不过一样要死。”骄珠见箭矢被斩,身形不停,从另一侧绕过柱子,以更快的速度绕至李长安后背,五指成刀瞄准的正是黑岐之前出手同一处后心位置。 李长安在这样剧烈的几下运动后,面色憋的极红,闷声咳嗽不断,手心握着刀把砍下三支弓箭后,后力不继,刀都有些拿不稳了,此刻后心又紧接着如此猛烈攻势,如果再在刚愈合的伤口上再次穿胸而过,那伤势更是成倍增加,体内愈合形势将更为严峻。 可已来不及躲闪了。 骄珠如白玉般的五指,实打实的穿透后心而过,血花顿时四溅而开,双方衣服上都是两大团血花绽放。 李长安另一只手握住了骄珠手臂,她还有一只手,握着刀的手,朝着骄珠手臂挥刀砍下。 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攻势,骄珠脸上诡笑,全身妖力再无收敛,冲天的黑气将两人包裹,她手上大弓朝着李长安头颅刺去,你不一定能砍下我的手臂,我却能穿透你的脑袋,这买卖还是我赚一些。 她手臂被李长安五根手指死死抓住,一时间难以挣脱,弓与刀都带着不可磨灭的杀机,势要一击见血。 眨眼过后,刀砍下了手臂,而长弓却没有击穿头颅。 李长安一跃往后退开,朝着旁边吐了一口血:“呸。” 那白玉般的小臂连带着手掌,落在地上, 骄珠面色格外难看,但她也确实悍勇手臂被砍断这样的剧痛,她仅仅是皱皱眉,自己的长弓在刺向李长安头颅时,居然就似刺入了一团黑雾一般,穿透而过,这是什么缘由? 她身上白裙立刻被自己的血从断臂处开始染成血红色,越来越浓。 :“你不是人,你是鬼?白日出现的鬼?真稀奇,你不会就是穆家要杀的那一位?可没见到你那红头跟班呢。”她脸上带上了几分认真,说话间断臂在空中挥舞两下,白烟从断面腾起,她的手臂突然伸长,这节玉臂就这样再次恢复了原状,五指齐全,毫无半点伤痕,刚刚李长安狠狠抓住的指痕,也没有了。 李长安不讲话,胸口的伤让她嘴角溢出一点血丝,嘴里满是铁锈味,一甩刀身,上面的血便被甩了个干净,再次恢复银亮刀身,另一只手按了按胸口,不仁刀突然将地上的断臂吸收了,那地上的断臂裂化为了一层黑色死气,慢慢被刀所吸食。 :“你是哑巴吗?问你话呢,你再不讲话我等下就把你舌头拔出来,让你死前连尖叫的资格都没有。”她身上白裙已被染成了鲜红模样,手上长弓重新放入虚空,别看骄珠嘴上在说话,刚刚那交手让她早已察觉了不对劲,前面一番试探下,李长安仅用刀来抵挡,斩断箭矢时飞箭也没有碰到李长安身上,而刚刚自己的黑弓却无法触及她本体,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不仅是鬼,还是有着高深道行的鬼修,自己那柄弓与弓箭皆是用的鬼气凝成的实物,鬼物之间无法相互触碰伤害,所以只有她是鬼者,这一种解释了。 李长安把刀握在左手手心,这个动作让对面骄珠双眼突然睁大,这是什么情况?自残的攻击方式?但她此刻已没有之前的半分轻敌,不管是什么招数,只要自己肉身可杀敌,那便靠手刀也能取了她性命去! 她前奔虽已极快,终究李长安割手的速度更快一点,自李长安手心流出的猩红血液,滴在地上。 骄珠脚刚落下,便被看不见的金光丝线困住了,她掌挥半圆,其上附着深然妖气混着黑色死气,居然不能将那血气中流逝而出的金线砍断。 第164章 疗伤之物 李长安此刻喘的整个身体上下起伏剧烈,后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自己还紧接着放血退敌,这一下不仅伤及根本,她现在不仅手在抖,脚都有些站不稳了,晃荡着就要重重跌倒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血!”骄珠被困在金色丝线中,一个半圆的囚笼将她困住,她在里面挥舞着手刀,那些带着金光的淡淡丝线却越缠覆越多,她突然心底涌出一丝恐惧,自己在人间界纵横了虽说不到三百年时间,可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和尚道士能奈何自己,今日真是见鬼了,还真是遇到鬼了。 李长安左手并未松开握紧的刀身,手心刀口伤处血液便没有停止,原本只有一个脚印大小的小血坑,此刻已足有一个足球大小,手心还在不断往下滴答着猩红血液,她终于体力不支,脸色惨白如纸的跌坐在水泥地上,脑海一片眩晕。 地上突然亮起另一种金色光芒,与困住骄珠的光不同,是一种带着橙色的金芒,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半躬着身子,拱手出现。 :“好久不见,土正大人,请问有何吩咐与小仙。”那长得如年画小童一般的糯米团子,十分恭敬的出言道。 李长安终于松开了手上紧握的刀,气若游丝对着小童说道:“我已将她困住,你把她带走,让崔钰亲自过来一趟,这烂摊子不管他在下面多忙,这一次都不能交给鬼差,要他亲自前来判罪。” 小童再一躬身领命行礼道:“谨遵土正大人敕令,小仙这便带着她前往最近的道观,以待判官大人前来。” :“你是土正?地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不能带我走,妖界会和人界开战的,快放开我!”随着不相信的尖叫声,那小童手一挥便带着骄珠连同困着她的金线,全数消失在原地了。 李长安体内伤势越发重,失血过多加上身上新伤盖着旧伤,瘫坐原地苦笑道:“你以为我想抓你,三教圣人不好出手,所以这才逼得我出手,你以为我想啊。”她每说一个字脸色就惨白一分,内里几大气府惨不忍睹,又放了一地的血,现下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至于,李长安为何这么说呢,她其实在骄珠出现于眼前那一刻就明白了,为何她无人出手管束,其一她是从妖界来的,不论是偷跑来的,又或者被人有意放逐人间界,她身上留着的都是妖族的血,三百年间祸害至今已是累罪满满,可三教圣人从未亲自出手,门下小道和尚恐怕也无法对付如今已成长到这般地步的巨妖,若是三教圣人亲传弟子出手,那单论说法上就不好含糊过去,对于妖界内的好战分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宣战借口,九黎这妖主没回,两界若是再起纷争,妖族无人管束,到时便会重演上古战时乱况,人间界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和,将因此被打破。 这是三教圣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所以投鼠忌器,谁出手便是一个巨大的问题,需要找到一位既不归属人族,又不归属青冥天下,又能行天地执法权的一方,才能公正毫不落下话柄的,将一众恶妖断罪处罚。 而李长安便是三教选出来的这不二人选,她已是鬼身多年,职责上又有地仙之职可行管理处罚职权,本身终归已不属于人间界了,她出手若说能指代谁,那唯有酆都鬼界。 李长安嘴里鲜血此刻终于忍不住,涌出喉咙,染遍了胸前衣襟,刀虚握在手上颤抖不止。 :“不能再耽搁了,这就把骨灰要回来,兴许能好点。”她对着刀低声安抚道,刀身触地在之前的血坑里随意搅了搅,刀面沾满了红色粘稠液体,她费劲力气盘腿而坐,用带着血的刀尖围着自己,在地上划了一个圈。 一阵黑气包裹中,李长安消失在这处废弃的荒楼中。 --- 医馆老翁的养女槐儿带着小野出门准备采买一些新的药草,顺便将店里备好的药包给预定了的客人送去,此时此刻医馆内只有老翁一人。 有人推门走进了医馆,门上铃铛轻响,老翁刚准备放下手里老烟枪去迎客,看见来人,又悠哉的坐了回去,脸上笑呵呵地没说话。 绝不会有人想到,来人正是刚刚荒楼上李长安召唤出的那小仙童,他手里提着一个极为精致的棕色木笼,外面用黑布包裹着,外人看不清里面是养的鸟还是别的什么的,那小童进门后,恭恭敬敬的给老翁行了弟子礼,才直起腰说道:“师傅,骄珠已困,土正大人传令让徒儿去寻崔钰来行判定罪,徒儿已先行于判官庙传令于鬼差,得到的回复是,崔钰三日后会亲自来京市一趟,在此期间说是由我们自行处理骄珠,徒儿拿不准主意,前来询问该如何是好。” 老翁吸了一口旱烟,没有立刻答复小仙童,浑浊的双目在木笼上停了许久,开口时却先问的别的事情:“她怎么样?伤势如何?” 小仙童恭敬答道:“沉疴重伤,失血过多,几大气府生机具失。” :“那你不跟着?你跑老夫这来送笼子有什么要紧的。”话出口老翁又犹豫了,把旱烟枪放下,手指上下轻动,闭眼一算,脸上说不上喜怒,眯着眼说道:“你师弟还有心境那一关没有过对吧?” :“是。” :“你把这木笼随身带着,跟着她去唐家,他们二人若是被困入心魔梦境,你就为他们二人护法,或者直接带着他们二人去城隍庙那处小天地,至于伤势严重嘛...”老翁探出手臂,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摸些什么,手深入的那小空间里传来丁零当啷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落地声响,要是有人进来看到定会吓一大跳,这人怎么突然半个手臂不见了。 老翁手在里头翻找了许久,终于摸到了一样满意的东西,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将东西毫不在意的抛给了小仙童。 小仙童吓了一跳双手小心接住,眼帘低垂,极力掩盖眼里心里的震惊,犹疑问道:“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一些?” 他双手间躺着一枚有些陈旧的国之印玺,白色玉肉上有点点红锈,其上缠绕着无数金色小字盘桓,点点金光下这枚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小印,却内含了一方水土国运,这不断涌上心头的凄凉感,是因为国破家亡后只剩下这一枚还蕴含国运的印玺,百姓将士领土皆死,空有印玺何用? :“除了她能用,还能给谁用?能承载国运的命格也就那么几个,现下放着也是浪费,再说了,没看到她来老夫这院子里发了多大火,再怎么说也得积点德,崔钰他说三日后上来,你以为他是单纯上来给那些妖兽判罪的?那他今日就可以上来了,拖了三日还不是给我们这些老东西面子,要真让他上来提着药箱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李长安,你看他立刻就能把我这医馆拆了,而且你信不信,之后直接跪到三清殿去鬼哭狼嚎一番,我跟你说他真能拉得下脸来干出这事。”老翁颇有些无奈说道。 :“弟子明白了,不过她会不会收,弟子不敢保证。”小仙童将那枚国印用一方灰色方巾包好后,小心的收在贴身处。 老翁格外头疼的站起,原本有些驼背的身影,现在看起来更显愤懑,踱步绕着柜台走了两圈,跳脚道:“那你给你师弟,让他给,这犟脾气的李长安,她说不准要是你亲自拿过去,便能立刻猜到是我们几个老东西其中一位给的,说不定当真抵死不要!” 小仙童依然十分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自己师傅再跳脚,他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就站在一旁听着老翁吩咐。 老翁又走了一圈后,骂道:“那个小子呢?雷劫扛完了?” 小仙童低头回道:“已大功告成,新的龙族也已得天地认可。” 老翁瞪了一眼远处姜令仪他们那处小天地的方向,闷哼一声道:“也不传个消息给老夫,害得老夫在这心里不踏实,罢了罢了,做了亏心事,总是要认的。”他又从虚空中摸出一方断了的金色尖角,像是鹿角形状,却有金色细鳞附着其上。 这是一根断掉的黑色龙角。 第165章 送药 老翁将这龙角再次轻描淡写的扔给小仙童,这龙角一出现在屋内,便有异象横生,猛兽困顿的嘶吼声霎时传入耳中,一阵一阵声浪荡漾开的涟漪下,所有屋内陈列都随之晃动,身后药柜与地上平摊开的药材都因着嘶吼带来的震动而左右轻微晃荡。 小仙童再次被惊吓到,双手接过后还不待仔细看一眼手上东西是什么,便赶忙手在其上一挥,将龙角上一应溢散而出的龙威全数掩盖。 这可是龙角! 即使是断了的龙角,也是一条龙身上最能证明威严所在的凭依,这样一枚断角蕴含的龙运,凡人若得了便能称霸一方,可享帝王运百年,妖兽若得了,借着龙运修道便是一条通天坦途,不用千年便可得享高位神职,而老翁就跟刚刚丢国印一样,像是丢垃圾一样,把这断角随意丢出,面上一点不心疼,甚至心里丝毫扭捏也无。 :“辛苦你跑两趟,把这龙角拿去给蚩尤那小子,至于他要不要另说,就剩了这么点血脉在人间界折腾了三百余年,其他老东西要做什么老夫不管,我就这根龙角,别等回了莽荒天地,老夫要被妖界里那些老妖怪嚼舌根,说老夫仗势欺负小辈,就算不会打过来口水也能淹死圣庙,至于其他几个老怪物要干嘛你甭管,问你话就卖傻说不知道,至于那条小龙要不要替他去守妖界,那是他们龙族的事,要是不幸偶遇那老长虫,他要开口问你,你照旧还是摇头说你不知道,没遇到更好,省的多费口舌。”老翁停下踱步吩咐道。 小仙童有些忐忑,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您倒是能跟那几位圣人横起来,弟子我算什么,我卖傻人家也得信啊,当然这心里话他没说出口,但他这幅左右担心的样子,自然没躲过老翁的眼神。 :“老夫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迂腐的徒弟,只要能保持三界安稳,你卖惨不会啊?谁敢拿重话压你,你就躺地上哭,诉苦呗,再说了东西是老夫要送的,他们要是不同意,让他们亲自过来说,人家小姑娘道心在老夫这小院都差点碎了,将将要堕入魔道,总不能逼的太狠,把另一个也逼入魔道吧,怎么说也得留点余地。”话越到后头,老翁表情越发凝重,并重新透过门帘看向后院。 其实今日,真的只有一念之差,李长安徘徊在善恶之间,后院锦鲤便是天地质问,悄然拍在心窍,那一瞬决定之后入的鬼道,还是入的魔道,这道法三千,虽说处处皆通,可一旦恶念起,便如项链断线,如何再绑起都会少了一截,这少的一截最终会困在心门,成为心头大患,最终说不准就会因此踏入魔道,被万界所诛。 这三人局如今才行了一半,可到底是逼的有些狠了,老翁事后想起,心里依然心有余悸,虽说推演了无数次,都是好的结果,可当真用自己双眼目视之时,谁又能断定推演算法会毫无偏移呢?圣人也不敢说绝对。 :“是,弟子明白了,会谨慎应付,还有一事,师弟人间的命魂也暂时困于同一处,弟子可要将人领出?”这话问的就是李渭水了。 老翁手指轻动,重新拿起旱烟枪吸了一口后,缓缓道:“带他出来吧,在你师弟要破心魔劫之前,见上一面,与李长安也见上最后一面吧,之后是否有缘再见全看天意。” 小仙童犹豫了一下,他对于自己师弟的心魔劫,颇为担心,这三百年来为此等待煎熬了太久,人心变数太多,若真的见上一面也许心魔难破,还依然在欲海沉浮。 没听到小仙童回应,老翁抬手用烟杆敲了一下他的小脑瓜,怒喝道:“他要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你操心又有何用?福缘再深厚看不破情念欲海,便都是虚妄,去吧去吧。”说完便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小仙童带着两样东西赶紧从眼前离开。 小仙童便敛了脸上担忧,恭敬的行了弟子礼后才掀开门帘,告退出去。 等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后,老翁深深叹了一口气,颇为郁闷地自言自语道:“万欲千念以情欲最难勘破,心魔又被锁以道义,无法退后,无法前进,难啊,真是难啊。” 若不曾拿起何谈放下,想勘破情欲二字,不是单纯靠读读道藏,闭门修行就能封心锁欲的,这三百年浅薄的缘分,已到期限了,要如何取舍,全在一念之间,圣人掌观命理,难道不清楚其中最难的是什么吗?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能出言提点,局中人非得自己勘破,才能得天地大道认可。 --- 京市北边土地庙内走出一男一女,穿着上皆格外清秀鲜亮,其中女的手上握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白色圆珠,珠子表面暗沉无光,女子皱着眉有些着急地朝着四周凝诀探寻后,摇了摇头,郑重其事说道:“天慈大人,已寻不到骄珠大人的踪迹,在此处大人气息便消失了。” 天慈面上倒是有些无所谓,蹲下来将整个手掌放在地面上,良久后起身拍了拍手,对那女子说道:“那就照你说的,回去吧。” 那女子有些忐忑,不确定真的这样离开可以吗,她低头看着依旧黯淡无光的圆珠,迟疑道:“真的就这样回去吗?骄珠大人踪迹消失的事情,要怎么和家主说?” 天慈百无聊赖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再说了她自己出来没有带护卫,谁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大能修士了,这几年她杀的人太多了,偶尔走夜路遇到鬼,也无不可能。” :“明白了。”那女子便要施法将二人一同转移回穆家。 天慈却在阵法将成之时,往外走了两步,站到了阵法外:“你先回去如实禀告家主,我买点药材,族里小辈最近受伤的不在少数,需要重新配药了。” 说到此事,那女子眼底暗恨却不是对着天慈,快速按下心头对穆家的厌恶,对天慈大人点点头应道:“好,那属下回去禀告家主骄珠大人行踪事宜。” 一阵白光闪过,女子便在原地消失了。 天慈这才把一直背着的手拿至眼前,指尖拈着一点橙色金芒,正是那时小仙童在李长安面前出现时所带的金芒,嘴角一勾将这找到的唯一痕迹彻底处理掉,笑道:“终于,一切要结束了吗?”双眼奕奕,如流光溢彩。 自然他并不是因为真的要买什么药才留下来的,他与其他妖兽不同,天慈身上虽说貔貅血脉稀薄,到底祖上还是有一些余荫留存,寻常小妖发现不了得仙人踪迹,他却能寻到些细微端倪,此番他见到那金光与骄珠妖芒糅合在一起,心里便已有了计较,自己被困在穆家三百余年,被逼着做了不少恶事,此番若不是骄珠渺无音讯消失了,自己还不一定能出来寻她,如今穆家那位大小姐婚后,内部已是分家之势,穆常乐带着极少的个别嫡系,与那唐家小子离开了穆家祖宅,另开宅邸居住。 而反观如今的穆家,便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上百妖族人族在其中混居纷杂,而原本穆常乐在时,柏将行事还能有所收敛,穆常乐婚后柏将被穆家现任家主强要了过去,留在穆家主持诸般事宜,而现任穆家家主,那个比妖兽还要怪物的存在,对人对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在他眼里只有有用与无用之分,行事狠辣恶毒,天慈内心早就不满了。 至于为什么说现在的穆家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要从那日穆家家主被白桀打伤狼狈离开说起,回到穆家之后大发雷霆,抓了不少小妖炼化,又暗中绑了些没人要的小流浪孤儿孤女,用从骄珠那学来的戾气鬼法修炼,血腥残忍无比,天慈曾经尝试过劝阻以及出手阻止,因着自己身上奴契还在,反倒吃了不少苦头,所幸后来再也不管,只救治还活着的妖族小兽,人族的一些能帮就偷摸将一些送出到穆家范围之外,因此也被这位家主所不喜,从不允许他单独外出,若不是此次得力的骄珠突然消失,柏将要留守在穆家之内,怎么也轮不到他外出探寻的。 第166章 过去万般宛若昨日死(一) 穆家主宅内时不时响起的血肉撕裂声,骨骼炸裂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整个穆家都渲染上无边的恐慌,被逼着签了奴契的妖族无法离开,只能任人宰割,而这群妖族中,年迈者早已离开妖界三百多年,连如何重开妖界门都不知道,更遑论新出生的小妖了,待在人界的每一日,皆惶惶不可终日,何处是能容纳妖族的地方? 这穆家就变成了想逃开又离不去的地方,万般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终于等到有仙家金光愿意介入到穆家这滩浑水里,不怪天慈说一切终要结束了。 天慈绕着土地庙走了一圈,确定了不论之后谁来都寻不出骄珠的妖气后,才背着双手缓缓回到大马路上。 :“也不知那三个小妖如何了,不是领了杀令去,这会也没有消息传来。”他心里念叨着,脚随心意动,原本已往人多处走了,却又拐到一处巷弄拐角,那位汕田在自己的医室是个熟面孔,汕田这穿山甲一家心思简单,家里妻女都没什么争强斗胜的念头,常来自己医室帮忙打打下手,同时也是讨个庇护,一来二去天慈便也默许了他们一家在眼前晃悠,再医馆领个小职,让一些弑杀好战的人或妖能忌惮些许,为此汕田妻女虽妖力弱小,终究在穆家活了下来。 他对于小紫与黑岐倒是无甚特别印象,柏将将他们三人批为一组,常做些下作勾当,不过汕田倒是每次在外干了些违心的事,即使身上受了重伤也不会来他的医室,纯靠自己硬抗下来,为了此念,天慈觉得趁着自己今日还在外头,可以去寻一寻他,眉间白色幽光一闪,便已探寻到汕田的位置。 :“嗯?怎少了一个,旁边这两又是?”感知不到黑岐妖气,小紫与汕田倒是还在,旁边还坐着个和尚和另一位没见过的大妖,而且这位置离此处土地庙也不算远,自己还待再往那和尚与大妖处探查时。 突然便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从灵魂深处袭来。 :“滚!”那大妖口吐一个字,眼神瞟都不瞟,单以磅礴妖力便切断了天慈的探查。 这小小反噬虽说构不成大伤,可这样单纯的妖力倾轧,自己向来深居穆家,是许久不曾遇到过了,难道是妖界来的深山大妖?现在过不过去是个问题,过去以后自己又该做出什么举动? 唯一能确定的是骄珠与他们应当无关,并未感知到骄珠妖气的残留,不过黑岐不见了,那是骄珠得意弟子,保不齐里头还有别的什么因素存在,不过那和尚佛运深厚还与汕田小紫比邻而坐,难道这次是三教中某位大能的弟子愿意出手料理穆家与妖族事宜了? 不会。 天慈太清楚对于三教圣人来说人间界的和平代表什么了,他们这些妖界好战分子的棋子,就是给三教递上去的肉,只要案上刀一动,妖界中某些不安分的家伙便能以此为借口,来往于人间界,与人间界的平和相比,三教宁可做了这恶人让他们这些棋子全部灰飞烟灭,也要保一个大平安结局。 不过,去见那和尚与大妖一趟,好像也没有坏处,自己若此时回穆家还是一样要被困在那方寸地里,还不如多见几个有趣的人,好过日日煎熬,回去即便领罚也能琢磨这新鲜事许久了,不至于日子苍白无趣,又没有盼头。 最终他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那穆家地界自己已待了三百余年,炉子上还命几个幼徒熬煮着汤药,不知道晚上回不回得去看一眼,一眼后再无留念,捏诀消失在原地。 ---- 与土地庙这边的平静不同,李长安出现在唐家老宅香堂外院子里时,浑身都被血浸透了,血腥味太重,刚沾到地,便有犬吠声响起,四下立刻出现不少身影,便要将这外来者李长安制服。 唐渊突地从蒲团上站起,面前所有晃动的烛火全数向着门外,便似另一头有飓风吹过,不知是不是心底狂风,他转身踏出门槛,看到李长安那一身血污,他突然再次转身,如他这样的人,头一次克制不住脸上情绪,需要避身敛下面上情绪,须臾后他定了定心思,挥手让四处的人散了,再迈步出来时,一只手捏拳死紧,四指发白。 世间事总是这样,你心里想着这个人,想得头也疼心也疼,可等这人真到了面前,却近乡情更怯,反倒不知该将心里念叨了千百遍的话说出口了。 他想说:“我知道你要来拿什么,等你伤好就交给你。” :“你当时站在阶下,为何不上来与我见一面?可是在怨我?” :“这三百余年,你过得如何?” :“你后悔吗?后悔当年不由自主走入这场三人的心魔劫吗?” :“我唐渊没有后悔过,我一次都没有后悔过,他不记得的轮回之苦,我全数收下了,为了这人间大道,我终究有负于你,你可怨我?你可以怨我的。” :“我知道你为了拿此物,定会来见我,我既盼着你来,又盼着你别来。” :“今日之后,你要做什么,我再不阻拦,这世间再也无人可拦你。” 这些话,他先前坐在蒲团上,于香堂内想了千百回,如刀刻心间,字字泣血,最终他一个字都没有说,缓缓走到李长安近前将她抱入怀中,那一身血污沾到胸口,便侵染了开,一时倒似两个人都受伤了,他一步步就这样抱着她往香堂内走去。 李长安失血过多,看着他从台阶上下来时, 从头到尾,体内重伤繁复,血流如注时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等他真的伸出手把自己从地上抱起时,她才觉得好疼,从内到外,哪里都疼,不由自主把脸埋在他胸口。 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好疼。” 那一瞬,她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事情,灯火重明处,市井人家,红烛蹁跹,高朋满座。 三百年前,自己被九黎暴走的血脉所伤,那次是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依据师父给的功法,用自身鬼法安抚九黎体内暴走血脉,最后一次大功告成之后,九黎将再无妖血暴虐,心性将逐渐趋于安稳,她虽准备了许多丹药后手,依然被伤得极重,硬撑着将九黎全身安置好后,留下几句话说自己下山游历渡劫去了,回来再一起喝酒,便赶快离开了。 而前面三次自己重伤时,已去甘华那叨扰太多次了,这人情总不能一直欠着,将来该怎么还?何况那时候她强撑着伤势下山,是一点法力也没有了,根本也爬不到灵植界,最后想着用点仅剩的法力,随便传送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死了就地掩埋也成。 又或者传到某处人间界的一处府邸,身上总能摸些东西出来典当了,若是能寻到个好心人买点药照顾自己几日,说不定能撑到回去见大师兄,再糟糕也选个有人的地方,真的暴尸荒野了都没人给自己收尸。 她原是抱着必死的心思,随便传送的。 那时一切都很意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遇见了曾经的唐渊,与他今世现在的名字一模一样,不知道他为何不改名,不过当时他就是这名字,也是恰如今日这般,满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他就坐在廊下一身青衫,和着凉风正在案牍前提笔写字。 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动静有些大,嘭一声巨响,这院子立刻就是被砸得凹下去一个大坑。 等唐渊和下人走出来一看,她就躺在坑里,看不清模样,满脸血污,随便来个人都能给她一剑,让她伤上加伤。 府里下人都想着该立刻报官,或者把人丢出去,怕是什么仙人祸事,到时候引火上身,说不定整个府里人都得遭殃。 唐渊那时已有道心,虽然没看出她是人是鬼,却能知晓身上是否带着业障,是否手上有染血腥,他先让府里三两下人退下,自己重新坐回木椅上,随意卜了一卦,吉凶难测,却与自己有关,他更不明白,这是何故,却还是将当时的李长安从坑内抱起,放入自己房间内木床上,又喊来女婢老妈子,府里有常住的大夫,看个头疼脑热伤筋动骨的可以,便也唤来看看。 等李长安醒转后,已是她落入此处人间界的第十日。 那十天,她没有睁眼,便似死了一般随意让人摆弄,靠着汤药和一些粥食撑着,要不是知道这女子身份特殊,就连当时的唐渊恐怕都觉得她必死无疑了。 来来回回府里来了三四个大夫,甚至还秘密请了一位宫里的大夫,都说是重伤难治,约莫撑不过几日了,药石无效。 唐渊便皆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依然让她躺在屋子里,大夫给开什么药,就照例喂药喂吃食。 可没曾想,过了三日,她身上的伤就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到第四日清晨时,他亲眼看到李长安身上,被不知什么动物利爪所伤的巨大伤口居然已愈合了大半,便不再让人进屋服侍。 他也只是每日进屋写几篇字,看几本书再瞧一眼她的身体情况便离开了。 其他时间,整个房间便都留给了李长安独自养伤。 待她醒来时,先入眼是头顶的浅色帷帐,身上血衣也被换了一套青绿色的绣花真丝长裙,外在伤口皆愈合了,她指尖轻动,没曾想体内一丝法力也没有,莫说鬼法,她连最普通的移物诀都用不了,登时心气就不好,皱着眉撑着身子坐起,便看到那边桌案上坐着一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姑娘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唤大夫?”说话声如青竹上有凉风吹过,淡雅清幽,是一个相对美貌的公子哥。 为啥说相对呢? 李长安在见过应咸大师兄,与九黎两人的容貌后再看,天下间貌美者,莫过于九黎,而壮硕英武者莫过于应咸大师兄,这一位反倒有些不上不下,貌美不如九黎,英武不如应咸,身板子淡薄,一副皮相却也绝对不丑,只好给个相对貌美的评价。 她登时便有些懵,刚醒来脑子里还是浆糊,脱口便说:“你这相貌,有些好看,不过比九黎差了一点。” :“是吗?你要吃点东西吗?想吃什么?”那人从书案后走出,也没觉得李长安开口便论人相貌有什么不妥。 李长安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开口就论人相貌,真是伤到脑子了吧,不过这时候的李长安,向来脾气大,即使一时反应过来,也羞于道歉,坐在床边抬头说道:“我叫李长安,不知我睡了多少日子了,身上重伤行动不便,多谢你没找个地方把我埋了,若你有什么心愿,想要钱财或者想要功名利禄,我都可以帮你。” 她毕竟死前是个公主,家产自然不会少,下葬的墓里陪葬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只要挖出来随便不论给谁,都会是一国首富,再者她先前看过的宫里典籍更是不少,唐末即使再怎么国祚风雨交加,祖上遗留下来的余荫都不可小觑,文运更是随处可得,若是想中功名,当个大官,自己从墓葬里随便拿几本书,便能赠与人很大一份文运。 :“唐渊,我的名字,我唯有几件事想请教你,不需要你报答。”唐渊从桌上给她先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李长安接过后,看了一眼这杯子上纹路,又重新瞧了一眼屋里陈设,这是个典型的男子房间,沉水木圆桌,几张书案与后面的镂空书柜和面前这半透明的屏风,若是平常人恐怕看不出端倪,所幸李长安眼尖,毕竟曾经在宫里摸过不少好东西,单说那一方练字的书案,要放以前战时能换一座守城半个月粮草了。 她便也提起了几分兴趣,一个富庶至此的公子,有什么难题需要向自己请教? :“可否与我闲聊几日,说些山上人的见闻与一些趣事,这些是书中不会有的。”他坐在了圆桌旁,一双眼极是清亮,内含日月。 李长安有些迟疑,便出口问道:“山上人?你要修道?你可有护道人?还是你只是有些神往,还不曾入门?” :“我已拜入门下,不过师傅只是给了些最简单的道法,与护身法器,还未将我带回山上,说是时机未到 。”他说话极其坦诚,李长安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想着看看他这人品性如何在做决断,她虽能看出此人有些大道福缘,可她毕竟是修的鬼法,两者本就天差地别,再加上她这次受伤极重,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间女子差不了太多,连刀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刀? 她往旁边一摸,没寻到自己的刀,把杯子枕头都掀开来翻找。 见她突然作找东西的样子,仿佛还很着急,唐渊出声道:“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我在找我的刀,你...等下你叫唐渊?你姓唐?”她一下想叫他名字,结果反应过来,他的姓氏是唐。 心里有些不适,面上虽不显,到底说话间又恢复之前脑袋晕乎的时候了。 唐渊轻点头道:“是,我姓唐。” 李长安搜遍了床上,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刀,怒意没来得及收回,便朝着他望去,有些渗人说道:“你看到我的时候,可有看到一把刀,大概这么长,刀鞘上有花纹。” 唐渊摇头道:“不曾,当时你就落在院子里,并没有看到刀。” :“啧,真麻烦。”想来是现在法力全无,那刀自己回到识海里了,又或者掉在这处地界了,可此刻自己体内一丝法力也无,召唤不来,她刚想起身站起,动作稍大内里便牵动了好几处筋脉伤势,让她不由自主嘶了一声。 :“没事吧?”唐渊想伸手扶一下,却觉得有些不妥,又收回了手坐了回去。 李长安摆摆手,随意道:“大概少说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行吧,你让我在这住上一个月,我给你解答山上人的疑惑,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得说好。” :“请讲。” 李长安顿了顿,直视他双眸,不放过任何一丝眼中情绪开口道:“这一月内我不仅会将一些基础道学传给你,同时我会留下自己本命物,再以某些术法断掉你我之间因果牵系,至此你之后不论修道又或者轮回转世,你我之间再无相干。” 这话说的决绝,唐渊虽不知什么是本命物,但他想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当下便摇头说道:“那这样的话,我宁可不要姑娘传道解惑,这样于情于理而言与你不公。” 她见他双眸并无贪欲,身子稍微往前倾说道:“你确定?你既然有了师傅,他还没有派人给你护道,那最好便是手上多几个保命的东西,不然这世上抢夺他人福缘的事情,可是数不胜数,你这点连入门都不算的道行,遇上个山上下来的魔修,或者邪修,可就是一顿美餐,别说你家里这些家财万贯的东西,到时候说不得家逢大难,家破人亡也说不准呢。” 唐渊嘴角微弯,浅笑道:“家中长辈已然过世,我现在是个闲散王爷,身有沉疴,这万贯家财待我死后也要重新收归国库的,所以你说的这些,我倒并不放在心上,至于保命物,命有长短,自有定数,若是要从长安姑娘身上非得因此取下些什么,仅仅是因为留了姑娘几日,未免有些过了。” 这话一说,倒让李长安对他高看了几分,性情温和,不爱财,又对生死执着不强,确实有几分修道心性,不过这因果还是得断了不可,她又不好明说自己是一个鬼修,你和我有因果纠缠将来你若飞升,成了某个山头的执牛耳者,这和鬼修有交情,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反倒像是污点。 毕竟自古,鬼修皆下品。 她心里转了转,倒也没急着让他立刻答应下来,反正等一月之期过了,自己身上伤势全好了,到时候自己瞒着他弄好就成了,也不需要他答不答应,他是不知道因果牵绊的厉害,才这里说得轻巧。 不过是站着撑个懒腰,李长安就感觉体内有无数小针在血液里,在经脉骨骼里四处乱冲撞,让她龇牙咧嘴的吐出一口浊气,只得心里叹气道:“这次没有甘华草药帮忙,跑到人间界来,估计伤势真无法一时半会就能好,算了,反正一月后不管咋样有法力,就先把这段尘缘了了,之后大不了回师门寻大师兄帮忙,就说下山历练受伤了。” 打定主意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从窗外望出去,艳阳晴天,倒是个好日子。 第167章 过去万般宛若昨日死(二) 之后头三天,她也不能走多久,每日抽出两个时辰与唐渊说了一些基础的道理常识,阴阳五行,又说了不少地仙异闻。 :“也就是说,除了这一处福地山水外,天幕之外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各不同的天地?另有三界壁垒?” :“这样说也算对,不过,一般来说除非需要走山水历练,又或者渡劫寻道,一般来说各处小天地间凡人不会往来。” 两人坐在同一张案几上,旁边燃着一炉香,李长安手里端着一碗冰烙,一边信手拈来和他说着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修道常识。 而唐渊便手持笔将李长安所说皆一一写下来,旁边已经累了好一摞先前写好的纸了。 看他真是事无巨细全部都誊抄在纸上,李长安便放下手里汤匙,指尖戳了戳眉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那个,唐渊,你过目几遍,挑一些你觉得有用的记下来后,这些最好全烧了,有许多逸闻并不能让所有普罗大众都知晓的。”她担心他会不同意这么做,便接着解释道:“有些人并没有修道资质,若是因为听了些鬼怪故事,莫名结了一段缘分,却因寿命不同徒增未结的因果,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很残忍的事情,所以,我会希望你就连着之前记下来的那些,也一并烧了。” :“好。”原以为他会不高兴,或者脸上有些可惜神色,没曾想他倒是并未十分在意,只在纸上写完先前说的。 长安见他确实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便继续拿起碗把里头甜丝丝的冰烙,全部送下肚。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为何徒增因果会是很残忍的事情呢?” 李长安把碗里最后一点放入嘴中,满足的放下碗后,轻描淡写道:“凡人也不过数十年寿命,就算有老翁活至九十,可你看精怪类,更甚者些许开智的妖兽,资质差一些的少说都有几百年寿命,更甚者或许千年以上都不无可能,那他们的相遇有什么意义呢?不论哪一方一旦执念过重,要么堕入鬼道,要么浪费千载光阴,枉费先前所行修道之路,你说这样的缘分不论是对谁,不是很残忍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唐渊笔上落下一大块墨滴,整张纸上这一黑色墨迹尤其明显,他低着头将纸张随意放在一旁,重新拿了一张纸,眼里情绪尽皆被掩盖。 李长安最后着重点出:“这是不可僭越的天埑,也是山上人与山下人始终无甚往来的原因。”她还想着再吃一碗,便咧嘴一笑道:“还要一碗!” 唐渊抬起头眼神淡淡,就这么看着她,勾起嘴角道:“今日已吃了三碗,再过一会就要吃晚饭了,明日吧。” :“好吧,也行。”她想想,那就等晚饭吧,唐渊这儿的餐食做的尤其好,总之肯定比山上师兄弟们一起吃的好多了,他们那些都是仙家子弟,要么就是吃仙果灵泉,要么就是灵丹灵药,哪有功夫做这样精细的吃食,也只有山下人才会有这么多巧思,她以前少说也这样过了十几年,如今故态复萌,让她这三日过的格外开心。 她走出到檐下,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盘腿坐下,感受着天地气象,这处福地,倒是真福源深厚,自己也不过醒来三天有余,内里已有一条经脉可通全身了。 就在李长安盘腿打坐时,唐渊看着她身影,搁笔沉默不语。 :“残忍...是吗?”平静心湖内被投了一颗巨石,撞起的涟漪掀起几层浪。 之后又过了几天,李长安明明感觉到体内至少有三四条经络已大有好转,可不知道为何就是一点法力没有,与凡人相比,顶多力气大了些。 她前几日和唐渊说了想出门逛逛,唐渊欣然答应了,刚好过几日便是中秋,城内有不少活动,她便一直盼着这天能出去好好玩一玩。 唐渊白日里有事出去了,去了一处较远些的宅院,直接进了里头走到书房内,原来是他另一处宅子,里头早有一穿着紫衫道袍的老者坐在里头稍待。 :“有件事想问一下老师傅,若想切断因果,要怎么做?” 那老者拈着白须,疑道:“殿下要与谁切断姻缘?”他听岔了,以为唐渊说的是和什么人切断情缘。 唐渊今日穿着一身白袍,面若冠玉,脸上却较平时添了一分愁绪:“不,是事分因果的因果,是恩来送往的因果。” :“自是有法子的,可这付出的代价向来很重,殿下是与什么人有了恩德挂碍吗?若是修道人自会给与足够的切因物断掉因果牵系,让这因果消弭,若是殿下受恩,或可问一下增加寿数的法子。” 这老者话说的很实在,他是唐渊自小就在庙宇里认识的老先生,虽然他自诩道行不高,现如今虚领了个道观庙祝的职位,却也从未说些空泛话来应付唐渊,早些年间他就已给这位身有恶疾的殿下算过命,知道他命数不长,又是福缘深厚的人,今日被请来时,府里下人更是提前和老道打过招呼,是唐渊想问几个问题,这里也没有旁人,他便也没什么好藏私隐瞒的。 :“修道人切断因果要付出什么代价?” 老者虽然心中疑惑唐渊为何纠结于此,还是依然老实答复道:“主要还是看这恩情大小,若是生死大恩,恐怕需此人舍去一件本命物,这本命物便如名一般,乃是修道人体内大道根本,有的山上人一体多件,有的只有一件,若是些平常举手之事,也可将自身寿数赠与殿下便可,毕竟山上人大多几百或几千的寿命,更甚者有天地同寿者,不过若是此等大能,想来不至于坠落此间天地。” 唐渊沉默不语,指尖在桌上轻点,思绪百转后缓缓问出:“若是生死大事,除了舍去本命物以外别无他法吗?” 老者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时好像重新端详了一下唐渊的容貌,才有些别扭开口:“还...有另一个法子,敢问这位殿下说的山上人是男是女?” :“女子。” 那老者眉眼一松便好似放下心来,再无犹豫道:“与她结为道侣,共享大道,便不用舍去体内本命物,殿下本便有道缘,如此也算有了一位护道者,此法对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这不是大好事吗?殿下还有何好忧心困惑的?” 唐渊微抿着嘴,眼神望着来时方向,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若她不愿呢?” 那老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位芝兰玉树的短命王爷,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情人,即使身有沉疴,依然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与殿下结缘,他自己倒好,担心的是人家看不上他,退一步说,如山上人确实看不上山下人短暂的寿命,可殿下这副皮囊,莫说山上人,就是全天下有几人有此风度的? 这么着急忙慌的找自己来,还以为是为了什么难解决的大事,这明明是一件极大的好事,要换个人身上,怕不是高兴的立时就要去着手问问怎么结道侣或者本命物如何运用了,这位傻殿下反倒纠结在山上人的本命物要怎么拒绝,真是不知该说他心善还是傻了。 老者捋了一把自己灰白的胡子,微抬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要不您问问那位山上人?您怎知她不愿意对不对?这换本命物之事,也不是一时半刻那位山上人想做成便可以的?” 说到这里,唐渊立刻询问道:“怎么说?难道这本命物还有其他苛刻条件?” 老者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唐渊,他虽没见过那山上人,但既然殿下这么犹豫,估计不仅是为女子,还是与殿下大有渊源之人,若是说明白后坏了好事,这份孽果他并不想承担,可若是不说,殿下定能延绵益寿,说不得能得享天年,更甚者能成为山上人同为修道者,但事后代价.... 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时,唐渊便已做了决定,以他的心智看到老者犹豫的这一眼,便知晓,这割舍本命物一事,恐怕里头大有些难言处,更甚者恐怕不仅仅是一些金银能置换的代价,他摆摆手道:“先生不方便说便不用勉强,我已有决定,今日多谢先生解惑。” 说完后便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拱手浅浅行礼一别,就离开内堂,至大门口马车前,还嘱咐了让下人好生招待,自己便坐马车回了原先的宅院,今日老者的话深埋心头,面上带着几分冷意,重新踏尽宅院时,才堪堪收敛了心绪。 此时,李长安已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府里老妇给她换了一席红燕绣样的襦裙,额间丹朱一点红,身上再无其他首饰佩环,衬得明艳如烈火,迎着风站在廊下,灼得人移不开眼睛。 :“我们要一齐出门,你家里上下仆妇就没有一个能放心的,他们不敢来劝你,倒是在我这念叨了许久,要不你留在家里,我自己出去逛逛?”李长安见唐渊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沉郁,虽已极力隐藏,还是没有躲过她的眼睛,她以为是有人不愿唐渊出门上门与他絮叨让他一时难以抉择,她便想着既如此,自己一个人出去也可。 唐渊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暗处低头的仆妇下人,底下人不敢出言解释,可一个个眼里确实都是担心他的身体,他也不好真的出言责备,再看向李长安时,与平常一般笑笑道:“日日闷在这院子里,再不出去恐怕骨子里都要生锈了,不过你可有什么法子把我这样貌遮一遮,改一改?毕竟城里认识我的人还真不少,要想出去方便些,要么戴个斗笠,要么就得戴个面具,这些都太招摇了。” 李长安俏皮地弯下身子,侧抬起头这样端详着他的面容,眼光从眼睛滑到下巴,毫无一丝男女之情,便似端详一个精致器物一般,甚至她丝毫不觉,趁着唐渊怔愣,两根手指贴上他下巴,这样左右轻移。 远处廊下有几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阴影里面色难辨,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谁都没出言。 :“还是戴个面具吧,我现在没有法力,还真用不了混淆咒。”李长安放下了手,以她的知觉,远处动静怎会不知,不过她还是先问过唐渊意见先。 唐渊回过神来,丝毫不觉得刚刚李长安的举动有任何冒犯,弯唇道:“好吧,那要不你也挑一个面具?” 李长安体内其实留有一点点的法力,低微到连自己的不仁刀都召不出,若是刚刚那边没这动静,她还好说,现在看来这位唐渊身份有些矜贵,自己等伤好后还是早做打算,如此想着她便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没应他这一问,权当错耳没听见。 唐渊心里隐隐有些不知名的情绪,他按下心底翻腾的思绪后,招来一个仆妇让备好两个面具,便让李长安在此稍待,自己换套衣服便一齐出门。 :“那好,你可快些,记得手里拿点银子。”李长安站在廊下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 唐渊背对着她,手在空中一挥,回应道:“知道了。” 见他人影消失在拐角,李长安脚步轻移,虽然法力没有了,身法还在,不过一瞬,便悄悄的站在一位笤帚老妪身后,只见此老妪身着麻衣手拿一根鸡毛掸子正在拂去长廊内里雕花上的灰尘。 :“老前辈,我在此不会留太多日子,至多一月养好伤就会离开,所以还请与府中其他有同样担心的人说一声,离开前李长安会把体内本命物给与他,至少能让他得享天年。” 那个他自然指的就是唐渊。 那老妪手上动作不停,久久不做言语,仿佛没有听到李长安的声音一般。 李长安见她不理自己,便耸耸肩,弯腰躬身略行一礼后,便重新回到了之前廊下位置。 待她消失,老妪满是皱纹的脸才缓缓侧过,浑浊的双眼微眯,眼底带笑将手上鸡毛掸子背在身后,步履轻健地离开了此处院子。 李长安走回身后屋里,从架子上随意拔出一把长剑,在院子里试试手感,就这么挥了两下,突然与不仁有了一丝感应,骤然间有什么朝着自己飞来。 正是不仁刀,此刻从天际不知哪个方向朝着自己飞速跑来,李长安咧嘴一笑,手于空中虚握,刀便如倦鸟归巢般,以极快的速度冲入她手心。 刀身上萦绕的狂暴黑色鬼气,在碰到李长安手心的一瞬,立时安分了下来,霎时包裹着的爆裂气息,逐渐内敛,而李长安体内便如干涸多日的河床,突有鬼气大流从上而下灌入。 舒服得她,仰着脑袋,吐出一口大如斗篷的白烟浊气。 :“多谢还刀!”李长安大笑出声,朝着空中不知名处,扩音出去,也不管会不会被旁人听到。 困顿了足足七日的难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醒来后手边无刀,便觉得万分奇怪,在唐渊那自己连着试探了三日,他倒是确实不知,那便是有人将自己的刀藏起来了,也是,自己一介鬼修,一身重伤落在院子里,山下如唐渊这样的富家子弟豪庭,怎会没有一个守门人,也估计是这唐渊身份高贵,不愿违逆了他的心意,虽然默许了救治自己,却也担心自己一旦恢复法力,会做出伤害唐渊的事情,于是便把自己本命武器暂时封印,连带着体内几大气府也随之封印,如此才放心自己留在府上,当然四处还埋了数不清的眼线,一旦自己有了一点危害的动作,便能立即斩杀。 李长安把另一只手上还提着的长剑,往屋里一抛,拿起自己的不仁刀上下轻抚,嘀咕道:“办完事便早点回去吧,你说,要不我把你留在此处赠与他如何?” 她为何说这话,其实自己体内原本伤重难治的,经脉被九黎全数打断,想来每日给自己喝的药确是此地疗伤圣药,不然自己怎可能十日便醒来,起身后还活蹦乱跳的,上次在甘华那,用她的药,都医了整整三月。 这一套恩威并施,李长安生前见太多了,毕竟是在宫里浸泡着长大的孩子。 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而来,她把刀纳回内府,一展笑颜,迎着来人而去。 :“走吧,我带着面具就好,这面具有些憋闷,要不你还是别带了?好不好?” :“也好。” 第168章 过去万般宛若昨日死(三) 两人从府内走出后,长安是第一次细细看着这小天地内的街道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已近黄昏,橙色的天幕下四处街坊早便布置好了花灯节的装扮,就等着彻底暗下时才亮起烛火,届时定是绚烂无比的盛时景象。 她满眼好奇的路过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铺面,甚至看到有趣的还会走近摸个一两下。 唐渊便一直带着面具跟在身后,面具下眼神温柔似水。 :“唐...公子,带钱了吧,进来付钱。”一想到他出门还得戴面具遮掩身份,就别喊他名字了,手里接过店家递过来热乎的糖饼,咬了一大口,满嘴喷香四溢。 唐渊给自己也买了一个,付钱后看着手里糖饼有些犹豫不知道从哪开始吃。 店里人逐渐多了起来,李长安一只手抓着糖饼,嘴里鼓囊着,拉着他手臂把他扯到店外,免得挡道新进的客人,特意拐到旁边一座弯桥下,才放开手说道:“你要不在这解开面具尝尝?刚出炉的比较好吃,放久凉了就变硬了,吃起来味道差多了。” 唐渊被她拉着一路从店里出来,感觉她力道较之前突然大了许多,前几日好像还没这么大力道,等站稳后,他看了一眼周围,此处矮桥下倒是人烟稀少,又还没到放花灯的时间,不会来什么人,便把面具揭下,举起手上糖饼,看着李长安雀跃的样子,手还不断地示意他自己咬一口试试。 :“咔滋!”外皮香脆,内陷糖皮裹着红豆馅,温热甜糯,入口生香。 他倒不是没吃过糖饼,不过这样站在桥下,倒是颇为新鲜,刚想转头去和李长安说几句,却看到她一眼都没瞅自己,随便拍了拍就这样坐在岸边,垂下双腿,撑着下巴颇为有兴致的看着桥上行来去往的各色人群。 他便也跟着随地而坐,眼光顺着她的眼神一同看向人群:“你在看什么?” 李长安头也没回:“看盛世。” 这倒是新鲜了,听说过看百姓,看贩夫走卒,看青葱公子小姐的,第一次听说看盛世的。 :“怎么,你看过衰败的市井百姓?” 这话一问出,却没等到李长安的回答,她似乎被眼前的喧闹声吸引住了,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嗯,以前看过,吃完了?那我们上去走走,我看集市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她自顾自站起身,看到他要把那憋闷的面具带上,手轻搭上他手腕。 :“要不我给你施个面容混淆咒,你便不用戴这面具了,不过身后那些跟着你的下人,估计等会人多起来,就不一定寻得到你了。”她轻声说道,嘴角邪魅一歪,眼珠子咕噜一转,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被她灵动的表情吸引,唐渊点头,随手就把手上面具扔在了地上。 此时周遭除了桥上熙熙攘攘,他们这一处,流水声冲刷着岸边,唐渊心跳声却很重,因为李长安突然踮起脚尖,她额头离自己越发近,只听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你这傻子,怎就这样信我?万一我是个恶鬼怎么办?把你在此处随意杀了,你怕不怕?” :“你不会,而且,你不是早知我寿数无多嘛。”唐渊和煦的嗓音淡淡飘散,一双眼里映照着都是李长安此刻的样子。 双目如镜,镜中美人与之前相比,好似欲言又止,歪着头,指尖极快地在他脸上一划,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下意识用手去摸时,也没有发生改变,可看到她眼里的自己,已变成四方目,方形脸的一位相貌魁梧的男子了。 李长安漆黑的眸子里映照着此时已改变相貌的唐渊,抓着他的手腕,一个跃身,二人便从岸边直飞向天际,风也云也,人也桥也,全在身后,待落地时,二人身上连服侍都变换了,李长安身上一席红色长裙已换了个简单的玄色轻便骑马装,额间一点丹朱也已抹去,而唐渊身上原本的暗色金线长衫,此时与刚刚店里随便遇到的一个来采买的人差不多,一水的青色,看起来倒挺合适的,像个山野下来的武夫。 见他新奇的往身上左右查看,她低笑一声:“喏,你自己随便走走吧,如果有危险的话,大声喊我就好,我听得到。”说着她便摆摆手,要与他分道扬镳了。 唐渊没明白,为何她突然态度变换,要分开而行。 :“为何?在府里发生了什么?” 李长安脚还没离开,想了想看着他:“唐渊,你很聪明,心地也很善良,我因你而得救,之后也已准备偿还这段因果,如今我把你带出来,让你可以短暂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平常生活,不好吗?还是你还有其他想要的?” :“我不想要你的本命物,我也不需要延年益寿,得享天年,难道解除因果牵系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他并不是第一日认识的李长安,怎会不知道她这番动作意欲何为。 李长安一直看着他双眸,里面没有混杂着权衡利弊。 :“唐渊,我不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山上人,那些人是剑修,器修,是正经的大道坦途之人,我是鬼修,鬼修知道是什么吗?是万法中的最下品,和我扯上关系没什么好的,走吧走吧,我会晚点回去的,你玩够了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说完,她以为他就会敬而远之,自己正好可以悠哉的好好逛逛闹市。 没曾想他不知哪来的魄力,她刚迈了一步,手就被身后人抓住,整个身子都被这大力拽的,直直撞在他胸前。 :“我连死都不怕,难道会怕你吗?不要把他们的偏见与我挂钩。”他眼底郁闷无措,多日相处以来,眸色第一次染上怒气,是因为自己将他与其他人混淆一谈。 李长安觉得现在两人距离太近了,手撑在他胸膛上,想往后退一些,没曾想自己的手居然没能从他怀里挣开。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做出此番反常的举动,但他不想让李长安离开自己身边,软和下来说道:“你一个人逛,缺个手拿付账的,你看我行不行?” 他这厚脸皮的话一说出口,李长安都觉得自己耳朵尖红了,两人靠得太近了,他说话时自己耳尖似有人上手揉捻,她反正挣不开手,有些气恼下,一抬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唐渊被咬这一口,尤其实诚,下巴上一圈粉红色的牙印,他一下就松开了手,摸了摸半月形的牙印,笑的狡黠,更甚者他右手突然摸了一下李长安先前额前朱砂点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如深潭水渊,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低语道:“先前额前一点朱砂,很漂亮,今日这红裙也很漂亮。” 李长安小脸绯红从耳朵尖一直烧到脖子,羞愤道:“唐大公子平日里就是这样调戏姑娘的?” 看来真是恼极了,连唐渊都不喊了,一句唐大公子,拉开老远距离了。 唐渊嘴唇微微上翘,语气突然沉了沉道:“从未调戏过别人。” 只调戏过你。 李长安当然读懂了他这隐晦之音,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再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走。 唐渊便慢一步跟在后面,一脸笑意再也藏不住。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恼了,就是一时间这古怪的感觉,让她有些局促,心如擂鼓,却不知为何如此,走入人群后,脸上涌起的潮红才逐渐褪去。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两条街,唐渊手上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因为李长安每走到一个摊位前,就买个两样东西,他就跟在后面付钱,到了新摊子,又把先前手上买的塞他怀来,自己又去拿新的,这么一来一回,唐渊手里已经上上下下抱了十几个大小不同的包裹了。 李长安突然站定在一处牌楼前,其上写着四个大字,“长安万福”,她所有兴致好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仿佛想起了什么,原本手上还拿着的东西,也垂了下去,脚步也慢下来了。 幼时也曾有人一直谆谆念叨,小长安要万福安康。 一股花香混着脂粉味传来,直扑入鼻腔内,李长安侧头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排排的花灯前站了不少妙龄少女,不远处还站着几个手持折扇作公子样的男子。 :“那是什么?”她已掩下了先前的情绪,向唐渊寻求答案时,双瞳一如之前干净得一望见底。 :“贵云坊每年都会做很多对花灯,南北两处各放置其中一盏花灯,若是阴阳两个花灯配对成功,贵云坊便免费将此一对花灯赠与这对新人,而此处放置的是供女子挑选的花灯。”唐渊笑着回答道。 李长安仔细瞧了瞧这一排排花灯,每一盏都不一样,有的花样不同,有的配饰不同,或是祥云,或是大雁南飞,或是秋叶红云,极为精致,一下便引起她兴趣说道:“有意思。” 她跟在几个小姑娘身后往那花灯前一同挤了挤,终于到了近前,看清了每一个精致的花灯下原放了个小牌子,上面皆写了一行小字。 :“风拂花影轻如梦。”李长安唯独被这一句吸引了,隶属于这一句的花灯唯独没人挑选,独留在最后一层,想来倒也是,小姑娘都喜欢明确的,肯定的爱意,如梦一词听起来就寓意不好,自然就被挑剩下了,她便将这一花灯拿起。 唐渊把手上这一摞包裹寻了个跑腿小厮,给了跑腿费让人送回府内,这才能两手空空站在那看李长安选了哪一个。 她提着灯站在一众小姑娘里,与其他小姑娘热闹讨论的氛围格外不同,拿了灯后她没着急着寻摸着是否会有人与她凑一对,先是把花灯拿起仔细看上面的花朵装饰,倒像是奔着这花灯来的,对于其中什么彩头,什么寓意浑然不在意。 唐渊走到另一侧放置男子选的花灯处,也寻到了那被孤零零放着无人挑选的花灯。 :“云映山川远似思。”他默默在心中念出了这句下阕,这一副对联其实说不上圆满,为何她会喜欢这一句呢? 等他走回她身边,李长安撇了一眼他手上拿的花灯,从雕饰与那两丛相称的大花上就知道,他选了与自己凑对的花灯,扁了扁嘴,刚想张嘴说些什么,看到他脸上盈盈笑意,一时间这话反倒卡住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突然,远处有人高声喊道:“众位贵客,本届花魁大比,马上开始,请诸位领取鲜花将其投给心仪之人,票数高者,当为今夜贵云坊魁首!” 随着这声音一落,四处人群全部簇拥着朝那舞台涌去,两人一下便被人潮挤着只好也一同往前走了,幸好手上花灯倒是没有被挤掉。 等李长安站定后,眼神往台上一瞅,讶然到没忍住发出啊的一声,这声音其他人都以为是她惊讶于台上女子样貌,没人过多注意,唐渊却立刻跟着李长安的眼光注视的方向望过去。 一眼望去环肥燕瘦,除尘脱俗者,艳冠群芳者,皆有,一时间他没瞧出什么不妥,再看向李长安时,她却已一人挤出了人群,朝着与人潮相悖的方向,往旁边的暗处巷子里走去。 李长安把花灯往地上一放,手里已握上了不仁刀,看到唐渊跟过来,她压着声音说道:“你留在这里,等人潮散去,赶紧回府里,切莫跟来。” 听她语气认真,唐渊也将手里花灯放在地上,回道:“出什么事了?那台上有什么?” 李长安本不想解释太多,可担心这家伙等会不知死活的跟过去,还不如讲清楚些,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了几步,轻声问道:“台上有很重的阴灵怨气,这贵云坊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头?” 唐渊略一想便道:“是当今最大的皇商,多处产业皆有经营,我与他们来往不多,听你的意思,里面有什么害人的妖物鬼怪?” 李长安朝台上方向又看了一眼,手已提前凝诀,双眼一时绽放不一样的光芒,台上正是一群鬼物正在艳舞弹琴,哪还有美娇娘? 她手在唐渊一双眼上一抹,朝着台上一指道:“你自己看。” 待唐渊再睁眼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后脑勺一凉,若说浑然不怕,那是骗人的,皱眉问道:“那怎么办?他们会害人吗?” 李长安又在他眼上一抹后才说道:“我是鬼修,感知阴魂怨气比他人在行一些,就这么重的怨气来说,手上沾的血不会少,可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凡人面前,如此已是犯了大忌,更何况还沾染这么重的怨气,你先回去,我一个人不一定护得住你。” 她刚说完,没曾想这巷子尾巴,已出现了几个不速之客。 有破空声朝着他们二人袭来,这暗处巷子里,对方站在阴影处,自己在明处,真是最糟糕的情形,李长安抬袖一挥,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唐渊,往天上一冲,手上不仁刀还未出鞘,单以刀身一横,裆下了几个近身的暗器。 叮当声响,二人已飞至屋檐上,巷尾很快同样窜出几个黑衣人,黑色面罩遮掩面容,一身杀气望向李长安与唐渊二人。 :“你....”李长安发现了,这几人不是奔着自己来的,是奔着唐渊来的,那几人眼神始终凝聚在他身上,这下可算知道为何他先前与自己一同出门时,有那么多人隐藏在暗处保护他了。 唐渊站在高处脸有些白,毕竟刚刚看了鬼物还没怎么消化好,突然又出了变动,一下飞至高处,他怀里摸出一个小圆筒,脚都还没站稳,便圆筒下一拉,一个蓝色小型烟花便在二人头顶绽放开。 此时幸好那边花魁在台上,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不然这动静,定会让无数人侧目。 李长安站在唐渊面前,看了一眼那边台上的花魁,又飞快看了一眼这边的黑衣人,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闷声道:“真麻烦。” 那边几人当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在那蓝色烟花一放出后,这几人就以极快的速度带着杀气朝他们面门扑来。 李长安拎着唐渊后领,在屋檐上重重一踩,两个人便飞速往后退去,她带着唐渊一点恋战的想法都没有,带着人以极快的身法,从这一处街道,一路上拐了好几个弯,又冲到人群里,甚至在中途还把两人衣服面貌换了好几遍,等终于在一处人来送往的酒摊前才站定。 李长安颇为气闷说道:“他们怎么找到你的?真是奇了怪了,跑这么远还能跟着,你身上有什么?” 唐渊撑着腰同样喘着气,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是衣服上被做了什么手脚吗?” 原本还想再问几句的,结果身后人穷追不舍,她立刻就感知到了有几人已追的极近,只好让唐渊闭嘴,带着他重新在街道上左右乱拐。 两人不知怎么的居然绕回了贵云坊,但是不是正面,是贵云坊后面依河畔而建的一处酒楼内。 第169章 阴差阳错间情根深种(一) 李长安捂着鼻子拉住唐渊的手,触指微凉,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两人十指相握的地方。 待走到后院一处无人的廊道里,她略一凝神,感知到外面的人,并没有跟着一同追进来,这倒是有些奇特。 :“这脂粉味冲得我头疼,先在这避一下。”等松开唐渊的手,才发现自己刚刚抓太紧,松开时唐渊手上一圈红痕。 唐渊靠着墙,一边缓着气息,一边带着点歉慰小声说道:“抱歉,这几个应该不是平日来刺杀我的那一批。” 李长安感知力全开,如湖水涟漪般荡过整一条长廊,确定了旁边屋子里空无一人,才敢拉着唐渊推门而入。 先按着他坐下,再用神识在他身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这期间她的两只手便一直与他十指紧扣。 时间久得,让唐渊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李长安才皱着眉抬眸说道:“让我猜猜你被刺杀的缘由,这一路如此进准的寻到你我踪迹,这真是有些说不通,先前我法力未归不曾细看,你身上不仅有道子潜能,还藏着一层国运,你是皇室中人?” 唐渊上下唇轻颤,眼睫快速眨了眨,眼光从两人握紧的手上移开后说:“不好意思,没有想欺瞒于你,只是...” 李长安松开手,拉过另一把木凳坐了上去说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掩盖你身上这一层国运,那几个蒙面黑衣人大概修习了些浅薄法术,因此他们能一路穷追不舍,现在单靠你我二人外貌已脱离不了追踪,这里离王府还有些距离,就这么堂而皇之出去,就是给人当靶子,更遑论还可能殃及今夜出游的平民,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安全送回府内又能绕过刺客,你不是放了蓝色烟花吗?或者你府里人现在可能前来接应?” 唐渊本以为李长安会与他争论一番欺瞒之事,没曾想她完全不在意,大约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让他原本有些黯淡的心,又再次亮了起来,眼波流转再次看向她:“你不对我的身世好奇吗?” 李长安面向房门迅速并指一划,一处隔音阵立刻展开,将里屋与外头隔离开来,她再转身时脸上没有表情,几可说与先前相比更添了一抹冷漠。 唐渊以前见过的不少山上修士,他们见到如自己一般身有国运之人,或多或少都会对这类人有所另眼,或敬而远之,或想利用其身上的国运为自己扩宽大道,而李长安却对此一点心动也没有。 :“皇室中人很值钱吗?门外那些平民百姓,才是真正的国运,听着,我猜那几个花魁身上鬼气太重混淆了此间气味,暂时让他们无法轻易探寻到你的踪迹,我把我的刀插在此处房间内,你切记不要出去,待我确保外面安全后再带你回府,今夜的事情,恐怕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你我相约出门是一早就定好的,你回府里之前,去见了谁?发生了什么?”李长安问道。 唐渊往前一想另一处宅院的那番言语,难道是那老者?他原本想隐下不说的,在李长安目光里,最终还是开口了:“因为你先前和我说,你要将身上本命物割舍与我,所以我去问了一位相熟的道门老者,问他能否用别的法子。” 聪慧如李长安,立刻便想到了那另一个法子,便是结为道侣,当下若不是这屋里昏暗,脸上绯红非得被唐渊瞧了去。 :“你一个大好活人,还是早早的延续道途与寿数,和我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阴间鬼物就不要记挂太多了,别的法子是有,我不同意,你又能如何?”李长安有些好笑的看着唐渊,他眉眼灼灼,在这阴暗房间内,突然心底涌起一点暖意,让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渊拉着椅子往前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一点,抬眼看着她,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弯唇一笑:“可明明这样算起来应该是我亏了,你赚了才是,既然你知我有道途可走,那你为何不用我的运?于你修道而言,这不是更大更好的一笔买卖吗?” :“为何?”二字不由自主蹦出口。 唐渊见她眼眸里终于有了自己的倒影,轻笑出声:“长安,我心悦你。” 此话一出,两人都震住了,李长安五指紧握按在桌上,早已无法跳动的心,此刻不知怎的突然长出了血肉,像个兔子一样,在胸腔里横冲右撞的,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第一日醒来开口说话时,一如今日,对生没有渴望,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之后每一日你在府内养伤,便以惊人的速度很快接受了现实,即便身上一丝法力也无,却丝毫不着急要寻回法力,本命法器丢失脸上也不见急色,也就刚醒来时还下意识的在床上翻找,听到我和你说没有看到,你也便很快接受了,你言谈举止间,对于府内仆妇侍从上下,毫无架子,几个年迈老妇曾私底下躲在暗房内,说这位受伤的姑娘,倒不像乡野来的,那些金银钗环过手连多看两眼都没有,襦裙珍珠衫穿戴繁琐,你试穿时甚至不需她们在旁协助,好似已自行穿过千百回一般。” 他缓缓握住李长安攥紧的手,语气平和继续说道:“我还知道,府上留的几位同你一般的山上人,你一早便知晓,却丝毫不惧,把自己送在我眼前,若有人出手,想来你恐怕连眼都不眨一眨,我不知你为何求死,这几日我看着你,倒像看到了自己,你是在求死,而我是在等死,两相牵系,不知不觉间你已深入我心。”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点心思会被觉察,她皱着眉,脸上再无半分暖色,阴凉冰凉的指温立刻便冻得,唐渊手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你凭什么以为你知晓我心中所想?一介卑贱的凡人而已,放手!” 李长安脸上憋得满脸通红,不知谁在她胸膛里打了一整套拳法,又痛又痒的,一时间急怒之下站起身呵斥,声音不由得大了许多。 唐渊没有松开已凉如寒冰的手,反而更用力的握紧她冰凉的指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在黑暗里直直看着她:“因为我也想死,这大道坦途,也从未有人问过我要不要,我看着你仿佛对镜自照,你要把本命给我,我是不肯要的,除非活着的每一日,你都陪我一同活着,否则这烟消云散的路上,多我一个不多。” :“你威胁我?”李长安咬着嘴唇,怒目瞪回去。 :“我一个闲散人士,原本好好在等死,因为你的出现改变了原本设定的命轨,如今反倒让我不能得偿所愿了,你说你是不是得负责?”他耍无赖的样子,真是驾轻就熟。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身负国运,又身有道子之资,和我一个鬼修搅和在一起做什么?我要去酆都难不成你还要从白玉京跟来不成?你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李长安想挣开手,没曾想反被他抓住机会五指交缠,二人双手紧握,十指连心,她眼底掠过一层羞涩,实在是羞恼至极低声喝道:“放肆!唐渊!松手!” :“长安,我们打个赌如何?”他手因着长安鬼体自带的冰冷温度,这样使劲相握之下指尖惨白,却依然不肯松手,反将两人间距拉近,长安肩上发丝略一吹拂便能与他发尾交缠 ,黑暗里却仿佛自带一束柔光被他锁在瞳孔里。 李长安实在是被这几段话冲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本想大力甩开他的手,又怕他的手因此失温重伤,一时间左来右去的反倒任唐渊这么一拉,人紧接着又往前坐了大半。 :“你陪我三十日,我随你探查花魁牵涉的鬼怪戾气,我这个身份在此间地界,处理这些事情,还是便捷许多不是?在这一月期间若你真对我毫无心动,那便随你心意,我会接受你的本命物好好活下去,若你有一丝丝心动,便嫁与我吧,与我结为道侣,永世不离,如何?敢不敢与我赌上一赌?” 他如红梅白雪,又如熊熊烈火,既摸准了她的性子,循循善诱,不论退路前路都给他盘算了个干净,让她再找不到逃跑的理由。 :“我若不和你赌呢?”李长安没有着急应下这赌约,她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没有完整的看清过唐渊,先前以为他就是个富家子弟,至多血脉尊贵些,可于她而言,与尘世大众无甚分别,经此一番对话,她方觉自己委实大意了。 :“我便会先去酆都一趟,你我因果前缘自会有别的方式延续,当然,到时我若转世为凡夫俗子,还得托你多多照顾,说不准可能又得花费个百来年的麻烦,得从一个小娃娃护佑到长大成人,想想就头痛,不过这样也好,若真如此,你定能参与我下一世的每一刻,更甚者你我间缘分深耕,我觉得也不错。” 李长安当下真没想到什么能推诿蒙骗过去的好法子,只感觉自己太阳穴上隐隐跳动着,她看到了不仁刀,心间氤氲不定,如一盅浆糊被打落桌面,散了一地泥泞。 她双目透过唐渊的尘世躯壳,观他额间一点蓝色道灵微光熠熠,他若当真抵死不受自己这本命物,一个赌气真抵死就奔着投胎去了,自己这段孽缘未解,到师傅那且不提,大师兄要知道自己被一个凡人救了,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后自己鬼修这人人喊打的名声,真就坐实了,就是以后真有散魂那一日,恐怕都不得安宁,天道定然会用旁的法子,让你把这段缘结了,还不如今日且赌上一赌,权当一试,再说了,就他这样貌,貌美不如九黎,雄武不如大师兄应咸,自己会对他动心? 真是笑话。 :“好!且与你赌一遭!”她面红耳赤终于把两人交缠的手松开,唐渊手掌上已被冻出几块椭圆状的黑紫冻斑。 本以为他会就此放下心来,没曾想唐渊轻轻摇了摇头:“口说无凭。”说着他眼光朝下看向了长安手上握着的刀,食指一点说道:“这是你本命物,以此立誓如何?” 还不待李长安做出反应。 突然间,屋外便传来好几拨人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的声音,连带着有刀剑在狭窄走廊内的碰撞声,像是几个高猛汉子全副武装的从远处正朝着他们此处暗屋走来。 容不得他们继续刚刚的对话,李长安已立刻展开神识,再次处于全身紧绷的状态,指尖轻点在朱唇上,压着声音说道:“我会设一道障眼法,这屋子便暂时不会被人搜到,我出去将人引走,你在此不要离开。” 李长安起身趁他不注意,直接拽了两三根他的发尾,几根长发揪在手心,唐渊吃痛眨了眨眼,眼神询问她这是做什么用的。 :“用你几根身上物,把人引走再说。”她把唐渊的头发随意一卷放在腰带上,另一手却拔出不仁,在食指指尖一划,血珠涌出后便不由分说立刻按在唐渊眉心。 这一番动作做完,她也再没功夫跟他废话解释,手臂一挥,双门敞开,再是一关,身后这处暗房立刻消失变作一堵与旁边相连的围墙,仿佛那房间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刚将身形隐在阴影里,几个大汉便手持一枚泛着金光的圆印就在几步远的距离,领头人低头看了一眼圆印上左右摇晃的光影,重重啧了一声:“这什么鬼地方,气息太乱了根本无法探查人藏在那,就在这座楼里,给我搜!你们几个往那边走!每个房间都给我全部敞开!人肯定就在这上下几排暗房里,他身边那女子估计会些隐身术之类的,你们要遇到就暗处多刺几剑,一旦发现踪迹不要恋战,立刻发出信号!” :“是!” 紧跟在侧的十几人井然有序的,听令朝着上下几排暗房四散而去。 李长安指尖捏着唐渊那几根长发,眼神疑惑的看了身后一眼,化作一缕黑气消失在这一层。 那领头人正往前走,手上圆印在李长安消失后没多久,光心便立刻直指另一处相反的方向。 :“这两人腿脚倒快!在外面!全部跟我走!” 第170章 阴差阳错间情根深种(二) 领头人不疑有他,对手上圆印持有绝对的信任,这次光心给的指向如此明确,不似刚刚那般摇摆不定,便立刻带人冲了出去。 李长安再出现时,是在了一处渺无人烟的老旧庙宇旁,抬头一看上面匾额,正是这一城的城隍庙,门口两个石狮子上尘土堆积,还未入门已看到里头地上厚厚一层泥土,不知下了多少雨后又干涸才能造就的这番景象。 :“城隍老爷,借你的文运替他遮一遮,不然今晚真是没完没了,之后待他没事,要我定压着他过来给您磕几个响的,这里里外外让他给您打扫的干干净净,再续上好几年份日日不断的香火,说好了哈。”李长安嘴里咕哝着话,也不知道城隍爷答不答应,反正自己先说着。 为此脚步就有些浮,她自己个心里头也没底,进了城隍庙后堂内,将手上几缕发丝随意缠成一团,就小心塞在城隍爷金身石像脚下,她还格外郑重的走到前面,跪下恭谨行了三拜后,才起身。 :“我虽是鬼修,但从未伤过人性命,手上是干净的,给您磕的这几个您别嫌弃,来时身上没带什么贡品,不然肯定把刚刚买的吃食全给您放上。”她抬头时,见满身灰尘的城隍老爷像,灰蒙蒙的,虽是深夜四下无光,心里却莫名有了点零星的光。 起身时,还顺手把地上散乱的蒲团放好,又快速拍了拍面上灰土,没曾想刚走出台阶就见到一个身着灰衫的长须老儒,慈爱地站在树下朝她招手。 李长安原本计划赶着回去的,就想当做没看见,毕竟自己一介鬼修,人家和自己走在一块听起来都不怎么好听。 结果那老儒手上招呼的动作越来越大,宽大的衣袖下身影越来越清晰,这股文运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弄得她实在没法再装作没看见。 只好走过去,十分恭敬弯身拱了拱手问道:“你不会让我换个地方藏吧,先说好帮的又不是我,那唐渊你肯定认识的,借你一点文运遮一遮,不会这么小气吧。” :“诶!小妮子这话说的,本官是这种人吗?我不是说的这事,来来来,抽一根,替你答疑解惑一下不好吗?抽一根!”说着这老儒从他那巨大的袖口内掏出一竹筒的签子。 李长安努了努嘴,脚步虽然停下来了,手却没动。 :“你身上气息太不定了,又和这一处道子命途搅浑在了一起,你心念不安,便无法静下心来做决定,脑子一片浆糊还怎么养病,再说了你帮了他的忙,阻止了他今夜入另一场局,又忍住了没有出手伤人,本官于情于理帮个小忙有什么要紧的,来来来,抽一根,不论好坏,或许能帮你解答些疑惑。” 他这么推波助澜的,手上往前递签筒,脚也再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这签筒被盘得异常锃亮,里头签子应是一根一根亲手削平再研墨写好的,上面文墨虽有些旧了还能看出笔力雄浑,她犹豫问道:“不是要抛一根吗?怎是抽一根。” :“诶,小妮子不懂,这抛和抽都一样结果的,你抛出来和你抽一根没区别的,来来来,抽一根。” 今晚怪事尤其多,先是那花魁,再是暗巷刺杀,再就是这唐渊身上国运和刚刚他那番话,难不成还能抽出个大凶不成? 罢了,大凶也无妨,或者说大凶卦更好。 这么一想,手便极快地从签筒里随意抽了一根。 还没等李长安看清上面写的什么签文,这老儒便一把抢了过去,快速看了一眼上面数字,从袖子里再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在里头翻找许久,才摸出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放在李长安手心。 待她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印有硕大的一个吉字,下面跟着两行小字。 :“山水有相逢,落花随人愿。这是吉?”李长安把字条展开,念完抬头想问个明白,抬眸时已看不见那老儒身影了。 那位当然就是此处的城隍爷了,不过这签,准不准啊?而且随人愿?随谁的愿? 她探头往内殿里外看了看,好似是彻底消失不见踪迹了,怎的这般着急? 算了,此刻唐渊还在那青楼暗室里等着,自己早些回去吧。 待李长安离开后,城隍庙极隐蔽的一处暗室内,老儒躲在圆柱子后,才从袖子里把李长安抽的那一根签摸出来。 :“灯尽影难留,舟沉不见岸,大凶。”暗里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先前唐渊外出请教的老道,另一位却是府上李长安与之在廊下聊过几句的老妪。 老妪从城隍爷手上接过签文,浑浊的双眼带着担忧看向李长安离开的方向。 老道士凑过去斜眼瞥了一下签文,上头凶字太大了,天命难违啊。 他揉了揉长髯,语气凝重又惋惜地说道:“要不再想想别的法子?” 城隍爷从老妪手里把签文抢回,两指一捻,一张薄纸就碎成了千万碎片,随风而化为飞灰,对着二人不咸不淡地说道:“生死劫与情劫混在一起,天上地下哪有别的法子?若此世渡不过,转世后难不成这劫数就会有变吗?无非是迟一些与现在的区别,天道已定,非我等所能更改,不曾拿起,何谈放下?” 老妪虽理智上被城隍爷说服了,到底是自己从一个小娃娃起便护道而长的孩子,眼里痛惜不已:“为何非是她不可呢?名门大家那么多,地仙金仙,便是随便寻个洞府女弟子,我看都比这一位好些,非是个鬼修,鬼修一途,难啊。” :“这话说的跟那些见识短的半调子有什么区别?你老糊涂了?修道还分高低贵贱?分善恶,分功德,老道我就没见过分贵贱的,再说了这位虽是鬼修,单论命格,单论家世,单论师门,你去找个能给我相匹配的?” 这话一出,那老妪面上红一阵黑一阵的,双目旁的细纹又深了几分。 老道见她这般样子,更是来劲,指尖一捻格外严肃道:“她那本命物我可是探过了的,一丝生灵怨气也无,手不沾血腥,就是去了酆都在帝君面前,在谛听前,她都能清清白白进去,再清清白白地出去,再说了,我们能挑吗?你要真有什么怨言,我就瞧你敢不敢去三清观说道去,更甚者你要是敢与天道说说,让天道改了念头,那老道我给你赔礼道歉,你之前想要的我那千年老树,我亲自砍了给你当凳子坐!” 说道最后越发气氛,老道颇有些看不惯老妪这还带有色眼光看人的样子,哦不,是看鬼,扯着胡子鼓着脸,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怎么说的,好似我反倒变作坏人一般,我是他这一世的护道人,还不准我编排几句?我这不也是想着能让唐渊道途走的顺畅些嘛,罢了罢了,老婆子今日就回洞府去,生死劫我等确实不能插手,让我亲身待在此处,看他们遭难难保忍不住干涉其中,到时再生了其他变数,更难办了。”老妪摆摆手,便要与另外两人告别。 城隍爷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行,老道你也走,后面的事确实无需二位插手了。” 这么一讲,那老妪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还待说些什么,上下嘴唇轻动,嗫嚅了几下,胳膊肘重重一杵老道,想让老道也说几句话。 没曾想老道一拍手就同意了:“行,人我们两也看过了,家世与前朝大有牵扯,这段缘没什么不满意的,心底软,又是个手上干净的,是个好姑娘,鬼修又怎么了,万般道法,谁说鬼修不得成为地仙了?唐渊这命格我看就非这姑娘,不然压不住,待在这处小福地也这么多年了,可算有个交代了。” 他一说完,硬拽上了老妪,两人推搡着朝城隍爷抱拳,便化作两缕金光直入云霄,在空中这两缕金光还在窜来窜去的打架,最终汇聚成一股飞向了远方,一眨眼便已消弭不见。 瞧着就是飞出了此处小福地,重归自己山头了。 城隍爷看着天幕最后一点点金光消失后,背着手心头有些沉重的看着远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 死劫死劫,李长安若是没有碰到唐渊,那便是能遂了她的心愿,伤重不治就此消弭于六界了,而唐渊若是没有遇到李长安,又或是遇到一个旁的人,他这一世恐怕也不会改变主意想要活下去,定也是要因病过世的,两个固执的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被天道安排着遇见了,即是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是一次天道给的问心局, 李长安再回到小楼暗道内时,还特意在外绕了一圈,确定所有跟着的刺客杀手都被引走了,才重新隐蔽气息猫着身子进到里头,摸黑寻到了先前那被隐藏着的房间,没曾想自己一挥手暗门再次出现后,里头居然空无一人,唐渊呢? 他人呢? 李长安赶忙走到他之前坐着的位置摸了摸,桌子旁没有打斗的痕迹,暗门要是从外部被破了,自己定然立刻就会有所觉察,这些桌椅板凳都摆放一如之前。 她嗅了嗅四周残留的气息,除了唐渊之外确实没有人再进过这里,这就奇怪了,他一个大活人,怎的就原地消失了? :“唐渊?唐渊?”李长安弯着身,手举在嘴边,小声喊道。 这暗房内无人回应她,这下好了,人不见了,还不知道怎么不见的。 李长安挠了挠额顶,早知道刚刚就该在他身上再做一番手脚,留下些引路符箓之类的,现在人不见了,半点踪迹也没有,她一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烦闷的敲着。 她此刻就坐在唐渊先前坐着的位置,手的姿势也跟他一模一样,就在桌面上这么敲了一敲。 就这么两下,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就发生了,李长安整个人以急速在往下坠,那地上的桌子椅子连着整块地面整一块的,往下这么一翻,彻底掉了个头,地上便出现个方形大洞,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掉了进去。 :“什..?”她最终只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整块方形地板后像是安了什么机关设置,随着金属声咔嚓一响,桌椅板凳再次恢复原样。 李长安从空中掉下来后,整个人摔在一处阴暗漆黑的管道里,这期间还在管道里不停地往下掉,她有想过用刀身插入管壁,没想到太滑了,根本无法着力,伴着一路哗啦哗啦的声响,没多久终于坠到了底,她整个人被下坠冲击的烟雾呛的猛咳,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被一阵阵腥臭冲得立刻捂住了鼻子。 一阵巨大灰尘下,她撑着地面才直起身子,脚一踩在地上,便从脚底传来了地面碎裂的咔咔声,什么地面这么脆? 腐肉的味道像一股股巨浪,直扑入鼻腔,她来不及闭气就被这股冲天恶臭熏得两眼一黑,瞳孔大张之下,死命忍住了才没有大声咳嗽,缓和了许久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握着不仁刀的手轻微的颤抖,等她的双眼终于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清脚底踩的是什么。 那是一颗颗早就风干的头颅,刚刚踩碎的声音,是那些头颅的天灵盖被李长安下坠的力道砸碎的声音。 她双目大睁,一只手用力按着嘴,克制着绝不发出任何声音,在未知的地方,不知前方有何艰险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身后传来极小的沙沙声,像衣服摩擦的声音,她手上法力立刻缠绕在刀上,警惕着缓缓转身看向后方。 :“嘘。” 唐渊从阴影里走出来,食指放在唇上,向她表明来人是自己,唐渊身上原本月白的衣服,此刻黑一块灰一块的,长衫底更是破破烂烂的,一双深眸此刻却亮晶晶的看向她,他伸手将李长安拉到自己身旁,牵着她在黑暗里走了好一会后,两个人站在了一处断墙边才停下来。 :“你掉下来没受伤吧?”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而且你怎么不怕?这里如此腥臭,遍地尸骨,还能这样面不红心不跳的。” 第171章 阴差阳错间情根深种(三) 唐渊歪了歪脑袋,压着声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下的情况:“我小时候看过比这更恐怖的景象,而且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才可怕,你也是坐在我先前坐着的那个位置后,才掉下来的对吧?你走后不久,我便莫名其妙地面翻转,没来得及抓着旁边便就这样掉下来了,也不知道确切机关是什么,落地后我便一直躲在暗处,等你回来寻我,我猜你大概也会下来。” 李长安有些意外,不仅对他此刻情绪毫无波澜感到意外,更对于他对自己没来由的绝对信任感到意外,自己当时虽将人引出去了,但自己若是真的丢下他不管,他在这也是没有一丁点办法的,他心里却无半点怀疑,这让她心间里似突然飞进了一只萤火虫,明灭不定。 抬眸着重看了他一眼,暗里虽看不清面容,单凭说话语速也知道,这人是真的打从心底里一点也不害怕,她不知不觉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舒缓了不少,小小喟叹道:“是我先前大意了,我把人引开,忘了在你身上留些痕迹。”她上手飞快在他额间一抹后,也不知做了什么,视线从他身上快速移开:“听着,我等会找到出口把你先送上去,你不要在这久待了,这底下瘴气恒生,恐怕已不仅仅是几个鬼修,若之后我需援手,定会再去寻你。” 唐渊抓着她刚放下的手腕,摇了摇头极轻的说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知道这底下埋了多少冤屈多少枯骨,即便我回去后上报各个府衙协和一同处理这里,恐怕他们也无从下手,再说了今夜尚未结束,我一个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 李长安手握刀柄,以末端杵在发顶上蹭了蹭,这是她每次遇到难以决断的难题时,下意识就会做出的举动。 皱着眉头一点点扫视周围,脚下是各类腐烂尸骨,不用细想便知,他们两人现在就站在那几个花魁的大本营里,这些人恐怕全是抓来供他们平时修炼鬼法的,她们身上怨气来源就是这些死尸,可唐渊不知道其中厉害,这些鬼修视人命如草芥,哪里会因为你身怀道种而放过,本来就是诡道求存的路数,手上再沾多一百倍的戾气,都不会在乎的。、 可这地底已颇具规模,为何瘴气与尸气却半点没有让地面有所觉察?这不对啊! 她反手抓过唐渊握着自己的手,摊开他手心,另一只手放在嘴边一咬,一点红朱跃然于指尖,她眼神坚毅在他手心用自己的血飞快画了个符,若不是此处没有什么灯火光亮,否则定能看到李长安脸色越发苍白了几分,越写到后面指尖越发颤抖,最后一笔落成时,她额间碎发全都湿透了。 长吐一口浊气,李长安合上他的手说道:“接下来你要紧紧跟着我,这是隐身符,此符可将你周身气息掩藏,记得等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唐渊握紧拳头,眼里似有烛火微光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李长安稳了稳内里气息,还是没忍住蹙了蹙眉,毕竟伤势还不算大好,又在这当口行此险招,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刺疼,仿佛有倒刺深戳在肉里,一呼一吸间疼痛难忍。 此刻在唐渊眼里的世界又是另一番景象,原本漆黑无光的四周,已能清晰见物,脚下尸骨累累,一抬头上面黑漆漆挂着一排排垂直而落的死人发,烂肉堆积在不远处,还能闻到从前方不断飘来的腥臭,五识逐渐朝四周扩展开来,让他胃中液体翻涌不止,必须用手背死死按住了嘴,避免胃里克制不住上涌的液体会克制不住吐在地上。 原先看不清时,嗅觉也没有那么灵敏,一旦看清了就再也无法忍住呕吐的欲望。 李长安低下头,手在他后背抚了抚,安慰道:“没事吧,这就是鬼修,或者说大多数鬼修皆是这般,地上这些都是鬼修修行路上要炼化的尸骨,看这边地上的尸骨,和腐肉,我估算她们一行人来此少说也有大半年时间了,不然数量不会如此庞大,你如果实在忍不住就闭着眼,或者你只看着我的背影走,出口一定在他们平时修炼的地方,得循着恶臭来源去找。” 唐渊全身僵硬,努力忍住了反呕的欲望,猛点了点头。 到底是个肉体凡胎,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没有被吓晕过去已经不错了。 唐渊跟在李长安身后,两人踩着一排排头盖骨穿过地下洞窟,越往前额顶上垂下的死人发越密集,空气中的腥臭味越发粘稠,其中蕴含的凶戾血气,让李长安没走几步就得再给自己施咒隔绝这些戾气钻入体内,她不敢冒然吸入其中一点。 两人走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火光在石墙上摇曳晃动的影子,李长安把他按在身后,眼角余光见他踩在头盖骨上,行走的尤其艰难。 此时此刻也不再考虑什么旁的,不由得便抓过他的手,二人五指相扣,在黑暗的洞窟内小心前行。 原本还被血腥气熏得要喘不过气来的唐渊,突然被李长安牵起手,一时间眉目清明,看着她带着自己一往无前,不知为何他突然对活下去有了祈盼。 就在距离火光越来越近时,前面拐角窜出一个小黑影,直直冲出来抱住了李长安的腿。 :“别去!别去!快离开这!快走!”是个全身青白色的小孩,头上还有两个丸子辫,小脸上满是焦急的拉着他们二人,拼命阻止他们再继续往前走。 李长安的不仁刀不知道为何没有任何提醒这鬼童的出现,让她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到了,赶忙弯腰把这孩子往怀里一带,小步走到旁边阴影里,另一只手不忘拉着唐渊。 :“小孩,你刚刚说快走?你是被那些花魁抓下来的?”李长安蹲下身已经察觉到了这孩子的不一样。 这小童着急的推着李长安说道:“快走,他们要吃人的,他们把人抓来一个个都吃了,你们快逃!” 李长安抓住了小童的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轻声说道:“你别怕,我就是来解决此事的,你对于你怎么来这的还有记忆吗?我们定会一起出去的,姐姐答应你,不过不是现在,还有和你一样的孩子在这吗?” 这小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记得我怎么来的,可我得出去,我阿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家吃饭,我的两个朋友他们现在已经出不来了,之前小玉和小安还能和我说话,可后来他们都被一个女的吸到肚子里了,我当时在找出去的路所以躲过了,后来我再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已经无法回答我了,我想上去,可是每次走远一点就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吸力拽回去,只能藏在石头缝里。” 李长安侧过头抹了一把眼角,声音更柔和道:“我叫李长安,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里面你都看到了都是些什么人?” :“我叫阿忘,长安姐姐,里面有三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那个男的不经常下来,那几个女子经常把抓来的人锁在洞里,我不敢看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很厉害,之前这里也下来过几个穿着道士衣服的哥哥,他们后面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所以你们别去!快逃,离开这儿!” 李长安揉了揉阿忘的脑袋:“麻烦你给我和这位哥哥带路,你附在我的这把刀上,刀身鬼气浓郁对你魂体有益,姐姐答应你,会带你去见阿娘的。” 话至此,李长安脸上是唐渊从未见过的神色,双眼无光无悲无喜,握着自己的指间越发冰冷,如握着一块老窖寒冰。 :“好的姐姐。”阿忘说完话就化作一道黑烟附着在了李长安的刀身上。 李长安站着双手从上至下缓缓抚过刀身,银白刀身出鞘,左手手心在刀上狠狠一握,血染刀面,右手食指沾着血在唐渊额间一点,又在自己脸上不知画了个什么符,左手从刀尖一直握到刀柄处,整个刀身都被她的血染红,这一套动作做完,她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比阿忘都更显青白,她憋着闷咳了几声,手上动作却十分流畅,大概已做过好几次这样的举动了。 :“唐渊听着,你身披国运,一旦你死了,这一城国祚迁移恐生大乱,这底下的埋得此等祸事大约和你这寿数短有些关系,阿忘刚刚说的那几个男的女的,恐怕就是鬼修里最恶毒的那一类,炼人炼魂,吃人吃皮,一切能精进道业的全不放过,也不在乎天罚恶孽只想着能长生不朽,这地上这么多尸骨,头上悬着这些枯发绝不是一日一月能成的,必定是要里应外合,所以城里恐怕还有不少人牵涉其中,地上的人我不管,可地下这些我看到了就得出手,而你不能死,听着!接下来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说话,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知道吗!”李长安说完也不等唐渊开口说愿不愿意,最后还在他嘴上一抹。 立时,唐渊他整个人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手脚摆动就似木偶一般,李长安往前一步,自己就跟着往前一步,他正疑惑呢,没曾想对上李长安双目。 她那一双原本含笑温和的眉眼,此刻满是死意,如深渊谷底,望不到头。 洞口外的火光摇曳着,李长安看了一眼自己已愈合的左手,抬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九黎那家伙,估计这会已经学会控制妖化暴血了吧。” 这是唐渊自认识李长安以来,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九黎的名字。 李长安握着不仁刀,走向洞口,空气里的血腥恶臭越发的重,仿若一件白衣服放在这粘稠的空间里,没一会就能被染成淡红色的血衣。 出了洞口,入眼的是好几座有人高的肉山,一个个惨白的肉体堆叠,一层又一层。 一口黑色丹炉冒着诡谲的红色烟气,矗立在洞窟最深处,有不少残破的鬼灵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些肉山里撞来撞去,想重回肉身,原来地上还画了困灵阵,让这些死了的人,肉身留了下来,灵魄也无法回归地府,无法超生,被困在这洞窟内不见天日。 如熔炉般,无处可逃。 被抓来的人,衣服当做燃料就这样随意的堆在黑色丹炉附近,残肢肉块被扔的很随意,上面有的还挑肥拣瘦的有几个豁口,像是被谁啃食了几口,发现味道不喜欢就随意丢弃了一般,就这样扔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这地上应该是某个石室改的洞窟,原本棕色的石板已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黑色的血垢让这里的地面粘稠像铺了一层黑色毛毡一样,踩上去心底直犯恶心。 李长安借着肉山,缓慢蹲下观察四周,确定了现在此处暂时无人,她沿着地上阵法寻找着阵眼,一直走到了那黑色丹炉跟前,里头冒出的腥臭味让她此刻哪怕是用了闭气术,那股味道仿佛都能从身上每个气穴窜到脑海里,她绕着黑色丹炉转了一圈,终于在丹鼎下寻到了此处阵眼,再无犹豫,不仁刀狠狠插在地上。 霎时间,地上亮起了一圈圈黑光,鬼哭声冲天而起,而李长安被这冲击波及得整个人往后直撞在洞壁上,跌下来时,整个人还滚了两圈,嘴角溢出一丝红。 无数的色彩斑斓的毒蛇,蜘蛛从山缝里窜出来,滋滋作响的声音让人听了,耳朵牙齿都要打战。 李长安撑着地站起来,不仁刀脱手将涌上来的毒蛇蜘蛛全数斩尽,这些小毒物的身体在空中就肉断肠烂。 :“何人敢破我阵法!”这尖叫声来的极快,声落时洞窟里已显出人影。 :“你个贱人,怎摸来的此处,焉敢坏我等大事!又是个来送死的!”正是先前台上看到其中一位,这美娇娘穿着华美衫裙,满头珠翠,她那纤纤玉手此刻露出本相,白骨森然带着黑光拔出头上一枚簪子,朝着李长安一掷,劲风扑面而来。 李长安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不仁刀还不等这簪子至近前,便将其凌空砍断了,轻巧的还在空中划了个好看的弧度。 本命物之间还是有品格阶级的,这位鬼修的簪子,恐怕炼来不到一两百年,连不仁刀一击都扛不住。 :“哟,不曾想,今日来了个同门,你也是鬼修,怎么你也想来分一杯羹?早和姐姐说嘛,咱们就不用动手了。”她嘴里这样说,手上动作却极快,那簪子一断,她一只手便背过身去捏诀唤人了,眼里阴狠越发深,脸上却笑意盈盈。 李长安也不与她废话,不仁刀停在空中警惕着这女子,她深吸一口气右手凌空画符,一步一步走近黑色丹炉。 从阵眼就在丹炉脚下便知,这一处洞窟所有烂肉尸骨皆是为了供这黑色丹炉炼人,四周伥鬼跑了一些,但还有一些依然被困在此处,肉身未灭无法下葬安息,这些死了没多少日子的鬼魂便走不了,需将这黑色丹炉毁了才行,这是最直接最快的办法,可以李长安现在的功力,破个阵法都有些艰难,要想毁了丹炉,恐怕更是举步维艰。 她今夜变故太多,全身上下能掏空的早已被掏空,若是做足了准备下来,她绝不会这么鲁莽直奔丹炉,可现在体内法力极近殆尽,不能再等了! 她手才放在丹炉上,便被其上附着的鬼火焰气痛灼,落脚之处已有石板裂纹向周遭蔓延,痛得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稀客。” 这一句是临空而降,随之而来是一道巨大的黑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下锁住了李长安的脖颈,甚至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远离了黑色丹炉。 :“咳咳!”李长安被掐住脖子,手不得不抓着这虚空巨手,她余光看向身后被她控制站在远处的唐渊,指尖轻动,想让他快离开此处。 没曾想这小动作没有躲过这虚影,黑色翻腾的烈风,凛冽的风刃灵巧一动,李长安的右手就被砍断了,鲜血如注自断口处喷涌而出。 终于,她痛得连声音也喊不出了,被这虚影一甩,重重地被砸在石壁上,满口鲜血。 :“啧啧啧,坏我阵法,烧我修行材料,体内精血还被掏空了,就这样你也算是我同道中人?真是给我们丢脸,一个手不沾人命的鬼修,怎么不好好的入轮回,跑来我这干什么?”虚影并未放下李长安,一双深幽的眼睛,悬在空中就这样扫视四周,周围极其安静,那花魁女子已跪伏在地面,全身颤抖。 :“主上恕罪,我等已设下多重封印,不知这鬼修是如何进来的,今夜几位姐姐与师兄都在上面狩猎,是我看守不周,请主上责罚。”那花魁女子惊吓不已,说话时全身都在颤抖,额头紧紧贴着石板地面,额上冷汗缓缓滑落,就怕自己一个字说错了,便没有命了。 :“起来吧,阵法也只是破了一层,之后让他们费事些再修就是了,多的就从这两人身上讨回来就是了。”说着这虚影把眼神看向了唐渊。 :“不,和...他...无关...”断手之痛让李长安趴在地上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她的右手臂完全被砍断了,不仁刀也跌落在手不能及的地方,那虚影将她压在地上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虚影轻蔑一笑,唐渊身形就立刻出现在了石室内。 一被解开束缚,唐渊立刻往前几步,心急如焚道:“你要什么?我比她有价值的多,你放她离开,拿我去做交易你能得到更多,不论是金钱还是修炼材料,又或是人,我都能帮你寻来,你放她走。” 那虚影又是一笑,呼吸间便落下一个黑色光束,立刻就让唐渊再次动弹不得。 :“桀桀,身负国运的皇室中人,你们两还挺般配的,看来你不知道她是谁,你有价值?哈哈哈哈,和她比你这点未开化的道种算个屁,她这一身精粹鬼气可比这一城的人都来得值钱,看你这惊讶的神情,原来你真不知道她的价值所在啊,也好,人心若能堕落,其显化的恶灵怨气,那是炼多少鬼童鬼丹都远远比不上的。”说着这虚影把动弹不得的李长安再次掐着脖子提起来,就像手上拎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滔天的恶灵鬼气在空气里乱冲乱撞,不仁刀上就有无数鬼手压着,刀鸣震震也动弹不得。 那虚影听见响声,看都没看那刀一眼,嗤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就你这全靠自身法力运行,不沾鬼气的本命法器,再厉害也挣脱不开这千万鬼灵。”紧接着他看了一眼李长安那流血如注的断臂,精血流出时并着李长安一身修为法力,色红如常。 李长安此时面色苍白得就和刚刚那花魁面上抹白粉一般,嘴唇青紫,喉咙被死死掐着,这力道控制得极好,让她不能出言,又不至于憋死,就如溺水之人,痛苦难耐。 唐渊看不到她的面容,这惨白的侧脸已让他心痛难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知道,原来自己如此无用,这一身血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薄纸一般没有一点用处,他嘴唇动了两下,口不能言,只能这样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受尽折磨。 那虚影从李长安额间凝出了一丝金光,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脸,用着只有俩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就把你炼化,你的师门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若不解决了这个直接把你炼了,恐怕后患无穷,你说我到时候让他亲自杀你,如何?你也真舍得,你身上一半的精血都给了他,我若想得到精血一时间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怎么他于你有恩?是你相好的?若是我让他杀了你,你说这戏好不好看?” 李长安闭上了眼,不想听他说的这些污言秽语。 :“让我猜猜,你就是奔着死来的,有趣有趣啊!” 第172章 最无可奈何是人心(一) 唐渊眼瞳晃动,指尖颤抖不止。 :“之前也有一些大言不惭的正义之士来当大英雄,你猜猜他们最后成功了没有?” 那声音里耐不住的透出兴奋,“我并没有将他们全部留下哦,有的人满口正义,可我开出合适的价钱后,还不是高高兴兴离开了,至于你们两,我想到更有趣的。” 话音落,唐渊便被一股吸力拉扯到了李长安身旁,脸上像有一只透明的大手钳住左右晃动。 :“你也真舍得,倒是痴情,半身精血放在他体内,就为了防止他灵魄若被抽出后会散魂,不过看他表情震惊,想来也不知道你做了这些,让我猜猜,他今日冒然进来,你并不知道,可他却并不无辜哦。” 李长安眼睫轻动,如今她身体境况进气多出气少,听了这话内心倒也没有多少波动,给了唐渊一个无事的眼神。 :“有趣,让我猜猜这狗血的剧情,你体内经络有续合之像,先前应该伤得极重,这位善意之下救了你,于是你要报救命之恩?那怎么不以身相许?哦让我想想,你不喜欢他,而且,你本便毫无生欲,我猜得对不对?” :“闭嘴!”李长安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这喋喋不休的疯子闭嘴,手撑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得,喉咙深处因为剧痛发出唔咽的声音,五指如钩插在地上。 :“生气了?别啊,我还没猜完呢,你告诉他你是鬼修了吗?即使是你这样不走寻常路的家伙,但是鬼修就是鬼修哦,修道万生中,人人可杀的阴沟老鼠,不过我看他这副样子,想来他知道了,不过他不在意,不然见到我的时候就该吓的屁股尿流了。”空中逐渐显化出半张脸,腐肉横生,这半张脸上还有黑色蠕虫上下爬行。 唐渊睁大着眼睛看着这半张脸显现,要说不害怕那定是骗人的,可他此刻该怎么做?他口不能言,身体也动不了!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你别激动啊,断臂之痛,不然我也斩他一臂,虽说不能抽他魂魄有些可惜了,不过我突然很好奇,若是我把他的手臂放在你身上,你的鬼手放在他身上,会怎么样呢?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可是有道子资质的人对不对,从此他身上鬼修之气便永远除不尽了,好好好,这办法好!” 在唐渊和李长安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虚空中黑色光影一闪,唐渊半条手臂便被生生斩断,血肉四溅。 这黑影做事当真邪乎残忍,毫无章法全凭喜好,寥寥几句间便斩断唐渊右手。 到底是血肉构筑的人,肉体脆弱至极,就这般生切一臂,其痛楚直接让唐渊当场晕了过去。 :“啧啧啧,这样就晕过去了,真弱啊,要我说这位应当也有护道人才对,怎么消失了这许久都不见有人前来营救,我还故意在这废话了老半天呢。来来来,让我帮你二人把手臂接上!” 不远处李长安的断臂与唐渊的断臂,在空中交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腥甜味,唐渊的手臂缓缓接入李长安的断口处,奇异的是断口处的血肉很轻易就粘合了,除了外形上大小有些不合,其余部分意外的却能被李长安的身体所接纳,而她的手泛着青白色接入唐渊的手臂时,却不断有烤焦的滋滋声发出。 :“阳气太重?没关系,用着用着就习惯了。”那黑影哪里管适不适配,随便捏个愈合术,硬是安在了两人身上。 此刻的二人便如案板上的肉,随便任这黑影宰割,李长安并未昏厥,她只能清醒着,看着自己受此屈辱,即使胃里上下收缩翻腾,嘴里满是鲜血,她也已虚弱的发不出声音了,全身骨骼因这新的血肉而嘎吱嘎吱作响,这毕竟是人的手臂,怎能接入鬼身? :“多亏你把半身精血给了他,如今你们这算人还是算鬼呢?”说话间鬼手在空中如锐利刀刃插进李长安的胸口,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唔!”李长安虚弱到连呼痛都做不到了。 胸口内被看不见的指尖来回探寻,内里血肉被搅得一塌糊涂,骨骼与血肉间发出的潺潺声,听起来让人牙根都酸了。 :“你的鬼丹难道也放在他身上了?不会吧,真这么随意把身家性命全给了他?”那透明手指最终没有在胸腔内找到想要的,透明指尖从她胸口拔出时,还带出了不少碎肉。 李长安眼里的光几乎已然湮灭,心门已碎,手臂上肉体与骨骼经脉间相互排斥,一副身体里四处千疮百孔,身体里排斥的嘎吱声不断响起,意识逐渐模糊。 那黑影将两人一挥,各扔到不远处两间石室里,阴鸷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不仁刀。 :“这刀有点门路,既然我用不了,那我把它毁了也不错。”说着不仁刀从地上一跃而起,被丢进了不断焚烧的黑色丹炉内,烈火燃烧下,刀身最后的一点银光也逐渐被火焰淹没。 李长安再次醒转时,是被痛醒的,新接的唐渊这条手臂到底是人的手臂,满身血污下这条手臂上血肉一直在不住地颤抖排斥被容纳进新的身体中,她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想将这只手拔下来,脚下虚浮,身上血肉碎块索索直掉,她咬着牙硬生扯着也无法将这只手臂从肩膀上扯下。 就像一把刺入身体的剑,插在体内会死,却无法拔出,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别费劲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看过了,你这手臂接口处已经与你身体融合了,除非再砍一刀,不然你扯不下来的。” 晦暗的石室角落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个带着兜帽的家伙团成一团坐在离李长安最远的地方,看不清是人是妖。 :“多谢,前辈可知另一位与我一同来的那位男子被关押在哪?也在这附近吗?” :“前辈?”沙哑的声音带着疑惑呢喃出声,:“都是要死的家伙,哪来的前辈。” 李长安站不住再次跌坐在地上,费劲力气盘腿想重聚体内法力,不曾想却一点力气使不上,连不仁刀也无法感应到了,她咳出胸口淤血,心口的洞倒是已自行愈合了一些,外表虽有所好转,体内却如干涸的沙漠,连经脉都被搅得天翻地覆,怪不得她连一点法力都凝练不出。 见她不死心还在调息,那声音便继续发出嘲讽的声音:“别忙活了,你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她再次咳出肺部里残存的碎肉,才颇为无奈说道:“前辈,我不怕死,可此处死的不止是我一人,这...”她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打断了她想说的话,唐渊的手如被火撩一般通红,而她的身体却是冰凉的鬼声,根本承载不了这样的热血流淌在体内,五脏六腑如热油与冰水的碰撞,在体内炸得每一寸都如万蚁啃食。 :“你只能试着接纳它,不然你过不了一刻钟,就会被烧死在这里。”沙哑的声音再次出声,透出来的视线带着玩味地看向李长安,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我不...”李长安挤出两个字,又被疼痛压得跪趴在地上,额间青筋暴起,体内几乎要被这两股力量撕成碎片。 :“你想死却又想救这些人,可这两件事你只能选一个,要么接受它活下去,要么立刻就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李长安抬眸第一次直视角落里的家伙,所有的过往压在她心底,她以前被逼着做选择,如今依然被逼着做选择,为什么?为什么? 阴影里的声音仿佛看穿了她的不甘与疑惑:“你为什么要救这些人,这些百姓的死活与你无关不是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你之前求死,如今给了你机会,只要你不接受这条手臂,你便可身死魂消,你的心愿终于可以完成。” 李长安满头长发遮面,仰躺着喘息,眼前走马灯般走过生前,死后,山上修炼,师父,九黎,大师兄,甘华...有些自嘲地笑笑,一头乱发让她此刻表情状若疯魔。 :“我也不知道,可让我看到百姓受苦而不救,我就是做不到,若是天灾我无话可说,可外面这些魔道炼人炼魂,我既看到了,怎能遮眼而走?”她怀中有淡淡的金光散发而出,在这突兀的石室内格外突兀惹眼。 她低声呢喃一句:“我不做选择,我只救人。” 在如此绝望的时刻,换做任何人都应该绝望了,都应该心甘情愿的奔赴死亡,外面这些生灵与她毫无关系,从未谋面,不论该不该救,她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带兜帽的人看着她盘腿而坐,手臂依然没有接受她,却也缓慢平静,红温褪去,依旧保留着血肉的温热,与其他肌肤的青白色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你叫什么名字?有点意思啊,这样的鬼修确实从未见过。” :“李长安,怎么称呼前辈?” :“不用前辈前辈的喊我,我一个被困在此处的老怪物,当不起你的前辈之名。”他缓缓把兜帽掀开,终于露出了真容,一半的人面,一半破碎的石像,还是人面的那张脸上,有着金色的如朝阳般清澈的瞳孔,这是一个男女莫辨的少年,仅从脸到脖子上已全是石纹,除了那半张脸还保有人样,其余能看到的肌肤已全部石化。 她凝望着面前的人,费力的双膝跪地,朝他行了一个晚辈礼。 阴影中的少年看着面前恭敬的李长安,看着她行礼后,表情轻蔑眼神里氤氲不明:“你师出何门?倒是有些眼力,不过不用妄想,我早被困住,如今就是等死而已。” 李长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师父不让我说师门何处。” 见她不肯说,少年倒也没有觉得不敬。 :“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外面这些人,不过,从此以后你就死不了了,还得背负一些很沉痛的责任,你会怎么选呢?刚刚你说你不做选择,如今如果要救人,你还是要做选择。”这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有巨大身影从空中看着李长安。 还不待李长安张口,石门处便传来尖叫声,紧接着是不断地裂襟声,血肉撕扯的声音混杂在其中,仿若地狱降临。 再抬头时,那戴着兜帽的少年便已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他从未来过,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刚刚的?” 李长安换了姿势坐下后,再次环顾四周,摇了摇头。 算了,先不想刚刚是哪位地仙大神,先想想自己和唐渊该怎么出去吧,外面杀戮不断,唐渊也不知道关在了哪里。 另一处阴暗石室内,唐渊的情况同样十分糟糕,李长安这只鬼手接入他肉体凡胎之中,即使先前她已把体内一半的精血融入他体内,依然被体内的排斥与变化折腾得痛不欲生。 除了那支刚刚接入的身体,全身上下红线缠绕,血管像要从皮肤下爆裂而开一般,若没有表层肌肤的保护,他整个人就像一个马上要撑爆的气球一般,随时会从内里爆炸开来。 他脸色惨白,扶着不能动弹的这只手臂缓缓盘腿而坐,四周鬼哭之声不绝于耳,他看着肩膀断口粘连处。 原来自己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生命原是如此脆弱的吗? 若要活下去保护想要守护的人,只能更进一步是吗? 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张泛着金色的薄纸,这张纸极其玄妙,刚刚那阴影搜身时居然没有从他身上找出,将这张薄纸平放在地上。 仿佛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黑暗里不知是谁幽幽叹息了一声。 :“渊儿,这皇位你不要也没关系,若你觉得平平安安渡过这一生,为娘觉得也很好,坐在高位上自然能得无限权利掌控万众生死,可同样的你最厌恶的阴诡心计将永伴你左右,你无人可信,无人可爱,你若坐在高位,便必须是冰冷的。” :“阿娘,您别说了,把药喝下,您一定会没事的。” :“听着阿渊,那些老道士说的,你可以去走修道那一条路,未尝不是一条生路,可那些修仙者妄求长生,若没有求大道的心,是会很寂寞的,你若一定要修道,至少也要娶妻生子,尝尽人间喜乐再去,不过为娘应该是看不到你成亲了。” 记忆里最后留下的,唯有几句回荡在耳边的残言。 黑暗中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周围有无数看不清的鬼魂都在觊觎着这一页金纸,他们既渴望又不敢触碰,便只能围着他周遭不断旋转。 他用还能动的那一只手缓缓放在了那张金纸上,下一个瞬间,无数金色光芒从指缝里绽放而出,以纸为圆心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周遭所有沾染到金光的魂灵居然全数被净化了,褪去了黑色的戾气外衣,露出内里魂灵的本质,透明轻薄。 第173章 最无可奈何是人心(二) 要说这唐渊,自小便长在盛世,无法切身体会何为苍生,何为百姓疾苦,在宫廷高院的阴诡地狱里搅和到如今的年纪,终究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权力争夺,可李长安不同,她自小便已长在末唐,江南富庶之地下仰人鼻息,对苍生疾苦更能切身体会,不像唐渊,在没遇到她之前,就像个放在高阁上的精美白瓷,不染风雪,不沾血腥。 而李长安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引路人,从书上所见的众生百态,终究局限,唯独今夜与她一行,不论生死安危,彻底落入这般极限求助无缘的地步,才能有些浅薄感悟,先前即使看了再多的白骨尸骸,若没有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便不会入道,反观他自己,在高位上养尊处优多年,什么天道,什么守护,他之前根本没有真的明白,也不曾真的愿意低头相看。 直到今夜无数变故,接连不断的意外与切身处地的艰险,他终于知道这一身血脉,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握不住剑,手无缚鸡之力,如泥如土任人踩踏轻贱。 唐渊盘腿而坐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因手臂传来如万针穿刺般的痛楚而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细密地黑色纹路盘亘在整条手臂上,看得人头皮发麻。 :“呼...呼...”他从未经历过目前的情况,手边无药,地上的一页金纸光芒逐渐熄灭再次飞回他体内。 黑暗中鬼哭的声音暂歇,还不待唐渊适应这条手臂,便听到石室阴暗处走出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她头发披散,不知刚刚躲在哪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唐渊一个凡人不会一点探测气息的术法,又被断手所折腾的无暇细看洞内,此时此刻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吓了一大跳。 :“公子,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这声音真是能激起所有男子的保护欲,她身上带着点破碎的轻衫,恰到好处的露出肤如凝脂的肩颈,再配上楚楚可怜的眉眼,微咬着唇,有些羞涩怯弱不敢上前的样子,让人真想抱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唐渊晃了一晃脑袋,他从一股莫名的眩晕感中醒来,下意识脚后退了一步:“也?这位姑娘你已被抓到此处许久了吗?可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又往前走一步,还有一股沁人的香气缓缓飘来,不论此时心智多么坚定的人,在这阴暗石室内,都会有些心神动摇。 更何况唐渊他不久前才被斩断了一臂,新接的手臂又疼痛难忍,正逢意志最薄弱时。 :“公子此地好黑,小女子可以与公子靠得近些吗?”她莲步轻踩,媚眼如丝地看过来,隐隐有胭脂色的微光从她眉眼处扩散而开。 唐渊立刻闭上双眼,能动的那只手费劲从身上随意撕下一块碎布条,胡乱慌张的蒙在眼睛上。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适,为何蒙眼,让小女子帮帮公子。”话还未停,她指尖已轻触到唐渊指尖,那幽幽香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这香气能透入骨髓,让人从心尖上就开始痒。 这轻轻一碰,让唐渊整个人被烫到了一般,往后一跳,整个人都要炸起来了,倒不是他意志真的如何如何坚定,只是整个事情哪会如此诡异凑巧。 正好被困在无人的石室内,有一妙龄女子向你求救,貌若碧玉,何处不可怜,他知道这要么死幻觉,要么就是先前那黑影又使出来的什么攻心之法,一只手拽着碎步盖在脸上,用牙齿咬着一角,极其艰难的在脑后把碎步缠好,确定再看不到一点面前景象,他便默念几句不知哪里的经文,想把心头痒意压下去。 没曾想,那女子哪里敢就此放弃,伸出手按在他眼上碎布,温玉几乎要扑入怀里。 他盘腿坐下,手臂上此刻怪哉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不过依然动弹不得,他感受到旁边的气息,几乎就要贴在他脸上了,眼上一点温热,他单手合掌心里烦躁不安。 那女子指尖轻挑,他那眉眼上覆着的碎布便已一截一截寸断。 唐渊头皮发麻,五脏六腑都被这幽香包裹,他怕自己睁眼更是守不住心念,心急如火上蚂蚁。 :“公子...”那女子见他唇角轻动,以为自己一番媚术勾引下,定不会失手,没曾想手还未真的碰到他脸颊,他那唇边就溢出一抹红。 居然为了保持意志清醒,用自咬的方式来拒绝自己。 :“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么多年你这处处以花魁夺得高名,真是白瞎了,也就骗骗些寻常市井男子,现在这么个火气方刚的男子,居然宁可自咬唇舌都要拒绝你,哈哈哈哈哈,你百年修炼,看来不到家呢!”这声音不知是男是女,颇为尖细自头顶上方传来。 那女子哼了一声,极娇俏的一踩脚,手腕一挥,掌风带着十足十的戾气就将唐渊挥到对面的墙上,这力道重得他胸腔内五脏六腑剧痛翻涌,从墙上坠下后,撑在地上干呕不止。 那女子再不看一眼唐渊,站在黑暗里撕开一条裂缝,便走了进去。 再次空留唐渊一人独留在石室内。 他抹了抹嘴角,刚刚那一下属实情急,自己手上既没有武器,又怕睁眼用手推诿那女子时,再生其他变故,到时更难抵御,还不如咬破舌尖,以痛感驱逐心头恶念。 待回过神来时,才满头大汗,他被那香气熏得,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将那女子抱在怀里,再次盘腿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跳久久不止。 这一夜不知何时结束,太阳不知何时升起。 再过了不知多久,唐渊已把困着自己的石室从头到尾摩挲遍了,也没寻到一个缝隙缺口可以出去,右手依旧不能动弹,手臂虽不似先前帮满覆黑色纹路,却如带着一块寒冰在胳膊上,周身肉体温热,那手臂却格格不入如坠冰窖。 他想起那黑影先前说的话,要让自己杀李长安,用交换的这只手,那必是还有后招。 给他们俩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想来那黑影并没有多少耐性,石室外传来了一阵阵哭喊求救声,又有百姓被骗来杀害,唐渊皱着眉,再一次握紧拳头,自己此刻当真无能。 李长安与唐渊再次在同一处相聚,这一次有了一些特别,这室内的幽香较之前更加浓厚。 先不说怎么再次从像扔垃圾一样,从一个地方又扔到另一个地方,李长安周身法力凝滞无法运转,这新接的手臂与身体无法融合,于她而言倒像个累赘,再次从空中摔落时,她都有些习惯了。 :“看来还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我们两人身上得到,你说对吧?”她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看到唐渊盘腿坐在三步外,满头大汗,原本只是有些脏的衣服,还被撕破了,嘴角挂着残存的血迹,就剩那一双还剩点清亮的瞳仁,揣着温柔看向自己。 石室内没有声音回答李长安的问题。 唐渊想撑着站起身,却被这香味熏得腿一软,又再度跌坐了回去。 李长安最终没有寻到香味源头,鼻腔里叹出一口气,也跟着盘腿与唐渊面对而坐。 :“百念归心,抱元守一,唐渊你随我念。”李长安单手凝诀,沉声说道。 唐渊咬紧牙关,跟着她的动作,口中也跟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诵。 李长安看到自己手臂就在自己眼前,发黑发紫被痕纹所覆,不知不觉间就想伸手去摸一摸。 就在此时,旁边石门传来轰天巨响,从外被炸开了一个大洞,霎时间尘土飞扬,一室幽香遇风而走,全奔着出口狂涌而去。 :“妖人手段低劣!诸位小心,这香味能使人迷情!”声音自洞口传来,浑厚方正,一听就知说话的人功力深厚,气息正派。 两人盘地而坐,浑身都被炸开的粉尘糊了一身。 还不待李长安开口。 :“师兄!这还有个鬼修要行恶事!我来处决了她!今夜就让他们这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全部消失!” 这脆生生的声音刚落,一把白色长剑飞将而出,在空中径直朝着李长安而来,这一下若真在此刻刺在身上,就她现在强弩之末的身体,那就真的要去酆都一行了。 唐渊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看到那剑光时,他一掌拍在李长安肩膀上,把她用力一拐,强撑着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人谁啊!是不是被迷惑了!怎么帮着这等下三滥的鬼修啊!喂!你知不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啊!”洞口冲进来一个粉色衫裙梳飞天髻的小姑娘,那白色长剑被她控着到底没办法真的刺下去,空中拐了个弯,最后悬停在几人中间。 李长安在唐渊身后,在他后心用掌心轻轻一推。 唐渊没有想到她会把自己往外推,这一下虽轻,却让他往前踉跄的走了几步。 :“你...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是那个皇室病秧子?你怎么在这?师兄!你快看他的手臂,定是被这鬼修所害!”这小姑娘看到唐渊,从脑海中搜出一点记忆,再看到他的手臂,立刻便联想到是李长安做的,毕竟另一只手臂就在她身上,错不了! 那白色长剑,就在这么两句话之间就已自行判了李长安重罪,伴着白色剑光再次朝着李长安面门而来,这次又快又急,根本没有给其他几人反应的机会。 这一剑唐渊阻挡不及,李长安往后侧了些,避过了心门,让这剑穿胸而过,被剑力带着后退了三四步,这一剑实诚得很,算是彻底坏了连接各处气穴的气府。 她握着剑,随意的吐出一口血在地上,但她手里有武器了。 :“长安!”唐渊刚转过身,他便已痛不欲生,为何她在自己眼前又受伤了。 那小姑娘以为唐渊心智已深深被蛊惑,好坏不分了,鼓着脸朝一旁的师兄怒道:“这人是不是傻了,我替他杀了鬼修,不说谢谢就罢了,还去心疼妖魔鬼怪,真是不知所谓!” 那位师兄穿着一身玄色长衣,他站在洞口附近还在与残留的几个女鬼缠斗,心神并未放在这边,门口又是各种法芒光影交错而过。 李长安对上唐渊的眼睛,浅笑了笑:“你和他们回去吧,我有点事要去找人问问。”说完还不等唐渊答复,探出头来对着门口那姑娘说道:“诶,你这把剑借我几日,这位还劳烦你们带到路面上。” :“你一个下贱的鬼修,凭什么拿我的宝剑,快把你的脏手从我的宝剑上拿开,下三滥的鬼修也敢和姑奶奶说话!我看是我这一剑刺偏了!下一剑定让你魂飞魄散!” 她双指一凝,想召回自己的宝剑,没曾想头一回自己的剑居然不听自己的话,乖乖的停在那鬼修手里!这让她一下子大惊失色,赶忙高喊:“师兄!师兄,这鬼修有妖法,我!我的剑被她夺了!师兄救命啊!” 那玄衣男子,眉头微皱极快地指引剑术将周身缠打的女鬼震退后,两个身法就走到了李长安他们这处洞口前。 :“青穗,敛气凝神。”话说着,眼睛已经看向了李长安与唐渊二人。 那唤青穗的小姑娘,脸带薄怒,气急败坏地嘟着嘴,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手指着李长安说道:“师兄,我的剑,被她夺去了,怎么也召不回。” 李长安这时才开口:“你刺了我一剑,我且收点利息借你的剑用几天,之后原样奉还,这位仙长可是将外面阵法与丹炉都破了?阵眼在丹炉之下,我的刀在炉中,我可帮着破阵。” 唐渊站在一旁听着李长安说着自己听不懂的事情,眼神落寞,指尖微颤,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受伤不止的创口。 那玄衣男子一眼就看出二人手臂端倪,李长安这鬼修身份自然也一览无余,眼波一转其中鄙夷之色尽显,面上倒是淡淡;“好,那请这位道友一同破阵。”同时他伸手按住了青穗的肩膀,见他表情严肃,登时青穗虽然面上依然很是厌恶李长安,却也让出了一条路。 李长安脚下一个虚踏,身子晃了晃,唐渊再没忍住,能动的那只手就扶住了他。 :“至少我还可以当一个拐杖。”他笑的有点苦。 李长安心里几个转动,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先把阵法破了,把不仁刀拿回来再说。 等走出洞口,那青穗实在忍不住看他们这亲昵模样,啧声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这是鬼修!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多邪恶的妖物吧?” 唐渊眼神极冷,他没有说话,扶着李长安的手臂抖了抖,低头问李长安说道:“台阶,你慢点。” 青穗还待再说几句,那玄衣男子已按住了她,眼光凌厉让她不要在此刻耍性子,眼尾余光却一直盯着李长安手里青穗的剑,他自己的宝剑被指引着与好几个女鬼缠斗。 第174章 最无可奈何是人心(三) 李长安不想在这个时候分神和这二人废口舌,洞外的好几座尸山还在,漂荡的阴灵并未减少,而那黑影不见了,几个与那“师兄”缠斗的女鬼,是随便就能借阴灵召出的鬼物,她的视线短暂停留后,最终固定在前方依然不断燃烧的丹炉之上。 不仁刀被这不知什么来路的黑火炙烤熔炼。 她内里气机几乎殆尽,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浑身血肉经脉撕裂的痛苦。 :“喂!这丹炉你就这么直接上手摸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师兄,我看你还是亲自出手吧,这鬼修装模作样...”青穗见李长安走路极慢,本就十分不耐烦了,再加上她和唐渊居然无视自己,心里更不痛快,见她伸手就要去摸阵中丹炉,真是愚蠢!眼底鄙夷尽显。 李长安也不管她想说些什么,轻轻将搀扶着自己的唐渊往旁边推远,用自己的那条手臂,从炉口往里探。 “滋滋!滋滋!”剧烈的黑火从指尖开始缠绕上了整条手臂,她面色再添一抹惨白,却没有丝毫后退缩手的意思,指尖上甚至血肉因被黑火灼烧,连里头森森白骨都从指尖开始露出。 :“我要怎么帮你?”唐渊看着她被火焰焚烧,却无能为力,只能站在一旁,目眦欲裂。 李长安摇摇头,手极缓慢的一点点伸入炉内,从指尖到肩膀,这条手臂像烤肉一样发出滋滋声响,这番痛苦,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不可忍受,而李长安却面不改色,手探入炉中握住刀柄,一点一点往外抽出。 刀上缠着的黑焰不断侵蚀她的身体,现在不仅是手臂,焦黑的表皮一直从肩膀蔓延到了脖子,胸口,甚至身上的衣物边也开始泛着焦黑,要不是她原本鬼体冰寒,这一身衣物定瞬间爆燃而起。 刀终于从炉口被取出,她唇边终于带起一丝微笑,即使脸颊边缘已有焦黑纹路,就这样了她居然还笑得出。 此时此刻终于再也撑不住,身子往后一倒,就要跌在地上。 没曾想刀离开了丹炉,所有缠斗的鬼灵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原地化作黑烟消失了。 那位师兄眯着眼收回长剑与其余法器,眼神凝重的看着李长安和她手上的刀。 仔细看着她焦黑的手与刀身,原本白骨具露的指尖与被炉火烤焦的肌肤,居然缓慢的开始恢复。 :“你在吸食这里的阴魂之力?”他握紧停在身旁的长剑,剑尖缓缓指向李长安。 唐渊快走两步,再次站在李长安身前,扶着她盘腿而坐后,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两人:“我不论她在做什么,你此刻若要杀她,恐怕不行。” :“你以为你谁啊,你说不行就不行,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你后面那个妖魔邪道,她的刀拔出后吸食了周围所有阴灵鬼气,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其中怨灵恶念居多,吸食多了一个不好自己就会变恶鬼,杀性大开,到时候第一个就拿你开刀!”青穗盯着唐渊嗤笑道,手指着李长安语气更恶劣道:“喂,把我的剑还我!你自己武器回来了就别占着我的剑,要是染上鬼气,脏了我的剑,我要你灰飞烟灭!” 李长安周身有如气海流眼,所有阴灵之气黑色的,蓝色的皆由她手上的不仁刀指引,从远处缓慢汇聚而来,整个空间内温度骤降,气息凝滞,一呼一吸间眉毛上几乎要冻出冰霜。 :“血魄转生阵眼在此,以你的修为定能毁了丹炉,给我一盏茶的时间调息,之后我助你破阵,否则我们都出不去。”她闭眼缓缓说道,气若游丝间,声音格外沙哑,眉头紧蹙,刚刚手被烤焦成那个样子,她都没有皱一皱眉,现在却皱着眉头,一副极为苦恼的样子。 :“师兄她在说什么?出不去?我们为何出不去,是不是这妖魔邪道为了拖时间骗我们的?”青穗看着自己的本命长剑在她手上,满脸的不服,一个妖魔邪道有什么资格命令自己! 刚刚她手被烧成焦炭时,自己早就想欺身上前夺剑了,现在听到她又在找借口拖延时间,哪里还忍得住! 长白从身上摸出几枚黄色符箓,朝着洞穴内几个出口用力一掷。 那符纸化作的黄色微芒还未跑出几十米的距离,就仿佛撞在了什么器皿之上一般,重重的当一声响。 尘土飞扬下,那几个符纸便失去灵气化作飞灰原地消失了。 此时此刻,这位师兄神色才格外凝重起来。 :“血魄转生阵?这是什么阵法?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关起来了?”他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白色玉简,放在青穗手中,眼神示意她站在原地,不要说话。 他握住悬在空中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李长安走来,眼里杀意澎湃。 :“此处阵法在引你们来的时候,早就设好了,你杀了我和唐渊也没有用,知道为何这里这么多尸山吗?你等会就明白了。” 不需要等一会了,原本累得跟山一样的尸体,全部动了起来,一个个地都开始蠕动。 青穗尖叫了起来,她的瞳孔震颤不已,这些堆积的尸身一个个像突然收到了什么指引,各自从别人身上爬起,双目无神,有的脸烂了半边,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肠子都掉在了地上,还能支撑着爬起来。 :“师...师兄!定是她!定是她施展的邪法,她从炉子里拔出刀之后,怪象才有的,师兄你还不杀了她!”青穗被吓得面色惨白,手里握着玉简不住地颤抖,指着李长安凄厉的要长白杀了她! 这位师兄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确实师妹说的没错,李长安从炉子里拔出刀后才生的变故。 手中长剑再不犹豫,一掌拍开前面拦着的唐渊,朝着李长安就要刺去! :“不要伤姐姐!”没曾想从不仁刀中飞出一缕蓝色灵光,冲在最前方,展开双臂挡在长白剑前。 李长安满头薄汗,双眉紧皱,朝着阿忘喝道:“回去!出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其中好几具尸身已摇晃着身体,朝着众人袭来,他们的嘴巴大张着,歪着身子就这样撞过来。 那师兄剑势被挡,一个剑花便把靠的最近的三具尸身切成肉泥,朝着青穗喊道:“师妹!快过来!” 青穗此时面色被吓得惨白,快跑到师兄身边,躲在他身后,颤抖不已。 他张开双臂接到了青穗后,上下仔细看了看,并没有被那些尸体摸到,虽然他们站在高台上,暂时安全,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师兄,你快杀了她,这里的古怪定是她弄的,刚刚我们来的时候,这些尸山都不会动的!” 唐渊眯着眼,突然在这个关口问了一个问题:“这位仙长敢问尊姓大名,在下唐渊先父乃已故临淄王,可否听我一言再动手。” 青穗抓着这位师兄的袖子,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师兄,他已经被迷惑了,你快把他打晕,我们快点杀了这妖女之后就能出去了,你快啊!” 唐渊踏出一步往前,咳了咳后反倒笑出声:“你不知道你师兄的名字?还是你不能说?” 还在犹豫中的这位白衣修士,握着剑抬头,他没明白唐渊说这话的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 ,她以极快的手速抓过修士手中犹豫不定的剑,手腕一转,长剑反插进了身前人的心口。 鲜血迸发而出,而她手里握着剑,脚退后几步,跳进了台下的尸潮内。 这一切发生太快,唐渊转头先看了一眼李长安,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先给他止血吧,我怕我们还没出去,他真的死这了。” :“哦。”唐渊听话的从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又撕下布条准备帮地上这人止血。 这位原本白衣长身而立的仙长,心口被插了一剑,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想来也是那种山门里从小培养的嫡门弟子,对于这样的变化也是第一次经历。 李长安睁开眼,看了一眼围在台子上的尸潮,丹炉里火焰未灭,他们便没有上前,同时也是因为插在地上的不仁刀,暂时让高台这么一块地方有了落脚之地。 其实他们二人,不过是从被关着的石室,被关到了丹炉前,并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你刚刚为什么问我的名字?”他按着胸口上的伤口,眼神没有错过台下尸潮,可此时此刻哪里寻得到青穗的身影。 唐渊从自己早就破破烂烂衣服上,又撕了一块布条下来给他包扎,一边忙活一边回他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一直叫你师兄,我以前也见过一些修道人士,并未见到几个单独喊师兄的,要么前面跟上名讳,要么跟上道号,单独喊师兄,有些...有些古怪。” :“长白,我道号长白。”他说完话后,眼底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来,撑着身体走到李长安面前,捂着伤口怒目对着李长安说道:“这是什么阵法?我师妹她到底怎么了?” 李长安叹了口气后,沉默片刻才回答他:“这血魄转生阵需要生人精血献祭,这就是为何此处尸身发白毫无血色,这个阵法乃鬼族修士中的禁术,我也是以前在师门中偶尔间听到的,这个阵法是为了凝练出极其强大的阴魂与怨气,把我和唐渊关在此处的那黑影,他借着吸纳此处怨气与阴魂来增进修为与寿元,借凡人的命长自身鬼修,你师妹什么时候被迷魂的我不知道,但当时在我和唐渊的石室内,她的剑刺向我时,剑身并未裹挟正道修士的灵力,否则我不可能只是肩膀流血这么简单。” 长白狠狠咬着牙不出一言。 李长安便继续说道:“我猜他原本以为你会被你师妹怂恿,与我和唐渊拼个不死不休,不曾想你犹豫了,你没有立刻赶尽杀绝,所以最后先捅你一剑,留你在此喂尸海。” 长白缓缓道:“这阵法要怎么破?” 李长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朝着唐渊招了招手,让他坐近一点,把不仁刀指给他看说道:“你等下教你一个口诀,你先背下来,以后你也能用我的刀了。” 唐渊先是皱眉后听着她所说的记下了口诀,面上却欲言又止的。 李长安现在才回答长白的问题:“这阵法开阵需要生人精血献祭,闭阵也一样,我们三人中,谁想出去,只需要杀了对方就可以了。” 长白睁大了眼,唇口微张,手按在胸口满脸不解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 李长安看他一脸疑惑的样子,歪着头啧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总比等下那黑影用别的方式逼你杀我们更好吧,而且你坐这么近,不就是担心我万一有什么不轨,你就要手写符与我同归于尽吗?” 她看着长白藏在袖子里的手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山头的弟子,想来也是有正经传承的,定然身怀秘法,我早先出洞口就想提醒你了,可你注意力在那些鬼灵身上,又被你师妹声音干扰,这阵法即使你杀了我们二人也出不去。” 长白眼神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盘坐的姿态虽未动,身子倒是较先前放松了几分。 李长安继续说道:“让我猜猜为何把你和我们两关在一起,你的师门定给你留了命魂灯在山门里,若我们两人杀了你或者你师妹青穗,死前景象定会映照出我二人样貌,不论天南地北定会有一番血斗,他可坐收渔翁之利,再或者你杀了我二人,借你的手,将唐渊身上道子运道截断,他自己可不沾一点因果,还能偷取道途炼化为己用,一举多得的好方法。” 唐渊看向李长安,握住了她放于膝上的手,虽没有言语,她也已知晓他要说些什么。 长白坐在原地懵了懵,下山之后从未经历过这样阴险繁杂的事情,怪不得师门里师傅对自己常说,不沾俗事心境停滞,未来修为难以登高,让自己下山来走一趟各处小天地,今日也算见识了一点,知道自己先前有多天真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