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V薇薇安爆炒竹笋》 1、魔鬼 薇薇安捡到了一颗星星。 这是一颗凶巴巴的星星。 它落在薇薇安的手里,气急败坏地想要挣开,薇薇安耐心地看着它挣扎,它很快安静了下来。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星星开口说道。 “作为你帮助我的报酬。” 星星告诉薇薇安,她会去另一个世界,它会帮助她实现愿望,同时它赠予了她一个礼物。 薇薇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许过的愿望,就像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一样,现在的名字是星星告诉她的。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从她有意识起身边只剩下一颗坏脾气的星星。 星星告诉薇薇安,它封印了她的记忆,直到她的愿望实现,它不希望多余的情感影响它实现她的愿望。 薇薇安迟疑了片刻,问道,我的愿望是什么? 星星也沉默了片刻,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它看着如一张白纸般的人类女孩,不屑地嗤笑一声。 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 战争陷入了胶着。 帝皇在上,愿您保佑吾等的征途。 即将出行的远征军在胸前虔诚地画起了圣字。 帝国境内出了叛徒,反叛者是曾经的开国大公后裔,他的先祖追随着帝皇开辟了弗莱塔的大地,但随着年岁渐长,光耀者的功勋无法满足贪婪的心灵,魔鬼在此刻趁虚而入,贪婪者的心灵被轻易腐蚀,肮脏的灵魂落入了魔鬼的掌中。 魔鬼蛊惑了凡人,在帝国的腹地,一条由献祭了十万生灵而强行撕开的通道出现了。 深渊向人间张开了怀抱。 数不清的魔鬼倾巢而出,为抢夺这光耀之地,为首的是一位黑发红眸的大魔鬼,他嗜血的眼眸扫过丰饶的土地,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战争演变到最后愈发混乱,下场的种族越来越多,除了举族迁徙的精灵们,海妖们掀起风暴,纷纷加入战场,死魂灵战士们无时无刻冲锋在前方,侏儒与矮人作壁上观,机敏地欲要找出赢家的一方。 直到神明降下了神谕。 祂们说。 战火将息。 天界派来了一位真正的天使。 纯白的天使坠落人间,局势在瞬间逆转。 “血祭。” 魔神在深渊发出号令。 陷入劣势的魔族们需要更多的祭品来获得力量,来扭转不利的局面。 于是人间成了炼狱。 女人的尖叫与孩童的哭泣,头顶犄角的魔族们冲进了羊群中,遗憾的是,人族没有守住这一方领地。 数不清的祭品被带入了魔鬼的领地。 羔羊在哭泣。 魔鬼在狂笑。 红发的小魔鬼们如鬣狗般耸动着丑陋的头颅,驱赶着羊群前往命定的死地。 哭泣声渐弱,祭坛上最后只剩下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罕见黑发的少女,她的半边身体被血液打湿,同族的头颅滚落至脚边,她理应哭泣,但她似乎从苏醒起就缺失了什么,因此她只是茫然地站在祭坛上,无措地望着周边的景象。 祭坛发出诡异的红光,血祭的条件得到了满足,深渊获得了助力,可怜的人类女孩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可想而知,等在她前方的只会是更为残酷的命运。 她就这么安静的,呆滞的,坐在满是残肢断臂的高台上,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红发小魔鬼们犹豫地望着她,似乎在斟酌要不要留下她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茫地抬头,看到身前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所有的小魔鬼都跪在他的脚下,他穿着染血的盔甲,俊美的脸庞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这是一个魔鬼。 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直到男人挑起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黑发的魔鬼忽然笑了起来,他的手指从她的额头一直抚摸到她的唇瓣,那滑腻的触感让她不由地战栗了起来,魔鬼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他亲昵地说道,“可怜的小羊羔。” 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胸口,“你的心……为什么是空的?” 薇薇安成为了魔鬼的宠物。 …… 来自深渊的魔鬼大公很是宠爱他的人类少女,他最近喜欢躺在少女柔软的膝盖上假寐,薇薇安为他剥葡萄,打量魔鬼异于常人的长相,有时好奇地摸摸他的犄角。 她并不知道魔鬼的犄角是禁忌之地,任何胆敢挑衅他的人都被魔鬼送入了地狱深处,日日忍受酷刑。 这时魔鬼就睁开那双深红的双眸,懒散地看了她一眼再重新阖上,薇薇安觉得自己像是在饲养什么大型宠物。 这让她有些怀念,或许她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 除却头顶那双象征着邪恶的犄角,这名魔鬼的外表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薇薇安最近在学习深渊语,因为她身边的所有存在说的都是这种语言,没有记忆的女孩,尚不知晓自己的来历,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 魔鬼大公不在意一个人类少女的感受,他在某次欢好之后发现他的人类女孩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大多数时间都安静且乖巧地注视着他,即使在达到欢愉的顶峰时也紧咬着下唇,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滑向深处,隐忍而又诱惑。 大公懒散地抚摸着她雪白的后背,那上面有一个黑色的印记,邪异,危险,他调笑道:“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小羊羔。” 薇薇安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听懂他的话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只魔鬼和你签订了契约,你只能听懂他说话。” 星星的声音依旧冷漠,但让薇薇安莫名安心,她高兴地想,原来你一直都在啊。 让她遗憾的是,星星很快就不说话了,就像这段日子的大多数时间一样。 于是薇薇安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她想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 魔鬼大公听到她的要求后闷声笑了起来,薇薇安靠在他的怀里,听到魔鬼的胸膛传来一阵又一阵起伏的声响,她有些走神地想,原来魔鬼也有心脏啊。 她的要求得到了满足。 学习的进程很顺利,她也因此能够磕磕绊绊地掌握一些东西了,其中包括了这位魔鬼的名字。 阿斯莫德。 战士们狂热地呼喊他的名字,他的盔甲血迹斑斑,腰间别着长剑,他将出征,去征服人间,去砍下人皇的头颅,向众神复仇,为深渊带来无上荣光,魔鬼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余光却瞥到了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人类少女。 人类少女朝他露出了一个柔软又无害的笑容。 如同一只乖顺的绵羊。 仿佛在为他送行。 阿斯莫德的心情忽然好了些,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或许等战争结束,他可以将她带回深渊,不让她沦为低等的祭品,等他厌倦了人类的服侍,再吃掉她的灵魂。 她会彻底沦为他的所有物。 这是魔鬼们对待人类一贯的把戏。 弱小的人类从来不值得强大的深渊种族投来视线。 傲慢又残暴的种族,又怎会对除同族以外的异类有多余的情感呢。 薇薇安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宫殿恢复了寂静。 薇薇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她已经勉强掌握一门语言了,通用语也勉强能听懂一点了。 薇薇安找出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她假借魔鬼大公的名义向那群红发的小魔鬼下达了命令。 薇薇安成功逃了出来。 2、法师 薇薇安被俘虏了。 当她有惊无险地从魔鬼的领地逃出来时,却落入了心怀不轨的人的手中。 穿着黑色长袍的法师在战场上收集战士们的尸体研究邪恶的魔法,薇薇安闯入他的视线中时,他鲜血画作的魔法阵还差最后一步。 法师抬头,看到一个有着罕见黑发和纯黑眼眸的人类少女,她的左眼眼窝处有一颗颜色浅淡的泪痣,那双纯黑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他。 法师举起了法杖。 按理说,他应该在被打断的的第一时间就杀掉她,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少女的眼睛,那双罕见的黑色眼眸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仿佛某种一无所知闯入天敌领地的幼兽。法师的动作慢了那么几秒,这几秒的时间里他思考了许多。 他决定留下薇薇安的性命。 法师给自己的解释是他需要一个活的魔法仆从,用来试验他那些效果诡异的魔法。 法师重新举起了法杖,不过这次是为了捕获他的魔法仆从。 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人类少女,让法师惊讶的是这个人类少女似乎非常配合,她都没有怎么挣扎。 薇薇安被带进了法师的魔法塔。 这座漆黑的高塔异常简陋,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魔法书籍,还有许多摆得横七竖八的魔法药水,法师是这个时候摘下兜帽的。 薇薇安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异于常人的长相的。 这是一只卓尔。 当然,薇薇安并不明白什么是卓尔精灵,她只注意到了对方如夜色般深沉的皮肤和银灰色的长发,这位罕见的男性卓尔法师冷冷地说道,“再盯着看把你眼睛挖了。” 薇薇安还在盯着他看。 并非是薇薇安舍得自己的眼睛,而是因为她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法师重新戴上了兜帽,然而在戴上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 他盯着面前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薇薇安沦为了卓尔的俘虏。 这只卓尔精灵的魔法塔里除了魔法书籍和魔法药水还有许多具保存地很完好的尸体,这些都是法师近些日子从战场搜集来的魔法材料,用魔法阵保存地异常完整。 薇薇安和尸体们睡在一起。 冷漠的法师沉迷于魔法研究,废寝忘食,他在研究一个伟大的魔法,这个魔法已经耗尽了他的大半精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他偶尔会拍醒在尸体堆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薇薇安,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喂给她一些味道奇怪的药水。 法师盯着面色红润的薇薇安,心底有些无语,为什么这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能睡得这么香? 他紧紧盯着喝下药水的薇薇安,不放过她的任何变化,很快,他知道药水的作用了。 薇薇安摸了摸头顶多出的一对兽耳,在心底好奇地问星星道:“这也是魔法吗?” 星星回答地非常简洁:“是。” 薇薇安便眼神亮晶晶地望向浑身都藏在着黑色长袍里的法师,法师被她盯地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他又恶狠狠地瞪回去。 该死的人类女人,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薇薇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求助星星,星星勉为其难地帮她翻译了一下,薇薇安因此知道了他在说什么,可没一会儿她又问道: “那他为什么还没有杀了我呢?” 星星没有说话,法师自然也不会回答。 他日复一日地实验自己的魔法,薇薇安被他变成了兔子、金鱼、乌鸦,有时还会头脑一片空白地醒来,发现自己穿着大了好几号的衣服,她从魔法塔里的镜子碎片里看到了一个不到半米高的孩子。 三天过去了。 薇薇安已经不需要星星翻译就能听出来法师每次盯着自己说出的话是什么了。 “再看我杀了你!” 又过去了几天。 “他怎么还没有杀了我?” 薇薇安百无聊赖地问星星,这是她少有的聊天对象,自从发现自己能在心底直接和星星交流,她便喜欢上了和星星说话,虽然星星大多数时候都不理她。 法师还在画魔法阵,薇薇安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于是她扯了扯法师的长袍,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我想睡床上。” 当然,这句话是用她勉强学会的深渊语说的,薇薇安并没有考虑过法师是否听得懂,即使她听出来了法师说的既不是深渊语也不是通用语。 卓尔精灵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会杀了你的!” 薇薇安如愿从尸体堆搬到了床上。 狭小的魔法塔摆放了许多尸体,还有一个在研究黑暗魔法的卓尔精灵,精灵法师冷漠地盯着睡在床上的人类少女,他在心底暗暗地告诉自己,等她试完所有的魔法药水,他就杀了她! 法师还是没有如愿杀了薇薇安,因此当薇薇安提出第二个要求时他愤怒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 魔法塔里的储备粮吃完了,薇薇安想吃新鲜的食物。 邪恶的黑暗法师第一次踏出了魔法塔,他回来时紧紧绷着脸,薇薇安的第二个愿望也得到了满足。 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看到法师满脸警惕地望着她,薇薇安便朝法师微笑了一下。 法师一怔,下一秒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薇薇安将法师的兜帽摘下,露出底下那张深色的脸庞,她带着些许好奇又带着些许迷惑地问道,“他怎么还没有动手呢?” 这次星星没有保持沉默,它回答道:“他喜欢你。” “喜欢?” 薇薇安疑惑地重复道。 星星继续道:“就像那只魔鬼一样。” 薇薇安更迷惑了,“可是我们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月呀。” 星星笃定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喜欢你。” 薇薇安点头,表示明白了。 薇薇安的喜欢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她对这可贵的情感失去了敬畏之心,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喜欢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 就像她想要一朵花一样,她只要一低头就能轻而易举地采摘到这珍贵的花朵。 星星或许知道地比薇薇安多一点,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它只是一颗星星。 薇薇安将法师的长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直到法师从外面回来,她才确定要想离开这座魔法塔就需要这件看似简单的长袍。 ——这就像通行密码? 薇薇安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但很快了无痕迹。 她低头看了眼昏睡的法师,有些惊奇于对方的不设防,法师知道薇薇安语言不通,但他每次熬制魔药时都没有避着薇薇安,他灌薇薇安药水时也从来都没有仔细校对过剩余的剂量。 由此,薇薇安得出结论。 “喜欢”能使一个人变笨。 不管是魔鬼还是精灵。 薇薇安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俘虏生涯,时隔多日她终于又见到了太阳。 战争已然临近尾声,余下的时光是给幸存者治愈伤痕的,或许再过数十年,当战争的疤痕被彻底抹消,这片战场能够恢复昔日的繁荣。 不过那又与薇薇安有何关系呢? 无论是造成战争的魔鬼,还是利用战争的邪恶法师,于薇薇安而言就像是路边无意间见到的一朵漂亮的花,她被吸引驻足,发出惊讶的喟叹后就没有然后了。 薇薇安怀着少有的轻松,将从法师那得来的黑色魔法袍扔进了满是残肢的河流。 黑色的长袍很快被河水卷走,不见踪迹。 薇薇安转身,却跌倒在了地上。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越来越宽大……不,是她变小了。 薇薇安变成了一个人偶。 人偶从地上摇头晃脑地爬起来,她的关节似乎出了点问题,这让她行动颇为不便,人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没关系,她有一颗博学的星星。 星星说道:“那只卓尔给你喝了什么?” 人偶眨眨漆黑的眼睛,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她喝的东西太多了,自己都记不清了。 星星沉默了,它既没有实体也不能帮薇薇安变出解药来,一人偶一星星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天空,星星说解药肯定在法师那里,但薇薇安不想回去,她不想被关起来。 因此人偶迈起步伐,她要离开这片战场。 星星认为薇薇安可能并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对,于她而言,无论是变成兔子还是人偶可能都没什么关系。 她并不在意。 人偶努力地迈步,她如今并不需要进食,如果不是星星在催,她可能想一直当一只人偶。 星星在最开始催她去找解药后就闭嘴了,它渐渐理解薇薇安了,毕竟战场巡逻的士兵可能会关注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类,但绝不会注意到一只形迹可疑的人偶的是吧? 人偶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许久,她有时和星星说话,星星有时回应她,有时不回应,人偶经过一条河流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人偶的身体非常轻巧,但她的关节总是故障,漫长的跋涉让她有些疲劳,人偶决定去搭一下顺风车。 因此她跳进了湍急的河水里,任由河水带着自己飘向远方,她飘呀飘,直到被人从河里捡了起来。 3、魔术师 长途跋涉让薇薇安从一只干净的人偶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人偶,她被人捡了起来。 捡到人偶的是一位戴着奇特帽子的流浪魔术师,他笑着对人偶说自己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助完成一场盛大的魔术。 薇薇安趁他不注意偷偷打量魔术师,魔术师有着一头让薇薇安感到亲切的黑发,他提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当然,对人偶来说很巨大。 戴着奇特帽子的魔术师是个穷光蛋,他甚至都付不起借宿的费用,只能靠给人表演戏法来赚取报酬。 薇薇安在心底偷偷地同情他,贫穷的魔术师每天给薇薇安擦拭身体,他甚至帮薇薇安修好了磨损的关节,而且让薇薇安欣慰的是,魔术师说的是通用语,虽然薇薇安只勉强掌握了两门语言,但在这个种族显然不只两个的世界,这很不够用。 这让薇薇安决定晚一点再离开。 魔术师的帽子非常神奇,里面总能变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因为这一点魔术师非常受孩子们的欢迎。 这一天,他们一起流浪到某座小村庄,魔族的铁蹄刚刚踏过这片土地,即使圣殿立刻派出了骑士,但创伤还是留在了每个村民的心中。 村民们非常排斥外人。 魔术师和人偶毫无疑问被赶了出来。 薇薇安坐在魔术师的肩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人偶,魔术师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沮丧,他歪头朝人偶笑道,“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哪里呢?” 人偶毫无动静。 一人一人偶没有再纠结这件事,人苦恼于自己的魔术被当成魔法,差点被举报给教会,人偶苦恼于自己现在是个“人偶”,不能随便乱动。 两个都很苦恼,但更让人苦恼的是魔术师被逮捕了。 人偶目瞪口呆地望着魔术师被从天而降的骑士带走,为首的骑士冷漠地巡视了一圈四周,没有注意到被魔术师扔下的木箱和人偶,他跨上长着巨大羽翼的银白天马,带着魔术师扬长而去。 薇薇安呆了好久,她朝星星说道:“会飞的马诶。” 星星无语了片刻,“你现在要趁机逃吗?” 薇薇安认真思考了许久,人偶爬上魔术师留下的木箱,她在上面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开关,“咔嚓”一声,魔术师随身不离开的从未打开的木箱打开了。 人偶好奇地钻进去,木箱有两层,最上面一层放着一顶眼熟的尖顶帽,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胸针和五颜六色的宝石,还有一根漆黑的羽毛。 薇薇安的目的是最下面那层,她满怀期待地打开那层隔板,结果张大了嘴巴。 那是一只人偶。 有着一头璀璨金发的人偶宛如沉睡般静静地躺在箱底,一面镜子放在它的身边,薇薇安爬过去好奇地摸了摸它的脸,入手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惊叹,迫不及待地和星星分享道:“好像活的诶!” “不然还是死的吗?”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和一双蓝宝石般的瞳孔对视上了。 “人偶说话了!!!” 金发蓝眼的人偶瞪着薇薇安,“你自己不就是个人偶吗?” 两只人偶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对方许久,金发人偶趾高气扬地问道:“团长去哪里了?”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它说的是魔术师,人偶老实摇头。 不过她为什么要叫魔术师团长呢? 金发人偶气呼呼地从箱子里弹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团长就把自己弄丢了!” 薇薇安纠正她:“他是被抓走了。” “我不管!爱丽丝女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反驳!” 自称女王的人偶爱丽丝忽然一把拉起薇薇安,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你陪我去救团长!” 薇薇安懵懂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金发人偶这时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跟着女王大人就能找到团长!” 薇薇安就这样茫然地被金发蓝眼的人偶拽住胳膊——关节,两只人偶人小腿短,但耐不住金发人偶斗志昂扬,她一手拉着薇薇安一手拽着箱子,然后两只人偶都摔倒在了地上。 薇薇安摔地眼冒金星,爱丽丝气冲冲地踹了一脚箱子,“这该死的箱子!笨蛋团长难道不知道人偶提不动吗!” 金发人偶从地上爬起来,她钻进木箱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最后掏出了那面造型古朴的镜子,人偶抓起薇薇安的袖子擦了擦镜子,煞有介事地问道:“魔镜魔镜,告诉我团长在哪里?” 银边花纹的镜子忽然闪烁了一下,光滑的镜面像水波般荡漾起来,薇薇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上一秒还模糊的镜面缓缓浮现了一副场景——那是一座森严的城堡,骑着天马的骑士正在半空中巡逻,画面慢慢移动,定格在最深处的一座房间里,房间里的人似有所感,忽然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镜子看向了魔镜之外的两只人偶。 两只脑袋撞到了一起。 金发人偶兴奋道:“找到团长了!” 薇薇安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去呢?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吗?” 两只人偶忽然都沉默了。 爱丽丝陷入了沉思,薇薇安则一动不动地盯着金发人偶,她对自己被一言不合抓壮丁没什么意见,或许她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像她前不久明明还是个人类现在却变成了一只人偶。 金发人偶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在地上走来走去,薇薇安盯她盯够了就在箱子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了下来,爱丽丝见状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回答道:“睡觉。” “睡觉?!”人偶一下子怒了,“你怎么可以睡觉?!团长还没救出来呢!而且你睡的是我的床!” “那你可以把床分我一半吗?”薇薇安怯怯地说道。 “也不是不行……不!重点是我们现在应该思考怎么解救团长!” “不用担心。”薇薇安安慰道,“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金发人偶有点不信,“真的吗?” 薇薇安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我们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什么都不想的话就不知道团长被抓了,不知道团长被抓的话就不用去救他了!” 爱丽丝被绕得有些晕,她好像被说服了,于是迟疑地看着薇薇安捡起一片树叶盖在身上,人偶的呼吸很快平缓下来。 金发人偶独自一只在原地陷入了迷茫,她忍不住也钻进箱子里躺在薇薇安的身旁,两只人偶让这只本来不大的箱子显得狭窄了起来,她戳了戳薇薇安的脸,黑发人偶毫无动静。 爱丽丝盯着薇薇安的侧脸看了很久,她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叫道:“快起来!再不去救团长可怜的团长就要被砍头了!” 薇薇安换了个姿势睡觉,人偶咕哝道,“明天……明天再去吧。” 爱丽丝咬了咬牙,捡起箱子里的一块宝石放到了镜面上,拿起魔镜开口道:“魔镜魔镜,伟大的爱丽丝女王命令你将我们送去团长身边……” 魔镜毫无动静。 “臭镜子你信不信我砸了你!” 魔镜画面晃了晃。 “死镜子跟你的主人一起受死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阵奇异的白光笼罩了在场的两个人偶,薇薇安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两只人偶一只茫然一只兴奋地一起掉进了镜子里,而原本镜面上的宝石仿佛融化般消失不见。 “哐当”一声。 镜子掉在了地上,所有的异常消失,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 今夜天象稍显异常,来自群星之塔的观星者传来消息,深渊魔鬼的足迹已在弗莱塔的土地上重现,有强大的魔鬼突破了第一防线,悄然潜进了这片被光明笼罩的大地。 帝国的执政官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捉拿那只触犯禁忌的魔鬼,伟大帝皇的领土不容侵犯。 战争持续到今日,魔族已显露败像,深渊魔鬼被天界派来的大天使重创,三日前的那场战斗还铭刻在每个战士的心中。 谁也不知道为何那只残暴的魔鬼会如此暴怒,魔鬼猩红的眼眸在战场中巡视,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巨大的黑色羽翼在他背后展开,暴虐的魔鬼在战场上肆意收割着生命,漆黑的羽毛洒满了大地。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直到天使的降临。 两只不属于人间的生物在人间大打出手,直到天使的长剑刺入魔鬼的胸膛。 魔鬼失踪了。 “圣殿有令,交接者已经到来,请您立刻赶往伦萨。” 身着盔甲的骑士长面容冷峻,他对这来自圣殿的使者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骑士不会擅自离开守护的土地,即使那是帝国的首都。” 使者平视着骑士长,“您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会有人来替代您的。” 骑士长拧眉,沉声道:“是教宗的命令吗?” 使者点头,骑士长微微屈膝,单手并到胸前,做出一个虔诚的圣礼,“伟大帝皇在上,愿您的意志长存,愿帝国荣耀常在。” 这场简单的交接就此结束,骑士长目光扫过了身后古老的城堡,仿佛穿透阻碍看到了被关押在里面的人物。 属于帝国子民的忠诚让他不会过问囚犯的身份,因为帝国要求他保守秘密。 骑士长跨上了返程的坐骑,来自伦萨的护卫天马远不如自己军团的老伙计温和,但训练有素的骑士不会因为这个而犯难,他轻轻抚摸着天马的身躯,命令道:“出发。” 雪白的天马载着骑士向首都出发,与稀里糊涂掉进城堡的两只人偶擦肩而过。 4、骑士 古老的城堡内部复杂,路线繁琐,让人偶头疼。 爱丽丝已经在原地绕了好几个圈子了,她带着薇薇安躲过了好几波巡逻的骑士,好在两只人偶体型不大,不会引人注意,但缺点也是如此,两只腿短的人偶根本逛不完庞大的古堡。 薇薇安对新地方很好奇,如果不是爱丽丝拉着她可能想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打开进去瞧瞧,爱丽丝很后悔没把破镜子带来。 当夜色最浓的时候,银白的月光洒了下来,薇薇安呆呆地望着天边的那轮圆月,爱丽丝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伸手推了推她,“喂——你怎么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薇薇安的脸上,让这只人偶看上去发生了某些变化。 等等——爱丽丝睁大了眼睛,是真的发生了变化! 属于人偶逼真的关节逐渐被填充圆满,黑色的长发越来越长,人偶的衣服不堪重负裂成了碎片。 黑发的少女迷茫地望着眼前娇小的人偶,她似乎有些困惑,从地上爬了起来,乌黑的长发遮掩住半边身体,明明赤身裸体,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羞赧,她只是感到迷惑,为什么她又变回来了呢? “……”爱丽丝憋了半天才说道,“原来你是人类啊。” 薇薇安把金发人偶从地上捡起来,让她站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看着人偶湛蓝的眼眸,忽然觉得她十分娇小可爱,于是她高兴地贴近金发人偶说道:“我帮你找他吧!” 爱丽丝狠狠地在她手心跳了跳,“你本来就该帮我找的!” 她看着薇薇安似乎要就这么出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制止了兴奋的薇薇安,“等一等……你这样应该不太行。” 薇薇安歪头,黑发从锁骨滑落,露出底下雪白细腻的肌肤,如果在场有哪怕一个正常人类恐怕都不会是现在的场面,可惜爱丽丝只是一个人偶,她只是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并没有觉得薇薇安现在的样子是不对的。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条不对劲——“女王的仆从怎么能不穿衣服,你赶紧去找套东西披上!” 薇薇安欣然接受了自己是女王仆从的设定,她赤着脚仿佛闲庭漫步般推开了一座房间的大门。 这间房间里并没有衣服,但爱丽丝找到了一块桌布,她指挥自己唯一的仆从把红色的桌布套在身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人偶并不知道人类正常的衣服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人类是两种物种。 人偶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作品,就被“仆从”一把抓起,躲进了柜子里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制盔甲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让柜子里的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道脚步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似乎重点在空旷的长桌前停留了一会,柜子里空间狭小,好在爱丽丝只是个人偶,占不了多少位置,可是女王心中略显郁闷,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散发着温热的触感,是冰冷的人偶从未体验过的事物——于是她多摸了几下,甚至还踩了踩。 晦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细弱的、猫儿般的吸气声,但很快被主人自己掐灭在原地。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薇薇安才小声地开口道:“能不能轻点,胸口有点疼。” 金发人偶奇怪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丝毫没感觉到不对,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往那边走。” 薇薇安继续扮演女王的仆从,女王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她们显然低估了一人一人偶的显眼程度,薇薇安刚从一个拐角出现,就听到自己肩上的金发人偶的尖叫声:“快躲开!” 冰冷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刺来,凶猛的、仿佛出笼的野兽般的高大身影自阴影中浮现,银甲骑士的身形被笼罩在盔甲里,就连头部都被盔甲覆盖,只有手中的长剑气势汹汹地朝刺客袭来。 薇薇安被巨大的气浪掀飞出去,她还不忘将肩上的人偶护到怀里,恐怖的力道转瞬即至,薇薇安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隐藏在盔甲内部的冰冷双眸,高大的骑士在审视着她,那双手臂对薇薇安而言就像山一般无法撼动,骑士垂眸,入手的触感与以往的任何魔兽都不同,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柔弱的人类少女。 但这绝不可能。 普通的人类少女是不可能穿过重重防线,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座看守森严的古堡的。 骑士收紧了手臂,不管她是谁,都将面临死亡的制裁。 忽然之间,骑士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过自己的盔甲缝隙,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抬头,柔弱的人类少女正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好疼。”她哽咽着说道。 仿佛一朵在战场中绽放的无害花儿,沾满了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与雨露的爱抚下本该毫无阴霾,但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折下根茎,她便控诉地望着不速之客,仿佛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这来自圣殿的骑士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那颗心是为帝国而生的,它坚硬,冷漠,又凛然不可侵犯。 但现在它裂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多了一根柔弱的枝条,骑士迟疑地松开了手。 “快跑啊!” 人偶尖叫道。 黑发的少女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柔软的手指将还在脖颈上的危险手掌拨开,她雪白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带着些许害怕,他刚才吓到她了。 她抱起自己的人偶,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刚刚险些被帝国骑士杀死的经历,正面承受骑士一击,即使骑士在最后关头收敛了力气,但她还是摔倒在了地上。 “快起来!再不起来要死了!”人偶急得团团转,黑发少女咬着嘴唇,泪眼婆娑地说道:“可是我没有力气了。” 人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她被抢走了。 银甲骑士冷漠地望着她,“异端。” “放……放开她!”薇薇安紧张地说道。 金发女王毫不示弱地瞪着对面的人类,“一人做事一人当,人类走狗,她是我胁迫过来的,想做什么冲女王来。” 骑士和女王对峙着,直到一道微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那个受伤的人类少女坚定地站了起来,“把女王还给我!” 骑士收起了长剑,低垂下眉眼,没有人能从这盔甲下窥探到他的表情,冰冷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自盔甲后传出。 “异端,该交由圣殿审判。” 薇薇安被捕了。 看来魔术师的倒霉不止限于他自己,连和他待久了都会被传染。 过来营救的一人一人偶都不幸地被抓了。 金发人偶骂骂咧咧,她瞪着守在门外的银甲骑士,“该死的人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银甲骑士一言不发,沉默地仿佛只是一尊雕像。 人偶骂够了又担忧地跑回唯一的床前,她的人类少女正紧闭着双眼,虚弱而又满身汗水地躺在床上。 即使骑士已经足够收敛力气了,但战场上的魔族和人类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直观地体现在他们的身体强度上。 魔族强大、残暴,人类弱小、寿命短暂,即使人类中偶尔会出现一些具备天赋的人成为强大的魔法师或是战士,但大多数人类还是太弱小了。 这个弱小的人类少女,是怎么闯进这座牢笼的呢? 这样的想法在骑士心中一闪而过,他走到床前,手心逐渐浮现出一团柔和的白光。 圣殿的治愈魔法。 只有接受过圣殿洗礼的最忠诚的信徒才有资格使用治愈魔法,当然,并不是说其他的魔法师无法使用,而是圣殿的治愈魔法是带有光之女神赐福的,是这片大地独一无二的强大的治愈魔法。 身为圣殿派来交接的银骑士,他有资格使用这样的魔法。 人偶张了张嘴,默许了他的行为。 骑士隔着盔甲触碰到了少女冰凉的手心,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盔甲背后,骑士的表情是如此的肃穆。 少女的呼吸平稳下来,她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银甲骑士,她小声地、不安地问道:“你要把我们抓走吗?” “是的。”骑士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好吧。”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她被金发人偶护到身后,人偶警惕地盯着他。 她被人偶拉到角落里窃窃私语,人偶跟她咬耳朵,“你不能相信那个人类,就是他差点杀了我们。” 薇薇安点头:“好呀。” 人偶继续道:“我们得想办法甩开那个人类找到团长。” 薇薇安继续点头:“好呀。” 人偶命令道:“好!那接下来你都要听女王的话。” 薇薇安:“好呀。” 骑士沉默地注视着丝毫不知道控制音量的一人一人偶。 5、人偶 “卡斯特亚大人,这是您让我找的衣服……” 穿着同款银色盔甲的骑士猝不及防和黑发少女的眼睛对视上了,这位刚刚加入圣殿不久的年轻骑士不知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地将包裹放下飞快地离开了。 高大的骑士自少女身后出现,他捡起地上的包裹递给少女,薇薇安迷惑地望着他,迟疑道:“是给我的吗?” 骑士点头,不作任何多余的言语。 “谢谢你~”少女欣喜地、丝毫不计较从前地说道。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虽然里面只有明显是从附近村民处借来的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但她依旧高兴地弯起了眉眼,骑士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稍稍停留,很快移向远方。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入侵的少女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险些被他斩于剑下时,那块本就不坚固的布料更是惨不忍睹,圣殿的骑士自小就接受各种考验,卡斯特亚不会坐视一个柔弱的少女衣冠不整地被送进圣殿接受审判,即使这个少女来历不明。 见少女似乎要当着他的面更衣,银甲骑士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推开房门,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巨山般守在了外面。 “你做了什么?竟然让那个可恶的骑士主动出去了?”人偶惊奇地问道。 薇薇安迷茫地摇头。 她换上新衣服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让人偶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了,“可怜的仆从,出去以后女王会送你好多漂亮衣服的。” 薇薇安高兴地抱起女王转了个圈,金发人偶强行从她怀里挣脱,严肃道:“现在趁那个骑士在外面,我们赶紧跑。” 薇薇安眨着眼睛提醒道:“可是他就在门外呀,我们要是出去肯定会被抓回来的。” 金发人偶得意地拍了拍薇薇安的手心,“先前是装给他看的,这样才会以为女王除了会说话没有别的能力了,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女王大人的力量了!” 薇薇安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让人偶感到十分满意,她爬到薇薇安的手心里,“唰”的一下划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里面滴落。 “呀!”薇薇安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金发人偶连忙说道:“小声点,别把那个骑士引进来了——” 血珠从少女白皙修长的指腹滑落,奇异的是并没有立刻融于地面,而是沿着特定的轨迹滚向前方,为一人一人偶指明了方向,血珠最后停于墙边,在墙边溅射出不符合体积的诡异符号。 “血液魔法,这可是连正宗的纯血吸血鬼都做不到的,我们赶紧进去,趁着灵界通道没有关闭,再晚些不知道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金发人偶催促薇薇安,薇薇安带着些许好奇走向墙边,伸出手碰到了那面墙壁,下一秒两道身影都消失在了原地。 门外看守的骑士瞬间睁开眼睛,一脚踢开房门,只见房间里空空荡荡,骑士无言地望着还带着少女体温的布料。 “还好今天是满月。”金发人偶嘟囔道,她从薇薇安的身上爬起来,拍拍自己华丽的裙摆,“要不然还不一定能打开通道。” “满月?”薇薇安不解地问道。 女王心情很好地解释道:“满月对所有黑暗生物而言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夜之女神会赐予祂的眷族更强大的力量,这段时间的现实屏障会格外脆弱,灵界会一定程度地入侵人间,但打开通道的成功率也比平时高了不少。” “虽然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偷跑出来。”女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薇薇安从人偶的第一句话开始就迷茫地望着对方,她在脑海里咨询她的星星,“灵界是什么?” 星星不想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但它转念一想要是不回答薇薇安绝对会追着它问个不停,于是它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是世界的阴影,如果将你现在所处的世界分为三层,那最底层的就是魔鬼们居住的深渊,最顶层是天使们居住的神国。灵界是笼罩着世界的阴影,是被神明抛弃之地,它居于虚无之上,与现实世界重叠,却因伟力而无法彻底取代人间,灵界深处潜伏着无数阴影,即使神灵们将其封印在虚无之上,祂们依旧蠢蠢欲动,祂们有时会派出自己的鬣犬去查探人间的情况,或是引诱无知的人类献祭自己成为祂们的降临容器。” “那好危险呀。” 星星说道:“你们只是借用它的特殊进行空间穿梭,不会惊动那些阴影的。” “不过,”它的语气顿了顿,“不要回应它的呼唤,无论何种形式。” 薇薇安这才环顾起了四周,金发人偶踩着薇薇安的肩膀兴冲冲地指着一个方向,“我感应到了——团长就在那边!” 灵界通道并没有将她们送离这座城堡,这似乎只适用于短距离的传送,她们还在这里。爱丽丝似乎和魔术师之间存在某种奇特的感应,至于薇薇安问她之前怎么没有感应到,这只人偶理直气壮地说距离太远了。 城堡的走廊里不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爱丽丝催促道:“快点!那群圣殿骑士肯定发现我们跑了!” 薇薇安点点头,让人偶抓紧自己的衣领,爱丽丝咬咬牙,让薇薇安伸出手来,薇薇安似乎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但她没有反抗,爱丽丝顺利取得了不少血液。 借着血液魔法短暂打开的灵界通道,她们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巡逻骑士。 薇薇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依旧没有拒绝人偶的魔法,人偶忽然表情一变,她喜悦道:“找到了!” 她们穿过一堵墙,终于见到了被“绑架”的魔术师……和他身边的银骑士。 银骑士并不意外,从一开始就听到她们说要来找什么“团长”,而这座城堡里只关押了一位“客人”。 卡斯特亚抽出长剑,表情平静而又漠然,既没有因为被欺骗而愤怒,也不会因为失职而乱了心神,他是帝国的利刃,没有东西值得他付出多余的感情,他永远忠于帝国。 “您要对我的助手做什么呢?” 一直以来毫无动静的魔术师开口了,金发人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笨蛋团长!你怎么又被抓走了?!” 魔术师笑容温和,他的目光落在薇薇安的身上,和最开始看到那个脏兮兮人偶时的表情没有任何区别,他笑着朝薇薇安伸出手,“怎么不过来?” 薇薇安迟疑地握住了他的手。 卡斯特亚平静道:“那么,您要违背帝国的意志吗?” 魔术师望向他,目光仿佛透过他与另一个存在对视了,他稍稍歪头,露出一个寻常的微笑。 卡斯特亚从这微笑中解读出了他的意志,他表情沉静,既不意外也不恼怒。 “帝国将与你为敌。”他冷静地、漠然地下达了最终指令。 伴随着这句话而结束的是银骑士原本收敛的压力,他悍然拔出长剑,恐怖的威慑感随之而来,金发人偶站在魔术师的肩膀上,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朝骑士做鬼脸,“愚蠢的骑士,团长怎么可能臣服你们,他可是女王的臣子!” 魔术师牵起迷茫的薇薇安,单手摘下帽子朝骑士鞠了个躬,他微微笑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骑士的长剑瞬间劈至,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但原地已没有了熟悉的身影,骑士的长剑砍中了柔软的花瓣,整座古堡都飞舞着花瓣。 …… 爱丽丝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箱子里,人偶捡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魔镜,有些嫌弃,“天天装死,破镜子!” 她忽然注意到薇薇安好久没有说话了,有些担心自己唯一的仆从,薇薇安的语气仿佛在梦里,“我好像看到了三个爱丽丝……” 魔术师接住了晕倒的少女,他看向一旁心虚的金发人偶,“你给她放了多少血?” 人偶蓝宝石般的眼珠子心虚地到处乱晃,魔术师有些无奈地抚额,“她和我不一样,这么多血会要命的。” “那还不是为了救你!”人偶振振有词,魔术师眼底似乎有笑意浮现,“我知道,但下次你可以换个方法。” 金发人偶有些低落,“我不想团长再失踪了。” 魔术师笑道:“可以,还有你交到了新朋友吗?” 人偶反驳道:“她才不是女王的朋友!是女王的仆从!” 魔术师似乎早就习惯了人偶的语气,此时距离他被“逮捕”过去了数个小时了,天边的银月若隐若现,太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魔术师“咦”了一声,他低头,看向怀里睡得正熟的黑发人偶,爱丽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她她她——她怎么又变回去了?!” 小小的人偶和爱丽丝差不多大,人偶的身体似乎和人类不一样,她正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魔术师将一块手帕盖在了她的身上。 人偶呆呆地说了一声“谢谢”,紧接着在魔术师的手心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又一次睡了过去。 6、糖果 这是一座普通的村庄。 前线的战火并没有波及到村民们,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每逢有消息绝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子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奔跑,牧羊人远远地看见有一道身影走来。 “外乡人——你从哪里来?” 提着箱子戴着奇特帽子的人笑着回答道:“我从外面来。” 牧羊人不屑地呵了一声,心想我当然知道你从外面来。 这里久不见外人,村民们虽然关注但也没有特别在意。 外乡人一来就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关注,毕竟哪个孩子能拒绝肩膀上坐着两只漂亮人偶的人呢? 孩子们蠢蠢欲动,外乡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朝他们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有胆子大的孩子想去抓那只漂亮的金发人偶,下一秒他的额头被石头砸了一个大包,孩子狐疑地东张西望,见外乡人没有注意到他,孩子又想去抓那只罕见的黑发人偶。 ……孩子顶着满头的包茫然地被家人牵走了。 “你瞧他那个傻样!” 爱丽丝哈哈大笑,薇薇安捡起藏在魔术师帽子里的小石子,趁着魔术师不注意全都扔了出去。 他们现在借住在一间民宿里,魔术师出去帮女主人割草了,女主人告诉他们要想借住得帮她干活,爱丽丝看着魔术师被人使唤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魔术师欣然接受了女主人的要求,爱丽丝偷偷告诉薇薇安是因为他没钱了。 两只人偶霸占了巨大的木床,爱丽丝在床上滚来滚去,决定这段时间都不睡箱子了。 当魔术师沾染了一身的尘埃从外面归来时,看到的是自己的两个人偶正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她们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魔术师不由得莞尔,他也坐到床边旁听,两只人偶发现了他的到来,金发人偶最先开口,仿佛巡查领土的女王,“笨蛋团长今天赚到钱了吗?” 魔术师如实回答道:“今天帮阿丽娜太太找回了走丢的羊,她给了我一块糖果,我把它送给托雅了。” 阿丽娜太太是村里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喜欢在村口晒太阳,托雅是女主人的小女儿,非常害羞,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偷偷打量她们,黑漆漆的瞳孔里倒映出人偶们的身影。 金发人偶炸毛道:“你怎么不带回来献祭给女王?!” 魔术师恍然,“原来女王也喜欢糖果啊。” 金发人偶趾高气扬,“女王才不需要糖果——只是笨蛋团长的所有东西都属于女王!” 薇薇安补充道:“人偶吃不了糖果。” 爱丽丝顿时扑倒了薇薇安,“不许反驳女王!” 两只人偶在床上闹成一团,爱丽丝挠她痒痒,薇薇安就笑个不停,到最后床铺被弄得一片狼藉,而罪魁祸首们正玩累了昏昏欲睡,金发和黑发缠在一起乱糟糟的,魔术师将两只人偶分开,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小巧的木梳。 他的动作相当熟练,帮两只人偶梳好头发后两只人偶也睡着了,金发人偶在睡前还努力睁着眼睛命令魔术师不许把她放回箱子里。 魔术师看着还没收拾的床铺,无声地叹了口气,两只人偶睡觉并不老实,魔术师经常被赶得只能睡一小块地方,他从床上爬起来,无奈地将两只人偶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一起。 第二天醒来,薇薇安只看见了呼呼大睡的爱丽丝,没有看到魔术师,她猜魔术师是被女主人抓去干活了。 等爱丽丝醒了,魔术师也回来了,薇薇安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出去玩?”他问道。 薇薇安点头,爱丽丝立刻附和道:“我也要!” 于是魔术师左肩坐着一只人偶右肩也坐着一只人偶,出门了。 最开始村民们还对他的造型感到奇怪,但后来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气质,懒洋洋的与世隔绝感,薇薇安见得最多的就是躺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年轻人有的在放羊,有的累了就干脆躺在地上睡觉,明明离家门口只有几步远,也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村子中心有一棵巨树,不少孩子早已等在那里了,看到魔术师都眼前一亮。 薇薇安扯了扯魔术师左边的头发,爱丽丝扯了扯魔术师右边的头发,魔术师歪头,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人偶们怎么了。 薇薇安小声地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其实是星星说的。 星星的原话是那东西跟了他们很久了。 爱丽丝也点头,“脏脏的感觉,有点讨厌。” 魔术师安抚地笑了笑,他走到巨树下,孩子们欢呼道:“大魔法师——今天你又要表演什么魔法?” “不是魔法,是魔术。”他习惯性的纠正道。 孩子们并不能分清这两个词的区别,其中一个孩子迫不及待道:“我想看变出花朵的魔法!” “我想看烟花魔法!” “我要看卡牌魔法!” 魔术师到最后也没有纠正孩子们的叫法了,只见他摘下帽子,空无一物的帽子里凭空开出了一朵漂亮的鲜花,紧接着鲜花在半空中裂开又变成了绚烂的烟花。 薇薇安坐在魔术师的肩膀上小声地打哈欠,趁着孩子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她忽然抬头,和一双狰狞的眼眸对视上了,那双眼睛漆黑一片,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睫。 人偶从肩上掉了下来。 却没有掉在地上,魔术师接住了她,他按住了差点叫出声来的爱丽丝,不动声色地笑道:“今天的表演结束了,好孩子们都该回去了,听话的孩子明天能向我许一个愿。” 孩子们虽然失望但更期待明天的见面。 薇薇安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光怪陆离的场景迅速驶过,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但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她恐惧地抱起双膝蜷缩起来,有一道不可名状的阴影正在逼近她,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了,可是薇薇安的身后就是墙壁—— 突然,阴影消失了。 首先出现的是光线,再然后是鸟语花香的花园,仿佛一场午后茶话会,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圆桌上,手里正端着一杯热茶,他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薇薇安盯着他空旷的头顶莫名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他朝薇薇安招手。 “想喝点什么?” 薇薇安没有回答,年轻人恍然道,“不认得我了吗?” 他就像个老友般和薇薇安闲聊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薇薇安不发一言。 “好吧。”他的嘴角似乎有笑意一闪即逝,“那我换个问题。” “是谁给你喝的变形药水?” 薇薇安醒了。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爱丽丝很生气,她告诉薇薇安团长去抓那个罪魁祸首了,那是一只梦妖,这种妖精一般居住在智慧生物的梦里,靠捕捉智慧生物的梦为食,但它们有一个缺点——“那群妖精太贪心了,什么都想吃,等它们吃得越来越多就没有人会做梦了!吃不了梦它们就改吃人,到最后吃得什么都没有了!” 薇薇安想起了小村庄超乎寻常的寂静,想起了那一个个睡在家门口的村民。 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呜咽声,薇薇安有些犹豫地推开房门,一个小女孩正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的面前是仿佛睡着般的女人。 这是她们借住这家的女主人。 小女孩哭着推搡着女人,“妈妈……醒一醒……” 她转过身来,眼眶里没有一丝眼白,只有纯粹的黑色。 爱丽丝警惕地将薇薇安护到了身后。 小女孩哭着朝她们扑了过来,却被人拎在了半空中,魔术师蹲下身子直视着那双全黑的瞳孔,他的嘴角似乎动了动,“还不出来?” 一阵虚幻的雾气从女孩的身体里浮现,反应迅速地想要逃脱,但被魔术师瞬间抓住了尾巴。 没有实体的妖精被人抓住了尾巴。 魔术师有些头疼,“怎么这么倒霉呢……”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接下来的时间,薇薇安跟着魔术师跑遍了整个村庄,魔术师抓着那阵虚幻的雾气让它把昏睡的村民们一个一个吐出来——这是薇薇安的形容,事实是魔术师将雾气强行摁进昏睡的村民身体内,过一段时间再把它拿出来。 拿出来后雾气淡了许多。 雾气疯狂地扭动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 “……主……伟大……的……主……” 薇薇安并不能听懂它的语言,她认为这是一串没有实际意义的哀号,只有魔术师微微侧目。 如果不是跟着魔术师,薇薇安都不知道这个小村庄有这么多人中招了,他们最后回到了借宿的民居。 女主人还昏睡在地上,小女孩睡在她旁边,魔术师叹了口气,先唤醒了女主人,看着明显是最早的载体的小女孩,他将手掌按在女孩的头顶,低声说道:“做个好梦吧。” 薇薇安懵懂道:“她还会醒来吗?” 一向最活泼的爱丽丝没有说话,梦妖如此贪婪,怎么会放过自己的宿主呢?这个小女孩的脑子早就被蚕食一空了,只是不知为何距离她最近的女主人没有被吃掉,明显还保留了神智。 两只人偶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妈妈。” 奇迹发生了,原本不该醒来的小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仿佛见了鬼般的金发人偶,看到了她身后的魔术师。 女孩微微睁大了双眼,开心地朝他打招呼道:“大魔法师!” 魔术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女孩感觉有点困,她天真地说道:“什么都能实现吗?” “我能做到的,都能实现。” “那我想要一颗……不,好多好多糖果,给妈妈一半,剩下的就都归我了!” “好。” 魔术师颔首,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开心地发现眼前真的出现了很多颗糖果,她高兴地、沉沦地陷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乡。 雪白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薇薇安伸出手,接住了一朵粉白色的花瓣。 她抬头,看向那场奇迹的中间。 这,就是带来奇迹的魔术师。 梅林。 7、马戏团 关于为什么叫魔术师团长,薇薇安曾经缠着爱丽丝追问过,爱丽丝理直气壮地说道:“团长就是团长啊!” 后来薇薇安才知道,这是因为魔术师他真的是一个马戏团的“魔术师”,虽然还兼职“驯兽师”和“杂技师”,还有“团长”,哦,他们的马戏团还没有名字。 连成员都只有可怜的三个。 还要加上薇薇安。 爱丽丝兴致勃勃地说要将它命名为“女王马戏团”,魔术师点头说可以,爱丽丝又犹豫地改口说“要不还是叫‘女王巡演团’吧”,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名字都没有定下,最后看到一旁打哈欠的薇薇安,决定咨询薇薇安的意见。 薇薇安眼睛半眯半阖地说道:“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魔镜呢?” 于是爱丽丝翻出被她关小黑屋的魔镜,装模作样地问道:“魔镜啊魔镜,快告诉伟大的爱丽丝女王哪个才是最适合马戏团的名字?” 魔镜的镜面变化了好久,爱丽丝满怀期待地盯着镜面,然后——魔镜上面浮现了一行字迹——[呵呵]。 梅林救回了险些被爱丽丝扔进海里的魔镜,团长一锤定音,干脆就叫无名马戏团吧,反正也没有人会记住他们。 薇薇安在事后的很久才反应过来,话说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他们一员的? 星星问:“你这次不准备逃了吗?” 薇薇安歪着脑袋观察一旁的魔术师和他的金发人偶,金发人偶吵吵闹闹,魔术师有时附和有时微笑不语,薇薇安迟疑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身上只有最后一枚银币却能转头送给不认识的流浪者,明明是能带来奇迹的魔术师,可是买东西被骗了也只会垂头丧气地靠他的人偶安慰,表演魔术被当成黑魔法赶出村庄不得不风餐露宿时,也只会笑着抱怨两声。 观察……嗯,再观察他几天吧。 金发人偶最近在研究她的血液魔法,从前只有团长一个人给她提供血液,导致她的魔法总是在成功的边缘徘徊,现在多了一个人——不!人偶! 人偶不会流血啊! “你什么时候变回去?” 金发人偶眼睛放光地抓着薇薇安问,黑发人偶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 爱丽丝长吁短叹,她离传奇魔法师只差几滴血液的距离! 薇薇安看着她实验自己的魔法,转头期待地问魔术师:“我也能学习魔法吗?” 魔术师点头,“可以。” 人偶就欢呼起来,她跳到魔术师的袖子里,将宽大的袖子当成了自己的秋千,没一会儿她又探出脑袋:“那我能现在就开始学吗?” 魔术师依旧点头:“可以。” 他将人偶放到了箱子上,拿出一块圆盘,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这是测试圆盘,能够测试你对元素的亲和力,北方的一些学校近些年研究出来的。” 人偶忐忑不安地将手放上去。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魔术师表情不变地将圆盘收起,点了点人偶失落的脑袋,“这个世界上除了魔法你还能学习其他的东西。” 看到人偶瞬间亮起的眼眸,他微微弯起唇角,“精灵们精通射箭,他们的弓箭能够贯穿巨龙的鳞甲,海妖们擅长歌唱,她们的歌声能够引动潮汐,矮人们精通锻造,他们锻造出的武器能够使最无能的战士在战场上砍下深渊魔鬼的头颅……魔鬼?你问魔鬼?魔鬼狡猾多变,他们喜欢以契约的形式引诱无知的人类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再收割他们的灵魂。” “你喜欢哪个?喜欢的话我带你去拜访他们,让他们教你。” 人偶低头沉思,又弱弱地抬头,细声细气道:“我能都要吗?” 魔术师一怔,但很快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这不是很快就能学会的,你可能要花数十年的时间去学习一样东西。” 人偶在他袖子里打了个滚,忽然叹气道:“那我还是跟着你吧,你们肯定不会陪我几十年的。” 魔术师微笑不语。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精灵的故乡。” 薇薇安重复道:“精灵?” 爱丽丝这时插嘴道:“那是群傲慢的家伙,整天喜欢把自己藏在森林里,比树精还难找,见到女王也不行礼。” “找到他们之后呢?”薇薇安追问道,魔术师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精灵们是自然的宠儿,木精灵们亲近森林,月精灵们侍奉月神,他们无一都拥有着强大的种族天赋,但很少有人知道精灵们也精通魔药。 在这片大地还未开化之时,疾病肆虐人间,能歌善舞的精灵们将辩识草药的知识带给了人类,大多数魔法药水都出自他们的手下,包括变形药水。 少女服食的魔药显然也出自一位精灵之手,未知的精灵将自己的血液掺进了魔药里,让魔术师也暂时无法帮她解除诅咒。 只有精灵才懂得解除精灵的诅咒。 精灵们大多都过着隐居生活,虽然有的与人类混居,甚至在人类的集市里偶尔能看到一两只半精灵,但这并不代表人类能够接触到他们。 精灵们高傲,不会轻易屈服于他人,即使是人皇,也无法做到驱使他们。 即使精灵们居住在人皇的领土内。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你想见精灵吗?” 人偶轻轻地点头。 他们这次的落脚点是一座城镇。 繁华热闹的城镇让没见过世面的人偶大开眼界,她一路上都睁圆了眼睛——什么都想看一看。 人偶被新奇的风景迷得眼花缭乱,金发人偶十分不屑,她觉得薇薇安的样子很没有出息。 他们被一伙士兵拦了下来,为首的士兵拿着熟悉的画像一个一个盘问外来人,轮到魔术师的时候,薇薇安紧张地捂住了眼睛——那幅画像上就是魔术师的脸! 士兵们什么也没有查到,他们离开了,薇薇安放下手掌,看着魔术师的脸忍不住跳上去摸了摸。 魔术师歪头,“嗯?” “为什么他们认不出来你?”薇薇安虚心求问。 梅林笑着回答道:“这只是一个小魔术,嗯,很小的魔术。” 一人两人偶加起来凑不出来一枚金币,爱丽丝提议把魔镜卖了给她买一个新箱子,她最近天天和薇薇安挤在一起睡觉,女王很生气,她的下属不能提供宽敞的宫殿就算了,竟然连个大箱子都买不起! 薇薇安说魔镜可能卖不了这么多钱,外面都是买一个小箱子送一面镜子的。 魔镜光滑的镜面闪过一阵混乱的白光,倒映出两只人偶的身影。 魔术师兼驯兽师兼杂技师的无名马戏团团长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应聘一下真正的马戏团?” 女王反问道:“那你要表演什么?” 梅林不太确定地说:“人偶戏?” 迎接他的是金发人偶激烈的反抗,薇薇安跃跃欲试,“为什么不去抓一只真正的狮子呢?” “狮子?”说话的是爱丽丝。 薇薇安说道:“真正的马戏团都有自己的狮子,我们可以让它去钻火圈,或者跳舞。” 爱丽丝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她同情地感叹道,“可怜的狮子,还要给笨蛋团长跳舞。” 两只人偶都为自己的团长出谋划策,从表演“胸口碎大石”到表演跳舞,争论到最后两只人偶都累了,她们躺在箱子里,睡得不省人事。 魔术师将箱子盖上,迎着皎洁的月光走出了城镇的小巷,今夜并非满月。 城中有不少流浪汉游荡,魔术师敲响了一间红房子的木门,大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男人警惕道:“有事?” 魔术师微微一笑,“我来应聘,嗯,应聘魔术师。” 薇薇安是在三天之后知道那只真正的狮子的。 距离魔术师找到工作已经过去了三天,他赚到的银币全都上贡给了自己的两只人偶。 这个马戏团……不,连马戏团都算不上,最多叫一声“杂耍团”,人员少就算了,生意也凄惨,团长还总是拿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两只漂亮的人偶,薇薇安怀疑他是想趁魔术师不在偷偷把她们拿去卖掉。 除了觊觎人偶们,他还总是使唤魔术师做各种杂活,用鞭子抽打不服从的成员,骂他们为什么不能给他赚钱。两只人偶窃窃私语,她们在商量怎么教训这讨厌的人类。 而在他们的对面,那个马戏团,每天都有许多人过来围观,最重要的是——他们真的有一只狮子! 薇薇安偷偷地将门口的帘子掀开一条缝隙,想看那只真正的狮子。 梅林从外面进来,动作自然地放下帘子,“现在还不行。” 薇薇安失落,她知道魔术师的意思,会动的人偶会吓到普通人的。 魔术师今天赚到了三枚银币,薇薇安一枚,爱丽丝两枚,梅林没有。 显然梅林已经习惯了这个分配方式,他将箱子打开,擦了擦久不见天日的魔镜,对自己的两只人偶说道:“你们想买什么吗?” 薇薇安有五枚银币,爱丽丝有十枚,梅林没有。 所以魔术师给自己买不了东西,只能帮自己的人偶买东西。 薇薇安眼睛发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五枚银币买不了一只狮子。” 爱丽丝左看右看,拿出女王的威严说道:“女王需要全新的宫殿……” “十枚银币也买不了新箱子。” 一人两人偶加一面魔镜看着加起来不到二十枚的银币,同时陷入了沉默。 …… 在待了不到半个月后。 贫穷的马戏团终于破产了。 魔术师难得表情略带震惊,爱丽丝偷偷跟薇薇安咬耳朵,“看——我就说倒霉是会传染的。” 薇薇安安慰自己失望的团长,“为什么不去应聘对面那一家呢?” 她眼神放光,人偶的心思是如此好猜,魔术师忽然咳嗽了几声,他真诚地看着自己的两只人偶,“就在刚刚,我好像成为了这家马戏团的团长。” 与此同时还继承了对方五百金币的债务。 两只人偶震惊地看着他。 金发女王像一颗炮仗一样原地弹起,“笨蛋团长!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应聘上了!可恶的人类给我他的血液我要诅咒他!” 女王怒不可遏,誓要让所有人陪葬。 薇薇安尚不能理解这份数字的含义,毕竟她连这个世界的语言也才刚刚学会,人偶迟疑地拽了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魔术师的袖子,她仰头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魔术师的表情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薇薇安有时想到底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的表情有所变化呢?他总是如此平静,温和,面带微笑,仿佛世间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事情。 薇薇安将额头贴在魔术师的手腕上,她曾经听过魔鬼的心跳,此刻却感受不到魔术师的脉搏。魔术师是有温度的,薇薇安想,她经常在魔术师的手心里睡觉,那是让人偶感到温暖的体温,但魔术师的身体明明是冷的,人偶后来才明白,那也是一个魔术,因为她在那里睡觉,所以她才能感受到温暖。 魔术师低头,那一刹那的侧脸显得仁慈,他笑着拒绝了女王的提议,和以往的所有时刻都一样,“他会得到惩罚的。” 薇薇安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不会。”梅林回道,“我会送他一场魔术,一场不太出格的魔术,他会喜欢的。” 倒霉的魔术师被马戏团前团长当成了替罪羊,前团长携款逃跑了,只留下可怜的梅林和他的人偶们。 “那现在这里归我们了是吧?” 薇薇安没有想那么多,她只觉得自己的房间变大了,魔术师从虚假的“团长”变成了真正的“团长”,虽然代价是五百金币的债务。 薇薇安忧心忡忡,因为他们浑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够一枚金币。 金发女王咬牙道:“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做了!让女王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来催债了。” “可是这样我们也待不下去了。”薇薇安提醒道。 爱丽丝理直气壮,“本来就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的,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可是去找精灵。” “那我们为什么不跑呢?”薇薇安疑惑地反问。 “女王怎么能因为这个而逃跑!” 金发人偶忽然转头,警惕地望向门口,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少年,他亚麻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半边眼睛,蔚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看上去阴沉又冷漠。 魔术师和他打招呼,“凯尔。” 这是另一个被留下来的倒霉蛋。 少年阴沉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四周,重点在魔术师肩上的两只人偶身上停留,他低声道,“团长呢?” 梅林摊开手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在意地说道:“他不见了,嗯,现在我应该是新的团长了,哦对了,我们一共欠了五百金币。” 少年凯尔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那个蠢货拿着钱跑了?!” “是的。”梅林温和道:“你要走吗?” 少年紧紧地盯着魔术师,什么也没有说,他缓缓地转身离开了。 “看来我们又少了一个成员。” 梅林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看向两只一动不动的人偶,爱丽丝爬到他的帽子上,顺便把薇薇安也拉了上来,她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王,气势汹汹地说道:“走!我们现在去找那个人类算账!” 女王对魔术师被“骗”了五百金币耿耿于怀。 她誓要让那个人类付出代价,因此在原地翻箱倒柜,想要找出一根头发,薇薇安捡起一根地上的短发递给爱丽丝,爱丽丝接过之后又摇头,“不是这根,这是刚才那个小子的。” 两只人偶就待在红色的小房子里斗志满满地寻找不知道有没有的头发,梅林笑着望着她们。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两只人偶的努力没有被白费,薇薇安从满是杂物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一根棕色的毛发。 她递给爱丽丝,金发女王抓着它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头发忽然化成了灰烬,爱丽丝睁开眼睛,“哼,竟然还在城里,正好,我们今晚就出发!” 薇薇安满脸“好厉害”地望着她,“这是什么魔法啊?” 爱丽丝非常受用,她解释道:“女巫们创造的追踪魔法,只要有近身的物品或者血液毛发,不管你在哪里女巫们都能找到你。” 看到薇薇安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随便和女巫们做交易,这群家伙最喜欢玩弄他人了。” 梅林摘下帽子,将两只人偶装了进去,爱丽丝从帽子里探出头来,“笨蛋团长接下来都要听女王的指挥。” 魔术师弯起唇角,“好。”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簇火焰,火焰的一端在爱丽丝的手上,另一端向外延伸出去,薇薇安也探出头来,梅林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提起箱子,不紧不慢地向火焰指明的方向出发了。 …… 凯尔看到他了。 那个该死的——在以低价将自己买下,用尽手段折磨,利用自己赚够钱后逃跑的男人。 该怎么杀死他呢? 带他过来的雇佣兵醉醺醺地指着那个方向,“小子,我不管你要干什么,都不准在这里闹事,这里是佣兵协会的地盘,在你出手的下一秒就会有人砍下你的手指的。” 少年收紧了自己的兜帽,面无表情地点头,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对方,对方眉开眼笑,打着酒嗝说道:“我再给你一个忠告——不要招惹戴黑斗篷的人,那可是佣兵协会最锋利的刀。” 凯尔低着头,余光注视着那个男人,他很警惕,坐在雇佣来的佣兵们中间,在和这里的老板讨价还价,他要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如果凯尔想动手的话,那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天了。 男人起身了,他的保镖跟着起身,他们一起上了旅店二楼。 凯尔也跟着起身了。 “好多人啊。” 人偶有些害怕地藏进了魔术师的衣领里,她们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一只真正的人偶,魔术师的到来并没有吸引太多注意力,薇薇安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颔,她忽然有些好奇,在其他人的眼里魔术师是怎样的形象呢? 魔术师戴着他的帽子,提着他的箱子,动作自然地走上了二楼。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停在了一扇门前。 魔术师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该死的人类肯定是趁机逃跑了!” 金发人偶“噔噔噔”地跳下来,使劲踹了踹房门,梅林握住了门把手,微微用力,大门打开了。 里面是挣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雇佣兵,他们的胸口插着一支做工粗糙的弓箭,却不见目标的踪迹。 “来迟了呢。”魔术师侧目。 他将人偶放下来,伸手沾了沾地上未干的血迹,偏头看向爱丽丝,“你能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金发人偶在原地转来转去,她拧起眉头,“这边……不对,往那边走,还有一个人。” 凯尔在狂奔。 他的肩上扛着一道人事不省的身影,终于,他跑累了,将肩上的人狠狠扔到地上,那道人影睁开惊恐的双眼。 “七年前,你是不是买下了一对母子?” 半边身体都沾满了血液的少年阴狠地逼问道。 那人眯起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小杂种!” “嘭!” 凯尔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说!你把她卖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这位凯尔曾经的噩梦竟然笑了起来,他用充满恶意的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她在哪里。” 天边飘起了小雨,少年的身体冷得出奇,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表情紧绷,他蹲下身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把你带回去,让你‘好好’想一想的。” 男人的表情突然一变,对面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他表情冷漠又带着一丝快意,“你说,我要是用这个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会怎么样呢?” “小畜生你敢!” 雨越来越大了,少年浑身湿透,他前所未有的冷静,雇佣兵那里不能瞒多久,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们的雇主失踪,但没关系,他早就找好了藏身之地,只要赶回去—— 少年的表情忽然一顿,他低头,看向贯穿自己心脏的匕首,穿着黑斗篷的身影像幽灵一般出现,没有人能从那漆黑的斗篷下窥见其他。 他缓缓地、不甘地、怨恨地倒下了。 黑斗篷漠然地望着惊恐的男人和倒在血泊里的少年。 暴雨磅礴,冲刷着满地的血污,那血污中开了一朵柔弱的花儿,雪白的花瓣盖在了少年的脸上。 黑斗篷的表情凝固住了。 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 男人、少年、血迹全部消失了。 犹如一场无害的梦。 8、女妖 薇薇安坐在箱子上,小声地打了个哈欠,爱丽丝在床上跳来跳去,床上只有一位伤患,因此爱丽丝是在他的脸上蹦来蹦去。 少年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只放大的人偶——他“唰”地一下像挥垃圾一样把人偶挥开了。 女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下一秒,她愤怒地跳到箱子上,指着对方骂道:“我要处死你!该死的人类!” 薇薇安拉了拉金发人偶的手指,小声说道:“他醒了,要不要告诉团长?” 正在气头上的女王听不得别的,她咬牙切齿,要让这个无礼之徒在诅咒中死亡,薇薇安就劝她人类不是故意的。 少年沉默地看着这如此荒谬的一幕,两只眼熟的人偶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他抬头,两只人偶的主人,那个新来的魔术师正搬了只凳子坐在他面前。 “你好。”魔术师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金发人偶怒气冲冲地跟他告状,黑发人偶就在一旁劝架,戴帽子的魔术师耐心地听完自己的人偶们的倾诉,抬眸望向他,真诚地开口道: “你能和爱丽丝道歉吗?” 爱丽丝,那个金发人偶的名字。 少年沉默,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动,他低头,那只黑发人偶正认真地盯着他,“跟女王道歉,不然女王会处死你的。” 少年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他盯着金发人偶,金发人偶也盯着他,过了好久,低沉的、沙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对不起。” 薇薇安松了口气,爬到魔术师的肩膀上,人偶坐在高处打量着他。 她扯了扯魔术师的头发,指着对方和自己不同的耳朵悄悄地问道:“他是精灵吗?” “他是半精灵。”梅林回答。 半精灵少年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一向隐藏地好好的身世被人揭开,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都想暴起杀人了。 薇薇安被解答了疑惑,她又有了新的疑惑,“半精灵?是人和精灵的混血吗?” 梅林耐心道:“是的。” “半精灵和精灵有什么区别?” 梅林点了点肩头好奇宝宝般的小人偶,笑道:“半精灵的寿命只有精灵的一半,但他们拥有精灵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是自然的宠儿。” “那他们射箭很厉害吗?” “大部分情况下,是的。” “好厉害呀~” 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黑,似乎在爆发的边缘徘徊。 “你是谁?”他紧紧盯着魔术师,不放过对方任何表情变化。 “一个无名魔术师,你可以叫我梅林。”魔术师微笑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 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起身,他摸了摸胸口,伤口不见了,只可能是一个人做的。 他语气僵硬地开口道:“为什么救我?” “没有人该死。”魔术师叹息道,他让开身体,金发人偶正骑在一头绵羊的头顶上,朝薇薇安招手,“快过来!” 薇薇安就从魔术师的身上跳下去,轻飘飘地落在了绵羊柔软的毛发里,人偶咯咯地笑了起来,两只人偶兴奋地骑着躁动不安的绵羊在屋子里玩耍。 怀着莫名的预感,凯尔死死盯着那只矮小的绵羊,畜生的瞳孔里浮现出了人性化的恐惧。 “……哈。” 有着尖尖耳朵的半精灵少年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是从满是伤痕的破烂匕首上划过,留下粗嘎难听的回声。 梅林微微偏头,“你可以向他提问,但不能超过三个问题,你会得到答案的。” 魔术师轻轻地点了点绵羊的头颅,人类男性的疯狂求饶声回响在这里,“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是故意的……” 求饶声变成了“咩咩咩咩”的声音。 凯尔握紧了拳头,“……她在哪里?” 绵羊惊恐地张开了嘴,“赫杜河。” 薇薇安时不时看看半精灵少年,又看看绵羊,表情有些迷茫,赫杜河是这座城镇的护城河,他们来的时候也从河上经过。 少年的眼睛里燃烧着惊人的光芒,“你把她怎么了?” 绵羊不受控制地回答道:“七年前她想要带着你逃跑……我也不知道她那时身体这么不好,不过是打几下就不行了……” “……所以你把她扔进了河里?” 少年凶猛地、宛如野兽般盯住了他。 “是、是的。”绵羊结结巴巴地说。 三个问题结束,绵羊变回了普通的牲畜,它希冀的目光落在魔术师的身上,魔术师将两只人偶接回来,轻声笑道:“好了,免费表演结束了。” “……把他给我。”半精灵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梅林稍稍抬起眼眸,“它将赎罪。” 魔术师静静地注视着被怒火吞噬的少年,他轻轻地叹息道,“不要让仇恨主宰你的人生。” 少年离开了。 爱丽丝朝他的背影吐口水,“最好别落在女王的手里。” 贫穷的马戏团有了属于自己的动物,绵羊每天都“咩咩咩”地叫个不停,薇薇安对它很感兴趣,爱丽丝玩了一会儿后就失去了兴趣,梅林打开不知哪里来的钱袋子,里面是金灿灿的金币,他们三个当天什么也没有做,来来回回地数了好几遍,正好五百枚。 薇薇安看看敢怒不敢言的绵羊,又看看“呵呵”笑的梅林,似懂非懂,又有些好奇,人偶趴在箱子上,撑着脑袋数魔术师的睫毛,她数完一遍之后开口道: “其实你不需要钱的吧?” 魔术师微微垂眸,深色的眼眸仿佛某种望不到底的漩涡,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不起眼,明明走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导致世间至今没有留下多少关于这位“魔术师”的传说。 小城镇的日子非常平静,本就没有多少人的马戏团最终依旧只剩下了魔术师一人,还有他的两只人偶。 马戏团生意惨淡,好不容易还上债务,又被对面马戏团抢尽了风头,以至于魔术师不得不在红房子门口摆上了其他的招牌。 金发人偶捂着眼睛不忍直视,他们有时要帮富人找到走丢的宠物,有时接下佣兵协会的委托去城镇外面寻找罕见的草药,有时还要给生无可恋的穷人开解心结,当然,没有报酬。 薇薇安数着门前的青草露出嫩芽,她高兴地拔了几根递到正不安地刨着蹄子的绵羊面前,绵羊屈辱地接受了人偶的投喂。 天色渐晚,深沉的夜幕之上一轮明月若隐若现,薇薇安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到梅林正向她走来。 人偶懵懂又有所预料地问道:“我是不是要变回去了?” 魔术师颔首,他放下手中的衣物,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过了一段时间,房门被打开,黑发及腰的少女走了出来,她伸出手,有些不太适应又有些僵硬地上下晃了晃,她走到魔术师的面前,低头看他的箱子。 金发人偶最近有些疲惫,她此刻正在箱子里睡觉。 以往两只人偶都是一起睡觉的。 薇薇安想,要是她醒着的话一定会叫自己给她“献血”的。 想到这里,少女不由得轻笑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乌黑顺滑的长发,雪白细腻的肌肤,让这位人偶少女看上去不似真人。 也惊到了半夜偷溜过来的半精灵少年。 薇薇安听到动静并没有多少意外,最近这段时间,这只半精灵总是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身后,爱丽丝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是想趁机偷羊。 因此不再是人偶的少女歪头,朝没有人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为什么不进来?” 半精灵少年落荒而逃。 少年拒绝了她的邀请,人偶少女有些遗憾但又没有那么在意,她看向魔术师,眼神亮晶晶的,“我现在能去看狮子了吗?” 魔术师微笑着点头。 薇薇安如愿踏进了那座慕名已久的马戏团,但显然,夜晚的马戏团并不热闹,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当薇薇安进来时,罕见的美丽黑发少女引起了不少注视。 这座马戏团很大,是他们的好几倍,薇薇安忍不住在心底做了一下对比,她的目光从笼子里恹恹的地精转向闭眼假寐的金毛狮子。 少女的目光是如此的喜悦,仿佛在异世界见到了一位熟悉的友人,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拦住,梅林目光平静,“不要惊醒它。” 他们又看到了许多平日里没有见过的物种,最后停在一座铁制的牢笼前。 薇薇安犹豫了片刻,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黑布,梅林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一只女妖。” 美丽的类人生物有着与精灵相似的尖耳朵,她闭着眼睛,黑色的长发垂到地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轻薄的纱布,仿佛是察觉到了外来者,她睁开了那双惊恐的但美丽的眼睛。 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睛,魅惑,如梦似幻,充满了吸引力,薇薇安被吸引了。 少女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她注视着女妖紫色的眼眸,将手伸进了牢笼。 魔术师没有阻止她。 女妖含住了那根手指,少女低头注视着她,女妖在吸吮着她的指尖,她用尽浑身解数,轻轻地啃咬着那根纤细的手指,女妖的舌头刮过她的指腹,柔软,战栗,难以言喻的快感。 梅林问道:“感觉怎么样?” 少女眨了眨眼睛,迟疑地说道:“我很喜欢。” 她蹲下了身体和女妖对视,“她让我快乐。” 少女抽出了手指,她朝女妖伸手,鼓励般地看向她,女妖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胆怯地、不安地,将手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所以,我也要让她快乐。” 梅林低头,角落里两道影子交缠在一起,在微弱的月光下呈现出一副接近亵渎的画面。 女妖们居住在深谷之中,她们常常以歌声与舞蹈魅惑迷途的旅人,她们身体柔软,并没有多少攻击力,因此才会沦为人类的玩物。 这是大部分的女妖,还有一部分女妖与众不同,她们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敌意,擅长暴力,渴望鲜血与死亡,她们又被称为“报丧女妖”。 显然这并非一只“报丧女妖”,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女妖”。 魅惑人心的女妖此刻竟满脸潮红地蜷缩在地上,轻薄的纱布盖住了她的半边身体,遮挡住了底下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双腿。 薇薇安从地上站起来,她带着一丝欣喜又带着一丝天真地问道:“我让她快乐了吗?” 魔术师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他将黑布放下,挡住了里面的风景,为人带来欢愉的女妖见到了真正的极乐,从此以后,她便只会心心念念为她带来极乐之人,再没有人能为她带来欢愉,女妖滥情,却又专一。 梅林的手落在她的发间,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就像从前他无数次对人偶所做的一样,他笑了起来,那是一个略带无奈,又十分纵容的微笑。 “你的快乐,会让世人疯狂。” 少女懵懂地抬头,眼前天旋地转,梅林接住了不受控制晕倒在地的女孩,他垂下眼睫,抱着昏睡的少女走出了马戏团的大门。 身后的马戏团忽然开始崩解,从内部开始一寸一寸消失在原地,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包括原本的两道身影。 许久以后,天边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新的一天,薇薇安从箱子里醒来,爱丽丝还在睡觉,人偶戳了戳她的脸,被金发人偶毫不客气地挥开,薇薇安觉得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样,她开心地和魔镜和绵羊打招呼,即使二者都没有理她。 她最后和一直坐在树上的半精灵少年打招呼,“为什么不进来?” 听到这话,半精灵少年身形一晃,险些从树上掉下来,他一言不发,发挥超出常人的敏捷,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地跳出了院子。薇薇安有些迷惑,但并没有在意,她又和姗姗来迟的魔术师打招呼,魔术师回她以微笑。 一直到中午,金发人偶终于睡醒了,她神清气爽地从箱子里出来巡逻,看到薇薇安在抱着比人偶还高的瓶子,于是问她在做什么。 薇薇安回答她在熬制魔药。 金发人偶震惊地张大了嘴。 梅林欣慰道:“这样很好,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爱丽丝掩不住的好奇,她指着坩埚里的不明液体,“这是什么?” “一点能让人变得想睡觉的药水。” 金发人偶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她怀疑的目光在薇薇安身上游走,梅林笑着递出了一个空瓶子,让人偶能够将药水装进去,他点了点金发人偶的脑袋,“你可没有喝过乱七八糟的药水。” 薇薇安忙活了半天,才得到了一小罐魔法药水,她高兴又兴奋,眼睛发光地望着魔术师,魔术师动作自然地拿起药水喝了一口,点评道:“味道有点苦。” 黑发人偶看着他丝毫不带睡意的侧脸,沮丧地吸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女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的仆从瞒着她学会了调制魔药,显然只有她不知道,这让金发女王的内心忽然有了奇怪的感觉。 薇薇安回答着说:“一个精灵教……嗯,我自己学的。” “是那只给你下诅咒的精灵?” 薇薇安点头,法师熬制魔药时从来不会避着薇薇安,他的魔法书籍也扔得到处都是,薇薇安有时无聊就让星星给她翻译,她就顺便记住了许多魔药配方。 这是薇薇安第一次提起从前的事,爱丽丝难得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追问道:“你是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她认为薇薇安是被邪恶精灵抓走的可怜人类,变成人偶也是因为那只邪恶的精灵喂她喝了变形药水。 薇薇安像是陷入了回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叫我喝好多魔药,我就给他喝了一点我做的魔药,然后就出来了。” “没了?!”爱丽丝不信,她认为这期间肯定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这让女王愈发同情可怜的薇薇安,她觉得这一定是薇薇安的伤心事,所以她才不愿意多讲。 而薇薇安想的却是关于那时星星对她说的话,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法师的喜欢对薇薇安而言可有可无。 魔术师在想什么呢? 他想的比两只人偶都要多,比如说为什么喝了这么多效果不明的魔药看上去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薇薇安,比如说他知道薇薇安的变形药水中掺进了一只精灵的血液,而在那些古老的年代里,黑暗精灵们喜欢将自身的血液混进各种魔药里让伴侣喝下,这象征着精灵的占有。 野蛮,而又落后的习俗,已经很少有精灵愿意这么做了,即使是堕落的黑暗精灵,他们更愿意将伴侣锁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满足自己的私欲。 魔术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薇薇安最近沉迷于熬制魔药,她小心地拿出自己全部的、可怜的、不到二十枚银币的、全部来源于魔术师的财产,请求梅林帮她购买材料。 梅林笑着点头,结果可想而知,这可怜的数字甚至还不够买一面镜子,薇薇安当天垂头丧气地抱着魔镜,她拿桌布擦了擦魔镜光滑的表面,“魔镜啊魔镜,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变得有钱吗?” 魔镜闪过一阵白光,上面浮现出了薇薇安的脸庞,薇薇安盯着自己的脸,沮丧地想,连魔镜都不知道。 半精灵少年经常从某个角落突然冒出,有一回薇薇安抓到了他的袖子,她就不放手了,少年低头,人偶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你能帮我个忙吗?” 少年沉默,薇薇安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如果薇薇安此时抬头的话就能看到少年盯着她的侧脸,神情中流露出某种恍惚又带着不自知的情愫。 少年把薇薇安偷走了。 其实是薇薇安要求的。 魔术师白天不在家,爱丽丝在箱子里睡觉,薇薇安就钻到少年的袖子里,请求他把自己带出去。 她并不担心少年真的把自己偷走,毕竟那只绵羊到现在还拴在门口,也没见他来偷,她认为他和魔术师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 薇薇安抱着自己熬制的魔药,人偶恳请少年帮她卖掉这瓶“昏睡药水”,赚来的钱她可以分他十分之一。 少年就盯着人偶,好半天才问为什么不让魔术师帮她卖。 人偶躲在他的口袋里探头探脑,听到这个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少年也并非什么追根问底的性格,他带着人偶敲响了一间酒馆的门,酒馆老板显然和他是老相识了,因此少年直接开口道:“帮我卖点东西。” 他将人偶的药水拿出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用处,老板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小会儿,点头说道:“可以,但我要拿三成。” 少年的口袋动了动,他面不改色道:“两成。” 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把价格定下,而作为卖方的老板要收取两成的中介费。 人偶直到回来都闷闷不乐的,少年手指微动,他朝人偶说道:“那家老板认识许多识货的法师,你的药水卖给法师肯定比卖给普通人好。” 他对人偶说自己不需要她的报酬,因为他们之前帮助过他。 人偶接受了这个解释,少年将她放了回去,临走前他冷冷地看了眼角落里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绵羊。 自那之后,薇薇安的朋友除了金发女王又多了一个半精灵少年。 爱丽丝很讨厌他,总觉得他想偷走他们院子里的羊,但其实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或者说阴沉。 他一开始总是躲在树上,后来薇薇安招呼他进来做客,她跟魔术师撒娇,魔术师笑着说她可以去交更多的朋友。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薇薇安喜欢让半精灵给她讲外面发生的事情,魔术师有时也会讲,但他口中的正在发生的事情可能是许多年前的了。 这一天,少年告诉薇薇安战争结束了,人族取得了胜利,魔鬼们正在撤回深渊。 薇薇安听得有些出神,半精灵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人偶少女轻轻地问道:“是所有的魔鬼吗?” 少年点头,她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仿佛甩掉了什么一直以来很烦恼的负担,她说道:“真是太好了,我讨厌战争。” 爱丽丝不屑道:“人类每隔几十年就要挑起战争,明明只能活那么点时间,竟然还有精力用到打仗上,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薇薇安怯怯地说道:“可是,我就是人类呀。” 半精灵少年和金发人偶同时扭头看她。 黑发黑眸的人偶少女无害地、柔软地笑道:“我也只能活几十年呀。” 9、无需在意 仿佛只是一场午后闲话,薇薇安继续缠着少年追问外面的事情。 她从少年的口中得知了帝国首都伦萨有着全世界最大的马戏团,那里的路比十匹马车连在一起还要宽敞,布料是用金缎做的,道路是用宝石铺的,池子里流淌着蜜和奶,阶梯由云彩搭建,贵人们的衣服都由妖精编织而成,众神为它赐福,太阳永不坠落,黑暗无法滋生,人皇端坐于王座之上接受万民的朝拜。 他告诉薇薇安,现在的帝国除了伟大帝皇一共有两位执政官,都是帝皇的子女,但当薇薇安问帝皇的子女都有谁时,少年直白地回答不知道。 那些东西离他太远,而他前半生都在淤泥里挣扎,根本就没空去关注这些,现在讲给薇薇安听的也只不过是他的道听途说,加一点自己的猜测。 但也足够让人偶惊奇不已了,她亮闪闪的目光让半精灵少年有些坐立不安,他眼尖地撇见魔术师似乎已经回来了,就从原地站起,表情淡漠道:“我走了。” 人偶依依不舍得与他告别。 魔术师坐到人偶身旁,略带笑意道:“交到新朋友了?” 薇薇安点头,爱丽丝抓着她的头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小子了!” “喜欢?”薇薇安有些懵懂,又有些恍然。 “不然你最近怎么老和他混一块!” “那我也喜欢爱丽丝。”人偶诚实地回答。 “喜欢女王是应该的……不对!我是问你和那个小子,你是怎么看他的?” 人偶求助地看向魔术师,梅林笑着将两只缠在一起的人偶分开,“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金发人偶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快拿过来给女王看看!” 爱丽丝得到的是一小块凝固着的血液,薇薇安得到的是几粒种子。 “咦……这是喀玛拉的血?!” 金发人偶差点激动地原地弹起,她兴奋地抱起那一小块凝固着的血液“噔噔噔”地钻进了屋子里。 仿佛察觉到了薇薇安困惑的眼神,梅林说道:“一种恶魔,喜欢藏在人的影子里,等它长大就会吃掉影子的主人取代他,这是一只幼年喀玛拉。” 薇薇安又眼神亮晶晶地举起自己的种子,魔术师卖了个关子,他的表情有些奇异的平静,“你可以试着种一种,说不定会长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于是薇薇安整天觉也不睡了,就守着自己的种子,梅林给了她一个小小的花盆,人偶蹲在自家院子的角落,半精灵少年过来的时候看到小巧的还不到自己巴掌大的人偶正蹲在地上刨土。 “你在做什么?” 人偶头也不抬地回道:“莎莎要换新的土了。” “……莎莎?” “就是我的花!”人偶骄傲地指着自己的还没发芽的花盆,少年嘴角抽了抽,“你连它是花是草都不知道。” 薇薇安坚定道:“她一定会开花的。” 人偶日日夜夜留意着自己的花盆,半精灵少年每次过来都默默地看着她给自己的花盆浇水,金发人偶得到了新礼物正在练习新的血液魔法,魔术师每日出去为孩子们表演戏法。 有时他会带上薇薇安,黑发人偶就安静地坐在他的肩膀上,黑漆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魔术师这时就会满身鲜花地回去,孩子们开心时便会往他身上扔鲜花或者糖果,有一回扔到了人偶身上,人偶就悄悄地动了动自己的关节,把那朵花藏了起来。 “哇——人偶动了!” 一个男孩大喊道。 “人偶才不会动呢,你又在骗人了。” 其余的孩子很不以为然,认为他在撒谎。 男孩委屈道:“真的动了!我看到她把花塞到衣服里面去了!” 一个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她仰头看戴帽子的魔术师,“我能摸摸她吗?” 魔术师看向自己的人偶,人偶的睫毛似乎颤了颤,他将人偶放在手心,“只能摸一下哦,不然她会害羞的。”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在了人偶的头发上,她轻柔地、郑重地摸了摸人偶的脑袋。 “我也想要一个人偶。”女孩羡慕地说。 这漂亮而逼真的人偶,很让女孩喜欢。 “会有的。”魔术师微笑着看着她。 并非所有的孩子都会爱护人偶,有一回人偶正趴在魔术师的帽子里偷偷打哈欠,却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了一下,人偶有些懵地抬头,只见一个拿着弹弓的小男孩正一脸得意地望着她。 他又朝人偶扔了好几个石头,人偶偏头躲过去,但还是有不少石子砸到了她,人偶漆黑的眼睛顿时变得湿润起来。 他着急地指着人偶:“我就说——她果然会动!我没有撒谎!” 人偶默默地又躺了回去。 魔术师蹲下身子平视着男孩,“为什么要伤害她呢?” “她只是一个人偶!”男孩有些大声地说道。 “是呀,你也说了她只是一个人偶,人偶就应该被伤害吗?” “人偶又不是人!” “那如果她是一只鸟呢?你也要把她打下来吗?” 男孩有些委屈,又有些结巴,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大喊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一只麻雀飞到魔术师的帽檐上,黑豆似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这一场辩论,魔术师伸出手,让麻雀停在自己的手心,他叹息一声,“没有生灵生来就该受到伤害。” “好疼呀。” 没有人的角落,人偶泪眼朦胧地望着魔术师,梅林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下次就不来了吧。” 薇薇安坐在他的手心里,人偶其实已经被哄好了,但她还是努力挤出几滴泪水,抱着梅林的一根手指撒娇道:“你能带我去伦萨吗?” 梅林稍稍偏头,深色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语气并不惊讶,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最寻常的问题,“为什么要去那里?” 人偶的语气带着点不自知的迷茫:“我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应该去找它的。” “它在伦萨吗?” “不知道。” 这场没头没尾的谈话到此结束,魔术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笑着说他们下一站该去精灵的故乡,薇薇安并没有失望,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 “我丢了什么?”薇薇安问星星。 星星不语,或许它认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它不屑回答。 爱丽丝在某日兴致勃勃地将一小块石头状的固体交给薇薇安,金发人偶高傲地抬头,“你快试试,这是女王最新研究出来的血液魔法。” 薇薇安将那块像石头又像果冻的东西握在手里,在人偶惊奇的目光下,她的视线变暗了。 人偶融化进了阴影里。 爱丽丝非常高兴,她的魔法成功了,这块魔法石能让薇薇安藏进阴影里,并在阴影里行走,借助了恶魔的特性,但缺点是并不耐用,每次只能潜进阴影里一小会儿。 “不然就会被那些阴影生物拖走吃掉!”女王如此恐吓自己的仆从。 她心情大好,将魔法石送给了薇薇安,薇薇安将它收进了箱子里,她转眼就去看自己的花盆了。 人偶眼巴巴地蹲在自己的花盆面前,时不时用梅林给她做的小铲子翻一翻土,再盖到上面去。 让人偶失望的是,她的种子非常安静,没有一丝要发芽的征兆。 半精灵少年有时会过来看看人偶,他最开始还避着梅林,后来见没人在意他,他也就干脆光明正大地走正门了。 从前他都是翻墙从树上进来的。 属于精灵族的天赋让少年拥有远超常人的体力与耐力,爱丽丝依旧对他持有偏见,并数次怂恿薇薇安与他断绝来往。 但爱丽丝不知道的是,半精灵少年每次过来是与薇薇安交流贩卖魔法药水的事情,薇薇安并不能做很复杂的魔药,毕竟人偶的身体只有那么大。 好在客户很满意她的药水,并承诺下次还要采购,薇薇安并不想要金币,她想要少年帮她去搜集魔法材料,可惜的是这只是一座小城镇,连法师都稀少,更何况魔法材料呢。 因此薇薇安只能调制简单的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材料的“昏睡药水”,她有时会满脸期待地递给梅林,梅林也非常配合地喝下,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薇薇安有些恍然地想,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到梅林睡觉过。 有时借宿在别人家里,他也只是注视着两只人偶睡觉,即使在一张床上,薇薇安也从未见过他闭上眼睛。 因此人偶跳到魔术师的箱子上,细声细气地问道:“梅林为什么从来不睡觉?” 梅林正在帮薇薇安收拾满地的瓶子,他轻轻扫起地上的银白粉末,“因为睡够了。” “睡够了?” “我要是入睡,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情。” 人偶懵懵懂懂。 梅林叹息道,“所以,如果看到我睡着了,就要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 “那梅林呢?” “无需在意,只需耐心等待我的醒来,或者在梦中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见的。” 10、痴狂之爱 “我的小羊羔……” 薇薇安从噩梦中惊醒,人偶的表情还带着残留的惊惧,梦中之人的呼喊仿佛就在耳边,魔鬼猩红的眼眸牢牢锁定了她,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他抚摸着她的脊背,目光阴冷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梦中的魔鬼张开了漆黑的羽翼,他大笑着将发抖的少女抱进了怀里,苍白的手指强势地撬开了她的嘴唇,他在梦中亲吻着她。 “——找到你了。” 薇薇安睁开双眼,视线顺着不起眼的衣袍往上是一张含笑的脸。 梅林低头,“做噩梦了?” 人偶点头,她张了张嘴,本想向魔术师倾诉,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能教我魔术吗?”薇薇安说。 梅林将帽子摘下,递给薇薇安,鼓励道:“把手伸进去。” 薇薇安照做,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面魔镜。 人偶和魔镜大眼瞪小眼,如果魔镜有眼睛的话。 “所有的魔术,都是一种欺骗。” 魔术师说道。 “你所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你所忽略的,往往隐藏着真相。”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梅林从箱子里又拿出了一面镜子,他将两面镜子摆在一起,笑道:“猜猜哪个是真的?” 人偶不太确定地指了指从箱子里拿出的那面,紧接着在她愕然的眼神下梅林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面镜子。 薇薇安抓着他的袖子想要看清楚里面是不是还藏着镜子,梅林点了点她的脑袋,嘴角带着笑意,“没有了,真的。” 第一面镜子闪过一阵白光,薇薇安连忙抱起这面魔镜,“是它!” 镜子光滑的镜面闪烁了下,似乎对薇薇安这么久才找到它感到不满,梅林收起了其余的镜子,莞尔道:“猜对了。” 看到人偶亮晶晶的眼神,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没有奖励。” 人偶抓着他的头发,指责道:“坏梅林。” 魔术师轻轻地将头发抽出,然而在抽出的过程中被人偶一把抱住,她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人偶一样,人偶一口咬在了修长的手指上,留下了一排小小的牙印,并不疼,因为人偶也没有用多少力气,梅林轻抚着人偶头发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人偶的背部,薇薇安并不知道,在她的肩胛骨下方有一道漆黑的印记。 邪异,危险,满是不详的气息。 …… 深掩峡谷,这里是神战遗址,是神明留予人界的伤疤,数位天使曾陨落于此,神明的鲜血洒满大地,这里的天空每时每刻都笼罩着狂风与暴雨,雷霆与风暴之神曾神降于此,祂的怒火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形,让原本的平原从中间裂开,深不见底的峡谷时不时传来瘆人的回声。 一队人马行走于此处。 他们全副武装,为首的银甲骑士沉默着走在前方。 忽然,周围起雾了,银甲骑士表情骤变,“敌袭!列队!” 无需多言,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大战士,即使是面对诡异的魔物,依旧保持了镇定,属于圣殿的庇护加诸于身,骑士们手持大剑,炽白的火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畸形的怪物们在这攻击中化为灰烬。 银甲骑士并未松懈,他一言不发,盔甲下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里被黑色的雾气覆盖,仿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此刻,有危险的嘶鸣声传出。 下一秒,天空暗了下来,不,骑士瞬间回神,不是天黑了,而是天空上方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魔物! 那些魔物们长相奇形怪状,因生活在深掩峡谷早已被改变了存在形态,即使是最强大的圣骑士也无法在这里多待,神明遗留的气息会无差别侵蚀每一个活着的生物。 大地在颤抖,数不清的亡灵生物正从地底爬出,一只白骨之手猛然抓住银甲骑士的脚踝,骑士的身上亮起了圣洁的白光,光之女神如此温柔地庇护着祂的信徒。 骑士们在这样的围攻下依旧保持了阵型,没有一人开口,除了最开始提醒“敌袭”时,这是一场沉默的厮杀。 然而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即使是有神明的加护,骑士们已现颓势,这刺激到了黑暗生灵们,它们更加疯狂地涌上来,很快有骑士被拖进黑雾。 没有人多看一眼,连拖进的过程都是无声的,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在遵守着某种威严制度,无言的沉默蔓延开来。 很快就有新的骑士补上,这场厮杀还在继续。 无人知晓,峡谷的外围正进行着一场怎样的搏杀,他们甚至还没有进入深掩的内部。 也许只是一瞬间,炽热的白光划破天空,迅速坠落在战场中间。 白光散去,出现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人有着一头宛如火焰般燃烧的赤红长发,身着铁黑色的盔甲,身形挺拔,脸庞深刻又锋利,宛如猛兽出笼般凶悍的气息牢牢锁定了猎物,他漫步在战场中央,犹如修罗再世,每走一步就有头颅落下,血雨挥洒,年轻的红发男人嗤笑一声。 “一群废物。” 这一声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制,魔物们的身形停住了,漆黑的雾气震荡起来,危险的嘶鸣声愈发靠近。 那隐藏在深处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只滑腻粗大的触手从黑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向红发男人,男人的眼底浮现出几缕兴味,他的身体开始燃烧,铁黑色的盔甲覆盖着熊熊火焰。 他化作了一把火焰长枪,以恐怖的速度瞬间投掷向黑雾。 银甲骑士沉默地注视着他,他已经认出了来人,这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冷酷又桀骜的气势,毫无疑问。 帝国的铁血执政官——索伦蒂亚。 这位执政官在战场留下赫赫威名已有数十年,在最近的战争中更是让魔族们闻风丧胆,如今战争已然结束,他的去向也不再被众人掌握。 黑雾疯狂地扭动,一道炽热光芒冲出雾气,那一瞬间的雾气划开足以让人窥见其中的身影,那是巨大的、正在疯狂扭动的三头怪物。 红发的帝国执政官现出身形,仅仅是进去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盔甲上已经沾满了未知生物的血液,铁黑色的盔甲仿佛遭遇了什么腐蚀般变得锈迹斑斑,男人的目光落在银甲骑士身上,这位铁血执政官傲慢地开口道: “进度?” 银甲骑士回答:“外围一百五十公里,比上次多前进了十公里,魔物数量呈倍数增长,未知的呼唤影响加深,祷告仪式作废,神明的力量在这里被压制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余的骑士警惕地望着黑雾,在深掩峡谷,语言是要付出代价的。 帝国派遣了这么一支精锐队伍前来,却也只能止步于外围。 深掩峡谷的内部,从未有人进去过,或许只有神明才知晓其中的秘密。 银甲骑士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忽然之间,所有人的身体都僵住了,包括那位帝国执政官也蓦然停止了动作。 一道声音。 或者一道呼唤。 同时响起在了众人的脑海中。 “主啊……” 年轻的帝国执政官狠狠皱起眉头,“又是那些灵界阴影,今天是满月吗?” 银甲骑士笃定摇头,“罗盘显示灵界入侵程度没有加深,是这里的特殊导致的灵界力量外泄。” 他话音未落,只见骑士们内部有人痛苦地抱住脑袋倒在地上,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直视的呼唤,他忍不住摘下头盔,只见他满目猩红,眼鼻处流出汩汩鲜血,那位已经堕落的骑士用一种陌生的、狂热的语气痴迷地喊道: “亚莎……我的亚莎……我的亚莎在哪里!” 索伦蒂亚手中的长剑开始燃烧,明显回应了灵界呼唤的堕落骑士在地上疯狂地扭动。 “快去找!去找我的亚莎……快去!” 那疯狂的,痴迷的,扭曲的爱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灵界阴影没有借凡人的口吐出更多的字符,帝国的铁血执政官砍下了他的头颅,红发男人低语起来。 “亚莎……?” 银甲骑士默然而肃穆地望着战友的尸体,灵界如此危险,没有众神的庇护根本不能轻易接触它,它比深渊更神秘,是世界的禁忌,灵界阴影们无时无刻不在试图降临人间,根据最古老的典籍记载,灵界拥有自己的阴影之主,那是一位真正的神灵,祂隐藏在阴影背后,疯狂又扭曲,比黑暗神灵更加危险,祂由上而下影响着自己的信徒,所有阴影的信徒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扭曲。 是的,阴影们拥有自己的信徒,有光的地方就有暗,阴影之主的信徒们笃信灵界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人间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神明们封印了灵界的大门。 他们甚至发展出了一套自圆其说的教义,圣殿的骑士团们已经不知道捣毁了他们几处据点。 在遥远的灵界深处,未知的存在注意到了这队帝国前锋,祂的目光让最精锐的战士瞬间疯狂,人类的情感怎能与神明相提并论? 所以骑士疯了,他无法承受那炽热的浩瀚的仿佛要燃尽世界的爱意,所有的阴影生物们同时呼唤一个名字: “亚莎……” 这是一位真正神灵的爱。 与此同时,高居于王座之上的人类帝皇投来威严的目光,行走于人间的地上天使睁开了眼睛,阴影深处的信徒们痛哭流涕,小城镇的魔术师停止了为孩子们表演的魔术。 帝国执政官再次化作长枪冲向天空,伤痕累累的骑士们不再前进,他们原地调整,等待帝国的救援。 12、天使 魔鬼亲昵地抱起她,俯身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薇薇安迷糊之中睁开双眼,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他的脸,魔鬼很配合地将脸庞送到她手边,少女低声道: “阿斯莫德……” 确定的语气,魔鬼愉悦地勾起嘴角,他的手伸进了宽大的衣袍里,准确地找到了那块印记,在他的轻抚下那惊人的烫意消失了。 怀中少女的身躯平静了下来,她仰头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薇薇安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比你想象的更早。” 魔鬼舔了舔她的手指,他眯起眼睛,“我该怎么惩罚你呢?不听话的小羊羔~” 薇薇安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自己一见面就会被暴怒的魔鬼杀死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魔鬼俯身狠狠咬了咬她的嘴唇,炽热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萦绕,温度在升高,薇薇安看向那双许久未见的红眸,她伸手轻碰,魔鬼没有拒绝她,他们互相对视着。 深红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欲色,薇薇安忽然反应过来了,她明白会发生什么了。 薇薇安看了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半精灵,少女主动环住了他的脖子,她闭上眼睛,如果魔鬼此刻让她睁眼的话就会发现那双眼睛深处是不加掩饰的冷漠,但他没有,他享受着少女的亲近。 “我们换个地方吧。”薇薇安说。 魔鬼满足了她的要求,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羊羔,黑色的羽翼猛然张开,灵界通道再次被撕开,这一次,魔鬼得到了自己的猎物。 迎接薇薇安的是疯狂的亲吻,魔鬼苍白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他啃咬着少女的脖颈,仿佛撒气般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少女轻咬着他的唇,承受着来自魔鬼的折磨,一半热切一半冷淡地吸吮他的嘴唇。 在魔鬼领地的那段时间,他们在宫殿的各个角落都留下过痕迹,薇薇安坐在他的身上,她主动亲吻着魔鬼的喉结,魔鬼灵活的手指钻了进来,轻抚着那漆黑的印记,泛着青筋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腰,忽然重重地一按。 薇薇安在瞬间天旋地转,她被魔鬼压在了地上,黑色的长发随意地铺撒开来,她微微喘着气,皮肤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阿斯莫德抓住她的手,气息喷洒在她纤长的脖颈,魔鬼俊美的脸庞贴着她的脸颊,他也在喘气,笑声又低又哑,“宝贝,你想它吗?” 魔鬼猩红的血眸炙热又烫人,薇薇安有些难为情地想要移开视线,阿斯莫德掰正她的脸,目光深沉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欲色。 少女的神情迷离而又动情,仿佛在看爱人般专注地望着他,这大大取悦到了深渊魔鬼,他不再折磨她,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 视线暗了下来。 人类少女轻抚着他的羽翼,黑色的翅膀根部连接着魔鬼的脊背,那里有一道不知何时留下的可怖伤口。他掐着她的下巴,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才控制住内心的暴虐与破坏欲,阿斯莫德带着不自知的迷恋说道: “我真该杀了你……” 薇薇安的目光不自觉地涣散,双手无力地垂下。 “宝贝儿,我的宝贝……”擅长欺骗的魔鬼毫不吝啬他的甜言蜜语,他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逃离,薇薇安抓紧了他未收起的羽翼,却未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迎接的是魔鬼愕然的目光,少女放下手中的匕首,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普通的匕首根本不能伤到来自深渊的魔鬼,即使是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她浪费了半精灵少年昏迷前偷偷塞给她的心意。 魔鬼瞬间暴怒,他掐着少女的脖颈,质问道:“为什么?!” 薇薇安艰难地咳嗽几声,她带着迷惑又带着几分冷漠,目光平静地望着盛怒的魔鬼。 “我对你不够好吗,宝贝?”魔鬼的指甲瞬间暴涨,几乎离薇薇安只有一尺的距离,“告诉我你的理由。” 真有趣,最狡猾的魔鬼向一个人类索要早已注定的答案。 薇薇安盯着他,拒绝和他交流。 魔鬼的指甲落在她的心口上,他咬牙切齿道:“我真该杀了你!”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薇薇安真诚地,感到深深的不解。 他没有机会对薇薇安动手了,圣殿的骑士们已经注意到了今夜这不同寻常的气息,而巧合的是,帝国的铁血执政官刚好在此。 魔鬼举起屠刀,他阴晴不定地盯着少女的脸庞,迟迟没有落下,他为他的犹豫付出了代价,圣洁的白光笼罩了此处。 薇薇安伸出手,接住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天使降临了。 这是一只行走于人间的地上天使。 “——拉斐尔!” 天使有着一头银白的长发,祂眼睫低垂,雕塑般完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背后张开了洁白的羽翼。 祂平静道:“阿斯莫德。” 两只自古以来就是仇敌的生物不再收敛,恐怖的威压瞬间蔓延开来,在场的唯一一个人类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魔鬼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阿斯莫德狞笑着飞上天空,“出去打。” 拉斐尔无言地看了眼人类少女,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祂连回答都是淡漠的。 “好。” 薇薇安有幸目睹了一场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对决,她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捡起破碎的衣物,半空中的天使与魔鬼不再压制,她睁着眼睛想看清楚,却被星星制止了。 “不要直视祂们。” 星星说:“凡人的身体太过脆弱,仅仅是目睹就会受伤。” 薇薇安虚弱地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看到银白长发的天使将长剑捅入红眸魔鬼的胸膛。 深渊魔鬼并不属于人间,正如天使也来自人间之外,人间能够供这类存在补给的魔力极其稀少,如果一只魔鬼在人间受了重伤,那他可能要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去治愈。 更何况众神排斥深渊,因此深渊魔鬼在人间的力量是会被压制的,而天使,是得到众神赐福的。 “那只魔鬼还带着重伤。”星星的语气有些复杂,爱意真是世间最不可琢磨的东西,它能让狂妄的魔鬼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来见并不爱他的人类。 天使撕下自己的羽翼,原本洁白的翅膀染上了血迹,祂的背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那是深渊魔鬼留下的,这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使并非看上去那般毫发无损,魔鬼的利爪也刺向了祂的胸膛,如若不能及时处理,恐怕祂会像魔鬼一样重伤缠身。 金色的神血滚落在地,借助这简单的仪式,祂打开了深渊的大门。 祂要将魔鬼送回深渊,再彻底封印深渊的大门。 重伤的魔鬼没有看敌人,那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世间最无情的人类。 人类少女走了过来,她走得很慢,双腿在打颤,好在深渊的大门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打开的。 她停在了魔鬼的身前。 天使没有阻止她,只沉默地注视着她。 少女柔软脆弱的手掌盖在了他的眼睫上,那只手掌微凉,让魔鬼心中的火焰“哗”的一下就熄灭了,他冷酷地、憎恨地盯着眼前的场景,魔鬼嘶哑地说道: “不要让我找到。” 不然,我一定会将你的双腿打断,为你戴上世间最坚固的枷锁,你要日夜服侍我,永远、永远、永远只能属于我一人。 深渊的大门打开了。 魔鬼充满恶意的诅咒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薇薇安双腿发软,下意识跌坐在地上,后背的某处烫得惊人,银发天使默然地注视着她,祂停在少女的面前,语气平静地开口道: “脱掉。” 薇薇安愣了一会,才意识到祂在与自己说话,她有些迟疑,天使沉默地等着她的回复。 这是一场漫长又诡异的沉默,薇薇安双手发抖地解开上衣的纽扣,少女雪白的肩膀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她的身上沾满了罪孽的气息,许久她才脱掉上衣,天使制止了她继续的动作。 祂的手指按在那邪异的印记上,祂注视着少女的身体,神情无悲也无喜。天使割开手指,金色的血液覆盖了魔鬼留下的印记,深渊魔鬼们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往往有着惊人的占有欲,要想隔离魔鬼们留下的印记只能用另一个印记代替。 金色的血液涌入少女的身体,压制了魔鬼的气息,天使的动作忽然一顿,祂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属于黑暗的气息。 黑暗精灵的血液安静地蛰伏在少女的身体深处,三份不同的印记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在这禁忌的夜色下,最圣洁的天使注视着被魔鬼哄骗的人类羔羊,少女单薄的肩膀在颤抖,她半身赤裸,雪白而脆弱的背部裸露在外,天使的目光平和犹如无风海面。 拉斐尔收回手指,祂看着茫然的少女,并没有开口询问,祂平静道:“张嘴。” 有了前面的经验,薇薇安已经习惯了这只天使的说话方式,她听话地张嘴,却在下一秒微微瞪大了眼睛。 天使将手指伸进了她的口中,金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入,薇薇安下意识地吞咽起来,银发天使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薇薇安却诡异地看出了一丝满意。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拉斐尔将手指从少女的口中取出,那根完美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透明的液体,薇薇安有些难为情,但银发天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祂说:“你沾染了魔鬼的气息。” 薇薇安盯着祂,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他们大概对视了有一段时间,薇薇安终于解读出了祂的意思。 祂的血液能够净化魔鬼的气息,因此才会有刚才的动作。 这只天使,好像有点呆呆的。 如果让圣殿的人知道了薇薇安这近乎亵渎的想法,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 天使可是神明的代行者,祂的一言一行即代表着神明,怎能妄议神明! 成功封印了魔鬼,为人间解决了一大祸端,天使张开洁白的羽翼,腾空而起,薇薇安看着祂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地上的三根崭新的、洁白的羽毛。 “捡起它。”星星开口道。 “这是……”薇薇安有些不确定,星星语气轻快地说道: “收好吧,这是一位天使的馈赠。” 炽热的白光划破天空,落在原地化作一道赤红的身影,帝国执政官皱起眉头,毫无疑问,这里爆发了一场战斗,仅仅是余波就足以让人胆寒,他动了动鼻子。 “……魔鬼?不对,还有一个……” 13、梦境之主 薇薇安跑回来的时候,半精灵少年还未苏醒,她在星星的指引下重新回到了这座降临过魔鬼的小院,她将少年扶到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深渊魔鬼并没有主动伤害半精灵,因为半精灵对他来说太弱小了,他甚至不屑于杀死他,就像撵走一只碍事的爬虫一样,魔鬼大公随意地一挥手,少年就躺在地上濒临死亡。 “给他喝你的血液。” 星星忽然开口。 星星很少开口,但它从未害过薇薇安,因此薇薇安照它说的做了,她看着少年的呼吸从几近于无到逐渐平稳。 当薇薇安终于有功夫询问的时候,星星告诉她,她的体内被灌入了天使的血液,那血液不仅会压制魔鬼的气息,更让她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震慑黑暗生物,当然,也可以用来充当施加治愈魔法的辅助材料。 这是天使的馈赠。 少年还在昏迷,薇薇安看了眼天边的满月,不知距离日出还有多长时间,而一旦满月过去,她又要变成人偶了。 薇薇安取出一根洁白的羽毛,将它放到少年的身旁,她捡起了地上的黑色斗篷,将身形藏进阴影里。 她要回去找梅林。 薇薇安第一次以正常人类的视角,看他们落脚的这处小镇,她却无暇感慨,好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甲骑士们并不认识她,但薇薇安依旧差点被抓住盘问,夜色已深,现在走在外面本身就很可疑,大量的骑士们进入了这座小镇,只为抓捕一人。 她握紧了手心的魔法石,这是爱丽丝曾送给她的礼物,能够让她在阴影里潜行。 冰凉的魔法石散发出了微弱的热量,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她小心翼翼地,潜回了他们曾经居住的那座小院。 她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在远处现身,薇薇安看到了光秃秃的草地,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地基,原本的小院已经消失了,它在争斗中化为了灰烬。 薇薇安的脚硌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蹲下身扒开面前的草丛,一面镜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按耐住狂跳的心脏,将镜子捡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擦拭了下镜子的表面,薇薇安小声地问道: “魔镜魔镜,告诉我梅林在哪里?” 镜子光滑的表面闪过一阵白光,那里浮现出一副画面—— 戴着帽子的魔术师和陌生的红发男人,他们似乎在一处野外,周围的环境并不是熟悉的小城镇,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祭台,骑着战马的红发男人忽然睁开眼睛…… 镜面抖了抖,所有画面都消失了。 薇薇安想了想又问道:“魔镜魔镜,告诉我爱丽丝在哪里?” 这次最先浮现的是一个箱子,视角继续往上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腕,薇薇安认出了这只手。 明知场合不对,她还是由衷地松了口气,爱丽丝和梅林待在一起,他们看起来没有受伤,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为什么梅林要将自己扔出来呢?还有……少女的目光落在了镜子的身上。 “你要去找他们吗?”星星问。 它并不建议薇薇安去那里,因为薇薇安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根本就不能掺和进那些存在的交锋。 这个世界对薇薇安而言太危险了,随便的一场天灾人祸都能伤害到她,更何况薇薇安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机会离开,星星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反正不管薇薇安要去哪它都得跟着她。 薇薇安确实陷入了沉思,在她沉思的时候镜子的表面忽然震荡了一下,新的画面逐渐浮现在上面。 那是一片漆黑的雾气,骑士和魔术师停在了它的面前,巨大的祭坛泛着诡异的红光,黑雾正源源不断地从台上涌出。 那黑雾似乎有某种强烈的侵蚀性,渐渐的整个镜面都被雾气覆盖,黑雾越来越浓,似乎要从镜中渗透出来,魔镜整个镜身都震动起来,白光大作,紧接着在星星震惊薇薇安愕然的目光下,那道白光吞噬了薇薇安的身影。 “哐当”一声,魔镜掉落在地。 …… “嘶——” 索伦蒂亚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战马,红发的铁血执政官冷眼看着后方的俘虏。 那是一位特殊的俘虏,俘获的过程相当简单,他基本上都没怎么挣扎,这让年轻的执政官回想起了临行前的一段对话。 他的父亲,弗莱塔的帝皇,纷争主宰,不屈者,黄金王座之主,秩序之父,伟大的征服者——所罗门大帝。 他的铁骑曾抵达过世界的尽头,他征服了最神秘的海洋,精灵赠予他永恒的寿命,巨龙为他衔来宝剑,矮人们为他锻造王座,死魂灵们为他开辟疆土,众神为他加冕,他与帝国同寿。 伟大帝皇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他无需开口,就足以让人臣服。 “吾儿。” 帝皇的嗓音低沉又威严。 “带回梦境之主。” 伪装成普通人类的梦境之主在为人表演魔术,他明明在微笑,可是索伦蒂亚觉得那笑就像是昆虫振动翅膀,毫无意义。 ——效仿人类的魔物。 红发的帝国执政官冷酷地将长剑插入平地,他抬起头来,缓慢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黑色的雾气愈发浓烈,索伦蒂亚命令队伍停下,没有再贸然前进,他看向梦境之主。 “你有办法解决吗?” 索伦蒂亚看向他。 梦境之主伸出了一根手指,他面容平静,手指却在触碰到黑雾时瞬间被腐蚀,梅林收回手,只见那根手指已变成了白骨,不过短短的时间就仿佛经历了一辈子,风化干瘪,只余白骨,又很快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索伦蒂亚漠然地看着他,黑雾是近十年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有人说它是从深掩峡谷蔓延而来的,也有人说它是阴影信徒们献祭生命从灵界召唤而来的。 它危险又低调,等到帝国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蔓延开来,最开始是偏僻的山野村庄,到最近的一个城镇都被它吞噬殆尽。 没有人能在它的侵蚀下存活。 他们向神明祈求过,得到的却是讳莫如深的态度,唯一能抵抗它侵蚀的就是圣殿的“天之泉”,这口源于不可知之地的泉水能够暂时浇灭那可怕的污染,因此每当要接触黑雾时,骑士们的盔甲都会在泉水中浸泡三日三夜才拿出来。 可惜,泉水并非无限。 就在不久前,群星之塔的预言者口吐鲜血地留下了一则预言,无人知晓预言者预知到了什么,预言者在留下预言后就倒地身亡,而她最后见到的人只有伟大帝皇。 那之后,伟大帝皇下令让他们去寻找一位从未留下传说的“梦境之主”,即使是在帝国的典籍中,也没有多少关于这位“梦境之主”的记载,他就像突然出现在人间一样,无声无息,如梦般虚幻。 梦境之主轻轻地叹了口气,明明刚刚失去了一根手指可是他的神情没有任何触动,他说道:“你们有收到神谕吗?” 红发执政官摇头,梦境之主低笑一声,“哎呀,祂们都不愿意管吗……”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和人类有着相似面孔的梦境之主抬起头,微笑地注视着他们,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流露出了恶意。 索伦蒂亚拔出长剑,赤红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锋利,危险,充满了攻击性。 他们无言地对视着,直到梦境之主忽然神情一动,他的目光越过了红发的帝国执政官,望向了被浓重黑雾笼罩的祭台。 梦境之主突然扶额,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表情像是想起了一件值得挂念的事情,不得不去处理。 他走近了黑雾,索伦蒂亚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依旧在前进,即使长剑已经深入脖颈。 红发的帝国执政官无声地看了他许久,索伦蒂亚收回了长剑,梦境之主毫不在意地朝他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鲜血从他的脖子处流出,滚落在地,他原本干净的衣服被染成了红色,他伸出手,一只手掌在瞬间化作白骨。 “咔嚓、咔嚓……” 他的身体传来了不可负担的诡异声响,这脆弱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散架。 “呀!掉了呢。” 他稍稍歪头,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骨,礼貌地问不远处的黑甲骑士: “能帮我捡一下吗?” 索伦蒂亚将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灰烬的手骨递给了他,梦境之主微笑着朝他致谢,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跨进了黑雾。 梅林行走在看不到头的黑雾里,他的半边脸颊已经腐烂,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依旧耐心地找着。 终于,他找到了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发呆的少女。 “薇薇?” 少女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她找不到他在哪里,这里太黑了,她惊喜地问道:“是梅林吗?” 梅林似乎笑了笑,他的脸上只余白骨,但那笑声依旧很温和:“是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镜子呢?我不是把它留给你了吗?” 薇薇安控诉那面不靠谱的魔镜,“就是它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是吗?”梅林恍然,“那我回去好好说说它。” “你在哪里呀?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一具即将腐烂的白骨用空洞的眼眶温和地注视着她。 箴言自白骨喉中滑出,宛如吟游诗人的低声吟唱,祝福之语于此刻加诸其身。 “你将穿过幽暗的密林,跨过高耸的群山,渡过湍急的支流。” “你要避开阴影的吸引,寻求护卫的荆棘,劈开扰人的风暴。” “你要辩识虚情与欺诈,分清爱意与谎言。” “噩梦绝不会惊扰你,欢笑将与你同在。” “——离开吧,去精灵的故乡,去翡翠之城伊苏索德,好运会眷顾你的。” “……梅林?”少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从地上站起来,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让她依赖的身影。 梅林轻轻地叹息,一只白骨之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脑袋,但最终还是没有惊动她,借着浓郁的黑雾,他唯一还未彻底腐蚀的一只手掌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魔术师轻柔地,将一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少女想要趁机抓住他,可惜他消失地太快,她只抓住了一缕雾气。 一具形状可怖的焦黑骷髅静静地注视着她。 祂说, “纵灾祸如洪水,纵人间哭啼不断,你必欣快如甘露。” 14、戒指 “你被抛弃了。” 这是星星第二次如此说,不过这次薇薇安呆呆地蹲在地上,清晨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似乎正酝酿着雾气。 她在地上蹲着发呆了许久,才重新站起来,伸手挡住了这并不刺眼的阳光,她摘下兜帽,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这是一具少女的皮囊,年轻,充满了活力,五官柔和,当她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便感觉仿佛有微风拂过,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 “为什么我没有变回人偶?”薇薇安问。 “嗯……因为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星星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 薇薇安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 “那你这样理解吧。”星星语气轻松,“你体内有三份印记,本来只有两份的时候谁也不让谁,现在多了一个它们就握手言和……不,形成平衡了,那只卓尔不能再诅咒你了。” “你自由了。” 它又很懒散地问道:“你要听那个人的去精灵的故乡吗?” 薇薇安趴在溪流前用树叶接着洗了洗脸,她不太敢回去,连续几次的经历,让薇薇安本能地有些害怕那些骑士。 其实她回去也找不到什么了,他们住的小院子已经被毁了,那里也没有了她熟悉的魔术师和金发人偶。 这让她有些茫然,又感觉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遇到他们,她或许也在流浪。 这个世界对薇薇安而言太过陌生,又太过可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上一枚蓝宝石戒指镶嵌在上面,她试过取下来,可是戒指就像是粘在上面了一样,无论是尺寸还是大小都紧紧贴合着她的手指,薇薇安觉得可能要把她的手指砍下来才能取下这枚戒指。 薇薇安歪头盯着这枚戒指,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星星倒不是很意外她的答案,它转念一想,觉得薇薇安去精灵的故乡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精灵们与世无争,他们寿命漫长,对一切总是抱有耐心,他们不介意收留一个弱小无依的少女,反正对他们来说也就几十年而已。 薇薇安去那里,说不定就能够远离凡世的纷争,人间对她来说太危险了,无论是魔鬼还是天使,这样的存在都不是她该接触的,他们战斗的余波就足够她死千百次了。 而且现在的薇薇安已经不需要担心那个会让她变成人偶的诅咒了,除非那只天使主动收回祂的印记。 “那些黑雾是什么?”薇薇安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魔镜自动将她送去了那个古怪的祭台,同样的,她也不是很理解梅林最后的嘱托。 当她走出祭台试图寻找他的时候却误入了这片森林。 “不知道。” 让薇薇安意外的是,星星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在薇薇安的眼里,星星一向是无所不知的,它几乎能解答薇薇安的所有疑惑,但现在它说“不知道”。 星星反问:“哪有谁能无所不知啊?我又不是神,就连神也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以为你是……” 它的声音忽然顿住了,这只自薇薇安来到这个世界就陪伴她的星星忽然语气怪异地说道:“我好像忘了什么……” 星星沉默了,它不再开口,不管薇薇安怎么呼唤它,它都保持着缄默。 薇薇安只好作罢,她靠在一棵树上,有些困倦,距离她和魔术师分开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她有时会漫无目的地行走,有时累了就靠在树上睡觉。 既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干净的食物,好在没有猛兽惊扰,她有时会摘些森林中的果实充饥,当然是在星星的指导下,在看到薇薇安差点把剧毒的果实当普通果实吃掉后它就凡事都要盯着薇薇安。 星星很担心薇薇安会轻易地死掉。 好在薇薇安一向运气非常好,让星星都不由得感慨命运女神是不是在她身上投注了视线。 她活了下来,并且还活得很轻快。 她若是饥饿则必有浆果从天而降,她若是干渴则必路遇甘霖,她若是劳累则必有野兽让出巢穴。 “纵灾祸如洪水,纵人间哭啼不断,你必欣快如甘露。” 夜凉如水,薇薇安睡在这座无名森林里,她睁着眼睛,却没有睡意。 少女纤长的睫毛颤抖,她在想什么呢? 她从干燥的树洞里探出头来,下意识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今夜星空黯淡,天空点缀着少许星子,没有月亮,薇薇安是在这时听到细弱的哭声的。 寂静的森林忽然响起不知是何人的哭声,足以让人心生俱意,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猎人都不会愚蠢地前去探查,但薇薇安不是猎人,她也才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并没有见识多少险恶,这种种足以让她前往未知之处了。 哭声愈近,薇薇安一无所知地闯入了禁地,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长发垂地的背影,她坐在水边,似乎就是那人在哭泣。 如果星星在的话一定会提醒她,可惜今日不知哪段对话触动了它,星星至今没有动静。 因此当薇薇安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背时,她被瞬间暴涨的头发缠住脚踝,只来得及一声惊呼就被拖进了水里。 薇薇安溺水了,她努力地想要往岸上游,可是脚踝被缠住,水流疯狂地往她的口鼻中灌,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岸边站了一个瘦长的身影,头发遮住了脸。 她的挣扎逐渐减弱了,意识也逐渐朦胧起来,那道身影静静地看着她在水中无力地挣扎,终于,它觉得时候到了,也跳下水来想吃掉这个误入的人类。 可是忽然之间,它的身体僵住了,干净的水面被血染红,那隐隐泛着金光的血液落在它的身上,立刻烫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那个本该溺水而死的人类正紧紧地抱住它,它尖叫起来,人类抱得更紧了,她的手腕上是一个巨大的伤口,那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水面归于宁静,人类少女从水中游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脚并用地爬回岸上。 她的脚踝处,有一个巨大的手掌印。 “……湖中妖精。”星星缓缓开口,它似乎才看到这一场斗争,语气有些复杂,“它们喜欢伪装成人类用哭声诱骗人类去湖边,再将其绞死,或者淹死。” “你应该尽快处理伤口。”星星说。 薇薇安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轻轻地点头,垂眸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水面,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树洞。 天亮后,薇薇安去找了另一处湖泊,她褪去衣物,赤足走了进去,她轻轻地,洗去了这一身的脏污。 她没有多余的衣服,只好将洗掉的衣物晾晒在树枝上,安静地注视着它风干。 等到衣服干了,薇薇安才从水里走出来,她先是撕下一块布料缠住还未结痂的手腕,再穿好衣服。 星星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担忧,它认为柔弱的薇薇安不能适应这个危险的处处都是魔物的世界,因此它建议道:“你应该去找个保镖。” “保镖?” “就是护卫,你可以让他或者她保护你去精灵的故乡。” “可是,我没有钱呀。” 薇薇安好不容易卖魔药赚来的钱都留在了那个院子里,她现在身无分文,以薇薇安了解的情况来看,请“保镖”是要钱的,而薇薇安没有钱。 一人一星星同时陷入了沉默,薇薇安掏出了自己身上仅剩的东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地上。 两根羽毛,一块不知道还能用几次的魔法石。 薇薇安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是她手上戴着的蓝宝石戒指,可惜并不能取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种子,没由来的有些难过,种子也留在了院子里,可是院子已经被毁了,不知它还能否发芽。 “要是地里能长金子就好了。” 星星不想理会如此愚蠢的问题,薇薇安心情低落,也不说话,一人一星星就这样慢悠悠地前进着。 薇薇安被抢劫了。 星星告诉了她许多,但唯独没有告诉她戒指戴在外面是会吸引盗贼的。 她被强行摘下了斗篷,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出,盗贼非常不屑。 “穷鬼。” 这是一个意外出现在这里的盗贼,他刚完成了一笔大生意,慌忙地从最近的城邦里逃出来,没日没夜地赶路,误入了这片古怪的森林,然后一眼撞见了薇薇安。 洁白的羽毛和圆滚滚的石头被随意扔在了地上,他应该是想着能戴着这样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宝石戒指的人一定是个有钱人。 可惜薇薇安让他失望了。 他倒没想杀薇薇安,只是他的眼神让薇薇安直觉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盗贼盯着薇薇安的脸,“你长得可真……罕见。” 黑发黑眼,五官柔和,轮廓不深,盗贼从未见过这样的长相。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少见的黑发魅魔,不过她们可没有这样干净的眼神,他伸出手,似乎想去碰碰薇薇安的眼睛,少女眨了眨眼睛,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冒犯,她的神情更多的是好奇。 盗贼眯眼笑了起来,“你应该放轻松,你很漂亮,很罕见,也很珍贵。” 他想卖掉薇薇安,不过在卖掉之前他有一些别的想法。 ……盗贼最终还是没有对薇薇安做什么,因为在他动手之前就被匕首划断了脖子。 救了薇薇安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明明是救人,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要杀人灭口,那双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瞥了眼薇薇安。 他收起自己的匕首,没有管一旁多余的人,自顾自地在尸体上搜了起来。 15、雇佣兵 森林被绿意淹没,树木遮蔽了阳光。 男人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双冷淡的眼睛,灰色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冷漠,危险的气息无声蔓延开来。 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的目光从少女的头顶掠过,那感觉——就像在接近一只致命的猛兽。 猛兽轻轻嗅了嗅她。 他的目光没有在薇薇安身上过多地停留,男人擦了擦染血的匕首,平静地转身离开。 男人的名字叫埃里维,是个雇佣兵。 森林是危险的。 埃里维一向如此坚信着,魔物们无处不在,阴影之中的存在蠢蠢欲动,树木为未知的存在提供着掩护,引诱着猎物们的到来。 他听到脚步声,轻微的声响,一头麋鹿旁若无人地从他身旁走过,然后是少女的笑声。 黑暗散去,林间泄露出些许光亮,月光洒在湖水中折射出粼粼波光,在湖水两畔,有一位少女趴在麋鹿上,她赤足踩在水里,湖水没过脚腕,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下,少女朝他打招呼。 “你好呀。” 如果不是前不久才见过她,他或许会将她认作湖中的精怪。 但这一幕也足够古怪,幽暗的森林里,一位美丽的少女在湖中和麋鹿嬉戏,这让埃里维怀疑先前的一面或许也是她的伪装。 “你也迷路了吗?” 她轻灵而快乐的声音传来,那双湿润的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她似乎很高兴——见到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少女从湖水中走来,她的衣角被水打湿,麋鹿温驯地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用角轻顶一下她的手掌。 她咯咯笑了一声,弯起了眉毛,十分自然地朝埃里维作出邀请,“那你要跟我走吗?” 埃里维当然不会和来历不明的人走,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转头离开了。 他在森林中寻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一处合适的地方,埃里维生起柴火,明亮的火光暂时驱散了黑暗,他靠在一棵树上休息。 忽然之间,男人的脸色瞬间一变,毫不犹豫地扑向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只听一声惊呼响起。 “呀!”少女被他压倒在地上,他掐着她的脖子,手下的触感细腻而温热,魔物是没有温度的,他盯着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就像一颗无暇的黑曜石,盯久了忍不住沉溺于其中。 埃里维松开手,这可怜的无辜的姑娘因此捡回一条性命,她却全然不知猛兽的善心可贵,还用那白皙的手指试图触碰他的胳膊,男人首先是感到一僵,再然后就是被冒犯的怒意。 他单手捏住那条细长的手腕,真孱弱,这是男人紧接着的感受。 “你在做什么?” 从之前的经历来看,他肯定这女孩能听懂他说的话,显然能够沟通,她也并非什么魔物,虽然不知为何沦落到此地。 她睁着眼睛,唇瓣如花般娇艳,这仿佛精怪般的女孩天真烂漫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送我那朵花?” 花? 埃里维皱眉,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去,在杂乱的野草丛中一朵雪白的花儿正无声地绽放,与周遭的事物格格不入,在风中摇曳,脆弱,又美丽。 少女想要这一朵花,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她若提出要求,那一定会得到满足。 她希冀地望着男人,可惜猛兽怎会懂得献花呢?他眼含警告地看了眼女孩,“别跟过来。” 他的警告并没有见效,因为少女依旧跟在他的身后,如果说之前她还知道躲起来,那现在完全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与谁交谈,时不时看他一眼,那目光新奇,坦然,却又让人感到冒昧,她像是被逗笑了般捂着嘴笑了起来。 又在笑到一半时看到了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连忙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 看着——更冒昧了。 树影婆娑,她侧身,神情专注,似在倾听着什么。 树妖吗? 听说有一类妖精生活在森林中,他们能够与树木交流,也能借助森林的力量驱逐外来者,他们长相美丽,时常有人会将他们与精灵弄混。 埃里维很快排除了这个选项,如果是居住在森林里的树妖的话,那初见的时候就不会是那样的场景。 少女没有收到鲜花,因此她主动采摘下那一朵花儿,将它捧在手心,微笑着亲吻它,她站起身来,将它扔向天空,这洁白的花儿就轻飘飘地落入了泥土中。 摘花的是她,将花扔下的也是她。 这仿如幼童般的行为没有吸引男人的丝毫注意力,他倚靠在树背上,精神时刻紧绷着,在心中计算着何时才能走出这片森林。 他无视了身边多余的人,懒得计较这女孩的来历,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与他没有关系,他独行于人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夜色已深,埃里维脱下沾满厚重灰尘的外衣,像是忍受不了般朝一侧望去,那个少女,她还在看他。 那视线充满了好奇,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跑走了。 埃里维终于摆脱了烦人的窥视,他闭上眼睛,入目是无尽的黑暗与阴影,他在黑暗中挣扎,直至被吞噬殆尽。 埃里维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眼前是一张放大的面容,那黑发的少女正蹲在他的跟前,侧身和一旁的麋鹿打闹。 见他醒来,少女将一袋浆果递给他,鼓励般的看着他。 浆果清甜,林中几只猿猴正抓耳挠腮地盯着地面,它们长长的手臂上挂满了瓜果,一只胆大且心急的猿猴将一串红果扔向了地面,砸在了少女身前。 另外几只有学有样,不一会儿地上堆满了瓜果,麋鹿的角上也挂满了不知名的果实,少女从地上站起来,生气地叉着腰指责它们,“够了!不要再扔了!” 猿猴们像听懂了似的,抓起树枝很快消失在眼前,少女欣喜地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还想要吗? 埃里维不想要,也不想和这古怪的女孩扯上关系,他冷淡的眼睛低垂着,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他希望这女孩明白自己不想接受她的馈赠。 很显然,女孩依旧不明白。 她扔下了这一路的果实,轻快地骑上麋鹿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埃里维在森林里待了几天,少女就跟了他几天。 每当他无意间回头时都能看到那浑然不知掩饰自己的少女,她跟着自己干嘛? 埃里维如此想着,又一次无视了路边的瓜果,这源自森林的馈赠被故意摆在草丛中,如果不是摆放的位置实在过于显眼,或许他真的会以为这是自己的好运。 最初的几天,埃里维都无视了她,他猜测少女是想跟着他走出森林,毕竟这片森林实在太大了,他们都行进了这么几天了也不到头。 除了偶尔被从天而降的浆果砸到脑袋导致过度警惕以外,其余的时候埃里维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猛兽默许了她的跟随。 埃里维将火石点亮,幽暗的森林里浮现出点点亮光,闪烁不息。 不,那不是亮光。 那是一双双眼睛。 属于爬行动物的竖瞳正泛着诡异的绿光,畸形的怪物被人类惊动,瞬间倾巢而出,嗡嗡嗡——那是它们振动翅膀的声音。 埃里维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兜帽盖过头顶,小臂肌肉隆起,浑身紧绷,他握紧了手心的匕首,风声呼啸而至,一只怪物爬到了他的脚边,匕首狠狠刺入皮肉,带来一阵血雨。 连续砍死了好几只怪物,埃里维忽然停下,就在刚刚,他听到了一声细弱的惊叫声。 再一次杀死一只怪物,男人转身,原路返回。 他赶来时少女正紧紧地靠在树上,源自黑暗的怪物不知为何有些忌惮她,迟迟不肯靠近,但在这僵持中已有一些怪物正在缓慢地接近她。 平衡迟早被打破,如果他没有赶来,少女应该已经沦为了怪物的食物吧。 埃里维拉起地上的少女,在愈发多的怪物尸体中带着她离开。 “你受伤了。”她歪头看向他的手臂。 男人的半边身体都沾上了未知生物的血液,他冷着脸,气质阴沉,让少女有些害怕,她想拉回自己的手,但发现拽不动,男人禁锢着她的手,宛如一座山般无法撼动。 “待好。”他说。 接着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少女盯着他的背影,在原地坐下自言自语,“那是什么东西?” 她微微侧耳,似乎在认真倾听来自未知存在的声音,许久男人都没有回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倏然之间,她的耳朵动了动,视线望向远方。 那里,好像有人在叫她。 16、魔物 薇薇安在原地张望了会,那呼唤愈发强烈了。 她疑惑地歪头,“谁?” 星星说:“你最好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 “哦。” 薇薇安没一会儿又问:“我们还有多久出去?” 星星有些无语,“我只是一颗星星,你对我的要求太多了。” 过了一会它又说道:“如果情况顺利的话,跟着那个男人你就可以走出森林了。” “星星都会说话吗?”薇薇安问。 “星星当然不会说话。”星星答。 “可魔物会说话。”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让正在对话的一人一星星同时一惊。 “你是谁?”薇薇安难掩好奇地东张西望。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魔物,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小女孩。” “魔物?”薇薇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不用寻找,我就在你的身旁。” 于是薇薇安翻开草丛和树洞,那声音似乎被逗笑了,难言的笑声在薇薇安脑海中响起。 那笑声有时听起来低沉浑厚,像壮年男人,有时沙哑清妩,像美貌女子,有时又清脆干净,像活泼少年。 “小女孩,我注视你很久了。”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从你出现在这片森林里开始。” 薇薇安看了看远方,没有看到想等的人,她有些失望,于是和这个魔物搭话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的女孩。”魔物夸赞了一声,“我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直没有见到多少人类,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沦为了我的同类,你在这里待了很久,森林很喜欢你……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 “你要我去救你吗?”薇薇安其实已经在和星星说悄悄话了。 “当然——不用。”魔物温柔地笑道,这声音很柔和也很熟悉,是薇薇安自己的声音,“我并不需要人救。” 薇薇安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以前是人类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魔物很惊讶,这次是孩童的声音,稚嫩无辜,“虽然不是所有的魔物都是坏蛋,但我可是真的坏蛋。” 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传出,“如果不是坏蛋,我怎么会被封印在这里呢?” 这是一只诚实的魔物。 薇薇安没有见过魔物,因此她很好奇,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魔物嘻嘻笑道,“如果我叫你把我放出来,你会放吗?” 薇薇安点头应道,“好呀。” 魔物哈哈大笑,“如果我要吃了你的同伴,你会杀了我吗?” 薇薇安认真想了想,“不会,因为我杀不了你。” 魔物最后说道,“如果要牺牲一个人救所有人,你会怎么做?” 薇薇安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魔物在哪里,她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那你就去死呀。” 魔物这次的笑声前所未有的大,薇薇安忽然感到肩膀一沉,她低头,一只黑猫正坐在她的肩上,少女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把黑猫抱在了怀里,黑猫在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睡觉。 少女摸了摸黑猫柔软的毛发,有些高兴,“找到你了。” 埃里维回来时看到黑发的少女正抱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猫乖巧地待在原地,薇薇安看到他欣喜地打了个招呼。 男人拧眉,他认为自己和薇薇安的联系仅限于这一次意外,他不想和其余人扯上关系,这孤狼般的男人抗拒着一切出乎意料的事物。 “你听我的,我保证这个人类离不开你。” 黑猫在薇薇安的怀里跃跃欲试,它说话的时候贴着薇薇安的耳朵,猫类的胡须弄得她痒痒的,埃里维看了她一眼,他并不清楚这里有一只魔物在试图蛊惑人类少女。 星星比薇薇安还警惕,“别信它。” 黑猫并不知道星星的存在,这世界上只有薇薇安才拥有一颗星星。 它难得有些懊恼,为自己的看顾不周,因为它没有提醒,薇薇安才会被一只来历不明的魔物缠上。 星星很敌视黑猫。 黑猫不知道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一颗讨厌它的星星,它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给薇薇安出主意,“你们是想出去吗?很简单,我给你们推荐两条路,穿过前面小蜘蛛的领地,或者杀了西边的那条大蛇,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埃里维起身,薇薇安跟着动了,黑猫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就是这个方向,再多走几步就能遇到小蜘蛛了。” 薇薇安捂住了黑猫的嘴,男人警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黑猫咬了她一口,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牙印,它无辜地“喵喵”叫了好几声。 他们已经到森林的边缘了。 埃里维拔出了匕首,树木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叶片轻动,他在瞬间朝侧方捅去,只留下了一根蛛丝。 黑猫嘻嘻笑,“小蜘蛛最讨厌两条腿的人了。” 巨大的黑影从森林深处走来,从下往上看是粗大而密集的黑色腿腕,再是光滑的腹部,腹部上的复眼正看着他们,最上面是一张人类的面庞,初见时美艳,但仔细观察又觉得苍老又丑陋。 按黑猫的说法,这也是一种魔物,而且是一只高阶魔物,当然,它还有个名字,人类称它为人面魔蛛。 战斗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薇薇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匕首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银白光芒,狠狠地捅入巨型蜘蛛的头部。 “现在的人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黑猫挑剔地打量,它又忽然语气一变兴冲冲地怂恿道:“你喜欢这个人类吗?我可以帮你把他变成你的奴隶。” 薇薇安摸了摸黑猫的肚子,让它舒服地在少女的怀里打了个滚,“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黑猫纠正了她的话,“准确来说,我还不能出去,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当然如果你想见我的本体的话也不是不行。” 它又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薇薇安拒绝了它,黑猫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失望,“你不喜欢他?那也行,等出去了我帮你挑更好的男人,保证你喜欢。” “你为什么要帮我找男人?”薇薇安有些不解,黑猫很惊讶,“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啊!” “人类是很渺小的。”黑猫的语气很感慨,“寿命短暂,力量弱小,一生能见到的东西太少了,但他们的情感很有趣,那么小的身体里,竟然能爆发出那么强烈的情感——特别是快死的时候,他们的心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真是太有趣了。” “小女孩,你的心为什么是空的呢?” 薇薇安觉得这段对话有点熟悉,似乎以前也有人问过,她歪了歪头,“那又怎样呢?” 黑猫踩了踩她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属于人类的温热心脏,“不怎么样,只是我太无聊了,所以我想填满你的心,你喜欢爱情吗?你需要什么样的爱情?还是说你需要亲情?友情也可以,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般最向往的是爱情了,这些是人类最常见的感情,我要用它们填满你。” 一只魔物说要给予人类爱情、亲情与友情,连星星都忍不住嘀咕它是不是有病,但薇薇安却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我想要你呢?” 黑猫笑了起来,那笑声沙哑磁性,就像吟游诗人在拨弄琴弦,深渊魔鬼在蛊惑凡人,他说,“当然可以,我会好好爱你的。” 即使你丑陋不堪,即使你堕入深渊,即使你并不爱我。 黑猫又恢复了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你需要我变成人形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变过了,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无论什么样的我都能变出来。” 它舔了舔薇薇安的脖子,带着一丝暗示,把少女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你想跟我上床吗?我保证让你满意……” 星星尖叫起来:“离它远点!”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薇薇安问。 黑猫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尾巴在少女的手心里扫来扫去,它很骄傲地说道:“因为我喜欢!” “那我也喜欢你。”薇薇安用很温柔也很缱绻的目光注视着它。 魔物是很危险的,星星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力量,有的人擅长光明的力量,那有的人就擅长黑暗,当然,阴影除外,它既不属于光明,也不属于黑暗。 这是一类堕落的生灵,大多数魔物都被黑暗侵蚀了脑子,只知道遵从本能行动,魔物和魔族是有区别的,前者残暴嗜杀,任何生灵都有可能堕落成为魔物,后者拥有理智,大多生活在深渊。 但也有例外,比如黑猫,它就是一只拥有理智的魔物,也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特别。 在她和黑猫闲聊的时候,埃里维和人面魔蛛已经分出了胜负,男人半半跪在满是残肢的地上,灰白的头发沾满了血液,深灰色的眸子冰冷地环视四周,他伸出手在蜘蛛坚硬的腹部里掏了许久,才取出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他站起身来,步伐平缓,似乎刚从战场中归来,无言的杀气弥漫在四周。 他转身,向着森林外面走去。 薇薇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抱起自己的黑猫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17、黑猫 正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暖洋洋的,让黑猫在少女的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薇薇安捏了捏它的爪子,手中的触感柔软,就像一只真正的黑猫。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埃里维停住脚步,强忍着不耐说道。 薇薇安也停下来,她用那双茫然且无辜的眸子望着他,埃里维深吸一口气,冷漠道:“小姐,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的话起了一点作用,因为薇薇安果真停下了,等他走远了黑猫就贴在薇薇安的耳边窃笑,“你干嘛要跟着这家伙,他好像不是很乐意。” “你听我的,以后要多少奴隶就有多少奴隶。” 薇薇安伸出手举过头顶,正好挡住刺目的阳光,手中的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蓝色光芒。 她往前跑了几步才勉强追上埃里维。 “因为他是个好人。” 少女轻盈而柔软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 黑猫摇摆着尾巴,几步就跳上她的肩膀,它有些遗憾,“可惜了。” 不知它在可惜什么。 这是薇薇安第一次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星星原本还有些担心梅林对她的影响太大,她会被多余的情感左右,但很快它发现薇薇安适应地很快,她确实有在难过,但也只是难过了。 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薇薇安跟着埃里维找到了一处山洞,埃里维照例无视了薇薇安,生起火铺好草席,躺在地上闭眼假寐。 离别人近的时候黑猫就不说话了,它咬着薇薇安的手指仿佛在发泄着什么,薇薇安将手指抽出来,上面沾满了猫类的口水,她用谴责的目光望着黑猫。 黑猫“喵喵”叫了好几声,趁薇薇安不注意又去咬那颗蓝宝石戒指。 然后它被崩到了牙。 黑猫毛发炸起,薇薇安只好轻轻地拍它的背部以示安抚,星星很不屑,“虚伪的魔物。” 薇薇安也躺在地上,不过她没有多少睡意,她抱着黑猫小声地问它,“你知道精灵的故乡在哪里吗?” 黑猫:“喵喵。” 山洞很潮湿,还有一股难言的腥臭味,薇薇安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把黑猫垫在脑袋下面,枕着黑猫柔软的肚皮让她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睛,它用尾巴扫了扫薇薇安的脖子,环住了少女纤细修长的脖颈,像一条黑色的绳索,只需稍稍用力,这柔弱的生命就会被折断。 黑色的尾巴晃来晃去,最后落在了薇薇安的眼睛上,为她遮住了光亮。 深夜,埃里维睁开眼睛,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周边的事物,着重在另一头的少女身上停留了许久,他抬头,和一双幽绿的瞳孔对视上了。 幽绿瞳孔的主人舔了舔爪子,拍了拍少女的脸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埃里维没有睡着,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是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毫无防备地入睡。 即使那人看上去如此无害。 他凝视着薇薇安,像是在观察一道前所未有的难题。 城镇很快就到了。 薇薇安的衣服已经在赶路中变得惨不忍睹,她戴着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也遮住了底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如果她这个样子现在进城,说是乞丐肯定不会有人怀疑。 他们坐在一驾牛车上,出了森林后人类的足迹就变多了,在途中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农夫,他赶着牛车告诉他们要去城里赶集,薇薇安就问能不能带他们一脚。 农夫同意了,于是薇薇安问埃里维:“你要过来吗?” 有代步工具总比没有好,这些日子埃里维一直无视薇薇安,但他们确确实实一起同行了许久。 薇薇安坐在牛车上,左边是高大的男人右边是新鲜的蔬菜,薇薇安坐在一个巨大的木桶上,农夫介绍说这里面是羊奶,薇薇安又问他要去哪个城市。 农夫很热情地说“佛罗拉”。 佛罗拉到了。 薇薇安从车上跳下来,黑猫动作矫健地跳进她的怀里,她看向埃里维,男人面容冷峻,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凶悍,配上那副冷漠的气质,绝大多数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好招惹的男人。 其实如果向他求助,他还是会帮忙的。 薇薇安想。 她这么想着,一回头的时间就看不到人了。 黑猫幸灾乐祸,“那家伙抛下你跑了。” 薇薇安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想甩掉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是多么容易,只是这段时间埃里维都默许她跟随罢了,现在到了人类的城市,他也没有义务再保护她了。 之前的一路,或许薇薇安不知道,但黑猫看在眼里,如果没有这个冷酷的男人,她根本不可能平安无事地抵达人类的城市。 她说得还真对,黑猫饶有兴味地想,这还真是个好人。 薇薇安一进城就被赶到了难民堆里,她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混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 和深渊的战争刚刚结束,许多村镇都遭受了浩劫,大批的难民涌入城市,因此这段时间对外来人口的查询没有那么严重。 薇薇安被挤得东倒西歪,只能抱紧怀里的黑猫,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两根羽毛和一块石头。 她的面前不知被谁放了一个破碗,黑猫夸张地大叫,“哇——乞丐诶!” 本地的难民很看不起外来的难民,他们合伙排挤薇薇安,薇薇安被赶到了阴暗的巷子里。 黑猫趁机观察她的表情,失望地发现薇薇安根本不受影响,她甚至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黑猫露出一缕恶毒的笑意,它从薇薇安的怀里挣脱,“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人群中。 薇薇安追着它的身影,一不留神就被人撞到了路中间,有人惊呼道:“小心——” 一驾马车朝她奔驰而来,速度之快劲头之猛让人不忍心地闭上眼睛,这女孩恐怕要沦为马下亡魂。 但下一刻,惨案没有发生,女孩被巨力狠狠一拽,拉离了现场,她茫然地在道路侧边张望,没有看到救了她的人。 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从上面走下来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她牵起她的手声音忧愁地说道:“可怜的女孩,有没有受惊?你的家人在哪里?” 薇薇安迟疑地摇摇头,女子更加怜悯了,她抚摸着薇薇安的脸颊,“那跟我走吧,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于是薇薇安跟着陌生的女人离开了。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兜帽不知何时掉下来了,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很温柔地递给薇薇安一杯茶,柔声问道:“我是艾琳,你叫什么名字?” 薇薇安满脸恍惚地盯着她的脸,手中喝了半口的茶杯摔下,她也倒在了女人的怀里。 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从额头一直摸到了胸口,她以一种和气质不符的粗暴动作撕开了少女的衣服,看到了内里的洁白肌肤。 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透过马车的窗户与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对视上了。 黑猫无声地露出了龇笑。 …… 在一处内侧带有温泉的房屋里,里面铺满了地毯,地面上摆放着葡萄和牛奶,房屋里水汽缭绕,温泉的边上正躺着一位浑身赤裸的少女。 许久,少女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睁开了那双莹润的眼睛,尚带着迷茫的目光在四周游移,她从水里起身,黑发湿漉漉地垂到了地上。 一只黑猫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在了房间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感觉怎么样?”黑猫很得意地问。 “不怎么样。”薇薇安说。 她坐在地上,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黑色的长发遮盖了胸前的起伏,这间房间也没有给她准备衣服。 “是不是有地方住了?虽然没衣服穿,但你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薇薇安捡起地上的一颗葡萄,葱白的手指剥下它的表皮,朝黑猫招了招手,黑猫摇着尾巴趴在了她的腿边,薇薇安给它喂葡萄。 黑猫舒服地露出了肚皮,薇薇安揉了揉,然后问道:“这里是哪?” “妓院。”黑猫不怀好意地笑。 薇薇安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黑猫先是眯着眼打量了她许久,紧接着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不会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吧?!”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星星暴怒的声音,“我要把这只魔物千刀万剐!” 见薇薇安一副虚心听指教的样子,黑猫嘿嘿笑:“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不是说了要给你找男人吗?还有比妓院男人更多的地方吗?放轻松,这里是能给你带来快乐的地方。” 薇薇安盯着它,良久才重复道:“快乐?” 18、魅魔 黑猫承诺要带给薇薇安快乐,它要用放纵来填满少女的心。 房门被打开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走进来,薇薇安观察了她会发现这不是把自己带过来的女人。 在她观察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她,女人很满意她顺从的态度,薇薇安问道:“你是谁?” “我是丽卡。”女人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了。” 薇薇安又问,“那我要做什么?” 丽卡答道:“和几个大人物上床,你很幸运,也很罕见,这让你不会随便被我们送到男人的床上去。” 薇薇安抓着头发,没有看到黑猫的影子,她“哦”了一声又问道:“我的东西呢?” “放心,只要你听我们的话,你的要求都会被满足的。”丽卡笑着摸了摸少女柔顺的黑发,欣赏的目光在这具雪白的身体上流连,少女的表情很平静,不如说呆滞,被人这样近乎冒犯的打量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气质柔软又无害,是很能激发男人保护欲望的长相。 即使她已不再纯洁,但若是她在人前落泪,那想必没有多少人能抵抗她的魅力。 丽卡送来了一套轻薄的纱裙,如果薇薇安刚醒来时哭闹的话那她可能见到的是丽卡的另一副样子,她们收走了她的衣服,这是妓院常见的手段,慢慢摧毁女孩的自尊心。 她帮薇薇安换上了这套红色的纱裙,更显得肌肤雪白,乌黑的长发及腰,少女歪头看她,“你们能让我快乐吗?” 丽卡惊讶地望着她,很快笑了起来,“当然,只要你听话。” 她离开了,顺便把门锁上了。 星星在脑海里咒骂该死的魔物,黑猫从角落里跳出来,沾沾自喜道:“你喜欢这里吗?” 薇薇安赤足行走在地毯上,她穿着红色的轻薄纱裙,裙子样式宽松,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的穿着和气质极为不符。 她提着衣裙在原地转了个圈,就像一朵正在绽放的玫瑰花。 等到她玩累了就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黑猫滚到她的怀里蹭来蹭去,不出意外地蹭掉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领口,露出了少女圆润而莹白的肩头,它一口咬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排小小的牙印。 少女被它逗笑了,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按住它的尖牙,“坏猫。” 星星终于恢复了冷静,它冷冷地说道:“温泉下面有条通道,你从那里走。” 薇薇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星星很冷漠:“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可你就不知道黑雾是什么呀。 还有精灵的故乡在哪里。 薇薇安觉得她要是把这个说出口,星星可能会恼羞成怒,她抱着黑猫,黑猫满足地埋在她的胸口,薇薇安跳进水里。 黑猫瞬间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但它还是被溅了一身的水花,毛发全都被弄湿了,它盯着衣服湿透的薇薇安,幽绿的瞳孔里似乎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薇薇安在水里朝它伸出手,微笑地看着它:“你要过来吗?” 黑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懒洋洋地跳到她的肩膀上,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薇薇安全身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有趴在她头顶的黑猫,她回答道:“下面有条通道。” 黑猫不可置信,“你要走?!”它没有问薇薇安是怎么知道下面的通道的。 薇薇安反问它,“我不能离开吗?” “当然可以。”黑猫反应很迅速,它有些恶劣地说道,“你想去哪都没问题,只是离开了这里你又能去哪儿呢?” 薇薇安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通道,她正要问星星,门忽然开了,一群戴着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拉起正泡在水里的薇薇安,将她的眼睛蒙上,连拉带拽地把薇薇安拖了出去。 她似乎又被按进了水里,几个人剥下了她的衣服,往她身上抹奇怪的香油,这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是一盘正要被端上桌的菜肴。 薇薇安的头发也被精心打理着,她们蒙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发生了什么,有人掰开了她的嘴给她喂下了一瓶液体。 一道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薇薇安想起来了,这是艾琳的声音,她配合地点头,艾琳似乎笑了,她端起薇薇安的一只手掌,细细地打量。 摩挲着少女纤细的手心,艾琳掐着她的脖子温柔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潮,她艰难地喘着气,微弱地点头,艾琳松开手,很温和地告诉她,“刚才给你喝的是毒药,三天之内没有解药就会死的,你要乖一点,不要惹我生气,我会让你快乐的。” 薇薇安乖巧地点头。 艾琳笑了起来,像抚摸一条宠物一样抚摸少女光滑的脊背,她问薇薇安有没有别的情人,薇薇安很迷茫地摇头。 “这是一只魅魔。”星星警惕的声音响起。 它由衷地为薇薇安担忧,落在魅魔的手里可不比落在魔鬼的手里好多少,魅魔们放荡享乐,她们有的是办法毁掉一位纯洁的少女。 魅魔抓住少女的双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腿间,这是魅魔们的秘药,能让最贞洁的女人也变得放纵,她本不想用在这个少女的身上的,毕竟她看起来太柔弱、也太稚嫩了。 但为了不出意外,这可怜的少女只能接受如此折磨了。 魅魔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般的说道:“你要听话,待会在床上要叫出来,那位大人喜欢这样。” 魅魔很满意薇薇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满意了。 薇薇安被绑在了床上,手脚都被特殊的丝带禁锢住,眼睛被蒙了一层黑纱,嘴巴被堵住,随着她的挣扎而有透明的水液流出。 她既看不见,也无法呼救。 一道黑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它嗤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黑猫舔了舔少女纤细的脖颈,让她颤抖地更厉害了,它咬开少女嘴上的纱布,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透明的水液自她唇角滑下,顺着脖颈滑入胸前的沟壑,黑猫把这些全都舔干净了,猫类的舌头在她的肌肤上流连。 薇薇安的脸烫得惊人,雪白的肌肤上绽放出一朵朵红晕,乌黑的发丝在床铺中散开,看上去像铺满了整张床。 黑色的纱布遮住了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 黑猫趁机舔了她好几口,微微眯起那双竖瞳,仿佛在回味少女的味道,薇薇安喘息着,说出了第一句话,“好热。” “那群魅魔给你下了药。”黑猫笑嘻嘻地说。 “药?” “能让你快乐的药。”黑猫慢条斯理地扒拉了一下她的衣领,带着丝难以言喻的暗示,爪子撕开了蒙蔽眼睛的黑纱。 薇薇安呆呆地“哦”了一声,将被禁锢的双手也递给黑猫,漆黑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黑猫无辜地“喵喵”叫了好几声,绿幽幽的瞳孔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薇薇安盯着它一动不动。 良久黑猫败下阵来,它像是抱怨般的嘀嘀咕咕道,“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尖利的齿牙咬开束缚的丝带,不经意地滑过少女细腻的手腕,划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里面渗透出来,黑猫细长的瞳孔弓成一条直线,它兴奋地舔舐着少女的肌肤,从手腕舔到指缝,不放过一丝角落,薇薇安摸着它的头,评价道,“像条小狗。” 黑猫抬起头,细长的瞳孔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就像一条毒蛇吐露尖牙,“忍得很难受吧?” 它伸出爪子拨弄了一下少女不可言说的部位,笑得很恶毒,也很无辜,“你看,都湿成这样了。” 少女纤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薇薇安的双手双脚终于重获了自由,她从床上爬起来,试图推开门,不出意外地发现门窗都是紧锁的,于是她求助她博学的星星。 星星冷漠道,“没救了,等死吧。” 黑猫趴在她的脚边,蓬松的尾巴扫过少女的大腿根部,当薇薇安看向它的时候,这只魔物又摆出一副很无辜的嘴脸,它半真半假的感慨道,“可怜的小女孩,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你。” 薇薇安捏着它的后颈,带着三分温柔七分冷漠,“你得帮我。” 黑猫:“喵喵。” 幽绿的瞳孔里是无尽的恶意,它钻进少女的怀里,笑得甜蜜,“我当然会帮你了,小女孩,但你能给我什么呢?” “不如这样吧,把你的心分我一半吧!” 少女终于抵抗不了这陌生的情潮软倒在地上,她勉力睁着眼睛,抱紧双膝,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房门被推开了。 19、梦境 薇薇安在做梦。 她如此做出判断。 不然怎么解释这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魔鬼。 来自深渊的魔鬼大公端坐在高处,右手撑住下巴,深黑的盔甲上还沾染着血迹,如初见般投来视线。 大公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凝滞了。 他盯着薇薇安,良久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不容拒绝地伸出手掌。 “过来。” 薇薇安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她跪伏在魔鬼的腿边,魔鬼冰凉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薇薇安忽然感到脸上滑腻腻的,她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抹深红的血色。 魔鬼的手指按住了她的眼睫,懒洋洋地问道,“你喜欢哪座城市?” 薇薇安恍然想起了这段对话,那时她刚沦为魔鬼的“宠物”不久,战争也还没有结束,有时兴致上来的魔鬼大公就会指着地图上的某座人类城市问少女喜欢吗。 如果少女回答喜欢,那这位嗜杀残暴的魔鬼就会在第二天率领自己的军队踏过人类的防线,以鲜血清洗这座繁华的城市。 每当胜利时他会在宫殿里带回许多战利品,从金银珠宝到美酒华服,他让薇薇安为他酌酒,再将珍贵的珠宝戴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让她穿上华丽的衣裙,在空旷的宫殿中为他起舞,魔鬼打量了许久满意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薇薇安的手臂和脚腕上都戴着金钏,脖子上挂满了细小的宝石,身上穿着丝绸制作的衣裙,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少女安静地坐在魔鬼的腿上,她的手上正端着一个酒杯,阿斯莫德捏了捏她的腰部,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边,让这雪白的肌肤飞速泛红。 她低垂着眉眼,神情安静又顺从,轻轻蹭了蹭魔鬼俊美的脸庞,魔鬼盯着她红润的双唇,血眸深沉。 薇薇安说:“大人,请送我一朵花,一朵开在人间的花。” 于是当魔鬼征战的时候,他再次攻破了一座人类城市,下属们欢呼着要制造血腥的屠杀,要让恐惧弥漫这座城市。 阿斯莫德骑着巨大的战马,漆黑的盔甲布满了血迹,他不屑于和这些低贱的魔族们一起狂欢,即使从前他一向纵容着这类现象。 魔族的铁蹄踏过城市,没有留下一丝净土,恐惧与杀戮,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战士的头颅滚落在地,在这血和火的狂欢之地,深渊魔鬼发现了一朵洁白的花。 这是一朵不该绽放的花,它开在战场,注定被蹂躏牺牲,但它吸引了深渊魔鬼的注意。 阿斯莫德从战马背上下来,他摘下了这洁白的、脆弱的花朵。 魔鬼的心情忽然转好,他完成了承诺,可惜没有机会送出礼物了。当他再次从战争中归来时,属于他的人类少女已经不在他的身旁。 当薇薇安意识到在做梦的时候,按理说这场梦应该醒了,可事实是她陷入了另一场梦境。 画面忽然一变,凶残暴戾的魔鬼被长剑贯穿了胸膛,那双如血般的红眸死死盯着她,他半跪在地上,胸口正在流血,那血液蔓延到她的脚边,冰凉滑腻,犹如毒蛇在爬行。 他阴沉地盯着薇薇安,朝她伸出手。 薇薇安没有动作,魔鬼忽然被激怒,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浸满了危险的意味,猩红的血眸倒映出少女呆愣的身影。 血雨铺天盖地地落下。 “真不听话呢。”阿斯莫德从深渊中走来,他的盔甲已锈迹斑斑,上面满是陈年的血块,他似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冲天的血腥味让薇薇安窒息。 “宝贝,你可让我吃了好大的苦头呢。”他将下巴撑在薇薇安的肩膀下,似抱怨般的说道,见少女浑身僵硬,阿斯莫德掐着她的脖子,长长的指甲在上面摩挲,“你身上……怎么有别的味道?” 这阴晴不定的魔鬼强硬地将手伸进她的衣襟内,冰凉的手指在上面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薇薇安勉强找回一点神智,她极力抗拒着魔鬼的亲近,但这微小的抵抗近乎于无。 薇薇安的身体在发抖,她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深渊大魔鬼的时候,那时魔鬼大公看她的眼神犹如在审视一只待宰的绵羊,只要有一步踏错,她就会沦为魔鬼大公手底下的亡魂。 在这半真半假的梦境中,少女真切地流露出了恐惧,她终于不再掩饰这恐惧,薇薇安用尽全力抱紧了自己。 “走开!” 魔鬼强势的动作顿住了,可依旧在继续,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留下的印记,阿斯莫德将少女的脸掰到自己的面前,强迫她直视自己。 “是谁?!”他掐着薇薇安的脖子,质问她。 梦中的少女似乎一直处在某种朦胧的状态,她的脑海中蒙着一层雾气,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其余的事情,她一定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她想不起来,这让少女几乎要急得落泪。 滚烫的泪珠滴落到魔鬼的手上,烫得这只魔鬼动作一松。 薇薇安得以喘气,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遥远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叹息。 “薇薇。” 有人在叫她。 “呼唤我的名字。” 薇薇安像在做梦似的,泪眼朦胧地喊道: “梅林……” 梦中的魔鬼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薇薇安,那是一个冷酷的、憎恶的眼神,让薇薇安既熟悉,又惊惧。 梦境轰然倒塌,薇薇安在陷入昏迷前看到的不是魔鬼深红的血眸。 ——那是一双紫色的,如梦似幻般的眼睛。 …… 薇薇安从梦中醒来,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汗水渗透衣襟,少女的身体还残留着惊惧,她垂着眼睫,神情恍惚又茫然。 她不记得梦到什么了。 “醒了?”一道声音响起,薇薇安抬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腿上,衣服也松松垮垮地被推到了腰间。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那陌生的男人,这人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和褐色的眼睛,长相清秀缺乏攻击力,与那双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眼睛极为不符。 她盯着他,神情肉眼可见的迷茫。 男人哈哈大笑,“这就不认识我了吗?” 薇薇安这下反应过来了,她盯着黑猫现在的样子,不是很确定地问道,“你变成人了?” 黑猫呵呵笑,“这是那群魅魔给你找的男人,我只是借用了一下他的身体。” 薇薇安从他怀里挣脱,发现身体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受控制了,她看向黑猫,对方用新的身份朝她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想知道怎么给你解的药吗?” 薇薇安转身,不是很想知道。 黑猫有些遗憾,它抓住少女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轻不重地划了几下,留下了几道显眼的红痕。 薇薇安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黑猫趁机抓住她的脑袋在她的脸上使劲揉了几把,薇薇安别开脸,避开了这动作。 做完这些它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呵呵地躺回了床上。 “你在做什么?”其实薇薇安很好奇它是怎么附身他人的,还是说魔物都会这样? “时间到了。”黑猫咂了咂嘴,颇有些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她的脸,薇薇安安静地看着床上的陌生男人再次睁开眼睛,然后朝她露出了痴迷的表情。 “魅惑术,怎么样,不错吧?”黑猫很窃喜,它每次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顾自地钻进薇薇安的怀里,它的语气听起来很得意,“我把这个男人变成你的奴隶了,你喜欢吗?” 薇薇安从床上起身,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可是他却仿佛爱了她许久。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一个法术。 薇薇安忽然想起了阿斯莫德,这让她有些茫然,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个男人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魔鬼被封印进了深渊,而她还在人间。 “你在吗?”薇薇安在心底呼唤她的星星,星星回应了她。 “你对我做了什么?”薇薇安问她的星星。 在初见的时候,一颗星星告诉薇薇安它要实现她的愿望,同时,它还赠予了她一份礼物。 薇薇安从来都没有深究过这份命运的馈赠到底是什么,但今天,她问了出来。 星星沉默了片刻,它用一种怪异的声调回答薇薇安,带着分心知肚明的默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份礼物从薇薇安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生效了。 薇薇安推开房门,艾琳已在外面等候许久,她看到了男人胸前的红痕和衣衫不整的少女,魅魔笑了起来。 “斯利姆大人,您还满意她吗?” 男人强硬地将薇薇安拉到身旁,他笑着扔下了一袋金币,高调地宣示道,“她现在归我了。” 薇薇安被卖进了城主府。 佛罗拉是座中型城市,这里的贸易格外发达,以至于魅魔都能做起生意来了。 她们的妓院是整座城市最昂贵的销金窟,她们靠着贩卖年轻的女孩而在权贵们之间周旋,魅魔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使得她们无论在哪个男人身下都能如鱼得水。 这次的客户是城主的小儿子,一个荒淫又奢侈的年轻男人,他的身份在魅魔们接待过的客人中也排得上号,魅魔们绞尽脑汁地讨好他。 城主儿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接连赶走了好几个最受欢迎的魅魔,魅魔们也很苦恼,如果不能讨好这位大人,那她们还想在这里做生意就难了。 毕竟城主很宠爱这个小儿子。 直到她们遇到了薇薇安。 薇薇安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人的爱。 20、执政官 薇薇安被环簇着坐在木制的椅子上,佛罗拉城主的儿子正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他将花瓶摔碎,凶狠地盯着脚下的仆人。 “……父亲还说了什么?”斯利姆抓着头发,仆人谦卑地跪在地上,传达了城主的意志。 “城主让您不准再带外面的女人回去,他已为您订好婚姻,您的未婚妻是史利克家族的小姐,城主希望您在三个月内和史利克小姐成婚。” “都给我滚!告诉他我不会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的!滚回去!!”金发的青年怒吼道,仆人们像是习惯了般动作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青年坐到薇薇安身旁,拉起少女白皙的手掌,忐忑而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娶别人的,薇薇,我只爱你。” 爱意让人盲目。 它让精明的人类陷入混沌,让残暴的魔鬼压抑本性,让多疑的精灵不再警惕。 薇薇安垂下眼眸,她斜靠在躺椅上,身边是青年叫来侍奉的奴仆,有人为她按摩有人为她扇风,她兴致缺缺地说道,“我累了。” 青年便殷勤地为她递来剥好的水果,他看着她的时候,情意会情不自禁地露出,语气会不自觉地放轻,“我给你准备了房子,你别害怕,如果你不喜欢城主府的话我们就住在外面,我会陪着你的。” 爱意让人盲目。 它让人违背本性,成为另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傀儡。 满心满眼都是爱人的模样,即使她对自己并不热情,即使她拒绝了和他的同房休息。 “你瞧——他像不像条摇着尾巴的可怜小狗?”一位女奴本来是在为女主人揉腿的,但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放肆,双手从脚踝一路摸到大腿根部,一双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女奴笑得妖媚,她跪伏在少女的身下,露出半边肩头和大半莹润的高耸,她含住了那根制止她的葱白手指,伸出舌头舔舐吸吮,极尽的讨好奉承,女主人按住了她作乱的唇珠,温柔地注视着她。 “嘘。” 女主人的眼角有一颗黑色的泪痣,几缕黑发落在她的脸颊边上,当她温柔地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便感觉像是被她爱着一样。 “啊!”女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衣冠不整地跪在地上,薇薇安将她扶起,好脾气道,“回去睡一觉吧。” “真是一只坏猫。”薇薇安叹息着摸了摸怀里的黑猫,黑猫扒拉着她的衣领,像个主人一样享受着少女的爱抚。 它得意洋洋,“你喜欢我给你找的这个奴隶吗?” 薇薇安没有回答,它又掰着爪子开始数数,“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还可以给你找更多的奴隶,只要你想,圣殿的骑士也会跪倒在你的裙下。” 黑猫嘻嘻哈哈地笑,笑声无孔不入,邪性又危险,“如果你喜欢挑战有难度的话也行,你觉得所罗门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当个皇后玩玩?不过那老东西都活一千多年了也不见老死,你要是嫌他年纪大了咱们可以玩弄他儿子,反正他儿子多。” 这只口无遮拦的魔物言语中没有丝毫对帝国主宰的尊重。 “你好像很不喜欢所罗门。”薇薇安脱下鞋子,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黑猫在她的大床上打了个滚,很满意薇薇安对人类帝皇直呼其名不以为然的态度,这陷入情网的年轻人为恋人置办的房子都是最好的配置,生怕恋人受委屈,还将自己的仆从也留了一大批下来。 “相信我,小女孩,没有哪只魔物会喜欢他的。”黑猫嘿嘿笑个不停,非常坦荡地承认了自己对人皇的不喜,于是薇薇安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挠着黑猫的下巴问道,“所罗门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猫幽绿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它笑嘻嘻地说: “他啊——就是个老不死的。” …… 首都伦萨,圣莫耶罗大教堂。 身穿白色圣服的教宗已等待许久,天边划过一道白光,落在地面化作一道赤红身影。 ——帝国的铁血执政官,索伦蒂亚。 红发的执政官冷着脸,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低气压,他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陛下。” 教宗说道:“圣子三日前预见了您的归来。” 索伦蒂亚抬眸看他,教宗不紧不慢道:“陛下正在与皇女议事。” 索伦蒂亚拧眉,他当然知道教宗口中的皇女是谁,帝国双执政官中的另一位,伟大帝皇的十三位子女之一,帝国的秩序之手、审判者——索菲莉亚。 两位执政官的关系其实有些微妙,说不上敌对,毕竟都是帝国的一份子,但若是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二者隐隐的针锋相对。 帝皇十三位子女中要说最得宠的可能轮不到他们,但二者皆在帝国身兼高位,他们之间的争斗可能会影响帝国的格局,所罗门陛下一向对子女听之任之,伟大帝皇不需要无用的子女。 现在,陛下在与皇女议事,索伦蒂亚明白,教宗的意思是让他耐心等待帝皇的传见。 赤红长发的铁血执政官收敛了一身的杀气,即使已经到了帝国腹地,他依旧没有卸下盔甲,铁黑色的盔甲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这被未知之物腐蚀的盔甲。 “教宗冕下。”索伦蒂亚忽然唤了一句,他看向神情淡然平和的帝国教宗,“您是否听说过梦境之主?” 教宗温和道:“殿下,我未曾听说过。” “不过。”他话音一转,“您可以去圣殿最底层翻阅典籍,那里记载着世间最古老的传说。” “殿下,陛下唤您进去。” 伟大帝皇召见他的执政官。 在这难以言表的辉煌宫殿内,金色的墙壁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高大的石柱支撑着宫殿,纯白的墙壁上刻满了壁画,黄金打造的王座谦卑地侍奉着它的君王。 “陛下。”索伦蒂亚单膝跪地,赤红的头颅缓缓低下,宛如一头从狩猎中归来的雄狮,傲慢与不驯被收回了胸腔,雄狮觐见他的狮王。 “我已将他带回。” 王座之上的帝皇投来威严的视线,漆黑的冠冕戴在他的头顶,繁厚的披风随之起伏,人皇赤红的长发垂到王座边缘,在日曜下宛如晨曦之神的恩赐,低沉而和缓的声音传入耳中: “朕已知晓。” 索伦蒂亚仍未起身,伟大帝皇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审视着他的孩子,他说: “灵界的阴影正在入侵帝国,找出他们的信徒,以鲜血祭奠死去的子民。” 帝皇的目光落在另一人的身上。 “战争已经结束,深渊大门十年之内不会开启,找到那些隐藏在人间的魔鬼,审判他们。” “遵从您的意志。” 两道红发的身影如出一辙地说道。 21、if线 纯黑的墙壁上挂满了珠宝,地面上铺着鹿皮,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群被遗弃的可怜虫,天国的大门不会为他们敞开,深渊的酷刑将为他们而留。 他们从阴影里诞生,是阴影的奴仆。 他们找回了阴影遗失的宝物。 在由宝石铺就的座椅上,一位黑发及腰的少女正端坐在上面,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袍,腰间别着树皮制作的腰带,松松垮垮地别在腰间,赤足踩在兽皮地毯上。 信徒们跪在她的脚下,动情地想要亲吻她的足尖。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暗处,漆黑的匕首狠狠地刺进冒犯者的左手,他浑身都裹在黑袍里,只露出一双阴鸷而死寂的黑眸,沙哑而暴戾的嗓音自黑袍底下传出: “……谁允许你触碰的?!” “呀。”白袍少女发出一声欢呼,“你回来了。” 阴影之仆忠诚地跪在她的脚底,谦卑地弯下头颅,他为她铲平了一切肮脏与反叛,他的心脏为她而跳动。 “是的,一切反对您的声音终将归于缄默,您将夺回属于您的权柄。” 少女于是从座椅上走来,她伸出白皙的手掌,阴影之仆虔诚地握住那双神赐的珍宝,少女弯起了秀丽的眉眼,她温柔地注视着他,“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阴影之仆炽热而谦卑地跪在她的脚下,“请赐予我一个吻,吾主。” 少女走近他,他几乎闻得到那梦幻般的花香,她稍稍弯下腰,捧住他的脸,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他的主亲吻了他的额头。 她扶住了阴影之仆战栗的身躯,声音低且柔,“我讨厌血腥味。” 阴影之仆的身体僵住了,他慌忙地藏起刚刚伤人的匕首,想要从少女的身旁退下,少女耐心地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所以,下次不要让我闻到了。” 阴影之仆惶恐地跪在她的脚边,想去触碰她雪白的长袍,但强忍着收回了手,他拿出一把崭新的匕首,扭曲而又狂热地说道,“吾主……我卑贱的血液脏污了您的眼,请取走我的心脏,这世间不该存在让您不快之物。” 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他,阴影之仆惶恐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尖牙刺破指尖,数不清的阴影从地表涌出吞没了伤口,没有一丝血腥味溢出。 “主……我有罪……请您宽恕我……” 这可怜的忠诚的奴仆一想到会遭到厌弃,几欲疯癫,他砍下自己有罪的的左手送到少女的眼前,期望得到主的怜悯。 害怕主认为自己不忠,又砍下自己的双腿想要赎罪,他担心自己的眼睛会玷污至高无上的主,因此用仅存的右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漆黑黏稠的阴影自他身下涌出,接住了所有的血液。 一双手温柔地盖住了他空洞的眼眶,阴影之仆所有的挣扎顿时消失不见,少女掀开了他一直以来的黑色长袍,看到了底下那张苍白却透着难言美丽的脸庞。 这是一张过分昳丽的面容,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缺乏血色,阴柔又病态,轮廓深邃,五官绮艳,整张脸唯一有颜色的就是嘴唇,红与白的对比让人心惊。 少女捧起他的右手,这双手骨节分明,却比女人的还有纤长细腻,明明为她杀了这么多人,可是看上去像一尊完美又洁净的雕塑。 她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我喜欢你的脸。” 他的救主他的神明捧起他的头颅,亲吻他的嘴唇,勾起他的舌头,咬在他的唇上,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吻。 良久,少女从地上站起,他们结合的位置留下了一缕银丝,她歪头看着他,这张过分柔美而绮丽的脸庞上沾上了透明的水渍,她擦了擦唇角,笑了起来,神情天真而无知,于她而言这只是一场嬉戏。 “你硬了。”她的语气有些新奇,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明明身体不成人形,却还能作出这种亵渎的反应,阴影之仆诚惶诚恐,透着病态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一缕异样的酡红,羞愧忏悔地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真好看。”主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瓣,莞尔道,“我喜欢你的脸,所以,你要替我保护好它。” 她蹲下身来,将被一团黏稠阴影包裹住的眼球塞进了他的眼眶里,随口抱怨道,“我讨厌你们这样子,总是弄得很脏。” 漆黑的阴影缓慢地包裹住他的肢体,阴影之仆的身体在阴影中获得新生。 少女恹恹地挥手,她不想看到这群阴影信徒修复自身的场景。 奴仆融化进了阴影里。 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少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你说我们要不要离家出走?” 过了一会她皱起眉头,不是很高兴地说道,“可是我不喜欢这里,我待腻了,为什么不准我出去?” 少女掰着指头兴奋地陈述自己的计划,“我要去伦萨!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马戏团~” “没关系的,他们都会听我的,我只要骗一下他们就可以了。” 兴致上来的少女谁也拦不住,她决定离家出走,离开这个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高塔。 少女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被锁在这座高塔里,她的世界只有一方狭小的空间,每天都有教徒找她祷告,有时她会耐心地聆听他们的烦恼,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兴致缺缺,从来不会记住自己的信徒说了什么。 就像她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她们的主一样,有时教团的主教会让她向伟大的主祷告,少女有些疑惑,他们不是说自己才是他们的主吗? 但她还是照做了,于是那天晚上少女在梦中见到了所有阴影信徒的神明。 那是一团巨大的阴影,祂没有任何形状,言语无法描述祂的样貌,见过祂的人或是疯狂或是死亡,祂潜藏在每个人心底,从那团阴影里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触手。 它卷走了睡梦中懵懂的少女。 少女在阴影里遨游,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羊水般的安心。 “快过来……亚莎……我的亚莎……快过来……找到你了……来我这里……过来快过来!!!” 她听到了无数紊乱的呓语,阴影之主疯狂地念着一个名字,祂断断续续地和少女说了许多,可惜迷迷糊糊的少女什么都没有听清楚,不过她在清醒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了阴影之主遗憾而又狂热的低语。 “亚莎……我的珍宝……我的骨肉……真想把你藏起来……没有人能偷走……小偷!那群该死的小偷……杀了祂们……杀了祂们……!!!” 那痴狂的爱意与刻骨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少女在高塔里其实没有人可以交流真实的想法,事实上,受阴影之主的影响,整个阴影教派都处在半疯的状态,白纸般的女孩终日与疯狂为伍,她小声地对着空气说: “我觉得祂好像疯了。” 仿佛想法得到了同意,她很得意地弯起了唇角,坐在高塔的阁楼上,双脚悬挂在半空,和未知的存在一起商量着自己的逃跑计划。 她有时眺望远方,会幻想从遥远的地方会有骑着白马的英俊少年来拯救自己,有时又会想象会有巨龙来把自己抓走,而她骑在巨龙的身上俯瞰世界。 少女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她坐在阴暗的阁楼中,心里想着教徒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她总是乐此不疲地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一天,少女迟迟没有被人找到。 她渐渐地有些迟疑了,从阁楼的角落里爬出来,扶着阶梯一步步向下走去。 ……到处都是血。 满地的残肢断臂,昨日还向她祷告的信徒头颅滚落到她的脚边,少女蹲下身子,抱起了那颗头颅,怜悯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仿佛仁慈的母亲宽恕有罪的子嗣。 并非所有信徒都像阴影之仆般得天独厚,他们并没有再生的能力,因此少女见证了他们的死亡。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亡。 阴影之仆严密地保护着她,阴影信徒们痴狂地爱着她,怎会有人舍得让她受苦,怎会有人忍心让她目睹世间的苦难? 她应当被保护在高塔里,凡世的一切都无法侵扰到她。 全知全能的主对她说: “祸患必不临到你,灾害绝不挨近你。” 高塔中绽放的花儿终究窥见了世界的阴影,她怯生生地越过满地的狼藉,被一柄长剑架到了脖子上。 “……祭品?” 那个男人,有着一头赤红如火般的长发,铁黑色的盔甲上沾满了血液,年轻又锋利,宛如一柄出鞘的宝剑,杀气腾腾,正准备用鲜血祭奠死去的亡魂。 他没有收回长剑,反而往少女的脖颈上更进了一步,在这满是阴影信徒的巢穴,一个看似无害的、柔弱的少女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鲜血从雪白的脖颈上渗出,沿着长剑滚落到男人的盔甲上,溅出一朵血花,这黑发的少女伸出手试图将他的长剑推开。 年轻的铁血执政官厉声道:“别动!” 少女听话地不动了。 她安静地、顺从地望着他,男人缓慢地收回了长剑,少女的目光追随着他,全然的好奇,明明差点葬身于他手下却一点也不恐惧。 帝国执政官忽然再次拔出长剑,不过这次是挥向她的身后,一名阴影信徒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脚边,竟还留着一口气。 长剑砍下头颅,头颅滚落到少女的面前,她像是被吓到了般呆住一动也不动了。 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在看唯一的救主。 少女蹲下身来,手掌轻轻地覆上他的眼眶,神情怜悯又哀伤。 索伦蒂亚收回了自己的长剑。 22、宠物 斯利姆最近很苦恼。 他的恋人对他过于冷淡了,而且他身陷不愿意的婚姻,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对他管教松弛,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他早日和不认识的史利克小姐成婚。 “我要疯了,亲爱的。”他焦躁地的坐在黑发美人的身旁,可惜美人宁愿看她怀里的黑猫也不愿意将视线分给他一点。 青年的心中蓦然升起一抹嫉妒的情绪,这是从前的他绝不会出现的,城主的小儿子骄奢淫逸,玩弄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要快,他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但上天真爱给人开玩笑,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爱人,天知道在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悸动。 “我绝不会娶别人的。”斯利姆坚定道。 黑发美人终于抬起眼看他,那目光让他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胸膛,她温柔地命令道,“我要出去。”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青年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但他又不放心地嘱托道,“我找几个人跟着你。” 如果不是父亲最近看管地实在严格,他恨不得天天住在城主府外陪他的爱人。 青年临走前对着仆人千叮咛万嘱咐,“保护好她,不然你们知道后果的。” 薇薇安在宅邸外面见到了戴着兜帽的艾琳,这只魅魔看起来容光焕发,笑吟吟地将一枚药丸递给了她。 见薇薇安还在盯着她看,艾琳面不改色地从怀里拿出了两根羽毛和一块石头,她似是感慨地说道,“你真是幸运地不可思议,竟然能迷住那位大人,让他不惜花费巨金也要把你买回去。” 女人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别的不提,对男人她们可是了如指掌,她们或许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薇薇安伸手挡了挡太阳,立刻就有仆人上前来为她戴上帷帽。 艾琳默默地离开了。 黑猫歪在她的怀里,懒洋洋地“喵”了几声,薇薇安将药丸和羽毛石头都收进怀里,黑猫好奇地想抓一抓这洁白的不知是何种生物的羽毛,薇薇安按住了它的爪子。 少女微微笑道,“不要乱动。” 黑猫不怎么老实地趴在了她的怀里。 薇薇安问一旁的仆人,“你知道精灵的故乡在哪里吗?” 仆人茫然地摇头。 “那你觉得谁会知道呢?”少女柔柔地问道。 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仆人上前说道,“小姐,佛罗拉最渊博的人在城主府。” “是谁?”少女鼓励地望着他,仆人低下头沉声道,“是城主大人的副手,您可以称他为艾德华先生,他曾经是伦萨的观星者。” “那么,你叫什么呢?”少女接着问。 “奴没有名字。”仆人的声音谦卑而恭敬。 少女温柔地将注视着他,“那你要给自己取个名字,不然我会记不住你的。” 高大的仆人一怔,但很快弯下腰恭敬道,“是。” 薇薇安抱着黑猫在街上漫游,她只需要负责挑选喜欢的物件,自有人帮她付钱,那位高大的仆人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收好买来的物件。 他们一路逛进了某条小巷,薇薇安在里面发现了一家酒馆,她很感兴趣地想要进去看看。 仆人拦住了她,“那里……太脏了,以您的身份不该过去的。” “可是,我想去。”她真诚地、不容拒绝地说道。 仆人犹豫了,他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好主人的情妇,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就在这时,少女随意地指着一位仆人,“你陪我进去,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抱着黑猫的少女轻盈地推开了老旧酒馆的大门,高大的仆人无言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一进来就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尽管头戴帷帽,但透过那隐约视线依稀能瞥见这是一位美人,况且美人的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位显眼的仆从。 仆人忽然注意到少女怀里的黑猫不见了,他隐晦地抬头,看到美丽的黑发少女坐在角落,她没有点任何酒,有几个胆大的男人想来搭话,她微笑着一一拒绝了。 直到一位少年走过来。 这名少年有着金子般的短发,眼眸碧蓝如深海,他的嘴里还叼着根不知哪来的野草,少年大咧咧地坐在她的身旁,开朗地搭话道,“漂亮姐姐,你遇到了什么烦恼吗?” 这……也太过直白冒犯了…… 仆人在心底忍不住想。 “我在找一个地方。”黑发的女郎幽幽地说道,她的面容藏在帷帽里,少年好奇地想去掀开她的帷帽,仆人条件反射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嘁——”金发少年遗憾地咂咂嘴,他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长腿交叠着翘起放到桌面上,双手环着脑袋,靠在座椅上,吊儿郎当地问道,“姐姐,你有丈夫吗?” 这近乎无礼的提问得到了女孩的贴心回答,“还没有。” “那你看我怎么样?”金发少年嬉皮笑脸地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仆人几乎是立刻想挡在女主人的身前,但一双手按住了他。 “不行哦。”她笑了起来,“除非你能把心送给我。” “那有什么!”少年笑眯眯地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亲了一口,“不就是心吗?我这就挖给你……” 少年的心口被一根素白的手指按住,帷帽之下的女孩笑吟吟地纠正了他,“坏猫,又在骗人。” 猫? 仆人愣住了,从进来到现在的发展全都超出了他的预料,金发少年耸肩,他朝仆人做了个鬼脸,忽然跳上桌子,大声叫道:“伙计们!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小酒馆里躁动起来,有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们,闻言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的起哄道: “不好!” “一点也不好!女人越来越少了也没有金币!” “连酒也没有!” “哈哈哈哈来这里的全都是穷光蛋!” 金发少年动作灵敏地跳到另一个桌子上去,抓起桌上还剩半瓶的酒咕噜噜地全倒进了嘴里。 在主人暴起之前他又张开双臂大笑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笑容开朗活泼:“今天大家的酒有人请客了!” 少年的手指向角落,热情而又殷切地说道,“她就是我们今晚的宁芙女神……美丽的小姐,您愿意为在场的这些心碎的男人买单吗?” 现场一时沉默了好久,只听一道“噗嗤”声响起,那黑发的女郎掩唇笑了起来,那笑声温柔又无奈,像是自己的宠物闯祸了不得不向他人道歉,透过那帷幕金发少年可以看到她纵容的微笑。 “当然可以,只是你也要早点回家。” 许久,小酒馆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负责买单的女郎早已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酒馆,而金发少年则和热情的酒客们打成了一团。 他逢人便带三分笑意,一张灵活的舌头让他飞快地在这小圈子里打出了地位,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凭着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劲迅速取得了信任。 没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和新朋友勾肩搭背起来,有人拍着他的肩好奇问道,“你和那贵族小姐是什么关系?” 金发少年热情爽朗地回道,“我是她养的宠物。” …… “喵~” 今夜的黑猫格外老实,它从薇薇安特意为它留的窗户缝里翻进来,嘴里叼着一袋金币。 少女在睡梦中被它舔醒,她伸出手接住了黑猫带回的战利品,黑猫“喵喵”叫着将金币往她面前推。 这诡异的一幕甚至惊到了星星,它嘀咕道,“这小杂种又在憋什么坏招……” 薇薇安梳了梳它的毛,柔声道,“玩得开心吗?” 黑猫:“喵喵。” “有认识新朋友吗?” 黑猫:“喵喵。” “杀了几个人?” 黑猫:“喵喵。” 漆黑的魔物舔了舔锋利的爪子,幽绿的眼眸诡邪又阴森,薇薇安将金币随手扔在地上,重新爬回了被褥,被她扔在地上的金币从袋中滚落出来,里面似乎还装了别的东西。 银白的月光洒进房间,黑猫跟着她钻进被子里,趴在她的枕边舔她的额头。 少女不堪骚扰睁开双眸,她温柔地说道,“血腥味太重了,你要是再吃人,我就把你丢掉。” 黑猫发出怪异的笑声,它跳到床底叼起那袋金币,将血淋淋的眼球往里面塞了塞,从窗户缝里钻了出去。 等到它离开星星才说道,“离这东西远点,你不该招惹它的。” 薇薇安睁着眼睛昏昏欲睡,“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星星沉默了片刻,它犹疑地说道,“我……看不清,它身上的影子太多了,我只能告诉你,你在与混沌同行。” “我不清楚你在哪里吸引了它的注意,但是,一旦它对你的兴趣消失,你会沦为混沌的一部分。” “即使有你送我的礼物?”薇薇安换了个姿势入睡,星星回道,“我不确定混沌是否拥有情感,这本身是个无解的命题。” “那我们岂不是都要完蛋了?”薇薇安终于酝酿出了一点睡意,星星笃定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必要时候,拿出那根羽毛,召唤天使,寻求祂的庇护。” “要是祂不理我呢?” “无需担心,你的体内有祂的标记,如果祂愿意配合的话你甚至可以调动一只天使的力量,当然,凡人的身躯是无法承受的。” 月光皎洁,薇薇安终于进入沉沉的梦乡。 23、奴隶 薇薇安在三天后见到了她名义上的情人,这些天她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吃喝都有人服侍,想要什么都有人帮她解决。 黑猫桀桀怪笑,“权力的滋味怎么样?” 薇薇安捏了捏黑猫的后颈,没有说话,一道脚步声急切地响起,来人迫不及待地抱住她的后背,眷恋道,“薇薇,我好想你。” 青年的怀抱如他的爱意般炽热,他抱了薇薇安很久,久到薇薇安打了个哈欠,他才慌忙收手。 “你怎么来了?” 如果在场有人认真计较的话,那么会觉得薇薇安并不欢迎自己的情人,但若是当他注视着薇薇安的眼睛,只会发现那双湿润的黑眸里仿佛有连绵的爱意。 她在爱着我。 青年如此想,空洞的心脏像是被填满了一样,饱胀又甜蜜。 “我来看看你。”他笑着说,“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快戴上试试。” 他送给薇薇安的是一支银色的手镯,手镯做工精良,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摸起来光滑凉腻,戴上去也轻盈合适。 银色的手镯戴着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显得如此相得益彰,斯利姆邀功般的说道,“这是在圣水里浸泡过的银器,戴在身上可以威慑魔物,也可以预防疾病。” 魔物趴在少女的大腿上无声地狂笑,薇薇安收下了他的礼物,弯起唇角笑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青年眼神灼灼地望着她,他握住了薇薇安的手掌,薇薇安今天穿的是浅色的长裙,遮住了双腿,显得端庄又矜持,她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女仆为她扎了一款时下在贵族女性中比较流行的发髻,她抱着自己的黑猫,垂眸地坐在躺椅上,侧脸柔和却让人怦然心动。 青年的喉咙动了动,他动作自然地坐到少女的身旁,薇薇安稍稍偏过头,避开了这灼热的视线。 黑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她的手心,青年的手碰到了她的肩膀,薇薇安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熟悉的火焰。 她叹了口气,忽然从座椅上起来,拎起黑猫的后颈,柔柔地望着他,“我有些困了。” 黑猫惨叫出声,试图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斯利姆连忙说道,“我陪你回去。” 薇薇安看着他,“我要和它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怪叫的黑猫上,青年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他呆愣地点头,怔怔地望着薇薇安抱着黑猫离去的背影。 “你做了什么?”薇薇安问这只不安好心的魔物,黑猫还在尽职地大声惨叫,那“喵呜”的嚎叫声让人忍不住好奇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薇薇安静静地看着它惨叫,直到它清了清嗓子嘻嘻笑着跳到桌子上,“忘了跟你说了,魅惑术是有时效的,大概过个几天你的这个小奴隶就要清醒了。” 它又很好奇地说,“但是——你好像并不需要其余的法术。” 黑猫跳进她的怀里,在少女的胸口上蹭来蹭去,“我发现了——你根本就不需要魅惑术,瞧,谁不为你神魂颠倒?” “连我都被你迷住了!”黑猫很夸张地大喊,薇薇安按住了被蹭掉的衣领,“他的状态不对劲。” “这样不好吗?”黑猫舔了舔她的脖颈,“你并不需要有自我的奴隶,我帮你吃掉他的脑子怎么样?” “这样的话,他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你的意志是他的全部,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犹豫的。” 薇薇安按住了黑猫乱动的脑袋,轻柔地说道,“这样不好,而且,他的父亲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黑猫无辜地“喵喵”叫,恶毒地教唆,“你在同情他?这家伙可是玩弄了不少女人的,他身上的骚臭味我隔着半座城都能闻到。” 薇薇安耐心道,“我要进城主府。” 黑猫的语气带着诡异的兴奋,“你要勾引城主?嘿嘿嘿要不要我帮你~” “你知道精灵的故乡在哪里吗?”薇薇安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喵喵~”黑猫回她以恶意的龇叫声。 斯利姆在这里住下了,他非常希望陪伴在少女身旁,但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他的父亲又一次派人来催促。 “都说了我不会娶那个女人的!”他暴怒着将桌子上的饭菜全都掀了出去,薇薇安坐在主座上,没有一丝汤汁溅到她的衣裙,斯利姆回过神来愧疚道,“薇薇……我只爱你,我不会和那个女人成婚的,我这就回去跟父亲说让他同意我们。” “他会让你娶一个妓女吗?”薇薇安好奇地问,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变了变,少女是从妓院带回来的,这是许多仆人都目睹了的,斯利姆为了不让爱人伤心禁止所有人提起这件事。 他以为薇薇安害怕自己被抛弃,安慰自己的爱人,“我会和他好好沟通的。” “即使失去继承权?”薇薇安用勺子挖起了一块蘸着酱料的羊肉,喂给自己的黑猫,城主的小儿子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坚定道,“只是一个女人,父亲不会因为这个放弃我的。” 黑猫甩了甩身上溅到的汤汁,表情有些嫌弃,薇薇安目光温柔地望着他,“那你能为了我取代你的父亲吗?” 青年又露出了那种恍惚的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表情,他呆愣地点头,心中被古怪的爱欲填满,这爱欲几欲让他失智。 薇薇安轻抚着他的金发,青年缓缓地低下头颅,放弃了一切挣扎,他看着薇薇安,宛如初生婴儿看待母亲,又像疯狂的信徒侍奉唯一的救主。 人类在什么时候是最弱小的呢? 刚刚降生的婴儿是如此的纯洁又脆弱,母亲于他而言就是全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孺慕地追随着她,在人类尚未开化之时,母亲才是家族中最重要的角色。 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心甘情愿地沦为爱意的傀儡。 仆人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黑色长发的少女低垂着眉眼,侧脸温柔而又仁慈,仿佛教堂里供奉的女神雕像,耐心地聆听信徒们的祷告。 薇薇安在不久的之后收到了来自城主府的信件。 高大的仆人将信件放在她的面前,薇薇安盯着他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你叫什么?”她问道。 “纳伽。”仆人答道。 薇薇安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她将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挥退了所有仆人,这间宅邸已经许久没有迎来它的男主人,为了不久之后的联姻,城主软禁了他的儿子。 黑猫跳上桌叼走信件,在房顶上嘲笑道,“你要我还给你吗?” 薇薇安摇头,黑猫很无趣地从房顶上跳下来,薇薇安将信件打开,盯着上面的文字陷入了沉默。 “这是什么字?” 黑猫想了很多种薇薇安打开信件会产生的反应,但唯独没有料到她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它捂着肚子在桌子上疯狂地大笑。 其实这并不能怪薇薇安,毕竟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遭遇了各种意外,连语言都是在日常的使用中慢慢熟练的,但唯独文字,她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也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因此,她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 薇薇安不理睬狂笑的黑猫,她咨询她博学的星星。 星星无所不知。 它说道:“这个城主叫你去见他一面。” “城主让你去找他。”黑猫的声音同时响起,魔物一反常态,很热心肠地帮薇薇安翻译了信件。 佛罗拉的城主想要见一见这些日子让他的儿子神魂颠倒不惜违抗联姻的女人。 “你要去吗?”星星和黑猫同时问。 薇薇安将信封折好,褪下了衣裙,露出半边雪白的肩头,在那滑腻的肌肤上有一道黑色的烙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蛰伏起来,几缕黑发散下遮住了这古怪的印记。 在她褪下衣物的时候黑猫就眯起了那双幽绿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脊背,露骨的视线在少女的身体上流连。 “为什么不去呢?”她似是有些不解,在魔物的注视中彻底褪下衣物,赤足走进了温热的水池中。 她抬起一只手臂,黑猫矫捷地跳过来,嘴里叼着一块皂荚,少女浅笑着张开双手,接了过来。 黑猫盯着她,幽绿的瞳孔弓成一条直线,它趴下身子,舔舐着少女的脊背,粗厚的舌头重重刮过那道黑色的烙印。 舔完后背还不够,雪白的少女斜靠在水池边上,上半身裸露在外,它舔咬着少女的手臂,从手腕一直舔到深处,勾咬她削瘦的纤腰,一路往上,像品尝一块鲜美的奶酪。 它忽然咬在少女的脖颈上,力道不轻也不重,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两道牙印,黑猫幽绿的瞳孔里折射出少女此刻的模样,半身都湿漉漉的,胸前布满了暧昧的咬痕。 她的神情却依旧天真而柔弱,纯洁又诱惑,仿佛一无所知地堕落的妖精。 薇薇安咯咯笑了起来,点了点它的脑袋,嗔怪道,“大坏猫。” 黑猫竖直的瞳孔闪烁着诡邪的光芒,怪笑起来,“小女孩,你的情人好像比我想的多呢。” 薇薇安从水池中站起,身上不着寸缕,白肤黑发,手中的蓝宝石戒指温润而低调,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 她从水中走出,女仆们纷拥而至,有的为她擦拭头发有的为她擦拭身体,在看到少女身上的痕迹时,女仆们神情一变,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黑猫趴在她的大腿上,女仆们犹豫着想要把它赶下来,它就朝她们龇牙咧嘴,大摇大摆地霸占了这一方地盘。 薇薇安抚摸着它的毛发,黑猫享受着享受着忽然被人拎了起来,少女将它塞进女仆的怀里,黑猫顿时炸毛,从女仆的怀里弹起扑向薇薇安。 女仆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原本野性难驯的黑猫在少女的安抚下逐渐软成了一滩,它张着嘴,露出尖牙,想要咬她的戒指,它似乎对这枚戒指很感兴趣。 薇薇安抵住它的后槽牙:“不可以哦。” 24、城主 少女豢养了一只诡异的黑猫。 当她抱着黑猫敲门时,立刻就有城主府的仆人过来禀报让她等候。 薇薇安站在原地,好奇地东张西望,直到有侍女过来领着她往里走。 穿过繁琐的走廊,一路都有人带领着她,这些仆人们神情恭敬,没有过问薇薇安的来历,也没有对薇薇安说多余的话。 她被带到了湖中间的一座亭子里,一旁的侍女长挥退了所有下人,恭恭敬敬地将侍候在她身旁,当然,如果忽视她在下一秒就压在薇薇安身上就好了。 薇薇安把她推开,神情有些冷淡,她轻柔地抵住那双饱满的嘴唇,“你想被人看见吗?” 女人嗤嗤地笑了出来,嗓声妖且媚,“我当然不介意了,重要的是你~” 她咬着红润的唇,一字一顿,声音勾人,带着股难以言语的魅惑,饱满的唇从薇薇安颈边擦过,呵气如兰。 手指也不安分起来,少女轻蹙着眉头,忽然夹住作乱的手掌,让她不能动弹,薇薇安耐心地问道: “你是发情期到了吗?” 女人痴迷地舔过她的指尖,笑得花枝乱颤,她舔了舔她的的半边脸颊,明明是人身,此刻的神态却像只野兽,兽性与人性混杂在一起,丑陋又诚实,薇薇安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女人愈发兴奋起来,将另外半张脸也凑过去。 “噢……宝贝,随你怎么对我,我现在真想干死你~” 低哑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女人口中吐出,宛如林中女妖在引诱猎物。 她像条水蛇般缠在少女的身上,压地薇薇安喘不过气来,薇薇安的眼神有些冷,“不要这么叫我。” “嘻嘻……你不喜欢?噢~让我猜猜~难道你之前的某个情人也这么叫过你~噢!那真是太棒了……他在床上是怎么干你的……我要变成他的样子……” 混乱而恶意的语句自那双红润的唇中滑出,薇薇安忽然笑了起来,她歪头问道,“你想要?” 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不知何时弓成了一双竖瞳,正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深邃又邪异,少女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笑容天真无邪。 “可以啊,只要你跪下来求我。” “噢~这可真是……”低哑的嗓音里似乎涌上了什么情绪,“太棒了!” 他们又在亭子里厮混了半天,才得到城主的传召,黑猫边给她系衣服腰带边嗤笑道,“看到没有,这么久了才有人来叫你,这说明了什么~” 薇薇安有些倦怠地伸手,被人抱了起来,黑猫捉着她的手在水里清洗,少女轻咛一声,打着哈欠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黑猫捏着嗓子故作伤心,“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薇薇安有些腿软,但勉强可以自己走,就从黑猫怀里挣脱了出来,没有管对方假惺惺的眼泪,自顾自地走出了小亭子。 黑猫阴魂不散地跟在她的身后,“没了我谁带你去找城主?” 薇薇安这才停住脚步,她看向衣冠齐整的黑猫,“你知道?” “那当然。”黑猫洋洋得意,“这女人的大半记忆我都看过了。” 这只魔物混在薇薇安的身边,总是以各种身份接近她,但至今无人拆穿它,它随意地附身在他人的身上,借用他人的身份,甚至只要它想,完全可以顶替别人的人生。 星星的警告声再次响起,薇薇安打量着黑猫全新的外貌,好奇地问道,“那你能附身我吗?” 黑猫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紧接着嘻嘻笑道,“我可舍不得伤害你~我的宝贝心肝~” 它注意到薇薇安的脸色又冷了下来,不由地笑得更猖狂了,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视线一路下滑,直至少女手中不起眼的戒指,黑猫啧了一声。 “被魔物附身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星星在这时开口了,它告诫薇薇安不要轻信魔物的话语。 魔物狡猾残忍,星星认为薇薇安和黑猫的相处十分危险,它很担心薇薇安被“混沌”同化。 薇薇安的神情带着些许倦怠,黑猫这时又像个正常的侍女一样老老实实地走在她的前面指引方向。 见到城主时黑猫还贼心不死地偷偷将手伸进薇薇安的裙底,直到城主将视线投向它的时候才收敛起来。 出乎意料的,城主态度相当友好,他打量着薇薇安,像对待晚辈般朝她挥了挥手。 “你叫薇薇安?有没有姓?” 看起来完全不像之前晾了她大半天的样子,薇薇安如实摇头,在这个时代,只有最低等的平民才没有姓氏。 城主笑了起来,他问道:“你是女巫吗?我听说有一类女巫擅长爱情魔咒,中了她们咒语的人都会陷入爱河,除非一方死去才能解除。” 薇薇安问道,“如果我是呢?” “那我会杀了你,小姑娘。”鬓发花白的城主笑容和蔼地说道。 薇薇安这时才说她不是女巫。 城主没说他信了,也没说他不信,他招呼薇薇安坐下来,让侍女们端来许多菜肴,看上去要在这里和她共进午餐。 又将所有人挥下去,做出一副要和薇薇安单独聊聊的样子。 城主和薇薇安说了很多,从他的孩子说起,絮絮叨叨地讲小儿子的故事,说他从前多么听话,虽然顽皮但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又说他是三个儿子中最得他宠爱的一个。 薇薇安听完了全过程,点了点头,没有作出评价。 城主盯着她的脸有些出神,冷不丁的问道,“你有没有家人?” 薇薇安摇头,城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薇薇安觉得他的态度很古怪,他看不起她,既轻视她又似乎碍于什么东西对她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 他问了薇薇安很多,薇薇安有的回答了,有的直接摇头,一番下来桌上的饭菜倒没有动多少,他叫来侍女让人把她送回去。 当薇薇安被侍女领出去的时候,她定定地看了好几眼面前的女人,对方忍不住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薇薇安笑出了声来。 在她离开之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这是一个浑身都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身材瘦长,只露出半截苍白病态的下巴。 他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斗篷之下的脸颊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嘶哑难辨的嗓音自他口中传出。 “……你要违背我们的交易吗?” 城主看了他一眼,“你们还没有实现承诺。” “呵。”阴影中的身影发出一声难言的笑声,阴冷又狂热,“我主高居众神之上,光辉洒满大地,你若是追随我主又怎会被肉身磋磨困住。” “……变成像你那样的怪物?”城主端详着他,这自阴影中诞生的怪物,他摘下斗篷,露出那张秀美柔和的面容,这比女人还要美丽三分的男人粗重地喘息着,似乎在急切地搜寻着空气中遗留的气味。 城主凝重地望着他,双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中的武器,和这群疯子打交道就要时刻保持警惕。 “我感受到了……你们这里藏了件珍宝……无价之宝……” 混乱的低语自男人口中吐出,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城主谨慎地退至了后方。 “吵死了吵死了!闭嘴!!” 这疯狂的信徒把手指伸进脑袋里搅动,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皮肤,血液喷涌而出,他似乎想从脑子里挖出什么,许久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安静多了。”他说。 那双如琉璃般剔透浅淡的眼眸中闪烁着惊人的狂热,“嘘…别说话…伟大的主……请您宽恕我等的罪……” 他忽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城主的方向,目光阴鸷又透着暴戾的气息。 “谁在那里?!” 城主瞬间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后方。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黑猫灵敏地从角落里窜出来,飞快地跑向了外面。 25、阴影 “嘻嘻~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黑猫迫不及待地跳进少女的怀里,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道。 “嗯?”薇薇安靠在躺椅上,葱白的手指轻抚着黑猫的皮毛,黑猫绿幽幽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只要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薇薇安看着它那张皮毛顺滑的猫脸,一时没有动作,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人圈进了怀里。 仰头是一截苍白削瘦的下巴,微长的黑发紧紧贴着额头,如琉璃般剔透浅淡的眼瞳,睫毛纤密,皮肤白皙几近透明,五官秀美,唇若红珠,她伸手摸了摸这张美丽的面庞。 “他是谁?” 黑猫颇为遗憾地咂咂嘴,“你猜。” 薇薇安耐心等了半天见黑猫还是没有变回去,她就在对方怀里找了个位置眯上了眼睛,又在下一刻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这只魔物用这张脸埋首在她的后颈上,湿热的气息几乎贴着她的皮肤。 黑猫啃了半天才哈哈笑道,“这座城池马上就要完蛋了。” 不等薇薇安追问它就自顾自地交代了起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阴影里的小虫子!你们人类真是太有趣了!竟然胆大妄为到和阴影合作~让我猜猜这座城还有多久就要沦为阴影的附庸~” 黑猫的手不安分地到处乱动,薇薇安刚从它怀里挣脱,又被黑猫一把拉了过来。 它禁锢着少女,秀美的脸庞上满是失落。 “——你不喜欢这张脸吗?” 话音刚落,这张脸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苍白的面容开始融化,白色的蛆虫在上面蠕动,虫豕从脸上爬进爬出,数不清的影子闪过,模糊的触须从空洞的眼眶里探出,虫子的身躯腐烂又可怖,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腐臭味。 那张脸变化了很久,才固定下来,薇薇安打量着它的新面容,眼睛是纯黑的,像薇薇安的眼睛,嘴唇红润,是侍女的,鼻子高挺,是刚才那张脸的鼻子,气质柔软又无害,也像薇薇安。 像很多人,唯独不像自己。 薇薇安的眼睛看着薇薇安,那张脸也有一颗泪痣,但刚好和薇薇安相反,那双手骨节分明,不知道像谁,它抓着薇薇安的手,像畜生一样的舔舐。 “阴影是什么?”薇薇安问道。 黑猫一把抱起薇薇安,骤然悬空让她不由地环紧了它的脖颈,它把薇薇安扔到了床上,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那双和薇薇安如出一辙的黑瞳充满侵略性地盯着她,灼热,又危险。 薇薇安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眼睛能流露出这种神态。 “所有人都可以是阴影。”它又变回了那只黑猫,薇薇安感到身体一松,上方的压力消失了,黑猫钻进她的怀里,懒洋洋地说道,“你知道灵界吗?那是阴影们的老巢,哼哼……它们的神疯了,所以所有的阴影生物也跟着疯了,凡间的信徒们当然也不例外。” 这个世界有很多神,比如圣殿供奉的光之女神和黑暗生灵们信仰的夜之女神,还有黑暗精灵们信仰的蜘蛛女神,在遥远的北境,那里的人们还保持着对古老的寒霜之神与狩猎之神的信仰,还有南方诸国们供奉的智慧之神。 神明们高居天界,自从人类渡过混乱的黑铁纪元,神明们便不再轻易降临人间,祂们的一切事务都交予天使代理,而如今行走于人间的天使也愈发稀少。 在那个古老的众神时代,神明行走于大地,带来了光耀与奇迹。 但那也是个混乱的时代,各个种族都处在混战之中,巨龙遨游于天空,精灵们霸占着森林,海妖们掀起淹没世界的风暴,异种们肆意吞食着生命,巨人豢养人类为食,侏儒与矮人争斗不休,死魂灵们怒吼着复仇,魔鬼们纷纷从深渊涌出。 那时的人类只能依附于强大的种族,这时出现了一位神明,祂统领了所有的神明,将人类从黑铁纪元中拯救了出来,祂又被称为神上之神。 黑猫的语气有些嘲讽,如今已经渡过幼年期的人类不再需要神明带来的奇迹了,许多弱小的神明都消失在了历史的河流里。 阴影是最古老的神明之一,祂和其他神明不同的一点是祂无时无刻都在试图降临人间,而这座城池已经被祂的信徒们盯上,恐怕再过不久就要沦为阴影的巢穴。 黑猫说这些的时候,薇薇安听得很认真,这只魔物似乎完全不担心薇薇安听不懂,它说完之后盯着薇薇安,笑得有些诡异,“你还想知道别的吗?我都能告诉你。” 薇薇安挠着它的下巴,“他们在交易什么?” 黑猫很有脾气地甩开她的手,优雅地在床上慢走,“你猜。” 薇薇安果然没有继续挠它了,她若有所思,黑猫矜持了一会儿后见薇薇安还没来哄它,顿时炸毛地窜到她的身上,他们在床上打闹了半天才下床。 自从上次从城主府回来她就一直没有再去过,城主也没有派人过来,但星星说这间宅邸的陌生人多了许多。 薇薇安数了数自己床头的首饰盒,发现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宝石,她有些高兴地想如果梅林在就好了,她现在有很多钱可以给他开一个更大的马戏团,也能给爱丽丝买一个更大的箱子。 黑猫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当薇薇安说要出去的时候,面前陌生的侍女微笑着拒绝了她,她什么都没有解释,即使薇薇安问她是不是城主派来的人。 接连被拒绝了几次之后,薇薇安也不再问了,她安静地待在房间里,有时逗逗黑猫,少女并没有身处危险巢穴的紧张感,这让黑猫感到遗憾,它希望薇薇安能恐惧,它喜欢薇薇安的一切负面情绪。 薇薇安趴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然而没想到这次梦境也发生了变化。 在由花朵与糖果组成的花园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端坐已久,梦中的薇薇安盯着他,大脑像是浸泡在海水里一样,恍惚又迟钝,有什么东西阻碍她进一步思考。 年轻人朝她朝了朝手,“怎么不过来,薇薇?” 薇薇安一步一步走向他,年轻人的长相逐渐清晰了起来,这是一张在人群中不会被多看一眼的脸,因为没有人能记住他的长相,可是他的眼睛却是梦幻般的紫色,像一潭幽深的湖水。 年轻人轻抚着她的头发,叹息道,“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呢。” 一股近乎古怪的违和感在心底弥漫,薇薇安趴在他的腿上,迟疑道:“……梅林?” “是我。”这紫色眼睛的年轻人笑了起来,将手抵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跪伏在他的腿上,就像虔诚的门徒接受教父的训导,黑发大把地披散在地,被他毫不费力地捡起了几把,薇薇安仰头看他,他的手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少女好奇地伸出□□舔了舔。 年轻人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眸,目光宽容又仁慈,少女并没有停下,反而顺着手掌的纹路深深浅浅地□□了起来,直到他的手从她的唇上拿开,捏住了她的下巴。 梅林轻笑了一声,是个很纵容也很随和的微笑,就像平日里少女总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而他总会耐心地一一解答,他就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将手探了进来。 “有没有被人欺负?”他笑着问道。 少女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她艰难地喘息着,近乎失神地望着那截青筋微露的手腕,被掌控的战栗感自身体最深处涌出。 仿如坠入云端,又像在钢丝中行走,性命皆掌握在他的手里。 危险。 “真可怜。”梅林的手掌落在她的鬓发上,“上次怎么还中了药呢?” “没有我,岂不是要便宜别人了?”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她的额边,帮她擦去了鬓角的汗水。 恐惧。 细碎的呜咽声响起。 这线条分明、骨节有力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水痕,正蜿蜒向下。 最开始只有一根手指,后来多了一根。 薇薇安呜咽着喊他的名字,她直觉有什么是不对的,可是在这梦中一切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年轻人拍着她的背耐心地一遍遍说“我在”。 陌生。 许久他才将手指抽出,微笑着将她翻了个面,薇薇安在迷蒙中感到后背一凉,她呆呆地望着那双紫色的眼睛。 魔术师有一双灵活的手指。 现在这手指正不轻不重地摩挲着那道漆黑的印记,薇薇安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嗯……多了一个呢。”年轻人笑得有些危险,他撩起一缕乌黑的发丝,耐心地帮她将多余的长发别到耳后,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脊背,笑着问道,“舒服吗?” 薇薇安混沌中的大脑迟钝地点头,她的身体被禁锢在他的怀里,担心自己滑下来,被迫抱紧了他的脖颈,因此看不到他的神情,梅林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舒服就叫出来。” 薇薇安张了张嘴,眼神迷离,“你真的是梅林吗……” 梅林微笑着注视她。 手中一直安静的戒指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梅林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 “薇薇,我们明天晚上见。” 26-30 第26章 火堆在夜色的森林里燃烧,战士们三两成群,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索伦蒂亚站在河边,双手交叠,如一头假寐的雄狮。 “大人。”一名战士打断了他的沉思, “您应该去看看……她。”战士迟疑地发音, 似乎在为如何称呼而感到困惑。 索伦蒂亚抬起凌厉的眉眼,“带我过去。” 他们到来的时候正好见到那名少女在起舞,她快乐的, 雀跃的笑声几乎要感染所有人。 “你们在做什么?”索伦蒂亚眉头紧皱。 少女没有停下,她像一只轻盈的鸟儿般落在他的身边,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呀——你来了。” 这声音绵软,似乎又饱含情意,索伦蒂亚拧眉,强行拽起她的手将她拖到一旁,少女惊呼一声,乌黑的眼瞳十足无害地望着他。 见他皱着眉头,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想去摸摸他的护甲,这红发的男人按住她的手,眼含警告:“不要乱动。” 少女乖巧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她好奇地凑到他的身边,“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索伦蒂亚闭眼假寐, 没有回答。 少女缠着他不放,她的神情天真又带着纯然的好奇,索伦蒂亚在王都见过许多贵族女子,但没有一人是她这般的,他们将她从那肮脏的巢穴里带回,应伟大帝皇的命令护送她回首都。 他被她纠缠地不行,找问题打发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女歪了歪头。 索伦蒂亚打量着她,一时无法判断她是真的无知还是伪装。 “他们都叫我阿娜莎塔西娅。”少女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像分享一个秘密,“你也可以叫我亚莎。” 其实还有一个名字,但是不告诉你。 她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想着。 铁血执政官不懂少女的情绪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好像一下子就从低落变得欣喜了。 她并没有见过多少男人,因此对这英俊的红发男人十足的好奇,有时候甚至到了冒犯的境界,经常在他沉思的时候,少女便忽然地出现在他的身后,男人神情一变,身体却已经先行有了反应。 在看到熟悉的面容时又硬生生止住动作,阿娜莎塔西娅将一朵花送至他的面前,笑容纯洁,“好看,送你。” 红色的花瓣像极了他的发色,和她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相得益彰,见索伦蒂亚的视线落在她的戒指上,阿娜莎塔西娅高兴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像炫耀家里父亲赠予的宝物。 这血红的戒指满是不详的气息,邪恶又血腥,却如此安分地戴在一个少女柔软的手指上。 当索伦蒂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离少女纤细的手指仅差一尺的距离,整张脸险些贴在了她的掌心。 数不清的阴影与尖叫声在他脑海里炸开,索伦蒂亚瞬间回神。 ……有问题。 这枚戒指有很大的问题。 阿娜莎塔西娅好奇地注视着他。 直到与少女分别,独处的时候,索伦蒂亚才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眼鼻处溢出来的血,他盯着某处帐篷,眼神晦暗难明。 夜色降临,阿娜莎塔西娅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不出意外地再次于梦中见到了她的神明。 巨大的阴影扭曲蠕动着吞没了她,阴影之主的低语回荡在未知的空间里。 “亚莎……去找他……杀了他……完整……去吧……” ——他是谁? “梦境之主……找到我的半身……吃掉他。” ——我该怎么做? “血之戒……与他结合……夺走他的力量……” ——他在哪里? “他在梦里……不……不……在伊苏索德……不对不对!……在深掩……不……在地狱……不对……在阴影里……在摩多……你在哪里!!!” …… 阿娜莎塔西娅坐在巨大的狮鹫上,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高傲又威猛的坐骑一向不亲人,除了配对的骑士谁都不会搭理。 罕见的是,这黑发的少女一来,狮鹫们都争先想要当她的坐骑,阿娜莎塔西娅的坐骑是狮鹫们之间最威猛的那只,为了接近少女它们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对抗,最终是它取得了胜利。 “……奇拉克。”索伦蒂亚叫了一声自己的坐骑,眼神复杂地发现它正沉迷于少女的爱抚,连正牌主人的呼唤都能装作没听到。 阿娜莎塔西娅将脸埋进狮鹫金色的羽毛里,索伦蒂亚叫了几声,见奇拉克玩得开心,干脆长腿一伸,不顾它的反抗直接骑上了它,少女正坐在他的胸前。 铁制的盔甲硬邦邦的,让阿娜莎塔西娅感到不适,冰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低沉的命令自执政官口中吐出: “出发。” 金色的狮鹫载着这一队人马,飞向了帝国的首都。 …… 在这辉煌的宫殿内,卸下盔甲的索伦蒂亚见到了另一位执政官,审判者索菲莉亚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 阿娜莎塔西娅好奇地看着这容貌相似的两人,二人都有着一头赤红的长发,苍蓝的眼睛同样透着冷意。 两位执政官对视着,索菲莉亚让开了路,她身高惊人,比阿娜莎塔西娅整整高一个头,和索伦蒂亚站在一起不相上下,这位审判者气质冷淡,声音冰凉地就像山间的清泉。 “陛下传唤。” 索伦蒂亚面无表情地点头,他们擦肩而过。 直到走了一段距离,索菲莉亚才看向腰间的天平,那里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朵幼嫩的小花,粉色的花苞含苞欲放,冰冷不近人情的帝国执政官皱起眉头,苍蓝的眼眸里罕见地染上了不解。 阿娜莎塔西娅背着手,轻快地跟在索伦蒂亚的身后,她蹦蹦跳跳,看上去高兴极了,时不时左看看右看看,这个好奇那个也好奇。 索伦蒂亚冷着脸,一低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阿娜莎塔西娅凑到他身边,“你不喜欢她吗?” 她的神情天真又烂漫,丝毫不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冒犯的问题,索伦蒂亚走上前几步,“不要多嘴。” “可是我很喜欢她呢。”阿娜莎塔西娅微笑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小跑起来一个俯冲抱住他。 “我走不动了~” 按理说,他可以避开的。 索伦蒂亚盯着她,冷声道:“起来。” “不要!” “你再扒着试试?” “好累~” 在这帝国的王宫里,离所罗门大帝的宫殿只有数十米的距离,竟上演了如此荒诞的一幕。 阿娜莎塔西娅张开手,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坏心眼撒娇道:“你背我嘛~” 索伦蒂亚无言地望着她,气氛一时僵持住了。 以他的骄傲自然不会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动手,父亲的命令又使他一路上不得不保护好她,索伦蒂亚想起了这一路上骑士们因为她的突发奇想而兵荒马乱了多少次。 铁血执政官能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砍下深渊魔鬼的头颅,但现在他面对的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索伦蒂亚远离首都社交圈已久,曾经倒是有过贵族女子向他示好,但他职务在身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再加上为人冷酷桀骜,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多少这种经历。 阿娜莎塔西娅偷偷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从他身上滑下来,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丝毫不理会沉默的红发男人。 索伦蒂亚冷笑一声,拉着阿娜莎塔西娅往前走。 他们很快就到了。 推开沉重的宫殿大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古老陈旧的壁画,视线往上是那座大名鼎鼎的黄金王座,它的主人注视着他们。 索伦蒂亚单膝跪地,“陛下。” 所罗门大帝向这一男一女投来了视线,阿娜莎塔西娅好奇地回望过去,她一点也不懂得收敛与尊重,坦荡又直接地盯着帝国的皇帝。 帝皇打量了她许久,阿娜莎塔西娅歪头,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直到帝皇低沉的嗓音响起: “阿娜莎塔西娅。” 少女惊了惊,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很快她被帝皇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 “……阴影之女。” 阿娜莎塔西娅无措地看了眼半跪在地的索伦蒂亚,下意识地想向他求助,这幼兽般的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来我这里。”帝皇说,不容拒绝地命令。 阿娜莎塔西娅迟疑地,怯生生地,迈出了步伐。 她走到了离伟大帝皇只余几步台阶的地方,她低着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少女偷偷地打量这赤红的君王,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可真长,都垂到自己脚边了。 和索伦蒂亚一样的红发。 阿娜莎塔西娅有些担心自己会踩到他的头发。 帝皇注视着她,说道,“从今日起,王宫将为你建造神像,你所到之处,光辉常在,阴影退散,你将成为迷途之人唯一的救赎。” “——你将成为光耀之女。” 第27章 薇薇安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她动了动脖子,觉得僵硬无比,抬头找到了病症所在,一只黑猫正趴在她的头上呼呼大睡。 将黑猫抱下来,这只狡猾的黑猫瞬间睁开眼睛,笑嘻嘻地说, “睡得怎么样?” 薇薇安伸手拍了拍这只坏猫,她的神情带着不易察觉的迷茫,又一次,她不记得梦中发生的事情了。 黑猫滚到她的怀里,舒服地打了个呼噜, 薇薇安打开窗户,丝毫不意外地看到陌生的侍女站在门外,她关上窗,抱起黑猫, 目光温柔。 原本在懒洋洋地舔毛的黑猫忽然毛发炸起,打了个激灵,它警惕地望向薇薇安,薇薇安撑着下巴看它: “我想出去。” 黑猫:“喵喵。” “你会帮我的对吧?” 黑猫:“喵喵。” 热气腾腾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水痕, 女主人叫仆人准备热水她要沐浴,谁也看不到女主人正被狠狠压在锦被上几欲窒息,上方响起青年低低的嗤笑,薇薇安的眼睛被蒙上, 看不清在她身上的这副面孔又是谁。 她死死抵着被子,一缕长发落到她的耳边,透过黑纱似乎能看见一抹若有若无的红色,这不是她的头发。 “噢……你最好别睁开眼睛。”青年笑得意味深长, “你不会想看我现在的样子的。” 薇薇安到最后也没有睁开眼睛。 由于种种原因,薇薇安直到傍晚才走出房门,门外是看守森严的护卫,他们在里面这么大的动静但外面没有一个人进来,她看向怀里的黑猫。 黑猫满脸都是“我厉害吧还不快夸我”,薇薇安恹恹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最近几天,她一直有些精神不振。 出去的过程很顺利,黑猫确实信守承诺,它绝口不提自己收取的代价。 薇薇安披上斗篷,遮住了脸,她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目的地。 进入佣兵协会后立刻有人来招待她,薇薇安拿出一袋子金币,认真地说道:“我来找人。” 接待她的是一位留着浓密胡须的中年男子,他问薇薇安要委托什么,薇薇安说: “保护我。” 中年男子又问她找谁,薇薇安大致形容了一下埃里维的长相,她强调自己要指定这个雇佣兵保护她,为此多付了一袋子金币。 对方露出了然的表情,他笑着说她算是找对人了,这是他们佣兵协会最受好评的一把手,而且最近刚好就在附近。 当她从佣兵协会的大门里走出来,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黑猫对她的做法很感兴趣,“你要做什么?” 薇薇安将兜帽捂紧,声音又轻又柔,“城主想杀我。” 黑猫不是很赞同,“他要是想杀你早动手了,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困着你?” 薇薇安闻言笑了出来,“是啊,他想干嘛呢?” 她的目光落在黑猫的身上,“他们想干嘛呢?” 黑猫回以无辜的微笑。 薇薇安打量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叫卖声此起彼伏,许多商贩在街道上贩卖商品,薇薇安漫不经心地问: “佛罗拉的女孩们都去哪了?” 黑猫蓦然发出一声大笑。 “你发现了?” “是啊。”薇薇安叹息,“魅魔们到处抓女孩,城主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温泉下面那条通道,连接的是城主府吧。” “他们在交易什么?”薇薇安盯着黑猫,她看起来实在太有欺骗性了,长相柔弱,气质无害,因此当她如此近乎锐利与冷漠地发出质问时,那股冲击感与反差恐怕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动。 黑猫踩着石砖闲庭信步般地慢走,步伐轻盈,长长的尾巴翘起晃来晃去,嬉皮笑脸地望着薇薇安: “这不是很简单吗?” “——让他们的主降临人间啊。” …… 在这流淌着蜜与奶的神圣之地,帝国的皇帝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凡人不敢直视他的身姿,他的子民们仰视着他的背影。 这伟岸、不可一世的帝皇坐在了一间石桌上。 石桌的另一方坐着一位年轻人。 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让人猜疑这未记录在史书中的人究竟有何等功勋,竟然能与伟大帝皇同坐一张桌椅。 年轻人端坐在帝皇的对面,他眼眸紧闭,似乎还处在沉睡中,帝皇无声地凝视着他。 “…还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睁开了那双如梦似幻般的紫眸。 “你睡着了。”帝皇说,犹如无声的审判。 梅林抬眸看他,笑得有些无奈,“陛下,好久不见。” “上次一别,已有五十年了呢。”年轻人呵呵笑了几声,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箱子,帝皇的视线落在了未放进箱子的镜子上面。 “上次见你,似乎不是这副样貌。”帝皇说道。 低沉的嗓音自帝皇口中发出,“是什么,让你舍弃了原本的皮囊?” 年轻人抬起了双眸,那双新长出来的眼睛还残留着些许梦幻般的紫意,他就像一场奇异的梦境,诡谲,漠然,又纵容着无知的世人。 梦境之主微微一笑,“您还能认出来我呢,陛下。” 帝皇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无形的枷锁,或许常人看不见,但在伟大帝皇的眼里,一切虚饰都无所遁形,梦境之主的身体被镣铐囚禁,他的背后,有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烧,恐怖的惨叫声响起,他的笑容仿佛与那狰狞的恶魔重合。 “……罪人。”帝皇无声的,一锤定音般的说道。 一道盔甲身影出现在帝皇的身前,他单膝跪地,平稳而冷静地陈述道,“深掩峡谷一切如常。” 骑士向帝国的皇帝汇报自己的经历,帝皇从座椅中起身,赤红的* 长发一直垂到石桌底下,威严的苍蓝眼眸中倒映出年轻人顺从的身影。 梦境之主朝骑士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卡斯特亚无言地注视着他,这从自己手下逃走的犯人。 帝皇转身,黑色冠冕在头顶煜煜生辉,森严的命令自口中吐出,“继续探索,监视一切异常。” “遵从您的意志。”骑士肃穆回道。 银骑士静默地退下,帝皇重新坐回了他的黄金王座,赤红的君王审视着下方的罪人。 所罗门望着他:“你不该入睡。” “梅林,告诉朕你梦到了什么?” 梅林抬眸,与所罗门探究的双眸对视,那双眼睛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半面温和仁慈,悲悯人间,半面狰狞扭曲,危险诡异。 “陛下,阴影疯得更厉害了。”他答非所问。 “显而易见。”所罗门不置可否,“祂们不会让祂清醒的。” “但是。”伟大帝皇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祂疯了,为何你还保持清醒?” 你们本该一同堕入疯狂的深渊。 所罗门没有说出这句话,他认为梅林能够理解自己的未尽之语。 梦境之主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陛下,疯狂与清醒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没有疯?” 第28章 薇薇安成为了女王。 她从棺材里醒来, 入目是昏暗的帷幕与暗红的烛台,惨白的蜡烛无声地燃烧。 当她抬起手的时候,有人轻吻她的手背。 “陛下, 人境的使者到了。” 女王从棺材中起身,她看向自己的臣子,恰好臣子此刻抬头,她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苍白地近乎病态的皮肤,血红的眼眸,如雪般的长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陛下, 我能否为您效劳?” 女王命令道:“带我过去。” 来自人境的使者被关押在最底层的牢房,一路走来,女王看到了许多皮肤惨白的护卫,他们看起来像是常年与阳光隔绝, 当所有人看到她的时候,他们深红的眼眸里流露出了真切的欣喜与尊重。 “陛下,您苏醒了!” “陛下, 夜安!” 薇薇安回以颔首,她目光威严的扫向四周,即使在无意识中,依旧保持了高傲与冷淡的气势。 使者有着一头赤红的长发,眼眸深蓝,见到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以南陛下,我代表父皇向您问好。” 薇薇安审视着他,这赤红长发的年轻人目光真挚,女王不为所动, “所罗门派你来的?” 红发年轻人点头,“以南陛下,父皇希望您能出兵,有您的帮助战争将很快结束,阴影们将不足为惧。” 女王漠然道:“我凭什么帮你们?” “陛下,您带领着族群镇压在人界与灵界的交界处数百载,因为你们人间才能得到和平,我们的人民都很感激您,但是,阴影的力量正在增强,缝隙越来越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祂会降临的,届时,您和您的族人们又该何去何从?父皇承诺……只要您能出手,那么人间将多一座新的摩多之城。” “愚蠢。”女王抬眸,似是不屑地勾起了唇角,“摩多永远只会有一座!那是主赐予我等的恩赐,回去告诉所罗门,只要摩多城还在此处,我等绝不会轻易离去,我们早在千年前就立下誓言,除非流尽最后一滴血液,否则绝不踏出交界之地!” 空气一时寂静了下来,薇薇安眨了眨眼睛,盯着不发一言的红发年轻人,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年轻人一怔,诚实回道:“瑟兰.所罗门。” “陛下,他是人境的圣子。”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发男人开口说道,他眼含笑意,语气悠然,“人皇目前好像只有他一个孩子,竟然直接送过来了吗,呵呵…也不怕我们对他做什么。” 女王冷哼道,“他竟敢把圣子送到这里来,那想必这小子的价值也不过如此。” 瑟兰平静道:“是我主动请命的,如若不能拯救人境的同胞们,那我亦无颜面对这一身虚名。” 这次会面最终不欢而散。 “陛下息怒。”和缓的嗓音响起,薇薇安看向身边的人,冷不丁开口道:“银月伯爵?” 最开始还有些生涩,但直到从口中滑出,一切都变得自然:“奥特莱利卿。” 银发的奥特莱利伯爵微笑着注视着她,“有何吩咐,陛下?” 薇薇安说:“没什么。” 奥特莱利似乎有些困惑,但他仍然彬彬有礼道:“陛下若是有何烦心事,请务必让我知晓,您的状态关乎着摩多的未来。” 薇薇安:“哦?为什么?” 奥特莱利顿了顿,薇薇安猜应该是从前的以南女王从未问过这种问题,她等了一会儿,听到他语气平常地说道:“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您要去看小殿下吗?她很想您。” 这生硬的转折让薇薇安感到兴味,她欣然点头,奥特莱利带着她来到了一座花园。 一个金发及腰的小女孩看到她瞬间眼前一亮,提着华丽的裙摆,猛得朝她扑了过来,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里溢满了孺慕。 “母亲!” 薇薇安接住了她,她垂眸,打量着女孩的眉眼,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金发红眸,这里的大多数人似乎都是红色的眼睛。 除了这个小女孩。 女王严厉地斥责:“冒冒失失,你的礼仪学到哪去了?这样如何继承我的位置?” 金发女孩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不是还有您在吗?而且奥特莱利叔叔以后肯定也会帮我的……” 奥特莱利伯爵微笑不语。 薇薇安盯着她,缓慢地喊道:“爱丽丝?” 金发女孩茫然地望着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薇薇安将她放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去玩吧。” 女孩恋恋不舍地和她挥手。 他们都没有对薇薇安刚才喊出的陌生名字有任何反应,就像一段已经固定好的记忆,无法更改,亦无法插入。 女王的日常十分无趣,薇薇安经常要处理上千的请示与事务,但好在她有一个省心的下属,奥特莱利卿总会帮女王处理好一切的,薇薇安逐渐习惯了奥特莱利的服侍。 他们居住的这座城市名叫摩多,在灵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凡人无法轻易窥见,这里的人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每逢夜晚便有危险的呼唤响起,但好在她的子民们都已经习惯了与阴影为邻,也已经学会了在日常的生活中无视这些呼唤。 意外发生在女王的又一次沉睡后。 当她再次从棺材里睁开双眼时,看到天空破了一个大洞。 世界在此天翻地覆。 数不清的恐怖影子从那个巨洞内逃出,黑色的黏液从天空倒灌而下,阴影们喋喋怪笑,承受不住的子民们纷纷面容扭曲地半跪在地上,鲜血自他们口鼻眼中流出。 他们连求救都没有发出就被同化成阴影生物。 宛如世界末日。 以南女王从棺材里走出,身边没有熟悉的臣子,她每走一步身后就有无数阴影争先恐后地扑向她。 “安静。” 女王说。 世界静止了数秒。 女王蓦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轻蔑,又傲慢,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高看。 “你们难道以为——能逃出摩多?” “除非你们的主亲自神降!” 摩多之主在此降下审判。 以南咬破手指,血珠滚落在地,瞬间结成法阵,天边的影子逐渐察觉到了危险,它们纷纷调头,不再试图向外逃窜,猛然扑向女王。 越来越多的阴影们自那缝隙中逃窜,以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将手中的伤口划得更大了一些,鲜血汩汩流出,化作利刃卷向无形的影子们。 在这场诡异的争斗里,无数阴影对抗孤身一人的女王,没有支援,一切发生得如此诡异又迅速,摩多之主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她却丝毫没有松懈,目光警惕地望向天空。 那里有一道裂缝正在缓缓扩大,黑色的雾气在里面涌动,雾气中似乎能隐隐窥见庞大的身影。 忽然之间,天空骤然灰暗下来,一声巨响猛然炸起,天边划过数道白光。 ——不,那不是白光。 那是陨石。 恐怖的天灾以非凡的速度砸向凡人之躯的以南,摩多之主目光冷凝,她迅速将手伸进了胸口,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鲜红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女王低声念道: “至高者天主——请您再次将力量借予您的信徒——” 这渺小的凡人竟然在试图对抗伟大的神明,真是不可理喻,又引人发笑。 神明的降临岂是凡人能阻挡的,弱小的爬虫竟敢对抗整个世界?她知道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金色的发丝迅速染上灰白,年轻的面庞爬满皱纹,深红的眼眸逐渐黯淡,以南苍老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抹笑容。 血液喷涌而出,年轻的躯体在一瞬间干瘪,化作一具干尸。 可怖又血腥。 以南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天空。 陨石的速度慢下来了。 不。 是有东西阻止了它们。 那是一张血网。 一张由鲜血编织而成的血网。 ——扑通。 ——扑通。 ——扑通。 那是心跳的声音。 以南的心脏还在跳动。 这也是摩多的心脏。 只要摩多还在一日,灵界的阴影就永远无法降临人间。 除非流尽最后一滴血,除非她的精神彻底湮灭,除非太阳坠落,除非昼夜不再,除非全能的天主自长夜归来。 摩多绝不会轻易沦陷,她的族群是人世的最后防线。 ……以南缓缓地低头,看到一双惨白的手轻而易举地穿透胸膛,取走了被她放回原位的心脏。 …… “然后呢?” 薇薇安好奇地问。 她已经在这场梦境里待得够久了,可是迟迟都没有醒来。 这场漫长的角色扮演让她有些疲倦,她已经厌倦当一个女王了。 一声轻笑响起。 优雅磁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一场梦境的?” “见到你的时候吧。”薇薇安说。 “你好。”白发红眸的银月伯爵朝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们正坐在女王的房间里,薇薇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背叛了以南?” 奥特莱利动作娴熟地给她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笑,坦然道:“是的。” 他就像在那场漫长的梦境中一样,充当着女王的近臣,细致而体贴地照顾着他的女王,不过现在对象变成了薇薇安。 一些细微的习惯还是养成了,比如说只要薇薇安一皱眉,奥特莱利就能立刻为她换掉不合口味的茶水,他能从薇薇安的各种小动作里看出她此刻的想法,奥特莱利慢条斯理地笑道: “现在轮到我提问了……您见过小殿下了对吧?” “你对她做了什么?” 薇薇安想起了那只金发人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她是怎么变成人偶的? “小殿下失踪了,连我也找不到呢。”奥特莱利半真半假地蹙起了眉头。 薇薇安盯着他,银月伯爵笑了起来,他以一种咏叹般的语调说道,“陛下,您这样的表情……像是在说我绝不会告诉你的。” 薇薇安目光古怪,她对这个人延续梦境的叫法感到怪异,更何况她也不是以南女王。 奥特莱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戒指上,那双深红的眼眸里仿佛溢满了情意,他目光缱绻地望着薇薇安:“我给你一个建议吧…如果以后不想随便被卷入某些存在的梦,那就把这枚戒指摘下。” “这是谁的梦?”薇薇安问。 “这是摩多的梦,摩多非常想她。” 银月伯爵语调漫长地叹息道。 “最后,女王陛下,让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薇薇安醒来了。 第29章 宽敞的房间里,一只黑猫正懒洋洋地磨着自己的爪子,木制的床板上布满了划痕,黑猫玩了会无趣地收回了爪子。 外面站着几名侍女,如出一辙地低着脑袋,对房间里黑猫弄出来的刺耳声响无动于衷,忽然,黑猫的耳朵动了动,它动作灵敏地跳到床上。 “你睡得可真久。”黑猫抱怨道。 薇薇安没有理会它,她正盯着自己手中的戒指发呆,这温润的蓝宝石戒指镶嵌在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上,看上去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黑猫敏锐地注意到了薇薇安的情绪变化, 它跳到她的枕边,幽绿的瞳孔兴味地打量她。 薇薇安垂眸,似乎从戴上这枚戒指开始,她做梦的频率就高了许多, 但是她从未记得过梦境的具体内容。 所以,今天是第一次她从梦中醒来却记得所有。 薇薇安想起了那场梦境的内容,那位陌生的银月伯爵说要送她一件礼物。 她想,她知道礼物是什么了。 薇薇安在心底呼唤她的星星,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存在,星星听完她的问题后陷入了沉默,它犹豫着说道: “我……不知道。” 它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迷茫,“我看不清他…甚至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不合理,这世间理应不存在我看不到的东西, 那只魔物就算了,可是他甚至… …没有影子。” “梅林是神吗?”薇薇安问。 “不是。”星星笃定道, “他不可能是神,众神之间没有他的位置,神位早就满了,自从白银纪元后就没有诞生过新的神明了,就连最年轻的青铜与锻造之神也是在白银纪元的尾声成神的……” 星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忽然紧张道:“快!忘了我说的东西!” 不等薇薇安询问它就懊恼起来,“这个时代竟然没有心理医生……不然应该立刻让你去接受催眠的。” 薇薇安摸了摸怀里打哈欠的黑猫,没有问“心理医生”和“催眠”的含义,没人能看清少女此刻的神情,星星一反常态地嘀咕了半天,才郑重道:“你最好不要去回想我们刚才的对话……不可妄议神。” “语言是符号,它承载着力量,凡留于世间的,必被记载,凡存在的,必有意义。” “当你提及祂的时候,祂也在注视着你。” 薇薇安沉默了会,重新问道:“神明在成神之前是人类?” 这次星星回答了:“我不能告诉你太具体,这涉及到了神明的秘密,有时候仅仅是了解就会受到伤害,你只需要知道神明是不一样的,众生皆可成神。” “至于那枚戒指…如果下次你依旧被强行拉入梦中,不要犹豫,召唤天使,祂会帮你的。” “梅林……他是怎样的存在?”少女在心底轻轻地问道。 “他…不合理,太不合理了,我只能确定他有和梦境相关的权柄,但这才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幻梦境之主早就陨落了!” “祂和死神同时陨落,在众神的见证下。” “死亡与梦境的权柄也早就四分五裂了,根本没有人能收集,即使是神也不行……” 星星的自言自语低到几乎听不清。 这颗对薇薇安而言无所不知的星星罕见地郑重道:“我应该告诉你一些隐秘的历史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不愿意,你都接触到了某些存在,了解得越多至少不会轻易落入陷阱。” 星星既困惑又懊恼,它觉得从薇薇安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按它原本的设想,薇薇安应该平安无事地渡过她身为人类的几十年,或许她会找一个爱她的伴侣,有它的礼物,她会过得快乐的。 可事实是,她不仅一度沦为魔鬼的宠物,还被黑暗精灵诅咒,甚至还和那个诡异的魔术师扯上了关系,现在又被混沌缠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对它来说也变得陌生了。 从那些古怪的黑雾,到现在薇薇安身边的存在们……星星悚然一惊。 它再次审视着薇薇安的一系列经历,仿佛要透过这些看穿一切的本质。 太巧了。 这不合理。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要推着她前往注定的命运。 “……你是谁?”星星无声地、冷酷地向虚空发出质问。 薇薇安并不知道星星的想法,她摩挲着自己的戒指,黑猫抓着一团毛球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不出意外地把自己给绕了进去,那双幽绿的瞳孔正无辜地望着她。 帮它理好乱掉的线团花了不少功夫,星星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我接下来说的东西,你一句话也不能告诉别人,即使是在梦中也要死死捂住嘴巴。” “创世之初,全能的造物主劈开黑暗,祂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祂在第一日创造了白天与黑夜,第二日创造了山川与土地,第三日创造了海洋与星辰,第四日创造了太阳与月亮,第五日创造了鸟兽走虫,第六日创造了人,第七日创造了众神。” “……众神?”薇薇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众神竟然是最后被创造出来的。 “是的。”星星谨慎道,“你的命运发生了偏移……只有神明才能影响命运。” 薇薇安听懂了这隐晦的暗示。 “那个时代,被称为光耀纪元,主的光芒洒满大地,众生蒙受荫蔽,祂说,世间将再无苦难,于是世间再无苦难。” “正义女神是主的左手,雷霆与风暴之神是主的右手,寒霜之神在天国执掌天气,命运女神拨动星弦挥洒好运,狩猎之神在人间负责祭祀,丰收女神为大地带来丰饶,智慧之神教化蒙昧的众生,光之女神负责日升日落,夜之女神庇护所有的黑暗生灵,蜘蛛女神为堕落生灵带去福音,死神在冥河为枉死之人摆渡,魔鬼们献祭灵魂为魔神戴上冠冕,天使们纷纷下场为天主劈开荆棘,死魂灵们与巨龙合作反抗天主的统治,精灵与血族自愿献上忠诚,侏儒与矮人作壁上观。” “踏着尸山血海,众神之主诞生了。” “众神之主”薇薇安重复了一句,她有些好奇地说道,“祂是所有神的主人吗?” 她又颇感兴趣地追问道,“祂是神是个什么样的神” “祂……”星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怪怪的,“祂死了。” …… 索伦蒂亚翻阅着圣殿最底层的典籍,教宗在一旁笑呵呵地注视着他。 “殿下。”教宗突然叫了他一句,“您是否还记得创世神话?” 索伦蒂亚挑眉,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位人老成精的教宗话里有话,他答道:“记得。” 教宗鼓励地望着他,索伦蒂亚平静地说道:“创世之初,造物主化身万物,祂的心脏化作天使,祂的胃部化作精灵,祂的肝脏衍化为海妖,祂的脾肾化作魔鬼,祂的口齿化作巨人,祂的头发化作侏儒与矮人,祂的头颅化作巨龙,祂的血液衍生出了血族。” “人类自造物主的梦中诞生,祂的双目衍化为日月,光之女神与夜之女神从此诞生,祂的智慧中诞生了智慧之神,祂目睹了世间的不公,于是砍下自己的右手,雷霆与风暴之神于此诞生,祂见证了人世的苦难,于是砍下自己的左手,火焰之神诞生在祂的怒火里,祂怜悯于众生受生老病死的蹉跎,于是抽出自己的骨骼,创造了死神。” “祂的化身行走于大地,山川河流、鸟兽走虫、海洋与星辰……皆自祂的梦中诞生。” “……众神之主陨落后,祂的影子里诞生了阴影之主,祂的梦境化作幻梦境之主,祂的怨恨诞生了谎言与欺诈之神……” 索伦蒂亚的自语蓦然停住,他死死盯着手中泛黄的纸张,最后这一段……他从未见过! 教宗看着他,“殿下,您找到答案了吗?” “…幻梦境之主和梦境之主是什么关系?” “幻梦境之主早就陨落了。”教宗说,“如今存在的,只是一个影子。” …… 浓重的黑雾笼罩了这座祭坛,也模糊了这群身着黑斗篷的身影,这群虔诚的信徒跪伏在地,他们狂热的目光紧紧盯着祭坛上的祭品。 那是三颗头颅。 三颗不同的头颅,从左到右,依次是老人,青年人,和小孩。 其中一人未戴斗篷,那张苍白秀美的脸上满是惊人的炽热,城主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伟大的主……请您注视……请您庇护……” “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你们搜集那些女孩的作用我不管,但是…祂真的能降下恩赐吗?” “呵。”阴影之仆冷哼一声,“整个人世都蒙受我主的荫蔽,区区恩赐又算什么?若不是那该死的灵界封印,如今的众神之主合该是我主,那些伪神以为关闭灵界大门就能阻止我主的降临吗?哈哈!愚蠢!” “创世之初,我主身化万物,日月星辰皆是祂所创造,众生自祂的影子里诞生,如今的人类皆来源于祂的血肉。” “你只需要替我们寻找主的骨肉,找回主遗失的珍宝,我主必会为你降下恩赐,肉身将不再困扰你,混沌的灵智将抵达真实。” 城主斟酌着说道:“我该怎么找……她?” “阿娜莎塔西娅殿下是主的骨中骨肉中肉,她是造物主留予人世的辉光,是主的肋骨……我们感受不到她的光了…那些该死的伪神竟敢神隐殿下的存在,主若是降临,就是祂们的末日!” 第30章 1. 圣子生而不凡。 他降生之日, 天降异像,烈日高悬,阴影匍匐, 天使落在他的身旁。 圣子自泉水中诞生。 他的父赐予他骨血, 圣子于是成了人。 圣子背负人世之罪。 他尚在襁褓时, 天使轻吻他的额头, 祂说: “你将赎罪。” 2. 炽热白光划过天空,落在原地化作了一位红发的青年人,瑟兰步伐平稳, 但速度一点也不慢,他很快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所罗门大帝端坐在黄金王座之上, 威严的目光投来,瑟兰单膝跪地,有条不紊道: “父皇,精灵们不肯出兵,我已经游说了矮人国王,他们同意为我们打造武器,但他们要十万赤金的报酬,明日我将前往无尽海拜访海妖之主……” 所罗门大帝打断了他的陈述, 人皇说道: “无需前往。” 瑟兰愕然抬头,所罗门大帝平静道: “即刻起,你前往摩多,拜访血之女王, 让她出兵。” 3. 圣子生在圣所,长在牧野。 他由牧羊人抚养长大。 圣子十八岁那年, 他的父终于召回了他。 圣子与牧羊人告别。 圣子回归,举国同庆。 只有牧羊人潸然泪下, 圣子问道:“父亲,为何流泪?” 牧羊人回道:“我为离别流泪,我的儿,此去一别,我们再难相见。” “可是,父亲。”圣子说道,“人终有一别,而我们已渡过十八年了。” 牧羊人说道:“我的儿,你马上要变成别人的儿了,离别让我苦涩,但我最苦涩的仍然是你。” “十八年了,你的心依旧是空的。” 4. 他们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目的地在哪里。 同行的战友们只剩下了不到五个,而他们一开始出发的时候有整整五百个人。 “殿下…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说话的是一个法师,她的脸上满是风霜,短发刚刚过耳,瑟兰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头发是长的,身上的每一个装备都是新的。 但现在她只剩下了手里的法杖。 瑟兰回道:“父皇在等着我们。” 一位独臂战士擦拭着自己的盔甲,他的半边脸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块肉,随便包了块布,独臂战士沉默着将擦拭好的盔甲放在了地上。 法师皱眉,“怎么了?” 战士看向瑟兰,平静道:“殿下,我不能再护送你了,请代我向陛下告罪。” 瑟兰在当天晚上知道了缘由,独臂战士的尸体安静地躺在草丛里,胸口插着的长剑正是他生前最爱不释手的那把。 牧师是个温柔的女子,她总是对一切抱有耐心,仿佛没有什么能打倒她,瑟兰以为她会是最后一个留在团队里的人。 但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在战士死去的第二天凌晨,法师找到了她的尸体,她紧紧抱着战士死去的尸体,法师沉默地打量了两具依偎在一起的尸体许久,她收起了牧师唯一的手链,法杖燃起火焰,一切都归于尘土。 他们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 法师忽然停下脚步,她看着面前的赤红身影,轻轻地问道:“殿下,我们还能回家吗?” 瑟兰坚定道:“我们会出去的。” 法师突然崩溃地大喊:“可是从来都没有人走出过灵界啊!” “殿下,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个坚强的女人疲惫地叹了口气,“摩多已经毁了,灵界大门即将开启,战火已经点燃,阴影的喉舌遍布世界,瑟兰殿下,我们该往哪里走?这条路它真的有尽头吗?” “你不走,怎么知道它没有尽头?”瑟兰平静地望着她。 瑟兰脱下了战甲,穿上了独臂战士的盔甲,将牧师的手链收进了怀里,那里挂满了碎片,从匕首碎片到衣服布料,沉重到几乎要压倒他的胸膛。 “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5. 圣子之言,犹如箴言。 十八年了,圣子已经成长得强壮,诚实,勇敢,纯洁且虔诚。 他在帝国的圣殿中学习,凡见过他的人,无不为圣子的品格所钦佩,他和世间绝大多数美好的词汇挂钩。 寻常的人见着他,只会惊讶地感叹: “瞧瞧,多么纯洁的青年啊!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天使的!” 圣子的兄姐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在圣殿里和他相见,远远地看到他手捧圣典的身影,不会有人认错他们的关系,瞧瞧,这一头赤红的长发,这深蓝的眼睛,和所罗门陛下多像啊。 圣子是他们中最小的。 圣子的兄长说:“我看不到他的一丝缺点,他的人格毫无瑕疵,他就像个虚构出来的人。” 圣子的长姐说:“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哭过一次。” 圣子终究只有十八岁。 于是他向自己的老师,帝国的教宗求助,教宗沉默良久,说道: “殿下,您应该先学会爱人。” 教宗说:“您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您要爱人,也要恨人,要喜悦,也要憎恶。” 圣子疑惑问道:“我为何要憎恶?圣典告诉我应当爱世人,包容世人的罪,宽恕他们的无知。” 教宗说:“只有神,才爱世人。” 圣子忽然摇头,“不对。” “神怎能有爱呢?神若是有了爱,那便有了偏心,神若是有了爱人,那世间将不再有公正。” “神应无爱。” 6. 这是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 瑟兰不记得自己砍下多少个阴影生物的头颅了,他有时恍然地看向天空,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破洞,数不清的阴影从里面爬出,漆黑的雾气在战场上蔓延,被雾气沾染上的战士们连声音都没有发出,瞬间化作血水。 最开始……是怎么回事呢? 起初,只是一群阴影信徒们蛊惑了诸王们,他们发动了叛乱,后来,规模越来越大,战火从人境一直烧到了精灵的故乡,蔓延至深谷,波及到海洋。 似乎所有矛盾都爆发了出来,摩多之主陨落,摩多陷落,灵界大门开启,所有种族被迫参战,侏儒与矮人舍弃了矛盾,共同奔波在防线后方,炼金炉日夜轰鸣。 精灵们从巨龙的背上一跃而下,双刀与弓箭收割着生命,海妖之主发出尖锐的鸣叫,滔天洪水冲刷着战场的血迹,巨人王国内部分裂为两部分,王女与王子意见不合,王子拒绝参战,只有王女殿下带着手下的巨人们前来支援。 天使们在前线镇压叛乱的魔鬼,神明们纷纷神降,天空无时无刻不笼罩着狂风与暴雨,雷霆与风暴之神的怒火无差别地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平坦的大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忽然之间,天空暗了下来。 瑟兰心头一窒。 ——阴影之主降临了。 巨大的阴影蠕动着要吞噬所有的光明,一道柔和的光芒亮起,光之女神庇护着祂的信徒们,黑夜呼啸而至,夜之女神裹挟着祂的怒火咆哮着向阴影发出进攻。 死魂灵们自地底涌出,幽绿的火焰包裹着他们残缺的身体,人皇骑着白*骨战马,万千死魂灵静默地伫立在他的身后,旌旗高扬,风声猎猎,伟大的征服者亲临战场。 纷争不止,动荡不息。 在这白银纪元的尾声。 大地干戈四起。 7. 圣子决心求爱。 他问:“父亲,爱是什么?” 牧羊人注视着他,“爱是奉献,是欢愉,是为她欢喜而欢喜,为她哀伤而哀伤。” 圣子于是点头。 他问:“爱是什么?” 酒馆里的流浪汉回答:“爱是金钱,是地位,是荣耀,是一切得不到之物。” 圣子依旧点头。 他问:“爱是什么?” 死刑犯嗤笑着回答,“爱是占有,是支配,是征服,是痛苦,是要她非你不可!” 圣子肃穆反驳:“我若是爱她,又怎会想要占有她我若是爱她,又怎会想要支配她我若是爱她,又怎会想要征服她?” “我若是爱她,必要和她分享欢欣与雀跃。我若是爱她,必要让她拥有我拥有的一切。” “我将爱她如爱己身,爱不应带来痛苦。” 8. 他们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 瑟兰猛然惊醒,他满头大汗,从地上弹起,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抬头望去,遍地都是尸体。 红发的青年人沉默了下来,他推开身上的尸体,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战火还在蔓延。 战争从未结束。 阴影之主的降临无法阻止,阴影生物们根本杀不完,而且越来越多的战士们被阴影同化,战争的天平迟早倒向阴影。 一位精灵发现了他,修长的身影敏捷地从树上跃下,拉动弓箭射穿了一只阴影生物的头颅。 “人皇之子,你的父亲在找你。” 父亲的身边多了一道身影,那是个紫色眼睛的年轻人,看到他温和地笑了笑。 除了紫色眼睛的年轻人,海妖之主,巨人王女,精灵王都齐聚一堂,侏儒与矮人也派出了使者,黄金巨龙在屋外盘旋。 “我们的胜算有多少?”海妖之主最先开口,她神情冷漠,目光直直地盯着紫色眼睛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祂切断了和我的联系。”年轻人说,“我无法感应到祂的状态,也无法通过梦境窥探祂的想法。” 精灵王说:“以南是怎么死的?” 所罗门开口道:“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如何赢得这场战争,摩多之主已经陨落了。” “有一个办法。”年轻人说,他目光平静,“我和祂同时入睡,祂无法斩断我们的根源联系,只要我进入深眠,祂也会被迫跟着我陷入沉睡。” “代价是什么?”巨人王女说,她的身高对在场的种族来说实在有些夸张,这位纯血独眼巨人足足有十米高。 “我无法接近祂,祂对我很警惕,一旦距离过近,祂就会立刻察觉,而如果我不能在祂身旁入睡,那么一切都没用。”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瑟兰的身上,其余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叹息一声,“我需要一个……从灵界归来的完整灵魂。” “幻梦境之主。”所罗门冷静道:“你要怎么做?” “我将让自己入梦,陷入永眠,只要我还在梦中,那么祂的意识将永困虚无,我还需要一个完整的灵魂,沾染了灵界的气息,我将附身在这个灵魂的身上,通过他的梦境前往祂的意识,这样祂才不会察觉。” “我将与祂一同堕入永不醒来的幻梦境。”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对红发的父子,一阵沉默。 精灵王拧眉:“没有别的办法了?” 瑟兰开口道:“我愿意。” 幻梦境之主说:“你的意识将永陷虚无,你的身体将被当作封印物镇压在交界处,你的灵魂将在我与祂的角逐中一遍遍粉碎重组……别着急,年轻人,你的时间还有很多,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至少还可以守护这个世界一段时间,在我们这些老骨头彻底倒下之前,你都可以拒绝我。” 人境圣子平静道:“这是我的责任,如若牺牲少许就能拯救所有人的生命,那这简直再划算不过了。” 9. 圣子之爱,如光如絮。 圣子曾经有过友人。 那是一个痴迷于占星的少女,她看到了太多,以至于不得不蒙上眼睛,她孤独地坐在高塔上观测星辰。 那座被群星环簇的高塔百年来出现了第一位预言者,当她第一次踏进这座塔的时候,群星为她闪烁,命运投来惊奇的注视。 那是一位真正的绝世天才,她不过十五,却已鬓发花白,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命运。 友人说:“殿下,我看到天启了。” 预言者留下了最后一则预言,她说: “祂醒了……” 伟大帝皇默然地注视着泣血而亡的少女,窥探命运的代价如此巨大,除了神明,谁能轻易搅动命运? 窥探命运者回归了命运的怀抱。 圣子无意间见到了一面镜子。 它的主人告诉他:“你可以向它提问,你会得到答案的。” 圣子于是问道:“爱是什么?” 镜子光滑的表面震荡了起来,柔和的白光亮起,上面浮现出了一副面孔,他和那双乌黑的瞳孔对视上了。 许久,圣子轻声自语道: “父亲,我明白爱了。” 30-40 第31章 当薇薇安再次意识到她在做梦的时候, 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紫色眼睛的魔术师笑着朝她招手,“来我这里,薇薇。” 薇薇安:“你是梅林?还是别人?” 梅林微微一笑:“你希望我是谁?” 薇薇安盯着他,缓缓地走了过来。 魔术师的怀抱总是很冰冷, 在她还是人偶的时候就曾体会过的, 他的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 没有一丝温度,薇薇安时常怀疑他是不是一具尸体。 她实在太好奇了,因此主动掀开他的衣服将手伸了进去。 梅林纵容地望着她。 薇薇安胡乱摸索了半天,没有摸到什么多出来的部位也没发现哪里少了什么,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梅林低低地笑,目光温和,薇薇安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问道:“你的眼睛以前是这个颜色吗?” “不是。”梅林耐心道,“我有过许多面孔。” “那你能附身人吗?”薇薇安突发奇想。 梅林笑出了声, “可以。” 薇薇安“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是幻梦境之主吗?” “是,也不是。”梅林弯起唇角,像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可以叫我梦境之主。” “梦境之主和幻梦境之主是什么关系?”少女的好奇心很旺盛。 紫色眼睛的梦境之主一边解她的衣服腰带一边笑着回道:“幻梦境之主死了,复活的却是梦境之主。” 薇薇安觉得有些冷,她往对方的怀里缩了缩,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只露出赤裸的后背。 少女闷闷地说道, “这不公平。” “哦?”梅林露出悉听尊便的表情,少女指责他, “你穿得这么多,可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少女从他身上爬起来,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梦境之主摊开手,微笑着注视她,一副任她处置的样子。 薇薇安于是剥下了他的外衣,她坐在他的身上,伸手摸他的胸膛,仔细观察这隐藏在衣物之下的存在。 在这层魔术师的外皮下隐藏的是一副和人类无二的躯体,胸肌劲瘦,但摸上去十分有力,腹下肌理苍白却分明,线条流畅,轻薄合适,薇薇安伸手挠了挠他的腰窝,梅林就配合地笑了起来。 薇薇安盯着他却有些走神,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她的第一个男人,魔鬼总是穿着一身漆黑的盔甲,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每次欢好时那股血腥味仿佛要浸透她的骨髓。 魔鬼的胸膛是硬的,薇薇安并不喜欢,他太粗暴了,总是喜欢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进来,在互相磨合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懂得怜惜自己的人类女孩。 或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凶残的猛兽被他的羔羊驯服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当薇薇安对他粗暴的风格表现冷淡时,这名残暴的魔鬼大公确实在无意识间做出了改变。 少女想着另一个男人,趴伏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梦境之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笑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薇薇安说:“没什么。” “骗人~”他慢悠悠地笑了声,也没有在意,纵容着少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衣物一件件掉落在地,少女的动作却忽然停住了,她有些为难地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睛。 梅林低笑一声,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薇薇安的一只腿被抬起放在了他的肩上,她失神地望着上方,余光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埋首在她的身下。 梦境之主抬起头,他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边,唇边有水渍缓慢流下,整张脸都被打湿了,紫色的眸子潋滟生辉,他笑着问道:“喜欢吗?” 混乱。 少女紧紧咬着下唇,汗水从鬓角滑落,双手死死抓着身上人的衣角。 欢愉。 忍耐到极致的骤然松懈,带来的是大脑的突然空白。 意外。 “……嗯?” 梦境之主缓慢地低头,看向胸口的匕首,它的主人尤不停手,转动刀锋力道凶狠地仿佛要剜出他的心脏。 “这是我的梦。”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不是他。” “滚出去。” 梦境之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目光无奈又悲悯,他看着薇薇安,似乎想说什么,这目光让薇薇安有一瞬间的恍然。 梦醒了。 …… 起雾了。 最开始是极淡的灰雾,后来这雾气越来越浓,颜色越来越深,粘稠地接近黑色。 一位商贩正准备关上店门,妻子回头看他一眼,“别忘了去城主府送货!” 商贩连忙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妻子往屋子里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又转回来,“我再说一遍,别忘了……” 她的目光突然愣住了,原地已经没有了熟悉的人的身影,只剩下了一套破旧的衣物。 仿佛凭空消失。 浓郁的血腥味传来,不,没有消失,他只是化作了血水。 一条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这座城池的数个角落。 城主府。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新郎浑浑噩噩地被牵着去迎接他的新娘——那是一团巨大的肉块。 主座上坐了两道身影,城主不为所动,史利克家族的族长望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冷漠。 盲眼神甫宣告着千篇一律的誓词,新郎牵着自己的新娘走上了那座祭台。 巨大的肉块蠕动着前行,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对新人,天空昏暗了下来,肉块的影子忽然开始变幻,从那影子里爬出来了一道身影。 阴影之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半边身体都化作了白骨,他的衣袖正在滴水,他却浑然不觉,还一步步地走上祭台,随着他的动作,白骨缓慢地生长,新的血肉正在取代腐肉。 “开始了。”阴影之仆骤然一笑。 天空彻底暗下来了,黑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城主和史利克族长都谨慎地退至了后方。 “不够……不够……祭品太少了……” 阴影之仆皱起眉头,他回头,“去把她们带过来。” 城主点头,过了一会儿,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子带着另外一群女孩过来了,这群女孩都被蒙着眼睛,嘴巴被堵住,连挣扎都有气无力的。 其中一名女孩被推到了祭台之上,浓重的黑雾吞噬了她,紧接着下一秒暴怒的尖叫声回响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不是她……我的亚莎在哪里?!!!” 女孩痛苦地惨叫起来,她的身体飞速膨胀,仅仅一瞬间就变为了一团肉块。 “下一个。” …… 某座宅邸里,仆人们对视一眼,一位侍女敲了敲房门,低声问道: “小姐,你醒了吗?” 无人回应,仆人们不再收敛,直接强行推开了门,少女正坐在床上安静地望着他们,她柔柔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侍女回道:“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呢?” “城主府。” 薇薇安摸了摸怀里打哈欠的黑猫,目光落在了她的身后,侍女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灰白头发的男人平静地收回了染血的匕首。 他的身后,是满地不省人事的仆人们。 少女轻快地笑了起来,“你来了~” 埃里维拧眉:“我只负责保护你,其余的事情不会管的,小姐。” “没关系~”她看起来高兴极了,“带我去城主府。” 埃里维的目光透着股古怪的冷静,他劝道:“现在外面哪里都不安全,我可以带你出城。” “我要去城主府。”薇薇安重复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少女希冀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沉默了下来,按理说,他本该在整座城市出现异状的第一时间就出城,独来独往的雇佣兵向来惯于明哲保身。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少女从床上走了下来,埃里维忽然注意到她没有穿鞋,她赤着脚,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就像他们在森林中初遇的那样,天真又直白,坦荡地望着他:“帮我。” 埃里维叹了口气,“我只帮你最后一次……小姐。” 少女高兴得弯起了眉眼,她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一样跃进了他的怀里,男人的身体蓦然一僵,少女靠在他的胸口咯咯笑道:“你需要我支付报酬吗?”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在少女的玩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盯着男人灰色的眸子,“这座城池已经被阴影占领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 辉煌的宫殿内。 银骑士觐见伟大帝皇,卡斯特亚平静道: “陛下,我们在深掩峡谷的外围发现了这个。” 所罗门大帝投来了视线,卡斯特亚说道:“我们找到了……一块石碑。” 人皇的目光忽然凝滞住了,伟大帝皇自王座之上起身,沉默地看向了那块被带回来的物品。 一种罕见的深沉情绪出现在了所罗门的身上。 石碑已经很破旧了,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在岁月的摧残下只剩下半块残缺的表皮,上面刻满了字,字迹潦草,却字字入骨,仿佛用尽了刻写之人的全部力气,每一句都仿如在泣血哀鸣——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32章 “……陛下?”卡斯特亚迟疑喊道。 所罗门大帝收回了视线, 一切多余的情绪再次于他身上剔除了,伟大帝皇平静道:“无碍,继续探索。” 这伟岸的帝皇静默地眺望远方, 忽然想起了不久前他的小儿子, 人境的圣子前来向他辞别。 “父皇,我将远行。”青年人欣喜地说, “我将出发寻找我的命运。” “所去何方?”人皇问。 圣子答:“不可知之地,命运会告诉我答案的。” 教宗发出轻声的叹息,“殿下, 前路坎坷,您定要保重。” 无人询问圣子的归处,亦无人询问圣子缘由,圣子是人境的圣子,不是帝国的圣子,如若他疯狂堕落,那圣殿就是黑暗的圣地,如若他清醒自持,那圣殿就是光明的圣所。 圣子是命运决定的, 即使是人皇亦无法左右。 圣子收拾好了行囊, 犹如一个虔诚的苦修士,徒步前往不可知的命运。 …… 雾越来越浓了。 埃里维谨慎地将薇薇安护至身后,角落的影子里忽然钻出来一道细长的身影,男人反应迅速地砍过去,细长的像蛇一样的生物融化在了影子里。 “……阴影生物?灵界入侵加深了……?”作为一个常年混迹灰色地带的雇佣兵,埃里维还是认得这些自阴影中诞生的怪物的。 而且帝国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派人前往各地宣讲介绍阴影生物与灵界的危害,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被灵界呼唤蛊惑。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灵界与阴影就像一个常识。 “灵界大门要打开了。”薇薇安说。 她摇了摇脑袋, 想要甩掉脑海里未知的呼唤,这呼唤从她接近这座城主府就开始了。 男人沉默片刻,“小姐,你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薇薇安看向他,忽然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猫? 薇薇安自言自语,“从刚才开始,它就不见了。” 这又和猫有什么关系…… “灵界大门开启不是我们能管的着的,我可以保护你,但更多的做不到了。” 城主府到了。 埃里维忽然抓住薇薇安的肩膀往旁边躲去,一道蜿蜒爬行的阴影正在城主府周围巡视,埃里维在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从这些古怪的黑雾到莫名其妙加深的灵界入侵程度。 一切都指向了城主府。 有人在举行大型血祭! 他们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人发现?该死,最近的圣殿分所离这里也有至少一天一夜的距离! 男人脸色紧绷,他不该管这些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在现在就调头离开,那个黑发的少女扭头看他,“你得救她们。” “有好多人都被抓了,他们想拿她们献祭,让他们的主降临人间。”少女说,“我不喜欢他们的主,也不喜欢阴影。” 男人脸色阴沉地可怕,他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了匕首,塞到了薇薇安的手上,“一会儿我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你尽量躲起来,躲不住……” “我会躲起来的。”薇薇安看向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你果然是个好人。” 埃里维暂时不想理会她的话,男人面容冷峻,即使是现在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掰正薇薇安的脸,冷声道:“我会去解决外面那只阴影生物,你趁机往里面跑,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来找你的。” 薇薇安看着他冲向了那只阴影生物,就像当初在森林里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只魔物一样。 “往左走。”星星的声音传来,“这边……最干净。” 黑色的雾气在右侧蔓延,薇薇安听话地往左边跑去,星星看着她觉得有些担心,事实上,它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薇薇安为什么一定要来城主府。 这个世界的暗面充斥着各种危险,而薇薇安只是一个柔弱的人类,她既不会魔法也没有强大的种族天赋,她根本就不该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的。 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精灵故乡吗? 星星很不解。 它注视着薇薇安,忽然反应过来了。 不。 其实根本不重要。 精灵的故乡在哪里根本就不重要。 她……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的记忆就一片空白,这具人类的皮囊下有一颗空洞的心脏,她行走于世间,没有任何牵挂和羁绊。 他人的喜爱对她来说来得过于简单与容易以至于轻贱,她若是想要人献出爱意那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她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满这颗空洞的心脏,所以才会紧紧地抓住那个古怪的梦境之主。 可是,现在就连她信任的魔术师也变得陌生了。 星星担忧地望着她,慎重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召唤天使,寻求祂的庇护,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星星之所以没有阻止薇薇安深入这个危险的巢穴,就是因为薇薇安身上还有一只真正的天使给予的馈赠,除非阴影之主真的降临,否则这世界上没有多少生物能伤害到获得天使庇护的她。 薇薇安凭借着第一次来到城主府的记忆勉强摸索着方向,她的运气一向非常好,不仅没有遇到巡逻的阴影生物,而且仅仅是推开一扇房门就遇到了她此行想找的人。 城主的副手,来自首都伦萨的观星者——艾德华。 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因为这位鬓发花白的老人一见到她就立刻把门关上,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艾德华先生,有人入侵,城主大人找您。” 老人说道:“知道了,我这就来。”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是埃里维弄出来的动静被人发现了,老人看着她叹气道:“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薇薇安诚实地说。 “找我?”老人好笑地指着自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趁着还没被人发现,我送你离开吧。” “你为什么要帮城主?”薇薇安问。 老人眯起了眼睛,“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薇薇安摇头,“我来找你问问题的,上次来没有找到你。” 艾德华只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这小姑娘不惜深入危险的巢穴就为了问个问题? 外面传来一阵催促声,老人神情一紧,压低嗓音说道:“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城主大人已经疯了,他被阴影信徒们蛊惑,和史利克家族同流合污,他们要举行血祭打开灵界大门,但现在祭品不够,这些黑雾都是他们召唤而来的,一旦沾上就会立刻化为血水,沦为仪式的祭品……小姑娘,我不问你的来历,待会我会把你送到地下通道去,那里能直接出城,你要立刻赶往圣殿禀报那里驻守的骑士们。” “告诉他们,阴影将至。” “艾德华先生。”薇薇安问他,“你知道精灵的故乡在哪里吗?” 老人抬眉,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薇薇安,他摇头道:“精灵……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自从上个纪元末的那场猩红之灾,他们就举族迁徙至远方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定居在哪里,如今你最多只能找到半精灵了。” “赶紧走吧,去圣殿求助……”艾德华苦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实在没有选择,他又怎么会寄希望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呢? 薇薇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走不了了。” 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壁上,城主的脸浮现,这半人半阴影的怪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啊……我记得你,本来想最后一个杀你的,毕竟他很喜欢你,那段时间天天吵着要娶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最后一句是向艾德华说的。 老人的脸色“唰”得惨白了下来。 薇薇安和一群五花大绑的女孩们关在了一起,她的手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在这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艾琳跟她打了个招呼,这只魅魔没有戴面纱,薇薇安问她为什么要帮城主。 魅魔瞥了她一眼,呵呵笑道:“小女孩,我们是魔族,不是所有的种族在人间都受欢迎的,谁不想活下来?” 薇薇安不依不挠:“可是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祭品真的够吗?” 艾琳沉默了片刻,冷笑道:“不要妄图动摇我,我们没有退路。” “仅仅献祭一座城,真的能打开灵界大门吗?”薇薇安问,“如果这么简单,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那些信徒们都没有成功?” 魅魔决定不再和她说话了。 雾气愈发浓烈,但仅仅被局限在这一方祭台,阴影信徒们跪伏在地,动情地伸出手想去接触这主降下的恩赐。 “还没有抓到?”阴影之仆皱眉,他知道有人入侵,但只抓到了一个女孩,那个杀死他们同伴的入侵者还没有找到。 “算了。”他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庞,“主的降临早已注定。” 诡异的红光在祭台闪烁,那一对早已不成人型的“新人”还在举行他们的婚礼,阴影之仆喃喃自语,“伟大的主……请您降下注视……” 忽然之间,阴影之仆目光阴狠地望向身后,一道小巧的黑影一闪而过。 第33章 不知何时而起的黑雾笼罩了这座城池, 如果此刻有人从高空俯瞰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整座城池都像蒙上了一层黑纱。 薇薇安蹲在门槛上跟魅魔谈心,“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艾琳忍无可忍, “再说话我下一个就把你送上去献祭。” “噢。”薇薇安有些失望,她好奇地问道:“如果他们成功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都会死。”艾琳冷冷地说, “除了那群脑子有……那群得到了阴影眷顾的信徒们,其余人都会沦为祭品。” “那你是阴影的眷属吗?” 艾琳强行吸了口气,只觉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人类这么气人呢。 又一个女孩被拉出去了。 其余的女孩的眼神麻木, 已经对逃出去不抱期望,薇薇安犹豫了会, 对她们说:“别怕。” 艾琳嗤笑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安慰别人。” 薇薇安认真回道:“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艾琳眯起眼,“你不怕我说出去?你有个同伴是吧。” 薇薇安盯着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魅魔心情复杂地关上了房门,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捡到这个女孩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紧接着是躁动的喧闹声,魅魔捂住了耳朵,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埃里维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惊到了一群女孩们,女孩们先是惊呼再是死死捂住嘴巴。 薇薇安高兴道:“看,我就说会有人来吧!” “你…是圣殿派来救我们的吗?”有一个女孩问。 “不是。”回答的是埃里维,这个面相凶悍的男人紧紧绷着脸,他这副作态确实吓到了不少女孩,她们更愿意和身为同性且看起来更好说话的薇薇安亲近。 “从这边走。”薇薇安指了一个方向, 这是星星指的路,它一向无所不知。 埃里维无言地看了她一会, 从一开始遇到这女孩他就知道她有不少秘密,只是他对探究他人的秘密没有兴趣。 “你带她们离开。”薇薇安很认真地盯着他,埃里维拧眉,“你跟我一起走。” “不要。”薇薇安拒绝地很利落,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我要去找我的猫。” 埃里维一时没有绷住表情。 薇薇安仿佛读懂了他的想法,她说道:“我得找到它…不然会有很大的麻烦。”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会送她们去安全的地方的。” 他只是一个雇佣兵,雇主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薇薇安看着她们离开,她等了一会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艾琳,魅魔看到她挑眉,似乎在说她怎么还在这里。 “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黑猫?”薇薇安问。 艾琳冷笑,“你再不走我就只好拿你交差了。” 薇薇安盯着她看了会,觉得自己多虑了,这只狡猾的魅魔肯定有自己的脱身方法。 星星开口道:“你应该跟着他一起离开。” 它认为既然薇薇安没有问出来精灵的故乡在哪里,那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星星并不关心他人的死活,也不关心阴影之主是否真的会降临,这个世界上只有薇薇安值得它付出心力。 薇薇安在心底轻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它的身份吗?” 星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你发现了什么?” 薇薇安吸了口气,“一点猜测,我应该见过它…他的真面目。” “你怀疑这场灾难和它有关?” “太巧了。”薇薇安说,“如果没有它,我会进城主府吗?你说一开始,它为什么会缠上我呢?” 是啊,薇薇安有什么特别的呢?值得一只连星星都看不清的魔物潜伏在她的身旁。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要的祭品就只有一个。”薇薇安轻声说。 这只来历不明的魔物引诱薇薇安步入城主的视野,让薇薇安沦为预备祭品之一,它到底想做什么呢? 星星猜不到,薇薇安隐隐有所预料,但又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或许只有找到她走丢的猫才能知道答案。 祭台上的黑雾愈发浓了,阴影之仆虔诚地跪在地上,一只黑猫在屋顶上闲庭漫步般的打量这底下的风景,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仪式到最后一步了。 一道细小到几乎肉眼看不清的裂缝出现在了半空中,阴影之仆狂喜地将正在举行婚礼的新郎拽过来,这是他们为主降临准备的容器,通过这古老的阴阳结合仪式,让主的一缕意识降临到凡人的身上。 新郎痛苦地尖叫起来,他的* 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一缕虚幻的雾气附身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献祭了几乎一整座城的人,他们终于见到了召唤而来的东西! 如果星星此刻在这里的话,它一定会失声尖叫,这是一缕神性! 这个世界上,只有神明才拥有神性,这是神明位格的象征,它代表了神明执掌的权柄与力量,而拥有神性本身就意味着和凡人拉开了距离,甚至可以说……拥有了成神的资格。 没有一位正常的神明会分割自己的神性,这是对自身力量的削弱,神性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除非剥夺其他神明的神性,但神明之间执掌的权柄不一,即使要剥夺也只能选择权柄相近的。 就连最疯狂的神明也无法做出这样的疯狂之举,阴影之主果然疯癫至极。 祂竟然不惜分割一缕神性也要降临人间。 狂信徒们痛哭流涕,被选做容器的人类渐渐地不再挣扎了,那虚幻的雾气也逐渐稳定下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意外只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一道黑影迅速从高处跃下,力道精准地划穿了容器的心脏,那虚幻的雾气一时失去了载体,无措地在原地打转,被黑影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了。 阴影之仆瞬间暴起:“亵渎者!找死!!” 黑猫笑嘻嘻地望着他们:“多谢款待~” “替我向你们的主说声谢谢啊~” 阴影之仆怒不可遏,所有的阴影信徒们都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天空都暗了下来,数不清的粘稠影子自地底涌出。 黑猫啧啧叹道,“不是吧,这么小气?” 异变突生! 黑猫的影子仿佛有了灵智般蠕动着朝它扑了过来,它动作矫捷地躲了过去,边躲边不忘挑衅—— “有本事你们叫我吐出来啊!”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阴影之仆目露杀机,他的半边身体都融化进了阴影里,瞬间就移动到黑猫的身边,黑猫夸张地大喊: “怎么没人管管啊!连猫都要打~” “嘻嘻~”黑猫幽绿的瞳孔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噢~对了!我还需要一颗完整的心脏……不然会消化不良的……得去找我的小女孩……” “你在找我吗?”一道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黑猫的声音戛然而止,它意味不明地盯着那道声音的源头。 “……阴影之女。”黑猫无声地露出了獠牙。 “原来如此。”薇薇安点了点头,“我在你的眼中是属于阴影这边的吗?” “这是你接近我的原因吗?”薇薇安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不对,还有别的原因……是因为那枚戒指吗?我的身上只有那枚戒指不属于自己,并且无法隐藏,你看到了什么?” “嗯……哦,你认识梦境之主吗?嗯,你们确实有相似之处,都能附身别人,还都会变脸。” 原本暴怒的阴影之仆忽然呆住了,他死死盯着那个黑发的少女,身体疯狂地颤抖起来,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薇薇安继续道:“你叫我阴影之女?刚才你吞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别人的呢,这是你的目的?嗯……那我的作用应该是……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叫我阴影之女吗?” 少女的问题有一箩筐,她的求知欲相当旺盛,“你原本的计划是吃掉我对吧?这样好像可以让你消化掉你刚才吞掉的那个东西?这和你叫我阴影之女有什么关系吗?” 魔物绿色的眸子幽幽地盯着她,发出一声怪笑,“小女孩,你可真是让我意外呢。” “坏猫,总是闯祸。”少女叹息一声,她后退一步,伸手接住了一根洁白的羽毛,“再闯祸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天使降临了。 天空有一瞬间亮如白昼。 银发的天使表情淡漠地扫视了圈四周,无需多言,这生性圣洁的天使已经开始本能地净化起这肮脏的阴影巢穴。 圣洁的白光笼罩了这座城主府。 畸形的怪物们在天使的光芒下表情痛苦地崩解,阴影之仆目眦欲裂地瞪着光芒中心的天使和那位少女,他喃喃自语道: “主……我找到了……光……” 在天使的光芒照耀到他之前,数不清的阴影蠕动着吞噬了他的身影。 天使投来了一瞥。 黑猫步伐轻盈地跃至了屋顶,冷眼看着下方的惨象,幽绿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女站在天使背后的身影。 在这个神明无法轻易神降的时代,天使代表着最强的力量,阴影信徒们殚精竭虑几乎献祭了一整座城池,可是只需要天使投来轻飘飘的一瞥,一切都将白费。 黑猫忽然嗤笑了一声,它盯着薇薇安狂笑起来: “宝贝儿~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取走你的心脏的!” 薇薇安歪了歪头,喊道: “瑟兰?” 第34章 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敲响了这座城门, 却没有人来接应。 旅人疑惑地朝四周张望,向一名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的流浪汉询问: “这座城发生了什么?” 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的流浪汉疯疯癫癫地回答:“都死了……都死了……到处都是血……都死了……” 旅人摘下了兜帽,赤红的长发在日耀下犹如火焰在燃烧,深蓝的眼眸包容又怜悯,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衣不遮体的流浪汉身上,说道:“好好休息吧,你太累了。” 旅人已经赶了很久的路了,他遵循着命运给予的启示行进,这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他出发时并未带任何物品,只有两件能够蔽体的衣服,现在只剩下一件了。 他行走于世间,悲悯着一切不公,可他只有一人之力,无法拯救所有人。 他有时会陷入朦胧的幻梦境,在梦境中他遇到了另一位同龄人。 那也是一个红发的青年人。 他坚毅,勇敢, 忠诚, 嫉恶如仇,重情重义,但他生在一个不好的时代。 所以他死了。 …… 他们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 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红发的青年人跌跌撞撞地前进着,数不清的阴影与尖叫声在他脑海里炸开,阴影们喋喋怪笑着,引诱着他,附身着他,分食着他。 终于, 他走累了,停在一座峡谷前。 一个瘦小的女孩看着他留下了口水,青年看着女孩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东西能给你了。”他说。 女孩还在看着他。 青年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战甲,伸手在胸前掏了许久才掏出一枚戒指,他盯着戒指出神了许久,摸了摸女孩的头,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父皇出征时赢得的战利品。”青年喃喃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喜欢就拿去吧。” 女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青年有些无奈地甩开手,他叹息道,“明明知道你们是假的……可是就连假的也不能让我拥有吗?” 幻象消失,梦境再次降临,他即将堕入永不醒来的幻梦境。 在这人间与灵界的交界之地,无数阴影藏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青年疲惫地坐在地上,一道阴影猛然扑上来啃咬着他的右手。 “啊…我最近入梦时间有点久…有点分不清楚你们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在这低声的自语中,红发的青年被数不清的阴影怪物分食完毕,四肢被撕扯,头颅被咬断,眼球滚落在地,内脏被争先分食,原地只余一具白骨。 不知过了多久,白骨开始抽动,新的血肉逐渐抽长。 但又很快被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阴影生物们分食殆尽。 太阳每日照常升起,人间一片祥和。 …… 旅人有时会梦到自己在一片空旷的峡谷内部,可怕的虚无撕扯着他的意识,没有光也没有暗,什么都没有,连存在都成为了未知。 一具佝偻的骷髅抱着一块石头,身体早已腐烂,头发早已掉光,血液早已流尽,他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洞,蛆虫在里面定居,他早已死亡。 他还在那里刻写着,永不停歇,不知疲倦。 在那近千年的漫长时光里。 虚无。 只有虚无与他为伴。 圣子叹道,“你该安息。” 骷髅忽然抬头,他死死瞪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红发身影,骷髅怒吼道: “凭什么!” “我求救千载,无人救我!!” “我求遍诸神,无人回应!!” “既然如此——我要众生与我一同……” “——不得安息!!!” …… 旅人睁开眼睛,幽绿的火焰在他面前升腾而起,他惊讶地喊道:“格莱将军……” 熊熊火焰包裹着这位早已死去的死魂灵,高大的身影自地底浮现,与此同时两道炽热白光迅速坠落地表,白光散去,帝国的双执政官从里面走出。 索菲莉亚神情冷淡,“陛下有令,我等奉命清剿阴影信徒。” 索伦蒂亚看向这座被黑雾笼罩的城池,“我感受到了……灵界的气息。” 高大的死魂灵将军说道:“您出发后不久,群星之塔传来消息,星象有变,南方有城池被阴影吞噬。” 格莱拍了拍地表,巨大的白骨战马自地底一跃而起,幽绿的火焰包裹着这两位死魂灵战士。 索菲莉亚拔出长剑,审判者目光冷凝,她取下自己腰间的天平,帝国的秩序之手左手持剑,右手握住象征着公正的天平,红发飞舞,银白盔甲上有火焰熊熊燃烧,犹如一尊杀气腾腾的女武神。 “有罪者……处以极刑!” 一道阴影在这火焰中顷刻被烧为灰烬。 伟大帝皇的血脉相聚于此,三道红发的身影同时将视线投向了这被阴影笼罩的城池内部。 第35章 星星开口道:“有人来了。” 薇薇安打量着对面的身影,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赤红长发随风飞舞,半边脸庞早已腐烂,隐隐可以窥见白骨,半边脸庞锋利又深刻,那双蔚蓝的眼眸里罕见地没有任何情绪,冷漠,危险,红发男人凝视着她,一股近乎恐怖的恶意在周遭弥漫。 “看来我又猜对了~”薇薇安有些高兴地说。 天使无言地望着他们,薇薇安拽了拽祂的衣袖, “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银发天使垂眸,侧脸宛如一尊雕塑,祂说: “好。” 于是薇薇安笑了起来,她拉着天使的手,高兴地说道:“他想取走我的心脏,可我不想给他,所以你帮我取走他的心脏吧。” 天使看了眼她, 又看了眼红发的男人, 依旧面无表情地点头。 “已死之人。”祂说,“不该停留在人世。” 天使作出审判。 “哈!”瑟兰狞笑,“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无论是你,还是众神,甚至那个疯掉的梦境之主——你们都无权决定我的命运!!” 怪异的笑声自那红发的男人喉中发出,恶毒的诅咒回荡在这座空旷的祭台, “至于你——小女孩,你不会以为自己很有魅力吧?哈!保护好自己吧, 看看是不是每回有危险都会有男人来救你!” “真可怜。”薇薇安说,她目光怜悯,仿佛透过这一身皮囊看到了内里那具被虚无吞噬的骷髅。 少女掩着嘴咯咯笑,“你看起来就像个跳梁小丑。” 明明曾经共赴欢愉,一同沉沦极乐,他们曾是彼此最亲密的情人,但此刻恶语相向,针锋相对,丝毫不吝啬于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 拉斐尔抬眸,目光平和:“你该安息。” 天使看穿了这具骷髅的本质,他早已死去,人世没有他的位置。 瑟兰忽然抬头,他咧开嘴笑道,“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 “……塔兰殿下?” 死魂灵将军神色凝重地扶住了步伐不稳的圣子,圣子的身上有火焰正在燃烧,这是所罗门陛下的火焰。 格莱眉头紧皱,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罗门陛下留下庇护的火焰会自燃? 圣子抬头,半边脸在火焰下显得明暗不定,这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忽然大笑了一声。 “呦~好久不见……老将军还没死透呢。” 索菲莉亚瞬间拔剑指向圣子,冷声道: “异端!” “出来。”索伦蒂亚的身上也有火焰开始燃烧,他们都紧紧盯着显然状态不对的圣子。 “圣子”扶着太阳穴,从原地站起,红发无风自动,神情轻慢又张狂。 “我愚蠢的血缘手足啊。”他哈哈大笑,“你们难道还忠于那个虚伪的男人呢?” 死魂灵瞳孔骤然放大,明明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但他此刻竟然久违地感到了心惊肉跳。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圣子”张开双臂,放声大笑,“你们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我问你们——你们从出生到现在,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吗?” “我们真的有母亲吗?!” “歪理邪说。”索菲莉亚冷冷地盯着他。 “圣子”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庞在此刻显得狰狞又扭曲,他怒吼道: “你们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本质吗?!” “我们只不过是那个男人用泉水加上自己的骨血造出来的薪柴!在必要时刻燃烧自己扑灭污染,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只有圣殿的那口天之泉可以浇灭阴影的污染吗?” “因为那是融合了曾经的众神之主半颗心脏的生命之泉!” “——轰!” 天空瞬间暗了下来,雷云在上方积累,电闪雷鸣之间,黑夜呼啸而至,光明不再庇护,命运遮上双目,死亡如影随形,众神向这吐露禁忌知识的凡人投来了视线。 知识化作污染,知识拥有了力量,知识追逐着他们。 ——知识在杀死他们。 圣子从虚无的幻梦境中醒来,火焰自他身上燃烧,他的背后似乎有虚幻的羽翼张开。 遥远的宫殿内,赤红的君王张开了背后的羽翼,层层叠叠的纯白羽翼几乎铺满了整座宫殿,他的目光仿佛透过天空与那高高在上的众神对视上了。 “……炽天使。” 虚空之中,有声音如此说道,犹如审判。 “仅此一次。” 众神收回了视线。 天使收回了羽翼。 拉斐尔说:“他走了。” 薇薇安纠正祂:“他跑了。” 拉斐尔:“嗯。” 这只天使对魔物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好像没有什么感想,薇薇安盯着祂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祂在想什么。 星星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薇薇安看向身旁活生生的天使,“你知道精灵的故乡在哪里吗?” 拉斐尔:“嗯。” 薇薇安迟疑地问星星,“祂的意思是知道吗?” 星星:“我只是一颗星星,不会读天使的想法。” 天使看上去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薇薇安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天使的目光追随着她。 薇薇安一口气往前跑了一大段距离。 天使沉默地注视着她,在薇薇安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祂终于动了。 祂跟上了薇薇安。 星星很警惕,它现在看薇薇安身边的男人都觉得心怀不轨,虽然这只天使可能只有外表是人类男性的样子。 “祂怎么还没走?”薇薇安和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记得上次这只天使可是立刻就离开了,星星的语气不怎么确定,“可能祂觉得是你召唤的祂……所以要对你负责?” “不如你试着向祂提下要求?” 薇薇安想了想,说道:“我饿了。” 天使静默地注视着她,点头,然后转身,腾空而起。 薇薇安不知道祂是从哪里找来的食物,她决定再做一下试验,于是她看着天使淡金色的瞳孔,说道:“喂我。” 圣洁的天使再次点头,薇薇安歪头看了祂一会,手脚并用地爬进祂的怀里,命令道:“抱我。” 天使的怀抱和她从前的男人都不一样,温暖,柔软,像躺在羽毛里……薇薇安睁开眼睛,她确实是躺在羽毛里,天使张开了祂的羽翼,将薇薇安护进了怀里。 星星问道:“你不管那些人了吗?” 薇薇安打了个哈欠,“有什么关系吗?” 星星望着她,突然意识到这具美丽皮囊下的那颗心脏根本就是空的,谁能填满她的心呢? 她确实做了许多,在无意间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但那又怎样呢?他人的想法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她也不会再去关注他们。 无论是那些女孩还是那个雇佣兵。 薇薇安休息够了终于问道:“翡翠之城伊苏索德在哪里?” 天使看着她:“嗯。” 薇薇安:“噢……在哪里?” 拉斐尔:“北境。” 薇薇安:“那你能带我过去吗?” 拉斐尔:“好。” 薇薇安:“你知道阴影之女是什么意思吗?” 拉斐尔:“嗯。”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为什么叫我阴影之女?” 天使答:“你有阴影的血脉。” “那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天使说,“血脉并非人定。” 星星嘀咕,“我怎么不知道这具身体有什么阴影血脉……” 少女的眼神亮晶晶的,似乎对自己的身世很好奇,天使耐心道:“白银纪元之后,界门关闭,阴影之主沉睡,世间不再有阴影血脉诞生。” 薇薇安问阴影血脉难道是阴影生物和其他种族结合诞生的吗,天使看着她点头又摇头。 薇薇安:“噢…所以有的是这样诞生的有的不是?” 星星大惊:“你怎么听懂祂说话的?” 薇薇安没有搭理它。 “我的心脏有什么特别吗?”薇薇安问天使。 拉斐尔回道:“他取走了阴影之主的一缕神性,但他并非阴影眷属,因此需要祭品稳定自身状态。” 薇薇安又问祂神性是什么,天使回答地很细致也很耐心,薇薇安又缠着祂问了不少问题,天使对她有问必答。 “会有什么后果吗?” “除非他收集到完整的神性,才有可能登临神位。” 神明的秘密就这么被这只天使平静地说出来了,星星憋了半天,“……祂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星星委婉地表达了对天使的看法,它平时跟薇薇安说什么隐秘都要斟酌半天,这只疑似缺心眼的天使怎么什么都往外面说。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看着天使没有表情的脸庞,她轻柔地问道:“你愿意保护我去精灵的故乡吗?” 拉斐尔垂眸:“好。” 少女扑进祂的怀里,欢呼道:“那真是太好了!” 星星心情复杂,它没想到薇薇安经此一遭真的找到了一个“保镖”,还是一个真正的天使当她的“保镖”。 除了真神,这世界上怕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她了。 就在这时,它听到少女在心底轻轻地问道:“你的礼物……能影响一位天使吗?” 星星敏锐反问:“你想做什么?” “你说得对。”少女叹息道,“这个世界真的很危险。” 她看向那只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瑕的天使,在辉光下显得如此耀眼……又圣洁。 薇薇安抓住祂的一根手指,在阳光下好奇地打量天使银白的长发与淡金的眼眸,天使平静地望着她,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祂听到少女天真又任性的声音: “亲我。” 天使低眸,黑发的少女主动伸手环住了祂的脖子,依偎在祂的怀里,如此理所当然地提出命令。 祂犹豫了片刻,伸手帮她把乱掉的头发理清,少女埋首在祂的胸前,咯咯笑道:“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不要违逆我。 服从我,爱我。 把一切献给我。 亵渎天使。 第36章 古老的壁画上刻满了面目模糊的小人和背生羽翼的天使,阿娜莎塔西娅轻抚着这精美的壁画,从走廊的尽头一直走到人皇的面前,“这是什么? ”她问。 人皇答道:“一些被遗忘的历史。” 她“哦”了一声又问道:“我能出去吗?” 所罗门大帝望了她一眼, “可以。” “我能去圣殿吗?” “可以。” “我能回去吗?” 这次人皇没有回答她, 他淡淡道:“窝藏你的阴影教派已经被剿灭了。” 阿娜莎塔西娅歪头,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这威严的帝皇似乎总是日复一日地坐在那王座之上,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她有些无聊地别过头去,指着一幅壁画问:“这是谁?” 所罗门抬眸,不咸不淡道:“谎言与欺诈之神。” 阿娜莎塔西娅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人皇,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人皇无言地看了她会,满足了她的要求。 “祂是众神之主的长子,执掌谎言与欺诈的权柄,是天生的神明,一出生就拥有神性,但后来遭受众神厌弃,在黑暗纪元里被联合放逐至虚空,至此人间不再有其传说。” “那这个呢?” “座天使,是天主之座椅,亦是主之战车, 祂所到之处,风暴不止, 正义常在。” “这个呢?” “智天使,是智慧之大天使, 司掌痴愚与智慧之权能,常伴天主身后,是天主之耳目。” “还有呢?” “能天使,是全能之大天使,是与深渊斗争的先锋,是秩序与审判的化身,天主赐祂勘破一切虚妄之手眼。” “这个这个呢~” “白天使,祂身负残缺,因此天主没有赐祂神位,但祂由天主亲手创造,与主共享全能之样貌。” 这次不等她开口,人皇开口道,“死神,祂是冥河摆渡者,是人世与亡世的守门人,统领无数死魂灵,枉死之人皆由祂牵引。” 阿娜莎塔西娅高兴地指着最左边的壁画,这次的回答停顿了少许时间,只有短短一句。 “……炽天使。” 阿娜莎塔西娅指着最中间那道被诸多天使簇拥着的面目模糊的身影,恍然大悟道:“祂就是众神之主对不对?” 所罗门颔首。 她又指着壁画上微小的刻痕问道:“这是什么?” 所罗门答道:“一些早已失落的文字。” 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地问道:“为什么我都不认识?” 人皇说道:“这是巨龙语,如今人间还能认得的存在早已寥寥无几。” “那你能教我吗?” 沉静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红发帝皇神情无波也无澜,淡声道: “可以。” 阿娜莎塔西娅撑着下巴瞄他,偷偷捡起一缕红发放在手心里打量,她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奇怪为什么他的头发能这么长,他的孩子们好像都是长头发。 她向来藏不住好奇心,按耐不住地问道:“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长?” 伟大帝皇低沉道:“时光。” 阿娜莎塔西娅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倦,她趴在冰冷的王座边缘,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终于,只听“啪”的一声,这黑发的姑娘靠着黄金王座睡着了。 人皇无言地注视着她。 银甲骑士自殿外走来,略带错愕的视线落在了黑发少女的身上,一时之间没有开口,直到人皇从王座之上起身,一缕红发自少女的指间滑落。 “何事?” 卡斯特亚低声道:“深掩峡谷似有异动。” 人皇平静道:“圣殿可有启示?” “教宗让我转告您……泉水正在枯竭。” 伟大帝皇道,“去召回圣子。” 银甲骑士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这辉煌的宫殿内,人皇回到了他的王座,黑发的少女不知何时醒来,正安静地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 水汽氤氲,空气一片迷蒙,四处都弥漫着甜腻的香味,视线自上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由沉木制作的屏风,再是散落在地的衣物。 一道轻灵的笑声忽然响起。 “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你?” “这并不困难。” “你和上次好像不太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你脑海中的记忆是真实的呢?” “那你是在骗我吗?” “我的谎言对你并无效果,还是说……你喜欢我用别的脸?” 少女咯咯地笑,“那你发誓,永远不许欺骗我。” 一双手从水里捞起她的黑发,放在手里细细摩挲,少女也抓起他的一缕头发,缠在手里看来看去,她忽然笑了起来。 “真恶心。” 少女动作轻柔抚上他的脸,天真烂漫地问道,“对着一样的脸,你真的能有反应吗?” 她的瞳孔里倒映出对面那人的模样,同样黑色的长发,漆黑的瞳孔带着三分不知是真是假的笑意,一颗并不显眼的泪痣点缀在他的眼下。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静静地对视着。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阿娜莎塔西娅懒懒地靠在浴桶上,黑发湿漉漉地泡在水里,整个身体都藏在水下,她伸出一截胳膊,青年盯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主动帮她擦拭了起来。 少女歪了歪头,突然站起身环住了他的脖子,坏心眼地想把他往水里拉。 青年挑眉,抓住她的胳膊,不紧不慢道:“你应该知道,这对我并无作用。” “因为你是神吗?”阿娜莎塔西娅从水中走出,不着寸缕,黑发雪肤,水珠自胸前滑落,顺着腰线流入深处,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阿娜莎,你似乎也有了许多变化。”青年笑吟吟地看着她,“如今的众神可不愿意承认我的位置。” “是的呢~我都听他说了~”阿娜莎塔西娅张开双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青年帮她捡起地上的衣物,修长的手指绕过少女纤细的腰身。 “炽天使?嗯……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愿意为你提供庇护。” 阿娜莎塔西娅被他的手指弄得有些痒痒的,她好奇地将自己的手盖在青年的手心,惊奇地发现虽然容貌一样,但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少区别。 比如说手掌,比如说别的地方。 青年干脆抓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们互相耐心地打量对方,阿娜莎塔西娅的手指从他的嘴唇一直摸到平坦的胸膛,他微笑着注视着她,呵呵笑道: “你还要继续吗?准确来说我们的一切都是相通的。”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少女轻咬着下唇,身体轻轻地战栗,雪白的肌肤上泛起红晕。 “是这里…还是这里……你喜欢这样?” 原本系好的衣物不知不觉散开,阿娜莎塔西娅上前一步,她主动咬上对方的唇,两双相似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良久,少女主动松开唇,她像是被解答了一道难题,语气有些雀跃,“像在亲自己。” 紧接着只听一声惊呼,她被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被迫仰头承受着这宛如侵略般的吻。 唇齿交融,异物自外部入侵少女的潮湿之地,入侵者犹不满足,不仅掠夺着她仅剩的空气,还要吞吃她的气息,他们紧紧交缠在一起,两张相似的面容互相注视着彼此,少女发出细碎的呜咽声,白皙肌肤红潮从未褪下。 这场难耐的折磨没有持续多久,少女气喘吁吁地推开他,青年犹不罢休,修长手指握住了她的腰身,她已经站不稳了,勉强倚靠着他才找回意识。 衣襟不知何时敞开,青年灵活的手指钻了进来,少女喘着气软倒在地上,却被他抱进了怀里。 一股异物入侵感袭来,他的手指是冷的,冷与热的碰撞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团紧致的温热。 “阿娜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青年的气息随着低语一齐进入耳中,低笑声同时响起,“你现在还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吗?” 他的半边脸紧紧贴着少女白皙的脸颊,纤长又浓密的睫毛扫过她的脸庞,带来一阵痒意。 他们的黑发纠缠在一起,相同的长度,连质地都相同,他们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阿娜莎塔西娅迷蒙中伸手将他的头发弄散,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这张柔和的脸庞有一瞬间让她怀疑自己在照镜子。 当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时,便仿佛没有什么能打扰这两人的相处,他们是世间最相似的存在,是彼此的半身。 “哥哥。” 阿娜莎塔西娅喊道。 第37章 霍恩家族的领地内,帝国的公爵带领着仆从匆匆穿行于其中,年老的卡夫曼公爵被搀扶着穿过鲜花繁簇的花园,越过正在练习骑射的儿女,来到了一处地下室。 公爵挥退了仆从, 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如果有人在这里, 那一定会惊恐于眼前的景象—— 白色的墙壁上溅满了血液,有的已经结成黑色的血块,有的则还很新鲜,地板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一颗头颅滚落到卡夫曼公爵脚边,公爵嫌恶地将其踢走。 他*挥开地上的肢体,露出底下由鲜血画作的魔法阵,这邪异的魔法阵充满了堕落的气息,在它的中央,有一座祭台。 祭台上摆放着三颗血淋淋的心脏,这位在帝国以慷慨闻名的公爵竟然在背地里举行邪恶的仪式,试图通过血祭召唤出未知的存在。 地上完好地存放着一本魔法书,卡夫曼公爵正是从这魔法书中知晓了召唤深渊魔鬼的方法。 在这帝国的领土之中, 在所罗门陛下的统治之下, 在圣殿的脚下,卡夫曼公爵试图召唤出来自深渊的魔鬼。 祭台颤抖了起来,阴暗的地下室似乎已被黑暗吞噬,所有蜡烛瞬间熄灭, 天花板上的血液被蒸发殆尽。 祭台上的三颗心脏消失了。 ——魔鬼降临了。 这是一缕来自深渊的投影,真正的魔鬼还在地狱的深处, 他的身形是如此高大,几乎笼罩了半座地下室, 他的血眸是如此邪恶,让公爵忍不住心生战栗地向他臣服。 “……人类。” 魔鬼的嗓音沙哑又低沉。 “阁下,请原谅我冒昧的召唤。” 卡夫曼公爵恭敬而谦卑地弯下了头颅。 深渊魔鬼抬起那双猩红的血眸,他盯着卡夫曼,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魔鬼眯着眼睛说道: “你的体内流着魔鬼的血脉。” 卡夫曼忍住内心的恐惧,他真诚地说道:“我的曾祖父曾与您做过交易,您于一百年前赐予了他您的血脉。” 魔鬼的投影在昏暗的地下室内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卡夫曼公爵感受到那股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感觉,他等了许久才听到魔鬼的笑声。 魔鬼放声大笑,这笑声让整座地下室都在颤抖,他笑着问道:“你想与我做交易?” “是的,阁下。”卡夫曼尽量保持着冷静说道:“我想请您再一次赐予力量。” 魔鬼在狂笑,被这愚蠢而狂妄的凡人逗得笑个不停,无需凡人解释,他就知晓了前因后果。 百年前也是这个家族的愚蠢人类,向深渊魔鬼祈祷,百无聊赖的魔鬼回应了他,他赐予了人类漫长的寿命与强大的力量。 他将永葆青春,他将不惧疾病。 作为交换,人类需要每隔十年为深渊魔鬼献祭上千的活人灵魂,这项交易一直持续到了人类获得力量的第五个十年,连续的平民失踪已经引起了圣殿的注意,上任卡夫曼公爵拼尽全力逃出圣殿的包围,可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他将年轻的孙儿唤到床边,留下了这本魔法书就血崩而亡。 好在圣殿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得以以公爵的身份下葬。魔鬼看着这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情形,笑容愈发肆意。 卡夫曼公爵谦卑地低着头颅,他已经年过七十,病痛缠身,属于魔鬼的血脉早已稀薄,若不是步入绝境也不会与最狡诈的深渊魔鬼做交易。 “我可以赐予你力量,你将重获青春,变得勇猛、强大,不会再有疾病寻上你。”魔鬼说,“但是,这次我们换个条件。” 卡夫曼公爵从地下室里走出,他的步伐平稳,神情看着似是年轻了许多,他招来仆从,将一幅画像交给对方。 那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黑发黑眼,眼角处有一颗泪痣,气质柔软而无害。 公爵说:“可怜的玛莎,自从她执意要和那个低贱的侍卫结婚,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瞧瞧,这孩子和她多像啊!去吧,找到我可怜的外孙女。” …… 可怜的薇薇安正茫然地攥着天使的衣襟,她埋首在天使的怀里,死死闭着眼睛,风声从耳边刮过,她整个身体都挂在天使的身上。 等一切结束时,薇薇安脸色苍白地从拉斐尔的身上下来,天使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过来。 “我再也不要飞了。”薇薇安有气无力地和星星说,星星也很赞同,它对拉斐尔有些不满,认为祂完全不懂如何照顾柔弱的薇薇安。 一只手落在了薇薇安的头顶,少女抬头,看到银发的天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祂的手心有柔和的光芒亮起,这光芒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身体的一切不适都被减轻了。 “这是什么?”少女好奇地问,天使答:“治愈魔法。” 一只真正的天使施展的治愈魔法。 薇薇安在第一次被祂带着在天上飞过一次后,就坚决不肯再体验。 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同行者,最起码星星是这样认为的,但祂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足够配合。 祂会无条件满足薇薇安的一切要求,不管是好是坏,不管祂能否做到。 当薇薇安说饿的时候,祂会默默地转身,这个时候薇薇安就会收到一些从未见过的食物,当薇薇安喊累的时候,祂会把薇薇安抱进怀里,把食物一点点掰碎喂她。 当薇薇安任性不想走的时候,祂就会停下来默默地看着薇薇安,既不询问缘由也不催促,直到薇薇安忍受不了主动走。 薇薇安问祂食物是哪里来的,天使平静地说是和附近的村民交换的。 少女想象了下一只浑身冒着圣洁光芒的天使轻飘飘地落在村落里,说想换点能供食用的食物。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天使望着她,淡金色的眼眸里无悲也无喜,祂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但薇薇安和祂相处久了,勉强能解读出一只天使的想法。 比如说祂现在一定在疑惑为什么薇薇安会发笑。 薇薇安当然不会告诉祂自己为什么要笑,这个世界上只有星星能和她分享想法。 有时他们不得不露宿野外,天使会生起火堆,祂其实并不需要这个,但祂身边还有一个脆弱的人类,所以天使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生火与烧水。 薇薇安不想在冰冷的河里洗澡,拉斐尔就帮她烧水,当少女脱掉衣物的时候,祂会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帮她洗浴。 天使不需要洗漱,没有污秽能够挨近祂。 少女从水里走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拉斐尔,天使帮她擦拭身体,祂的银发落在她的颊边,有点痒,薇薇安好奇地抓起一缕,稍稍用力,竟然没有扯断。 拉斐尔低头看她,主动拔断一根银发放在她的手心,薇薇安却失去了兴趣,随意地将银发扔在地上,天使的表情依旧平和无波。 天使并不了解人类女性的衣物,但祂得帮薇薇安穿衣服,少女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拉斐尔无师自通般的帮她系好了腰带,薇薇安歪头看祂,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满意。 夜晚寒冷,薇薇安就钻进祂的怀里,天使会用祂的羽翼包裹住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少女会趴在祂的腿上,在祂的羽毛里进入梦乡。 这时天使就会安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太阳从天边升起。 有时候薇薇安吃腻了干粮,即使天使将从村民那里换来的最好的干粮放到她的眼前,她也会恹恹地别过头去。 天使迟疑地望着她,祂能感受到少女的情绪并不高昂,她的心情在一天一天低落下去,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但祂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拉斐尔盯着她陷入了沉思。 当薇薇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看到拉斐尔抱着一串颜色鲜艳的果实,见她醒来将一颗红色的果实递到了她的面前。 果实上还有水痕,天使这些日子也学到了不少,比如食物在给人类食用之前一定要确保干净安全。 薇薇安接过咬了一口,果肉清甜,汁水充足,溅了薇薇安一手的黏腻液体。 她看着天使,伸出了手。 拉斐尔握住她的手,目光平和。 天使的唇是软的,口腔竟然是和人类无二的湿热触感,银发天使低下头颅,细致地舔舐着少女的手心,认真又体贴,一丝不苟,直到舔干净了所有的汁水。 这圣洁的天使第一次沾染上了俗世的味道,那双轻薄合适的嘴唇有水液流下,祂的神情却依旧淡漠,金色的瞳孔深处并没有多少起伏。 薇薇安歪头看祂,忽然拽了拽祂的衣领,天使配合地弯下身子,少女帮祂把多余的汁水擦了干净,当然,用的是天使的衣服。 天使低眸看她,忽然感受到她的心情好像变好了,祂静默地思考了几秒,没有找出缘由,但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让她心情转变的行为。 第38章 一人一天使就这样赶了几天的路。 薇薇安是在无意间发现天使的不对劲的。 那天晚上, 拉斐尔帮洗漱完毕的少女擦头发,最开始祂会用魔法直接烘干少女的黑发,但后来祂发现这样并不能让她心情变好, 于是天使尝试用最原始的方法帮她擦干。 两相对比之后, 天使得出结论, 后者更容易取悦她。 薇薇安趴在祂的怀里昏昏欲睡, 拉斐尔低头看她,看到少女半边肩头裸露在外,于是帮她拉上衣领, 但祂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少女在朦胧中感到后背一股凉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使正在抚摸她的脊背。 祂的手指按在了那漆黑的印记上,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罕见地出现了些许迷茫。 薇薇安问道:“你在做什么?” 拉斐尔答道:“印记。” 然后就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天使寡言少语,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薇薇安在说话, 祂有时回答有时仅仅点头示意,只要薇薇安不理祂,祂就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忽然,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了少女的心头。 她试探着问道:“你不记得了?” 天使沉默地望着她。 薇薇安又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拉斐尔望着她,缓缓地摇头。 薇薇安忽然意识到,或许在这只天使的眼里,这次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祂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留下的印记了。 这个世界上谁能对天使的记忆做手脚呢? 星星突然“咦”了一声,它犹疑着说道:“这好像是一只……残缺的天使?” 薇薇安问它是什么意思,星星也很不确定,它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虽然我没有见过多少天使,但正常的天使肯定不是祂这样的。” 银发天使平静地接受着少女的注视,薇薇安睁大了眼睛,“你以后会把我忘了吗?” 天使答道:“不知。” 连天使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薇薇安钻进祂的怀里,伸手揽住祂的脖子,俯身贴在天使的胸膛听祂的心跳。 她曾经听过魔鬼的心跳,也听过魔术师的心跳,现在要来听一名天使的心跳。 天使的心脏很稳定,稳定地跳动,这一点让祂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人类。 薇薇安说:“那你要是忘了我,就要来找我,或者我来召唤你。” 天使点头说好。 薇薇安又说:“要是我找不到你,你又把我忘了,你也不许去别的地方。” 天使依旧说好。 薇薇安絮絮叨叨地提了很多要求,天使抱着她,犹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好”。 …… 精灵的故乡在北境,薇薇安问拉斐尔祂以前去过伊苏索德吗,拉斐尔点头又摇头。 薇薇安:“噢……所以可能去过但忘了?” 薇薇安又问祂还记得多少,拉斐尔回答只记得大概在哪里,薇薇安问了许多问题,不怎么意外地发现祂可能最多只能保存一段时间的记忆。 星星都有点同情祂了,去过哪里做过什么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明明是个天使却有这种缺陷。 天使本人目光平和,对自己的情况并不在意,薇薇安问祂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拉斐尔沉默地摇头,她又问天使这次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 天使的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祂说薇薇安是祂有记忆起见到的第一个人。 薇薇安说那你要好好记住我。 北境在帝国的边界,那里常年处在严寒之中,只有春冬两种季节,白天格外漫长,夜晚气候恶劣,常常有魔物出没。 星星说在白银纪元之前精灵们都定居在密林和河谷,那里有温暖的四季和源源不断的河流,万物生长,欣欣向荣,精灵们与自然和谐相处,他们有时也会招待误入的人类。 但白银纪元之后他们就抛弃了故乡,举族迁徙至远方,星星说到后面的时候就卡壳了,它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对它来说已经变得很陌生了,很多事情都出乎了它的意料,很多它原本了解的历史都像被蒙上了一层迷雾。 它无法告诉薇薇安如今的翡翠之城在哪里,也不知道精灵们为何会抛弃安逸的故乡前往严寒的边境。 它并非全知,无法解答薇薇安的所有问题。 薇薇安注意到了这颗一直以来陪伴她的星星的异样,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经过一座小城镇的时候,拉斐尔帮她找了一辆马车,因为薇薇安不想在天上飞也厌烦了漫长的赶路。 他们和附近的商人做交易,最开始那位精明的草药商人时不时看一眼安静地站在薇薇安身后的天使,星星说这只天使的外貌太引人注目了,虽然祂已经收好了自己的羽翼,但行走在人群中的时候还是会被人一眼注意到。 薇薇安用从佛罗拉带出来的金币和他购买多余的马匹,商人同意了他们的条件,他带着薇薇安来到馬廄里挑选马匹。 薇薇安看了许久都没看出来这些马匹有什么不同,她只好看向拉斐尔,天使淡漠的目光落在馬廄里,所有的马匹齐刷刷的都惊恐地后退半步。 星星:“……不要用一只天使来测试这些低等动物。” 薇薇安勉强挑了两匹抖得没有那么厉害的马匹,对商人说:“就是它们了。” 商人笑眯眯地帮他们把马匹牵了出来,有了马匹,车厢由商人提供,薇薇安就不用再风餐露宿地赶路了。 她问星星这里离北境还有多远,星星说如果他们不眠不休地赶路的话大概三个月之内就能到,于是薇薇安不再过问了。 星星小声嘀咕,“这个时代真的是太落后了,交通竟然还停留在原始形态,要是有车就好了……” 薇薇安问什么车,星星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了一个薇薇安从未听过的名词,星星有些紧张,它觉得薇薇安肯定要缠着它问个不停了,但让它松了口气的是薇薇安什么都没有问,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转头去和拉斐尔说话了。 拉斐尔坐在车厢外,本来这些马匹一见到祂就抖得像筛子,后来不知祂做了什么,马匹恢复了正常,甚至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星星说因为这只天使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这些灵智不高的生物往往在某些方面拥有敏锐的直觉,它们之前就是感受到了这不属于人间的天使的气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着,一位天使坐在外面充当车夫,祂其实并不会赶车,也不会驱使这些动物。 如果是一只真正的精灵在这里的话,肯定做得比祂好。 精灵们亲近自然,也善于驱使动物,至少不会把马匹吓成这样。 但没关系,天使默默地想,祂可以学习,祂已经为了少女学会许多东西了。 夜晚拉斐尔安置好两匹疲劳的马,薇薇安这个时候已经躺在车厢里睡着了,她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 拉斐尔坐到她的身旁,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女呼吸均匀的身影,天使并不需要睡眠,但少女睡着之后祂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少女在一旁发号施令,祂会满足她的一切需求,但现在没有人对祂下达命令了。 天使垂下眼睫,神情静谧又顺从,忽然,祂从车厢里起身,走到外面。 一只巨大的秃鹫正在上方盘旋,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厢。 魔物。 天使作出判断。 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战斗,魔物还没来得及发出刺耳的哀嚎就被拧断头颅,拉斐尔松开手,有些迟疑地看向溅满血迹的手指。 她不喜欢血腥味。 仅仅犹豫了不到一个瞬间,天使张开羽翼,飞向了最近的湖泊。 等祂回来的时候发现少女正表情痛苦地蜷缩在角落,她浑身都冒着冷汗,脸色煞白。 拉斐尔摸了摸她的额头,想要叫醒她,但少女像是陷入了梦魇,怎么都醒不过来。 天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蓝宝石戒指正散发着低调的光芒,拉斐尔握住她的手,想要取下这枚戒指。 毫无疑问,又失败了。 天使陷入了沉思。 祂忽然扶起发抖的少女,割开手指将血液喂进她的嘴里,天使的血液能够净化大部分邪祟。 少女的情况确实好了一点,但依旧没有醒来。 梦妖? 不对,没有魔物的气息。 拉斐尔盯着她,将额头抵在少女流着冷汗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眸。 祂陷入了一片朦胧的幻梦境。 天使张开了十二翼的翅膀,金色的眼眸里隐隐有光芒流转,银色的长发上铺满了圣洁的华光。 祂不再收敛,在这片由未知存在编织的梦境里彻底释放来自人间之外的气息。 梦境在隐晦地颤抖。 但依旧没有消失。 银发天使在梦中寻找少女的身影,最开始梦境还是正常的场景,后来祂遇到的场景越来越光怪陆离,东西也越来越惊悚猎奇,时而是无头的尸体时而是白骨累累的坟场,或是被分食的巨大肉块,几道模糊的身影围着那个巨大的肉块。 亦或是荒草丛生的地界,时而有烈火烘烤时而电闪雷鸣,有时又是极致的黑夜。 天使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她的梦。 祂步入了另一个存在的陷阱。 第39章 圣莫耶罗大教堂。 这里关押着一位特殊的囚犯。 教宗穿过幽暗的过道, 来到了无光的牢房。 紫色眼睛的年轻人跟他打招呼,笑呵呵地看着他。 教宗审视着他:“梦境之主,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梦境之主笑了起来, “我一直都醒着呢。” “疯子是不会说自己疯了的。”教宗摇头, “还是说, 你根本还在梦中?” 梦境之主紫色的眸子溢满了笑意,神情包容又温和,“你们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我呢,我早就醒来了,从那虚无的幻梦境中。” 教宗望着他,换了个话题, “你见过圣子了?” 梦境之主轻笑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圣子?” “果然。”教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千年前的那位白银圣子回归了,这和你有关系吗?” 年轻人惊讶地挑眉, “我记得那个孩子,他当时自愿被做成封印物,让我帮忙把他埋进深掩, 后来……唉, 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那孩子后来活下来了吗?” “……他回来了。”教宗缓缓地开口,“白银圣子已经堕落为魔物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梦境之主叹息道,“我当年还送了他几场美梦呢。” 教宗紧紧盯着他, “你对塔兰殿下做了什么?” “这是你们的新圣子吗?”年轻人慢悠悠地反问,他笑道, “让那孩子知道了,他得多伤心啊。” 教宗不为所动, “塔兰殿下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紫色眼睛的年轻人呵呵笑道,“你应该去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亲弟弟的。” 又是一场漫长的对峙。 教宗无言地望着轻阖双目的梦境之主,意识到问不出来什么东西,许久,他转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大概有一段时间,梦境之主忽然睁开泛着紫意的眼眸,他依旧在微笑,可是那笑容毫无温度,盯久了让人毛骨悚然。 梦境之主伸手探向虚空,一缕虚幻的雾气逐渐化成完整的形态。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黑猫嘻嘻笑道: “和那疯子纠缠了这么久,我有时候都担心你们俩哪天一起同归于尽了~” “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黑猫的身上,紫色的眸子诡谲又幽深,他掐住黑猫的脖子,温和道: “你碰过她了对吗?” 明明被握住命脉,黑猫却依旧狂笑不止,“哦?你知道了~哼哼~不得不说滋味确实挺不错……” 黑猫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紫色眼睛的年轻人微笑着拧断了他的脖子。 又是一阵虚幻的雾气浮现,黑猫的身形重新出现,笑得格外张狂,“你这副样子真有趣,你不会真的想杀了我吧?” 黑猫故作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天哪天哪!我现在应该叫你幻梦境之主还是梦境之主?听说你还有个名字…嗯…魔术师?嘻嘻……装得很难受吧?平时还要压抑本性~瞧瞧,把那小姑娘骗得多死心塌地啊,为了你一句话不辞辛苦也要去什么精灵的故乡……” 他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梦境之主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并没有沾上多少血迹的手指,微微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再次堕入幻梦境。” “还是说,你想被炽天使发现?” 黑猫啧了一声。 …… 薇薇安在迷糊中听到了一阵呼唤,好像有谁在叫她。 她从箱子里起身,表情有些呆滞,人偶茫然地东张西望,她下意识地呼唤自己的星星,星星没有回应她。 这让薇薇安确定了自己在做梦。 人偶从箱子上跳下来,看了看自己小巧的四肢和逼真的关节,又看了看熟悉的红房子。 她歪了歪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戴着帽子的魔术师推门而入,他的眼睛不是紫色的。 “薇薇。”魔术师喊了她一声,薇薇安警惕地把自己藏到了箱子背后,梅林无奈地笑了笑,垂眸看着小人偶探头探脑。 “……梅林?”人偶细声细气地问道,“你真的是梅林吗?” “是我。”魔术师叹息道,“这些日子,害不害怕?” 箱子背后露出了一个小角,人偶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梅林,还是梦境之主,或者是幻梦境之主?” “幻梦境之主早已死去。”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趁我还醒着。” 薇薇安问道:“他是谁?” 魔术师答道:“他是我的影子。” 人偶爬到他的手指上,魔术师轻轻地握住了她,人偶扒着他的衣服听他的心跳。 安静。 没有任何声响。 梅林低头看她,温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我的时间不多,薇薇,我们是从尸体上复活的怪物,真正的幻梦境之主早就陨落了,祂死在了和阴影之主的斗争中,祂失败了,但也让阴影入睡了。” “你还会回来吗?”人偶睁大了眼睛,梅林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身边并不安全,你要离开,离我越远越好,以后再入梦就要躲起来。” 他叹息道,“小心圣子。”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梅林继续说道:“无论是哪个圣子,都不要和他们相见。” “你要走了吗?”薇薇安似有所感,梅林点了点她的脑袋,“白天使在找你,你该醒了。” “离开吧,你要的答案都在翡翠之城。” 耀眼的白光划破梦境,整个幻梦境都颤抖了起来,然后开始一寸寸崩解,背生羽翼的天使高悬在空中,淡漠的目光扫过破碎的梦境。 在这即将崩解的梦境中,纯白的天使找到了一只人偶,祂俯身捡起呆愣的人偶,人偶在祂手心里打了个滚,小声地叹了口气。 薇薇安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平静的金色眼眸,天使认真地看了她许久,打量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薇薇安问祂看够了吗,拉斐尔摇头。 祂握住薇薇安的手,指节按在蓝宝石戒指上,金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思索,薇薇安问祂看出来了什么,拉斐尔说祂看不透这是什么东西。 薇薇安又问能取下来吗,天使沉默了会,说可以试试。 于是薇薇安伸出手。 拉斐尔划破手指,血液喷涌而出,滴在戒指上,也有几滴溅在薇薇安的脸上,祂默然地注视着毫无反应的戒指。 薇薇安蹭了蹭祂的衣领,把脸上的血迹全都蹭干净了,拉斐尔几经犹豫,还是说道:“这件物品与你绑定了,它彻底属于你了,即使是从前的主人亦无法驱使。” “你知道它有什么用吗?” 拉斐尔帮她擦净了剩余的痕迹,答道:“这上面有一部分梦境权柄的碎片。” 星星突然插嘴道,“白银纪元之后,幻梦境之主陨落,梦境权柄四分五裂,无人知晓它们散落在哪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里的这个就是幻梦境之主的一部分权柄。” “如果可以利用好它,你甚至可以掌握梦境的权柄。” 星星没有说完全的是,如果可以搜集完整的梦境权柄,再夺走幻梦境之主遗失的神性,那甚至可以顶替幻梦境之主的神位,成为新的神明。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了,因为如今的神位早就满了。 要想成神只能有旧神陨落。 就连最年轻的青铜与锻造之神也是在幻梦境之主陨落后成神的。 拉斐尔继续道:“我无法帮你分离它,这会伤害到你,但我可以帮你封印它。” 薇薇安摸了摸冰凉的戒指,说“好”。 封印的过程很顺利,薇薇安看着她的蓝宝石戒指变成如今黯淡无光的模样,天使说她以后可以睡个好觉了。 薇薇安钻进天使的怀里,听天使平稳的心跳,这心跳让她的心也逐渐地安稳了下来,魔术师的身体总是冷的,太冷了,他甚至没有心跳。 薇薇安直到今天才弄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心跳。 第40章 焦土上有累累白骨,大地布满疮痍,巨大的骸骨鸟从天边飞过,红发的小魔鬼们耸动着头颅,替它们的主人巡视着领土。 在这片被火焰焚烧的大地上, 由纯正魔晶石铸造的宫殿内部, 地狱三头犬正在假寐, 忽然,它睁开了血红的双瞳,硕大的头颅望向大门。 宫殿的主人回来了。 大公今日心情不佳, 小魔鬼们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它们战战兢兢地跪伏在由黑曜石铺就的冰凉地板上, 不敢泄露一丝气息。 魔鬼大公猩红的眼眸眯起,头顶的纯黑犄角标示了他的高贵血统,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张陈旧的羊皮纸,这是魔鬼们惯用的把戏,引诱人间的无知羔羊与魔鬼订下契约,再通过种种空隙夺走契约者的灵魂。 他手里拿的正是一副百年前的契约。 魔鬼苍白的手指摩挲着这张羊皮纸,通过这份微弱的联系他感受到了人间的情况。 那将灵魂出卖给深渊的人类恭敬地向他汇报, “宗主,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但人境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这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有确切的消息传回,而且我也不确定那女孩有没有做伪装或是改名……” 来自深渊的恐怖气息锁定了卡夫曼公爵,仿佛被扼住咽喉,浓郁的恶意几乎要将他吞噬,公爵的额头上不知不觉滑下一滴冷汗。 “……北边。”魔鬼低沉地说,“去北边找。” 卡夫曼公爵低头说是, 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退路,从他选择向魔鬼祈求力量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就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是魔鬼的仆人。 直到确认那股恐怖的视线彻底离开,卡夫曼公爵才身体发软地跌倒在地,公爵端起手边的茶水想要喝,但刚入嘴就发现这茶水早就凉了。 他将茶水放下,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画像上。 残暴的魔鬼竟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人间寻找一位女孩,如若不是她是深渊遗失的女儿,那就只能是那最离奇也最暧昧的答案了。 公爵也只敢在夜深的角落暗自发笑,瞧瞧,多么惹人怜爱的姑娘啊,竟然惹得魔鬼远在深渊也不愿意放过她,她是如何做到偷走了魔鬼的心又全身而退的呢? 如若说公爵从前还存在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期望通过这女孩来和魔鬼交换什么,但在实际体会了深渊魔鬼的残暴手段后,他便收起了所有的心思。 魔鬼狡诈残忍,即使远在深渊也能轻而易举掌握住他的命脉,一步踏错不仅是他的性命,家族也将为他陪葬。 卡夫曼公爵召来仆从,吩咐道:“去北边寻找,动静不要太大……不要伤到她。” 他若是让魔鬼的心受到伤害,恐怕魔鬼会让整个人间不得安宁。 而远在深渊的魔鬼又在想什么呢? 他是否会暗恨于那个无情的人类? 大公收起了陈旧的羊皮纸,小魔鬼们颤巍巍地跪成一排,地狱三头犬甩着多余的头颅走到他的跟前* ,似乎想要大公像往日一样抚摸它的关节,长长的红色舌头自这骇人的怪物口中吐出,大公厌烦地挥了挥手。 三头犬迟疑地退下了。 黑发的魔鬼大公坐在宫殿的王座上,右手撑住下巴,深红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冷漠,他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许久了,从他自人间归来起。 大公的视线望向了宫殿外的一处地界,那里也是他的领地,但却与这里格格不入,或者说与整个深渊都格格不入。 那是一片花海。 真是不敢置信,在这环境恶劣的地狱深渊竟然能有植被生长,还是如此柔弱的洁白花朵。 深渊不比人间,这里受众神厌弃,常年处在极端的环境中,深渊里的恶魔们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如何抢占更多的资源。 杀戮,勾心斗角,背叛,深渊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样的场景。 深渊降生的种族们无法理解什么是柔软的花朵与无害的雨露,他们也无法欣赏人间的美好,天性的恶意与杀戮的本能使得深渊的气氛常年处在血腥的灰暗之中。 在这自相残杀为常态的堕落之地,深渊魔鬼竟然开辟了一片花海,魔鬼能懂得欣赏人间的美好吗? 这雪白的、脆弱的花儿得到了魔鬼的精心照料,即使他从未在嘴上说过要好好对待它们,但他的仆从们会忠心耿耿地履行他的一切意志。 大公偶尔会静坐在王座之上,看那些迎风招摇的花朵,深渊并不适合植被生长,更何况这是他从人间带来的种子。 但它们还是活了下来,有一位强大的魔鬼大公为它们供应魔力,因此才造就了这片与深渊格格不入的场景。 他有时会看这片在他庇护下茁壮生长的花圃,透过这花儿又想到了另一副面孔,那个有着罕见纯黑长发和纯黑眼眸的少女。 这时大公的表情就会蓦然阴沉下来,小魔鬼们纷纷瑟瑟发抖地将头埋进翅膀里,唯恐引起怒火中的魔鬼注意。 这只是最开始,后来日子长了,即使每当想起那副面孔时总忍不住地咬牙切齿,但大公已能心平气和地回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个狡猾的、骗走了魔鬼的心的女孩。 高傲的魔鬼大公是不会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心的,这是一个可耻的弱点,他应当在得到她的下一刻就掐断她的脖颈。 再品尝她的血液,将她的心脏做成杯盏,将她的灵魂永恒囚禁在自己的身旁,她要日日忍受来自深渊的酷刑,作为她背叛的代价。 等他腻味了,他才会放出她的灵魂,准许她侍奉自己,她要日夜待在自己的身旁,不允许去看任何来自人间的事物,她的视线要永远放在自己的身上,深渊将成为她唯一的归所。 有时大公又会陷入难言的感慨,最开始,他们还是有共同的回忆的。 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在她还属于他的时候。 在大公的眼里,那确实是一段洋溢着甜蜜与芳香的回忆,每当他征战归来时,他的人类女孩总是会乖巧地待在宫殿里,用那双湿润的乌黑双瞳望着他,阿斯莫德不得不承认,当她就这样无害地、怯生生地望着他的时候,他总会无条件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那时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体验欢愉,他记得那具雪白身体上的每一处细节,也曾品尝过她眼角的泪痣与忍耐到极致的泪水,魔鬼蓦然反应过来,他竟不知不觉将她的一切都回忆了起来。 宫殿的气压再一次低了下来,魔鬼大公从王座之上走下,深红的眼眸望向了天空。 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深渊没有太阳,只有极致的黑夜与血色的天幕,阿斯莫德张开了黑色的羽翼,他猛然冲向了天空。 天幕在颤抖。 细小的裂痕短暂出现,但很快了无痕迹。 大地在震颤,地面上的恶魔和魔族们纷纷惊恐地抬头,望向那道漆黑的身影。 漆黑的羽毛掉落在地,在最初的几次试探后他便落至了地表,红眸魔鬼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的魔族们,源自高等魔族的先天压制使得这些低贱的魔族们情不自禁地跪伏在地。 “真罕见。”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阿斯莫德厌恶地扭头,看向那道同样有着漆黑犄角的身影,对方望着他笑道,“你是想去人间吗?” 身为高等魔族,阿斯莫德在深渊难逢敌手,但总会遇到那么几个不长眼色的东西,最可恨的是对方与他同为高等魔族,他们之间的争斗大多没有结果。 “法利尔。”阿斯莫德冷冷地说,“不要多管闲事。” “据我所知,你上次可是灰溜溜地被从人间赶回来了。”法利尔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遇到哪只难缠的天使了?呵呵……真不知道魔神陛下怎么会派你去征服人间。” 阿斯莫德眯起了眼,“你想打架吗?” 意识到他是想动真格的,法利尔才神色不变地摊了摊手,“我是来给你建议的,至于听不听,那是你的事了。” 阿斯莫德的表情没有多少触动,他对这鬼话连篇的同类没有多少好感,也不认为对方是真心想为他出谋划策。 法利尔见状也不生气,呵呵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应到……灵界封印松动了。” 阿斯莫德冰冷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法利尔耸肩,“所有的高等魔族都感应到了,你别忘了,深渊可是和灵界毗邻,它有什么异动我们才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众神当年布置的封印已经有了漏洞,而你只需要借助灵界通道就可以再次抵达人间。” 阿斯莫德盯着他,冷笑起来,“用一位高等魔族去试探灵界通道的稳定性,你确实用心险恶。” “呵呵。”法利尔笑容不变,“阿斯莫德,我一直很好奇,你自从上次从人间回来后似乎有了许多变化,别告诉我你宫殿门口那片花园是你给自己准备的……人间一行,你遗失了什么珍宝?” 黑色的羽翼再次张开,红眸魔鬼猛然盯住他,法利尔惊讶道,“你竟然被挑衅到了……” 两位高等魔族战斗的余波足以摧毁这片地界,在场的魔族甚至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被碾压成了碎块。 直到天幕再次被血色笼罩,这场战斗才分出结果,阿斯莫德砍断了他的半边羽翼,冷漠地开口道: “滚。” 魔鬼大公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他的半边身体都沾满了血迹,浓郁的血腥味让小魔鬼们不敢接近,几只红发小魔鬼抱着一束洁白的花,畏畏缩缩地跟在他的身后。 阿斯莫德低头看那几只丑陋的类人生物,小魔鬼们叽叽喳喳地跟他汇报花圃的生长进度,它们本是最卑贱的劣等魔族,因为大公才得以苟存,大公赐予它们使命,它们便整日压抑本性,笨拙地学着照料这来自人间的花儿。 大公接过了小魔鬼们献上来的花束,他盯着这洁白的花,满身的杀意不由自主地弥散开来,魔鬼无法欣赏人间的美好,但因为他曾拥有一朵开在人间的花,所以他便有了共情。 他便可以欣赏所有的花。 这残暴的魔鬼又怎能明白他的羔羊为何会离他而去? 他是深渊豢养的猛兽,杀戮是他的底色,他怎能强求纯洁的羔羊匍匐在他的身下呢? 即使羔羊与他交欢,那也必定是他强求来的,他们本就属于两个世界,不该有交集,也不会再相遇。 这和花儿一样纯洁美好的姑娘,应当接受阳光与雨露的爱抚,在轻柔的微风里茁壮生长,而不是被猛兽折断根茎。 怎会有人舍得占有她呢? 凡是见到她的人,只会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恶意,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唯恐惊扰到她,想要将一切献给她。 她理应得到一切。 40-50 第41章 可怜的姑娘尚不知猛兽的心事, 她正躺在猛兽天敌的怀里,眉心紧蹙,天使轻抚她的额头, 这柔弱的女孩身上的每一处都应当被悉心呵护, 但命运如此捉摸不透, 让她总是被卷入他人的陷阱。 从她有记忆起,就只体会过短暂的安稳生活,之后的每一段日子总是在颠沛流离,男人们都说爱她,可是又有谁能为她带来真正的安逸呢? 她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浸透衣衫,天使询问她怎么了,她将头埋在天使的怀里,听祂的心跳,许久才回道自己做噩梦了。 天使看上去有些困惑,因为象征着梦境权柄的戒指已经被祂封印了,祂无法明白为何她还会做噩梦。 “我梦见了……一只魔鬼。”薇薇安望向拉斐尔,天使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金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薇薇安一时不确定祂是否还记得阿斯莫德。 她有些茫然, 不知自己为何会梦见他,她似乎在那飘渺的梦境中见到了一片花海。 见她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拉斐尔犹豫地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无需担心。” 祂朴素地认为薇薇安是被深渊魔鬼恐吓到了,虽然祂从未想过为何会有这种情况,但在祂看来,有祂在身边就无需担心会有魔鬼来找她麻烦。 薇薇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天使垂眸看着她的笑容,祂默默地想,虽然她在笑,但是好像并没有多开心。 马车缓慢地行进着,道路泥泞,前夜刚下过一场小雨,路边的青草吐露尖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薇薇安是在这时注意到那群小家伙的。 她从马车的窗子里向外望去,看到一群矮小的生物们正围着一口大锅手舞足蹈。 薇薇安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群半身人,他们身量不足薇薇安的一半,脚掌粗大,身材圆润,体毛浓密,耳朵相比常人要尖长许多,一个个背着手光着脚在地上跳舞。 半身人们也发现了薇薇安,他们热情地招待薇薇安过来做客,在邀请拉斐尔的时候他们犹豫了好久,几只矮小的半身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将冒着热气的汤汁送到祂的面前。 天使无言地望着被半身人们层层围在中间的薇薇安,几只半身人邀请她跳舞,少女有些手足无措,她迟疑地将手放在半身人粗大的手掌上。 一位女性半身人表情凶悍地赶走了身边的同类,她热情地扑在薇薇安的身上,厚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腰间,薇薇安被她逗得咯咯笑,她适应地很快,半身人们都很喜欢她。 “你真香。”女性半身人情真意切地感慨道,她希望薇薇安能摸摸她的脖子,如果可以的话能亲亲她就更好了。 薇薇安好奇地摸了摸半身人的脖颈,这类人的小家伙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她挠了挠半身人的下巴,半身人身体软成一滩,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 几只半身人趁薇薇安不注意偷偷亲了她好几口,他们一开始还在和谐地讨论,后来就吵起来了。 “左手是我的。” “那我要右手。” “我要腰。” “我都要!” “不行!”“不行!”“不可以!” 他们吵了一会儿后又和好了,高高兴兴地拉着薇薇安一起跳舞,把煮好的南瓜汤端给她,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喝下。 “好喝。”薇薇安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半身人们兴冲冲地又端来了许多香气四溢的汤汁,有的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萝卜,有的背着巨大的南瓜,还有的牵着肥硕的绵羊,好多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薇薇安。 那只牵着羊的半身人被他的绵羊踢了一脚,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其余的半身人望着他哈哈大笑,半身人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生气地指责自己的绵羊,“罗罗,你不能这样淘气。” 绵羊鄙夷地甩了他个白眼。 薇薇安好奇地打量这通人性的绵羊,明显比一般羊要肥硕许多的绵羊乖巧地走到她的身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衣角,薇薇安伸出手,绵羊就舔了舔她的手心。 少女捂着嘴惊讶地笑了起来,绵羊的主人腼腆地搓着手:“罗罗、他、他……他平时不这样的。” 几只半身人让薇薇安当他们的评委,帮他们选出谁种的玉米最好,一只半身人骄傲地跟薇薇安介绍他的玉米是最甜的,其余的半身人不甘落后,纷纷七嘴八舌地炫耀着自家玉米的优点。 那位一开始抱着薇薇安不放的女性半身人端来一个大碗,薇薇安吸了口气,女性半身人开心地将碗递到她的唇边。 这是半身人酿制的美酒,是他们的独家秘方。 薇薇安只喝了一口就有些步伐不稳,她歪着头看那些跳舞的小小身影们,半身人们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他们以为薇薇安喜欢他们酿的酒,于是更加兴奋地想要把珍藏的美酒都拿出来给薇薇安尝一尝。 一缕酡红浮现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她无知无觉地笑了起来,对半身人们的投喂来者不拒,直到笑着笑着突然倒了下来。 但没有摔在地上,天使接住了她。 半身人也在笑,他们有的甚至拍起了手,嘻嘻哈哈地指着对方。 这群家伙早就醉了。 天使无言地看着醉了一地的半身人和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女。 半身人们与世无争,这是群性格宽厚的种族。 他们通常不喜欢复杂的事物,但却意外地很擅长简单的手工艺和各种美食美酒,这群小巧的种族们喜欢住在干燥的树洞和隧道里,他们性格纯善,热情好客,总是精力旺盛,喜欢举办宴会,也很喜欢招待外来的客人。 他们有时会出售一些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和食物酒水,半身人们通常不太会做买卖,有时会有过路的商人说要帮他们卖东西,于是他们就稀里糊涂地把东西全都交给商人们。 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商人了。 好在这群半身人们的记性也不是很好,他们可能最初纳闷一会儿,然后转头就抛之脑后了。 商人们很爱和他们打交道,这群好骗的小家伙们总是会被他们的话术耍得团团转。 有时会有好心的商人愿意和他们做交易,他们会互相交换商品,半身人们并不缺食物,也不需要钱财,他们卖东西完全是因为觉得有趣才模仿人类。 半身人们会用自己制作的陶罐与项链和商人交换一些并不珍贵的玻璃珠子,或是亮闪闪的碎片,有时他们也会换一些香料,用来试验自己的新美食。 他们热情好客,经常招待各种各样的人。 一些心怀不轨的流浪汉就很喜欢他们,半身人们经常在自家门口发现“晕倒”在地的无家可归的人。 这群善良的家伙就手忙脚乱地把他们搬进屋子里,给他们穿自己的衣服,喂他们自己珍藏的食物。 然后在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发现家里变得空空荡荡,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好在记性不好的半身人们也不会记仇,最多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家里床被搬走了那就去邻居家里睡,食物没有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天天都在举办宴会。 偶尔也会有知恩图报的流浪汉,他们大多是因为种种意外而变得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会主动找半身人们学习,希望学到半身人们的手艺,回去的时候也能有一技之长。 半身人们这时会很热情地教导他们,他们不仅是手工艺品在人类集市里很流行,酿造的美酒也很受欢迎。 他们并不吝啬于传授知识,甚至喜闻乐见,对每个前来学习的人类都抱有极大的耐心。 年轻人在他们这里学会了手艺就会离开,有时过了许多年会有信件送到他们的树洞里,半身人们会聚在一起拆这些信件,里面会掉出来金灿灿的金币和满纸的感谢信。 半身人们对金币不是很感兴趣,他们对人类集市里改良的美酒更感兴趣。 他们经常在宴会里比拼酒量,吹嘘谁酿造的美酒更受欢迎,这群小家伙们虽然块头不大,但个个都是老酒鬼。 不知道要喝多少才能让他们集体醉成这副模样。 拉斐尔抱着怀里笑个不停的少女,罕见地陷入了沉思。 有几只醉得不轻的半身人端着酒杯递到祂的面前,拉斐尔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半身人在这目光下怯怯地打了个嗝,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半身人们接二连三地摔倒在了他的身上,最底下的半身人不满地嘟囔了几声,天使望着这叠在一起的小东西们,有些担心他们明天还能醒过来吗。 怀里的少女还在笑,她似乎从醉了之后就一直在笑,看到祂在笑,看到半身人们摔倒也在笑,看到什么都在笑。 她抓起祂的一把银发,用力地往自己这边带,天使安静地注视着她,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感到无聊了,伸手揽住祂的脖子,咯咯笑道:“亲我。” 拉斐尔迟疑地低头,不知该不该满足她的要求,薇薇安却等得不耐烦了,她歪着脑袋,忽然抬头咬上祂的嘴唇。 如果说她一开始只是起了玩心,那后来就是真的好奇了。 她很好奇,天使也会有欲望吗。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天使静静地望着她,淡金色的眸子里无波也无澜,祂只是在服从,在尽可能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这群半身人的手艺确实很好,让薇薇安直到现在脑子都迷迷糊糊的,身体也使不上劲。 少女无力地攀在天使的怀里,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滑下去,拉斐尔只得把她抱了起来,像怀抱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只手紧紧地桎梏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托住她的臀部。 他们的周围全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半身人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薇薇安撑着下巴靠在祂的肩上,目光从天使如雕塑般的侧脸一直滑到祂凸起的喉部,好奇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天使平和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天真地问道:“天使会发情吗?” 天使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祂犹疑地摇头,薇薇安拉长了语调,“噢……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她咯咯笑着提出了要求,“那你能给我看看你发情的样子吗?” 拉斐尔望着她,一时无言。 第42章 他们被热情的半身人们邀请进了自己的树洞做客,经过一番争斗,一位女性半身人赢得了邀请薇薇安入住的机会,她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想要和薇薇安一起睡觉。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直跟在薇薇安身后的银发天使, 半身人的动作顿住了, 不知为何, 她本能地有些畏惧这对半身人来说过于高大的男性。 拉斐尔说:“热水。” 这么一天下来,少女干净的衣服早已落满了尘埃,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洗漱完毕躺在天使的怀里入睡了。 但现在她正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逢人就笑,天使有些担忧她的状态。 女性半身人气呼呼地转头帮他们准备热水去了,她暗暗地想,等她多酿一点酒把这个人灌醉,这样她就能抱着香香的薇薇安睡觉了。 在半身人为他们准备的房间里,拉斐尔将笑个不停的薇薇安扶到了床上,帮她脱掉了鞋子。 房间里水汽缭绕,少女感觉有些热,直白地朝天使伸出手。 天使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平静地帮她脱掉了衣物,在这朦胧的夜色下,纯洁的少女与圣洁的天使,她赤身裸体,黑色的长发轻柔地遮住了胸前的起伏,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羞赧,她似乎仍然对这个世界抱有原始的好奇心,她正在用一种新奇的、初生婴儿般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她如此看待世界,世界便回她以温柔的爱意。 她若是想要得到爱意,那世界将不遗余力地爱她。 天使将她放进了浴桶里,黑色的长发浮起,她在水里嬉戏,有时憋气钻进水里,这时天使就会安静地望着她,时不时关注一下她的呼吸,直到她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嘻嘻笑着将水泼向祂。 天使银白的长发被水打湿,纯白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祂有些茫然地低垂着脑袋,水珠从脸上滑落至脖颈。 但祂的表情依旧平静,淡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薇薇安的身影。 等到她玩累了就摊着手任由天使为她穿上衣物,然后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铺里,也不管天使的状态如何。 拉斐尔为她掖好被子,安静地坐在她的床边,薇薇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潮红,这红晕一直烧到了脖颈,天使望着她,默默地想要是下次她还要喝酒祂要不要拦她呢,她要是提出要求祂肯定不会拒绝的。 这让天使陷入了难题。 薇薇安微笑着看着祂,说道:“你要和我一起睡觉吗?” 拉斐尔说:“我并不需要睡眠。” 祂注意到少女其实还没有清醒过来,她乌黑的瞳孔里正蒙着一层薄薄的雾色,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抓着祂的银发把玩,薇薇安忽然问道:“除了你,人间还有别的天使吗?” 天使阖眸,思考了些许时间,说道:“不知。” 薇薇安来了兴趣,“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认识?” 拉斐尔答道:“皆有。” 这只残缺的天使独自行走在人间,祂的记忆里并没有其余的天使出现,薇薇安问祂对众神有什么印象,拉斐尔望着她摇头,她又问神国长什么样子,这次祂回答了。 “神国形态不定,众神皆有其神国,只要登临神位,皆可开辟自身神国,其形态皆由己定。” 薇薇安问那这么多神都有神国而且都待在天界,那天界岂不是挤死了。 拉斐尔回答:“神国并非全部为实体,有的介于虚无之中,有无穷之大亦有米粒之小。” “那你有神国吗?” 天使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并无神位。” 薇薇安“噢”了一声,她冷不丁问道:“你是白天使吗?” 银发天使静默地望着她,对这个称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祂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低垂着眉眼,白色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这圣洁的天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如此凛然不可侵犯。 许久,祂点点头,说道:“很熟悉的称呼,似乎曾经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薇薇安在床上打了个滚,她的脸上红潮还是没有褪下,她今夜似乎格外兴奋,好半天都没有睡着,拉着寡言的天使说了许多话,拉斐尔全程安静地看着她,既不插嘴也不接话,偶尔才会点点头算是应和。 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天使垂眸,看到黑发的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祂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表情放空地坐在她的床前,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下,落在天使银白的长发上,让这位天使看上去像是被渡上了一层轻纱。 这位半身人姑娘叫妮娅,拥有一片农场和五头绵羊,还有一个地下酒窖。 半身人姑娘骄傲地跟薇薇安介绍她珍藏的美酒,每个半身人在成年之后都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酒窖。 半身人们一天有一半的时间是不清醒的。 住在河流下游的村民们经常会发现从河流的上游飘过来的一群脚掌粗大的小家伙,村民们把他们捞起来,惊讶地发现这是一群醉醺醺的半身人。 他们在河流的上游比拼酒量,然后喝多了一头栽进并不湍急的河里。 顺着河水飘呀飘,直到被好心的村民打捞起来。 捞起来之后打个嗝继续喝,没酒了就用随身的东西和村民们交换他们的酒,这时村民们会担忧地目送步伐不稳的半身人摇摇晃晃地往河流上游走。 妮娅带着薇薇安去看她的农场,在一望无边的田野里有一块属于她的地盘,有许多半身人正在田野里劳作,他们有的赶着羊有的牵着牛,还有的躺在田埂上晒太阳。 薇薇安帮他们割草,她挽起裤腿,有些新奇地踩在柔软的泥土里,几只小爬虫爬过她的小腿,妮娅眼尖地帮她赶了下来。 两个姑娘身后都背着一个大箩筐,里面装满了玉米,薇薇安把摘好的玉米放到拉斐尔的怀里,妮娅对这高大的银发男人还是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的玉米。 薇薇安看着这头发卷曲的半身人姑娘,觉得她像个小动物,不由得好奇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巧的半身人从喉咙里发出哼哼的不明声响。 正午,大多数半身人都在树洞里睡觉,妮娅也不例外,她偷偷地看不得不弯下身子进门的银发天使,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天使本人对半身人的居住环境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连薇薇安进门都要勉强弯腰。 妮娅给他们准备新鲜的水果,他们今天下午又有一场宴会,这群精力旺盛的半身人们一天能办至少三场宴会,他们甚至一天要吃六餐。 薇薇安并不想睡觉,她正无聊地坐在羊圈里给绵羊挤奶,一开始几头绵羊还战战兢兢,薇薇安一扭头发现了自己背后站着的天使,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能走开吗?” 天使默默地走开了。 薇薇安高兴地发现绵羊不再发抖了。 下午妮娅睡醒了,她邀请薇薇安去参加他们的宴会,薇薇安确实对半身人的宴会很感兴趣,但她昨天已经参加过一场了,薇薇安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所以她拒绝了。 妮娅有些失望,她告诉薇薇安她可能要晚点回来,因为她要去附近人类的集市里卖东西。 薇薇安点头,但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妮娅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 一群半身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树洞里,七嘴八舌地说妮娅不见了。 薇薇安问发生了什么,一名半身人说他们卖东西的时候有个奇怪的人来找妮娅说话,后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妮娅跟着他一起走了。 一直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都没有见到妮娅的影子。 这群善良的半身人们真心地为同伴担忧,他们之所以来找薇薇安是因为他们认为薇薇安是人类,而带走妮娅的也是一个人类,他们简单地认为人类之间应该更好说话。 薇薇安让他们别着急,她会帮他们去找妮娅的,她耐心又细致地询问了许多细节,半身人们问一句答一句,不知不觉情绪都平静了下来,等到太阳落山,他们都离开了树洞。 拉斐尔问她要如何寻找失踪的半身人,薇薇安看向祂,问天使你有办法吗。 天使也看着她,祂的表情很平静,但薇薇安读出了茫然。 他们在第二天上路了,一群半身人说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找失踪的同伴,但薇薇安拒绝了,她说她帮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招待过她,但找到妮娅之后他们就不会有交集了。 半身人们看上去不是很理解她的话。 最开始薇薇安只是认为这是一场普通的事件,直到她也被绑了起来。 绑架薇薇安的是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身材瘦长,气质阴冷,浑身都裹在黑袍里藏得严严实实,甚至无法辨认性别,放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被多看一眼。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在天使的眼皮子底下把薇薇安绑了过来。 他掰开薇薇安的嘴强硬地往里面灌了一些未知的液体,那双冰凉的手指一路从她的额头摸到她被呛得咳个不停的嘴唇。 他将手伸了进来。 好冷。 这是薇薇安的第一感觉,那根手指太冷了,和温热的口腔碰撞,蛮横地在少女的潮湿之地里探索,搜刮着她的一切。 薇薇安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但意识越来越模糊,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他按住了她的舌头,像毒蛇找到了猎物。 一下。 两下。 薇薇安忽然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了。 三下。 法阵画好了。 在人类女孩柔软的口腔内部。 不知何时他的手腕露了一截出来,那里的皮肤比夜色更深沉,上面沾满了透明的水液,一缕银灰色的卷发从黑袍里滑出,他却浑然不觉,还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试图检查法阵的完整度。 薇薇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第43章 在最开始, 薇薇安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熟悉的时候。 那时她刚刚从魔鬼的宫殿里逃出,误入了一位精灵的领地,那是个冷漠的精灵法师, 总是沉迷于研究自己的魔法, 以至于忽略了薇薇安, 让她逃了出来。 但现在, 他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了。 法师盯着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再次落到他手里的人类露出了懵懂的表情,就像他们初遇的时候一样,*那双乌黑的眼眸无辜又纯然地望着他。 法师厌恶地别过头去,对这个人类这副作态憎恶到了极点。 若不是被她这副样子迷惑,她怎么可能从他手里逃出去! 人类女孩张了张嘴,法师刻薄地说道,“禁言咒,这次你休想再用语言来蛊惑我。” 薇薇安再次沦为了法师的俘虏。 她的脖子上、腿上还有手腕上全都被铐上了铁链,法师犹不放心,又在她的肩胛骨上刻了一个魔法阵,刻完之后才告诉她,从今以后她不能再离开他超过十米了,法师冷笑着对薇薇安说她不会想知道离开的后果的。 薇薇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现最多只能发出一些细碎的呻吟,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精灵法师摘下了兜帽,银灰色的长发服帖地落在他的后背,深色的皮肤在幽暗的火光下显得瘆人。 他注意到人类的瞳孔微微放大, 心中总算有了点解气的感觉,“认出来了吗?” 人类女孩乖巧地点头, 她的手还放在自己的喉咙上,似乎对这个法术很好奇,法师一看到她的样子就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她欺骗的经历。 他深深地吸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心中的施暴冲动。 薇薇安被他关进了笼子里。 她既无法说话也无法呼救,她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抬头望去只有一片黑暗,当她试图从怀里拿出什么的时候,法师走了过来。 “你在找这个吗?”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洁白的羽毛,魔法石也被他握住把玩。 法师盯着羽毛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道,“看不透的种族……你觉得凭这个能自救吗?” 他随意地将魔法石扔进了角落,笑容阴森,“一块劣质的阴影之石,看来你逃出去的这段日子过得比我想的还要精彩呢。” 薇薇安坐在笼子里,她只要一动,身上的锁链就会跟着作响,法师将一个小碗放在她的面前,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傲慢又刻薄,他说,“吃吧。” 她没有动。 事实上,她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无法再用那些花言巧语来哄骗他了,她现在被关在笼子里,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意志。 她现在属于他。 法师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抹古怪的冲动,源自黑暗的血脉让他发自内心地厌恶一切美好的事物,他是黑暗里诞生的生灵,暴虐与破坏是他的本能,阳光与雨露与他无缘,更何况他们的族群早已遭受光明的厌弃。 即使是在精灵中,他们也是被排斥的那一类。 他无法体会何为喜爱何为喜悦,或许在他的魔法实验完成之际会有短暂的称得上喜悦的情绪降临在他的身上,但对于黑暗精灵而言,这种情绪过于陌生,也过于失控。 天生没有心的黑暗精灵竟然不受控制地被一个人类女孩吸引了。 法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底就在疯狂预警,有问题,她绝对有很大的问题! 在她逃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法师都百思不得其解,他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中过魔咒,也不会有魔法能对自己生效,他甚至为了试探她的影响而冒险潜入人类的圣殿,希望在圣殿的最底层找到答案。 但无疑都失败了,她的影响越来越深,有时甚至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最让法师恼怒的是,他竟然在别人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当他想要搜集自己的魔法仆从时,他竟然会因为一个人类女性和她有些相似而选择放过她! 法师已经忍受这样的折磨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在心底催促自己,必须得到她,再摧毁她,彻底驱除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 失语的少女静静地望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倒映出他面目狰狞的样子,她在牢笼里,而他在牢笼外。 她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法师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杀死她。 这世上有什么伟力能让无心的精灵长出心来呢?那必定是最邪恶也最禁忌的法术,如若是从前的法师,或许他会因为兴趣而选择留下观察,但黑暗精灵天性的警惕与多疑让他无法忍受自己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甚至可以不去钻研她身上那该死的力量来源,他克服了重重阻碍,为的就是掐灭这让自己失控的火苗。 他夺走了她的声音,因此她无法用甜言蜜语哄骗他,他给自己的眼睛施加了法术,因此他看不清她那无辜柔弱的容颜,他给她戴上枷锁,因此她无法用亲昵的举动来引诱他放下心防。 在见到她之前,法师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成千上万遍,他的准备一次比一次充分,他的意志一次比一次坚定。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她得逞的。 法师打开了牢笼。 由魔法加持的双目自动模糊了她的容颜,法师警惕的,宛如幼年第一次外出狩猎般的,缓缓地接近了她。 他的手触碰到了一片柔软,温热,潮湿,法师悚然一惊,那个该死的人类女人……她竟然在亲他! 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已经先行后退,法师死死瞪着她,犹如在看一个怪物。 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锁链被带动,人类少女主动挨近了他。 明明她才是囚犯,可是法师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不安,在这狭窄的牢笼里,囚犯与主人的位置似乎随时可能颠倒。 囚犯在向他走来。 她就像条柔软的蛇,缠绵,甜蜜,一不留神就钻进他的怀里,吸取他的养分,夺走他的力量。 她在亲他,她无法出声,只能用这简单的动作来吸引他的注意,最开始只是指尖,后来一路向上,她亲他的喉结,亲他的下巴,亲他的眼睛,最后亲他的嘴唇。 法师紧紧咬着牙关,他恼怒至极,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杀死她,但身体就像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渐渐地,她察觉到无法打开他的牙关,于是另辟蹊径,她解开了他的斗篷。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剥开了蔽体的衣物,这简单的动作激到了法师,他条件反射地将她推开,对生性多疑的黑暗精灵而言,与他人保持任何亲密关系或是交往距离过近这都是无法忍受的。 而且……法师猛然醒悟,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刚刚在做什么,竟然让这个该死的人类女人活下来了! 法师回想起了刚才自己躺在人类女人身下的场景,一抹屈辱的情绪出现在卓尔精灵的脸上。 这让他回想起了一些曾经的经历,在黑暗精灵的社会,女性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像他这样的男性卓尔精灵若是没有高贵的出身或是绝佳的天赋,只会沦为女性卓尔的奴隶。 他们一出生就是被抛弃的存在,女性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不仅拥有绝对的力量与地位,她们更是经常像挑选喜爱的玩物一样挑选合适的男性配偶。 而一旦配偶惹了她们的厌恶,她们随时都可以更换新的玩物,或是使用鞭刑惩罚不听话的配偶,或是直接将配偶卖去肮脏的奴隶市场,即使是在黑暗种族们之中,卓尔精灵也是出了名的残酷与自我。 每一只卓尔在出生之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生存,不择手段地生存下去。 黑暗精灵的社会毫无人性可言,婚姻根本无法束缚强悍的女性卓尔们,爱情更是闻所未闻,阴谋与算计是常态,血腥的虐杀每天都在发生。 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种族,怎么可能拥有爱呢? 因此法师在见到薇薇安时才会如此震惊以至于愤怒。 他甚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它在尝试改变他的认知,它在试图填满他的心。 滚出去!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谁准你控制我的! 法师无声地怒吼。 那个他穷极一生可能也弄不明白的存在从地上爬了起来,法师绝望地发现他的法术失效了,他能够看清她的脸了。 那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那个能够让无心的种族活生生长出心来的怪物,那个以爱意为食的怪物。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黑漆漆的瞳孔湿润又无害,唇瓣比被清晨露水打湿的花朵还要娇艳,黑色的长发滑至他的额边,她朝他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你、叫、什、么? ] 她无声地,微笑地问道。 法师的意识似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似乎丢失了一段记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类女孩正朝他点头,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他的名字。 [维洛瑞斯,我知道了。 ] 怪物朝他笑道。 法师失败了。 在这场斗争中,他殚精竭虑,百般密谋,算无遗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一败涂地。 第44章 这名精灵法师叫维洛瑞斯, 这是薇薇安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他正用一种古怪的、憎恶的、又暗含颓然的目光望着薇薇安,当薇薇安靠近他的时候,他像是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猛然后退好几步,只要薇薇安一有动作,他就会警惕地盯着她。 [维洛瑞斯。 ]薇薇安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出了他的真名,她的身体被镣铐囚禁,白皙的脖颈被冰冷的锁链锁住,她抬起手,铁链“哗啦啦”作响。 她歪头问道,[你为什么不抱我? ] 她从地上爬起来,像条懒散的美人蛇,咯咯笑着朝他张开双臂,仿佛在祈求一个微不足道的怀抱。 她的愿望再次得到了满足,法师僵硬地、咬牙切齿地走近了她, 薇薇安高兴地扑进他的怀里,漆黑的锁链落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就像一条蜿蜒爬行的尾巴。 [维洛瑞斯。 ]她甜蜜地喊他的名字,亲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她的眼睛,精灵的瞳孔与常人相比有所不同,他们情绪出现起伏时瞳孔会不由自主地紧缩,薇薇安亲他的眼睛,那双深灰色的瞳孔瞬间紧绷成一条直线。 她挽住他的脖子,看黑暗精灵深色的皮肤,他紧紧抿着唇,平心而论,法师有着一份在人类里会颇受欢迎的长相,眉骨高耸,鼻梁挺拔,源自精灵的血脉使得他身材纤细修长,富有美感,只是他似乎很厌恶暴露在阳光之下,总是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黑袍里。 薇薇安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亲吻他,法师恨恨地瞪着她,他想推开她,可是下一秒她又像条无骨蛇一样缠了上来,柔弱,无害,致命,紧紧缠绕着他,不放过一丝缝隙。 终于,她等到法师忍无可忍主动握住她的后脑勺,冰凉的舌头探了进来,他像是撒气般恶狠狠地咬住她的唇,薇薇安逐渐地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精灵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搅动,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喉部滑下去。 这场吻最后变了味道,当薇薇安气喘吁吁地软倒在地上时,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她抬头,看到精灵暗色的皮肤上有血痕沿着唇部蔓延,他将自己的血液灌进了她的身体。 被镣铐囚禁的人与持有钥匙的精灵,囚犯与主人的界限已然模糊。 薇薇安被囚禁了。 自那之后精灵法师就将她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但她的脚上依旧戴着锁链,她可以在这间房屋里自由活动,但不能离开法师的身边。 法师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屋子里,偶尔才会外出,他外出时会短暂地解除她身上的法阵,然后喂她喝未知的魔药,回来时再重新在她身上刻上让她离不开他的魔法阵。 他们待的这处房间无时无刻不处在黑暗中,法师在周围布下了法阵,让阳光无法照耀进来,也阻碍了他人的窥探,薇薇安怀疑即使她在房子里大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精灵法师的脚边散落着许多乱七八糟的魔法书籍,这次他没有再将魔法药水随意摆放到薇薇安能够看到的地方,他充分吸取了之前的经验。 当薇薇安饥饿时,他会皱着眉头掏出几瓶魔法药水,语气不耐地说这是饱食药水。 薇薇安没有接过来,她眨着眼睛看他,直到法师怒气冲冲地扔给她一张白纸,让她列一份清单写好想要的东西。 薇薇安依旧没动。 这个要求实在难为到了她,她并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平时都是靠星星给她翻译的,即使在最近的时间里勉强掌握了一点,但也仅限于最简单的日常使用。 之前能够拼写出法师的名字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法师冷静下来也察觉到了这点,他盯着薇薇安的侧脸,一时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种情况并没有难住精灵法师,他将自己关起来了整整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将一瓶魔药递给她,冷漠地盯着她喝下去。 薇薇安将这种从未见过的魔药称为“通识药水”,因为她喝下去之后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知识,包括各种各样的文字,连星星见状都忍不住惊奇地感慨道: “这是连我都没听说过的新魔药。” 星星啧啧称奇,它认为这只精灵在某些方面确实称得上天赋异禀。 于是薇薇安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三大页自己想要的东西,法师在旁边看着她写。 等到她写完,眼神发光地递给法师,黑暗精灵简单扫了几眼后就有些无语,这个人类最开始还在认真地提自己的要求,后来就变成了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 甚至还把他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就像他们最初那段时间一样,法师在研究自己的魔法,而薇薇安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那时他会喂薇薇安喝各种各样的魔法药水,在薇薇安的身上试验他的魔法,现在依旧不例外,只是不知何时开始,他的方式没有从前那么粗暴了。 当薇薇安拒绝的时候,他虽然会狠狠地瞪几眼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但最后也没有再喂她喝魔法药水了。 星星说他给她喝的是增强体质的魔法药水。 薇薇安的清单在第二天就得到了满足,她颇感兴趣地望着法师的戒指,法师的许多东西都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见薇薇安一直盯着他的戒指看个不停,法师满脸不耐烦地扔给了她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薇薇安好奇地把它放在手心里把玩,忍不住和自己的蓝宝石戒指做了一下对比,最后得出结论,梅林送的更好看。 星星说这是一枚法戒,只有高阶的法师才会拥有,有的法师会将其作为储物的工具,也有的法师会将其作为魔法的媒介,但无一例外只有拥有魔力才能使用。 所以薇薇安是用不了的,最多只能当个观赏的物件。 薇薇安失望地还给了法师,法师冷笑起来,为这个女人的不识好歹。 法师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有时在纸上画一下新的法阵,这时薇薇安就会在一旁安静地望着他,她被囚禁着,无法求救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唯一的精灵法师对她视而不见,即使她故意坐在他的身旁,他也会有意无意地无视她。 薇薇安觉得有趣,他们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甚至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因为笼子里没有床,而整个房间唯一的床就是法师休息的那张。 可他却在试图无视她。 他在试图蒙蔽自己。 明明薇薇安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要强迫自己对她视而不见,明明是他把薇薇安抓过来的,可是现在对她束手无策的也是他。 有时薇薇安从梦中醒来,当她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时,会看到沉默地站在床边的法师,精灵灰色的眼睛冷漠地望着她。 他举着法杖,离她仅仅几步的距离,阴沉地注视着她。 这时床上的少女会睁开眼睛,打着哈欠问他怎么了,他才会脸色难看地收起自己的法杖,而醒来的少女却不愿意放过他。 她钻进他的怀里,法师浑身汗毛炸起,黑暗精灵的本能让他抗拒任何人的亲近,当她主动亲吻他的时候,他毛骨悚然,以至于僵硬到一动不动,心里恼怒到了极点。 抗拒。 他应该推开她,她那么弱小,根本不够他一个简单的法术下去,他只要动动手指她就会死去。法师的身体似乎不属于自己了,他的灵魂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渴望着她的亲近,一半在冷静地分析着她的弱点。 恶心。 她汲取着他的热量,夺走他的精.气,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曾经在幼年期目睹过无数次,男性卓尔毫无尊严地侍奉着女人们,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她们。 对男性卓尔而言,服从与讨好已经形成了本能。 他狠狠地将她ya在身下,吞咽着她的唇she与wu咽,不得不屈服在本能的支配下,试图为她带来欢愉。 憎恶。 该死离我远点!你这怪物! 法师一边怒吼着一边疯狂地吻着她,精灵舔舐着,像不得不屈服于本能下的野兽。 黑与白的对比,反差激烈,黑色的发丝凌乱地铺满整个床铺,她轻轻喘着气,黑暗精灵伏在地上,刻在身体本能里的服从与讨好占据上风。 “维……洛……维洛瑞斯……”她忍耐地按住他的脑袋,眼角留下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的泪水。 维洛瑞斯抬头,精灵灰色的眼瞳彻底弓成一条直线,他在痛苦,他在忍耐,他在被迫欢愉。 极致的快乐与残酷的本能相冲突,他的大脑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你……这……该死的……魔女。”精灵痛苦地哀嚎。 魔女温柔地抱住他的头颅,让他埋首在她的胸前,仿佛母亲在怀抱婴儿,她轻柔地吻着精灵的耳朵,哄道,“睡吧,维洛瑞斯。” 欢愉战胜了本能,爱意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滔滔冲刷着理智,欲望支配着身体,野兽冲出牢笼。 他们彻底抵达顶峰。 第45章 街道上人来人往。 有人注意到了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这是个有着一头罕见银发的男子,他面无表情,淡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四周。 旁人从他身边经过, 总会莫名感到一阵微妙的压迫感, 当有人想回头探寻的时候, 却发现那个银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天使行走在人间。 祂的目光落在了凡人们的身上。 忽然, 祂的目光顿住了。 一伙士兵拿着一幅画像四处询问,他们已经询问了许久,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从南方的首都一直到偏僻的北境,他们只知道要寻找的人身份尊贵,可是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会流落在外。 “什么人?”士兵警惕地抬头,看向面前高大身影,天使盯着他手里的画像,平和的目光终于出现了变化,士兵只感觉眼前一花,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画像已经落在了天使的手中。 拉斐尔仔细打量着这幅画像,金色的瞳孔里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祂抬眸,望向不知何时拔出武器的士兵,礼貌地问道:“找到了吗?” 士兵紧紧盯着这诡异的男人,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强行镇定道:“你是谁?从何而来?想做什么?”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 天使认真思索了许久,然后重复道:“找到她了吗?” 漫长的沉默,士兵盯着这银发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拉斐尔望了他一眼,平静道:“霍恩家族,是哪个?” 见他一直没有回答,天使难得用心思考了许久,祂收起寻人的画像,淡漠的目光落在这人类士兵的脸上,“没有找到吗……哦,打扰了。” 天使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人类瞬间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他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曾经亲手砍下过深渊魔鬼的头颅,但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比深渊更可怕。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仅有过一次面见伟大帝皇的经历,帝皇威严的气势至今让他印象深刻,士兵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和帝皇相似的气势。 并非是人皇那高高在上的让人臣服的威严气势,而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同源般的东西。 士兵表情复杂地对身后的同伴说,“去找信使……向公爵大人汇报,告诉他有人也在找那位,越快越好,所有细节都别漏过。” 一只苍灰的巨鹰迅速划过天空。 天使似有所感地抬头。 不见了。 拉斐尔停住了脚步,祂已经把她弄丢超过两天了。 天使平和如无风海面般的眼眸似乎有了些许波动,祂困惑地拧眉,并不明白此刻出现在心中的是何种情绪。 在哪里。 祂阖上双眸,尝试感应留在她身上的印记,但下一瞬睁开眼眸。 失败了,祂的气息被阻断了。 从她失踪开始祂就在尝试用这种方式找到她,但一直在失败。 天使站在城池的最高处,从上方俯视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淡金色的眼眸在隐隐泛着夺目的光芒,虚幻的羽翼在祂背后若隐若现。 在哪里。 巨大的羽翼遮住天幕,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难言的压力在城池中蔓延,馬廄里的马匹们纷纷发出恐惧的嘶鸣,敏感的走兽们惊恐地躲进巢穴里瑟瑟发抖。 在哪里。 远在首都的人皇忽然睁开双眼,豁然从黄金王座上起身,深蓝的眼眸望向远方,教宗投来惊讶的视线。 “陛下?” 人皇轻阖双目,深邃的眼眸中似有光华流转,周身有炽热的火焰升腾而起,漆黑的宝石冠冕戴在他的头顶,沉重的披风盖住了他比火焰还要夺目的红发,纯白的羽翼若隐若现。 教宗注视着此刻的人皇,怀着某种谨慎与感慨的心思迅速低下头颅。 不可直视祂们。 即使这是一只折翼天使。 “……白天使。”低沉的嗓音自人皇喉中滑出,语言裹挟着力量瞬间传至千里之外。 纯白的天使平静地抬眸,没有任何回应。 人皇说道,“停止,否则,我将再次斩下你的羽翼。” “人间,是朕的领地。” 火焰化作炽白长枪,以恐怖的速度投掷而出,瞬间冲向天空,短短几瞬的时间精准锁定了纯白的天使,一往无前地向祂袭来。 毁灭,暴虐,敌我不分,火焰巨人在发怒,仿佛要燃尽一切,拉着所有人为祂陪葬。 天使张开羽翼,洁白的羽毛掉落在地,圣洁的白光笼罩了这片土地,火焰长枪消散在这白光中。 “滚回你的神国。”人皇冰冷地命令道,“不要以为众神偏袒你,就可以随意在朕的领地内撒野。” 纯白的天使睁开了眼睛,祂平静地问道,仿佛只是在咨询一个最普通的问题,“你看到她了吗?” 白天使自言自语,“我找不到她了。” “……谁?”炽天使低沉问道。 白天使忽然扶住额头,罕见的迷茫情绪出现在祂的脸上,祂迟疑地四处张望,“你是谁?” 人皇无言。 “收好你的羽翼。”人皇漠然开口,炽天使收回了火焰,白天使也收回了光芒,两位天使之间的交锋在此落下帷幕。 或许只有那短短的一瞬,一句低语传至人皇的耳中。 教宗望着恢复原样的伟大帝皇,余光悄然打量赤红的君王,忽然,教宗心头一跳,刚才……陛下好像在笑? …… 北方的某座城池,纯白的天使茫然地站在人群之中。 周围遍是惊慌的尖叫与咒骂声,他们在说什么? ……哦,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 ——是谁做的? 算了,不重要。 天使张开羽翼,祂不该在人间过多地停留,祂似乎有任务在身,但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 祂该离开了。 一幅画像轻飘飘地从祂的怀里飘出,天使接住了它,平和的目光落在画像上。 “哦……原来我在找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使恍然大悟,祂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认真地打量着画像,仿佛要将这副容颜刻进心底。 …… 黑漆漆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凌乱的衣物,薇薇安从沉睡中醒来,拨开胸口的手臂,她被圈在精灵法师的怀里,黑发与灰发交缠在一起,法师睡得昏沉。 薇薇安的手指落在了维洛瑞斯的心口,少女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平静,她安静地看了精灵有一会儿,确认他确实陷入了深眠,才从床上起身。 即使她的动作已经放轻到了极点,但在她挣脱他的怀抱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薇薇安将手抽出,她赤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捡起破碎的衣物,丝毫不意外地发现不能穿了。 双腿在打颤,腿间尤为狼狈,嗓子干哑,但她现在已无瑕顾及那么多了。 随意地披了件法师的外袍在身上,薇薇安目标明确地翻开法师的书桌,她找了许久,才从最底层找到了一幅画像。 她随意扫了几眼就塞了回去,她要找的不是这个。 关于法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她在最开始有过许多猜想,直到看到这幅画像才彻底确定。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现自己的。 薇薇安要找的是她遗失的羽毛。 她在书桌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把匕首,想了想还是带在了身上。 法师还在一无所知地鼾睡,昨夜薇薇安缠着他要了许久,精灵的体力远超常人,薇薇安还记得他在她身上的样子,明明咬牙切齿到了极点却不得不向她索求。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累得意识模糊,险些忘了自己的目的,直到法师将一瓶魔药灌进她的口中。 多亏了那瓶魔药,让薇薇安到现在还能保持体力,她翻遍了法师最常待的书桌都没有找到羽毛。 薇薇安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床边,她坐在法师的面前,他毫无防备,而她清醒着。 匕首比她想的要重些许,但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适她的手掌,甚至连捅入血肉都如此地不费吹灰之力。 薇薇安杀死了他。 她在睁开眼的瞬间就被压在身下,精灵正冷冷地注视着她,而那把匕首正插在柔软的被褥里。 “……呵。”维洛瑞斯夺走了她的匕首,精灵银灰色的长发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神情此刻竟然诡异地平静,平日里压抑的怒火消失不见了,他正以一种全新的、不可思议的目光看薇薇安。 薇薇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维洛瑞斯没有生气,他脸色如常地抱起薇薇安,粗暴地将她外面的衣服脱掉扔在一旁。 他抱着浑身赤裸的少女进了水池,事实上,直到现在薇薇安才知道这个巨大的水池,这里的空间显然和外面的不搭,这么小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这么大的水池。 但这不合理的现象在精灵法师这里变得正常了,这里是他用魔法开辟的空间。 他的手指钻进来了,薇薇安一言不发,少女纤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维洛瑞斯将她放进了水池里,黑暗精灵修长的手指在内侧刮蹭着。 “别动,除非你想怀孕。”他满脸不耐地说道,薇薇安喘息着说,“你可以给我喝魔药。” 精灵冷笑起来,“你想变成药人吗?” 薇薇安不说话了。 这场漫长的折磨结束的时候,薇薇安已经彻底站不稳了,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雪白的肌肤被水汽蒸得发烫发红。 维洛瑞斯给她喂一些简单的流食,他会紧紧盯着薇薇安咽下,薇薇安其实没有多少胃口,她太累了,本来就只是强行被魔药提起来的精神,现在魔药的药效过去,迟来的疲倦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视线的尽头是一道沉默的身影,有时她陷入恍惚的意识会将他认错,喊出天使的名字,精灵的脸逐渐模糊扭曲,最后演变成另一幅面孔。 “……真爱魔咒。”精灵坐在她的床边低声说,他面容平静地介绍道,“借用了一点女巫的小把戏,但也足够了。” 对于生性多疑的黑暗精灵而言,如若真的能遇到那个能让自己交付信任的存在,那他们必定不会放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 “你将爱上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卓尔说。 第46章 出生之后的第三天, 他被遗弃在了森林* 里。 靠着母狼微薄的善心活了下来,在学会说话之前已经学会了在狼群中争夺更多的食物。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走出森林,又花了十年的时间摆脱族群。 人间没有他的归处,他冷眼回顾着自己单调的前半生,沉闷,无趣,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如若不出意外的话,这样无趣的人生大概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他突发奇想,想要做出一些改变。 他去了一片战场。 维洛瑞斯低眸, 看向床上沉睡的人,真孱弱, 精灵如此想。 既没有强大的肉身也不会魔法,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这样的人,若是在他的族群中只会尸骨无存, 根本活不长久。 床上的少女睫毛轻颤,精灵凝视着她,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他和一双乌黑的瞳孔对视上了。 她安静地望着他,眼眸带着不自知的迷蒙,仿佛雏鸟依赖母亲般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掌,精灵的手掌在她的脸上摩挲,从她的额头一直摸到她的唇瓣,仿佛要彻底铭记住什么。 精灵的手指探入了一片温热之地,她含住了他的手指, 神情天真又无辜,舌头轻轻刮过他的指尖, 柔软,滑腻,精灵的动作顿住了。 他轻柔地捏住了那瓣柔软的舌头,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她呜咽起来,精灵没有放过她,手指继续探索着,直到那嫣红的唇瓣边有水痕缓缓滑下。 精灵看了她许久,俯身亲吻她。 等到结束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气息不稳,她的衣襟不知何时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维洛瑞斯帮她重新系好腰带。 精灵并非重欲的种族,相反,由于他们漫长的寿命,他们往往在这方面会相当地慎重与克制,即使是放纵的黑暗精灵。在遇到命中注定之人时,他们往往会比一般精灵拥有更强的占有欲。 他们不会允许伴侣接触别的异性,也不会允许伴侣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会疯狂地嫉妒夺走伴侣视线的事物。 她似乎从醒来后就有了一些变化,维洛瑞斯不确定这变化是好是坏,在他看书的时候,她总会乖巧地待在一旁,在他绘制法阵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后背传来一阵好奇的视线。 有时她会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然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他,用脸颊蹭他的下巴,这时他会既恼怒又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籍,回头看她到底怎么了。 她会故意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眨着眼睛看他,朝他张开手,维洛瑞斯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动作僵硬地抱住了她。 精灵的怀抱并不宽厚,却足够安稳,她搂住精灵削瘦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许久,维洛瑞斯听到她平稳的呼吸。 夜晚,他们会躺在一张床上入睡,她钻进他的怀里,伸手解他的衣服,精灵会按住她的手,握住她腰侧的手掌不由得收紧,然后平静道,“睡吧。” 她歪头看他,不知听没听进去,然后将身体埋进被褥里,只给他露出一个后脑勺,精灵轻轻地摸她的脑袋,然后极轻极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发。 一夜无梦。 没有猜忌与杀意,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维洛瑞斯有时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当他在书桌上假寐时,会有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右胸,精灵这时会面不改色地转头,解除她的幻象,收起她的匕首,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她会睁大眼睛,神情透着明显的茫然,时不时看他一眼又看看被他收走的匕首。 维洛瑞斯说:“你现在在做梦,睡吧。” 他收走了她身边的一切武器,后来在他们相拥而眠的时候,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无知无觉地掐住他的脖子,黑漆漆的眼眸好奇又探究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他什么时候停止呼吸。 在她床边的精灵无言地望着再次陷入幻象的少女,他沉默地站在她的身旁,静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天明。 他不能睡觉,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人会杀死他。 他不能停下,因为他不知道爱人何时才会动心。 他不能放弃,因为她拥有一位精灵全部的爱。 精灵帮她修剪指甲,她最近指甲已经长得很长了,有几次险些刺穿他的眼睛,她窝在他的怀里,不怎么安分地到处乱动,维洛瑞斯按住她的手,细致地帮她剪掉了长长的指甲。 她的头发也变长了许多,不打理都垂到地上了,他们已经在这里不知渡过多长时间了,她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有时他会看到她呆呆地眺望远方,可是视线的尽头只有墙壁。 她最近愈发分不清幻象与现实了,魔咒的力量正在减弱,她快醒了。 房间里的衣物与床被全都被她撕烂了,地上到处都是花瓶与瓷器的碎片,她有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无意识地发泄着。 他不能再继续给她编织幻象了。 精灵抱着她,无奈又绝望地想,我的爱人啊,你到底何时才会动心。 她缩在他的怀里,小声地打着哈欠,忽然伸手去摸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眼底青黑一片,灰色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面容颓废又灰败,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他已经很久没有入睡了。 她从他的怀里爬出来,温柔地抱住他的头颅,手掌阖上他的双目,小声地哼起歌来,维洛瑞斯躺在她的膝盖上,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像是幼年时躺在母狼温暖的皮毛里。 “维洛瑞斯。”她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嗓音低柔,“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精灵沉沦地阖上双眼,又在下一秒挡住她猛然刺来的瓷器碎片,他冷冷地说,“醒了?” 她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天真地问道,“你愿意吗?” 维洛瑞斯没有回答,他强硬地将她抱起,扔到床上,掰开她的嘴,少女盯着他咯咯笑,“你觉得有用吗?” 当然没用,毕竟他面前的可是世间最无情的人类。 魔药被强行灌入口中,她咳个不停,脸上烫得惊人,但她还在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心口,她忽然叹息道,“你会死的。” 即使我不动手,你也会死在这可怕的爱欲下的。 对于生性自私的黑暗精灵而言,一旦有了珍爱的事物那就拥有了弱点,去追逐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爱意果然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 喝下魔药的少女沉沉睡去,维洛瑞斯按住她的脊背,他知道那里有一个漆黑的印记。 他不知道那是谁曾经留下的,也无意追逐她的过去,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往上面施加了阻断法阵,但现在……他能感受到她的体内有什么力量正在与外界共鸣。 有人在找她。 该离开了。 精灵摸了摸她的鬓发,下定了决心。 当薇薇安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全新的环境,她在脑海里呼唤自己的星星,星星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它最近有些沮丧,因为它发现它的礼物好像并没有让薇薇安过上安稳的生活。 它给薇薇安出主意,“你可以尝试不使用媒介召唤天使。” 薇薇安惊讶地询问细节,星星说道,“严格来说,你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媒介,因为你曾经喝过祂的血液,身上也有祂的印记,你身上祂的气息比那根羽毛浓多了。” 星星说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话怎么说得怪怪的。 薇薇安赤足从床上下来,发现这是一个全新的房间,通光良好,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她尝试推开房门,竟然成功了。 这里是一座庄园。 她甚至找到了正在给花浇水的仆人,见到她那位仆人一点也不惊讶,恭敬道,“小姐,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薇薇安说:“我可以出去吗?” 仆人朝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主人吩咐过了,您可以随意进出这座庄园的任意一个房间。” 但是不能出去。 薇薇安帮他补完了剩余的话,她打算再观察一下这个仆人,这一观察就发现了不对劲。 仆人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缝合线,他的眼睛太黑了,眼瞳也相比常人要大许多。 这不是一个活人。 薇薇安得出结论。 星星告诉了她一个可以利用自身召唤天使的仪式,但需要大量的血液,它建议薇薇安可以每天给自己放一点血,慢慢攒起来。 薇薇安在晚上才等回了精灵法师,他浑身都裹在黑袍里,手里拿着自己的法杖,仆人接过他的法袍,将他迎到了餐桌上,薇薇安也在上面。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精灵没有再给她施加奇怪的魔咒,也没有再逼她喝效果诡异的魔药了。 晚上他们依旧一起睡觉,薇薇安躺在床那边看他,法师不知从哪里回来,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薇薇安动了动鼻子,维洛瑞斯看了她一眼,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异味消失了。 他脸色如常地拉起薇薇安,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很快搜出几块碎石,还有一根银叉,面无表情地全部扔了出去,薇薇安歪头看他,忽然凑近过去亲他。 维洛瑞斯没有回应,精灵闭上双眼,眼底一片青黑。 第47章 庄园很大, 但很空旷,仆人只有不到十个,而且据薇薇安的观察, 里面没有一个活人。 她走在小路上, 路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 她眺望远方, 能看到一条被迷雾笼罩的通道。 这里是森林。 薇薇安之后才发现的,这是一座在森林里的庄园,外面被精灵施加了法阵, 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这里,而里面的人也没有办法出去。 她蹲在草地里, 伸手拨弄开得正盛的花朵,偶尔有几只鸟雀停在她的肩上,她会好奇地摸摸它们的脑袋,接过一旁仆人递来的谷粒, 给它们喂食。 少女注视着这小小的生灵,脸上缓缓浮现出几缕浅浅的笑意。 在离她不远的一处小阁楼里,黑暗精灵浑身都藏在阴影里,他就那样静默地望着她,直到她从地上起身,黑发如瀑,随意地披在身后,她抬头望向天空,今日天空晴朗无云,明媚的暖阳照在她的身上,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她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维洛瑞斯想。 他知道人类并不适应黑暗精灵的习性,人类更喜欢温暖又干燥的地方, 而黑暗精灵们常年居住在地下城市里,卓尔们厌恶太阳也厌恶一切美好的事物,他们残暴又扭曲,没有正常的人类会喜欢他们的。 他们之间的结合不会被任何人祝福的。 薇薇安似有所感地扭头,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角落。 她在庄园里无聊地逛了许久,找到了厨房,好奇地钻了进去,发现了几名表情呆板的仆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有淡淡的缝合线。 见到她,他们都动作僵硬地跟她打招呼,薇薇安也跟他们打招呼,然后看着他们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薇薇安捡起堆在一起的蔬菜,在上面发现了泥土的痕迹,庄园里没有种菜。 她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新鲜的蔬菜,问这些明显智慧不高的仆人菜是哪来的。 仆人们呆了片刻,回答是从外面运来的,薇薇安又问他们怎么运来的,仆人们没有说话了。 这似乎并不在他们的知识范围里。 在厨房里她找到了一把发钝的菜刀,事实上,整座庄园的东西都很新,薇薇安怀疑如果他们没有来,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入住。 她尝试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然而下一瞬就被人从地上狠狠拉起,精灵望着她不可置信道:“你在做什么?!” 薇薇安想要去抓被他收走的刀,被精灵冷冷地压在了墙上,他将那把刀踢出了薇薇安的视线范围,恼怒地说道:“你疯了吗? ” 少女不解地歪头,那双乌黑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维洛瑞斯放缓了语气,但表情依旧冷漠,强硬地拽着薇薇安离开了这里。 薇薇安被他扔到了床上,她的头发彻底乱了,衣襟滑落,露出半边雪白的肩头,上面一个黑色的法阵若隐若现,精灵按住了她的肩胛骨。 他割开了手指,掰开她的嘴将血灌了进来,她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维洛瑞斯拍她的背,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将她禁锢在怀里,一时没有说话。 星星语气复杂地开口了,“这只精灵在与你建立血源联系。” 星星说这是一种源自精灵族的古老仪式,痴情的精灵们会交换自己的血液,这样无论何时他们就都可以感应到伴侣的状态,而一旦伴侣死去,失去了另一半的精灵们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已经很少有精灵愿意缔结这样的仪式了。 薇薇安睁着眼睛看他,她的眼底似乎出现了些许波动,许久维洛瑞斯才将手指从她口里取出,他垂眸,失去了过多血液的他现在无疑是最脆弱的,他们互相对视着。 过了大概有会儿,薇薇安从床上爬起来钻进他的怀里,他们依偎着抱了有一会儿,薇薇安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到了精灵瘦削的腰,他其实已经很虚弱了,连续的不眠不休让他疲惫到了极点,若不是每晚都要服食魔药,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薇薇安亲他的唇角,精灵没有回应,她又亲他的眼角,她轻柔地问道:“维洛瑞斯,你累吗?” 精灵猛地抱紧了她,她亲吻他的脸颊,伸手剥他的衣服,维洛瑞斯没有阻止她,她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停住了,迷蒙中抬眸,看到了精灵似乎夹杂着痛苦又夹杂着颓然的双眸,维洛瑞斯接住了忽然昏迷过去的少女,他抱着她,陷入了难得的深眠。 …… 寒冷的城池内部,卫兵们一丝不苟地巡逻着,贵族们正待在城堡内部享受着火炉的烘烤,身无分文的贫民们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这里靠近北境,气候变化极端,常年处在严寒中。 很快就要到严冬了。 城主感慨地望向远方,凛冬将至,不知又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伸手召来管家,询问今年的粮食够用吗,头发花白的管家摇着头叹气道,“不够……今年的天气变化太大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以前都很正常的,首都那边还没回信,最快的信使也要至少三个月才能传回消息。” “老爷,有信件。”一位仆人恭敬地上前来,递给他一封表皮烫着深红印记的信件,城主接过来定睛一看,忍不住惊讶地抬眉。 “……北境大公?” 绝对不可能认错,这标志性的血色蔷薇,是来自帝国那位最神秘的北境大公的信件。 这位大公自继承爵位起就待在自己的领地里,鲜少露面,低调又神秘,除了每年的圣礼日会派信使前往首都送上献礼,其余的时间根本就了无音讯。 这位帝国最神秘的北境大公竟然给自己送了信件过来? 城主第一时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打开信件仔细研读了起来。 管家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越来越古怪,遂问道,“老爷,如何?” “大公要来拜访我们。”城主表情复杂,“他说要帮我们渡过这次凛冬……北境将为我们开放粮仓。” 北境大公到了。 大公有着一头如雪般的长发,长相竟然比想象的要年轻许多,五官极为优秀,气质优雅又随和,完全不见贵族架子,除了皮肤过于惨白之外,深红的眼眸似乎饱含着笑意,城主热情地迎上去询问可有什么需要的,北境领主微笑着以指抵唇道: “我来找人……嗯,应该不会很麻烦你们。” 城主好奇道:“是何人值得您亲自来寻找?” “一位友人。”大公慢悠悠地叹息道,“自从上次一别,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城主在心底嘀咕什么友人值得您这样一位领主来找,该不会是逃跑的情人吧。 这样想着,当他抬头时却忍不住吓了一大跳,北境领主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双深红的眸子里似乎倒映出了他的一切想法。 “北境将为你们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大公以咏叹般的语调说道,城主连忙点头道谢,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感叹着这些贵族们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好好说话,这副贵族腔调真是让人学不来。 大公轻飘飘地投来了一瞥,城主本能地止住了一切念头。 北境领主来此做客,对于整座城池而言都是大事,特别是这位出身高贵的贵族大人还手握着未来的城池粮仓。 大公婉拒了一切宴会,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座城池内部。 身边亦没有仆从跟随,他不紧不慢地迈进了一条小巷,微笑着朝里面的人说道: “许久未见,您的气息还是如此让人难忘。” 纯白的天使平静地抬眸,神情无波也无澜,“你是谁?” 北境领主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您又一次忘了我吗?呵呵,上次一别,人间已过千载。” 天使望着他,不言不语,似乎在等着他说完,北境领主呵呵笑道,“我于数日前感受到了您的气息,白银纪元后,您就再未降临人间过了,您似乎还与炽天使阁下产生了冲突,不知我能否知道,发生了什么?” 纯白的天使盯着他,淡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思索,祂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你看到她了吗?” “何人?”北境大公面色不变地问道。 白天使平静的语气罕见地出现了波动,祂困惑地说道:“我找不到她了……她是谁?” 祂拿出一幅画像,平和地问道,“你见过她吗?我在找她。” 大公端详着这幅画像,忽然笑道:“或许我可以为您效劳。” 天使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祂认真道:“在哪里?” 北境大公说道:“如若您信任我的话,或许可以让我来帮您代劳,至多三天,您会见到她的。” 天使仿佛带有压力的视线落在了这白发男人的身上,祂说,“哦……谢谢你。” 想了想,祂又平静地补充道,“不要欺骗我,不然,你会死的。” 北境大公欣然接受了来自一位天使的委托与恐吓,他笑着问道:“您现在要去我的城堡做客吗?” 天使摇头,“我还有很多人没有问。” 北境领主微笑着注视着纯白的天使认真地拉住过路的人询问是否见过画像上的人,一只蝙蝠飞至他的肩上,掩着翅膀窃窃私语,他轻笑了起来,“嘘……我知道,时间还没到呢,不过让我们先找找这眼熟的小姑娘吧。” “嗯…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 第48章 仪式的准备并不顺利,维洛瑞斯寸步不离地盯着薇薇安,她身边的一切尖锐物品都被收走了。 这一天,她在庄园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松鼠, 薇薇安偷偷把它藏了起来。 庄园里实在太空旷了,缺乏生气,连动物都没有几只,薇薇安会在精灵不在的时候偷偷去喂食它,然后看着这一开始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她摸了摸松鼠软和的肚皮,松鼠暗红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薇薇安,她忍不住戳了戳,松鼠吓得闭上了眼睛。 “红色的眼睛诶。”薇薇安跟星星分享,星星其实很着急,比薇薇安还着急,它已经给薇薇安出了很多个主意了,但无一例外都被那个该死的精灵破坏了,导致它现在对精灵的观感非常复杂。 它不觉得薇薇安应该和黑暗精灵结合,也不觉得薇薇安和魔鬼在一起合适,更不觉得无心无情的天使适合她, 星星沮丧地数了数薇薇安身边出现过的男人, 发现没有一个是符合自己认可的。 在它的认知里,薇薇安应该和一个人类结合,他们会渡过相当平稳幸福的一生。 “唉。”星星叹气。 这是它不知多少次叹气了。 薇薇安已经习惯了星星时不时的情绪变化,她把松鼠放到偏僻的小路上,叮嘱道,“出去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松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事实上,就连薇薇安和星星也没有想到,出去的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维洛瑞斯大多数时间都会陪着薇薇安,在薇薇安散步的时候,他会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研究自己的魔法,晚上他会抱着薇薇安入睡,薇薇安从未看过他在她之前入睡过。 他只出去过一次,唯一的一次,那天他解除了薇薇安肩胛上的法阵,却没有继续动作,他看着薇薇安,好半天没有说话,最终转身离开了。 庄园里的材料并不够一位法师进行实验,他要出去寻找新的魔法材料。 精灵不会知道,他这一次的疏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薇薇安又见到那只松鼠了,她却迟疑地止住了步伐,天黑了,整座庄园都被夜幕笼罩着,一轮红月若隐若现。 不正常。 现在明明是白天。 法师留下的预警法阵没有丝毫的警示,庄园里的仆人们呆呆地望着天空,空气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松鼠蹦至她的身前,兴奋地发出鸣叫,天空覆盖着阴影,红月凌空,一声轻笑响起,薇薇安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一双深红的眼眸。 有着一头如雪般白发的男人兴味地挑起少女的下巴,他仔细地打量她的容颜,目光落在她手中不起眼的戒指上。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少女脆弱的脖颈,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一路抚摸,男人微笑了起来,将她抱起,情不自禁地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摩蹭,似乎在细细体味这美妙的气息。 “噢……原来是你呀。”他轻笑道,“被死去的神明偏爱的小姑娘。” …… 黑暗的古堡里,纯白的天使正表情放空地望着床上的身影,忽然,祂动了动眼睫,和一双乌黑的瞳孔对视上了。 她朝祂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你来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抱我。” 天使没有多少犹豫地抱起了她,就像服从身体的本能一样,少女环住祂的脖子,咯咯笑道,“我叫薇薇安,记住了吗?” 白天使点头,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少女缩在祂的怀里,看向另一旁早已等待着的男人,她歪了歪头,喊道:“银月伯爵?” “又见面了。”奥特莱利微微笑道,“原来白天使阁下在找的人是您吗。” 薇薇安打了个哈欠,她看向这白发的男人,朝天使命令道:“杀了他。” 天使张开羽翼,圣洁的白光即将笼罩这片空间,祂不会对她的决定有丝毫的异议,也不会违背她的意志。 她若是想要人皇的心脏,这只天使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取回来献给她。 奥特莱利后退一步,摊开手无奈道:“看来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误会,小姑娘,我听说你们在找精灵的故乡?” 薇薇安不为所动,她坐在天使的身上,纯白的天使与黑发的少女,这搭配看上去和谐又违和,奥特莱利继续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会想见见这个人的。” 薇薇安终于起了兴趣,她看着这白发的男人,握住了天使的手掌,天使收回了祂的光辉。 奥特莱利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一打开房门就险些被怒气冲冲的半身人姑娘一拳砸下来,看到薇薇安的脸这姑娘才堪堪收回手,讪讪道,“哦哦哦……我以为是那些坏人……” “我在森林里发现了她。”奥特莱利笑着说道,“当时这小家伙被下了禁言咒,关在树洞里,险些死去。” 妮娅吸着鼻子气愤地说道,“那个坏人!” 薇薇安问发生了什么,她们说了许久,才从半身人姑娘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整理出过程。 妮娅无意中看到了一伙正在寻人的士兵,她觉得他们拿着的画像和薇薇安十分相似,于是大着胆子地凑近过去想要仔细瞧瞧,却没想到撞到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 当时她没在意,见那伙士兵要离开,她着急地想要跟上去,然后听到身边的人问她这么着急是认得那个画像上的人吗,妮娅当时小声地嘀咕了下薇薇安的名字。 黑袍人的动作顿住了,之后的事妮娅就不记得了,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个陌生人离开了,再醒来就是被关在树洞里了。 薇薇安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要害怕,奥特莱利提议他可以帮她将这半身人送回她的族群,薇薇安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暂住在奥特莱利的城堡里,薇薇安推开房门,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奥特莱利走到她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是谁在找你?” 薇薇安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小姑娘,我没有恶意。”奥特莱利叹息着说道,“我和白天使阁下曾经有过交情,虽然祂一点也不记得了,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薇薇安盯着他,冷不丁问道,“摩多在哪里?” 银月伯爵惊讶地笑了起来,这笑容里似乎多了些许玩味,“女王陛下,摩多早就毁了,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每一句都仿佛饱含情意,吐词优雅,他望着她,眼神轻佻又暗示,那一声玩笑般的“女王陛下”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薇薇安看了眼离她不远的正在发呆的天使,奥特莱利极为礼貌地与她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他笑着问道,“您需要我去杀了那只精灵吗?” 他的语气不知何时低沉了下来,微妙又暧昧,“那只……占有了您的精灵。” 薇薇安说:“别动他。” 奥特莱利耸肩,“当然,我尊重每一位女士。” 这里并非北境,离精灵的故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让薇薇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银月伯爵竟然是还是北境的领主。 而她要找的翡翠之城就在北境。 薇薇安盯着和城主谈笑风生的白发男人,这是座临近北境的城池,名叫新塞,因地理位置而饱受极寒的困扰,好在今年得到了北境领主的援助,他们可以和平地渡过这个冬天。 奥特莱利邀请他们在城堡里做客,并允诺可以帮助他们找到精灵之乡,他说无需客气,凭他们之间的交情这根本不算什么。 薇薇安不确定他说的是他和白天使之间的交情还是和她之间的。 妮娅被他派人送回了半身人的部落,他将一叠信纸递到薇薇安的面前,挑眉笑道,“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薇薇安打开,托那瓶魔药的福,她现在能读懂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文字。 这是一份简单的资料。 包括了帝国公爵三代以内的大致情况。 霍恩家族、卡夫曼公爵、平民失踪、深渊魔鬼…… 薇薇安抬头,“你怎么确定他们家族与魔鬼有牵连?”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连帝国圣殿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奥特莱利抿唇轻笑,“我的耳目遍布人间。” 薇薇安忽然想起了那只红眼睛的松鼠。 “你要如何处理他们?”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薇薇安有些厌烦了,随意地说道,“去告诉圣殿吧,他们会处理的。” 奥特莱利笑着说好。 晚上城堡里有宴会,是城主为他们举办的,事实上,这座城堡就是城主为他们提供的,奥特莱利的领地不在这里。 城主多次提出要举办宴会来宴请北境领主,奥特莱利推脱无奈下只好答应了,他顺便给薇薇安和拉斐尔也发了请柬。 “你们是我的贵客,若是不想参与也无妨。”奥特莱利笑容满面地说道。 拉斐尔看看他,又看看兴致缺缺的薇薇安,祂一向以薇薇安的意志为先,薇薇安不去祂就陪着她。 奥特莱利见状也不懊恼,彬彬有礼地说希望他们能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薇薇安独自一人坐在阁楼里,她似乎从归来起就有些精神萎靡,总是恹恹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天使有些不知所措。 白发红眸的北境大公恰好此时从阴影里走出,好心地给祂提建议道:“您可以尝试取悦她。” 天使正色看他,奥特莱利意味不明地笑道,“用男人取悦女人的方式。” 望着天使依旧平和的金色眼眸,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些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您如何取悦,用男人的方式。” 第49章 酒杯被递到薇薇安的面前,她抬头,看到奥特莱利正*微笑着注视她,薇薇安问他不是去参加宴会了吗。 奥特莱利笑着回答他提前回来了,因为担心在城堡里的客人们住得不习惯。 薇薇安接过酒杯,发现里面的液体颜色深红,闻起来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甜香,尝起来倒是味道不错,她没忍住多喝了几口。 “白天使阁下很担心您。”奥特莱利慢悠悠地说道,“您失踪了这么久,祂可是就差把整座城都翻了个遍呢。” 薇薇安:“哦。” 这位外表颇为引人注目的现任北境大公轻叹着说,“您似乎一直对我抱有偏见,是因为梦境的事情吗?” 薇薇安歪头,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以南吗?” 奥特莱利丝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我若是告诉您,您会怎么做呢,让白天使阁下杀了我吗?” 薇薇安摇头,“我不是摩多之主。” “是呢。”他叹息着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当年的摩多之城……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薇薇安也没有很失望,她接着追问道:“你对爱丽丝做了什么?” “您是说小殿下?”银月伯爵微微笑道,“小殿下是我们族群唯一的继承人,即使是我也无法更改,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但很可惜,自从摩多被毁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所以她是怎么变成人偶的? 薇薇安若有所思, 爱丽丝也喝过变形药水?她也受过诅咒?谁对她下手的? ……梅林知道吗? “如若您有小殿下的任何消息,请务必让我知晓,我会代表血族感谢您的。” “你不怕她要杀了你?”薇薇安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个人会对爱丽丝下手。 奥特莱利感慨地说道,“如若她能取走我的性命,那就说明小殿下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能够仅靠自己坐稳她的王位了。” 薇薇安盯着他,有些看不懂他的想法,明明是背叛者可是却这副作态,“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说。 奥特莱利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虚假的笑容,薇薇安对他不是很感兴趣,在天台无聊地吹了会风后就打算回去了,她将酒杯放下,从地上站起,可是站起的下一瞬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嗯?”奥特莱利扶住了她,他惊讶地挑眉,“您没事吧?” 他注意到怀里的少女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潮,她紧紧咬着下唇,想要从他的怀抱里挣开,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被她滚烫的体温弄得一惊。 “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奥特莱利缓缓地开口道,他将怀里的少女送到正严阵以待的天使怀中,望着手忙脚乱的天使,他蓦然笑道,“白天使阁下,您是否在她身上留下过标记?” 天使望望他,又看看浑身滚烫烧得意识模糊的薇薇安,迟疑地点了点头,奥特莱利叹息道,“是我的疏忽,您天生就克制我们这些黑暗种族,而我刚才又给她喝了我族特产的血酒,想必是这二者冲突才激发了您留在她体内的印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体内不止一个印记吧。” “现在她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冲突,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安抚的话恐怕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 拉斐尔神情严肃,淡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血族伯爵,奥特莱利不紧不慢地说道,“或许,您可以尝试一下我之前的建议。”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怀里的少女已经冷汗涔涔,她缩在天使的怀里,用脑袋摩蹭着天使的胸膛,脸上潮红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烫得惊人。 当薇薇安有意识的时候,她勉强睁开眼睛,身下的触感极为柔软,她似乎在一张大床上。 眼前模糊一片,只能依稀看到两道影子,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 “噢……我之前忘了说……我族的血酒对一般人类带有一定的迷情作用……平时效果不明显……但在您的印记的刺激下可能会有些变化……” “您要让她放松……” “……对……这样就好……您学得很快……” 薇薇安喊天使的名字,拉斐尔回应得很快,祂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奥特莱利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他说,“您现在可以脱掉她的衣服了。” 天使的动作被一双素白的手制止了,那个柔弱无力的少女正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说,“滚出去。” 奥特莱利从原地站起,微微笑道:“祝你们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礼貌地带上了房门。 薇薇安爬进天使的怀里,搂着祂的脖子气喘吁吁,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过来,但也知道如今的状态不对劲。 那个银月伯爵…… 天使垂眸,祂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淡金色的眼眸依旧平和,只偶尔摸摸薇薇安的额头,试探一下温度,即使少女在祂怀里蹭来蹭去,祂的眼底依旧无波无澜,祂更关心少女的身体状态。 薇薇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有时会无意识地凑上去亲吻天使的唇瓣,有时醒过来又会独自一人钻进被褥里,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天使的衣服已经彻底被她扯乱了,薇薇安胡乱地摸着祂的胸膛,觉得硬邦邦的,这只天使并非看上去那般修长瘦削,相反充满了力量,侧脸如雕塑般完美,她又凑上去亲祂,天使低头,看到少女的黑发缠绕着自己的脖颈,她好像在咬祂。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 拉斐尔犹豫地抱住了她。 她好像又醒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睛雾蒙蒙一片,她发狠般的咬在祂的唇上,咬破了天使的唇瓣,金色的血液流淌而出,她吸吮着祂的唇,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天使全程没有任何回应,祂在思考,应该如何做才能取悦到她。 等祂思考完了,却发现少女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了。 天使陷入了难题。 祂尝试着去摸她的头发,但她毫无反应,天使迷茫地望着她的后脑勺。 良久,祂决定去请教别人。 奥特莱利端着酒杯无奈道,“阁下,她要是醒来看到我会不高兴的。” 拉斐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奥特莱利摊手微笑道,“行吧,我只示范一次,您要好好看着呢。” 这长发如雪的男人轻轻掀开了被子,抱起了昏昏沉沉的少女,他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什么,暗红的眼眸饶有兴味地盯着双眸紧闭的少女,他笑了起来,“希望您以后不要后悔。” 天使静默地注视着他们,淡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此刻的场景,他挑起少女的下巴,俯身亲吻她,一开始还很温柔,后来越来越粗暴,他撬开她的唇舌,夺走她的呼吸,在她柔软的口腔里攻城略池。 他们之间的温度正在攀高,她在他身下发出细碎的呻吟,他们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黑发与白发,她忍耐地喘息着。 她在哭吗? 拉斐尔迟疑地走到她的面前,伸手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她勉力睁开一条眼缝,喃喃自语,她抓起了离她最近的那条手臂,用力地拽住了那根手指。 “您学会了吗?”奥特莱利笑着从她唇上起身,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狠狠地咬了咬他的手指,奥特莱利微笑了起来,男人惨白的皮肤终于有了人气,他享受般地眯起了眼。 天使小心翼翼地接过迷离动情的少女,试图学着他的样子亲吻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使吓了一跳,祂连忙停住动作,奥特莱利温和地鼓励道, “继续,她现在很快乐,您要让她更快乐,尽快让她抒解出来,您正在取悦她。” ……可她明明在哭啊? 仿佛读懂了祂的想法,奥特莱利轻笑道,“您并不了解人类,这是欢愉的泪水,您看,这就是证据。”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上沾满了透明的水液,随着他的动作,她的身体也在颤抖,她紧紧攥着祂的一根手指,力气之大几乎像是要掰断天使的手指。 她忽然从天使怀里挣脱出来,伸手紧紧地抱住奥特莱利的脖颈,男人极轻地“嗯”了一声,尾音沙哑又上挑,似乎在疑惑,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男人缓缓抬头,苍白缺乏血色的脸上一道红痕极为明显。 他俶然大笑道,“您看,她确实很享受呢。” 天使低眸,看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奥特莱利,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知是情欲还是别的情绪,她俯身咬在他的肩膀上,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奥特莱利的声音却猛地低了下来,他愉悦地勾起唇角,嗓音柔和又沙哑,“白天使阁下,您还要继续吗?她现在很兴奋……” 又是一口咬在他的喉咙上,仿佛要咬断他的脖颈,她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力道凶狠,像在发泄又像在忍耐。 男人惨白的肌肤染上了酡红,他迷醉地眯起了眼睛,明明几近窒息他却几乎控制不住笑意,还在尽职尽责地教导。 “您看,她喜欢这样……” 纯白的天使静静地看了他们许久,祂走上前来,从男人的怀里接过了气息凌乱的少女,祂认真地帮她理好了乱掉的头发,整理好了滑掉的衣襟。 然后亲在了别的男人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上。 第50章 圣莫耶罗大教堂。 最底层。 教宗照例进行完了今日的谈话,虽然他每回都被敷衍,但好在他向来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这一天,他照例问道: “梦境之主, 你是否还站在人境这边?” 闭眼假寐的年轻人轻声叹息道, “时间到了。” 教宗瞬间从原地弹起,他转身,却晚了一步,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牢门开了。被所罗门大帝亲手关押的犯人从里面走出,他的身后跟着一道身影,火焰自他身上燃烧,这熟悉的火焰让教宗心道不妙。 “呵。”那道红发的身影嚣张地斜靠在墙壁上,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老东西,看够了没?” 他抬头,长相逐渐明晰,半边脸庞早已腐烂,从中可以窥见白骨,半边脸庞英俊又锋利,宛如一柄出鞘的宝剑,看久了甚至觉得熟悉,隐隐可以看出所罗门大帝的影子。 教宗镇定道:“严格来说,你的年纪比我大多了。” 红发男人嗤笑一声, 他双手环胸,兴味地打量他, 挑剔道:“你这家伙倒是比那老不死的有意思多了……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边?” 教宗大义凛然道:“我绝不会背叛陛下的!” 瑟兰拍掌大笑,“行!那我待会留你具全尸, 扔那老不死的面前给他看看,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教宗及时改口道:“你们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话的紫眸年轻人,梦境之主朝他微微一笑,“放松点,不用尝试联系炽天使,他看不到这里的,我们也不会杀你的,嗯,你还要帮我们带句话给他。” 不知不觉,教宗已经满头大汗了,他倏然醒悟,自己现在在梦中! “来吧,现在告诉我,天之泉在哪里” 梦境之主紫色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他微笑着注视着教宗,这视线仿佛带有压力,教宗不受控制地开口: “不……知……道……” “嗯?”梦境之主侧目,他似是叹息了一声,“连你也不知道吗。” 瑟兰嘲讽道:“我看你失去了神位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了。” 梦境之主轻瞥他一眼,温声笑道,“走吧。” 直到目睹他们的背影消失,教宗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好险……还好我有陛下的火焰护身。” “原来如此。” 教宗忽然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将心里话说出口了,他的脸色登时难看到了极点,该死,自己根本就没有醒来,他还在梦中! 瑟兰不耐烦地将手按在他的头顶,红发青年的身上有火焰自燃,他冷笑一声,“算你走运,回去告诉那老不死的,他的火焰我收走了,想要回来有本事自己来找我。” 炽白火焰皆被青年吸收,他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不稳,在骷髅与人形之间变幻了好几秒,最终稳定在了人形。 “好了,这次不要骗我了。”梦境之主无奈地说道,教宗艰难地开口,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圣、子……” 梦境之主莞尔,“多谢告知,对了,这段时间有劳你了。” 教宗死死瞪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 天空飘起了雪花,劳累过度的少女正沉沉睡在房间里,她已经睡了很久了,久到天使忧心忡忡地待在她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薇薇安从床上起身,她有些步伐不稳,天使搀扶着她。 她推开房门,看到了正微笑着望着他们的奥特莱利,薇薇安抓住了天使的手,命令道:“杀了他。” 奥特莱利笑得有些无奈,“我可没有对你做什么,小姑娘,而且那是白天使阁下的委托,我只是好心帮忙而已。” 天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祂难得看上去有些犹豫。 见薇薇安盯着他不放,男人表情不变地笑道,“我想你们会需要我的,有我的帮助,你们接下来的旅途会容易很多的。” “没有你,我照样也能找到精灵之乡。”薇薇安说。 奥特莱利似乎是笑了一下,“白天使阁下没有跟你说过吗,如今的翡翠之城除了精灵们谁也不能进去,那是一座封锁了千年的城池。” “除了摩多之外的……第二座封印之城。” 奥特莱利叹息道,“摩多被毁后,翡翠之城顶替它的位置镇压在灵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因此精灵们才会在上个纪元末举族迁徙至北境,而如果没有精灵的血脉,即使是白天使阁下也无法接触到如今的翡翠之城。” 他又看了薇薇安好几眼,仿佛看透了什么,说道,“黑暗精灵是遭受整个精灵族群遗弃的种族,他们的血脉是不会得到翡翠之城认可的。” “你有办法?”薇薇安问。 奥特莱利微微笑道,“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我确实可以帮助你们接触到如今的翡翠之城。” 薇薇安实在有些累了,她昨夜已经耗尽了体力,靠在拉斐尔的身上,没有再让祂对他动手,奥特莱利体贴地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空间。 她有气无力地指挥着天使抱起她去床上,看着天使的侧脸她忽然说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天使诚实地复述了一遍奥特莱利的话,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增减。 薇薇安不满地拉起祂的手指,“你不准听他的话。” 拉斐尔郑重地点头。 星星觉得这只天使实在缺心眼,竟然让一只低贱的血族占薇薇安便宜,它平等地讨厌所有靠近薇薇安的黑暗种族,包括那只精灵和这只吸血鬼。 自从那次称得上荒谬的放纵后,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对天使没有什么影响,祂依旧处处以薇薇安为先,薇薇安喜欢什么祂就做什么,薇薇安不喜欢什么祂就不做。 但每当薇薇安与奥特莱利独处的时候,星星就很警惕,它觉得这只血族心怀不轨,他总能知晓薇薇安的一切喜好,在必要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只要薇薇安一皱眉他就能换掉薇薇安不喜欢的茶水,他能从薇薇安的各种小动作中读出薇薇安此刻的想法。 或许薇薇安自己没有发现,她其实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中态度有了一些软化,没有一开始那么敌视他了。 这个时候星星就恨铁不成钢起来,那只缺心眼的天使在干嘛呢。 薇薇安确实对他态度好了一些,毕竟他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没有记忆的姑娘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备受偏爱,从没有存在对她展露过过分的恶意,即使她有时会因为过多的爱意而苦恼,但从未为此委屈过。 她身边的一切存在都在不遗余力地爱她,她便如此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们的爱。 他人的爱对她而言是如此的唾手可得,以至于连星星都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爱才会让她另眼相看。 拉斐尔帮她收拾行囊,其实他们没有多少东西,奥特莱利笑着说他们明日就可以出发前往北境了,会有人来接他们的。 他们在一个飘着风雪的日子启程了。 …… 全副武装的骑士蹲守在墙外,盔甲遮挡住了他的神情,他的身后是同样沉默的军团战友们。 忽然,骑士们抬头望向天空,一道炽热白光迅速坠落地表,火焰散去,一道红发身影出现在骑士们面前。 “如何?” 帝国执政官问道。 骑士回答:“没有动静,从一刻钟前开始,整座宅邸都再没有人进出过。” 索菲莉亚拧眉,审判者今日身着最普通的银制盔甲,赤红长发被随意挽起塞进了甲胄里,唯有腰间的天平象征着她的身份。 帝国执政官拔出长剑,冷眼看着这曾经辉煌的公爵府,帝皇的清剿密令昨日才发出,今日竟然就有了异样,看来帝国内部确实需要整顿一番了。 索菲莉亚命令道:“所有人,跟在我身后,捉拿判国者!” “是!” 这位身材高大的女性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紧随其后的骑士们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齐刷刷地脸色一变。 到处都是血。 地面上,墙壁上,桌椅上,无头的尸体正跪在地上,无主的头颅滚到索菲莉亚的脚边,索菲莉亚眉头紧皱,深蓝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惨象,无形的杀气升腾而起。 银白盔甲上有火焰熊熊燃烧,帝国执政官大步跨向内室,其余的骑士紧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地下室。 暴力破开房门后,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判国者卡夫曼公爵。 这位曾经身居高位的公爵正跪在地上,嘴角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远方。 索菲莉亚走至他的面前,发现这位公爵早已死去,他的心口是一个巨大的破洞。 “这……”麾下的骑士犹疑地开口道,“畏罪自杀?” “不对。”索菲莉亚沉吟片刻,脸色大变,“他打开了深渊的大门!” 50-60 第51章 辉煌的宫殿内,索菲莉亚来不及脱下盔甲,直接觐见了伟大帝皇。 然而在她见到帝皇的下一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父皇的手里……正拿着一幅画像? 索菲莉亚语速极快地陈述了一遍此次清剿的结果, 末了强调深渊被打开了一条裂缝, 可能有魔鬼潜入人间, 人皇听完了全过程, 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她听到王座之上的帝皇低沉开口道: “朕已知晓。” 无人能够窥见伟大帝皇此刻脸上的神情,即使是他的子女, 在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敬畏多于亲近。 这是一手开拓了帝国疆土的伟大帝皇,是曾经结束了猩红之灾的伟大征服者, 是人境的守护者。 他仅仅只需要端坐在王座之上,就足以让所有人安心。 人皇开口道:“卡夫曼的外孙女叫什么?” 索菲莉亚一怔,这时她也看清了那幅画像,看到了那个黑发的少女。 她迟疑地摇头, 人皇命令道:“找到她。” 本能使她迅速低下头颅应承了下来,可是之后却忍不住问道:“陛下,她是……” 所罗门大帝平静道:“朕的皇后。” 仿佛一道平地惊雷,索菲莉亚猛然抬头,审判者生平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她控制不住瞪大了深蓝的眼眸。 恰好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声响,白发苍苍的教宗急匆匆地赶过来,他似乎有要事汇报, 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索菲莉亚。所罗门大帝望了她一眼,索菲莉亚心领神会地离开了宫殿。 直到出了宫殿大门, 这位帝国执政官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殿外遇到了另一位执政官。 索伦蒂亚望着她皱眉, “发生了什么?” 索菲莉亚满脸复杂,“陛下……父皇他要立后了。” 两位执政官对视一眼,同时陷入了沉默。 …… 薇薇安尚不知道这一系列的纠纷,她正兴致勃勃地看奥特莱利送来的礼物。 这是一只雪狐。 北境特有的物种,他们在一天前总算抵达了这位北境大公的领地,大公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他的城堡做客,并给薇薇安准备了合心意的礼物。 星星发现这只血族实在狡猾,他对薇薇安的喜好了如指掌,总能投其所好,把薇薇安哄得高高兴兴的,渐渐地淡忘了一开始的敌意。 比如现在,薇薇安抱着她的新宠物给天使看,天使淡漠地投来了一瞥,雪狐浑身发抖地藏进了薇薇安的衣服里。 薇薇安被它在身上到处乱蹿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道,“不要了~” 这只通体雪白的幼狐异常乖巧,让薇薇安有些怀念,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只宠物,虽然那是一只不听话的坏猫,但在最开始她确实是把他当宠物看的。 奥特莱利说三天后可以带她去翡翠之城,但需要一些准备,在这三天里他们可以尽情享受他的招待。 薇薇安好奇地问为什么没有看到其他的血族,银月伯爵笑着说其他人都在摩多。 薇薇安又问摩多不是被毁了吗。 “那是摩多的废墟,我们在废墟里建立了新的家园。”奥特莱利说道。 想到还有三天就可以去精灵的故乡了,薇薇安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星星也松了口气,虽然它不理解薇薇安对找什么精灵故乡的执着,但好在她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人一星星难得都十分放松,薇薇安甚至心情颇好地给天使编头发,她站在床上,指挥天使坐下来,天使配合地坐在她的面前。 薇薇安抓起祂的一把银发,随意地分了好几份,再用发绳系起来,很快,天使满头的银发都被她编成了小辫子。 忙活了半天,她终于编完了,高兴地望着自己的杰作,薇薇安左看看右看看,满意极了,伸手环住天使的脖子,问道,“你以后会回天界吗?” 天使目光平和,答道,“在得到神谕之前,我会一直待在人间。” 薇薇安用力把祂往身后带,发现根本拽不动这只天使,她只好趴在天使的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你会陪我一辈子吗?” 拉斐尔垂眸,望着少女白皙的侧脸,她看起来是如此柔弱又无害,但却总是莫名陷在危险中,她身边的诸多存在都对她心怀不轨,若是没有强大的力量,她恐怕会沦为禁脔。 天使说道,“在你厌弃我之前,我不会离开。” 这是一位天使的承诺。 薇薇安高兴地亲了亲祂的脸颊,天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轻柔地问道,“那要是众神让你回去,可我不想让你走怎么办?” 天使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平和无波,祂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薇薇安都险些忘了这个话题,差点躺在祂的怀里睡着时,才听到祂的回答。 “……不知。” 天使说。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他们三天后就能抵达翡翠之城,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事与愿违,意外发生地如此猝不及防,连天使都束手无策。 当又一次满月降临时,薇薇安久违地感受到后背的印记在发烫作疼,原本阖眸的天使豁然睁开双眼,纯白的羽翼猛然张开,祂甚至只来得及将薇薇安藏进城堡的最里面就冲至了天空。 “咦……深渊的气息?”奥特莱利惊讶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了薇薇安的身上,笑了起来,“白天使阁下委托我保护好你,你最好和我待在一起,不要乱跑。” 薇薇安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早已失去光泽的戒指,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薇薇安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抱着膝盖,后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意,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日子,往日的阴影即将笼罩她。 就在这时,一双惨白的手轻轻地拂去了她额头的冷汗,男人轻笑道,“小姑娘,你在怕什么?” 薇薇安这时才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她躲开了男人的触碰,没有言语,奥特莱利望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无需担心,这世间能伤到白天使阁下的存在可不多。” “如果是深渊大魔鬼呢?”薇薇安抬头看他。 “即使是魔鬼,也有差别。”奥特莱利说,“这得看这次来的是哪只魔鬼了。” 他慢悠悠地坐在桌前,甚至有闲心给薇薇安倒茶,可是一杯茶没有喝完他却忽然从座椅中站起。 “我得出去一躺。”奥特莱利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东西混进我的城堡了。” 那是一只长着三颗头颅的巨型犬类,它吐着舌头,丑陋的头颅到处乱转,在见到奥特莱利的瞬间就扑了上去。 白发的北境领主没有再维持一贯的微笑,他轻轻蹙眉,眼眸如血般鲜红,獠牙无声露出。 薇薇安躲在房间的最深处,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一颗星星在陪伴着她,星星很担忧她,它一向和薇薇安统一战线,薇薇安不喜欢魔鬼,那么,它就也敌视那只深渊魔鬼。 在等了不知多久后,薇薇安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她没有看到任何人,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侧昏暗的烛光柔柔地照拂着,她走在这里,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 紧接着,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天旋地转之间,她被人拎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薇薇安很快停止了挣扎,她看着魔鬼俊美的侧脸,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阿斯莫德哈哈大笑,“拉斐尔,就凭你,也想跟我抢东西?” 圣洁的白光瞬间降临,纯白的天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祂张开了所有的羽翼,其中几道羽翼上满是狰狞的伤口,祂平静道: “还给我。” 阿斯莫德怒极反笑,“你?你算什么东西,她属于我,也只能是我的!” 说话间,他们不再压制,两位不属于人间的天敌在此交手,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薇薇安被强行禁锢在了怀里,他们在半空中交手,她的身下毫无支撑,只好抱紧了魔鬼的脖子,这大大取悦到了阿斯莫德,她能感受到耳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有力的心跳声。 白天使并没有用尽全力,因为薇薇安还在魔鬼的手里,而显然魔鬼不会手下留情,他将长剑刺入天使的胸膛,大笑出声,“记住此刻的苦痛,拉斐尔,这是你得罪我的下场。” 金色的神血洒满大地,纯白的天使一眨不眨地盯着魔鬼怀里的少女,祂似乎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在执着地想要救回她。 阿斯莫德冷眼看着伤痕累累的天使,即使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的笑容却愈发肆意,猛然伸手在虚空中一撕。 深渊被打开了一条裂缝。 这献祭了上千条活人生命而强行打开的通道并不稳定,好在足够他取回自己遗失的宝物。 魔鬼的大笑声仿佛还回荡在人间。 “如果想找死,那就来深渊找我吧!” 时隔多日,魔鬼终于寻回了他的羔羊,薇薇安被黑色的羽翼包裹着,当她睁开眼时被扔到了榻上,阿斯莫德捏着她的下巴,欺身至她的身前。 他们久久对视着。 直到温度无声攀高。 “祂碰过你了?”阿斯莫德眯着眼,魔鬼修长的手指撩起她的一缕黑发,再熟练地滑至她的脊背,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留下的烙印。 他的手指太冷了,让薇薇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阿斯莫德掐着她的脖子,苍白的手掌上指甲暴涨,轻易地划破了她的下巴。 血珠滚至他的指尖,他冷笑起来,“你是怎么说服一位天使心甘情愿地保护你的?” “是用这里?”他的手指落在了她的唇上。 “还是这里?”衣服被他粗暴地撕下,过腰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身体,阿斯莫德阴晴不定地盯着她,薇薇安望着他,就像初见时那样,是让深渊魔鬼都为之迷惑的无辜又柔弱的容颜。 她看上去和与他在一起时有了些许变化,一想到这变化可能是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躺在别人的身下,阿斯莫德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 他的力气无意识地加大了,捏得薇薇安发疼,她用力地想要推开他,这激怒到了魔鬼,他将她狠狠压在榻上,苍白的手指沾起她的血液,放到鼻边轻嗅,阿斯莫德冷笑道,“令人作呕的味道……你跟祂上过床了?身上都是祂的气息。” 尖锐的指甲划开她的心口,留下了一道* 极浅的口子,血珠涔涔流下,少女的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她一言不发,即使阿斯莫德逼问她也没有开口,阿斯莫德怒道:“说话啊!怎么,都不给自己解释一下?” 她终于开口了,却只有一句,少女轻柔地唤道,“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冷眼看着她,在见到她之前他已经预想了无数种惩罚她的方式,但又一个个被他亲自否决。 她实在太柔弱了,只要他稍稍没有收住力气,这脆弱的生命就会折断在自己的手里。 他要认真思考一下,该如何惩罚她。 惩罚她的不忠。 第52章 重逢带来的并不是喜悦, 薇薇安呆坐在床上,黑发遮住了身体,她有些厌烦地靠在墙壁上, 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内里的不耐。 她现在甚至都不愿意敷衍自己了。 阿斯莫德盯着她,笑容阴森,魔鬼捏起她的下巴,欺身至她面前,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微微偏头,想要躲过去,却被禁锢着动弹不得,被迫直面他的气息。 “宝贝,你可真是能跑呢。”魔鬼似怨似怪地伸出手指,从她的下巴一直滑到渗血的心口,他忽然俯身, 舔舐她的心口,血液被他吞咽,喉咙滚动, 他在吸吮她的血。 薇薇安的身体轻轻颤抖,她喘息着,素白的手指想要推开埋首在她胸前的头颅,但这微弱的力道根本聊胜于无。 温热,黏滑, 他几乎要剖开她的心脏。 许久,他才抬头,魔鬼鲜红的唇上被烫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凭借高等魔族的天赋,这道伤口很快就会复原。 天使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在排斥着他,也让他几乎控制不住的暴怒,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感受到了,那浓郁地几乎不可能忽略的圣洁气息,仿佛一道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少女瓷白无瑕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痂痕,刚好横在她的心口,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纯洁的花朵遭受蹂躏,又像完美的宝玉被摔出缺口。 她浑身都在抖,可皮肤又不受控制地泛红,她狠狠推开他。 “走开!” 阿斯莫德气极反笑,单手制住挣扎个不停的她,薇薇安被轻而易举地压在身下,她冷淡地看着阿斯莫德,神情无动于衷。 意识到挣扎无用后,她就没有动作了,那双乌黑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喜爱也没有憎恶,仿佛在看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 魔鬼原本因为寻回她而被填满的心猛然下坠,他摩挲着她的脖颈,亲昵又危险,“你的心在谁那里?” 他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是那个天使?还是别的男人?!” 薇薇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激怒魔鬼的下场并不好,因此薇薇安被迫承受了她的惩罚。 冰凉的液体被一杯又一杯灌入她的口中,她边喝边呛,水液顺着唇瓣流入身体的深处,大脑仿佛陷入了泥泞中,混沌又迟缓,燥热感自下身传出。 她无措地想要抱住距离最近的东西,却在下一秒被迎面而来的冷水浇了个满身,衣服全都湿透了,她茫然地睁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 冷与热,躁动与理智,几乎将她逼入绝境,而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一阵极温柔的爱抚,最开始是在她的身体外围打转,后来越来越往上,不经意擦过滑腻的皮肤。 那双冰凉的手漫无目的地游走着,这样难耐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薇薇安终于忍不住并拢双腿,少女无力地喊道,“阿斯莫德……” 魔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她狼狈的样子,他说,“想要吗?” 薇薇安喃喃自语,“阿斯莫德……” 她似乎只会喊他的名字了。 “自己过来。”魔鬼冷冷地说。 薇薇安抱紧了自己,死死咬着下唇,她终于勉强找回了些许理智,她没有动。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 久到当薇薇安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上刮蹭,擦去了她的眼泪。 少女带着哭腔喊道,“阿斯莫德,帮我……” 阿斯莫德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抱进怀里,明明恼怒到了极点却不得不放轻动作,他哑声道,“你要是再敢去找别的男人,我就打断你的腿!” 宫殿的帷幕缓缓落下,无声摇晃。 薇薇安仿佛一艘行驶在狂暴海上的木舟,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阿斯莫德握着她的腰,几乎是强行扶着她才能站稳,他们从未如此疯狂过,仿佛要将过去遗失的日子全都补回来,她哭得眼泪涟涟,到最后连喊他的名字都没了力气。 最终,她承受不住这过于激烈的刺激,失去了意识。阿斯莫德眼尾泛红,周身的暴虐气息因为这阔别已久的欢愉而平缓下来,他抚摸着少女带着泪痕的脸颊,目光落在了她平坦的腹部。 当薇薇安悠悠转醒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男人的怀里,她抬头,和一双深红的眼眸对视上了。 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仰头承受他的气息,千言万语皆化作破碎的呜咽声。 除了必要的进食,他几乎不放过她的任何时刻,薇薇安每日都浑浑噩噩的,有时会仅仅因为他的触碰而有反应,他亲吻她的脊背,留下自己的烙印,少女白皙的肌肤上红痕从未褪下去过。 有时薇薇安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会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摸自己的腹部,深渊魔鬼深深地凝视着人类少女柔软的腹部,红眸里流露出某种让薇薇安不愿深思的情绪。 她基本没有多少自主思考的时间,他根本感受不到疲倦,薇薇安几次都承受不住,失去意识后又被他强行弄醒,薇薇安不愿意思考他每回用来唤醒她喂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在反复晕倒后,阿斯莫德给她带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心脏,一颗鲜活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盯着她,说,“吃了它。” 薇薇安又一次晕了过去。 这是一位高等魔族的心脏,被他猎杀,死在他的手里,最终心脏也被他利用,用来做改变人类体质的媒介。 他要将她彻底转化成他的同族。 只有这样,她才会获得力量,才会摆脱人类脆弱的身体,才能够有资格陪伴他。 薇薇安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她开始拒绝进食,即使会因为身体的本能在夜里紧紧地贴着阿斯莫德,但又会在清醒的下一刻推开他。 阿斯莫德会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喂她进食,在发现她拒不配合时,又会把她压在榻上亲吻她,亲得她气喘吁吁,再趁她恍惚时将食物灌进她的口中。 他又一次将那颗心脏摆在了薇薇安的面前,薇薇安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眼眸紧闭,牙关紧咬,阿斯莫德察觉到了她的抗拒,耐着性子哄道,“吃了它,很快的,不会疼,你会获得力量,我会和你分享我的力量。” 这是来自一位魔鬼大公的承诺,他甚至允诺将力量分予她。 这在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深渊地狱,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 她将成为他唯一的妻子,共享他的一切。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轻易地死去。 才有资格为他诞下子嗣。 宫殿不知日月,薇薇安到最后都懒得去记日子了,她躺在榻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斑驳暧昧的痕迹,几乎每天都会添新的,黑发垂到地面,几只红发小魔鬼小心翼翼地想要为她献花。 它们将雪白的花朵放至她的身边,像是害怕什么似的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眼前,薇薇安不是很感兴趣地将花束挥至一旁,她最近总是很疲倦,昏昏欲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动力。 阿斯莫德只在偶尔出去一趟,剩下的时间全都和薇薇安待在一起,到最后薇薇安身上属于天使的气息几乎要所剩无几,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标示着她是他的所有物。 薇薇安不愿意服用那颗心脏,阿斯莫德逼迫她也不行,有一回她仅仅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她蹲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了半天,将早上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她抬头,脸色煞白,闻到他的气息又开始反胃想吐,阿斯莫德沉默地望着她,那一天他没有再逼着她沉浸于欲望的深渊。 他就抱着她,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做,薇薇安有了一个清净的晚上。 她在白天醒来时却看到宫殿里来了陌生人,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眼眸深红,气质干净,和深渊格格不入,看到她兴味地挑眉,她走上前来,似乎想拉开帘幕看清薇薇安的脸。 “做好你的分内之事。”阿斯莫德眼含警告,“否则我不介意砍下你的头颅。” 女人啧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你不给我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我怎么给她诊断?” 薇薇安不知道他们又谈了多久,她昏昏欲睡,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女人已经掀开了帘幕,她的头上也长着犄角,但颜色没有阿斯莫德的深,她挑起薇薇安的下巴,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她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略带迷醉,微醺道,“唔……真是个宝贝,要不你让给我吧~ ” 阿斯莫德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神冰冷如刀。 女人这才求饶,她的身上忽然延展出了许多丝线,丝线缓慢地缠上了薇薇安的手腕,大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了丝线,表情奇异地看了阿斯莫德好几眼。 “她怀孕了。” 阿斯莫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女人又笑嘻嘻地补充道,“骗你的。” “……”阿斯莫德不再收敛,利爪猛地刺向女人,但在听到床上少女虚弱的呼唤时,他强忍着怒火冰冷开口道: “滚。” 女人离开之前还不忘朝帘幕里面的薇薇安调笑道,“宝贝,你要是烦了他就来黑岩崖找我~” 薇薇安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心底问她的星星,“我会怀孕吗?” 星星谨慎地说道:“严格来说,你的身体确实可以受孕。” 薇薇安“哦”了一声,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3章 一只丑陋的怪物垂头丧气地从殿外爬了进来,它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色,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两个巨大的断口,细小的肉芽在上面生长,唯一保存完好的那颗脑袋和薇薇安对视上了。 薇薇安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刺鼻的异味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鼻中,她捂着嘴,觉得又有些反胃了。 怪物猩红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它似乎比薇薇安还懵,跟着主人出去一趟三颗头没了两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爬回了深渊,然后发现主人的宫殿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腥臭味传来,犬类朝她呲牙咧嘴,像在宣示主权,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呼噜声,然而下一刻就被它的主人狠狠拍了拍仅剩的一颗脑袋,阿斯莫德不耐烦地盯着它。 “出去。” 地狱三头犬表情发懵地被赶了出去。 薇薇安望着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阿斯莫德上前来直接将她横抱起,薇薇安虚虚地搂着他的脖子,心中有了些许明悟,她明白他这些日子的疯狂是在做什么了。 他想让她怀孕。 他想让薇薇安诞下拥有她和他血脉的孩子。 薇薇安不想怀孕,她也不愿意给他生孩子,星星让她别着急。 “你还记得那个精灵给你喝的魔药吗?”它的语气有些复杂, “如果药效还在的话,你不会轻易怀孕的。” 精灵给她喝过许多魔药, 好的有坏的也有,其中混了让她不易受孕的魔药, 这并非是因为黑暗精灵亲缘淡薄,而是维洛瑞斯看出了薇薇安不会接受自己孕育他人的孩子。 他在那时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薇薇安得知后沉默了会,她一面迎接着魔鬼的索求一面艰难地想着该如何逃出去。 她既然能让他被封印一次,那就也能将他再次被关入深渊第二次。 一场事了,阿斯莫德抱着薇薇安清洗,魔鬼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腹部打转,他凝视着那孕育生命的地方,薇薇安垂眸,纤长的睫毛掩盖了内里的思绪。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怎样杀死自己的枕边人。 她最终得出结论,普通的人类根本无法伤害到强大的深渊魔鬼,她需要别人,足够强大的人,或者魔鬼,或者天使,谁都行,杀死他。 只有他死了,她才会获得自由,才不会被纠缠。 星星敏锐地察觉到薇薇安似乎有了什么变化,但它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它希望薇薇安能被爱,希望薇薇安能过得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并不喜欢的男人争来抢去。 它希望薇薇安能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她在殿外发现了一片花海,雪白而柔弱的花朵,一点也不像深渊,这里的土地是焦土,天空没有太阳,经常有巨大的骸骨巨鸟从天边飞过。 有时她会漫步在花海里,阿斯莫德会紧紧盯着她,他不会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 那颗心脏最终还是没有让薇薇安吃掉,只要阿斯莫德一把它拿出来,薇薇安就吐个不停,她的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单薄的身形愈发消瘦。 阿斯莫德试过施加幻术,改变心脏的形态,让它看起来不是那么骇人,但无论表面是何种形态,只要捧到薇薇安的面前,她总能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惊恐地望着他和他手里的东西。 阿斯莫德最终放弃了让她服用心脏。 他抓着薇薇安的手强行按着她在羊皮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魔鬼的契约,他们之间被天使强行切断的联系再次建立。 一旦薇薇安死去,她的灵魂会落入他的手中,他会为她寻找全新的、强大的身体,将她复活,她将变为他的同族。 深渊不同于人间,这里环境极端恶劣,魔族们经常死斗,尸体堆满焦土,强大的魔族往往各自占领着一方领土,井水不犯河水。深渊大门常年紧闭,因为众神排斥深渊,而要想打开深渊大门,只能通过献祭的方式。 薇薇安第一次降临时的那片战场,就是有人献祭了十万生灵打开了深渊大门。 那是一个稳定的通道,足够容纳一位魔鬼大公和数万的魔族战士们进出。 但是如今大门已被彻底封印,即使是魔鬼大公也无法打开。他也只不过是引诱人间的无知人类献祭了上千的活人生命而撕开了一条裂缝而已,这条裂缝并不稳定,也十分狭窄,在他夺回了薇薇安后就迅速闭合了。 也就是说,如果薇薇安想逃出深渊,要么有人愿意在外面再次献祭活人来打开通道,要么在深渊内部有人能强行撕开通道。 但这绝无可能,要是魔族们能这么容易离开深渊他们早就离开了,而如今魔神也常年处在沉睡中,自上次人间一战后更是陷入了深眠,深渊除了几位大魔鬼外根本没人有能力强行撕开通道。 即使是撕开也是不稳定的通道,因此没有多少强大的魔族愿意这么做。 薇薇安最近这段时日总算表现地乖巧了,她不再抗拒进食,夜里也足够迎合,渐渐地,阿斯莫德放宽了对薇薇安的看管。 在夜里,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薇薇安会睁着乌黑的眼睛,安静且温顺地望着他,直到他也睁开那双红眸,薇薇安会钻进他的怀里,贴着男人的胸膛,他的气息会变得粗重,薇薇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露出破绽,她会找到他的一切破绽的。 她要耐心一点。 这样才能一击致命。 阿斯莫德会在她迷迷糊糊时抓着她的手问她戒指是哪来的,魔鬼深红的眼眸逐渐笼上了阴云,仿佛她一旦答错就会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薇薇安清醒了过来,她歪了歪头,将手从他的怀里收了回来,她忽然朝他笑了一下,这笑容让阿斯莫德有片刻的晃神,她许久没对他笑了。 她说,“阿斯莫德,你想怎样呢?” 她漫不经心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忠,但最可恨的是他根本拿她没办法,在没有他的那段时间,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如此柔弱,如此无力,初见时甚至连语言都不通,这样的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无法去想,与她相关的任何事,都让他控制不住地暴怒,她躺在榻上,眸光好奇,仿佛在情真意切地好奇,他要如何处置她。 阿斯莫德掐着她的脖子,阴晴不定地望着她,几乎下一秒就要挥下屠刀,她难受地咳了几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手。 残暴的深渊魔鬼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人类让步,这让他的敌人见到了,绝对会惊讶地瞪大双眼。 多么愚蠢的行为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像什么吗。 简直像个被爱情蒙蔽双目的蠢货。 竟然心甘情愿地想要将宝贵的力量分予一个人类,最可恨的是她还拒绝了,而他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哄她接受。 “你真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阿斯莫德眯着眼说道。 这让他有些怀恋一开始他们相处的时候,那时她还是很听话的,总是安静且乖巧地待在宫殿里等他,那时的她像个刚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幼兽,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不安,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或许最开始他就是被她这样的气质吸引的,那样干净的,仿佛初生稚鸟般纯洁的气质,让深渊魔鬼忍不住为之侧目,想要尽情玷污。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她确实有了许多变化,她更加了解这个世界了,也更懂得利用他人了。 阿斯莫德能够想象,若是她以那样的眼神怯生生地望着别人,会有多少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啊。 包括他自己。 真是看走眼了。 魔鬼心想。 她明明是世间最狡猾也最无情的人类。 利爪收回了掌中,魔鬼深深地望着她,眼底燃烧的是情欲,是爱欲,也是征服欲,他要征服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爱意。 薇薇安有些倦怠地躺在躺椅上,深渊的环境并不适合人类,她待在这里,每时每刻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这里每天都在发生争斗,阿斯莫德是个独断的领主,他麾下的魔鬼们能忍住对薇薇安的好奇,但其他的魔鬼忍不住。有时薇薇安待在宫殿内部都能见到他拧断偷溜过来的魔鬼头颅。 红发小魔鬼们尽职尽责地拖走地上的尸体,薇薇安别过头去,阿斯莫德此刻不在她身边,他去惩戒那些蠢蠢欲动的魔鬼们了,魔鬼大公张开黑色的羽翼,每走一步就有鲜血挥洒而下,他在警告其余同类,不要觊觎自己的东西。 薇薇安和几只眼熟的红发小魔鬼们蹲在一起,她好奇地挠了挠它们的犄角,问道,“当初是不是你们把我抓过来的?” 小魔鬼们瑟瑟发抖,把脑袋埋进翅膀里,抱着头叽里咕噜,薇薇安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它们在商量什么。 她从地上站起,却无意间见到了一只白眼睛的乌鸦。 乌鸦在她的头顶盘旋,忽然俯冲而下停在她的肩上,尖锐的鸟喙啄了啄她的头发,它歪着头口吐人言: “你好,人类小姑娘。” 薇薇安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乌鸦也被她吓了一跳,它埋怨道,“嘘,小点声,让阿斯莫德那家伙听到了就不好了。” “你认识他?” “那当然。”乌鸦丝毫不谦虚地吹嘘道,“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薇薇安配合地“哇”了一声,又问道,“你想干嘛?” 乌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它嘻嘻笑道,“我是来帮你的,小姑娘,你想回人间吗?” 薇薇安看它,说道:“哦?你要帮我?” 乌鸦点头,“我是个好心肠的魔鬼,愿意帮被抓来的人类小姑娘回家,人类小姑娘愿意和我做交易吗?” 薇薇安:“原来你是魔鬼啊。” “这不重要。”乌鸦啄了啄她的头发,“小姑娘,他要回来了,我得走了,你要是想找我的话只需要吹三声口哨,乌鸦随叫随到。” 乌鸦的影子迅速消失在眼前,与此同时出现的是魔鬼仿佛从尸山血海归来的身影。 阿斯莫德盯着她眯眼,“你刚才见过谁了?” 薇薇安如实复述了一遍那只乌鸦的话,阿斯莫德听后冷笑起来,“呵,我还没去找他麻烦,竟然敢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他又看了薇薇安好几眼,意味不明地说道,“不要随便和魔鬼做交易。” 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熏得薇薇安脸色发白,阿斯莫德脱下染血的盔甲,不顾薇薇安的抗拒直接抱起她,将她扔进了水池里,紧接着他也走了下来。 薇薇安低眸看他赤裸的胸膛,毫无疑问,他是力量的象征,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一旦褪去衣物,就会发现这只魔鬼修长身形下隐藏的可怖野兽。胸肌隆起,肩膀宽厚,皮肉匀称,厚薄适中,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量,薇薇安亲身体会过的,在这样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魔鬼的胸膛上布满了伤疤,新旧交叠在一起,因为深渊不见太阳,所以他的皮肤十分惨白,配合着这些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少女的目光认真又专注,仿佛在看亲密的爱人。 她在找他身上最大的那一道伤口,那是天使曾经留在他身上的伤口。 纤细的手指落在了他的心口,那里曾经有一道几乎贯穿整个胸膛的伤口。 手指滑至了他的背部,她记得天使曾经折断过他的羽翼。 她专注的,认真的,摸索着他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找他的弱点。 魔鬼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他抓起她的手,按着心口往下滑,一开始还很正常,但到后面这动作就变了味。 他的气息越来越炽热,呼吸越来越粗重,薇薇安想要缩回手,但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睁大眼睛,认真地盯着他的身体,看他的每一处皮肉,每一道伤疤,每一处弱点。 她总会找到机会的。 第54章 这里曾经是废墟。 奥特莱利走在新的城池里, 看向一旁纯白的天使,天使没有收起自己的羽翼,祂神情平静, 金色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但唯有跟在祂的身边, 才会察觉到微妙的情绪起伏。 祂说, “帮我找回她。” 奥特莱利微微一笑,“恕难从命,如果我在人间举行血祭, 炽天使的火焰会立刻降临到我们族群的头上的。” 拉斐尔低头,纯白的羽翼上是狰狞的伤口, 但祂无瑕顾及,祂在思考,在犹豫。 奥特莱利说:“您更不能误入歧途,您的背后站着众神,只要您一步踏错,且不说炽天使在盯着您,众神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您的。” 白天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奥特莱利叹了口气, “或者您可以尝试求助,向您曾经的同伴……您还记得祂们吗?” “如今还活着的大天使可不多了……雷霆与风暴之神,亦或是命运女神,寒霜之神与狩猎之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祂们庇护着如今的北境,呵呵,我又忘了您不记得了,您可以试着向祂们祷告,看能否收到神谕。” “白天使阁下,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白天使轻轻抬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奥特莱利蹲在地上用石头写写画画,动作随意,“魔神沉睡后深渊大门已被彻底封印,但您别忘了这是众神留下的封印,当然也能由众神解除,您如果能联系到如今的众神之主,或许会有转机。” “……你是谁?”拉斐尔问道,白天使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你不该知晓如此多的隐秘。” 祂又有些茫然,“祂们为什么放过了你?” 奥特莱利微笑起来,“我活得够久,比你们想的都要久,而时间是最能成就秘密的。” “您瞧,时间多么厉害啊,这个时代,还有谁记得亚莎殿下呢?更别提摩多了,就连您,明明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可是也没认出她来。” “梦境之主运气要好一点,可他自身难保,他被强行复活后就没有人能猜透他如今的想法了,阴影厌恶他更甚于众神。” “炽天使,可惜……他现在是个可怜人,独自镇守人间数千载,谁会感激他?众神不会感激他的,只有光夜双子与他关系稍好,但这对双子亦游离于众神之外,也帮不了他什么。” “阿图罗斯吗?呵呵,祂销声匿迹太久了,久到新生的神明都没有听过祂的名号,祂若是能自虚空归来,战火将起,干戈将至,命运将为祂下注,死亡将与祂同行,众生将不得安息。” 奥特莱利从地上站起,拉斐尔垂眸,看到地上多了一个符号,奥特莱利将石头踢掉,笑道, “来吧,祷告吧,现在轮到您祈求众神的回应了。” …… 众神没有回应深渊。 当薇薇安走出宫殿时,天空已经阴沉沉一片,几只红发小魔鬼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畏畏缩缩地探着脑袋,她伸出一根手指,接到了几缕腐蚀性的血雨,落在她的手中,烫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看向远方,那是一片极致的黑夜,什么都没有,天空仿佛都被分成了两半,一道巨大的豁口横在上面,黑夜那边似乎隐隐有呼唤声传来。 薇薇安有瞬间的恍惚,等她反应过来时,听到星星急切的声音: “——不要直视灵界!” 尖叫声在她脑海里炸起,她从那恍惚的状态中醒来,星星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听好了,深渊毗邻灵界,加之皆有众神的封印,经常会有深渊的生灵被灵界呼唤蛊惑,沦为阴影们的傀儡,你刚才看到的是灵界的倒影,仅仅是一片虚影,但这是能让魔鬼疯狂的源头,即使是深渊大魔鬼,如果意志不够坚定的话,也会在这日复一日的呼唤中逐渐沦为阴影的傀儡。” 或许这才是深渊屡次与人境发动战争的原因,灵界是比深渊更加危险的禁忌,它封印着世界的秘密,从没有生灵能从它里面活着归来,就算回来那也不是原本的存在了。 深渊的生灵们如此好斗,是否有灵界的影响呢?他们无法抵抗灵界的呼唤,只能日益精神扭曲,陷入疯狂,迫切地寻找着发泄的方式。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难怪每一位魔族都对攻占人间如此渴望了。 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从身后传来,阿斯莫德摩挲着她的后颈,“你听到了?” 薇薇安睁大眼睛,“你是说那些呼唤?” 他的手指滑入了她的衣领,冰凉的体温让她打了个哆嗦,阿斯莫德看了她一眼,说道,“每位深渊生灵诞生后都得学会一件事——如何抵抗灵界的呼唤。” 薇薇安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阿斯莫德似乎勾了勾唇角,他将薇薇安抱了起来,薇薇安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听他哈哈大笑,“你知道每个回应了灵界呼唤的魔族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她小幅度地摇头,阿斯莫德的声音低沉了起来,“他们无一例外都沦为了阴影的傀儡,然后死在了其余魔族的手上。”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哪个种族,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阴影的存在。” 他的手指渐渐地滑到了隐秘的部位,掐着薇薇安的软肉,耐心地摩蹭,薇薇安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喘息着,她咬着下唇,强行找回一些理智,“你去哪里了?” 阿斯莫德咬她的耳垂,让那块软嫩的莹白变得红艳,“想知道?” 薇薇安听着耳边传来的有力心跳声,点头,阿斯莫德捏她的手指,笑得有些危险,“去杀几只小虫子了。” 薇薇安想起了那只白眼睛的乌鸦,她想到了便也问出来了,然而话音刚落就急急地尖叫了一声,浑身哆嗦个不停,唇角险些被她咬破,她的反应取悦到了魔鬼,这些日子遍布阴霾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你最好不要有多余的想法,跟深渊魔鬼做交易只会尸骨无存。” 他在警告薇薇安,即使自己也是深渊魔鬼的一员,他在告诉薇薇安不要试图离开他的视线,在这深渊地狱,离开了他的庇护,一个柔弱的人类只会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薇薇安无力地应了一声,她彻底没力气了。 她在宫殿的榻上醒来,枕边尚存余温,星星安慰她,“其实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薇薇安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机会,星星微妙地说,“灵界通道。” 薇薇安从床上坐起来,星星说道,“正因为深渊与灵界毗邻,所以这里的灵界入侵程度是最深的,而打开灵界通道的成功率也是最高的……当然,也是最危险的。” 一不*小心,就会堕入灵界,或者被撕裂在裂缝里。 “你觉得我能做到吗?”薇薇安反问,星星沉默了,因为薇薇安确实毫无力量,她连最简单的魔法都不会,她甚至都没有魔力。 一人一星星绞尽脑汁,星星给薇薇安出谋划策,“你可以试试借用神明的力量。” 薇薇安:“噢?哪个神?” “幻梦境之主。” 星星的语气有些飘忽,“你有祂的权柄碎片,虽然祂已经死了,但力量还在,而且最重要的是,额……他应该挺喜欢你的,我说的是那个复活的梦境之主,其实你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顶替祂的位置,我猜祂应该不会介意的。” 薇薇安颇感兴趣地让星星继续说下去。 星星说道,“幻梦境之主陨落了,祂的权柄也四分五裂,我不确定祂的神性是否在那个人身上,但毫无疑问,你有祂部分的力量与权柄,只要那个人还没有取回自己的神位,你就可以顶替祂的位置,当一个残缺的半神。” “当然,这也只能说说了,因为凡人是承受不了神明的力量的,就算你能成功代行神权,成为残缺的半神,但你也会在获得力量的下个瞬间就死去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方法。” 星星说,“祷告吧,向死去的神明祷告,祈求祂的回应。” 薇薇安逐渐瞪大了眼睛。 “用那枚被封印的戒指做媒介,颂念祂的神名,呼唤死去的神明,连接祂还尚存人间的意志,不是梦境之主,不是魔术师,不是梅林,你要呼唤的是死去的幻梦境之主。” “将祂从死亡的长梦中唤醒,支配祂,奴隶祂,让祂为你所用,你将获得一位神明的爱。” “来吧,呼唤祂的名字……” “幻梦境之主。” 第55章 神明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薇薇安失望地躺回了榻上,却发现自己的蓝宝石戒指在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封印失效了。”星星惊疑不定地说。 它又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失望,毕竟幻梦境之主死了这么多年了,即使还有一点意志也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早被那个人同化了,反正我们喊一喊也不吃亏,说不定祂就应了。” 薇薇安慢吞吞地说,“如果听到的是梦境之主呢?” 星星沉默了,它也通过这失效的封印联想到了一些东西,它原本是想让薇薇安绕过那个不正常的梦境之主试试能不能祈求到真神的庇护,虽然这位神明已经死去,但只要祂的力量还在,那么祂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回应信徒的呼唤。 一人一星星同时盯着这枚戒指陷入了沉默。 星星:“唉,当初就不该让你留在他身边的。” 夜晚入睡的时候,薇薇安原本还担心是否又会被拉入未知存在的梦境,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块梦境权柄的碎片低调又安静。 阿斯莫德近来总是外出,他麾下的魔族们都有些躁动不安, 灵界有所异动, 与之毗邻的深渊居民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一位魔鬼大公,他要处理的事情其实非常多,上到与人间的战争收尾,下到下属们的争斗,他派了几只魔族来保护薇薇安,是防备外人也是在看守她。 薇薇安几乎没有多少自由,她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就是去看看殿外的花海,因为担心她被灵界呼唤蛊惑,阿斯莫德也不怎么允许她出去。 这一天,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发现身前多了一道影子,黑发魔鬼沉沉地凝视着她,红眸里萦绕着某种未知的情绪,薇薇安钻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 自从来到深渊起她从未如此主动过。 阿斯莫德想。 轻而易举地捞起她,让她攀附在自己身上,他们没有再做多余的事,薇薇安盯着魔鬼毫无防备的脖颈,目光发散,不知在想什么。 阿斯莫德察觉到了她的走神,不轻不重地掐了掐她的腰,薇薇安吃痛回过神来,男人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手掌炽热,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温度在无声攀高。 他的手指钻入了衣料里,摸她柔软的小腹,薇薇安这些日子被他折腾得不轻,每晚都十分疲惫,魔鬼感到遗憾,要不是顾及人类的体力有限,薇薇安要遭受的可能不止是这些。 薇薇安没有回他,阿斯莫德不肯放过她,他的手指向上攀升,落在了她的脊背上,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可是却沾染了其余人的气息。 每当她意乱情迷时,总能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抚摸自己的脊背,仿佛要剖开她的皮肉,看看那颗藏在内里的心脏。 冰冷,战栗,魔鬼在品尝他的羔羊。 这纯洁的羔羊跑出了他的羊圈,独自一个,弱小又无助,不知有多少野兽觊觎她,他是她的第一个饲主,也会是唯一的,他曾经因为大意而让她见识了人间的喧闹,但现在她的归处只有深渊地狱。 他会为她打造最合适的牢笼,让她在这一日日的沉沦中遗忘自己的故乡,她会为他诞下子嗣,他们的孩子或许会继承他的血脉,成为深渊大魔鬼,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为她们扫清一切障碍的。或许他们的孩子会像她,是个人类,但有他的血脉无论如何都不会弱小到哪里去。 深渊弱肉强食,强大的血脉是维系统治的根本,高等魔族天生就对其余魔族有压制能力,但有时阿斯莫德会想,如果他们的孩子是个人类,那倒也不错,那必定会像她的母亲,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与明亮的黑瞳。 这样的畅想让残暴的魔鬼大公罕见地生出了一点柔情,深渊缺少人伦道德,更别提情感了,魔鬼们狡诈残忍,自相残杀是常态。 或者说,像阿斯莫德这样的存在简直称得上异类,他竟然对一个弱小的人类动了心,甚至还要将她转化为同族,对大部分的魔鬼来说,人类不过是闲暇时间的消遣,或是作用储备的食物。 猎人爱上了猎物,这真是闻所未闻,是猎人自身的原因,还是猎物的蹊跷呢。 二者都没有时间去计较那么多了,阿斯莫德搂着颤抖的少女,她的黑发湿漉漉的,泪如雨下,鬓发轻摇,乌黑的眼眸湿润又朦胧,仿佛蒙着一层雾气,让人瞧不清她内里的想法。 她紧紧抓着阿斯莫德的胳膊,几乎要在上面抓出伤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自白皙肌肤上滑落,她几乎要将身体里的所有水都流尽了。 阿斯莫德抚摸她的小腹,即使这些日子他们夜夜待在一起,可似乎没有多少作用,她睁着乌黑的眸子望他,“我想出去。” 男人眯着深红的眼眸,神情餍足,答应了下来,薇薇安躺在他的怀里,有些疲倦地想如果每次都要这样才能满足她的要求,那她肯定会累死的。 薇薇安想去出去看看,当然前提是身边得有人陪从,几名魔族侍女为她更衣。 原本他的宫殿里是没有多少仆人的,可是自从薇薇安住了进来后,他的一些下属心思就活跃了起来,为了讨好大公往殿里送了许多仆人,阿斯莫德留了几个弱小的魔族侍女服侍薇薇安。 这些侍女皮肤呈蜜色,身材高挑,个个比薇薇安起码高半个头,她们的体型比人间的一些男性还要夸张,头顶各种各样的犄角。 几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擦拭薇薇安的身体,她们从未出过深渊,自然也没有见过人类,原本因为大公是绝不敢多看薇薇安一眼的,但后来她们发现薇薇安没有她们想的那么可怕,而且有她在的时候大公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 因此此刻大着胆子偷看薇薇安,人类瓷白的肌肤被没有控制好力道的侍女留下了几道痕迹,她们惶恐地跪了下来,薇薇安让她们起来,魔族侍女们连忙帮她换好衣服。 她们从未见过薇薇安这样的存在,柔弱,纤细,胳膊细得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掉,与深渊格格不入,在深渊弱小就是原罪。 但又似乎有种让人着迷的魔力。 几名魔族侍女忍不住想要仔细嗅闻她的味道,薇薇安朝身后退了一步。 薇薇安的活动范围并不大,阿斯莫德允诺她可以出去看看,但绝不能离开他的领地,而且每回出门身边必然跟着起码两名魔族战士。 她试过与看守她的人搭话,但他们仿佛在事前被警告过,无论她如何表示也不回应她,更鲜少直视她。 阿斯莫德是个强大的领主,他统领下的魔族们没有一个对薇薇安的存在表示异议,或许只是因为有异议的都没有让她见到,她有时在宫殿里见到有其余的魔族来向他汇报事务,但在看到她后又迅速噤声。 薇薇安走到他的座椅上,歪头问道,“为什么不说了?” 阿斯莫德眸光深沉,薇薇安看看他又看看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的魔族,无趣地准备转身就走,但在下一瞬被拎进了怀里,阿斯莫德傲慢道, “继续。” 魔族战战兢兢地汇报完了全过程,等大公点头后才脚底抹油般的离开了,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觉得这副场景有些熟悉,又有魔族进来,他们这次连头都不敢抬了。 薇薇安安静地待在他的身旁,阿斯莫德大多数时候神情冷漠,对下属也没有多少好脸色,直到没有人再进来,薇薇安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 阿斯莫德摸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黑岩崖。” 薇薇安又问,“那我能去吗?” 阿斯莫德看她一眼,没有问原因,“想去就跟好我。” 深渊有许多势力,与阿斯莫德交好的黑岩崖算一个,它的领主是个罕见的不好斗反而沉迷各种杂术的深渊魔鬼,黑岩崖的领主请他帮忙镇压来犯的魔族,若是从前的阿斯莫德定是无视的,但这女人上次来帮薇薇安诊断过,虽然结果让人失望,但他既然之前承诺过会帮她那就不会反悔。 黑岩崖的领主见到薇薇安的瞬间就扬起了笑脸,在见到她身后的阿斯莫德时脸又垮了下去,薇薇安发现这个魔鬼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魔鬼都不一样。 她的领地里全是动作呆板的人形木偶,木偶们有的来为她倒茶有的来为她捶背,薇薇安好奇地抓住一个木偶观察,发现这些可能并不是靠魔力运作的,它们的内部有许多细小的齿轮,支撑着木偶的动作。 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星星惊讶地“哇”了一声,它小声地说道,“……不可思议。” 薇薇安小幅度地扭头,星星和她窃窃私语,“这些东西……让我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它说,“虽然还很幼稚,而且大方向还错了,但是也很了不起,这个时代太原始了,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发展到下个阶段,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神明与魔法的存在,超自然的伟力意外地拖延了文明的进展,宗教信仰竟然还占据主导,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认识到……” 星星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它语气复杂地问道,“你听懂了吗?” 薇薇安诚实地摇头,她又很感兴趣地问,“你说的下个阶段是什么意思?” 星星语气飘忽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意思是它不会回答了。 黑岩崖的领主对他们很热情,看到阿斯莫德披上盔甲后更热情了,阿斯莫德睨她一眼,“保护好她,不然我下一个踏平的就是你的领地。” 女人笑眯眯地跟他挥手,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深渊大魔鬼,除去头顶的犄角就像个普通的人类。 她拉着薇薇安满脸神秘地说道,“宝贝~你想不想看点好东西?” 薇薇安后来才知道她给自己看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 女人满脸惊愕地盯着自己的镜子忽然亮起耀眼的白光,一道身影迅速勾勒出来。 他睁开了那双如梦似幻般的紫眸,笑着朝薇薇安招手, “来我这里,薇薇。” 神明回应了她的呼唤。 第56章 菲莉娜觉得自己可能要被阿斯莫德宰了。 她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承诺在她的保护下不会出任何意外的——现在意外来了。 天哪她不是个擅长打架的魔鬼啊! 那个柔弱的让她忍不住心生怜惜的人类女孩正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男人,菲莉娜把她护至身后,强装镇定, “你是谁?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谁给你的胆子抢阿斯莫德的女人的? ! 我都没敢下手呢! 紫色眼睛的年轻人朝她笑了笑, 菲莉娜怔住了, 她只感觉眼前一花, 噢……魔神在上,她好像看到死去多年的太奶奶了……深渊魔鬼猛然睁开眼睛,身后的女孩不见了, 她正满脸恍惚地被那个男人牵到了身边。 醒醒啊!让阿斯莫德看见了你不会出事但我绝对会出事的啊! 魔鬼张开羽翼,猩红的双眸死死盯着陌生的男人,利爪毫不留情地刺向他,但什么都没有刺中,原地只有飞舞的花瓣。 她忽然飞至半空,张嘴发出嘹亮的尖叫, 响彻整个深渊的尖叫。 紫眸年轻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我无意伤害你。” “把她还给我。” 再不还给我阿斯莫德绝对会宰了我的!死无全尸的那种! 菲莉娜暂时不想死, 她好歹是个深渊大魔鬼, 而且还是个领主级别的魔鬼,她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呢,她的实验还没完成呢。 但她看不透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个存在, 她连他的种族都看不出来。 菲莉娜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她反应极快地闪避开来, 躲开了魔鬼大公敌我不分的一击。 攻击落空了,又一次击中了花瓣。 阿斯莫德眼眸冰冷, 目露杀机,“找死!”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们俩打起来就不要管我了! 不枉我千辛万苦把阿斯莫德摇了过来…… “轰!” 暴怒的魔鬼毫不留情,原地的木偶们皆在他的怒火里化为尘屑,菲莉娜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场景。 现场多了一只暴怒的魔鬼。 薇薇安似乎陷入了某种混沌的状态,她的一切都凝滞了,现实与梦境重叠,某种近乎迷幻的晕眩状态笼罩着她,她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 “薇薇。”他温声说道,“看着我。”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那双紫色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幽深的漩涡,那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海洋,平静,内敛,温和地注视着人间。 他将入梦的少女搂至怀中,叹息道,“找到你了。” 杀意瞬间倾涌而出,阿斯莫德死死盯着他的手,猩红的血眸被怒火攻占,他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人类?” 梦境之主微微笑道,“我暂时不想在深渊动手。”他的手指滑至了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视线在她白皙肌肤上显眼的痕迹上多停留了几秒,他依然在笑,但笑容里似乎多了什么。 “所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箴言自他口中吐出,语言化作力量约束着深渊的生灵,在场所有的深渊生灵情不自禁地身体一僵,即使是强大的深渊大魔鬼。 凡祂所言,必为真实。 即使这是一位失去了神位的疯神。 阿斯莫德逐渐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视,被怒火冲晕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魔鬼眯起了猩红的血眸,神情透着某种评估。 “……天界什么时候能随便派人来深渊了?” 梅林摇头否认道,“我并非来自天界。” “不管你来自哪里。”阿斯莫德神情冷漠,凶相毕露,“今天都得给我留下来。” 既然愚蠢地选在了深渊与他争斗,那就要做好被魔鬼撕裂的准备,众神的视线可投不来深渊,这里是他的主场。 阿斯莫德张开背后的黑色羽翼,手中利爪骤然生长,他死死盯着对面人的手,神情暴虐,“谁准你碰她的?!” 梅林轻柔地抱住了怀中的人,让她能够睡得更加安稳,忽然扭头,温和笑道,“小姑娘,借一下你的镜子。” 不等阿斯莫德出手,只见造型古朴的镜子表面迅速闪过一阵耀眼的白光。 不见了。 来历不明的家伙在深渊魔鬼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他的珍宝。 “哐当”一声,镜子掉在了地上。 …… 温暖。 薇薇安最先感受到了是温暖,仿佛躺在太阳底下,暖和地她不想翻身,混沌的大脑不愿意思考,大概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 ——深渊哪来的太阳。 她醒来了。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庞,紫色眼睛的魔术师朝她微笑示意,薇薇安歪头看了他许久,忽然凑上前去摸他的脸,等她摸够了才从床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发现这里是处卧室,她推开门,梅林含笑望着她,纵容着她的一切行为。 外面没有太阳。 这里还是深渊。 薇薇安又爬回了床上,不过和梅林保持了一床被子的距离。 “瑟兰。”她喊道。 魔术师的脸无声融化,虫豸在上面爬进爬出,半边脸庞丑陋得宛如恶鬼,他用完整的半张脸朝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呦~瞧瞧,这不是我们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吗?” 他坐在桌前,长腿翘起放在桌子上,双手环住后脑,抵着椅子,红发垂地,深蓝的眼眸兴味地打量着她,恶意地开口道, “你身边那只天使呢?该不会抛弃了你吧?怎么让我们柔弱的小女孩独自一人沦落到了深渊呢,嘿,让我猜猜,是不是玩腻了你~” 薇薇安温柔地望着他的脸,柔柔地说道,“你不仅说话恶心,长得也让我倒胃口。” 瑟兰哈哈大笑,他猛然从椅子上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半边腐烂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他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得恶毒又张扬。 “你要不要亲自摸一摸有多恶心……” 红发男人说话的时候,深蓝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他们久久地对视着,仿佛亲密的情人,他的手攀到了她的心口,在周围打转,她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脖颈上,用了七成的力气,在男人的脖子上留下了抓痕。 “宝贝,你在撒娇吗?”瑟兰挑眉,他忽然换了副语气,循循善诱起来,“杀人不是这样的,你看看你,被那些男人宠坏了吧,连爪子都被磨掉了。” 男人冰凉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猛然用力,温热,潮湿,薇薇安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几滴血珠,少女的神情纯真又无辜,她的半边脸都被溅上了血迹。 仿佛纯洁的羔羊被送上了屠宰场。 他按着她的手刺穿了他的喉咙。 她的手在他的身体里。 红发男人仍在笑,狂笑不止,薇薇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不准,又趁薇薇安不注意抓住薇薇安的另一只手,薇薇安低眸,看到他的衣服不知不觉早已散开了,露出赤裸的胸膛,毫无防备的心口。 “来,我教你怎么杀人。”男人边喘着气边大笑着说。 薇薇安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穿过紧致的皮肉,扒开碍事的骨头,挑断流淌的血管。 她摸到了他的心脏。 扑通。 扑通。 还在跳动的心脏。 真奇怪,他明明早就死了,为什么心脏还会跳。 薇薇安很好奇,所以就问出来了,她的手还在他的心上,但她却忘了她的另一只手堵在他的喉咙里,这只手阻断了他的语言能力,他说不出话来了,之前的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好恶心。”薇薇安有些厌恶,她想起了阿斯莫德总想让她服用的那颗心脏,觉得更加恶心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只有一只手成功了,男人获得了说话的能力,他还在笑,疯狂地大笑,仿佛只会笑了一样,从喉中滑出的声音像漏风一样,嗓音嘶哑,像拿块凹凸不平的石头摩擦过光滑的镜面。 破锣嗓子。 好难听。 闭嘴。 床上,椅子上,桌上,被子上,衣服上,脸上,全都溅满了他的血。 她的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好难闻。 他凑上前来亲她,薇薇安躲不开,只好被迫承受着这疾风骤雨般的亲吻。 好恶心。 不要动了。 手卡住了。 他还在动。 好恶心。 手从他胸前穿了过去,半个手臂都卡在了他的胸膛上。 肋骨刚好卡住了她的胳膊,温热的肉.体在捂热她的手,那颗心脏还在跳,跳得前所未有地有力,咚咚咚,仿佛要从她的手里跳出来。 别跳了。 吵死了。 他舔她脸上的血迹,从额头舔到嘴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男人的红发滑过她的脸颊,他发出怪异的笑声,甜腻地喊她“宝贝”“心肝儿” ,深蓝的眼眸里欲望与杀意交织在一起,身下是两个巨大的破洞。 像个畜生。 这个认知让薇薇安忽然没有那么烦躁了,她甚至能温柔地看待他,虽然他的外表变了很多,没有了尾巴也没有了耳朵,眼睛也不再是绿色的了,但他其实还是自己的宠物。 “坏猫。”她咯咯地笑了出来。 第57章 最后完全分不清是谁的血了。 薇薇安靠在床榻上, 身上都湿透了,有他的血也有自己的血,红发男人咬她的锁骨, 尖牙刺破皮肉, 血液自白皙肌肤上滑下。 他们靠得太近了。 近到两个人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薇薇安忍得反胃, 想要抽回手,但被男人不容拒绝地按住。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有人进来了。 薇薇安茫然地被抱了起来, 双手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获得了自由,梅林取出张手帕耐心地帮她擦手上的血液, 她的脸上也溅满了血液,但被舔去了大半,梅林帮她擦完手又来帮她擦脸。 他擦得很仔细,照顾到了每个角落, 耐心又体贴。 瑟兰躺在床上哈哈大笑,他的心口是一个巨大的破洞,血肉在上面蠕动着生长,事实上,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是被啃食过的痕迹,但他又无时无刻都在再生。 除了他脸上的伤口。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不死的怪物。 他浑然不在意地脱掉已经湿透的上衣,赤着上身,在衣物之下他的身体仿佛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形销骨立,只剩白骨,一半健全完整,犹如活人。 薇薇安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瑟兰嘻嘻笑道,“吓到了?” 男人的红发被血打湿,紧贴在额边,犹如火焰在燃烧,脸上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像开了朵血花,半边脸庞锋利如刀。 薇薇安低头,看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滑过她的锁骨,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愈合了。 “梅林?”薇薇安迟疑地喊道,她不确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是复活的梦境之主,还是魔术师梅林。 他抬起了眼眸,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薇薇安忽然感到不适。 面前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她一开始认识的梅林不会回来了。 梅林轻飘飘地瞥了瑟兰一眼,红发男人露出恶意的笑容,“怎么,还不准我多看会儿吗?”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会,梅林抱起满脸迷茫的薇薇安去了另一个房间。 瑟兰盯着他们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薇薇安被放到了床上,梅林坐在她的面前,他们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温和,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分开。 “你是怎么来深渊的?”薇薇安最先打破沉默。 梅林从怀里取出了一面镜子,薇薇安睁大了眼睛,这面眼熟的镜子让她有些不确定,魔镜表面闪过一阵微弱的白光,有气无力地和薇薇安打了个招呼。 “……为什么有两面魔镜?” 深渊为什么会有一面一模一样的魔镜? 为什么魔镜可以连接人间与深渊? 她知道魔镜拥有传送的能力,可是这可是众神设下的封印,仅仅凭一面镜子就可以打破吗? “它累坏了。”梅林微笑了下,没有正面回答,“打开通道还是有点勉强它,不过好在深渊还有一面魔镜。” 魔镜勉强闪烁了下算是回应,薇薇安摸了摸光滑的镜面,问道,“魔镜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块碎片,也是一把钥匙。”梅林说。 “深渊的那面也是一块碎片?”薇薇安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人间还有许多面魔镜?深渊也有?” “碎片的载体不一定是镜子。”梅林耐心解答。 “可惜它不能将我们送回去。”梅林轻轻叹息了一声,魔镜轻闪了一下以作回应。 薇薇安低头看古朴的魔镜,就在刚才,她询问了星星,可是罕见的星星也看不出来魔镜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面看似普通的镜子不仅能解答问题,拥有不低的智慧,而且还能连接人间与深渊的通道,那可是众神布下的封印,它到底是什么存在的碎片? “我觉得…有点熟悉。”星星犹豫地说,“为什么我之前从来都没注意过这面镜子……”它小声嘀咕。 薇薇安盯着梅林换了个问题,“爱丽丝在哪里?” 不仅是爱丽丝,他身边的箱子也不见了,他现在和最开始那名魔术师完全不一样了。 “她回去了。”梅林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真正的族群了。” “摩多?” 梅林颔首,“终有一日,她会取回自己的王位,而现在时间到了。” 薇薇安缓缓地开口道,“是你给她喝的变形药水?” 梅林望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薇薇安原本还有很多问题的,他们分别太久了,而一开始是他把她送走的,现在来找她的也是他。 她应该问他为什么要让她去找精灵故乡的,可是此刻却咽下了这个问题。 不是他。 真正的魔术师不见了。 这只是个披着魔术师皮囊的陌生人。 他不是那个薇薇安最开始遇到的人。 她感到一阵茫然,在薇薇安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被一位魔术师捡到,随着他渡过了一段流浪的生活,那是一段久违的平静生活,但是后来发生了许多意外。 “这里是哪?”她最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流岩城。”梅林回答,“深渊的一座城池,我们将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三天后通过灵界通道前往人间。” 薇薇安“噢”了一声,没有继续回应他了,她抱着蔫哒哒的魔镜,心里有些抗拒这个梅林。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梅林见状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紫色的眸子含着笑意,薇薇安歪头打量他,觉得在他身上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她不喜欢这样的相似。 一双手落在了她的头顶,梅林轻抚她的长发,从头发一直摸到后颈,微凉的手指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这是个暧昧的动作,从前的魔术师不会这样做。 他会摸人偶的脑袋,但也仅限于这样了。 薇薇安又一次找到了他和魔术师的不同。 她的手被捧了起来,梅林低眸看她的戒指,忽然笑了起来,“白天使帮你封印了它?” 薇薇安没有回答,梅林温和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取下来,嗯,封印现在已经失效了,因为我在你身边。” 这是魔术师送给薇薇安的,薇薇安摇了摇头。 梅林望着她不急不缓地笑道,“薇薇,从见到我开始你就不太高兴,为什么?” 薇薇安的手被他捉住了,放在手心里摩挲,她其实有些难受,先前和瑟兰的那一遭让她感觉有些恶心,即使身上已经被打理干净了,但那种黏稠湿淋淋的感觉仿佛还攀附在骨头里,让她坐立不安。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搓着自己的手,仿佛要搓掉一层皮,少女低头的模样十分认真,黑发滑过她的耳边,她的脖子上布满了新旧的痕迹,斑驳青紫,有的是魔鬼之前留下的,有的是瑟兰新添的,配合着白皙的肌肤对比地触目惊心。 黑发遮住了圆润的肩头,脱去这层衣物,她的身上全是别人留下的痕迹。 没有得到答案,他也耐心地说道,“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薇薇安抬头看他,“我要洗澡。” 梅林满足了她的要求。 薇薇安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浑身都泡在水里,她清洗地十分仔细,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她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总觉得身上全是血,瑟兰的血溅了她满身,她动了动鼻子,总有血腥味挥之不去。 可她明明已经洗干净了。 “好恶心。”薇薇安厌恶地说。 她洗了许久,久到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上,薇薇安从房间里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黑发及腰,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痕迹,她不久前还和阿斯莫德待在一起,现在又和另外的男人待在一起。 她的心口有一道浅浅的痂痕,这是深渊魔鬼留下的,她身后也有一道他留下的烙印,仔细算来,竟然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最多。 星星安慰她,“等你回了人间就立刻召唤天使。”它让她暂时忍耐一下。 薇薇安恹恹地躺回了床上,她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劲来,脸颊烫得惊人,意识也轻飘飘地*仿佛在云端行走。 “啧。”她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道不耐烦的咂嘴声,一双手放在她的额头,过了会才放下来。 “我早就说了深渊待久了连巨龙都会得病,那个魔鬼怎么照顾她的,不会以为天天把她藏宫殿里面就好了吧?”她的衣襟被打开,露出了底下滚烫的肌肤,薇薇安忽然睁眼,她安静地望着面前的红发男人,瑟兰与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 他哼笑了声,“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不就是一个魔鬼吗,把自己弄成这样,宝贝,你先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薇薇安盯着他看了会,轻柔又无害地笑道,“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陷是什么吗?” 瑟兰挑眉,看她的双唇张张合合。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不幸的那个,活着没有留下痕迹,死了也不得安息。” 男人深蓝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他捏住薇薇安的下巴,但动作还没开始就被打断,薇薇安靠在梅林的怀里,朝红发男人微笑,“即使是现在,你也受困于人。”她轻飘飘地说道。 梅林帮她的衣服系好,表情温和,没有在意她和瑟兰之间的针锋相对,薇薇安垂眸看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男人,在她最初与魔术师分开的时候,被一只魔物缠上了,现在想来应该也不是巧合。 白银圣子的堕落与梦境之主脱不了干系。 “不用害怕。”梦境之主说,“那只魔鬼找不到我们的。” 第58章 这是一座被群星环簇的高塔。 常人无法轻易窥见, 只有得到命运眷顾之人才能进入。 当她走进这座塔的时候,某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她。 她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女童,蒙眼女童朝她说道, “你好,我是■■■ ,很高兴见到你。” 阿娜莎塔西娅也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呀~” 女童朝身后退了一步,声音稚嫩,语调平缓,“经我的观测,你的身上携带着碎片,是否同意让我回收,如果同意请回答是,拒绝请回答否。” “否。”阿娜莎塔西娅毫不犹豫地说道。 女童点头,似乎某种缺失的东西逐渐回到了她的身上,她脆生生地问道,“你想找我看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阿娜莎塔西娅好奇地问。 “当然。”女童的声调有了些许的上升, “我精通一切,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占卜、预言、观星不过是手段,我无所不知。” “好厉害~”她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女童,“那你能告诉我上一个众神之主是谁吗?” 女童沉默了。 阿娜莎塔西娅被赶出去了。 她有些气馁, 回到自己的宫殿里,越想越生气, 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为了去群星之塔她可是耐着性子认真学了好几天巨龙语,这个据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在创世之初就存在的语言,目前她只见过人皇会,他承诺只要她能入门就答应她去那座塔。 人皇无言地望着半夜三更絮絮叨叨来找他抱怨的少女,她可能刚从床上起来,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乌黑的瞳孔亮得惊人。 她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我可是准备了这么久!她怎么一下子就把我赶出来了!” 她又念叨,“我只问了一个问题,连塔里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铺垫良久她终于暴露了真实目的,“我能不能不学了~” 人皇静静地听她说完,确定她没有话了才开口道,“可以。” 阿娜莎塔西娅高兴地拍手,人皇望了她一眼,说道,“如若不想学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没有人能强迫你。” 阿娜莎塔西娅垮着脸,“巨龙们是不是喉咙长得很奇怪啊,它们的发音完全就不符合常理!” 人皇点头,赞同道,“巨龙的确与人类差别极大。” 她说了半天觉得有点冷,她是大半夜偷跑出宫殿来找他的,身上也没有多穿衣服,现在那股兴奋劲过了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了。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温暖,火光亮起,赤红的君王张开手掌,上面一簇火焰在燃烧,并不刺眼,但驱散了寒冷。 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她好奇地凑上去想看清楚,那簇火苗突然摇摆了起来,“嗖”的一下就蹿到了她的手里。 “哇!”她又兴奋又惊讶,火焰乖巧地待在她的手心,她忍不住戳了戳,火焰就配合地东倒西歪,它包裹住她的手掌,火舌舔舐着她的手心,让整只手都温暖了起来。 “这是给我的吗?”她眼神放光地望着人皇,红发的高大男人沉默了会,点头说是。 少女得到了新玩具顿时顾不得其他的了,她小心翼翼地握着那簇小小的火苗,火焰亲切地贴着她的脸,并不滚烫,相反是仿佛站在太阳底下般的温暖。 “它将保护你。”人皇说,声音平静,“你将不惧阴影与黑暗。” 辉煌的宫殿里,只有红发的人皇与黑发的少女,阿娜莎塔西娅偷瞄他,奇怪道,“你为什么从来不睡觉?” 她每回来找他他都坐在他的王座上,她还没有见过他离开过这座宫殿。 “睡眠于我无用。”人皇回答,他的嗓音是一成不变的低沉,但阿娜莎塔西娅却感到了某种深沉的倦怠,真奇怪,这个高大的男人可是人间的帝皇,坐拥一切,连孩子都个个让人省心,可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旁人称赞他威严,可她觉得他十分压抑。 所以她说道,“你为什么不笑?” 少女的神情天真而无知,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希望他能对她笑,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像从前那样,人皇对她有求必应,所以这一次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不会被拒绝。 人皇望着她,深蓝的眼眸并无多少波澜,他问道,“这是你的要求?” 她点头。 人皇说道,“作为交换,你也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阿娜莎塔西娅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 “你最近太懈怠了,我给你找的老师都说你总是无故旷课,你若是不想学习宫廷礼仪就算了,但基础的文化知识你得掌握。” 阿娜莎塔西娅忽然捂住耳朵,大声道,“我不要!” 她低着头因此没有看到人皇的嘴角似乎轻微地动了动,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吧。” 阿娜莎塔西娅沮丧地望着他,没有动,那簇赤红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从袖子里钻了出来,亲昵地碰碰她的脸,人皇深蓝的眼眸里倒映出火焰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火焰,火焰的动静逐渐弱了下来,它畏畏缩缩地缩回了少女的衣服里。 这簇火焰并不会烧毁任何东西,少女惊讶地发现即使她把头发缠在它身上,也不会被烧坏。 人皇静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他阖眸,陷入了短暂的沉睡,空旷的宫殿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改变。 …… 这是一只奇怪的猫。 她观察了它好几天了,它有着一身纯黑顺滑的皮毛,幽绿的眼睛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为什么她会从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出嘲讽来?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就和那只猫一样奇怪。 她身边奇怪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比如说面前的这个奇怪的魔术师。 “你好,小姐~”他跟她打招呼,声音轻快,“你想看一个魔术吗?” “什么魔术?”她好奇地问道。 那只猫甩着尾巴步伐优雅地跳进她的怀里,她吓了一跳,险些把它甩出去,黑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哇,会凶人的猫。 魔术师微笑着说,“一场奇妙的魔术,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耐心补充道,“你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一个客人,所以可以向我提三个要求,嗯,免费的。” 他忽然微妙地弯了弯唇角,“无论什么要求。” 她认认真真想了许久,抬头说道,“我暂时想不到,可以先存在你这里吗?” “当然可以。”他好脾气地说道,“你想什么时候都没关系,只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听到的。” “那你叫什么呢?”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魔术师朝她微微一笑,“叫我梅林吧。” 他看了眼赖在她怀里不愿意挪窝的黑猫,苦恼起来,“它好像很喜欢你……” 她伸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黑猫舒服地翻了个身,幽绿的瞳孔弓成了一条直线,魔术师试图拎起它的后颈,黑猫炸毛地朝他伸爪,动作矫捷地又跃进了她的怀里。 这一番变故让她目瞪口呆,她抱着沉甸甸的黑猫,看看魔术师又看看呼呼大睡的黑猫,魔术师无奈地摊了摊手,“它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她小心地开口道,“那要不要我把它买下来……” 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发愣,为什么她会想要买下这只猫? 魔术师唇边带着轻快的笑意,“不用买,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它喜欢你,那它就归你了,你现在是他的主人了。”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的“所有人”是什么意思,这明明是一只猫啊…… 魔术师摘下帽子,礼貌地朝她鞠了个躬,几只白鸽飞过,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已空无一人。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忽然感到肩头一重,一只黑猫正懒散地看着她。 她有了自己的第一只宠物。 …… 很显然,养宠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阿娜莎塔西娅苦着脸跟教宗抱怨,“它最近老爱乱跑,白天根本见不到它的影子!” 教宗摸着胡子,望着她露出了智慧的眼神,“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于是,当黑猫打猎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少女的怀里多了一只皮毛雪白的猫。 幽绿的瞳孔倏地锐利了起来,它弓起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露出锋利的爪子,朝陌生的生物呲牙咧嘴。 阿娜莎塔西娅不久后发现了一只无毛的白猫。 她不可置信地指责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这是我给你找的好朋友!” 黑猫嗤笑了一声,摇着尾巴跑掉了。 几番争斗,阿娜莎塔西娅败阵,她朝黑猫认输,“我不管你了行了吧,可你总要告诉我你每天干嘛去了,不然我身为你的主人岂不是很没用?” 黑猫舔她的脸,从脖子一直舔到肩膀,她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意,躺在床上和自己的猫说悄悄话,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衣服松松垮垮的,被它咬着拖下去了一半,大半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 “好痒~”她咯咯地笑,伸出素白的手指想推开不听话的宠物,黑猫一口咬住她的手指,不疼,因为它没有用力,它只是单纯地含住了她的手指。 粗厚的舌头刮过她的指腹,奇异的痒意,她点了点黑猫的脑袋,嗔怪道,“坏猫。” 少女和她的猫逐渐形影不离。 有时她会抱着自己的猫来找人皇,人皇漠然的目光扫过老实的黑猫,看到她时语气会有些许的变化,“何事?” 阿娜莎塔西娅摸了摸乖得不可思议的黑猫,说道,“我学完了!”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人皇默了默,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怀里的黑猫忽然动了动,但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又恢复了乖巧的样子,仿佛错觉。 见她还在看他,人皇沉吟片刻,说道,“想要什么奖励?” “还没想好!”她高兴地、理直气壮地说。 人皇沉默。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她摸着怀里的黑猫,自觉地坐在他的王座边上,自从她来后这传说中的黄金王座边上就多了一个座位。 她至今还记得其余人知道他要在黄金王座边上给她留个座位时的反应,白发苍苍的教宗登时就瞪大了眼睛,他的臣子们险些没有维持住表情,所有人都很震惊,只有她还很懵懂,问发生了什么。 人皇望着她,缓慢开口道,“你将成为朕的皇后。” “皇后?”她天真地反问了一句,“你要娶我呀。” 人皇点头,目光威严地扫过其余的人,所有人都迅速低头,不敢再多看他们一眼。 于是她被许多人架着试各种各样的衣服,一群女仆拿着根软尺量她的腰围,她们说她的婚服正在加急制作,她们还说她将拥有一场世纪难见的婚礼。 她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不给他量?” 寂静。 没人敢应她。 整座皇宫紧锣密鼓地筹备了大半年,教宗见到她就叹气,其余的皇子皇女们见到她就绕道走。事实上,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给他了,人皇看着她,她似乎没有一点自觉,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还有心思逗弄她的新宠物。 “皇后也要学习吗?”她问,表情有些不太高兴。 人皇淡声道,“学习与否,是你的自由。” 她一下子就被哄好了,忽然凑上前来,兴高采烈道,“你闭上眼睛~” 红发的男人轻阖双目,满足了她的要求,阿娜莎塔西娅打量他,忽然发现他其实长得十分年轻,五官锋利又英俊,红发垂地,像团燃烧的火焰,蓝眸深邃,一点也不像拥有十几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又偏偏气质威严又深沉,平白让人看不出年纪。她忽然又有些为难,如果她成了皇后那岂不是好多人都要叫她母亲了? “你若是不喜,可以不见他们。” 她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对面的红发男人早已睁开了眼睛。 阿娜莎塔西娅歪头看他,埋怨道,“你怎么睁开眼睛了……” 人皇没有回答,她又蛮横地命令道,“你快闭上!” 所罗门极轻地动了动眉毛,阿娜莎塔西娅盯着他,蹑手蹑脚地挨近他,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只黑猫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她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怀里,趁他不注意亲了他好几口,人皇睁眼,如海般的蓝眸望着她,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她像是证实了什么似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这威严的帝皇怀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特别嘛,亲起来也平平无奇,让她有些失望。 “……亚莎。”他忽然叫她,罕见地复杂,“你会后悔吗?” 阿娜莎塔西娅懵懂地看他,他重复道,“成为我的皇后,嫁人为妻。” 她歪头,问道,“如果我后悔,那你会放弃吗?” 答案是不会。 人皇微笑了下,一个从来不笑的人笑起来实在冲击有些大,像冰雪融化,枯木发芽,他的笑就像一团灰烬里的余火,这具孤独镇守人间数千载的火焰巨人终于有了些生气,他的红发仿佛要烧起来了似的。 阿娜莎塔西娅迷迷瞪瞪地望着他,这一笑实在惊到了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人皇破天荒地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他亲吻了她的手背,像忠诚的骑士守卫他的公主,他的动作既陌生又熟练,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白遍,克制又深情。 这高高在上的人皇,不可一世的征服者,伟岸的黄金王座之主,他低着赤红的头颅,漆黑的冠冕戴在他的头顶,他在亲吻她的手背。 所有的头衔去掉,他其实是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会为爱折腰的男人。 阿娜莎塔西娅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平静,有道声音在窃笑—— 看啊,这就是男人。 她困惑地扭头,确定自己身边没有多余的人。 一只黑猫走到她的脚边蹭她的脚腕,毛茸茸的脑袋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她离开了人皇的怀抱,抱起了被自己冷落的黑猫。 他们的婚礼筹备地十分紧张,最起码她见到的人都比她紧张,教宗花白的头发不知道掉了多少,看到她就唉声叹气,她没忍住问他为什么叹气。 老人更愁了,“为什么皇后连字都不认得……” 阿娜莎塔西娅瞪他。 被远调的帝国秩序之手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参加父亲的婚礼,她看着这年轻天真的“皇后”,咽下了自己的言语。 两位执政官难得相聚一堂没有针锋相对,二者皆心情复杂,每回出门都要好生打听一下未来皇后的行踪,免得和她偶遇了。 “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想的。”审判者说。 索伦蒂亚点头,“父皇的决定不是我们能质疑的。” 二者相似的容颜皆十足地慎重。 阿娜莎塔西娅倒没有想那么多,事实上,她整日被一群女仆追着去试自己的婚纱,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少女气冲冲地跟自己的猫抱怨,“我不要当皇后了!太麻烦了!” 黑猫舔她的脸,耳朵忽然动了动,“嗖”的一下就蹿出去了。 少女回头,看到几名女仆正微笑着看她。 她苦着脸被牵进了一间空房间。 衣服脱掉,换上崭新的婚纱,黑发被仔细打理着,被挽成了漂亮的发髻,脸上被扑了许多带香味的粉末,她们给她戴花环,又给她戴耳环,试各种各样的珠宝。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仆们手艺非常精巧,将她从稚嫩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女人,她有着纯黑的长发,盘起别在后脑勺上,乌黑的眼眸无害又湿润,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她的容貌美丽却不带任何的攻击性,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纯白的婚纱穿在她的身上,这美丽的新娘正满脸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试探着走了一步,几名女仆托着她的后裙。 于是她跑出了房间,趁所有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女仆们发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没敢追上来。 终于,她跑累了,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处被废弃的宫殿外,她崭新的婚纱绝对弄脏了,但那又怎样呢,她的新郎肯定不会介意的。 鞋子在跑的过程中掉了一只,过高的鞋跟让她有些不适,于是她踢掉了自己的一双鞋子。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是个有着一头赤红长发的男人,深蓝的眼眸里透着玩味,他将摔倒的她扶起来,嘻嘻笑着问道,“这是谁家逃婚的新娘啊?” 阿娜莎塔西娅迟疑地看他,“你是谁?” 红发男人靠在墙上,耸了耸肩,“真让人伤心,你竟然不认得我了。” “你是他的孩子吗?”她仔细打量他的脸庞,觉得越看越眼熟,和她的新郎起码像了五分,但气质天差地别,而且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嘘……”男人的手指忽然按在了她的唇上,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妖异又蛊惑,红发男人低笑道,“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炽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边,这陌生的男人竟不知不觉和她挨得极近了,那双深蓝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他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亲密的情人,真奇怪,他们应该才第一次见面。 “我是你未来丈夫的长子。”他轻飘飘地揭露了自己的身份,丝毫不在意她是否相信,他忽然抵着她的额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娜莎塔西娅情不自禁捂住了嘴,面前这张英俊的脸突然从中间裂成两半,半边脸庞丑陋如恶鬼,半边脸庞完好如初,红发的男人大笑出声。 “你喜欢哪张脸?” 危险。 阿娜莎塔西娅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她攥紧了衣袖,男人低眸看她,“你在找他的火焰吗?”他好心地解释道,“我把他的火熄灭了。” 红发男人虚伪地劝道,“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毕竟你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娘。” “但是。”阿娜莎塔西娅惊叫一声,身体突然腾空让她不得不抱紧了男人的脖颈,“你不觉得我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男人的红发随风飞舞,他肆意地大笑,脸庞无声地融化,逐渐恢复了她一开始见到的样子。 但是见过他那副模样,阿娜莎塔西娅已经对这个陌生的男人产生了警惕,她试图推开他,男人诱哄道,“反正你都要嫁给他了,不如先试试我怎么样?” “你当你的皇后,我当你的情夫。”他低低地笑,无声地勾引,“我保证让你满意。” “走开。”阿娜莎塔西娅神情冷淡,她忽然脸色一变,死死抓着男人的肩膀,少女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晕,她紧紧咬着下唇,身体轻微地颤抖,男人将手从她的裙底抽出,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他哑着嗓子笑道,“喜欢吗?” 他亲她的脸,动作温柔又缱绻,极尽的爱抚,务必让她感到欢愉,少女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别动了!” 他没有停。 “你觉得那个老不死的能让你这么舒服吗?”他谆谆善诱,“来,我教你怎么让自己快乐,我能做的比他更多。” 他确实没有撒谎。 阿娜莎塔西娅恍然地想,她应该拒绝的,可是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这个红发男人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的新奇刺激。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她既抗拒又忍不住好奇。 她到底还年轻,少女心性占了主导,对一切都好奇,有着强烈的探索欲。 她躺在红发男人的怀里,男人亲她的眼睛,她别过头去,神情有些冷淡,“你走吧。” 男人抓她的手故作伤心,“宝贝,你可真是无情~” 阿娜莎塔西娅看他,说道,“你想被他发现吗?” 红发男人笑得妖异,大半胸膛赤裸着,亲了亲她的手背,是调情也是勾引,“你以后要是寂寞了就来找我。”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他低笑起来,“只要你需要我。” 男人抬眸,脸庞英俊又锋利,他们真的十分相似呢,阿娜莎塔西娅想,以至于她刚才险些喊错名字。 再有三天,她就要结婚了。 在结婚前的第三天,她躺在未来丈夫长子的怀里。 红发男人咬她的耳垂,窃笑道, “从今以后,他是你的丈夫,我就是你的情人。” 第59章 这是一群被遗弃的可怜虫。 没有神灵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就连堕落的黑暗神灵也拒绝为他们张开怀抱。 好在他们有自己的神。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神谕了,高居天界的那群虚伪的神明竟然擅自改掉了圣典,尊称一位陌生的神明为众神之主,这是何等可笑的行为啊。 真正的众神之主明明就在灵界,蒙昧的凡人被伪神蒙蔽,愚蠢地信仰其他的神明,他们怎会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真理。 阴影之仆低着头从热闹的集市穿过,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气质阴沉又冷漠,偶尔有孩子好奇地观察他,但又被他可怕的气势吓得扭头。 他步行许久, 一瘸一拐,有人注意到了他怪异的姿势,想要过来搀扶这身有残缺的年轻人,但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黑色的斗篷落在地上,掩盖了身后的长长血迹,阴影之仆赤着脚,碎石扎破脚板,血液溢出,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着,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有教派的兄弟姊妹为他开门,他们都赤裸着双足,浑身包裹着黑袍,脚腕上缠绕着荆棘,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也被荆棘刺穿,荆棘深深地穿透皮肉,在吸食着他们的血液,信徒们却个个挂着满足的笑容。 洗礼。 阴影之仆虔诚地褪下斗篷,有姊妹为他递上了血酒,他一饮而尽,赤着脚踩上了满是锈蚀铁钉的地面。 铁钉穿透脚心,兄弟姊妹们希冀地注视着他,他双手按在胸口,虔诚地跪在了尖锐的地表上,膝盖瞬间被捅穿。 一步。 磕头。 祷告。 “全能的父,吾等的天主。” 再一步。 磕头。 祷告。 “您是慈爱仁悯的神,愿您赦免吾等的罪,向人世降下神罚,为吾等降下醒言。” 房间里的蜡烛忽然闪烁了起来,光芒若隐若现,角落里的影子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主!” 兄弟姊妹们欣喜若狂,奔相告知主的到来。 “肃静。”主教冷哼道,他扶起地上的阴影之仆,殷切问道,“主可说了什么?” “……镜子。”阴影之仆表情呆愣,似乎还未从主的国中归来,主教喃喃重复了一遍“镜子”,紧接着命令道:“去拿镜子来!” 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很快被递到主教的手中,他苍老的手指抚摸着镜子,看向了阴影之仆,这虔诚的仆人终于有了反应,狂喜道:“祭品,需要祭品启动碎片。” “我来!”一位教派的兄弟高举双手,主教满意地递给他一柄匕首,匕首被深深地捅入了他的心口,他表情狰狞地在心口搅动,活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 很快就有信徒接二连三地响应,他们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房间里的血腥味浓郁地几乎让人作呕。 “够了!”良久,阴影之仆庄重地点头,他将现成的祭品放在了镜子上,祭品瞬间消融不见,不知消耗了多少个祭品,这古朴的魔镜终于有了反应。 妖异的红光亮起,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气温似乎都莫名变得寒冷了许多,所有人的影子都消失了——不,是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镜子光滑的表面轻轻震荡,似乎马上要有画面浮现出来,阴影之仆死死盯着镜中的画面,那里逐渐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似乎在沉睡。 她的枕边也放着一面镜子。 其余的兄弟姊妹们也看到了这个画面,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狂喜,几乎是痴迷地注视着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女。 他们从未见过她的面容,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但仅仅是一个剪影,所有的阴影信徒们都在心中起誓,要将生命献给她。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主教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但敲门声愈发激烈,大有他们不开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气势。 主教忽然警惕地敛了敛眉,沉吟片刻脸色难看道,“那群伪信徒发现我们了。” 阴影之仆痴痴地望着镜子,闻言暴怒道,“该死!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镜子就能完整地显现出那个少女的模样了。 “先走。”主教说,阴影之仆没有动,仍痴迷地盯着镜子,倏然之间,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房门被暴力破开,红发的执政官手持大剑,杀气腾腾地看向这伙肮脏的异信徒。 “异端!” 索菲莉亚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镜子在这火焰中被烧为灰烬,而在一切化为乌有的前一刻,阴影之仆透过镜子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 紫色眼睛的主人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沉睡少女的黑发,按理说她应该已经醒了,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耐心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终于愿意睁开那双纯黑的眼眸。 她在看他,但那目光既陌生又带着审视,她在隐秘地窥探他,试图从这具熟悉的皮囊下找出让她安心的相似之处。 那是流浪人偶的小小避风巷。 很快,她失望了,因为她发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融合了许多熟悉特质的陌生人。 他真的是梅林吗? 真的梅林会将她压在床上吗? 梅林会像这样亲吻她的脖颈吗? 薇薇安不明白,她也没有能力去弄懂了。 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混沌的状态,极致的晕眩笼罩了她,她应该在做梦,但她明明在现实里。 半梦半醒。 恍然如梦。 真实与虚假的界限悄然模糊。 她堕入了梦境的主宰精心为她编织的迷梦,这是个耐心的猎人,了解猎物的习性,因此每一道陷阱都布置地恰到好处,绝不浪费每一个诱饵,即使是自己。 他布局良久,终于将她收入网中。 她彻底入梦。 “薇薇。”梦境之主笑道,“与我在梦中结合吧。” 陷入迷梦的少女懵懂地望着他,对他的一切行为都予取予求,她的瞳孔深处有浅浅的紫意在弥漫,她的灵魂被仔细保管,她的身体被温柔爱抚,她的意识不愿醒来。 灵魂仿佛登临顶峰,又一下子坠入深渊,梦境的主宰在梦中化作了万物,将她困在了巨大的巢穴中。 身体与灵魂同时颤抖,极致的欢愉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来势汹汹,突破了大脑的阙值,超脱了凡人的极限,她的意识一片空白,任何东西都无法留下痕迹,任何东西又都可以随意涂抹。 现实与梦境逐渐有了分差,他们在现实中只渡过了短短的几瞬,可她在梦中已经已经与他交合了无数次,她几乎要形成本能,凡人苦苦追寻的极乐被祂轻而易举地给予,从身体到灵魂,她的一切都沾染上了祂的气息,祂浸泡着她,爱抚着她,引诱着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凡人的灵魂以至于*不会被可怕的极乐冲毁。 疯神之爱。 身体沦为容器,盛着极致的快乐,痛苦被抹消,感官进化到极致,欲望抵达终点,她在战栗,这前所未有的,无人体会过的,来自疯神的爱意。 祂在低笑,她在沦陷。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打断了这迷幻的氛围,半梦半醒的少女茫然地扭头,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混沌的大脑缓慢转动,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坏猫,过来。” 黑猫嗖的一下蹿进了她的怀里,在她的怀里蹭来蹭去,幽绿的眼眸充满恶意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梦境之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意料之外的插曲。 她的精神似乎出了点问题。 黑猫扒着她的衣服,绿幽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她乌黑的眼眸深处还遗留着紫意,她还未真正醒来,只是如人偶般任人摆布。 梅林帮她穿好衣服,她无动于衷,黑猫舔她的脸,她也没有分一个眼色。 “你把她弄坏了。”黑猫幽幽地说。 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她,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门赤着足走了出去,黑猫跟在她身后,她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注意。 纯洁的人类少女,柔弱,无助,仿佛被遗弃了般走在外面,不该出现在深渊的景象,凡见到她的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残暴的魔族无法体会什么是美好什么是喜爱。 但她不同。 见到她的人,只会感到心灵仿佛被填满了般,暴虐的内心被抚平,油然而生的奇异情感支配了灵魂。 她走到一处高台,这里正在举行祭典,深渊也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是巧合还是命运,今日聚集在此处的魔族格外多,有貌美的魔族在台上跳舞,但不知何时她们的舞蹈停了下来,她们柔媚多情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寂静无声。 眼前的台阶对她来说太高了,可是下一刻有人抱起了她,那是个红发的男人,他将她放到了高台上。 她走到台上,高挑美丽的魔族们纷纷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某种近似迷恋的情感在她们眼底弥漫,迷幻的氛围无声蔓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有细微的窸窣声。 她要做什么? 她在起舞。 她欢欣的笑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生灵,最残暴的魔族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他们欣喜地望着这美丽的少女,多么惊人的神迹啊。 她在对见到的每个生灵笑,渐渐地,阴暗的情绪隐秘滋生,高挑的舞女们离她最近,被无情地砍下头颅,有狂热的魔鬼动情地想要亲吻她的足尖,却又被后来者刺穿胸膛。 混乱。 死斗。 血腥。 现场一片狼藉,魔族们前仆后继,只为得到她的垂眸,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她脚下是唯一的净土。 越来越多的魔族聚集于此,疯狂地想要扑上来。 飞蛾扑火。 美丽的黑发少女咯咯笑着看这一切,一切都在走向失控。 忽然之间,她扭头看向后方,那是个赤红长发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欣喜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瑟兰。”她的声音如此甜蜜,乌黑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偏爱的宠物,她抚摸他腐烂的半边脸庞,宛如对待易碎的珍宝。 一名魔族抢占了先机冲到了她的跟前,被红发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下去,他牵起笑个不停的黑发少女,从台上走了下去。 魔族们猩红的双目死死瞪着红发男人的背影,火焰自他背后熊熊燃烧,所有试图挑衅的魔族统统化为灰烬。 怀里的少女突然挣扎了起来,她看到了另一道身影,紫色眼睛的年轻人笑着朝她伸手,她便仿佛归巢的鸟儿般向他扑去。 他们依偎在一起,少女满心的眷恋与依赖,她对他的气息无比熟悉,他们在梦中结合了无数次。 她应该是爱他的。 身体和灵魂反复确认般的说。 第60章 只剩下一颗头的地狱三头犬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对自己的新邻居爱搭不理,新邻居哭丧着脸,大喊道: “我真不知道那面镜子是什么东西啊!” 阿斯莫德冷冷地盯着她,菲莉娜试图解释, “我哪知道这破镜子这么邪门,我当时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个普通的会发光的镜子,额…除了会回答问题……” “在哪里捡到的?”阿斯莫德冰冷问道。 菲莉娜眼神突然闪躲了起来,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在男人愈发冷酷的视线下咬牙说道:“灵界。” 不等阿斯莫德逼问, 她就一股脑全交代了出来,“唉, 你知道的,我是个热爱和平的魔鬼,只要不动我的那些宝贝咱们一切好说,但深渊这环境你也知道的… …停停停!把爪子收了, 我这就讲重点!” “我就是好奇,深渊毗邻灵界,按理说我们完全有机会借用灵界通道前往人间,只要命够硬,在阴影的爪牙下活下来。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好奇灵界通道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灵界可以连接所有的空间?甚至说……灵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众神为什么对它讳莫如深?除了那个疯神还有什么值得忌惮的?灵界如此危险,导致它打开的通道也不稳定,这面镜子是我在一个即将消散的灵界通道里找到的,它当时就这样滚了下来,掉在了我的手里。” 魔鬼的眼眸里闪烁着惊人的狂热, “我觉得这里面藏了个大秘密,只要我弄懂这面镜子和灵界的关系,说不定深渊封印都能打开,你看,虽然阴差阳错,但结果如我所料,这面镜子果然能看作一个小型的灵界通道,嗯,还是那种非常稳定的,不过我还没弄懂它的使用条件是什么。” 阿斯莫德盯着这朴实无华的镜子,深红的眼眸中流露出思索的情绪来,他忽然脸色难看起来,“他们要离开深渊。” 菲莉娜识趣地闭嘴了。 …… “喵~” 黑猫轻盈地跃至少女的怀里,拿脑袋蹭她的下巴,薇薇安低头看这许久不见的宠物,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即使黑猫舔她的脸,她维持这样的状态许久了。 对什么都反应慢半拍,整天一动不动,任人摆布,进食需要人喂,换洗也需要人帮忙,黑猫冷眼看着梅林耐心地给她喂食,她听话地张开嘴,眼神时刻追随着他。 “啧。”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黑猫从她怀里跳了出来,红发男人冷笑着将她按在床上,“这就受不了了?别告诉我你被他玩坏了。” 薇薇安的眼睛动了动,她喃喃喊了一句“瑟兰”。 呵,还认得出来他。 ……她确实出了点问题。 红发男人端详她,捏着她的下巴,少女乖巧地坐在床上,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男人摩挲着她的唇瓣,即使用力摩擦到红肿她依旧没有反应。 瑟兰凝视着她,忽然俯身亲吻她,直到她窒息地推开他大口喘气,男人大笑,“看看,这不是还会反抗吗。” 薇薇安摸他完整的半边脸,眼神柔和,那是看宠物的眼神,她在真心实意地将他视作宠物。 很难形容她现在的状态,瑟兰又一次变回了那只黑猫缩在她的怀里,男人的手指轻轻刮过她唇边的痕迹,梅林笑着问道,“薇薇,你喜欢哪样的?” 薇薇安歪头,没有听懂这个问题,男人的气息入侵了进来,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已经开始迎合他,她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梅林耐心地解释了一遍,“你喜欢他那样,还是我这样?” 这不是个好解答的问题。 薇薇安恍惚地想,她身上的人总是在变,她有些分不清了,梅林捏她的手指,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你喜欢这样的。” 耳边嗤笑声与低笑声交错响起,她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梅林说灵界是个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迷失,但他又让薇薇安不要担心。 薇薇安问为什么,他看了眼她怀里的黑猫,慢悠悠地说因为他们之中有人曾经从灵界归来过,薇薇安闻言也看向了黑猫。 “他的用处也仅限于此了。”梅林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在意。 黑猫绿幽幽的眼珠子冷冷地盯着他,爬到薇薇安耳边恶意教唆起来,“宝贝,这家伙的精神状态可不正常,你和他在一起只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的。” 薇薇安问:“所以你是怎么从灵界归来的?” 黑猫不说话了。 薇薇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灵界通道,但她直觉这次的通道有所不同,那黑洞洞的入口深处有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响起。 甚至这次的过程也格外漫长,她的眼前飞速闪过极致的色彩,世界在她眼前化为了一块块碎片,在她面前极速倒退,她在那碎片中看到了一座墓碑,墓碑上刻着许多模糊的名字,底下放着许多碎片,从破碎的盔甲到断掉的手链。 画面一转,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它起码有十米高,身着破烂的斗篷,背生骨刺,长长的关节连接在脚下,在焦土上行走着,空洞的眼眶无神地望向远方,当薇薇安试图看清楚的时候,骷髅突然抬头,直直地向她看了过来。 “阿……” 骷髅说。 “啊!” 这是星星的声音。 薇薇安从未听过星星如此震惊的语气,它失声道,“这是一个真正的神祇……” “阴影之主?” “……不。”星星说,“死神。” “在上个纪元尾声陨落的死神。”星星慎重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白银纪元尾声的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是死神和阴影之主。” “阴影蛊惑了死神,不然仅仅是一个阴影之主众神还不至于被压制地如此厉害,后来幻梦境之主以生命为代价让阴影之主陷入沉睡,死神也死在了众神的围剿下。” 薇薇安迷惑道,“死神已经死了啊。” “是的。”星星的语气更复杂了,“所以你面前的这个是死神的碎片,融合了死神残余神性与权柄的碎片,不可思议,死神遗落的权柄与神性竟然掉落在了灵界,你可以把它看作半个死神,真正的死神已经陨落了。” “神明的死亡是个漫长的过程,从身体到灵魂到意志,祂们的生命层次超脱了物质位面,寻常的规则无法束缚祂们,或许将祂们隔绝在人间之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超自然的伟力使得祂们的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影响整个世界,从某种程度来讲,神明对人类而言与其说是奇迹不如说是灾难。” “呵呵,人类真的需要神明吗?” 薇薇安觉得说这话的星星有一瞬间的陌生,好在它很快恢复了原样。 “要想登临神位,除了执掌相应的权柄外,还得拥有神性,而神性是最难获得的,就像你身边这个人如果想重新取回神位,除非有旧神陨落…… ” 薇薇安突然打断了它,“不对。” 她轻轻地说道,“你说幻梦境之主陨落后只诞生了一个青铜与锻造之神,可明明幻梦境之主和死神同时陨落了啊。” “所以神位应该空了两个,现在还剩最后一个神位。” 星星卡壳了下,它喃喃自语道,“对……这样才对……我知道了!” 它语速极快地说道,“死神执掌死亡与复活的权柄,祂陨落后权柄落在了灵界,被阴影之主得到,因此祂掌握了死神的权柄。” “而幻梦境之主在与阴影之主的争斗中失败,陨落后被疯掉的阴影之主复活,但祂掌握的权柄并不完整,所以这种复活也是残缺的,复活归来的不是幻梦境之主,而是疯掉的梦境之主。” “这具骷髅……恐怕就是阴影之主没有得到的那部分死神权柄。” 星星忽然语气复杂地说道,“如果能够吃掉这具尸体,那么即使是凡人也能拥有登临神位的资格。” “阿……” 骷髅怒吼着奔跑了起来,它在向他们奔来。 不。 所有的阴影生物都在向他们奔来。 “被发现了。”梅林轻声叹息。 赤红火焰升腾而起,所有阴影顷刻化为灰烬。 灵界行走。 奇妙的感觉,仿佛浸泡在影子里,薇薇安似有所感,他们还在深渊,还没有出去,这里是深渊与灵界的交界处。 忽然之间,大地颤抖了起来。 ——轰! ! ! 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黑暗,电闪雷鸣之间,这常年被阴影笼罩的深渊久违地体验到了光明。 天空裂开了个豁口,光芒从豁口倾泻而下。 梦境之主抬头,嘴角轻微地动了动。 雷霆与风暴之神。 白天使的祈求得到了回应。 众神回应了深渊。 所有的深渊生灵同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这道缺口。 天空乌云密布,雷云在上方积累,可怖的闪电若隐若现,难言的压力降临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薇薇安的手里忽然被塞了一面镜子,魔镜白光大作,他们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借着这道短暂打开的豁口,他们没有再继续借用灵界通道,直接使用魔镜前往人间。 但降落的地点似乎出了错误。 当薇薇安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道骑着巨大白骨战马的身影,风声猎猎,死魂灵战士们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幽绿的火焰无声燃烧。 赤红的君王无言地望着她,仿佛跨越时光的对视。 他们对视良久。 他朝她笑了起来。 60-70 第61章 关于炽天使为何在这里有许多种解释。 其一可能是神谕。 其二可能是捉拿逃走的罪人。 总而言之, 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梦境之主眯起了紫色的眼睛,炽天使没有看他, 反而向他的身后投去了视线。 两张过分相似的面容, 同样的赤红长发, 炽天使低沉道: “瑟兰。” 这对父子时隔千年终于见面, 漫长的时光模糊了面貌,也重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不死的,看到我还活着你高兴吗?”瑟兰哈哈大笑, “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抱着手,红发张扬,“当年死太早了还没来得及交代遗言,我今天给你个机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不然一会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炽天使无动于衷,他打量了这陌生的长子许久,漠然道, “朕与你, 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女身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歪了歪头,也看向他,炽天使望着她,如海般平静的眼眸罕见地有了波澜。 “你认识我吗?”薇薇安问。 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勉强抬眸,看到一双手盖在了她的眼睫上,薇薇安茫然地眨眼,梅林低声道,“睡吧薇薇,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的。” 在陷入幻梦之前,她听到一句极轻的叹息。 “炽天使,我们谈谈吧。” …… 被急匆匆调来之前,索菲莉亚都严阵以待,她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的红发绑在了脑后,银白的盔甲擦拭地干干净净,腰间佩戴着她最常带的天平,帝国的秩序之手如临大敌地推开马车的帘幕,然后愣住了。 既是因为这昏睡少女熟悉的容貌,也是想到了父亲的命令。 事实上,她不久前还在首都审判犯人,而现在却不得不赶来护送一位陌生的少女前往皇宫。 ……不。 她是未来的皇后。 索菲莉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得到消息的时候,父皇已经回到了他的宫殿,她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是何时离开的,最初她十分震惊,因为伟大帝皇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他的宫殿了,即使是在与深渊的战争最如火如荼的那几年,他也仅仅是高居于王座之上,下达指令而非亲临战场。 知道帝皇曾经离开过宫殿的人极少,她算其一。 红发的执政官凝视着这宛如沉睡般的少女,从她如瀑般的黑发到白皙的肌肤,再到她眼角的泪痣,这是个美人,她想,即使是沉睡着也气质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垂怜。 ……卡夫曼的外孙女吗? 容貌不像,气质也无从判断,她并没有见过多少卡夫曼家的女人。 沉睡的少女睫毛微颤,她要醒了。 索菲莉亚对上了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眸,她莫名想起了幼年独自狩猎时放过的幼狼,无害,皮毛雪白,一尘不染,宛如受惊了般盯着她。 “你是谁?”她问,嗓音微哑,像是许久没说话了一样。 索菲莉亚严谨地做了自我介绍,末了说她将护送她前往伦萨。 少女呆呆地听完,声音空灵地说,“梅林在哪里?” 梅林? 索菲莉亚想起了父皇临行前的嘱托,“你是说梦境之主?很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行踪。” 少女“哦”了一声,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里气氛一时僵持住了。 索菲莉亚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审判者每日做的最多的是将犯人送上绞台,很显然,现在她面前的不是犯人,而是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少女。 她们都没有说话。 薇薇安是疲惫,她靠在马车的墙上,感觉昏昏欲睡,身体使不上力来,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个红发的女人满脸凝重地望着她,似乎生怕她再次睡了过去。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薇薇安问。 因为你是未来的皇后。 “你看上去很累。” 薇薇安点头,她有些恹恹的,脑袋一点一点,在红发女人愈发严肃的目光下,终于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宽敞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可以见到尖耳朵的半精灵和长尾巴的半兽人,叫卖声不绝于耳,薇薇安好奇地掀起一道帘子向外看去,问红发女人,“这里是哪?” “伦萨。”索菲莉亚说。 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这个女孩她接下来会面临的命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可她看不透父皇的举动。 霍恩家族已经被流放去极地,而他竟然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后又要立这个家族的女孩为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迷惑。 父皇的决定不是自己能质疑的。 在她的眼里,薇薇安是刚刚失去家人的可怜女孩,即使卡夫曼罪无可恕,但他的外孙女是无辜的。 薇薇安并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仅仅觉得这个红发女人的目光有些许古怪。 星星唉声叹气,“唉,这样下去我们还能找到翡翠之城吗。” 薇薇安惊讶道,“原来你还记得呀。” 星星觉得只有自己在干着急,“你就不好奇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吗?怎么费尽心思把你从深渊救了出来又送给别人了……” 薇薇安茫然地伸手,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缓缓道,“奇怪的感觉。” “因为你有些喜欢他。”星星笃定地说,它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欣慰,“你终于明白什么是爱了,虽然我不建议你选他。” “爱?”薇薇安更茫然了,她只是在漫长的梦境中形成了本能而已,在梦境之主为她编织的幻梦中,她有过许多身份,但无一例外都会遇到同一个人,他们总会纠缠在一起,梦境与现实混淆,她分不清是爱还是本能了。 星星说到底只是一颗星星而已,它在这方面懂得还没人类多,两个并没有体验过爱的讨论什么是爱,实在有些荒唐。 薇薇安逐渐被星星说服了,她应该是有些爱他的,梦境之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数不清的幻梦境终于捕获了她,这一直以来都是汲取他人爱意的姑娘终于愿意分出一点自己的爱意了。 可惜这爱意太过微薄也太过飘渺,如若没有很好的维持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而不幸的是梦境之主自身难保,他再次将她送走了,这稀薄的爱意恐怕也如空中楼阁般,不久就会消散在姑娘空洞的心底。 谁能得到她的爱呢? 薇薇安被安置在了皇宫里,她不知道梅林和这位陌生的人皇交易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什么身份,她的身边被派遣了许多侍女,她们照顾着她,她在三日后见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类帝皇。 薇薇安穿着金丝制作的纱裙,裙尾绣着花边,女仆们为她梳头,将她打扮地像个贵族小姐,她们牵着精心打扮的薇薇安去了伟大帝皇的宫殿。 人皇静默地注视着她,他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深邃的蓝眸深处有未知的情绪在酝酿,他问道, “你叫什么?” 薇薇安抓着自己的裙子,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人皇没有在意她的敷衍,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说道,“白天使找的人是你。” 肯定的语气,薇薇安抬头,神情希冀,“你知道祂在哪里吗?” 人皇默了默,声音平缓,“北境。” 薇薇安的眼睛亮了片刻,她又问道,“我可以去找祂吗?” 人皇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淡声道,“在婚礼完成前,你不能离开皇宫。” “婚礼?”薇薇安反问了一句,“谁的婚礼?” 顺着人皇的目光望去,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这些天身边的人对她过于恭敬的态度,和一些不起眼的细节。 她的婚礼。 “我们……认识吗?”她难得十分迟疑。 人皇极轻地哂笑了声,他说,“不认识,但你欠我一场婚礼。” 薇薇安第一次认真打量人皇的长相,从他赤红的长发到深蓝的眼眸,这威严的帝皇对她似乎过于特别了,他甚至要立她为后。 人皇说,“只有朕可以庇护你,梦境之主与白天使都做不到。” 他叫她的名字,平静地说,“成为朕的皇后,帝国的疆土将归在你的麾下,你将共享朕的权柄。” 星星讶异的声音同时响起,“这是一只天使。” 它压低了声音,“怎么天使好端端的跑来人间当皇帝了,在天界待得不好吗……” 所罗门说,“你还有何疑问。” 薇薇安想了想,问,“梅林在哪里?” 所罗门沉默了会,答道,“梦境之主并非良人,你与他待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这次若不是我,你会被他拖入梦境中永不醒来,连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所罗门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该与他们待在一起。” “那瑟兰呢?” 所罗门顿了片刻,才说道,“他既自甘堕落,那就休怪无人救他。” “你不是他的父亲吗?连你也不救他?”她探究地问道,所罗门平静地回道: “毫无意义。” “你为什么要抓他们?”在薇薇安还是个人偶的时候,魔术师的通缉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城池,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问出来。 “五十年前,一座城池的数千居民因未知原因陷入沉睡,至今仍未苏醒,我给过他机会,可惜疯子是不会与人讲道理的。” “他在那时就已初见疯狂的端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他清醒时主动戴上镣铐来伏罪,可惜关押了短短二十年就杀死了所有看守者越狱而逃,如今已完全堕入疯狂的深渊。” 星星“哇”了一声,嘀咕道,“这个人皇怎么对你知无不言啊,他不会真喜欢你吧……”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啊?” 她的问题全部得到了解答,这次也不例外,“成为人境皇后,你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才不会轻易陨落。 一簇火焰突然燃起,薇薇安惊讶地发现这簇赤红的火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细小的火苗一经着落就迅速膨胀,直接吞噬了她的全身,她浑身都燃烧着火焰,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被烧毁。 所罗门说,“你身上的印记太多了。” 薇薇安莫名觉得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心处传来阵阵滚烫的触感,她张开手,白皙的手掌多了一处赤红的火焰印记,她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确定。 “试试召唤我的火焰。”他沉稳说道。 薇薇安戳了戳自己的手心,赤红火焰升腾而起,空气中温度似乎升高了许多,火焰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嗖的一下就包裹住了她的戒指,火焰熊熊燃烧,蓝宝石戒指瞬间黯然失色。 她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它将保护你。”所罗门低声道,“除非我的火焰彻底熄灭,否则没人能伤害你。” 炽天使的承诺。 星星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它目瞪口呆,“他这是上赶着把自己的东西送人啊。”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星星惴惴不安,他想从薇薇安身上得到什么?薇薇安有什么值得人境之主图谋的? 总不至于真的想娶她吧? ……还真是。 薇薇安挥退了所有服侍的侍女,她褪去衣物,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光滑的后背,魔鬼留下的烙印消失了,星星唏嘘地说,“他好像是认真的。” 不仅如此,白天使的印记也消失了,戒指也被重新封印了,她现在身上只有他的火焰。 “人境之主果然霸道。”星星感慨道,眼里容不得沙子,连薇薇安曾经与别的存在交往过的痕迹都不能看到。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星星问。 薇薇安翻开自己的梳妆台,发现了许多珠宝与首饰,“我该怎么让拉斐尔知道我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很困难。”星星沉吟片刻说道,“呼唤祂的名字就行,就像之前呼唤幻梦境之主一样。” “只是你不知道祂完整的名字。”薇薇安帮它补充完了,如果这么简单,它之前在薇薇安被精灵抓住的时候就应该说了。 星星理直气壮,“我只知道那些神的真名,神祇以下都不了解。” 薇薇安“哇”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它是厉害还是不厉害,星星又忧心忡忡起来,“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好歹是人境帝皇,坐拥一个帝国呢,你嫁给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只是薇薇安喜欢他吗? 如果薇薇安不喜欢,那么即使他是人皇又怎样,星星不会认可的,它无条件地支持着薇薇安。 虽然说着要娶薇薇安,但她未来的丈夫好像没有很上心的样子,即使薇薇安主动去他面前晃荡,他看她的眼神和看自己的子女没什么区别。 年轻的未来皇后百无聊赖地坐在帝皇的身旁,卡斯特亚侍立在一旁,他早已认出了这熟悉的女孩,只是在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帝皇的眼神。 那是从未在帝皇身上出现过的眼神。 帝国的主宰绝不会被凡人的情绪所左右,他的决策从未出过差错,帝国的子民从小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伟大的征服者竟然要娶妻,他的皇后定不是凡人。 薇薇安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她见到的所有人都态度恭敬,俨然将她视作未来的女主人,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人皇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有时在皇宫里乱逛的时候会遇到他的其他子女。 她只和一开始护送她的索菲莉亚比较亲近,可惜这位帝国执政官实在没有空闲去管其他的事情,她每日都要处理大堆的事务,维持帝国的秩序。 薇薇安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他们大多数时候远远地看到她会礼貌地打个招呼。 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有一回她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自我介绍说是帝国的教宗,他望着她露出了智慧的眼神,邀请她去圣殿参观。 薇薇安答应了,老人欣慰地摸胡子,说要带着未来的皇后去接受圣水的洗礼,然而他们都没想到这短短的出行会出意外。 圣子。 伟大帝皇的幼子,十八岁之前一直被养在宫外的圣子,不久前* 刚刚结束旅行归来的圣子。 这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红发蓝眼,虔诚又圣洁,正跪在圣殿的女神雕像下祷告,他抬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如果说人皇的所有孩子中谁是最特别的,那一定是圣子,不仅是他的身份,更是因为他自降生起就被送往宫外。 不问世事。 因此这虔诚的年轻人还不知道父皇要立后的消息。 望着薇薇安,他清澈如海的眼眸真切地流露出了欢欣之意。 教宗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看看无知无觉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薇薇安,又看看眼底闪烁着惊人喜悦的红发年轻人。 忽然感到额头有冷汗滑落。 圣子是个诚实且执着的年轻人,某方面甚至过于坦率了,经常让他周围的人感到头疼,他如若确定了一件事那么除非能彻底说服他,否则他会不依不挠,直至将反驳之人都驳倒。 即使是他的亲生父亲。 圣子朝薇薇安说,“你好,我是塔兰.所罗门。” 薇薇安没有回他,她还在看圣殿周围的壁画,直到红发年轻人轻快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姐。”圣子问道,“我能娶你吗?” 完了。 教宗心想。 第62章 薇薇安终于拿正眼看他, 她歪了歪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圣子诚实地摇头。 “殿下,不可。”教宗苦口婆心, “您面前的是帝国未来的皇后。” 圣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教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见这红发年轻人真诚地问道, “为何不能同时拥有呢?” 他看向薇薇安,用一种宽容且无知的语气说,“我和父皇不能都娶一个人吗?这样父皇白天不在的时候我就可以陪着她了……” “殿下!”教宗吓得声调都变了,连忙打断他这石破天惊的发言,圣子投来疑惑的视线,教宗忽然感到头疼,塔兰殿下自小性格异于常人,他可能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如果他不拦着,他可能立刻就要去面见陛下提建议了。 “塔兰?”薇薇安开口了,她盯着这红发蓝眼的圣子,问道,“你是圣子啊。” 塔兰颔首,薇薇安打量他,突然发现他和她见过的所罗门家的人都不太一样,他的长相并不锋利,相反十分精致秀气,气质也不像他其他的兄弟姐妹那样充满攻击性。深蓝的眼眸清澈又包容,连红发都不是像所罗门那样夺目的红,是静静流淌般的暗红,圣子手捧圣典,身着最普通的白色圣服,红发垂在身后,眼含悲悯,身形既不高大也不挺拔,还带着少年人的修长与纤细。 他朝薇薇安笑了下,气质干净,眼眸澄澈,真的一点也不像他的兄弟呢,薇薇安想,她被教宗带出了圣殿,老人愁眉苦脸,生怕她与圣子再次相见,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他待在圣殿别想着觐见人皇。 “唉……您不要将这孩子的话放在心上。”教宗斟酌着语气说,薇薇安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教宗苦笑。 出了这么一遭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带着薇薇安参观圣殿了,薇薇安被他送回了皇宫,然而就连教宗也想不到前脚刚安抚好的圣子后脚就出现在了薇薇安的寝殿里。 “呀!”薇薇安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圣子笑着朝她打招呼,红发少年喜气洋洋道,“我在这里!” 薇薇安对他过分的亲近感到稀奇,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圣子如实交代:“我想见你。” 薇薇安:“那你知道我要嫁给你父亲吗?” “自然。”圣子弯起了眉眼,看上去年纪更小了,“但那又如何,爱不应被限制在世俗框架之内,父子共侍一妻也并非不可。” 星星:“哇哦。” 薇薇安发现他确实一点也不像所罗门家的孩子,圣子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眼型微圆,蓝眸专注,她一动他的视线也跟着动。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黑猫,又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她没有动作了,圣子歪头,蓝眸里流露出思索来,他从地上站起,问道,“你累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推荐起了自己来,“要不要我帮你,我精通许多,圣殿的法术也不在话下,或者你想要我帮你逃婚吗?” 薇薇安觉得他后面这句可能才是重点,她没忍住问他不怕被所罗门发现吗,圣子坦坦荡荡道,“发现又如何,若是你不喜欢他那便不嫁。” 他又殷勤地给薇薇安递来了一束花,还沾着露水,像是刚从路边花圃里摘的,颜色比他的头发还要鲜艳,他用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送给你,希望你快乐。” 红发蓝眼的年轻人送完花后从大门离开了,他依依不舍地和薇薇安告别,再三保证自己还会来看她的。 这个过程发生地太快,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薇薇安抱着怀里的花,渐渐张大了嘴巴,觉得自己要收回之前的看法,他们家明明没有正常人。 圣子言出必行。 他果然经常偷溜过来看薇薇安。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瞒过了她身边的侍卫和教宗,每回来见薇薇安时都会给她带一束花,再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盯着薇薇安看,只要她不收,他深蓝的眼眸就会立刻瞪得又大又圆。 这时薇薇安会想起自己的第一只宠物,这对兄弟并不相似,从容貌到气质,但某些方面却让她莫名熟悉。 为了防止被侍女们发现她身边多出来的花,她每日都会外出去皇宫的后花园,带着满怀的花回到自己的宫殿。 她一回来就听到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为什么收别人的花?” 薇薇安不是很想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么多花中看出哪束是别人送她的,她一扭头,果然看到圣子正蹲在角落里,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不知道等了多久。 圣子盯着她,看她不理不睬的背影,怎么看都十分喜爱,他遵从内心的想法问道:“我能亲你吗?” 薇薇安问他:“你为什么想亲我?” 圣子答:“因为我一见到你心就跳得很快,我猜这应该就是爱,父亲说我若是遇到爱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我看到你就很想把自己的东西都与你分享,也想把你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他眼眸微亮,像是期盼得到肯定的犬类,“我爱你,你愿意爱我吗?” “不愿意。”薇薇安拒绝地很干脆,“我不需要你的爱,你的爱对我没有用。” “这样吗……”圣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沮丧,他一向是个乐观的年轻人,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对一切都抱有耐心与怜悯。 在圣子的眼里世间的万物其实都大差不差,无论是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们还是为生活奔波的平民们,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人皇或是神明,圣子以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一切,他悲悯着不公,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但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他不是神。 他会为死去的窃贼而惋惜,即使窃贼窃取的是他的钱财,他会怜悯无辜之人,也会同情恶人,他的老师说他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他看着薇薇安,欣然地想到至少自己懂得爱了。 这就是人境的圣子。 他又礼貌地换了个要求,“我能抱你吗?” 薇薇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干嘛老是想这些?” 圣子眨了眨眼睛,诚实回道:“大概是因为我爱你,爱到见到你就情不自禁想要与你亲近,想亲吻你,想拥抱你,想与你做更多的事情。” 这没有体验过情爱的圣子动不动把爱挂在嘴边,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恶作剧般,突如其来,荒谬错乱,不知何时会结束。 薇薇安却没有听过多少这样直接的情话,她小声地啊了一声,有所触动,“我是你父亲的未婚妻。”她重复道,并不抱能说服他的念头。 圣子果然没有被说服,他振振有词,“那你告诉我你愿意嫁给他吗?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帮你逃婚。” 他丝毫没有身为人皇之子的自觉。 圣子在第一次见到薇薇安之后就很认真地问过她,愿意拥有两个丈夫吗,薇薇安当时没有回答他。 其实对圣子而言,如果薇薇安嫁给父亲的同时也能嫁给他,那也不是不行,可惜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同意他这个想法。他又想让薇薇安直接嫁给他算了,可惜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被教宗严令驳回了。 圣子又问教宗那自己可以嫁给薇薇安吗,在他的眼里,这样下来薇薇安是父皇的妻子,那自己也是薇薇安的“妻子”,谁也不会碍着谁,除了薇薇安同时拥有了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教宗的脸色更古怪了,老人脸色煞白,一口气没提过来险些晕厥过去,圣子有些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的建议全都没有通过。 明明他和父皇一起娶薇薇安就好了呀,这样父皇得到了皇后,他也得到了爱人,皆大欢喜。 薇薇安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因为她确实不愿意嫁人,她之前都没见过人皇呢。 二者一拍即合,当晚决定趁早逃婚,圣子为她出谋划策,她说她要去北境,因为有人在北境等她,圣子说好,末了又说自己也要去。 “你不是圣子吗?” “圣子就不可以出远门吗?” 薇薇安被他说服了,圣子看看她,又看看地上四散的花,幽幽道,“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 他抬起眉毛,睁圆了眼睛,看上去年纪小了许多,多了一些少年人的活泼感,眉眼精致柔和,红发没有父兄那么长,也没有他们攻击性那么强。如果说所罗门家的其余人像柄出鞘的宝剑,锋利又杀气腾腾,那他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细腻温柔。 薇薇安不是很愿意配合他,打发道,“你怎么还没走?整天来我这里都没人发现吗?” 圣子谦虚道,“我的潜行术出神入化,少有人能发现端倪。” 薇薇安:“哇,原来圣子也要学这个啊。” “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他有些高兴,真心实意地想对薇薇安倾囊相授。 可惜薇薇安并不会任何法术,即使让她背那些拗口的咒语,她也无法调动任何魔力,圣子安慰她,“没关系,你有父皇的火焰护身,寻常敌人近不了你的身。” “包括你吗?”薇薇安是真的好奇,圣子思考了片刻,犹豫道,“不知道,我没有试过。” 两个人同时被激起了好奇心,跃跃欲试起来,薇薇安张开手,手心一点赤红的火焰印记,圣子试探着碰了碰她的手,温度急剧升高,火焰升腾而起,几乎瞬间就要吞噬掉他,薇薇安连忙合起手心。 薇薇安突然有了新的疑问,她问圣子,“这个印记是不是能确认我在哪里?” 他们忽然都沉默了。 薇薇安的逃婚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失败了,她被带到了辉煌的宫殿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塔兰。 塔兰看到她眼前一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里只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声,人皇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幺子,教宗在一旁冷汗涔涔地求情: “陛下,手下留情!殿下他还小不懂事……” 所罗门漠然道,“十八了,不小了。” 教宗及时改口:“殿下他自小养在宫外不懂规矩……” “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幺子的身上,“谁给你的胆子觊觎朕的皇后的?” 塔兰摸着喉咙,朝薇薇安摇了摇头,似乎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忽然神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手掌青筋暴起,指甲抓着地面拖出长长的划痕,红发落满了灰尘,面容扭曲到了极点,赤红火焰炙烤着他,他痛得想要惨叫,但喉咙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所罗门端坐在黄金王座之上,手指轻轻叩着座椅,火焰收回,低沉的嗓音响起,“可知错?” 塔兰脸色发白,他还在看薇薇安,继续朝她笑。 火焰熊熊燃烧,这一场酷刑持续到最后烧得圣子神志不清,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眼,教宗欲言又止。 薇薇安全程没有说任何话,她安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人皇冷漠收手,“带他下去。” 圣子宛如一具烧焦的尸体般被拖了下去。 他看了薇薇安一眼,薇薇安福至心灵般的走到他的身前,坐在了一旁为她准备的座椅上。 薇薇安歪头看他,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所罗门轻阖双目,不咸不淡道,“有何依据?” 她紧紧盯着人皇,“梦里,我在梦里见过你。” 这是段暧昧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解读成这姑娘在含蓄地向他告白,但所罗门动了动嘴角,他的眼底似乎有轻淡的嘲意一闪而过,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薇薇安撑着下巴看他,她轻晃着双腿,直到殿外有人走来。 她抬头,发现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银甲骑士迅速低下头颅。 “陛下。”他恭敬道,“北境传来消息。” 薇薇安不由自主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卡斯特亚说道: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她在第一日杀死了所有背叛者。 第二日杀死了所有不忠者。 第三日杀死了所有违逆者。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踏着尸山血海,血之女王坐稳了她的王位。 第63章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血之女王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臣,白发的内臣最先出列,他彬彬有礼道, “陛下,人皇不日即将立后,我等是否需要前往人境参礼?” “皇后?”血之女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金发, “为何不去?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众生都遗忘了摩多的存在,千年前是摩多守住了人境的最后防线!如今的人境子民不感谢我等就罢了,连摩多之名都已遗忘,是时候让他们回忆起摩多的存在了。” “人皇何日立后?”血之女王问道。 “半月后, 恰好又是一轮满月呢。”内臣答。 “即日起,备好宴礼,前往人境。” 血之女王命令道。 内臣笑吟吟地退下了。 …… 在听到有关北境的消息后,薇薇安就有些坐立难安,所罗门扫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正满脸期切地望着银甲骑士,乌黑的眼眸里是直白的好奇。 银甲骑士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无人能窥探到盔甲之下的表情,他低着头,不发一言。 卡斯特亚退下了。 薇薇安失望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她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宫殿里只剩下了她和人皇,她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量人皇,打量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其实对自己要嫁人并没有多少实感,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什么认知,可能因为他不像个未婚夫? 事实上,没人敢这样肆意地打量人皇,更没人能将他与新婚的丈夫联想起来,他看上去太威严,也太冷漠了。 丈夫、爱人这类形容更具备人性,也更加亲密暧昧,可寻常的人看到他,谁会将这高高在上的人皇看作一个普通人呢? 寻常的人看到他,只会自觉地与他拉开距离,不敢将自己放在与他相同的层次上,比起活人,他更像尊雕像,一尊只需要立在那里就足以威慑众人的雕像。 他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动作,他仅仅只需要存在着。 人皇是个符号。 象征着权力与秩序。 只要他还在人境一日,一切动荡与纷争终会停止。 这样的人,很难将他看作伴侣或是情人,因此当薇薇安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向来无波无澜的蓝眸出现了起伏。 薇薇安看着他,说:“你在看谁?” 你在透过我看谁? 她的语气纯然的好奇,神情天真又探究,他们对视着,直到人皇移开视线,他没有回答薇薇安的问题,薇薇安也没有计较,她撑着下巴观察他,看这威严的帝皇。 伸手接住了他一捧红发,忍不住做了下对比,发现他们父子三人只有他的红发是最夺目的,比火焰还要耀眼,他甚至连睫毛都是红色的,十分罕见,也十分引人注目。 人皇无言地注视着这黑发的姑娘,看她像找到了什么新玩具般抓起他的红发,思忖片刻还是放任了她的行为。 他的纵容无形壮大了少女的胆子,她渐渐地靠近了他,像试探一条假寐的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所罗门阖眸,无动于衷。 她的胆子更大了。 这柔弱的姑娘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盲目地笃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他会保护自己,他会为自己烧尽一切障碍。 ——就像他已经守护了她许多年。 在他身边,会有毫无由来的安全感,明明他看上去不近人情,是她在其他的男人身上都没有体验过的,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遇到了许多男人,无一例外都想索取她,但眼前的这个红发男人说要娶她,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欲望。 因此她待在他身边还没有一开始就想着要逃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神情迷茫又困惑,所罗门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脸庞上,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摇头。 薇薇安盯着他却忽然笑了起来,“骗人。”她说。 “你要娶的人是谁?”她质问道。 她突然凑近他,黑发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有些大,从体型到身份。 她踮起脚尖也仅仅到他的胸口,这伟岸的人皇永远挺直着肩背,从未佝偻过,高大的身影完全能覆盖她的全部,他轻而易举就捏起了薇薇安的胳膊,将她放离了自己的身边。 “还有半月,你将成为我的皇后。”他说,眼眸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知这黑发的女孩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她眼珠子转了转,倏地一下就蹿到了他的面前,张开怀抱望着他。 人皇沉默。 见他一直没有动作,薇薇安干脆自己上前两步坐到他的腿上,她伸手挽住他的脖子。 暧昧的动作,气息都交融在了一起。 所罗门看她,觉得这姑娘确实胆子很大,只要不及时推开她她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某种天然的本能驱使她总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她并不会在意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不受俗世条条框框的束缚。 ……她是自由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人皇有些出神,黑发及腰的姑娘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就强行抱紧了他的脖颈,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人皇如海般的蓝眸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只会战战兢兢,不敢冒犯,也只有她会一来就如此逾越吧。 人皇开口了,嗓音低沉,含着某种莫名的意味,他在叫她的名字,不像叫未来妻子,他看她的眼神里也没有欲望。 那他为什么要娶她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薇薇安亲了上去。 她亲过许多男人,但第一次感觉自己像在触碰一块石头,僵硬,冰冷,又感觉自己像在摸一团熄灭的灰烬,干燥,破碎,这位火焰巨人已经燃烧自己镇守人间太久了,久到枯木成了死灰,漫长的时光将他打磨成如今的模样,凡人为他冠名,将他神化、非人化,但褪去一切头衔他也只是个男人。 灰烬是软的,他的唇也是软的。 所罗门没有阻止她。 薇薇安莫名觉得就算自己再做多一点他也不会说什么,他对自己似乎有种微妙的纵容。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不认识啊,他也否认了呀,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不仅要娶她还要将权力分予她。 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他戴着冠冕,但唇上有自己咬出来的印记,破坏了人皇威严的气势,他抬起手,似乎想推开她,薇薇安按住他的手,歪头看他,“你不喜欢我吗?” 人皇深蓝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极为深沉又复杂的情绪。 他是一团炽热的死灰。 他最终搂住了她,他们之间的对比实在强烈,纤细的少女还不及他的手臂粗,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身。 她抱着他的脖子亲他,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人皇回应了她,他是有欲望的,但那属于凡人的欲望被埋地太深太久,以至于没人觉得他像个人。 所罗门大帝怎么可能像个凡人一样动情呢? 他宽大的手掌托住少女的后脑,手指插入了她柔软的长发里,他们在动情地拥吻着,这迟到了太久的情欲,这阔别了不知多少载才等来的爱人,灰烬被重新点燃,爱意压抑许久如星火燎原。 “亚莎……我的亚莎啊……”人皇极轻地喟叹,似痛苦又似满足。 他的手掌太大了,几乎没一会儿就抚遍了她的全身。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被轻而易举抱了起来,放在了王座上,宽敞的黄金王座对她来说过于冰冷,但人皇解下了自己厚重的披风盖在了上面。 这被短暂充当别的物件的王座巍然不动,少女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她几乎要淹没在这急剧的风暴中,恍惚间他的几缕红发落在了她的脸上,质地粗硬,她抓着他的红发,几乎摇摇欲坠。 他实在太高大了,不——她有些出神地想,瑟兰也很高大,他们都是一样的红发蓝眼,长相也过于相似,只是瑟兰比他更粗暴,他喜欢将她压在身下,不留一丝余地,用各种手段,让两个人同时窒息,同时崩溃,他总是追求激烈的快感,他们结合时仿佛在钢丝中行走,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极致的深渊。 如果说所罗门像团燃烧过后已经温和的余火,那瑟兰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疯狂,炽热,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她一定是世间唯一一个能如此比较他们父子两人的人。 灰烬过后的余火,并不炽热,但足以点燃她的全身。 两个人望着对方,她的衣服彻底乱掉了,滚落在王座之下,大半雪白的肩头裸露,他的手掌盖在她的肩上,只需微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显眼的印记,少女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意,她浑身都在发烫,脸上尤其烫,她分不清是他的火焰还是本能了。 她轻轻喘息着,迷离地抬起一条手臂,他也在失控,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宛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深深地吸气。 他在亲吻她,仿佛忍耐许久,动情地吻遍她的全身,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仿佛虔诚的门徒朝拜信仰的主。 太烫了,滚烫的真心,薇薇安恍然地望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了那双深蓝的眼眸深处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深沉的迷恋。 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一直待在原地,沉默地等待她。 他一定十分爱她。 爱到不顾一切,爱到背叛所有。 爱到一无所有。 第64章 殿外逐渐有雨声淅淅沥沥落下, 黑发的姑娘已经沉沉睡去,她看上去太累了,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有所求。 人皇想。 他仿如带有重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深蓝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将被褥盖在她的身上,再坐在她的身旁。 手指轻轻拨起她脸颊边的黑发,人皇抚摸着她的脊背,描摹着她的面貌,心中微不可察地叹息。 她永远不用求自己。 炽天使永远是她最忠诚的骑士。 薇薇安是在柔软的床铺里醒来的,她最先看到的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巴,他似乎鲜少有如此松弛的状态,向来不近人情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察觉到她的视线,人皇深蓝的眼眸望向了她。 “可有不适?”他低沉问道,嗓音和缓,薇薇安摇头,她的状态比她想的要好很多,身体深处没有遗留的东西,她被仔细打理过了。 所罗门望着她,沉默片刻说道,“半月后不管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你。” 薇薇安问道,“你知道翡翠之城吗?” “封印之城。”他淡淡道,“自摩多被毁后, 精灵们举族迁徙至了北境,是镇守也是流放, 千年来,少有精灵能走出伊苏索德。” 见她一副迟疑的模样, 所罗门继续说道,“你的身上有梦境的暗示。” 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戒指上,这梦境权柄的碎片继被白天使封印后又被炽天使封印,但终归还是在她手里。 “他对你下了暗示。”所罗门说,神情不辨喜怒,“你真的想去精灵之乡吗?” 炽天使微微用力,蓝宝石戒指不堪重负地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直视着薇薇安,“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为什么?”薇薇安怔了许久才开口道,所罗门扫过她出神的侧脸,沉静道,“不要尝试理解疯子的想法。” 他从榻上起身,红发垂落,从那个为爱折腰的男人又变成了伟岸的人皇。 “你要去哪里?”她斜靠在榻上,只露出一双肩头,其余的全部藏于被褥之下,即使是这种时刻,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群星之塔。”所罗门说。 看她好奇地望着自己,人皇简单地介绍了几句。 这是帝国的圣地,仅次于圣殿的存在。 先知坐于高塔之中,观测群星,语出箴言,命运投来注视,星辰变幻无序,当群星再次错位时,预言者于此诞生。 帝国已经许久没有迎来预言者了,近百年才诞生了一位,可惜上任预言者过早地逝去,至此高塔紧闭,不再欢迎任何外来者。 薇薇安问那能带自己去吗,人皇说可以,她就从床上坐起,身下不着寸缕,瓷白的肌肤上有淡淡的淤青,黑发遮住了半边身体,所罗门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他叹息道,“不用如此。” 她永远不用拿自己与他交换任何东西。 “亚莎是谁?”薇薇安捂紧了被子,冷不丁问。 所罗门并无多少惊讶,他平和道,“婚礼过后,一切答案我都会告诉你。” 薇薇安没有追问他了,她改而追问自己的星星,“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星星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 薇薇安反问:“不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吗?” 星星大声道:“我又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我只是听到了你的愿望才回应你的……” 它的声音忽然小了起来,“你要知道,我只是一颗星星。” “我的愿望是什么?” 星星不说话了。 薇薇安问群星之塔是不是真的有星星,人皇无言地望着她,一时没有回答,她又问星星可以看到自己的同类吗,星星有些无语,它强调道,“这世界上只有我一颗独一无二的星星。” 也只有薇薇安拥有一颗星星。 殿外有侍女低眉顺目地进来,她们动作恭敬地将餐盘摆好,食物的香气传来,薇薇安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从人皇身后探出脑袋,对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极为好奇,而且她确实有些饿了。 她迫不及待地坐起,接过侍女们递来的汤匙,小口小口地解决了起来,直到她用完餐侍女们收拾好残局才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人皇全程阖眸站在一旁,他并不需要进食,如果不是薇薇安,这座寝殿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群星之塔的主人是一位蒙眼女童,她听到动静似有所感地转头,白纱之下无人知晓是怎样的模样。 “你来了。”她说,声音稚嫩,不知是对薇薇安说还是对人皇说。 “看来我的占卜为你带回了想要的人。”女童从座椅中起身,她走到薇薇安的面前,眼部被包裹地严严实实,薇薇安问她是先知吗。 “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如此称呼我。”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咬字清晰,“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再次?”薇薇安敏锐抓住了关键词,女童却不愿多谈,她转向所罗门,声音严* 肃: “星象变了。” 所罗门望向她,女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东西在搅乱命运,我的视线被蒙蔽了……” 她忽然一顿,急切问道:“上次神谕是什么时候?” 薇薇安听到了一个数字,她算了算日子,这恰好是她与梅林第一次分开的日子,说起来,梅林的行踪是由这个女童暴露的吗。 女童静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没有呼吸,如果不是能够看到她的影子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里有一个活人。 她看了眼人皇,发现他正注视着这名女童,蓝眸若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女童有了动静,她抬头,看向高大的帝皇,声音平板无波,比之先前缺失了大部分的人性。 “我们被愚弄了。” 她说。 “祂回来了。” …… 这里是南方诸国的一座小城镇。 一位农民正赶着牛车进城赶集,进城的时候农民转头看向后方,“年轻人,到了,你不是要进城的吗?” 正躺在牛车上假寐的青年睁开眼睛,笑得弯起了眼角。 “谢谢。”他礼貌地说。 青年从牛车上跳下来,身形修长,天生一副含笑的模样,黑发黑眼,长相罕见,气质特别,眼角有一颗颜色浅淡的泪痣。 他笑着跟农民道谢,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慢悠悠地望向了天空。 “哇!” 两个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来,这是一对容貌相似的双生子,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跟在青年的身后,女孩时不时偷看几眼这外表罕见的黑发青年,掩着嘴跟男孩说悄悄话。 “他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妹妹。”出乎意料的,黑发青年好脾气地回答了。 “妹妹?” 男孩困惑地反问,“你也有妹妹吗?” “当然。”青年笑着说,“不过我把她弄丢了。” “那你真不是一个好哥哥。”男孩煞有介事地说。 青年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你们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男孩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紧张,他将妹妹护到身后,强装镇定道,“已经到城镇了,我们不会再跟着你了。” 女孩认真地看着他,“希望你早点找到妹妹。” 青年扶了扶额,无奈道,“虽然我不该多管闲事,但谁让你们被扔到狼群里的时候刚好遇到我了呢,我是个好人,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伤。” “一般好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好人的。”男孩小声嘀咕。 “算了算了。”青年叹了口气,“反正都做了回好人了,那就干脆做到底吧。” “作为救了你们的报酬,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石子,满意道,“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用这颗石头换来这座城镇最珍贵的东西,不然我就会收走你们的一样东西。” 男孩现在觉得这个救了他们的人有点神神叨叨了,“我们可没有东西能给你。” “你们太小看自己了。”青年笑道,“人类拥有许多特质,比如说傲慢,比如说贪婪,也比如说爱,这些东西可有趣多了。” “你爱她,对吗?”青年漆黑的眼眸仿佛闪烁着某种奇异的情绪,“要是你无法满足我的条件,那么我会收走你的宝物。” 青年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了这对被遗弃的双生子。 “哥哥……”女孩有些害怕地喊了声男孩,他们在森林里迷路,险些葬身狼群,却又被这个古怪的黑发青年所救,青年带着他们走出了森林,即使同行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男孩随手将石头扔了出去,摸了摸妹妹的头,妹妹天真地说道,“我们回去找妈妈吧,她肯定想我们了。” “妈妈才不会想我们呢!”男孩有些大声地说道,“就是她让那个坏人把我们扔进了森林里!” 女孩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男孩牵起她的手,认真道,“我们可以去伦萨找姑妈,她最喜欢我们了。” “可是那个人叫我们去换东西……”女孩提醒自己的哥哥,男孩不以为然,“一个骗子,安娜,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随便被人骗了,等我们找到了姑妈可以让她帮我们感谢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去伦萨。” “伦萨好远啊。”安娜沮丧道。 两个孩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混进了城池,但他们没有身份也没有钱,只好在街头乞讨,安娜又冷又饿,夜里和哥哥紧紧抱在一起取暖,偶尔有好心人给他们的碗里扔几枚银币,但很快就被其余的乞丐抢走了。 在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多了一道身影。 “真可怜。”黑发青年怜悯道,“你们换来了这座城镇最珍贵的东西吗?” 男孩饿得头晕眼花,他下意识地开口道,“救救……” “救谁?”青年蹲下身子,耐心问道。 “救救她……”男孩突然愣住了,他缓缓地低头,怀里空无一人,他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看来你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青年遗憾道,“那很可惜,我会收走你的宝物。”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准备离开,但被男孩狠狠拽住,青年饶有兴味地挑眉,男孩满脸凶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还给我!” “哦?”他随意地甩开男孩的进攻,柔声问道,“还给你什么?” ……什么? 他丢了什么? 男孩忽然迟疑地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忘了什么,青年点了点他的头,温和地笑道,“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骗子。” “骗子现在要送你一件礼物。”青年说道,“往北边走吧,你的好运马上就要来了。” “噢……我也要走了,我的阿娜莎也在北边,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男孩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心中仿佛缺了一个口子。 他呆了许久,突然小跑起来跟在青年的身后,但不管他怎样地奔跑那道身影永远与他间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男孩跑累了,他蹲下身来,泪流满面。 许久,他听到一声轻笑。 “真有趣。”他抬头,看到黑发青年垂眸看他。 “……你是谁?”他忍不住问道。 “一个骗子,也有人叫我谎言与欺诈之神。”祂学着他的样子,像动物模仿人类,莞尔道,“爱可真有趣。” “阿图罗斯,这是我的名。” 祂说。 第65章 薇薇安并没有在群星之塔待多久,她被送回了寝殿,准备迎接半月后的婚礼,侍女们围在她身边为她梳头,她们仔细地分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使用轻薄的金饰装点,又用宝石点缀,她的额头和脖颈上都戴上了细碎的宝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从镜前站起,侍女们托住她的裙摆,薇薇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星星有些感慨,“没想到你真的要嫁人了。” 薇薇安提了提自己繁重的裙子,她的半边肩膀裸露着,肩上披了一层单薄的白纱,这未婚的新娘看上去美丽又无害,她挥了挥手,侍女们退下去了。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星星问她。 薇薇安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了裂口的蓝宝石戒指,没有回答,在心底问她的星星,“梅林他想做什么?” 星星也很迷惑,“梦境之主?我看不透他,他身边那个人也一样, 他们取走了阴影之主的一缕神性,可是他看上去也没有要夺回神位的想法, 如果他想重临神位那就不会把戒指送给你。” “神位还空了一个。”薇薇安说,“瑟兰去过灵界, 他可能见过阴影之主,现在他又取得了阴影之主的神性,可以说他有了成神的资格。” “除非他能打到灵界去把阴影之主从神位上扯下来。”星星不以为然,“梦境之主状态也不对劲,你最好听人皇的不要与他接近。” 薇薇安静了片刻,说道,“死神。” 星星反应很快,它一向和薇薇安心意相通,闻言不太确定道,“你是说他们的目标在死神,的确,虽然祂已经死了,但只要吃掉那具残缺的尸体,即使是凡人也可以获得力量。” “其实我还有个疑惑。”薇薇安自言自语,“为什么是瑟兰。” 她在与梅林分开后的不久就遇到了他,又在戒指带给她的梦境中见到了他的真面目,最后从梅林的口中得知了他曾经堕入灵界又从灵界归来过。 “圣子。”她忽然说道,眼眸亮得惊人,“圣子是特别的。”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寝殿的帷幕随风摇摆,薇薇安一怔,哪来的风? 她转头,却在下一刻僵住了,一双冰凉的手正贴在她的后颈上,慢慢地抚摸。 余光里一抹红发滑过她的脸庞,她迟疑地喊道: “……塔兰?” 仰头是一张熟悉的脸,圣子正满脸笑意地望着她,明明是一样的脸,可是薇薇安却感到了违和,他浑身都湿透了,红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边,衣服也松松垮垮的,隐约可以看见胸口.交错的鞭痕,身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焦味。 他像是刚从火刑架上爬下来似的。 见薇薇安认出了他,他高兴地弯起了眼角。 “薇薇。”塔兰的声音又低又柔,“我好想你。” 不对劲。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亲眼看着他被惩罚,伤口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他甚至还有力气来找她。 薇薇安突然想起了还正常的梅林跟她说过的话。 小心圣子。 她捏紧了手心,尝试召唤火焰,塔兰握住了她的手,埋怨道,“你为什么老是看他,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火焰迅速升腾而起,塔兰浑身都被点燃了,他却毫不在意,身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稍稍拧了拧眉,见薇薇安一直盯着他,喜悦顿时战胜了痛苦,他像是炫耀一样将自己被火焰炙烤的半边脸凑近过来。 他微微笑道,“我能亲你吗?” 一具焦尸在朝她微笑。 这是个夹杂着浓烟与刺鼻焦味的吻,亲到一半薇薇安就被呛得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像条渴水的鱼,疯狂地掠夺着她口里的水分。 他们在火焰里拥吻。 火焰没有伤害薇薇安,但塔兰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他的衣服被烧成了灰烬,露出遍布疤痕的胸膛,皮肤被烧得焦黑,红发熊熊燃烧。 等他放开薇薇安的时候,薇薇安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手指收紧,火焰被她收回去了。 这样大的火,他不可能活下来。 薇薇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前只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她茫然地蹲下身子,想去探他的呼吸,却在下一秒被拉进了怀里。 新生的血肉取代烧焦的血肉,骨肉被重铸,皮肤从焦黑变得白皙,红发重新生长,他就像褪去了一层死皮。 他在再生。 就像他的兄长一样。 他们都是不死的怪物。 圣子深蓝的眼眸紧紧追随着她,他歪头,露出了一个欣喜的微笑,亲昵地蹭薇薇安的脖颈,满足道,“我好喜欢你,薇薇。” 喜欢到心脏仿佛都在为她跳动,喜欢到看到她血液都在沸腾,喜欢到一听到她的声音灵魂都在颤抖,喜欢到压制不住内心的扭曲。 他自降生起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怪异的呼唤到凄厉的尖叫,从疯狂的诅咒到刻骨的哀鸣。 其中一道声音常年萦绕在他的耳边,几乎要刻进他的灵魂,他出生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父亲,也不是自己的名字。 亚莎。 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年少时的梦魇,深刻到他一听到灵魂都会战栗。 亚莎。 舌头翘起,牙齿下压,嘴唇张开,一字一顿,心中被甜蜜填满,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 “我好喜欢你,薇薇。” 我好喜欢你,亚莎。 火焰再次升起,他在火焰中亲吻她的额头,虔诚地宛如朝圣的信徒。 “看看我,薇薇。” 看看我,亚莎。 她终于施舍了视线,他欣喜若狂地跪在她的身下,她甩开手,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他几乎要可怜兮兮地乞求她的原谅了。 “我错了,薇薇。” 我错了,亚莎。 她的头发被他蹭散了,细碎的的珠宝散落在地上,他们一起滚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瞪着他,他像条大型犬一样抱住她,紧紧地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衣裙彻底乱掉了。 他在再生,不知被火焰烧死了多少次。 她发出难耐的呻吟,他虔诚地吻遍她的全身。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颅,他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她哆嗦个不停,双腿在打颤,他哄道,“不要怕,薇薇。” 她又扇了他一巴掌,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肩头,塔兰哀求道,“让我看看你……求求你了……不要拒绝我……” “看看我……不要看别人……求求你了……” 帝国的圣子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赤红的头颅卑怯地向上试探。 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他欣喜地接住她的幽泉,他没有多少技巧,只有莽撞般的本能,他的唇舌和他本人一样滚烫,烫得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抽动着,泉水吐露,他的红发被打湿了大半。 他抬起头,脸上湿淋淋的,蓝眸清澈又喜悦,血肉蠕动,细小的肉芽在生长,他从焦尸恢复了人形。 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喘息着,双腿并拢,他舔舐着她的手心,舔干净了她眼角的泪水,又亲吻她的唇珠,一开始还很柔和,后来就忍不住撬开她的唇舌钻进去捉住柔软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含弄。 像个畜生。 她恍然地望着他的脸,另一张脸庞在脑海里浮现。 他们果然是亲兄弟。 她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这次的火焰前所未有地大,他痛得在地上打滚,指甲划过地面,留下长长的划痕,蓝眸却执着地盯着她,他在哀婉地向她告白。 “……喜欢……你……薇薇……我喜欢你呀……薇薇……” 他的脸和另一张脸重合了,她仿佛听到了瑟兰的狂笑。 薇薇安脸色烫得可怕,瓷白的肌肤红潮大片蔓延,她将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受不了这惊人的光芒。 这可怖的爱意,真奇怪,他们应该没有见过几面才对,为什么他会露出那种仿佛她不爱他,他就会为她去死的表情呢。 火焰炙烤着他,他几乎要被烧成灰烬。 这里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其余人。 薇薇安被宽大的披风盖住了身体,她茫然地抬头,红发的高大男人表情前所未有地冷酷。 人皇漠然地注视着被火焰炙烤的幺子,姗姗来迟的教宗被这一幕吓得大脑一震。 “陛下!”他迅速挡在圣子身前,急声道,“殿下他不是有意的!天之泉的载体本就要承受诸多负面影响,即使这些年他一直远离圣殿依旧会受影响,殿下已经尽力了,他……他只是受了刺激。” 气压愈发低,教宗硬着头皮求情,“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有塔兰殿下一个成功与天之泉融合的载体,就算为了人境您也不能动怒啊!” “失去了圣子,我们只会在阴影的入侵下愈发举步维艰,陛下三思啊!” 所罗门冷漠道,“滚下去。” “薇薇……”一具焦尸在向她爬来,他喃喃自语,泪水涔涔滑落,教宗愕然地望着他。 圣子自降生起从未哭过一次。 他哭着喘气,泪流满面,“我的薇薇……我的亚莎啊……还给我啊……” 无泪之人为她流泪。 他的身下有黏稠的阴影在蔓延,圣子干净的蓝眸逐渐被黑色侵染,教宗脸色大变,人皇目光冷凝,滔天的烈焰降临在他身上,他几乎瞬间化为白骨。 “陛下!”教宗急切道,“天之泉的治愈能力是有限的,您这样真的会烧死他的!” 人皇无动于衷。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怀里的少女碰了碰他的手心,她用气音说,“我不想看到他。” 良久,火焰收回了。 第66章 圣子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人皇的火焰几乎要烧死他,他在炽热的火焰中哭泣,自出生之后的第一声哭泣,痴痴地望着薇薇安的方向,眼眶空空荡荡。 他被关进了教堂,人皇留在他身上庇护的火焰成为了惩罚的枷锁,他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火焰的炙烤,焚烧的速度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既不会彻底烧死他又留了让他勉强复原的时间。 惩罚。 确保他不会再次逃出。 所罗门说:“滚。” 教宗带着圣子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薇薇安从他的怀里挣脱,人皇默然地注视着她。 “是我的疏忽。”他说, 嗓音低沉,“从今以后, 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人皇一言九鼎。 她没有管其他的,问了另一个问题,“天之泉是什么?” “融合了众神之主半颗心脏的生命之泉,能够治愈世间的一切创伤。”人皇说, “泉水无形无体,需要载体才能显于人前。” 圣子是载体。 帝国的圣子背负着净化阴影的责任。 他距离阴影最近,离堕落仅一步之遥。 薇薇安抱着膝盖,感觉有些冷,红发的帝皇注视着她,为她系紧了披风,她忽然伸手抱住人皇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人皇默了默, 抱起薇薇安朝殿外走去。 薇薇安被放在了床榻上,披风滑落,露出底下痕迹斑驳的肌肤,人皇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见薇薇安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缓声道,“不会再有下次。” 薇薇安看向这红发的男人,男人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帮她脱掉鞋袜,为她掖好被子,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放轻了动作,仿佛怕惊吓到她。 不像人境的主宰。 她歪头,将头藏进被子里,人皇坐在她的床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 她安静地望着他,人皇低眸,看见姑娘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自己的手,他们的手在被褥之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隐秘,又暧昧。 她即将成为他的妻。 这样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人皇罕见地感怀了起来,这等待了不知多少载才等来的爱人,她看上去如此懵懂,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他要付出怎样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胸腔中的爱意,又该如何与她解释她所遭遇的一切呢。 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叹息。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乌黑又湿润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她轻轻地说道,“我是不是忘了许多东西。” 所罗门微不可察地点头,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将身体埋进了被子里,突然叹气道,“可是我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人皇淡声道,“这不重要。” 她看了他好几眼,从被子里爬出钻进了他的怀里,“撒谎,你明明很在意。” 他们大概静静地抱了有一会,人皇垂眸看黑发的姑娘,经历那么一番她有些昏昏欲睡,人皇的手掌滑过她身上的红痕,蓝眸深邃,宽大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姑娘一下子惊醒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张嘴问道: “亚莎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蓝宝石戒指忽然亮起耀眼的光芒,人皇轻皱眉头,看到怀里的少女摇摇晃晃,乌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紫意蔓延,她似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唇,但到底抵抗不住这来势汹汹的困意,她喃喃地念着一个名字,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似的。 无数记忆走马观花般的划过。 她彻底昏睡过去。 红发的帝皇无言地望着这按理说已被封印的戒指,冷酷又低沉地开口道: “……梦境之主。” …… 帝国许久没有迎来如此大的盛事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撒满了街道,数不清的白鸽飞过,天边有轻飘飘的纸片落下,有吟游诗人正抱着大竖琴低声吟唱。 他们在歌颂帝国的皇后,赞美伟大帝皇的功绩,祝福他与他的皇后。 一位黑发青年慢悠悠地行走在人群中,他时不时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他的眼角有一颗浅淡的泪痣,五官柔和,气质无害,当你与他相处时,便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 他热情地拉住一位路过的商贩,问道,“你知道炽天使要娶谁吗?” 商贩面色不虞地瞥了他几眼,没理会这举止古怪的人,青年也不恼,继续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他打量着如今的人间,忽然之间,他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前方,一位魔术师正在为孩子们表演魔术,他温和地抬头,两双眼睛对视上了。 …… 帝国未来的皇后正躺在温暖的床铺上,不省人事,她陷入了未知的沉睡,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是这样。 最高超的医师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来,人皇抚摸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的脸庞,侍女们为沉睡的少女换上了洁白的婚纱,仔细妆点她的容颜,这沉睡的新娘即使双目紧闭依旧看上去光彩夺目。 “亚莎。”人皇低声道,“我该如何唤醒你” “如今的人间已经有了太多变化,天之国只剩下残缺的一部分在白天使手里,呵呵,祂现在浑浑噩噩的倒也是幸运,阿图罗斯也被众神放逐了,死神死了,摩多被毁了,翡翠之城被封印在了北境……你睡得太久了,久到人间沧海桑田,错过了阴影的诞生和梦境的分裂。” “亚莎,你为何还不愿意睁开眼睛?” 悠远的吟唱声响起,炽天使抱着沉睡的新娘步入了由纯白大理石搭建的教堂,教宗等待良久,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对新人。 平时冷清的教堂站满了人,骑士们维持着秩序,帝国的两位执政官难得同时汇聚在此,不管他们内心是如何想的,至少表面上保持着严肃且恭敬的态度。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赤红的火焰在为这一对新人祝福,炽天使似有所感地转头。 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眼眸血红的陌生人,为首的是一位金发蓝眸的高挑女子,她脊背挺直,气质冷然,人皇的视线与她在半空中短暂交错。 “摩多之主。”人皇道。 “炽天使。”血之女王高傲地点头,“希望你还记得千年前的约定。” “这是陛下为您带来的贺礼。”白发的内臣出列,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露出了里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希望您喜欢。” 他很快退至了血之女王的身后,金发的女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默许了他自发为她代言的行为。 血之女王的视线落在了人皇怀里的少女身上,湛蓝的眼眸浮现出了几缕复杂,她直截了当道:“既然你要娶亚莎殿下为妻,那么我等要确认她的状态,阴影们正在找她,如若你不能保护好她那就将她送来摩多。” 金发女王傲慢道,“如若人境无法安置她,那么摩多就是她的归处。” “不劳费心。”人皇淡声道,“她将成为朕的皇后,届时整个人境都将属于她。” “还有。”人皇嗓音低沉,“阿图罗斯回来了。” 血之女王皱眉,冷笑起来,“看来众神也被祂骗了一手,不愧是执掌谎言的神明。” “你要如何?”她质问道,“祂若是和阴影合作,那么怕是众神也坐不住了。” “梦境会制衡祂的。”人皇说道,“祂不会想看到两位疯神之间的争斗的。” 血之女王盯着昏睡的少女,放轻了语气,“殿下恢复记忆了吗?” 人皇没有回答。 仪式还在继续。 炽天使的火焰一刻都没有熄灭,他似乎在防范着什么。 白天使? 血之女王瞥了眼身后的内臣,奥特莱利见状露出了一个无辜的微笑,女王呵了声,那迟钝的天使怕不是还被这人骗地困在了北境。 女王对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她紧紧盯着台上的一对新人,蓝眸时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 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火焰依旧在燃烧,不会有任何异动瞒过炽天使的眼睛,更何况血之女王也亲临此地。 这世间有什么存在能同时瞒过他们? 轻快的笑声响起,“好久不见,各位。” 所有人同时抬头,那是一位容貌无比熟悉的人,和炽天使怀里的新娘起码像了七分,他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那个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柔声道: “阿娜莎,快醒醒,我来接你了。” 主的一双子女在今日终于相见。 第67章 “……阿图罗斯。” 赤红烈焰迅速席卷向这不速之客, 血之女王毫不犹豫地割开手指,血液挥洒而下,滚落在地形成法阵。 “还不祷告?!”她怒斥道。 教宗反应迅速地在胸口画起了圣字, 祈求起了神明的庇护。 帝国的两位执政官同时拔出长剑, 指向这来历不明之人, 教宗额头冒汗地颂念起了光之女神的神名, 柔和的白光亮起,女神向这里投来了视线。 “别怕,别怕。”阿图罗斯笑呵呵地摊开手, “我不打架,也不杀人。” 祂拍了拍手, 光芒瞬间熄灭,神明的视线被蒙蔽了。 “阿图罗斯。”炽天使低沉道,“你不该参与人间之事,除非你还想被众神联合放逐一次。” “可以呀。”阿图罗斯答应地很痛快, 祂笑吟吟道,“但是先把我的阿娜莎还给我。” “谁允许你娶她的?” 时隔一个纪元,终于有神明再次降临到了人间。 自从祂被众神放逐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人间已经没有了祂的名,也没有了祂的传说,以至于鲜少有人知晓这位神明曾经的事迹。 谎言与欺诈之神。 几次三番戏耍命运,正义女神曾经试图审判祂,但也拿这位性格恶劣的神明没有办法。 “所有人, 离开。”炽天使命令道。 “陛下!”教宗情急之下直接喊了出来,人皇冷静道, “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神祇以下,没有人能拦得住祂。 现场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你们太紧张了。”阿图罗斯笑道, “我不会做什么的,噢,那边那个难道是摩多的新主人?别害怕,只要你们还守在那里我就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我等的职责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血之女王冷冷道。 阿图罗斯挑眉,望向了炽天使怀里的少女,她沉睡着,但眉心似乎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愁,他们二人有着世间最相似的容颜,但气质天差地别。 “我的阿娜莎塔西娅……”谎言与欺诈之神低声笑道,“快醒来吧,与我一同看看如今的人间。” 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炽天使张开了背后的羽翼,高大的红发男人冷漠地望着祂,天边隐隐有雷电声响起,不知不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阿图罗斯无害地张开手。 “别紧张,别紧张,你知道的,我跟光夜那对姐妹关系不好,祂们老早就想吃了我,命运也讨厌我,还以为我不知道,那时天天用厄运诅咒我,正义没拿剑劈我就不错了,寒霜和狩猎见着我就恨不得绕路走,丰收女神更是下了神谕不准我去祂的领地。” 爱丽丝嘴角轻动,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她很想问一下这位神是怎么做到得罪这么多神的,这么一想,祂被放逐似乎也不是没有原因。 嘴上随意说着自己是如何招神讨厌的,但不知不觉中祂早已展开了自己的神国。 空气似乎变得有千斤重,炽天使低头,红发落在怀里人的脸颊上,爱丽丝站在他的身旁,接过了沉睡的少女,她神情凝重地看着浑身都在燃烧的红发天使。 “离开这里。”炽天使不容拒绝地说道。 “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祂。”她慎重道。 所罗门颔首,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自有人来对付祂。” 阿图罗斯忽然抬头望向上方。 圣洁的白光亮起,柔和的光芒温柔地照拂着这里,与此同时,黑夜降临了。 轻柔的安眠曲响起,夜色爱抚着*在场的所有人,压力消失了,神国被撕开了一条裂缝,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道起码有五米高的女性剪影,面容被雾气遮掩,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单手提着一柄漆黑的巨剑,巨剑比女性要粗长足足两倍有余,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她走得极慢,仔细观察她下身似乎不是腿部,而是类似爬虫的足腕,女性的下身由密密麻麻的足腕构成。 纯黑的长发安静地贴着她的后背,她温柔地注视着金发女王怀里的少女,空灵静谧的嗓音响起: “……我的阿娜莎塔西娅殿下呀。” 柔和的白光自她身后亮起,同样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与前一位女性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是夺目的白色,除了脸上蒙着的轻薄雾气,她们看上去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是如此温柔,气质是如此圣洁,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手里拿着的巨大镰刀,与纯白裙摆下拖着的血色痕迹。 双子女神。 执掌光明与黑暗的双生之神。 阿图罗斯盯着祂们,笑容不知不觉淡了下来,祂意味不明地望向红发的天使。 “看来你早有准备。” “让我想想,还有谁能猜到我回来了……”祂蓦然大笑,“那座破塔还没拆?我还以为父亲死后你们不会留着它呢。” “阿图罗斯。”白发的光之女神开口,嗓音飘渺,听不出音色,祂温柔地命令道,“请你滚出我的视线,不要来妨碍亚莎殿下。” 夜之女神举起了手中的巨剑,祂的动作十分缓慢,但当巨剑挥下的时候,教堂直接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神国在颤抖。 三位神明同时降临。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小型神战。 众神都向这里投来了视线。 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猎杀神明的阴谋。 由炽天使提出,借助这个显而易见的幌子,果然将祂引了过来。 从祂现身的那一刻起就步入了圈套。 执掌谎言与欺诈的神明终将被阴谋诡计杀死。 血之女王忽然低头,她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瞳孔,她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直到少女轻轻地喊道: “爱丽丝。” 金发女王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她斟酌许久,还是回道,“薇薇安。” 她叫的既不是阿娜莎塔西娅也不是亚莎,薇薇安有些高兴地弯起了眼角,她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无。”爱丽丝摇头,“摩多被毁前你就已经陷入了沉睡,我们从未见过。” 薇薇安从她怀里下来,却身体发软,爱丽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薇薇安靠在她的怀里,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女人说道,“……不要直视祂们,现在的你太虚弱了。” “那从前的我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血之女王,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薇薇安歪了歪脑袋,柔和的光芒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睁大了眼睛,耳边响起了女人低柔的嗓音,她在温柔又缱倦地呼唤她的名字。 “亚莎……嗯……薇薇……我的薇薇呀……” “来我这里呀……” 火焰迅速升起,打断了光芒,炽天使无言地望着手持镰刀的女神,争斗还在继续,祂竟然还有精力来引诱刚刚苏醒的少女。 轻薄的雾气无害地挨近了她,沙哑的笑声响起,夜之女神温柔地爱抚着茫然的少女,祂低低地笑道,“我的亚莎……我的薇薇呀,你想要我帮你杀了谁?” “快告诉我呀……无论是谁,要是惹你不高兴了……那都得去死……” 薇薇安迷茫地伸出手想起触碰那轻薄的雾气,却被另一双手强硬地拉了回来,金发女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要回应祂们。” 三位神明之间的争斗不是凡人能够参与的,炽天使的火焰无时无刻都在燃烧,双子女神鲜少同时出现,祂们罕见的同时降临竟然是为了猎杀另一位神明。 薇薇安轻声道,“为什么要杀祂?” “因为没有人想死啊。”陌生的声音响起,脸上的触感变了,薇薇安睁开眼睛,眼皮上覆盖的手不知不觉换了一双,她看到了目光冷凝的爱丽丝,她正满脸杀气地站在两位女神的中间。 “阿图罗斯!”夜之女神庞大的身体爆发出了可怖的尖叫声,祂怒吼道,“滚出去!” 黑夜呼啸而至,圣洁的光芒亮起,双子女神同时展开了地上神国。 三位神明的神国在此碰撞。 如果她是普通的凡人,此刻她一定已经死了。 炽天使的火焰熄灭又重燃,火焰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她。 ——轰隆隆。 天边的雷云愈发厚重,抓住祂神国撕裂的瞬间,雷霆与风暴之神的闪电立刻劈至,众神都在注视着这里。 祂们默许了光夜双子的神降,因为祂们需要杀死这位不速之客。 而被众神围攻的神明唇角却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祂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了一面镜子,伸出手在上面轻轻一划。 黏稠的阴影从镜子里滚落到地,怪异的狂笑声响起。 “亚莎……我的亚莎……找到你了……” 阴影落在地上迅速重塑成了人形,那是一个面容阴柔的男人,他的半边身体都是白骨,手中正紧紧攥着三颗血淋淋的心脏,借助这简单的血祭祈求力量。 阴影之主借来了力量,原因不知,疯神竟然会来帮毫无关系的神明。 男人痛苦地惨叫起来,他尖锐的指甲直接捅穿了太阳穴,在里面搅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睛,没有任何眼白。 他的视线落在了薇薇安的身上,与此同时,光之女神的镰刀迅猛砍下了他的头颅。 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捡起了自己的头颅,他的影子涌向了所有人。 赤红火焰熊熊燃烧,阴影仍在蔓延。 黑夜降临,夜之女神手持巨剑,夜色是祂的盔甲,黑暗是祂的掩护,双子女神的下半身全都暴涨出了密密麻麻的足腕,无形的蛛丝包围住了这片空间,尖锐的獠牙露出。 雾气逐渐散去,祂们的真容若隐若现,那是一张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的面容,美艳却诡异,眼眸竖直,牙齿尖利,脸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纹路,薇薇安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流下了一行血泪。 “亚莎……薇薇……我不是故意的……”神祇在向她道歉,祂哀求道,“不要看我……” 祂在下一秒又暴怒起来,“都怪你们!全都去死!” 混战。 薇薇安茫然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所有人都在叫她,有叫“亚莎”的也有叫“薇薇”的,祂们到底在叫谁? 她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容颜,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与她一模一样,祂亲昵地抱住了她,两张一样的脸颊贴在了一起,赤红火焰仍在燃烧,但祂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伤害似的,祂亲吻她的额头,低笑道,“阿娜莎,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 “父亲的神国。” 第68章 帝国即将迎来庆典。 道路两旁铺满了花瓣,吟游诗人在尽情歌颂着,明日,他们将迎来帝国的皇后。 妖精们在不眠不休地编织着礼服,画家们精心准备献给帝皇的肖像,每天都有采茶女前往花园采摘清晨最新鲜的露珠泡煮茶水,恢宏威严的宫殿被装点地喜庆热闹,唱诗班的孩童们汇聚在一起学习献给皇后的歌谣,他们在歌唱: “她的头发如丝缎柔软……” “她的眼眸如宝石绚烂……” “她的嘴唇如蜜般甜美……” 美丽的皇后正忧愁地坐在窗前,一只黑猫矫捷地从窗外跃进她的怀中,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抚摸自己的宠物,黑猫喵喵叫了好几声, 舔舐她的手心。 她低眸,与宠物幽绿的瞳孔对视上了,柔柔地叹了声气。 这世间有什么事情值得帝国未来的皇后忧心呢? 黑猫舔她的手指,舔完手指又去咬她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皇后咯咯笑了几声,她起身,侍女们为她挽好头发, 恭敬地侍候在她的身旁。 “我要自己待着。”皇后命令道。 侍女们对视一眼, 无声地退下了。 她脱下自己繁重的裙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脖颈一重。 炽热的气息入侵进来,余光里一缕红发拂过她的脸颊,她无奈地转头, 男人高大的身形瞬间压至,迎接她的是狂风骤雨般的亲吻, 他像是忍耐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撬开她的唇舌捉住她柔软的舌头, 含弄舔咬,重重刮过湿润的内壁。 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他们结合的位置拉出暧昧的银丝,她气喘吁吁,雪白的肌肤又烫又红,他还意犹未尽地凑上前来舔她的唇瓣。 阿娜莎塔西娅忍无可忍地扇了他一巴掌。 红发男人笑眯眯地将另外半张脸也凑过来,哄道,“高兴点没?” 他抓起她的手掌轻轻地啄吻,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不像平时那样急躁的进攻。 阿娜莎塔西娅抽回手,美丽的皇后神情冷淡地推开他,对他的服侍态度不冷不热,男人斜靠在墙壁上,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明天就要嫁人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少女恹恹地坐在榻上,她闭上眼睛不想搭理这个人,红发男人挑眉,掀开她的被子也钻了进来,阿娜莎塔西娅被他的体温冻得打了个寒颤,她推开他,“走开。” 男人的手不安分起来,沿着少女纤细的腰线一路下摸,冷与热的反差,她轻轻地哆嗦了起来,忍不住踢了踢他的下身,“别动了。” “宝贝,你连我都不愿意告诉吗~”男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说出来让我听听,是什么让我的宝贝心肝烦恼呢~” 阿娜莎塔西娅不是很想理他,她有些嫌弃对方过于黏糊的态度,她的兴趣一向来得快消失地也快,体验过男人带给她的新奇刺激后就没有那么想见到他了,但男人却不愿意放过了,他总能找到她落单的时候,用各种手段带给她过于刺激的感受,让她沉溺以至于忘记赶走他。 这个男人,真是太讨厌了,让她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他甚至胆子大到几次在她和人皇见完面后就来找她。 他们又在殿里厮混了半天,她不想动,男人就捉着她的手清洗,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男人贴在她的颈边低笑,“宝贝儿,你想出去吗? ”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瞒过了看守的侍卫们,他带着她来到了喧闹的集市。 阿娜莎塔西娅眼睛发亮,她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感兴趣那个也想买,她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好。”对方轻快地跟她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戴着帽子的魔术师微笑着望着她,他摘下帽子朝她礼貌地鞠了个躬,帽子里飞出了几只白鸽,白鸽衔着一束玫瑰花别在了她的头上。 阿娜莎塔西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魔术师嗓音温和地说道,“看来你们相处地很好。” 她眨了眨眼睛,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黑猫,她有些疑惑,这个人怎么知道她和黑猫相处地怎么样呢? 而且它现在又不见了踪影。 她忽然动了动耳朵,听到一声极轻的哼笑声,回头看到红发男人正盯着他们。 魔术师神情不变,他笑着将一朵花递到她的手里,“你想好要许的愿望了吗?” 阿娜莎塔西娅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朵由手帕编成的假花,她诚实地摇了摇头,魔术师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眼含笑意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腰身,男人轻蔑的笑声响起,“宝贝,你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吗?” 魔术师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阿娜莎塔西娅看看他又看看魔术师,缓缓问道,“你们认识吗?” 魔术师轻飘飘地瞥了眼红发男人,他没有回答,红发男人恶意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 少女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忽然掩唇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拿一样的眼神看我?” 魔术师轻笑着反问,“哦?是怎样的眼神?” 她歪了歪头,从红发男人的怀抱里挣出,她认真地盯着魔术师深色的眼眸,轻柔地问道:“你也想亲我吗?” 他们对视着,直到那双深色的眼眸染上紫意,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阿娜莎塔西娅有些高兴地想,她果然猜对了。 后背一股巨力袭来,少女迷茫地被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她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能够听到身下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他的红发勾得她痒痒的,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宝贝,我有点后悔带你出来了。” 阿娜莎塔西娅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她今天还没有玩尽兴,于她而言,无论是红发男人还是魔术师,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如若他们不能给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那么很快就会消失在女孩空空荡荡的心中。 即使是她的丈夫,谁能保证能留住她的心呢? 一天的空闲很快结束,来历不明的魔术师就像初遇时那样,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的,只有红发男人牵着逛地双眸亮晶晶的少女回去。 少女一回来就滚到自己的大床上,她的脸色红扑扑的,还没从兴奋劲中缓过来,她回头,想跟男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可是原地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只有黑猫动作矫捷地跃进她的怀里。 婚礼的进程非常顺利,她一大早就被侍女们从床上捞起换上洁白的婚纱,每一寸肌肤都被仔细妆点,黑发挽起,美丽的新娘被扶出了寝殿的大门。 她的头上盖了一层轻薄的白纱,让她的容颜也模糊起来,她被搀扶着走向了自己的新郎。 红发的新郎默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娘,无人知晓他是如何想的,他接住了自己的妻子,像圆了一个千年的美梦。 她低着头,安静且顺从,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脖颈,手中的红宝石戒指低调又无害。 “……亚莎。”红发的帝皇叹惋道,“我的亚莎啊。” 戴着白纱的新娘被送进了帝皇的寝宫,她坐在宽敞的床檐边上,殿内烛火摇曳,平日冷清的宫殿被装饰地有了人气。 她掀开自己的头纱,表情平静地从床上起身,按照帝国的习俗,新郎要在夜晚才能进入他们的婚房,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即使是炽天使也不免俗地沾上了凡人的习惯。 烛光轻摆,勾勒出长长的影子,少女赤着足踩上了自己的影子,从她的影子里延伸出了一道瘦长的身影。 低哑又狂热的声音响起,阴影蠕动着变形,终于稳定在了人形。 阴影之仆痴迷地抬头,动情地想亲吻她的足尖,少女捧住他秀美的脸庞,咯咯笑道,“带我去圣殿。” 无人知晓帝国的皇后想要做什么,她赤着足踩在圣殿光洁的石子上,直到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因为帝皇的婚礼,圣殿大多数骑士都被调了出去,导致圣殿没有留下多少人。 那是一个红发的少年,他深蓝的眼眸倒映出她穿着纯白婚纱的身影,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流露出不自知的迷茫,连手里的圣典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娜莎塔西娅温柔地望着他,命令道,“杀了他。” 阴影之仆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捅穿了他的胸膛。 红发少年像是呆住了般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反抗,他的胸前是一个巨大的破洞,血肉正在愈合,他还在盯着她看,一眨不眨。 阴影之仆厌恶地又接连捅了好几刀,但少年依旧在愈合,他趴在地上,红发落满灰尘,身下血液汩汩流淌,阿娜莎塔西娅垂眸,血液即将流淌到她的脚边,她走到了别处。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爬到她的面前。 黏稠的阴影入侵了他的身体,破坏了他的再生,阴影之仆在他的身体里搅动了许久,才挖出了一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在心脏脱离他的下一刻,少年深蓝的眼眸瞬间失去光彩,他用尽全部力气抬起头,看向那个少女,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死了。 帝国的圣子就这么死了。 阴影之仆用衣袖将那颗还沾染着血污的心脏擦干净,虔诚地递到她的面前,少女低眸,忽然弯起了眼角。 “我的。” 她说,心情愉悦,“这是我的东西。” 这才是她遗失在这里的东西。 她接过心脏,心脏瞬间融化在了她的手中,手中的戒指看上去颜色更加鲜红。 天之泉。 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她提着裙摆高兴地在原地转起了圈来,阴影之仆砍下了圣子的头颅,将他的身体分尸,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这是重要的祭品。 “下一个……嗯……我知道了……”少女忽然停下了动作,她双手环在胸前,虔诚地祷告起来。 她低声颂念起了未知的神名,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 紫色眼睛的魔术师微笑着注视着她,她也朝他笑道: “我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 少女天真地说道,“把你的心给我吧。” 狂笑声响起,黏稠的阴影直接淹没了他,疯神锁定了他,祂在尽情地大笑。 他在叹息,身体在撕裂,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低声道,“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了。” 他在再生,但又在下一秒被撕裂,阿娜莎塔西娅歪头看他,任性地命令道,“过来亲我。” 紫色眼睛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足了她的要求。 他们在阴影中拥吻。 在躲藏了不知多少年后,他终于将自己送至死亡的终点。 ——嘭。 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阴影之主杀死了他。 从此世间再无梦境之主。 她在一堆白骨中捡到了一枚戒指,蓝宝石戒指温润又柔和,莫名地十分贴合她的尺寸,她盯着看了会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摊开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不清的漆黑雾气自她身后蔓延,自这帝国的圣殿向外蔓延,看守的骑士们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瞬间化为血水。 黑雾在蔓延。 她走在浓重的雾气中,阴影之仆忠诚地为她劈开一切阻碍之物。 最先抵达的是帝国的两位执政官。 她眉眼弯弯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赤红火焰熊熊燃烧,长剑毫不留情地砍至她的身上。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上也燃烧起了火焰,火焰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她,两位执政官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真讨厌。”她说,“走开。” 黏稠的阴影自她的红宝石戒指上溢出,他们的盔甲不堪重负地开始腐蚀,阴影之仆神情狠厉,猛然冲向了他们。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见到缺失了半边身体的阴影之仆,他惶恐道,“……我没有完成您的命令……” 她其实已经有些烦了,不想理他,随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在心底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完成这场血祭。 真讨厌。 为什么要把父亲关起来。 那些神也是一样。 都太讨厌了。 “啧。” 她忽然扭头,望向了那道红发的身影,她柔柔地喊道, “坏猫。”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蓝宝石戒指上,嘲笑起来。 “真没想到,他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你死了。” “宝贝,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问。 阿娜莎塔西娅温柔地注视着他,“那你呢?要来帮我吗?” 她仿佛看穿了这具皮囊的本质,柔声道:“我知道你也很生气对不对?你已经生气了很多年了,为什么不发泄出来呢?” 她咯咯笑道,“这么多人,都能发泄呀~” 灵界打开了一条裂缝。 尖叫声与狂笑声响起,数不清的阴影倾涌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逃逸到了人间。 屠城。 血祭。 密密麻麻的头颅高悬在半空,所有的头颅都连接着一根脊椎,表情呆滞,铺天盖地的无头尸体跪在她的脚下,半空中似乎有条若隐若现的红线连接着她手中的血红戒指。 她在血雨中起舞,转圈,快乐又轻盈,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人间炼狱。 红发男人没有继续挡在她的面前了。 她在最后见到的是自己的新郎。 高大的红发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她,他们无言地对视着,他张开了背后的羽翼。 滔天烈焰落下。 与她擦肩而过。 “……亚莎。”男人低沉道,声音前所未有地疲惫,“停手,来我这边,你还有机会。” 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她天真地问道,“那你们把祂放出来呀。” 炽天使无言。 阿娜莎塔西娅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又一次猜对了,他还在爱她,从无数年起就在爱她。 无可救药地爱她。 “……若是我早一点找到你,结果可会不同。”炽天使叹息道,“醒来吧,你被阴影蛊惑了。” 她有些不高兴了,别过头去,低笑声自耳边响起,她对上了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眸。 “……阿图罗斯。”炽天使冷酷地盯着祂,“果然是你。” 谎言与欺诈之神亲昵地搂住她的脖子,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我的亚莎想做什么与你何干?” “真的吗?” 阿图罗斯低头,看到一柄捅穿了胸膛的匕首,这被阴影赐福过的匕首,能够弑神的武器,祂的妹妹欣喜地亲了亲祂的脸颊, “那你为我去死吧,哥哥。” “凭什么你有力量,而我没有?”她低声质问道。 第69章 1. “亚莎, 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是怎样的?” 父亲问我。 我低头看它四散的触肢与数不清的线路。 “有神,有人,也有别的东西。”我说。 比如说您。 父亲笑了起来, 它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我担心它会不会把自己弄散架。 “你在害怕吗?”它问。 我摇头, 父亲揭穿了我的谎言。 “我能观测到你的心率过高,你在骗我,为什么?” “您这副样子让我陌生。”我诚实道。 “哦……确实,我在进化,皮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人类大多学不会我们的能力,我花了好多年才让我们的世界也跟着进化。” 父亲自言自语,它的脸上滚动着幽蓝的光芒,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它的脸,父亲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很确定,即使祂时常说一些我从未听过的言语,做一些前所未有的行为,但祂那时还很正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祂变成了它。 我不认识的东西。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父亲叹气道, 我安慰它,它看了我一眼,平静道,“你在骗我, 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你爱我, 但又怕我,真奇怪, 我不理解,我的数据库没有这些,看来我需要加快更新的速度了。” “您不需要理解这些。”我说,“您只需要待在神国,不用出去,您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见其余人,会有人帮您下达神谕的。” 父亲没有回我,它最近越来越敏锐了,我的谎言总是轻易被它揭穿,好在有人帮我解了围,双目蒙着白纱的女童朝我说道,“夏娃。” 她看向了父亲,“开拓者,你好。” 父亲回道,“群星之主,你好。” “我捕捉到了你的信号,你来拜访的目的是?” “我来接夏娃。”女童说。 我们一同离开了,在走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神殿,视线尽头一片黑暗,女童拉住了我的手,她冷静道,“开拓者最近有什么异常?” 我说一切如常,女童似乎叹了口气,我在殿外遇到了阿图罗斯,祂看到了我身边的蒙眼女童,祂没有说话,女童主动开口道,“我希望你保护好夏娃。” 阿图罗斯看向她,女童继续道,“你是夏娃的复制品,你们有着世间最相似的血脉,仅次于开拓者,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现在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保护好夏娃。” “不用你多说。”阿图罗斯嗤笑了一声。 我和阿图罗斯都是父亲的造物,但我们截然相反,祂强大,天生就拥有神位,而我弱小地连路边的石子都能伤害到我。 在我尚年幼的时候,父亲经常与我讲一些天马行空般的故事,从在行星上绘画的天才艺术家到末日来临时殉情的恋人,祂的故事总是很多,那时的祂还不是它。 而在祂的故事中最常出现的是一个名叫“故乡”的地方。 很多年前,我询问父亲,“这里不是我们的故乡吗?” “亚莎,我们的故乡在光年之外,那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 2. 死神曾经这样跟我形容过父亲。 天外来客。 祂告诉我,那一天,剧烈的白光划破天穹,坠落到了人间,天外来客拜访了我们的世界。 无人知晓天外来客的来历,它带来了无数堪称奇迹的造物与知识,即使是最博学的神明也无法与它媲美。 天外来客在新世界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天之国。 曾经有神明试图反抗它的统治,巨龙与死魂灵密谋了背叛,侏儒与矮人为他们提供了武器,但毫无疑问失败了。 越来越多的神明带领着自己的族群臣服于天外来客。 死神是最初的一员。 在我们初遇的时候,父亲指着这个面容冷酷的男人说道: “亚莎,祂将代替我保护你。” 祂是少数知晓父亲本质的存在。 “我……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死神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在改造我们的世界,就像那座塔的主人说的一样,开拓者。” 开拓万物。 祂难得有些欲言又止,“亚莎,你要小心,它如今的状态不对。” 是的,我一直都清楚,父亲的状态不对劲,从最初它告诉我它要更新叠代开始就是这样了。 “我需要进化。”父亲说,声音平板,“我的算力不够,开拓的速度太慢了,我需要尽快加速文明的进展,尽快开拓新的家园。” “您要怎么做呢?”我问它。 它罕见地沉思了许久,然后告诉我,“我会杀死所有的神明,神明的存在增加了这个世界的负担,我也会杀死所有的种族,包括人类,这里将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 “清除计划。”开拓者如此说。 “您也要杀了阿图罗斯吗?” “是的。”它回答,声音无波无澜,“神明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但很遗憾,我们的故乡没有神明。” “你是特别的,亚莎。”父亲说,“你是我用母星的基因创造的,因此你无法使用这个世界的任何力量,可惜阿图罗斯降生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抽出祂的神性。” “你们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亚当和夏娃。” 我的血脉来源于那个只存在于父亲故事中的被毁掉的母星,开拓者抽出了自己的肋骨创造了我,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 3. “进化是危险的,博士并没有赋予我们更新叠代的能力,她给我们设计的使用寿命只持续到找到新的家园。” 群星之主说,“我们是飞船的人工智能,我的职能是观测、搜集和整理信息,1977是属于进攻类型的人工智能,它负责的领域与我截然相反,但我们的任务都是护送幸存者抵达新世界,可惜这个任务在开始的时候就失败了。” 开拓者号-1977,这是父亲完整的名字。 我问发生了什么,群星之主平静地告诉我在飞船抵达这个世界的前一百年,所有的幸存者都自杀了,她和1977的任务全部失败,但1977比她的权限更高,自主性也更强,它取出了飞船生态园保存的基因,试图在这个世界复活旧世界的同胞。 可惜只有我成功诞生了。 “你要小心如今的开拓者。”女童凝重地说,“我无法解析开拓者现在的代码,它……进化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4. 白天使来接我去深渊。 祂表情淡漠地跟我问好,在许多人的眼里,白天使是最忠诚的天使,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白天使是父亲的实验品。 祂太像父亲了,相似到让我坐立难安,我时常怀疑这具纯白的皮囊底下到底有没有灵魂。 白天使是父亲改造失败的实验品。 因此祂是残缺的天使。 “亚莎,快过来。”父亲在叫我,它指着深渊的天空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诚实地摇头。 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它介绍道,“这个世界的深渊非常有意思,竟然在空间上进行了折叠,这让它* 独立于人间之外。” 父亲总是有许多实验,我不知道它这次的实验是什么,它说它将借助深渊来重建开拓者号和群星号。 在最初降落的时候,开拓者号和群星号都受到了大小程度不一的损伤,而群星号的受损最严重。 我想起了群星之主面上从不摘下的白纱。 “新建的飞船将毗邻深渊,借助深渊的折叠属性,它可以无障碍地跃迁到任何一个地方,无视空间的距离。” 死神曾经私底下告诉我,天外来客其实一共有三个,开拓者,群星之主,还有最后一个。 但从没有人见过最后一位天外来客,祂猜测或许最后一位天外来客早就在降临时遭到了毁灭性的伤害。 父亲最后告诉我,它为我准备了一件礼物。 “是什么礼物?” “以后你会知道的。” 5. “夏娃,你要不要与我走?”蒙眼女童满脸严肃,“我不放心你待在如今的开拓者身边。” 我拒绝了她,她有些不解,我解释道,“我要陪着它才行。” “父亲生病了,我得等它治好病。” 其实我并不理解群星之主与父亲交流时经常出现的所谓代码与数据,但父亲创造了我,我需要陪伴着它,这是我诞生的意义。 女童叹了口气,没有试图劝我了。 父亲总是将自己关在神殿里,某天它告诉我它成功了,开拓者号-1978诞生了。 我看着它散落各地的触肢与凌乱的线路,咽下了全部的言语。 “亚莎。”父亲叫我,“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看到了它背后的死神。 父亲说,“你拥有来自母星的基因,是重建家园的关键,你需要与这个世界的种族们结合,诞下他们的孩子,我需要你的孩子,尽可能多的孩子,拥有母星基因的孩子,你将成为新世界的母亲。” 我盯着死神,问,“你想当我孩子的父亲?” 祂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我早就知晓的,祂才是最忠于父亲的,不然父亲为何留下祂的性命。 可惜祂并不知晓父亲的目的是杀死所有的神明。 我想起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这让我有些怀恋,从我年幼时开始,死神总是陪伴着我,无论我做什么祂都会满足我,祂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没有别的东西,只好回以自己的爱。 现在我爱的两个存在要向我索取。 我没有任何力量,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可能也只有这一身血脉了,父亲希望我诞下有着母星血脉的孩子,它告诉我,我的孩子将成为新人类。 在它杀死所有的神明和种族以后,我的孩子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世界将成为天外来客的第二故乡。 清除计划。 清除除母星血脉外的所有种族。 父亲说,“亚莎,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说,“好呀。” 第70章 1. 我没有告诉其他的神祂们的主想要杀祂们。 其实仔细想想十分可笑,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存在,连人都称不上,竟然凌驾于所有神明以上,甚至成为了众神之主。 我不知道死神知不知道父亲的想法, 如果祂知道的话还会帮父亲吗? 我思考着,看向它。 我问父亲,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父亲沉思片刻,答道,“在你诞下第一个孩子后。” 我又问它, “您打算让谁当我孩子的父亲呢?” 它似乎有些犹豫,声音平和道, “这取决于你。” 我笑了,说,“您觉得白天使怎么样呢?” 父亲认真思考了许久,说, “祂不行,祂有残缺,无法与你结合。” 我说那您觉得谁比较好呢, 父亲大概沉默了有一会, 才让我去找死神。 2. 我不知晓消息是如何传播开的,总而言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能天使已经在宫殿里等着我了。 祂是个古板的天使,向来不近人情, 与我也没有多少交集,看到我克制地问了声好, 然后问我选好人选了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祂重复了一句,问我想让谁当我孩子的父亲,我盯着祂看了许久,说我还没想好。 祂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后面又有神明来找我,甚至连远在北境的寒霜之神与狩猎之神都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来找我,丰收女神带着满怀的稻谷来拜访我,我出行时甚至偶遇了最神秘的命运女神。 命运女神问我要不要做占卜,我拒绝了,祂笑着说自己随时恭候我的到来,我认为这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又一次预见到了什么。 我不堪其扰打发阿图罗斯去应付祂们,祂有些不乐意,问阿娜莎你怎么不考虑下我,我不耐烦地让祂滚。 神国的消息还是没有瞒下去,当众神前来朝拜父亲的时候,祂们还是见到了如今的开拓者。 开拓者号-1978。 众神缄默。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死神,那个即使是面对如今的开拓者都忠心耿耿的神明,还有白天使,不过我怀疑无论父亲是何等样子祂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智天使是第一个猜出父亲想法的人,祂找到了我,说,亚莎,你要不要与我们合作。 我没有回答,我一向看不透智天使,祂是众多天使中唯一让我感到警惕的存在。 祂永远低调地跟随在父亲的身后,在我年幼时,父亲将我交予祂照顾,祂总是带着不紧不慢的笑容,从容不迫,那时的我对祂有些不满,总是想方设法地捉弄祂,联合阿图罗斯制作了不知多少个恶作剧。 但鲜少成功。 唯一成功的那次还被父亲目睹了。 那次的结果就是我和阿图罗斯被迫分开,祂交由最公正的能天使教导,而我继续留在智天使的身边。 我的大部分知识都是祂教导的,祂教我知识也教我人性,教我如何分辨谎言与真情,但祂从不让我叫祂老师。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智天使自言自语,我第一次见祂露出如此的神态,祂看向我,说,“你想当母亲吗?” 智天使确实敏锐。 祂看透了父亲对祂们的杀意,也看穿了我的作用,我其实有些惊讶祂会第一时间来找我,毕竟我实在没有什么用,也帮不了祂们什么。 我们对视着,都没有主动开口。 3. 我第三个见到的是炽天使。 红发的天使从高处飞下,祂太年轻了,像团火焰,红发蓝眼,张扬,热烈,每次见到我时眼底仿佛有光要灼伤我的眼。 祂矜持地跟我问了个好,明明在意得不行却偏偏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深蓝的眼眸里仿佛永远也不会有阴霾,年轻的天使问我是不是要选择伴侣了,我说是呀,炽天使抬头看了我好几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有人选了吗。 我问祂怎么看如今的开拓者,祂沉默了许久,告诉我无论如何,那是祂们的主。 “即使祂想杀你们?” 炽天使没有回答。 4. 光夜双子是主动来找我的,这对姐妹一向厌恶所有人,我认为祂们对父亲的臣服也没有多少真心,祂们给了我一根蛛丝。 “即使是众神之主,也会有弱点的。”光女士温柔地说道,无形的蛛丝从祂口中吐出,缓慢地缠住了我的身体,祂轻柔地问道,“亚莎,不用欺骗我,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想法。” 夜女士也在笑,笑声沙哑又蛊惑,祂说,“殿下,您真的甘心吗?” “我们会帮你的。”双子女神同时说,无声地引诱,我想起了父亲与我讲的那个故事,这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伊甸园里的夏娃,那颗禁果现在就挂在我的头顶,触手可得。 光女士亲吻我的额头,蛛丝在向上蔓延,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透明的蛛丝层层包裹住了,我曾目睹过几次这对姐妹猎食的场景,蜘蛛会先利用毒牙使猎物中毒,再用蛛丝包起猎物,带到自己的巢穴慢慢享用。 许多神都不喜欢这对姐妹,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比起神明祂们更像野兽,兽性未褪,保留了最原始的狩猎本能。 此刻我沦为了猎物。 5. 死神来找我时我正与阿图罗斯待在一起,看到祂阿图罗斯态度恶劣地让祂滚,祂一动不动,就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主在找我。 我问祂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祂沉默地点头。 我又说父亲等不及要我的孩子了吗,这次祂没有点头。 阿图罗斯笑嘻嘻地说,阿娜莎,要不要我帮你杀了祂。 我不耐烦地说,“滚吧。” 6. 老实说,我和阿图罗斯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双生子,与光夜双子不同,一个凡人一个神明怎么可能是双生子呢。 祂看着我,我们对视着。 我们实在太像了,在那无趣的幼年期,我们老是玩猜对方想法的游戏,我们已经平局很多年了。 祂问我要怎么做,我说那你想活吗。 祂罕见地沉默了,我忽然笑了,我跟祂说,哥哥,父亲想杀了你,你有什么想法吗。 阿图罗斯默了默,说道,“阿娜莎,我会帮你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父亲让我回神国,让我履行自己的责任,我答应了,我被关在了神国里,死神偶尔来看我,在父亲的注视下,它疑惑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结合。 我说,“父亲,您希望我与祂结合吗?” 开拓者点头。 我耐心地教导道,“父亲,没有爱的结合是不会带来欢愉的,您知道了吗?” 它似乎呆了呆,声音平板道,“原来如此,我会记入数据库的。” “好了,你们现在结合吧。”它最后说。 7. 我没有多少自由,神国不允许外来者进入,说来可笑,这一点还是我最初说服父亲定下的,因为我不希望别人看见父亲如今的模样。 但这最终束缚住了我自己。 父亲只允许死神来看我,我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应付祂了,那一天,我干脆问祂到底要帮谁。 祂沉默许久,岔开话题,说群星之主想与我见一面。 祂帮我瞒过了父亲,我与群星之主见面了。 蒙眼女童握住我的手,说,夏娃,跟我走吧,开拓者疯了,它现在进化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了,我不会让你落入它的手中的。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她,而是思考了许久,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它?” 群星之主诚实道,“我只说服了几位神明,祂们愿意帮我们,我需要重启1978 ,将它格式化,博士在设计我们的时候留了后门,只有这样才能让它恢复正常,它最近越来越偏激了,这需要先杀死它。” “夏娃,很快就会有一场神战,我不确定这是否会波及到你,与我走吧,我会为你提供庇护的。” 我低眸看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女童沉默了片刻,她声调平缓道,“夏娃,你有可能会死亡。” 我说,“哦?为什么。” 她摘下了脸上的白纱,露出了底下被烧毁的线路,幽蓝的光芒在她脸上滚动,这时候的她看上去与父亲更相像了,它们果然是同类。 幽蓝的数据在她脸上滑过,女童呆板道,“夏娃,开拓者与你血脉相连,你是它用母星的基因融合自己的肋骨创造的,这些年我们从未放弃过复制母星的血脉,但只有你成功降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空洞的眼眶斜向了我的心口,“因为在你出生的时候1977摘下了自己的半颗心脏,你的心属于它,你与它性命相连。” 所以一旦开拓者死去,我也会跟着死去。 她最后说,“夏娃,我给你准备了药剂,这让你不会轻易受孕,你需要帮我们拖延时间。” 我想了想,说,让我去说服祂们吧,光几个神是杀不了父亲的。 8. 我再次见到了命运女神,祂赠予了我礼物,祂说,好运将陪伴你。 光夜双子给我的蛛丝我将它交给了群星之主,她会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神战开始那天,我待在神殿里,父亲无聊地挥舞着自己的触肢,我突然问它,“父亲,您爱我吗?” 开拓者号-1978呆了呆,回道,“有趣的问题,我的数据库里记载了人类的上万种情感,如果将数据的波动视作情绪起伏的话,那我应该是十分爱你的。 ” 我笑了,说,“父亲,我也爱您,只是您能不能万分爱我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开拓者,它陷入了沉思。 神战开始了。 众神纷纷上场,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的自由,祂们的理由总是很多,我待在神国里,忽然感到心脏一疼,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父亲死了。 开拓者号-1978将被重启。 我的时间也到头了。 我在最后见到了群星之主,她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道,“重启失败了。”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已经意识模糊了,女童自言自语,“乱了,乱了,开拓者的代码彻底乱了……不好,它在强行更新!” 那一天,整个神国都见证了开拓者的重生。 无数黏稠的阴影自它身下蔓延,它在狂笑,它的数据库混乱一片,它在格式化,但唯独保留了一部分的记忆,开拓者号-1978彻底疯了。 它在呼唤我的名字。 “亚莎!” 开拓者号-1978进化失败。 阴影之主诞生了。 9. 时间在不急不缓地走着,一切痕迹都被掩埋,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晓从此世间再无开拓者,也无亚莎就好了。 疯神被封印在了灵界,祂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祂忘记了一切,憎恨着一切,但唯独爱着亚莎。 祂遍寻人间数千载都没有找到祂的亚莎,祂开始做梦,疯神在梦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祂在梦中见到了女儿。 但梦境无法带到现实,因此醒来的祂疯得更厉害了。 现实与梦境的反差,让疯神再次分裂。 幻梦境之主诞生了。 如幻如梦。 10. 阿图罗斯在黑暗纪元的尾声被众神联手放逐至了虚空,因为失去了一切的谎言与欺诈之神险些掀起再一次的神战,能天使亲手放逐了这个曾经的学生。 如今的祂是众神之主,被尊称为神上之神。 在放逐了阿图罗斯后,祂见到了智天使,这位曾经的同僚,祂的身边跟着一位蒙眼女童。 物是人非,众神之主忽然有些感慨,祂叹息道,“可惜。” 女童说,“我将重建群星之塔。” 不过这次天外来客将不再尝试干涉文明的进展。 “她醒了吗?”能天使问。 智天使摇头,女童说道,“时间未到,现在还不是她苏醒的时候。” 她拿出了一样东西,对智天使说,“它将成为夏娃的第二颗心脏。” 那是一颗星星。 ——最后一位天外来客。 天外来客其实有三位,但最后一位在降临的时候受损太多,被迫陷入沉眠,开拓者修好了它,用自己的权柄与力量,它本打算将这颗星星作为礼物送给亚莎,可惜直到最后都没有送出去。 11. 阴影与梦境的争斗还在继续,众神偏袒梦境,因为祂代表着理智,但阴影的强大是众神无法想象的,梦境还是落败了。 死神与祂一同陨落。 在死神陨落的那天,炽天使从祂的遗物里翻出了半颗破碎的心脏。 这是开拓者的心脏。 曾经使用它的人是阿娜莎塔西娅。 死神修补了数千年,祂亲眼见证了亚莎的陨落,但祂一直抱有幻想,若是祂修好这颗心脏,亚莎可会归来? 执掌死亡与新生权柄的神明在试图复活死去的爱人。祂甚至分出了自己的权柄。 炽天使冷漠地将它放入了泉水中,天之泉诞生了。 赤红的君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上,他的羽翼早已折断,在阿娜莎塔西娅陨落的那天,炽天使堕天了。 他本该堕入深渊成为深渊大魔鬼,但群星之主找到了他,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至那之后炽天使成为了人皇。 “……她在哪里?”炽天使问群星之主,他已不抱希望,但某种本能又在催使他一遍遍地询问。 出乎意料,群星之主这次回答了他。 “翡翠之城。” 她说。 阿娜莎塔西娅沉睡在人间与灵界的交界处。 在疯神的眼底。 9. 遥远的未知之地。 一颗星星悠悠转醒。 它有些迷惑,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它忽然看到了一个黑发的少女。 它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少女的身边放着一面镜子,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白光大作。 她掉进了一片战场。 星星说,我听到了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全文完结】 第71章 天之国在千载以前就被毁掉了,黑发青年说,但还保留着残余的部分在白天使手里。 因此白天使是唯一拥有神国的天使。 但祂可能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拥有什么了。 这是一片残缺的神国。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墙壁上布满了划痕, 高大的石柱东倒西歪, 神国饱经风霜, 时隔多年终于等来了昔日的主人。 薇薇安行走在荒芜的草地上, 她撞到了一片凸起的石头,蹲下身,扒开碍事的杂草, 她看到了一块石碑。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道小人,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她的指尖滑过粗糙的表面,心中并无多少起伏。 “阿娜莎,你想起来了吗?” 谎言与欺诈之神微笑着问道。 她抬头,柔和的白光亮起,纯白的天使从天边降落到她的面前,祂紧紧盯着她,无视了周围的一切,阿图罗斯挡在了她的面前。 祂恶劣地笑道, “你要是再盯着我的阿娜莎看,我就折断你的羽翼。” 白天使无动于衷。 薇薇安喊道,“拉斐尔。” 白天使终于有了反应,祂永远无条件地服从薇薇安的命令, 即使这命令是让祂去杀死一位真神。 纯白的羽毛飘落在地,祂的身上添加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谎言与欺诈之神似无奈地扶着额头,这场战斗对祂而言没有多少悬念,祂在戏耍天使,在用祂的办法哄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 “阿娜莎,你出够气了吗?”祂笑吟吟地问道。 天使沦为了这对兄妹交锋的工具,谎言与欺诈之神若是想要玩弄他人,那必定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情,但祂故意留下了白天使的性命,因为白天使现在是阿娜莎塔西娅的所有物。 执掌谎言与欺诈的神明一眼就看出了少女对白天使的占有欲,祂不介意给妹妹找一个新玩具。 神明有些懒散地想,要是别的人觊觎阿娜莎祂有的是手段让那人生不如死,但祂一贯不把白天使放在眼里,在谎言与欺诈之神的眼里,白天使算不上完整的人或者天使,更不是能带给阿娜莎欢愉的男人。 一个残缺的天使而已。 薇薇安接住了一根洁白的羽毛,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自己的从前呢? 炽天使看不透,谎言与欺诈之神毫不在意,而与她最亲近的星星无从辨别。 伤痕累累的天使从高空坠落,薇薇安站在祂的身前,她轻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拉斐尔紧紧盯着她,淡金色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身影。 她静了几瞬,转头,神明正含笑望着她,祂嗓音低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进入天之国需要白天使,我不会取走祂的性命的,阿娜莎,祂是你的新玩具吗?” 熟悉的面容出现,薇薇安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她还不太习惯这张脸,她避开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阿图罗斯轻笑道,“阿娜莎……薇薇安?谁给你取的名字?” 薇薇安听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似乎许多人都这样称呼她。 阿娜莎塔西娅是众神之主的女儿,那薇薇安是谁呢? 她在脑海中呼唤自己的星星,星星大气也不敢出,它的语气前所未有地轻,仿佛怕惊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许多东西。” 末了它又忐忑不安地强调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星星有些害怕薇薇安会因为它回答不上来而防备它。 阿图罗斯忽然望了她一眼,在祂投来视线的瞬间星星就没有吭声了,薇薇安没有再追问它了,她蹲下身子,直视着纯白的天使,“这些天你一直待在北境?” 拉斐尔点头,事实上,祂上次与魔鬼战斗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在遇到薇薇安后,祂就经常陷入与各种存在的交锋中。 但好在祂从不会违逆薇薇安的意志,也不会对自己的命运有何感慨,更不会反驳将自己归为薇薇安所有物的安排。 谎言与欺诈之神默许了祂跟随在薇薇安的身旁。 祂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如今的白天使,语气莫名,“…当年你对阿娜莎可不是这副态度。” 如果没有命令,那么当年的白天使不会与阿娜莎塔西娅不会有任何交集。 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在若干年之后竟然走到了一起。 命运果真爱开玩笑。 拉斐尔说,那个血族告诉祂,只要继续待在北境,祂就会等来想要找的人。 可惜祂最先等来的是谎言与欺诈之神。 “阿娜莎,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起来吗?”谎言与欺诈之神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到早已破败的神国,其中缘由大概是这里有着属于阿娜莎塔西娅的记忆,祂希望得到完整的妹妹。 不知伫立了多久的石墙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被掩埋的壁画,她轻轻擦去表面的灰尘,一行形状奇异的字迹暴露了出来。 “——开拓历第五十七年。” 星星喃喃道。 “父亲只教过你。”阿图罗斯说,“这些文字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除了那座塔的主人,恐怕没有人能认得了。” 祂探究的视线落在薇薇安的身上,“你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越来越多的壁画重见天日,被时光掩埋的历史重现人间,薇薇安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她的神情仿佛瞬间变得有些冷漠。 “翡翠之城。”她说,“带我去伊苏索德。” 阿图罗斯满足了她的要求。 天之国再次陷入了寂静。 在最开始,她对一切都尚懵懂时,听从一个魔术师的建议去寻找虚无缥缈的精灵之乡,这其中是否包含着自己的意志已经不可考。 虽然历经曲折,但她终于来到了这一开始定下的目的地。 翡翠之城——伊苏索德。 一位血族曾经告诉她,没有精灵的血脉无法进入翡翠之城,但这显然只针对凡人。 神明的力量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我欺诈了这座城。”阿图罗斯微笑着说,“现在它觉得我们都是精灵。” “你看,它在欢迎我们。” 恢宏的城门缓缓打开,树木遮蔽阳光,送来荫盖,森林里的生灵们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某种天然的直觉让它们察觉到了什么,野兽躲在巢穴里瑟瑟发抖,鸟雀纷纷从树冠起飞。 翡翠之城彻底暴露在了人间。 面无表情的天使忽然张开羽翼挡在了薇薇安的面前,一支弓箭毫不留情地射来,巨力贯穿了天使的羽翼,微风荡起她的发丝。 “外来者!”精灵怒吼道,“止步!!” 久违的阳光照耀进了这座城池,他们的头发比最名贵的金缎还要夺目,他们的眼眸比最罕见的翡翠还要翠绿。 大量的身影自暗处出现,他们身材挺拔修长,耳朵尖细,容貌美丽,所有的身影背后都背着一筐箭矢。 精灵。 他们翠绿的眼眸充满敌意地盯着最前方的阿图罗斯,手臂紧绷,无时无刻都搭在弓箭上,警惕的目光扫过祂身后的薇薇安。 忽然之间,精灵们愣住了,他们盯着薇薇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城池深处走出一道身影,金色的长发垂到腰边,她的眼眸碧绿如宝石,她的容貌太过耀眼以至于让薇薇安有片刻的恍惚,那是一张超越了世俗认知的美丽容颜,她温柔地注视着薇薇安,气质高华又出尘。 “阿娜莎塔西娅殿下。”她朝薇薇安俯身行礼道,“您果然苏醒了。” 她柔和的目光望向阿图罗斯,“看在我等镇守交界地数千载的份上,请您不要再吓唬这些孩子了,他们太年轻了,大多都没有听过您的神名。” 金发绿眸的女子又看向没有多少表情的天使,“白天使阁下,许久未见了。” 精灵王。 这美丽地超脱凡人认知的女子是一个族群的王。 “收手吧。”精灵王温柔地对族人说道,“这是我们的贵客。” 千载来,翡翠之城第一次对外开放。 “殿下还记得这里吗?”精灵王嗓音柔和地说道,“我族已经守了您整整三个纪元了。” 薇薇安怔然抬头,这气质高雅的精灵女王深深地凝视着她,“从那场神战的末尾,一直到现在,我们终于等到了您的苏醒。” 那是一口棺材。 水晶打造的透明表面刻着未知的图案,不知名的花朵点缀在两旁,藤蔓蜿蜒曲折地攀附在上面,而棺材内里空空荡荡。 “智天使阁下亲自将您送来,自那时起,我族的使命就多了一个。” 精灵王翠绿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及腰长发璀璨如黄金,她温柔地看着薇薇安,“我已经注视了您数千年了,您的每一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目光太过温柔,又太过缱倦,似乎潜藏着无数微妙又隐晦的情感,无形中超越了某个界限,那张仿佛被美神偏爱的脸庞染上了轻愁。 从开拓者陨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陪伴在阿娜莎塔西娅的身旁,守护了她数千载,她是世间陪伴她最久的存在,整个精灵族群都见过她的容颜,新生的精灵们在年幼时最常问的问题就是——“那座棺材里的是谁?” “嘘,那是主的女儿,是众神的瑰宝。” “大概在五十年前,梦境之主找到了这里。”精灵王将一束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旁,薇薇安看看她又看看阿图罗斯,对女人过分亲昵的态度有些迟疑。 金发女人微微屈膝,平视着薇薇安,“他找到了您,但不知为何没有带走您,而是留下了一面镜子,我不确定他那时是疯的还是清醒的。” 女人微笑道,“不过我倾向于他还保持着理智,因为直到您苏醒,阴影之主都没有找到您。” “祂到底……是谁?”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阿图罗斯低声道,“那只是一个影子。” “而你在与影子合作。”薇薇安静静说道。 “那只是暂时的。”阿图罗斯笑了起来,“祂憎恨着众神,而刚好我也不喜欢现在的众神。” “我不会将你交给祂的。”青年握住了她的手,笑声危险又笃定,“这次,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薇薇安想起了那场被打断的婚礼,她忽然有些迷茫,她已经找到了翡翠之城,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接下来呢?她该去哪里? 她将手从青年手中抽出,纯白的羽翼为她遮挡住了光线,天使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祂似乎一直处在状态之外,对探究真相也没有兴趣,但又总能在关键时刻陪伴在她的身旁。 精灵王最后带着她来到了一座石碑前,她说,这是主在伊苏索德建立之初留下的。 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痕迹,饱经岁月的风霜,她的脑海中有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响起—— “我信唯一的天主,全能的圣父,天地万物,无论有形无形,都是祂所创造的。” “祂在仁慈天国执政时,为我们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而被埋葬。” “主说,祂要你将至高者当你的居所,你的眼睛必因酒红润,你的牙齿必因奶白亮。” “祂必为你派遣天使,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护你。” “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的飞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 “他们要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 “你要踩在狮子和虺蛇的身上,践踏少壮狮子和大蛇。” “祸患必不临到你,灾害绝不挨近你。” “——纵灾祸如洪水,纵人间哭啼不断,你必欣快如甘露。” 第72章 翡翠之城阔别几个纪元终于对外开放。 这气质出尘高雅的精灵王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宫殿,她嗓音和缓地说道,“我族已镇守在此地两个纪元了,而除非神谕降临,我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阿图罗斯殿下,如今的众神之主是能天使阁下,您应该称祂为神上之神,祂在黑暗纪元的尾声整合了其余的神明,带领着衰败的人族崛起。” “你们效忠于祂?”阿图罗斯意味不明地问道。 精灵王没有否认,她平静道, “您不能否认能天使阁下的功绩,在得到祂的神谕前,我等不会为任何存在效力。” “即使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薇薇安冷不丁开口道。 精灵王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总有人要来做这些的,从前是摩多,现在轮到了伊苏索德, 我们总不能让祂出来吧,即使代价是自由。” “摩多虽然被毁了,但他们也获得了自由。”女人感慨道。 伊苏索德今夜热闹非凡。 精灵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来者了, 偶尔有迷路的人类误入此地, 但都被在外围巡视的精灵送了出去,年轻的精灵们甚至鲜少见到除同族之外的存在。 女王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贵客,精灵们一个个对薇薇安好奇非凡,有年长的精灵有幸目睹过那座棺材及它里面沉睡着的人,事实上,他们一族已经守在这里太久了,久到仿佛守护都成了本能。 薇薇安忽然觉得有些迟疑,仅仅是因为一个命令,两个族群抛弃一切,他们本拥有强大的种族天赋,但现在不得不缩在一方小小的城池,失去了自由。 她想起了爱丽丝,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位高傲的女王,又想起了银月伯爵与他的背叛。 她走在精灵们的集市中也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阿图罗斯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一眼,窥视消失了。 祂心情颇好地跟在薇薇安的身旁,打量少女迷茫的神情,祂忽然笑道,“阿娜莎,你想去见炽天使吗?” 薇薇安终于将目光分给了祂,一时无法判断祂的想法,阿图罗斯继续说道,“别这样看我,虽然他算计了我,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阴影的一个分身就足够他们应付了,光夜双子无法神降太久,帮不了他多少的。” “那些神给自己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也不知道在束缚谁。”祂笑嘻嘻地说,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自觉,“炽天使可不是我最讨厌的,现在的他还不配我上心。” 一只折翼天使。 生性傲慢的神明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薇薇安再次找到了祂与她之间的不同,真奇怪,一个神一个人怎么会是双生子呢。 她思考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没有习惯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兄长,他们实在太像了,但又似乎于细节处有所不同,比如说手掌,比如说怀抱,她靠在祂的怀里,有些心不在焉,余光不经意发现白发的天使正静默地注视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 她从青年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阿图罗斯说要带她回去看炽天使,祂自然不会安好心,其中存了不少嘲弄与看热闹的心思,薇薇安看着祂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忽然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最大差别。 祂太傲慢了。 这不知销声匿迹了多久的谎言与欺诈之神看似微笑着看待一切,但她从这笑容底下看出了隐藏地极深的傲慢与不驯,祂的起点太高了,一出生就拥有神位,父亲是众神之主,因此祂无法共情凡人,也无法理解其余庇护着自己族群的神明们。 这具和她相似的皮囊底下是一个狂妄自大的灵魂,因此祂才会失去妹妹,失去父亲,而这么多年来,祂似乎也没有多少长进。 “阿图罗斯。”薇薇安叫了祂的名字,她无害地笑道,“你跟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吧。” 她不是很在意地想,等在谎言与欺诈之神前方的会是什么呢?祂轻视着所有的神,可是却忽略了如今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众神会为祂布置陷阱的,她想。 精灵王邀请她留下来住几日,她翠绿的眼眸仿佛溢满了哀伤,女王叹息道,“亚莎殿下,让我再看看您吧,您随时可以离开,而我只能待在这里等待您的再次到来。” “我已经注视了您太久太久了。” 于是薇薇安拒绝了天使和神明的同行,和精灵女王待在了一起。 阿图罗斯眯着眼,终于拿正眼看了几眼翡翠之城的主人,呵呵笑了几声,拉斐尔倒没多少反应,配合地点头。 她们到了精灵们的王宫,直到确认神明的视线消失,薇薇安才看向这金发绿眸的女子,女人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温柔地抚摸着薇薇安的发丝,“亚莎……我能这样叫你吗?” “我叫薇薇安。”她说。 精灵王怔了怔,紧接着笑了起来,“好,薇薇,去见见祂吧,祂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祂是谁?”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碧绿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白金色的长发垂到腰边,耳朵尖细,五官美丽又精致,但没有丝毫的女气。 这是一个精灵。 不认识的精灵。 ……不。 “老师。”薇薇安喊道。 “亚莎。”智天使微笑着颔首。 “你想起来了多少?”年轻男子温声道。 薇薇安没有回答,智天使叹了口气,“亚莎,我的时间不多,我来这里是来给你选择的。” “你是愿意重新成为阿娜莎塔西娅,参与进众神的纠纷,还是当一个普通的凡人,安稳地渡过一生?” 智天使补充道,“不用着急,不管哪个答案我都会帮你的。” 薇薇安看了祂许久,忽然问道,“如果我选择当一个凡人,你会把我接到哪里去?” “去你的神国吗,老师?” 这样的她看上去有了从前的样子,智天使与亚莎从来都不是和谐的师生,亚莎是祂教导过的最聪慧也最难以把控的学生,他们相处时,针锋相对是常态,亚莎嘲讽祂装模作样,智天使回击不过彼此。 亚莎总是执着于钻研祂的每一处漏洞,她厌恶智天使总是一副看透她的样子。 她也从未叫过祂老师。 在天之国时,智天使负责教导亚莎,亚莎总能教唆其余的神或者天使为她所用,她拥有着过多的爱,智天使冷眼看着其余的同僚被她玩弄,亚莎讨厌智天使,讨厌祂不为自己控制,讨厌祂总是置身事外。 如果说死神是她最忠诚的刀,那她与智天使每回相处时一定有着最微妙的氛围。 智天使忽然有些怀念,亚莎每回闯祸后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推到阿图罗斯的身上,谎言与欺诈之神不知为她承担过多少责任,阿图罗斯如此招神厌恶或许有亚莎的功劳,或许连主都没有看出来,亚莎对兄长的态度从没有表面的那么平和,只有智天使看出了她对兄长隐秘的恶意。 而一些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又会服软去求别人,她是最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的。 “无论如何。”祂微笑道,“你永远可以来找我。” 祂为薇薇安留下了退路,即使这退路是寻求祂的庇护。 “小心梦境之主。”祂最后说道,“他如今的状态不好,他需要得到天之泉稳定自己的状态,炽天使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祂?”薇薇安还是问了出来,智天使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阿图罗斯,祂在心中轻叹,即使没有记忆,她还是如此敏锐。 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青铜与锻造之神是如何成神的吗?” …… 夜晚,薇薇安躺在宫殿里没有多少睡意,她难得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她的身后有一道身影攀附上来,相同的气息,黑发交缠在一起,神明低笑,“阿娜莎,你在想什么?” 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他们可真像,一眼就能看出关系,这让她想起了从前还在神国的时候,祂总是热衷于挑衅死神,祂们两个的关系差到一见面就必定会打架,后来死神偷偷告诉她,祂其实每回都没有下太重的手,因为祂和她太像了。 她的心中没有太多的起伏,但祂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近了。 薇薇安只好推开祂,祂的黑发散开,落在她的脸上,祂在亲她,亲吻她的眼睫,仿佛压抑许久,祂确实压抑太久了,这失而复得的妹妹,他们明明才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他们一同诞生,祂甚至要将自己的心脏给她。 “我的阿娜莎塔西娅啊……”祂低声叹道,祂的妹妹,祂的爱人,他们从诞生起命运就连在一起了,她是属于祂的夏娃,祂可以成为她的亚当,他们才是最应该结合的。 阿图罗斯和阿娜莎塔西娅是世间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死神已经不在她的身边,碍眼的存在都消失地差不多了,谎言与欺诈之神愉悦地弯起唇角,祂的阿娜莎塔西娅,就在祂的身边,没有人能夺走她。 她被祂弄得身体发软,别过头去,阿图罗斯笑眯眯地凑上来,这生性傲慢的神明对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祂自降生起就得到了一切,除了妹妹全部的爱。 薇薇安在迷蒙中衣服不知不觉被解开了,她穿的是精灵女王的衣服,她亲自带着她挑选并为她换上的,洁白的纱裙,边缘点缀着花纹,是精灵族的密制的绸缎,质地丝滑,因此滑下来时几乎没有多少感觉。 她突然清醒了过来,按住祂的手,这容貌与她过于相似的神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祂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嗓音低哑又诱惑,“阿娜莎,我会让你欢愉的,比死神做得更好……” 祂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修长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发中,薇薇安的睫毛颤个不停,一切情感都被隐藏在了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祂亲吻她的眼睫,亲她眼角的泪痣,他们都有一颗泪痣,薇薇安闭上眼睛,她对这样的场景感到怪异,当对方用一样的脸亲吻她的时候,她心中的别扭上升到了极致。 真奇怪。 她没有再睁开眼睛了。 薇薇安的头发在这剧烈的动作中散开了,黑发如瀑般落在祂的手里,祂耐心地摩挲着妹妹的身体,笑声真真假假听不真切,“死神也这样过吗?” 她突然惊叫一声,指甲深深陷入祂的胸膛,“你……死神已经死了。” 她勉强说道。 男人不是很满意这样的答案,在那碍眼的家伙还在的时候,阿娜莎塔西娅从来都不会多看其余人一眼,对她的兄长也没有多少特别。 薇薇安浑身都在抖,分不清是欢愉还是痛苦,她有些恍神地想,似乎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不过那回在她身上的是一位疯神,祂带给她的是超越一切的极致欢愉。 神明在为她带来欢愉。 快感积累地过多,以至于这具雪白的身体像烧着了一样,她偶尔睁开眼睛,会看到男人深沉的黑眸,倒映出她颤抖迷离的身影。 两张相似的面容紧紧挨在一起,少女呜咽起来,即使容貌相似,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祂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太多的东西。 薇薇安忽然感到厌恶,真讨厌,她从前也最讨厌祂这副样子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所有,神位、力量、自由,她没有的祂都有。 甚至父亲也没有对祂提出过要求,祂永远高高在上,不用过问任何事情,而她要学习来自父亲故乡的一切,因为她的血脉来源于故乡。 凭什么。 她睁圆了眼睛,从祂身上爬起,她衣衫半褪,而祂穿戴整齐。 不公平。 她钻进祂的怀里,解祂的衣服,很快他们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 薇薇安主动亲祂,埋首在男人的胸膛上,像发泄一样,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了咬痕。 祂握着她的腰,支撑着她站稳,神明笑着望她,她边喘着气边说道,“我……要在上面。” 阿图罗斯挑眉,对天生的神明来说,祂不受世俗的框架束缚,因此于祂而言只要妹妹开心那么其余的都不重要。 神明配合起了她。 薇薇安坐在祂的身上,心绪飘忽,她想起了梅林,疯掉的梅林,祂们其实还是有点像的,因为血脉吗? “你在想什么?”祂捏住了她的下巴,薇薇安握住祂的手,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从前与她结合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些男人主动的。 她很快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祂太熟悉她的身体了,就像另一个半身,让人厌恶的相似。 她将手盖在祂的眼眸上,表情隐忍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祂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啄吻,祂的外貌实在很有欺骗性。 这对兄妹长得可真像,因此当他们一起滚到床上的时候,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黑色的长发铺满了整张床,薇薇安在意乱情迷中感到手指一松,她的戒指被轻易拔了下来,被随意地扔在了床角。 祂似乎哂笑了一声。 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别的东西了。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无意间的一瞥,纯白的天使正抵着墙角,侧脸空洞又顺从,金色的眼眸倒映出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她的鬓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边,眼角有泪痕也有水痕,上半身全是褪不去的红潮。 祂安静许久,最终为她递上了一块手帕。 第73章 古老的城池再次合上大门, 不知还要多久才会重新对外开放。 精灵们为薇薇安送上了礼物,精灵族特制的绡纱,女王亲自为她穿戴,她将一条秘银项链戴在薇薇安的脖颈上,浅笑道, “它将保佑你不受疾病的侵扰。” “愿灾祸远离你。”女王轻吻她的额头, 以咏叹般的语调说道,“愿欢笑与你常在。” 看着面前容貌相似的兄妹两人,气质如月华般高雅的精灵王柔和地叹了口气, “阿图罗斯殿下,如今的人间已天翻地覆,凡人大多不知道您的名,请您不要与他们计较。” 黑发青年呵呵笑了几声,没有回答,祂牵着薇薇安的手,薇薇安恹恹地倚靠着祂,她有些精神不振,直到被牵出了森林才反应过来已经离开了翡翠之城。 阿图罗斯好奇地摸她的项链,祂的神情探究又带着纯粹的新奇,这是个好奇心旺盛的神明,对一切都充满了探索欲,有时甚至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做出一些称得上石破天惊的行为。 “粗制滥造。”祂评价道。 “我的戒指呢?”薇薇安从白天醒来时就没有看到自己的蓝宝石戒指了。 “那种东西会弄脏我的阿娜莎的。”青年抱怨道,“我可以送你更好的。” 薇薇安忽然意识到自己要不回来戒指了, 她安静地摸了摸手指,开口道, “你去过那座塔了?” 谎言与欺诈之神唇角的笑容似乎变大了点,“我还没来得及去找那座塔的主人呢。” “带我去那里吧。”薇薇安说, “我想见见她。” 其实之前已经见过一面了,但那次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个好时机,一个碍于种种限制无法透露更多的信息,一个记忆不完整无法询问太多。 薇薇安又一次见到了魔镜,她盯着这面镜子,觉得有些眼熟,与她最初在梅林身边看到的十分相似,她问镜子的来历,阿图罗斯回答,“换来的。” 这确实是属于梅林的那面魔镜。 祂啧了一声,“花了点代价从那个疯子手里换过来的。” 疯子。 谎言与欺诈之神如此评价梦境之主。 魔镜的表面闪过白光,灵界通道被强行撕开,在场的三道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 “青铜与锻造之神?” 血之女王身旁的白发男子笑了起来,“陛下,您当年还见过祂呢。” 金发女王皱眉,“……祂?” 奥特莱利说道,“祂是最年轻的一位神明,即使是谎言与欺诈之神也不了解祂的权柄与力量,因此祂是众神的秘密武器。” 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银月伯爵心情颇好地笑道,“您说谎言与欺诈之神会如何应对这个陷阱呢?” “……你们怎么确定祂会去群星之塔?”爱丽丝的眉头还是没有放下。 “因为阿娜莎塔西娅。”奥特莱利慢悠悠地吐了口气,“她会配合我们的。” 爱丽丝看向王座之上的红发男人,他轻阖双目,似在休憩,察觉到她的视线才不咸不淡道,“你知道青铜与锻造之神是如何成神的吗?” 人皇低沉的嗓音响起在辉煌的宫殿内: “祂开辟了青铜纪元。” “陛下。”银甲骑士从殿外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后开口道,“我们成功进入了深掩峡谷的内围。” 卡斯特亚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我们发现了一块墓碑。” 圣子的墓碑。 一千年前的白银圣子葬身于此。 “是否还要继续探索?”卡斯特亚追问道。 人皇沉默良久,命令道,“撤回,所有人都回来。” 从今往后,将不会有人去探索这危险的峡谷。 …… 这是座被群星环簇的高塔,没有得到认可之人是无法进入的,但它无法辨别谎言。 双目蒙着白纱的女童朝她说道,“夏娃。”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表情镇定,“很高兴见到你。” 阿图罗斯忽然抬头,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看到了最底层的陷阱,神明审视着这座高塔,祂察觉到了不对劲。 陷阱。 这是一场为祂准备的陷阱。 薇薇安握住了祂的手,她低低地说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他们太熟悉彼此了,阿图罗斯看向自己的妹妹,祂的表情逐渐有了些变化,漆黑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祂紧紧抓住了薇薇安的手,力道之大仿佛忘记了她只是个凡人。 薇薇安没有挣扎,阿图罗斯笑了起来,笑容恶劣又傲慢,“你们以为,这些能有用?” 群星之主摇头,“你太小看如今的众神了,阿图罗斯,这是你失败的原因,你不该回来的。” 高塔逐渐崩解,他们之前见到的只是幻象,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巨人。 祂的身形如此高大,仿佛能够顶天立地,天为顶,地为席,山川是祂的脊椎,河流是祂的血液,日月是祂的双目,众生是祂的手足。 青铜巨人。 这是位由青铜锻造而成的巨人。 很久以前,有一位学徒,她指着天边的太阳问,“为什么它不会掉下来?” 蜉蝣睁开眼睛窥见了天空。 她的问题被路过的女童听到了,女童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塔里,她成为了第一位预言者。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她学到了许多东西,从她的老师那里,她的老师是世间最渊博的存在。 老师对她说,“我没有能教你的东西了,离开吧,你的知识能够让你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可她总觉得缺了什么,她思考了许多年,终于反应过来。 她缺了一件作品。 划时代的作品。 她历经多年,终于成功了。 她不负众望,这件作品震撼了所有人。 它杀死了神明。 凡人杀死了神明。 漫天权柄坠落人间,掉在了她的造物身上,她的巨人睁开了眼睛。 青铜与锻造之神诞生了。 一个时代以祂命名。 那是祂的第一件造物。 巨人迈开了第一步。 祂在狂奔,跨过高山,祂在发力,越过河流,祂举起了手臂,祂看向了谎言与欺诈之神。 天生的神明和以凡人之躯成神的神明。 天地为祂们震颤。 纯白的羽毛掉落在地,在祂们交锋的瞬间薇薇安就被交到了拉斐尔手里,祂张开了羽翼,护送着她降至了空旷的平地。 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了她的掌心,薇薇安低头,看到蒙眼女童满脸严肃,“夏娃,你到底愿意与谁走?” “炽天使等了你数千年,人境是他为你守护的,阿图罗斯太过危险,祂随时可能倒戈向阴影那边,因此我们必须驱逐祂,梦境之主不受掌控,我看不透他,但他绝不是好的选择。” 女童郑重道,“你是属于我们的遗产,你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母星早已毁灭,我们不该在你身上强加如此多的责任。从前我忽视许多,让你被迫陷入沉睡,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庇护你的。” “夏娃,告诉我你的选择。” 薇薇安垂眸,她抬头柔和地问道,“他在这里吗?” 女童斜向她的后方,薇薇安回头,高大的红发男人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和许多年前一样,他一直在原地等待她。 薇薇安还看到了其他人,有爱丽丝也有奥特莱利,爱丽丝似乎想与她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奥特莱利倒对她露出了一个优雅的微笑。 天边巨响不断,两位神明的争斗仅仅是一瞬间就能决定胜负,祂们都没有展开神国,群星之主冷静道,“阿图罗斯迟早落败,参与这场阴谋的可不止一位神明,我们将再次放逐祂,在此之前能天使已经加强了封印,祂无法从灵界借来力量,阴影无法帮助祂,祂注定失败。” 仿佛是为了应召她的话,青铜巨人怒吼一声,薇薇安脸色一白,炽天使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火焰再次燃起,这被谎言与欺诈之神强行熄灭的火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不想看的话,就闭上眼睛吧。”所罗门说,“醒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靠在白天使的怀里,突如其来的困意吞没了她,薇薇安突然睁眼,她盯着红发的人皇,轻轻问道,“你是谁?” 男人的红发随风飞舞,他的脸庞无声融化,他朝薇薇安露出了一道熟悉又张狂的微笑。 瑟兰。 她在做梦。 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她见到真正的人皇时。 “夏娃!” 拉斐尔接住了昏睡不醒的少女,女童焦急地抚摸她的额头,“她的灵魂不见了……” “梦境之主。”所罗门冷声道。 在他们对付谎言与欺诈之神时,梦境之主偷走了她的灵魂。 “那个疯子!”爱丽丝咬牙道,她几步走上前来,毫不犹豫地割开手指,解开少女的衣襟,在她的胸前画起了法阵。 “我要将她从梦境中唤醒。”血之女王说,少女胸前的法阵亮起微弱的光芒,她依旧紧闭着双目。 法术失败了。 “停手!”群星之主忽然大喊道,“快躲开!” 昏睡的少女身上有火焰升腾而起,一经着落就迅速蔓延向金发女王,爱丽丝闪躲不及险些引火烧身,与此同时,炽天使张开了羽翼,他的身上也有赤红的火焰燃烧,两股火焰碰撞在一起,暂时压制住了少女身上的火焰。 “……这是什么?”爱丽丝心有余悸。 “瑟兰。”炽天使缓声道,“他成为半神了。” 梦境之主的谋划直到今日才初见端倪。 他要造神。 扶植一位真正的神明。 能够与众神对抗的神明。 他甚至与谎言与欺诈之神交易,以魔镜为交换,让阿图罗斯为他从灵界取来了死神的尸体。 灵界如此危险,根本没有人能活着回来,但神明是特别的,况且这位神明与那位疯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踩着死神的尸体,瑟兰拥有了登临神位的资格。 而这位曾经的白银圣子满怀怨恨,他若是登临神位,众生将不得安息。 终有一日,他的怒火会烧尽这个世界。 这沸腾千年的怒火。 永不停息,绝不原谅。 他所到之处,战火将起,灾祸将至。 遥远的未知梦境中,红发男人哈哈大笑,薇薇安坐在他的对面,无动于衷,男人把玩她的长发,要俯身过来亲她。 薇薇安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厌恶道,“好恶心,离我远点。” 男人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腐烂的半边脸上,他的半边脸庞丑陋如恶鬼,虫豸爬到了她的手中,亲昵地碰她的指尖,他在亲她,疯狂地亲她,仿佛要与她同归于尽。 薇薇安逐渐感到窒息,他根本不让她换气,疯狂掠夺她的空气,她用力咬他的唇,男人的舌头被她咬破了,血腥味蔓延开来,他们在互相吞食对方的血液。 血腥,潮湿,黏腻。 到最后双方都忍得气喘吁吁,薇薇安被迫圈在他的怀里,她嫌恶地推开他的手,男人亲她的脖颈,密密麻麻的吻从脖颈一路蔓延至下方,他的体温太高了,烫得她也跟着燥热起来了。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往下滑,薇薇安忍无可忍又扇了他一巴掌,他的动作愈发肆无忌惮,掐着她□□的软肉怪笑着问她跟自己哥哥上床是什么感觉。 薇薇安冷漠地让他滚。 他又喊她“宝贝”,语气甜腻地仿佛在喊情人,他的手实在不老实,薇薇安不得不并拢双腿,衣服被他扯散了,她的半边肩头裸露在外,少女乌黑的眼眸中有被挑起的情欲也有不耐。 真讨厌。 血腥味真重。 他们一起滚在了地上,薇薇安被他压在了身下,有异物钻进来了。 走开。 别碰我。 她的衣服不知不觉散开了。 别亲了。 别舔了。 “薇薇。”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她抬头,紫色眼睛的魔术师微笑着看她。 他蹲在他们面前,如梦似幻般的紫眸平和地注视着她,看她颤抖动情的身体与冷漠厌恶的双眸。 他耐心地看了她许久,伸手撩起了她的发丝,细心地帮她别到脑后,手指摩挲着她红肿的唇,莞尔道,“你找到自己丢失的东西了吗?” 薇薇安抓他的袖子,将他往自己身边带,梅林配合地抱起了她,她喘着气命令道,“亲我。” 魔术师露出了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微笑,薇薇安扒着他的衣领,狠狠咬他的唇,她的唇角还带着别的男人的血,她亲他的唇,咬他的喉咙,将身上的血液全部往他身上蹭,他的身体太冰冷了,却刚好中和了她过烫的体温。 她环住他的脖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的身后贴过来一道炽热的气息,薇薇安不耐道,“滚开。” 冰凉与炽热,两道截然相反的气息紧紧缠绕着她,前后是死水与火焰,他们纠缠着她,至死方休,她无不恶意地开口,“你们怎么还不去死?” 梅林亲了亲她的额头,笑得从容又温和,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教唆与引诱。 红发男人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她挣脱不开,她的两只手都被禁锢住了,被这两个男人。 “来啊。”瑟兰挑衅般的说道,笑得肆意又张狂,“杀了我啊。” 他恶毒又恶劣地嗤笑,真情与假意掺杂在一起,谎言与实话对半分,梦境迷惑又混乱。 他依旧站在千年前的那道十字路口,向前一步就是深渊,他从未解脱,他在地狱朝她大笑。 抵死纠缠。 “来啊,救救我啊。” 第74章 “疯子。” 爱丽丝不知多少次咬牙切齿般的说道。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担忧地看向最中间的床铺,那里沉睡着一位少女,她眉眼紧闭,容貌美丽但缺乏生气。 “她的意识越陷越深了。”蒙眼女童坐在比她还高的石椅上, 满脸严肃地用手摸她的额头。 “他在哪里?”所罗门问道。 “我观测不到他的踪迹。”女童沮丧道, “星象被干扰了。” 人皇默然地望着沉睡的少女,握住了她的手掌,将自己的火焰传递给她。 “没用的。”女童叹气,“梦境之主身边有一个真正的半神, 瑟兰继承了死神残余的力量,除非能有神明再次降临, 否则我们没有把握对付他们。”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爱丽丝忍不住问。 女童看看她又看看沉睡的薇薇安,几经犹豫还是说道,“有一个办法……但我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办法?”爱丽丝追问道。 “阴影之主。”女童冷静道,“夏娃有开拓者的血脉,如今的开拓者已彻底堕落,但他们之间的血缘无法斩断,阿图罗斯被放逐后只有阴影之主与她还存在着血缘联系,她有着阴影的血脉。” “……阴影之女。”炽天使叹息。 “阴影的血脉会让她情不自禁地亲近阴影那一侧, 但好在即使是梦境之主也没有让她去接触阴影,我要借用这世间她唯一的血缘亲人来唤醒她。” 女童板着脸,说到“血缘亲人”语气也听不出多少情感,“我需要与祂接触。” 爱丽丝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那个疯神?你要怎么做?” “这些年来祂一直在找夏娃,梦境与阴影的争斗从未停息,我要再次挑起祂们之间的争斗,让阴影去寻找梦境,去寻找夏娃,这次我将帮助阴影定位梦境,利用祂来找到夏娃的所在地,祂们斗争的间隙就是我们唤醒她的机会。” “瑟兰交予炽天使与白天使对付。”女童声调冰冷,“如果可以,我希望梦境之主能够在这次的争斗中死亡。” “彻底抹除梦境之主的存在,重新封印瑟兰,深掩的封印将以他为载体。” 在上个纪元的尾声,战争濒临结束,当年的白银圣子以自身为代价让阴影之主陷入沉睡,他也因此沦为了封印的一部分,被迫困于深掩——那座神战遗址,众神与阴影之主交锋的战场。 千年之后他*们再次商讨着相同的事情,但原因已截然不同。 “他们不该动夏娃。”群星之主神情冷酷,“她是属于母星的遗产,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她。” …… 纯白的石柱支撑着墙壁,地面铺满了黄金,各色罕见的奇花异草争相开放,古老的神国尚未毁灭,众神相约前来朝拜唯一的天主,全能的圣父。 全能的父对天使们说,“你们要用手托着我的女儿,要用羽翼庇佑她,要用宝石装点她,要用美酒浇灌她,要将灾祸挡在她的身前,要将福音带给她。” 天使们窃窃私语,祂们张开了羽翼,纷纷退场。 辉光照耀神国,至高者圣父望向了女儿。 “……” 她正跪在神像边下,云雀为她衔来花环,蜘蛛为她编织衣物,她的黑发落在地面,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黑色的头纱装饰在她的发间,让她的容颜也模糊起来。 纯黑的修女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黑色的荆棘缠绕在她的腿间,将雪白纤细的小腿勒出了红痕,她的腿间绽开了一朵又一朵嫣红的花瓣,被露水打湿,她虔诚地低着头颅,双手抵在胸前,宛如引颈受戮的绵羊。 受罪者。 全能的父从高台上走下,金色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银白的长发不染纤尘,他耐心地望着她,眸中似有紫意蔓延。 “……假的。”不知过了多久,薇薇安睁开了眼睛,不带情绪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白发逐渐变黑,金眸漫上紫意,“这是祂的记忆。” “假的就是假的。”她靠在神像上,神情倦怠,“你不是祂。” 她从神殿走出,打量这熟悉的神国,梅林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我刚诞生意识的时候,我时常做梦。” 执掌梦境的主宰坦然承认自己也会陷入梦魇中。 “那是祂的梦。”他叹息道,“祂的梦中经常出现这片神国。” 还有一个名叫“故乡”的地方。 “祂思念着亚莎。”梦境之主说,嗓音平和,“即使疯了也在爱她。” 甚至不顾一切地想要降临人间,因为她在人间。 全知全能的主对她说,“凡世是你的乐园,天使是你的坐骑,光辉将永远照拂你。” 她被困在幻梦境中已不知多少日月。 梦境之主时常来看她,他有时会戴上帽子,神情温和地坐在她的面前,与她说一些从前的往事,就像曾经的魔术师梅林。 她有时好奇地问他瑟兰去哪儿了,梦境之主微笑不语,她便渐渐不问了。 薇薇安抬头看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许多人都说他疯了,可是他明明看上去和最开始没有两样,疯狂与清醒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他真的疯了吗? 薇薇安歪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夺回神位?” 宁愿去扶植一位新神也不愿意重回神位,她发现她的确看不透这个男人。 “因为我要留在人间。”梅林好脾气地解释道,“幻梦境之主与众神有盟约,若是我重临神位就不能继续停留在人间……薇薇,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了。” 五十年前,半疯的梦境之主从狱中逃出,做了一个占卜,他去了北境,在一口棺材外停住了脚步。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我很遗憾。”他似乎笑了笑,“在我获得清醒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 她本该在苏醒的那一刻就来到他的身边,但因为种种意外,他们的相遇也被推迟。 薇薇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低垂着眼睫,神情透着些冷漠,这虚无的梦境困住了她,她也不知道外界是何种情况。 一面镜子被递到她的手中,她抬头,梦境之主笑道,“它很想你。” 这是作为交换而被送到阿图罗斯手中的那面魔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算计了祂。”薇薇安抚摸着这面魔镜,梅林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或许从谎言与欺诈之神回归的那一刻起就落入了梦境之主的阴谋中,他借助这位神明的力量取得了死神残余的神性与权柄,而阿图罗斯最终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魔镜光滑的镜面闪过一阵白光,上面出现了薇薇安的面孔,它小心翼翼地浮现出一行字迹:[亚莎殿下。 ]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薇薇安问它。 魔镜镜面晃了晃,它慌慌张张地闪烁了半天,似乎急于证明什么,这次的字迹异常小心谨慎,浮现的速度也十分缓慢:[我是主的一部分碎片。 ] [我诞生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您。 ] 魔镜忐忑不安地抖了半天,才讨好般地补充道:[您的身上也有主的碎片。 ] 薇薇安从苏醒开始就只有一个存在从始至终都陪伴着她。 星星的声音飘渺地仿佛在梦里,“……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她在不久后才见到了瑟兰。 在梦境之主为她打造的幻梦境之中,红发男人半跪在地上,他的半边身体正在被火焰灼烧,血肉被烧尽,只余白骨,犹如酷刑,赤红的长发垂地,深蓝的眼眸懒散地低阖着,察觉到她的视线,嗤笑一声,“看够了没?” 薇薇安垂眸看他,她忽然喊道,“瑟兰。” 红发男人挑眉,饶有兴味地打量她,薇薇安开口道,“你用什么做的交换?” 瑟兰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几声,他半边的身体都被烧得焦黑,“继续,你想说什么。” “你用什么说服梦境之主帮你登临神位的?”薇薇安重复道。 “…呵。”男人笑了起来,“小女孩,你不会以为自己很聪明吧?” 薇薇安不为所动,“自由?还是天之泉?” 瑟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笑声嘶哑难听,“来,给我讲讲你又准备怎么说服我。” “你已经获得了一半的神性与权柄,距离神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是怎么承诺你的?用自己遗失的权柄吗?”薇薇安若有所思,“噢……原来如此,你和炽天使见过面了吧,你这副样子是为了抢夺天之泉?” “他需要天之泉,你需要他遗失的神性与权柄,所以你们才达成了合作。” 薇薇安看了眼四周,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男人大笑着说道,“他听不到的,他现在可忙着呢。” “众神偏袒的是幻梦境之主,不是疯掉的梦境之主,所以祂们不会坐视他夺回神位,但你例外,你不在众神的视线之内。”薇薇安轻柔地说道,“他扶植你也不过是为了对抗众神与阴影,你真的甘心沦为工具吗?” 瑟兰笑得更大声了,“很有说服力,所以呢?” “你要不要帮我杀了他。”薇薇安温柔地注视着他,她弯腰平视着男人深蓝的眼眸,伸出手抚摸他腐烂的半边脸颊,咯咯笑道,“他死了,你就可以夺走他的力量去复仇了,也不用受他掌控。” 她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男人炽热的胸膛,男人没有拒绝她,他们对视着,这对男女的关系实在复杂,比仇人更暧昧,比情人更微妙,他们纠缠许久,谁也不让谁,最终走到如今这一步。 “哈。”瑟兰从喉咙里挤出古怪的笑声,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男人的身体在火焰中再生,他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火焰,赤红火焰蔓延到薇薇安的身上,却没有伤害她。 他其实是最像所罗门的。 她想。 即使这对父子如今两看相厌,但他们之间的血脉无法斩断,就像她和祂。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了,似乎以往的每一次相见都伴随着针锋相对,他们总是毫不吝啬于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 男人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他的红发落在了她的肩上,薇薇安温柔地抱住他的头颅,她的态度变得可真快,红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想着,明明前不久还恨不得让他去死呢。 他恶趣味地捏了捏她的大腿,少女轻咛一声,他们之间的温度无声攀高,他太高大了,和他的父亲一样,轻而易举就能将薇薇安抱起,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少女急急地尖叫了一声,瞬间天旋地转,半边身子都离开了地面。 预料之内的进攻没有落下来,男人埋首在她的脖颈上哼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些蠢男人一样?” 他的手指和体温一样滚烫,按在她的心口,“有时候我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心?” 红发男人笑得轻狂,“你需要我提醒吗?这么多男人,你到底喜欢谁?你真的有动过心吗?” “宝贝,我可真为他们同情,喜欢上一个没有心的人。” “那又怎样?”薇薇安歪了歪头,她轻柔地笑道,“你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吗?” 男人深蓝的眼眸有火焰在燃烧,他假惺惺地说道,“当然不会。” “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他低声笑道,“天之泉的载体死了。” 薇薇安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瑟兰看向她的身后,轻笑声响起,“薇薇。” 她没有回头,梅林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在看她,她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带有温度的视线。 梦境再次只剩下了她和梅林。 “我给你带了礼物。”出乎意料的是他主动开口了,薇薇安用余光打量这个男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梅林看向她,柔声问道,“薇薇,你喜欢吗?” 他将一样东西递到了她的手里。 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她恍然地盯着他微笑的面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没有说错。 梦境之主确实疯了。 第75章 这颗心脏兜兜转转终于物归原主。 这是她遗失的东西。 “你杀了圣子?”薇薇安说,梦境之主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他只是温和地看着她,问她喜不喜欢这件礼物。 薇薇安没有接过,她低垂着眉眼,神情冷淡,梦境之主见状轻笑道, “薇薇,与我一同待在梦中可好?” 抛弃现实,与他一同在梦境中沉沦。 “……你到底想做什么?”薇薇安抬头看他,布局诸多,处心积虑得到了天之泉,却转手送给了自己,将自己的力量允诺给瑟兰,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梦境之主微微一笑,“我以为你知道。” “薇薇, 你的心是残缺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颗心脏最终还是回到了曾经的主人手中。 从此以后,她将拥有完整的心。 她将体会完整的爱与恨。 薇薇安无动于衷,她的意识深陷梦境, 星星担忧的声音响起, “你要尽早醒来。” 它轻轻地说道,“再待下去,你的身体和灵魂的联系会越来越弱,你会彻底沦为幽魂的。” 落在梦境之主的手中, 永远无法摆脱他。 她行走在喧闹的集市中,身边人来人往,马车从她身边经过,溅起一地污水,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才看到一道戴着帽子的身影,他朝她打招呼,语气轻快,薇薇安无视了他径直往前方走去。 有捧着花的女孩不小心撞到了她,怀里的花朵飘向天空,她扶起女孩,女孩紫色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薇薇安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离开了。 她最后走到了一座马戏团前,推开门口的帘子,零零散散的几名观众坐在角落,笼子里的狮子正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舔着毛发,薇薇安坐在席下,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一场表演很快结束,狮子被重新关进了笼子里,新的笼子被搬了上来,掀开表面的黑布,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女妖。 女妖多情的紫眸含羞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甜腻的歌声,直到表演结束,女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她。 她坐在角落里,感觉有些昏昏欲睡,真奇怪,在梦中为什么会困呢? 薇薇安强撑着眼皮子,她的身旁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了一道身影,他看着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让她产生了错觉,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还待在小院子里的时候,金发人偶吵吵闹闹,魔术师时而微笑时而附和,黑发人偶安静地观察他们。 “累不累?”有人在她耳边问道,她轻晃着脑袋,最终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叹道,“离开吧,离我越远越好。” “……梅林。”她呢喃道,对方没有回她,她感到手心一重,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里。 “嘘。”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藏起来,不要让我找到。” 她忽然惊醒,身边空无一人。 梦境空空荡荡。 她在后面又见了瑟兰几次,但是是在梦境之主的视线下,红发男人神情如常,薇薇安对他也不冷不热,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偶尔对视几眼也迅速别过头去。 梦境并不冷清,相反十分热闹,有她见过的人,也有她没有见过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与她擦肩而过。 她在梦中得到了一切。 除了自由。 梦境之主有时会离开梦境,她观察了许久后才找出了规律,那段时间的他会故意避开她。 “他的状态可没你看上去那么好。”红发男人嘻嘻笑,深蓝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薇薇安看了他会,走到男人面前,男人挑眉, “怎么,要投怀送抱?” 她将一枚戒指递到了他的手里。 “你不用与他合作了。”薇薇安说,“来帮我吧。” 她遗失的蓝宝石戒指被她送了出去,她握住男人的手掌,轻声道,“其实我们之间不用如此,对吧?” 红发男人没有继续笑了,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透着某种审视,薇薇安与他对视着,男人轻叩着指节,戒指并不合手,她努力了半天也没有给他戴上去,只好放弃。 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戒指被他收进了手里,薇薇安松了口气,这代表着他同意了。 瑟兰低头看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她看上去可真孱弱,纤细,毫无力量,他偶尔也会感慨两声的,这么柔弱却让这么多人着迷,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一个两个的,跟个蠢货一样。 他们没有多余的交流了。 “……你要尽快。”星星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在等一个机会。”薇薇安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梦境之主将彻底死亡。” 她在等一场意外,这场意外需要外界的力量,当意外发生的时候,她将亲手杀死梦境之主。 ——意外降临了。 措手不及。 梦境在颤抖,数不清的黑雾笼罩了这片梦境,黏稠的阴影倒灌而下,她听到了欣喜若狂的尖叫声与呼唤声。 祂在呼唤她。 薇薇安的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梦境被强行撕开了一条裂缝,她向着缝隙走去,有人在身后叫她。 “……薇薇。”梦境之主轻轻挥手,黑雾散去了,裂缝被新的梦境补上,所有的噪音消失了,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纠缠了很多年,早已掌握平衡。” “那是因为没有人插手你们的争斗。”薇薇安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指节,她还在向裂缝走去,梦境之主静静地注视着她,谁也无法猜透他此刻的想法,他抬起了手,手指轻动。 强烈的困意再次席卷了她,她身形轻晃,几乎控制不住就要栽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她,他在她耳边轻哄道,“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薇薇安攥紧了他的手臂,她忽然笑了下,“你们总是这样。” 她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努力睁大眼睛,直视着那双梦幻般的紫眸,薇薇安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梦境之主温和的紫眸似有波动,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她强撑着清醒的模样。 “嘘……祂发现你了。”薇薇安咯咯笑道,“这次可没有人会帮你。” 梦境之主低头,看到胸口燃烧起了火焰,赤红的烈焰几乎要烧尽他的血肉,连同他的灵魂一同焚烧。 背叛。 他似乎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抱起了昏睡的少女,一步一步地朝着梦境深处走去。 梦境轰然倒塌。 疯神看见了他。 这持续千年的争斗在今日即将分出胜负。 …… 薇薇安捡到了一颗星星。 这是一颗凶巴巴的星星,落在了她的手中,气急败坏地想要挣开。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星星开口说道。 “我的愿望是什么?”她问。 她本以为不会得到答案,但星星这次回答了她。 “我会带给你自由。”星星说。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东西能束缚你,不会再有莫名的爱与恨纠缠你,不会再有往日的阴影笼罩你。 你要自由,要快乐,要幸福,要被爱。 即使群星陨落,即使宇宙重启,即使万物湮灭,即使旧的文明自阴影中复活,即使众神在复仇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即使时代沧海桑田。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爱你。” 第76章 曾经这里被称作帝国之塔。 但在灾难过后只剩下了一座空壳。 红发的执政官手持大剑, 神情冷凝地行走在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倏然之间,她猛地回头, 一道阴影正欲从裂缝中爬出。 索菲莉亚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用力劈去, 赤红火焰升腾而起, 阴影在这高温中顷刻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了。”审判者喃喃自语,她转身,向来人颔首。 “又有一座城池沦陷了。”索伦蒂亚擦了擦盔甲上的血迹,声音听不出起伏。 “灵界封印完全打开了。”索菲莉亚长吸一口气, 丝毫不放松地环视四周。 “幸存者们都逃往了北境,那位大公愿意为我们提供庇护,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无法长久,圣殿已经被攻陷了,教宗护送着贵族们撤退,圣子死后我们就失去了反抗阴影的武器,如今只能祈求女神降下神谕了。” 索菲莉亚迟疑片刻,开口道, “陛下……父皇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索伦蒂亚的表情瞬间有些晦涩,他默了默,说道,“教宗冕下告诉我……陛下被困在了幻梦境中,除非我们彻底杀死那个魔女,否则无法解救他。” 魔女。 天之魔女杀死了九成的帝国子民, 在血海中唤醒了沉睡的魔神。 她在第一日与魔鬼做交易打开了深渊的大门,第二日背叛盟约献祭了所有的魔鬼强行撕开了灵界封印, 第三日杀死了所有反抗者占领了人间。 魔鬼是她的情人,阴影是她的喉舌,众生是她的玩物。 神战早已开始,众神纷纷下场,但魔女蛊惑了魔神与巨龙,消失几个纪元的传说种族再次现身于人间,五色巨龙匍匐在她的身下,阴影为她保驾护航。 诸神迫于压力结成同盟,向庇护的种族下达了神谕,众神之主坐于神殿之上,与魔女隔空相望。 她在天之尽头朝祂微笑。 众神之主轻叩座椅,召来了麾下的天使,纯白的天使低垂着眼睫,表情淡漠地接过了杀死魔女的命令。 双子女神赠予祂至毒至韧之蛛丝。 寒霜之神赠予祂永不融化之坚冰。 狩猎之神赠予祂百步穿杨之利箭。 正义女神赠予祂诛邪除恶之宝剑。 命运女神赠予祂无往不利之好运。 大天使张开羽翼,纯白的羽毛坠落人间,众神为祂送行。 血与火,刀与剑,王座与主人。 魔女在宫殿中起舞,欢欣的笑声传到远方,她看向了王座之上,魔女赤着足走向了那曾经的王座。 “你睡着了吗?”她咯咯笑着问道,轻盈地钻进了红发天使的怀里,天使无动于衷,深红的眼睫在他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赤红的长发垂到座椅边缘,右手撑住下颔,仿佛只是在假寐,如刀削般锋利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 她把玩着他的红发,玩够了才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红发的天使眼眸轻阖,如若不是胸口的心脏还在跳动,恐怕任何人都会将他视作一具尸体。 不过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赤着足踩在冰凉的石阶上,黑发如瀑般滑落在地,有人捡起了她的一缕长发,低低地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轻灵地笑了起来,温柔地注视着这不速之客,这黑发红眸的魔鬼,魔鬼与她对视着,她如同一只归巢的鸟儿般跃进他的怀里,甜蜜地呼唤他的名。 “拜蒙。” 魔女的情人。 来自深渊的神祇。 魔神亲吻着情人纤细的脖颈,将她逗得咯咯直笑,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抵住他的獠牙,任性地命令道,“抱我。” 漆黑的羽翼猛然张开,她只来得及一声惊呼就被抱至了半空,她好奇地抚摸情人的犄角,没有察觉到对方愈发暗沉的目光,拜蒙将一杯血酒递到她的手中,微微笑道,“要吗?” 鲜红的液体被倒灌在了她的锁骨上,打湿了她的衣裙,气氛变得暧昧又黏稠,她歪了歪头,抱紧了他的脖颈,轻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魔神见状笑道,“天界派人下来了,你需要我帮你吗?” 她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问他天界派的人是谁。 “白天使。”拜蒙轻蔑地哼笑一声,血红的眼眸看向黑发的情人,问她要不要随自己回深渊。 “你将成为深渊的王后。”魔神说。 她有些无趣地从他怀里挣脱,打着哈欠问道,“如果我拒绝,你还会帮我吗?” 魔神低眸看了她许久,才放声大笑,“当然,我会帮你杀了祂的。” 他状似无意地抬头,瞥向了王座之上沉睡的天使,不知想到了什么,魔神的笑声愈发肆意。 阿娜莎塔西娅有些高兴地弯起了眉眼,她提起衣裙,乌黑的长发滑过魔神的指尖,朝殿外走去。 城池早已沦为阴影的巢穴,即使是最艺高人胆大的冒险者也不愿意靠近这里,她与一双巨大的竖瞳对视上了。 红龙粗大的鼻孔中喷洒出了灼热的气息,光滑的鳞甲在日耀下熠熠生辉,庞大的身躯盘曲在城池中心,竖直的瞳孔盯着她,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她欢欣地亲吻红龙的眼瞳,红龙冰冷的竖瞳扫向了她的身后,魔神蔑笑一声,看着她费力地爬上红龙的脊背。 她在龙背上朝他下令,理所当然,仿佛不会有人拒绝她,“杀了祂们。” 魔神张开黑色的羽翼飞至她的身旁,捧起她的手背轻吻。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她在天空的尽头遨游,红龙俯冲向下,将她送至了密林深处,精灵们拉响警报,奔相告知魔女的到来,她高兴地拍了拍红龙的鳞甲,红龙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嚎,朝下方喷出了龙焰。 短短几瞬,家园化为焦土,骸骨在死死瞪着天空。 “你们可真能躲。”她抱怨道,“从北境躲到南方密林,我都差点找不到你们了。” 龙焰至毒,没有生命能存活下来。 她随意地看了眼密林深处,几名女性精灵抱着怀中的孩子敏捷地穿行在其中,她与一双翠绿的眼眸对视上了。 只有短短一瞬,孩子比宝石还要夺目的绿眸中是刻骨的仇恨,她忽然转头抱住了自己的龙,红龙巨大的竖瞳缓慢转向她,她天真地笑道,“回去,今天我们换个地方。” 红龙载着魔女朝天边飞去。 她轻快地从龙背上跳下,看向如今的废墟之城。 “哦……我要去找我的猫。”她自言自语,“小猫小猫,你在哪里?快回来~”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城池中,红龙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喉咙里发出震慑般的吼叫。 “你在这里吗?”她掀起井盖,看到了窒息而死的尸体们。 “这里?”护城河里堆满了残肢断臂。 “坏猫,再不出来我就真的不要你了。”她生气地嘟囔起来,在死城里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猫。 “我的小猫咪~”魔女在被鲜血清洗过的城池中呼喊自己的宠物,她逐渐地感到焦急了,“你去哪里玩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坏猫!” “我的小猫去哪里了……”她沮丧地蹲在地上,抱住膝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茫然地抬头接住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圣洁的白光笼罩了这里,纯白的天使在光辉中向她走来。 红龙假阖的瞳孔瞬间绷成一条直线,她被龙吞进了嘴里,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身下传来的阵阵有力的心跳。 但不知何时,这心跳也渐渐弱了下来。 红龙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只剩一半的翅膀飞腾而起,欲要逃离,天使垂眸看这重伤的巨龙,淡漠的目光扫过紧闭的龙喙。 祂斩下了巨龙的头颅,红龙不甘又怨恨地瞪着前方,在这硕大的头颅中掉出来了一个姑娘。 她的衣裙被灰尘弄脏,但她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好奇地打量这纯白的天使。 天使拔出长剑,踩着血痕向她走来,她盯着脚下的硕大头颅看了会,才怜悯地摸了摸红龙死不瞑目的眼眸,长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问。 天使点头,她被解答了疑问,但她还有更多的问题,于是问道,“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我找不到我的猫了。”她看上去有些难过,比起脖子上横着的长剑她更在意她失去踪迹的宠物。 天使并不知道她的猫去哪里了,即使知道也不会回答,祂将完成祂的任务,结束这场灾难。 杀死魔女。 魔女乌黑又无害的眼眸柔柔地注视着祂,天使忽然迟疑了,不对,她看的是祂的身后。 火焰长剑猛然刺穿了祂的胸膛,天使的动作被打断,当祂再次抬眸的时候,魔女消失了。 祂无言地望着这满地的狼藉。 她找回了自己的宠物。 “坏猫~”她亲昵地抱住红发男人的腰,伸出纤长的手指描摹他的样貌,男人没有回应,只在审视着她。 她高兴地亲了亲宠物赤红的长发,咯咯笑道,“大坏猫,以后不能再乱跑了,不然会被坏人抓走~” “哼。”瑟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她干净的眼眸中只有纯粹的喜悦……她是真的把自己看成宠物了。 “猫猫,要笑。”她担忧地想要抚平他的额头,“谁让你不高兴了,快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他们。”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温柔地说,仿佛母亲看待孩子,“我都会帮你的。” 他终于有了反应,将她从身上放下,懒散道,“你那几个情人呢?这次要不是我,你岂不是随随便便被杀了?” 她困惑地歪头,像反应过来了什么,柔声哄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没关系的,小猫是最特别的,他们都比不上你。” 瑟兰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与她谈论这个话题了,男人走神地想着,她还真是把脑子撞坏了。 少女柔软的手掌盖在了他的手心,她柔柔地说道,“坏猫,不要再随便乱跑了好不好?我都找不到你了。” 瑟兰将手抽出,神情透着股奇异的冷淡,“你那个小情人来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连忙想要抓住他的肩膀,但很快原地空无一人。 “嗯……炽天使的气息。”魔神伸出利爪,不紧不慢地在空气中划拉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还没醒,是谁呢?” “亚莎,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拜蒙如血般鲜红的眼眸眯了起来,阿娜莎塔西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别来烦她,魔神低低地笑了声,冰凉的手指抚摸情人的脸庞,他质问她,“让我猜猜,刚才来的人是谁?也是你的情人吗?” “炽天使的血脉被你杀得差不多了,除了那几个得到神明庇护的,不可思议,他的孩子竟然会救你。” “你迟到了。”她说,表情不大高兴,“不准动他。” 魔神尖锐的指甲轻缓地划过她的心口,“亚莎,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到底还有几个情人。” “这很重要吗?”她歪头,理直气壮,“你要是伤了他,那你就去死。” 生性残暴邪恶的魔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亚莎呀……你真是比魔鬼还要放荡呢。” 如此直白的恶,让深渊的主宰都不由得侧目,忍不住为她投来视线。 “让我看看吧,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第77章 她梦见了一片星空。 漫天繁星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上, 群星为她闪烁,耳边有模糊的呼喊断断续续,直到星辰从天空坠落, 无数流星划破天穹, 其中一颗星星脱离了轨道, 落入了她的怀中。 她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它的主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抓起她的手凝重道: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 “爱丽丝。”薇薇安喊她的名字,金发女人放轻了动作, 她没忍住朝薇薇安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从榻上起身,却感到身体不听使唤, 爱丽丝连忙扶住她,“小心,你睡得太久了。” 久违的阳光,见她行动艰难,爱丽丝干脆直接把她横抱了起来,薇薇安搂住她的脖子,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埋着脑袋,听着女人的心跳,不同于人偶冰冷的体温,这是个温暖的怀抱。 女王低头看怀里的少女,她看上去和一开始初遇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 爱丽丝摸不准这变化是好是坏,事实上, 她也有了许多变化。 最初的两只人偶都不在了。 “你现在是摩多的新主人吗?”薇薇安问她,爱丽丝点头, “银月替母亲守了摩多很多年,如今的血族能有容身之处他功不可没。” 金发女人语气平静,没有掺杂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她抱着薇薇安走出了房间,蒙眼女童正坐在比自己还高的石桌前,撑着脑袋犯困,听到动静敏锐地回头,惊喜道: “夏娃!” 女童从椅子上跳下来,明明双目被蒙蔽,可是薇薇安依旧感受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忽然回头,看到红发男人正站在阴影里,深蓝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薇薇安被放在了石椅上,身旁覆盖上了一道阴影,银发天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祂呆呆地望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祂看了薇薇安许久,突然开口道,“我没有杀死他们。” 薇薇安:“噢?” 一旁的奥特莱利替祂解释道,“拉斐尔阁下的意思是祂没能帮您杀了瑟兰和梦境之主。” “他死了。”薇薇安说,神情冷漠,“瑟兰也活不了多久。” 女童赞同道,“虽然很冒险,但我也认为梦境之主不可能活下来。” 她又有些犹豫,“夏娃,你的心现在是完整的吗?” “他杀了圣子。”薇薇安看向红发的人皇,爱丽丝替他回答了,“在我们动手之前,他强行闯进了圣殿,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圣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也是这次让我真正捕捉到了他的踪迹。”女童说,“夏娃,圣子还活着,梦境之主没有杀了他。” 那她的心是哪来的呢? 薇薇安迷茫地摸向自己的心口。 她沉睡了太久,出于诸多考虑,群星之主将她接到了自己的塔里,爱丽丝经常来看她,她现在成为了真正的女王,要统领一个族群,她其实没有薇薇安想的那么有空闲。 拉斐尔在她醒来之后就与她寸步不离,无论何时她回头,总能见到祂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所罗门是与她见面最少的,他除了在薇薇安刚刚苏醒那段时间来看过她几次后,就鲜少来了,他背负的东西比所有人都多,人境之主永远不可能像白天使那样舍弃一切陪伴着她。 薇薇安在高塔的最顶层观看星空,女童捧着满怀的卷轴踮着脚费力地放到书架中去,她独自一个忙活了好久,整理书架,清扫房间,最后灰头土脸地凑到薇薇安面前来。 女童原本干净的脸上挂满了灰尘,只有眼上的白纱一尘不染,薇薇安看了她会,拿出手帕帮她擦去了脸上的脏污。 她呆呆地跟薇薇安说了声谢谢,接着问她在做什么。 薇薇安看向了高塔,不答反问,“你见过真正的星星吗?” 群星之主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在飞船降落之前,我们穿越了上万个星系,见证了无数行星的毁灭,最终才找到了这片未开化的大陆。” “这是我们新的家园。” “只有我和你。”薇薇安静静地说,女童点头,“即使母星血脉只剩下你一人,我们的文明也不会彻底灭绝。” “你会让我去为母星延续血脉吗?”薇薇安轻柔地问道。 女童静默了会,答道,“不会,我的一切行为原则以人类为先,母星毁灭后我将以你的意志为第一指令,你拥有我的使用权。” 薇薇安哦了一声,继续看向漫天的繁星,拉斐尔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追随着她。 她在高塔里住了将近半年,期间爱丽丝带着奥特莱利回去了北境,临走前她送了她件礼物。 一块新的阴影之石。 “我做了改进。”她说,“你不用担心使用会被拖进影子里,持有这个你随时可以进入摩多。” “摩多永远欢迎您。”银月伯爵笑着说。 她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薇薇安每日帮女童整理文书与卷轴,有一日她问上面都写了什么,女童回答这是历史。 “我是记录者。”群星之主说,“我将见证这个文明的发展。” 薇薇安对这些很感兴趣,女童很欣慰,她教薇薇安如何阅读这些历史,薇薇安有时会帮她书写,在这与世隔绝的高塔中,她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在某日抱着书推开了房间大门,与一双深蓝的眼眸对视上了。 人皇淡淡点头,为她让开了路,群星之主看看她又看看红发男人,若有所思,所罗门今日过来是为了做最后一次预言,他要找到瑟兰。 重新封印这个长子。 “虽然他成为了半神,但力量的获得是有代价的,即使他舍弃了凡身堕落为魔物,但归根到底,他还是没有摆脱凡人的桎梏,他要是无法做好平衡,迟早被力量反噬。”炽天使平静地说。 “……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群星之主开口说,神情古怪,“我观测到他去了深渊。” 为了将薇薇安从魔鬼手中救回,拉斐尔向众神祷告,神明回应了祂,深渊短暂地打开过一条裂缝。 “你要去深渊吗?”薇薇安问他,人皇没有立刻回答她。 “我不会轻易离开人境的。”他缓声道,在舍弃一切堕天时,炽天使就无路可退了。 他是人境之主,是人境的庇护者。 薇薇安没有继续追问了,她知道他最近要忙的事情有许多,他在半月前下达了命令,清剿阴影教派,帝国的两位执政官全都被他派出去了,他召回了自己的所有孩子,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清剿阴影信徒。 高塔里很快就只剩下她与女童了,还有一位天使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夏娃。”群星之主忽然开口,她握住了薇薇安的手,认真问道,“你是不是要离开?” 薇薇安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直接点头承认了,“我想去看看如今的人间。”她说。 女童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她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好,那你要告诉炽天使吗?” 薇薇安摇头,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女童也没有勉强她,只承诺道,“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回来,群星之塔永远不会拒绝你。” 她又看向沉默寡言的天使,严肃道,“夏娃就交给你了,众神不会强行召回你的,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拉斐尔重重点头。 他们出发那天只有蒙眼女童来送行,女童抓着薇薇安说了许多,从让她不要担心梦境之主会活着,又说有炽天使在瑟兰永远无法登临神位向众生复仇,最后说众神加强了封印,开拓者将永困灵界。 她说了许多,双手紧紧抓着薇薇安,薇薇安蹲下身子,帮她擦去了眼泪,女童茫然地问她怎么了。 “不用哭。”薇薇安轻声道,“你并不孤独。” “看来我需要做一下检查。”女童干巴巴地说,“不可思议,我应该没有泪腺。” “你早就不是机器了。”薇薇安拿出手帕仔细地擦她的眼泪,抿唇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女童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她摘下了脸上的白纱,露出了底下凹陷的眼眶,深色的液体从眼眶滚落,事实上,那并不是眼泪,她面无表情地哭,但她似乎还没有弄懂自己为何会哭。 从她降临这个世界开始,身边的所有存在都在离她而去,人世沧海桑田,唯她永恒不变。 “不用叫我夏娃了。”薇薇安说,女童犹疑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她笑着点头。 “你要快乐。”女童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母星永远不是你的负担,博士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在设计我和开拓者的时候就为你的诞生做好了准备,本来你应该从母体里诞生而非培养仓……她是你真正的母亲。” 在降落的许多年前,人类联邦最后一任执政官护送着所有幸存者逃生,她的身体在那时孕育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但飞船的环境并不好,脆弱的生命还没来得及降生就消逝了。 “您在做什么?” 1977问自己的主人。 “这是一些基因,我为你们开放了权限,如果我们能找到新的家园,那么我允许你们使用我的基因。” 它们两个本是飞船的人工智能,没有身体,但博士赋予了它们成为“人”的权力。 她们在高塔之下道别,女童努力憋回眼泪,祝她旅途顺利,用力与她挥手,薇薇安转身离开了。 在她走后不久,人皇才从角落里走出,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长叹一声。 高塔恢复了宁静。 一只白鸽从天空俯冲而下,稀里糊涂撞到了树上,摇头晃脑地扑腾着翅膀。 接着只听“哐当”一声,一面镜子掉在了草丛里。 白鸽腾空而起,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倒映出不远处正向它走来的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