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和死对头一起种田》 第一章 浪催的 大雪纷飞,目光所致,天与地银白一片。 树枝上洁白剔透的冰溜子被呼啸的北风吹打得摇摇欲坠。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村民大都选择回家避寒,蜿蜒的阡陌上,行人屈指可数。 一个衣衫单薄的的女子,背着一支栽满木柴的竹筐,迎着风雪前行。 女子纤长的睫毛凝着冰霜,乌黑的秀发之上早被冰雪覆了满头,她行至一间矮房的篱笆院前,放声唤道:“唐嫂子,我是陆暄暄,我来送柴。” “啊?”屋里的女人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出乎意料。不多时木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朝着女子招手:“暄暄,来,快进屋说话。” 陆暄暄没有先去屋子,而是先将竹筐中的柴卸去了灶房,待得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柴上的冰雪拂净,这才去了堂屋。 陆暄暄拂了拂脑顶,冰雪簌簌落下,步入屋内,室内里烧着炭盆,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唐嫂子取来掸子,一面帮着陆暄暄将身上的冰雪拂去,一面将她往炭盆旁边让,口中低声抱怨着:“你爹这人.....这么大的雪竟也由着你去打柴?” 陆暄暄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不以为意的垂眸笑笑:“只是打柴而已,算不得什么。” 唐嫂子担忧的看了陆暄暄一眼,面露几分晦暗的神情,把声音压得极低:“暄暄,嫂子前些日子事忙,一直没得空问过你,听说你三月前失忆了?你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从前的事了么?你爹...他怎么和你说的?” “嗯。记不起来了。我爹说,我本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三个月以前被主子打伤了脑袋,我爹心疼我,花了银子把我赎回来了。” 唐嫂子脸上担忧的表情更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爹对你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陆暄暄笑了:“嫂子,你怎么这么问呐?我爹待我很好啊,怎么会欺负我呢?” “咳————” 门帘后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咳,陆暄暄看过去,见得挑帘走出来了个手执烟袋杆子的中年男人,陆暄暄颔首道:“唐大哥。” “啊,暄暄啊,这是打柴的钱,顶风冒雪的还来送柴,真是辛苦你了。”唐大哥说着话,把手里的铜板递给了陆暄暄之后便就坐在了厅内的椅子上,二郎腿一翘,薄皮嘴一嘬烟杆,坐在厅里开始吞云吐雾。 陆暄暄用余光瞥了一眼唐大哥,十分有眼力劲的对唐嫂子道:“唐嫂子,那我就走了。” “那啥...”唐嫂子面露不忍的望着陆暄暄,下意识的叫住她:“你再歇歇罢?啊?我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了,多谢唐嫂子。”陆暄暄推开门,风雪溜进屋里,将缭绕在屋内的烟雾吹散。 唐嫂子站在门框边,眼巴巴的瞧着陆暄暄背起小竹篓走入冰天雪地里。 唐大哥微欠起身,用手里的烟杆子狠戳了唐嫂子后腰一下,疼得唐嫂子:“哎哟”一声。 唐嫂子回头瞪着自家男人:“你戳我干什么?” 唐大哥竖起眉来瞪她:“你说干什么?你跟她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呢?人家里的事你瞎打听什么?” 唐嫂子关上了门,低声问道:“你瞅着那丫头像暄暄吗?” 唐大哥:“我怎么瞅的出来,当年陆家丫头不到十岁就被她爹陆大山送走了,我早忘了什么模样了。再说了,那丫头自己都说陆大山对他不错,还能有假了?” “不对,这里头不对.....”唐嫂子摆摆手,皱起眉来兀自低头嘟囔着:“那陆大山什么人?陈年烂赌鬼一个,当年他媳妇咽气才几天?扭脸他就把闺女卖了,如今他还能这么好心,花钱把闺女赎回来?反正我是不信......” 唐大哥冷眼看着媳妇在自己眼前转悠,见得媳妇越转悠眼睛越亮。 唐嫂子刹住脚步,蓦地一拍手,下了个结论: “陆大山准没憋好屁!” “阿嚏——阿嚏——” 陆大山坐在土炕上,弯腰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唾沫星子四溅,险些喷了对面王婆子一脸。 王婆子嫌弃的撇撇嘴,用手敲了敲炕桌面,问陆大山:“不是,哪有你这样临时加价的?都说好了六十两,怎又变卦啊?” 陆大山盯着王婆子鼻翼右下方媒婆痣上的一缕毛,歪嘴一笑,道:“没三书聘礼,又不摆喜酒,我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嫁了,这跟卖闺女有什么分别?” 王婆子忍不住嘟囔:“你又不是头回卖。” “诶!”陆大山咧嘴一笑,透着一股子无赖相:“你说对喽!正因不是头回卖,我才知道这里头一准儿有猫腻。”陆大山面露得意之色:“牙市口卖人还得通过牙保了,这交了银子秦家把我闺女领走了,啥文书都不拿,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扭脸给我闺女转手卖走?你告诉秦家去,八十两彩礼钱,少一个子儿就免谈。” 王婆子气得咬牙,这么大风雪的日子,她来给陆大山送礼金,本以为能把陆暄暄领走,万没想到陆大山竟给她来了一出坐地起价。 再说这娶媳妇的秦家也是个浪催的,拿得出来八十两银子,就拿不出办喜酒摆桌的钱。说什么着急娶媳妇冲喜,越是冲喜那不得更是摆摆喜酒去去晦气了吗! 所幸的是,秦家给王婆承诺的保媒金不少,王婆压了压脑门的火气,对陆大山道:“行,我这就去跟秦家谈,可若我拿来了银子你再加钱.....” “你放心,绝不变卦。你前脚拿来银子,我后脚让闺女跟你走,我也不单纯为了钱,我就是怕他们秦家委屈了我丫头。” 王婆子站起身来,飞了陆大山一眼,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陆大山:“你闺女呢?” “打柴去了。” 王婆子:“这么大雪的天,你还让她打柴去?人家秦家老爷子可说了,要膀大腰圆的,身体好能干活,也能生养.....” “你就放心吧!我一天俩红皮鸡蛋的喂给我闺女吃。我自己都舍不得吃,那是我亲闺女,我还能亏了她不成?” 王婆子扭头出去了。 王婆子不愧是个资深年久的老媒婆,一双大脚快步行于风雪之中。 人比陆暄暄回来的还早,把装着银子的包袱往炕桌上“咚”地一撂。王婆子喘吁吁的对陆大山道:“成了,我带你闺女走。” “......”陆大山瞠目结舌的望着王婆子:“你踩风火轮去的?” 第二章 嫁人 陆暄暄刚进屋,还没放下背后的竹篓就听说自己马上要嫁人了。 太突然了。 她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一双又圆又润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王婆子大痣上的那撮毛。 王婆子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打量着陆暄暄,陆暄暄一身打着补丁的薄袄,右边肩膀处还被竹筐磨损的钻了棉絮,个头儿在女子里算是高的,一根竹簪簪着乌发,发上还有几粒尚未融化的细碎冰雪,虽然一脸菜色,可一双明澈灵动的眼睛如含着一汪春水,是个美人坯子。 陆暄暄依旧专心致志的凝视着王婆子大痣上的那撮毛:“嫁人?现在?” “啊...啊,就现在,好闺女,听爹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人家着急冲喜,来不及操办,你就委屈一下罢,好在的是王媒人说了,他们家人丁少,事儿也少,你去了不会受委屈的。”陆大山顿了顿,特别强调了一下:“他们家没婆婆,就一个老公公,和小叔子。”他说着话,把手里的包袱递给闺女,并且贴心的嘱咐道:“压腰钱放在包袱里了,别掉出去。” “....秦家?做什么的?我送柴这么多户,也未曾见过哪家姓秦的人家。”陆暄暄没接包袱,她搓着两只冻僵的手,焦虑的望着父亲。 陆大山一愣,扭头看向王婆子:“她男人做什么的?” 王婆子:“猎户,打猎为生的。” 陆暄暄又问父亲:“家住哪?” 陆大山看向王婆子:“家住哪?” 王婆子:“就住在青山脚下。” 陆暄暄眯起眼睛望着父亲:“合着您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卖了?”陆暄暄停顿住,歪着头打量着陆大山:“卖了我多少钱?” 这题陆大山会,可他必然不能回答,只是一脸沉重的把包袱塞进了陆暄暄的手里,歪头跺脚:“你爹也有难处啊。”他蹲下来了,大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沉痛叹道: “你以为爹把你这样嫁出去,心里好受吗?爹这也是没招了呀!”他说着话,仰头眨眼,凄声道:“都是爹没本事,与其让你跟着我活遭罪,还不如让你奔个好前程。”陆大山话至此处竟开始扇自己嘴巴,啪啪作响,老脸登时红了,泪也下来了。 陆暄暄看着老父亲又扇嘴巴又薅着头发的,并没有太深的触动。 毕竟自己记事以来才跟这老父亲相处了三个月,她一脸的平静,甚至将手偷偷探入了包袱里,摸了摸银袋子,隐约能摸到碎银,估计得有个三四两,也行了,甭管他把自己卖了多少钱,起码还晓得分自己点。 陆暄暄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最现实的问题,她理性的环视家徒四壁的室内,确实也是穷得响叮当,眼见下完这场大雪就得封山了,打柴的活计多半也做不了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得和陆大山大眼瞪小眼的挨饿受穷。陆大山单是分她就分了三四两银子,对方给陆大山的礼金想必得更多,对方既能拿得出手这么多钱,多半也不是穷苦人家,起码不用忍饥挨饿。她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假么三道的佯装悲痛,把陆大山搀起来了:“爹,您别这样,我嫁就是了。” “好闺女啊!你真懂事。”陆大山站稳当了。 陆暄暄转头看着媒婆脸上的毛说话:“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我送你过去。”王婆子笑着道。 陆大山顾不上擦眼泪,吸了吸鼻尖垂下的鼻涕:“我跟着一道去,我得送送我闺女去。” “你去?”王婆子看向陆大山:“你去做啥啊?”仦說Ф忟網 陆大山:“我怎么也得去认认门啊!” 王婆子当然知道陆大山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秦家没有下聘书,也没摆酒,始终没有露过面儿,陆大山这是生怕秦家把这丫头转手卖了,王婆子点头:“行吧,那就一道去吧,你们亲家见个面也好,打消你的顾虑,你见了那秦家老爷子就知道了,面慈心善,可不是事儿多难伺候的老公公。还有秦猎户,哎哟那长身玉立,高大挺拔......”王婆子话到此处冲着陆暄暄挑眉毛:“那眼睛,甭提多深邃了。” 陆暄暄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婆子大痣上的毛一颤一颤。 她专心致志的想,她怎么就不拔了这撮毛呢? 屋外风雪未歇,三个人踩着积雪咯吱作响,风雪交加,稍一张嘴便就灌了满腔冷风冰碴,陆大山和陆暄暄默契的抿着唇,顶着风雪前行,唯有王婆子,嘴皮子不闲着:“告诉你呀,今儿不单是个黄道吉日,你瞧着了吗,天公作美,这么大的大雪就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往后你俩的日子定能越过越丰顺呐。” 陆暄暄冷眼看了一眼王婆子嘴上的一撮毛都结了冰碴儿了,脸蛋子冻得发紫,她还有闲心净拣好话白话,陆暄暄不想张嘴喝风,只闷声应了一声,继续前行。 陆暄暄发现,这脚下的路是越走越偏了,穿过密林,又过冰面,翻了陡坡才依稀望见青山脚下有户矮房。 矮房有三道门,一间是厅房,左右两间是内房。院里左边有间单独的小屋是个灶房,院子垒起的篱笆院歪七扭八,院内一口破缸,破缸旁边堆着几个生了锈的捕兽夹和一些破铜烂铁。凄风冷雪浇在院中,透着一股子萧条。 .....这看着像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陆暄暄感觉自己上当了。她立刻紧张起来,开始担心这户人家不会把自己转手卖了吧。 陆大山也惊了,愕然望着衰败的院落,放慢脚步,待得王婆子兀自往里走,陆大山眼睛提溜一转,压低声音,快嘴告诉闺女:“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感觉不对咱就撤。” “行。”陆暄暄也这么想的。 陆暄暄跟在陆大山的身后步入了房屋。 室内昏昏暗暗,透着一股寒气,根本没比外头暖和多少,厅里也窄小,王婆子把悬挂风兜的木架挪走才匀开了站三个人的量,门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厚棉衣,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男人四方脸,高颧骨,小眼睛浓眉毛,下巴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膀大腰圆,看上去孔武有力,由于体型硕大,他屁股底下的八仙椅子显得十分渺小。 王婆子给陆暄暄介绍:“这位是秦力,是你男人的父亲。”她说着话拽了拽陆暄暄的衣角:“还不快唤爹。” 陆暄暄心说此人长得张牙舞爪的,和王婆子嘴里描述的面慈心善的老公公根本搭不上干系。 “爹。”陆暄暄垂眸唤了一声。 秦力自上而下的打量着陆暄暄,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上来就问吃的事儿:“你会做饭吗?” “......”陆暄暄还未回话,身后传来脚步响动,陆昭昭蓦然回首看去,见得风雪之中走来一个颀长身影的男子。 王婆子推了她一把,低声道:“这就是你男人,秦风。” 第三章 你怎么不委屈一下 秦风身高肩阔,头戴一顶狐皮帽,身穿浅棕色的羔皮袍,身背后斜背着一把长弓,腰挎箭篓,单看身姿当真出挑。 只可惜陆暄暄看不见他的脸,因为秦风的脸上遮着面罩,唯有薄薄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露在外面。 秦风一进门,顺手将帽子摘了,直接扣在了陆大山的脑袋上。 这一下就把陆大山扣懵了。 然后秦风就旁若无人的开始脱羔皮袄,脱下的棉袄罩着王婆子脑袋顶上一扣,他似乎感觉手上掠到了一撮毛,兀自喃喃道:“奇怪,木架上怎么长毛了?” “咳————”秦力赶紧咳嗽,提示秦风:“你干什么呐?屋子里有人!” 秦风一愣,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人?” “爹给你说了个婆娘。”秦力道。 “什么?!”秦风陡然一喝,吓得屋子里人俱是一惊,他朝着右手边的屋子里进去了:“爹你来一下!” 秦力站起身来,和秦风去了里屋。 陆大山和陆暄暄太震惊了,蓦地看向王婆子,陆大山顶着狐皮帽子沉声道:“好哇,怪不得眼睛深邃啊?原是这么个深邃法?我闺女不聋不哑,不缺胳膊少腿儿的,凭什么嫁个瞎子?幸好我来了一趟,否则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让你蒙混过去了。” 王婆子把脑袋上的羊羔袄薅下来,赶紧解释:“不是瞎子,他眼神儿不好!他能看得见虚影,也能治好,不是天生的瞎子,他是打猎时候伤了眼睛了,能治好。”王婆子言之凿凿一再强调能治好。 可陆大山不理这套,又发问:“他戴着面罩做什么?啊?是不是生得歪瓜裂枣不敢见人啊他。” 王婆子连声解释:“不是不是,打猎么,山风大,冻脸呀。” 屋子里的秦风和秦力也没闲着,秦风坐在炕上,压低声音,冷声问道:“你给我娶媳妇做什么?” 秦力反问:“你说做什么?” 秦风:“.....现在是该考虑这个的时候么?” 秦力:“不耽误你考虑别的啊。” 秦风竟无从反驳。 秦力:“过日子没个女人操持着是真不行,就说做饭吧,咱们总不能天天瞎鼓捣着吃吧?”秦力顿了顿,指指外头,把声音压得极低:“咱们天天糊弄吃喝也就糊弄了,可老二还病着呢,大夫说了,食疗也重要,得好生滋补着,你就当做为了老二委屈一下罢。” 秦风反问:“你怎么不委屈一下?” 秦力一怔,低声道:“我委屈一下那就成了老树开花,像话吗?这不是等着被人嚼舌根么?” 秦力连说带哄的低声道:“老大,你就当是买个丫头,在身边伺候着你,不用大惊小怪。而且我打听了,这丫头来历也可靠。” 秦风坐在炕上,脊背靠在墙壁不动弹,也不搭理秦力。 秦力转身出去了。重新坐回到了八仙椅子上,指了指身畔的椅子,对陆大山道:“亲家公,请坐。” 陆大山坐下了。 秦力:“这姑娘嫁来我家,就是我亲闺女,你放心,往后我必不会亏待她的。况且我家人少是非少,内人去的早,我膝下就两个儿子,长子秦风,次子秦泰,老二身体不好,在屋里头休养着。我们家住在山脚下,靠山吃山,平日都是老大打猎为生.....” “...你家老大那眼神儿....打的到猎物么?”陆大山打断了秦力的话,把脑袋顶上的狐皮帽子往桌上一撂,坐下来了。 “啊,打猎就是布陷阱,到时候去陷阱上找.....”秦力话说了一半,幡然醒悟陆大山原是在揶揄,面目阴沉了下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ωww.xSZWω㈧.NēΤ “什么意思?”陆大山站起来了:“你说什么意思?你家这情况,来之前王婆子可没跟我说过。” 秦力竖起眉来:“怎么,你不乐意?” “我当然不乐意了!聘书没有!喜酒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大闺女稀里糊涂进了你家门.....”陆大山指指衣衫褴褛的陆暄暄:“连身喜服都混不上穿,红盖头都摸不着盖,这我们就不计较了,可你们压根儿也没说你儿子眼睛不好使,还有个病秧子的小叔子,你张口不问别的,上来就问会做饭吗?这不就是摆明了拿我闺女当使唤丫头吗?” 陆大山一锢陆暄暄腕子,一脸的义正言辞:“走,闺女!咱不受这个气!” “回来回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王婆子追了出来。 陆暄暄快步跟随着陆大山夺门而出,心里热乎乎的。果然血浓于水,关键时刻还是老父亲靠得住。 王婆子在后头嚷嚷:“礼金都收了没这个道理啊!你别忙走啊,有什么要求你再提嘛,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聊。” 陆大山信誓旦旦声称:“我不是为了要钱,我是说的这事!” 陆大山带着陆暄暄哪走到篱笆门前,陆暄暄观察到陆大山刻意放缓了脚步,明显是在刻意等身后的王婆子。 说的什么事呢?还是钱的事。 陆暄暄心里呸了一声,暗道:什么血浓于水,原是心里头憋着坐地起价呢。 哪知道秦力也冲出来了,站在门口,声若洪钟对着陆大山咆哮:“我花了八十两银子,就算买她当个使唤丫头!你很亏吗?” 八十两!! 陆暄暄站定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八十两,陆大山分她三四两碎银,这会儿还要坐地起价,就为了再捞些银子,陆暄暄心里暗搓搓的起了火,对着父亲笑了:“爹呀,你这是做什么呢?钱都收了怎么还有走的道理?” 王婆子乐了:“哎!这就对啦,你瞅瞅,这丫头可真是识大体。” 陆大山紧着给女儿递眼色。 陆暄暄视若无睹,转头看向王婆子:“我爹可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真不是为了要钱,他呀这是心疼我。您不知道,我爹就我这么一个丫头,可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您不了解我爹,我爹这人向来视钱财如粪土,他自己都说了,他不是冲钱,就是想看看秦家的诚意而已。” 一句话,高帽子先给陆大山扣上了,他摘都没法摘。 陆暄暄笑了:“实不相瞒,我爹来之前还和我说呢,这钱啊,他分文不要都归了我。”她扬唇望着秦力笑:“爹呀,以后我进了秦家门,还分什么彼此,这钱也是花在持家上的。” 第四章 阴暗的想法 陆大山猛对陆暄暄递眼色,却也无济于事。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当着媒人和亲家公的面,丝毫不给陆大山留有余地,因为不认账,就等于直白的告诉对方自己就是个坐地起价,贪财如命的小人。 好丫头,够狠的。 陆大山站着不动,脑袋飞速旋转着这话该怎么说。 陆暄暄移目望着陆大山:“爹,你把钱给我罢,然后安心回家。”她当然知道陆大山不肯给她,扬起眉来,在陆大山耳边轻声道:“爹爹不给我这钱,岂不真是成了卖我了么?今后村里必然得有人说闲话,爹爹把钱先给我,等回门子那天,女儿再把钱还您。” 陆大山不知道要不要选择相信她。 秦力仰头一笑,迈步过来,两手一拍陆大山肩膀,笑着道:“老哥哥,你把姑娘放在我家你就放心吧,我绝不能给她半点委屈受!彩礼钱你就给你姑娘保存着,她花在哪是她自己的事情,我绝不会过问的。” “......”陆大山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富裕的秦力,紧绷着唇,思考着如果一会儿翻了脸,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悬,他觉得悬。 没有胜算可言。 陆暄暄趁着秦力双手搭在陆大山肩膀上的档口,直接下手往陆大山鼓囊囊的前襟里伸,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银袋子,飞速的往包袱里一塞,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陆大山招架的机会。 陆大山空忙一场,甚至自己还倒赔了四两给陆暄暄的压腰钱,银子彻底进了陆暄暄的包袱里,眼前杵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他转头盯着陆暄暄,双眼流露出哀怨的神情,虽没说话,可表情尽是:你可得说话算话。 “放心吧爹爹。过些日子我回门子和夫君去看您啊。您老安心在家等女儿回门子的。”陆暄暄促狭一笑,拍拍包袱,示意陆大山等回门子就给他银子,她脚尖儿一转,朝着秦家屋内走去了。 做梦去把你。陆暄暄回了房间里,脑海里寻思着一个阴暗的想法: 秦家一没摆酒,二没聘书,媒人王婆也不是官媒,任何契约文书全都没签,倘若她跑路了,哪怕被抓回来上了公堂对薄,秦家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官府也懒得管这等闲事..... 可这么做属实有点下三滥。 陆暄暄在心里暗自想着,先观察一下再说吧。若是对方给自己气受,那便就跑。 秦力送走了王婆和陆大山,扭身回了厅内。 “你会做饭吗?”秦力和陆暄暄说的第二句话还是这事。 陆暄暄一愣,抬头望着秦力,这次有了银子傍身,她回答得挺有底气:“不会做。” 秦力没说别的,垂眸看了一眼陆暄暄手里的包袱:“你把包袱放里屋柜子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您给我弄吃得?”老公公反给她做吃得?她多少感觉有些不太合适:“我放了包袱去帮您打下手罢。” “不用。你歇着罢。”秦力一挥手,出去了。 陆暄暄拎着包袱站在脏兮兮的淡褐色门帘外,轻声问道:“那个......我能进去么?” 里头没声音,陆暄暄试探着探出手,轻挑轿帘,她屏息凝神的往屋子里瞅。 室内烧着热炕,屋里暖洋洋的,秦风斜躺在炕上,两只修长的腿交叠着,鞋帮支在炕沿边,呼吸发沉,似乎是睡着了。 陆暄暄走到了柜子前,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柜门,将包袱塞了进去。 她放了包袱,合上了柜门,下意识的看向秦风。 她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可通过秦风面罩的走势能看得出秦风拥有一个挺拔的鼻梁,她细察着秦风那道棱角分明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她觉得他长得应该不丑,或者应该是很好看的。她的目光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往下,见得秦风十指交叠在腹上,那双手指骨分明,看上去又充满了力量。 屋里热炕烧得很旺,她疑惑于秦风为何还不摘下防风的面罩。 “你看我做什么?” 秦风蓦地说话,骇得陆暄暄毫无防备的一激灵,看来这家伙没睡着。也是,带着面罩,她根本看不出来他是睁眼还是闭眼。 但是王婆子总算说了一句实话,他好像是能看见点东西。 陆暄暄:“...我...我想看看你需不需要盖被子...你冷吗?” “呵。”秦风冷呵一声,坐起来了。他周身透着一股莫名的煞气,尽管带着面罩,可仍能让人感觉到他脸上充满不屑的神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陆暄暄尽管知道秦风目疾,可下意识的还是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脸上紧绷着,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软软糯糯的:“我哪敢打什么主意?相公多虑了。”· “别喊我相公。”秦风的语气生硬,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他的语气甚至让人怀疑他在委婉的告诉对方,你也配做我的女人。 秦风唇角挑起,冷漠一笑:“你就是我爹买回来的一个使唤丫头而已,还是个心思活泛的使唤丫头,你自己把礼金要在手里,你想跑随时都能跑。我还可以承诺给你,你若真跑了我也不去报官,那银子,就当秦爷我行善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要真是个打打杂役的使唤丫头她就暂且先不跑了。 如今外头冰天雪地的,她也不想这时候跑,还不如住到开春儿之后,待得春暖花开再浪迹天涯去。 秦风的语气生硬,摆明了对自己没兴趣,陆暄暄心里头几乎乐开了花,可面上一脸的委屈相,尽量让自己用着那种逆来顺受的语气说话:“秦大哥,你莫动气,无端端的我跑什么呢?往后具体需要我做什么,你就尽管吩咐便是了。” 秦风没说话,似乎拿捏不准陆暄暄说的是不是实话。 心里是打算要跑的,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陆暄暄只好试着解释道:“我要来我爹爹的银子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我爹这人好赌,手里不能放钱。我这才把银子自己攥着,没旁的意思,秦大哥你别多心。”wWW.xszWω㈧.йêt 屋子里静了一阵,秦风态度居然略有缓和:“行了,你若打算留下来,往后学着做饭,照顾好我弟弟就是了。” “好的,好的。”陆暄暄应声道。 陆暄暄闻见了一缕香气。那香气浓郁,像是烤肉的味道,蓦然吸入陆暄暄的鼻腔里,刹那之间刺激到了她的味蕾,陆暄暄吞下口水,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陆暄暄有些局促的捂住了肚子。 秦风:“.....你几天没吃饭了?” 陆暄暄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自她醒来一天只能吃两个鸡蛋喝半碗大碴粥度日,就这鸡蛋还是陆大山特别给她开的小灶,一开始她还挺感动的,时至今日她才纳过闷来,原是陆大山算计着给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嫁出去。 秦风见陆暄暄不答话,便道:“算了,你去吃饭吧。” “嗯。”陆暄暄一出门,赫然见得桌上摆着一整条羊腿。 扑入陆暄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果然是殷实之家! 第五章 你主动点 陆暄暄看上去挺有出息的,也不再瞧桌上的羊腿,站在角落对着秦力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谢:“谢谢老爷。” “姥爷?”热个肉的工夫怎么成了姥爷了?秦力不满的看着陆暄暄:“你瞎喊什么啊?喊爹。” 陆暄暄耸耸肩膀,指了指身后的帘子:“秦大哥不让我喊他相公,我这才改了口。” 秦力哦了一声,冲着陆暄暄挥挥手,示意她过来,待得陆暄暄走过来,秦力才低声道:“甭搭理他,他跟我治气呢,不是冲你。你吃饭罢。” 陆暄暄三月没见荤腥了,早就垂涎三尺了,却不忙坐在桌前,只是问秦力:“爹爹用过饭了么?” “我们晌午吃过了。”秦力坐在了椅子上,指指对面的空椅子让陆暄暄也坐下。 陆暄暄坐下了,看着桌面上烤得红褐色的羊腿,还滴着热油,他们为何不吃?难不成给她下药了?当真准备给她放倒然后卖往别处? 陆暄暄不敢动,对秦力道:“这日头也快落山了,还是大家一起用点吧。” 秦力皱着眉,一脸抗拒:“我不吃了。” 陆暄暄心说果然有问题,她低声道:“爹爹不动筷,我这当晚辈的怎好意思动筷。” 秦力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怕陆暄暄拘束,索性把盘中的小刀拿起,割了片肉塞进嘴里,又指指另一把小刀,让陆暄暄自己吃:“就直接下手吧,家里没人会做饭,也没买筷子。” “好嘞!”陆暄暄见得秦力吃了,这才敢下嘴,她抄起小刀,霍下一片羊腿肉,塞进嘴里。 太香了。 外酥里嫩,咀嚼起来嘎嘣脆。 秦力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陆暄暄:“爹爹怎么不吃了?” “吃腻了。” “啊?腻?这会腻么?”陆暄暄难以置信的望着秦力。 “你试试顿顿吃这个。” ......顿顿吃?那可真是太妙了,这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梦见过的好事,陆暄暄心说,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她真不打算跑了。从前她在陆大山手里,累死累活的出去打柴,曲意逢迎的给人送柴,吃糠咽菜倒也罢了,还时常有讨债的前来家中砸门。 讨债的一来,她就得和陆大山蹲在窗户根下头假装家里没人,甭管人家骂什么难听的,都得听着,更不敢出屋,那日子她可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如今在这秦家,一不用她打柴,二不用她干活,还顿顿有羊腿吃,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最妙的是,她嫁的男人还话里话外的看不上她,明显对她没兴趣。 还有比这更好的美事儿吗? 可陆暄暄心里也觉得奇怪,秦家说话这意思必然是不差银子的,能拿出手八十两的银子,足够去牙市上买三四个下人来伺候呢。 这里头有事儿。陆暄暄心里嘀咕,抬眸看了一眼秦力,笑道:“爹,那么咱家以前都是吃这个么,确实,再好的吃食也禁不住顿顿吃。” “不是,哎,你不知道,咱家以前是钟鸣鼎食的人家。得罪上面的人了,举家逃难过来的。”秦力叹声气,解释道:“老大平时去打猎,打回来的猎物去屠户那换羊肉吃。家里三个男人,没人会做饭,只会生火烤肉。烤的是好吃,可也架不住顿顿吃这个,我们也想吃得清淡点的。” 陆暄暄嘴里含着羊肉说话:“什么清淡点的?” 秦力认认真真的望着陆暄暄:“比如蒸羊肉,炒羊肚,蒸羊脑,就比这个清淡,可我们没人会做。” “......”陆暄暄没说话,她没说话主要是因为顾不上讲话了,她一句话都不想讲了,只想认认真真的吃羊腿,金黄色的酥皮脆生生的,里头的肉是粉红色的,一口咽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真好。 她的喉咙耸动得飞快,一会儿的工夫羊腿白花花的骨头露出了一半,陆暄暄停了,她停下来不是因为饱了,而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吃得太快了,许是肠胃久不见油水,冷不丁吃下这么多的羊肉,有些难以消化。 她自信自己能把这一整条羊腿吃个精光,可理智告诉她:还是得有点出息的。 她抿了抿唇上的油星,装着斯文样:“爹爹,孩儿吃好了。” 秦力对于做饭的事情始终很介怀:“大夫说老二得滋补,鸡汤你会炖吗?” 一条羊腿不是白喂的,陆暄暄马上改口了:“我可以学。”她真诚的望着秦力:“我去跟唐嫂子学,明儿就去学。” “唐嫂子是哪家的?我们新搬来的,对这村子里的人不太熟识,爹嘱咐你几句话,你跟人家学是学,可别多嘴多舌,我们秦家不喜欢那种传舌根子的儿媳妇。” “那是自然,爹,您就放心吧。”陆暄暄点头应了。 秦力没说话,见得天色黑下,便就点了灯。 陆暄暄把羊腿端入了灶房,秦力告诉他就搁着吧,因为明儿还得是吃这个。陆暄暄填饱了肚子,再也不是头重脚轻双腿无力了,连身上都跟着热乎乎的。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屋子里目光所致一片凌乱,她找了块抹布,勤快的打扫着房间。 秦力没拦着她,去了灶房不知做什么,半晌之后回来,两只手里多了两碗药,递给了陆暄暄一碗:“给老大喂下吧,治眼睛的药,另一碗是老二的,我去喂老二。” “好。”陆暄暄接过了药碗,秦力则端着药碗去了秦泰的屋子。 陆暄暄见得门帘子里黑洞洞的,没忙着进去,拿起了厅里的油灯掌灯进去,一进屋,见得秦风正坐在炕前发愣,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他脸上的面罩还是没摘,听得响动很提防的扭头往陆暄暄的方向看过来。 陆暄暄:“秦大哥,我来给你送药。” 秦风摊开修长的掌心,陆暄暄把药碗放在了他的手上。将油灯放在了炕桌上。 秦风仰头将药喝尽,将空碗放在了炕桌上。陆暄暄把空碗拿出去了,打算去灶房把碗涮了,见得灶房里的小灶上煮着一壶热水。秦力也给秦泰喂好了药,来了灶房,手里多了一个木盆,对陆暄暄道: “打点热水,去给老大泡泡脚,然后伺候他睡下吧。” 秦力大概是担心自己把话说得太过委婉陆暄暄听不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会你主动点,给老大宽宽心。” 第六章 再嫁人可就难了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彻底算是把陆暄暄对于这位老公公的良好印象全然浇灭。 纯属老不正经啊这是。 陆暄暄垂着脸,接过木盆没说话。 本来她还在心里头窃喜,自己来这儿就是干干杂活,照顾照顾病人而已,谁知道还得有宽宽心这项任务。也是,要真这么简单,人家就去牙市买个丫头了,何必又找媒人又给彩礼的呢。 陆暄暄没接茬,弯腰把壶里的水倒进了木盆里,端着木盆去了秦风的房间。 秦风坐在炕桌边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细竹,正削着竹尖。适才陆暄暄走得时候没吹灯,这会儿屋子里有光,秦风脸上的面罩还是没摘。他借着幽暗的灯火,看向门帘处,他只影影绰绰瞧见了一束涣散的虚影怵在门口纹丝不动,秦力的影子在秦风不好使的眼睛里看来犹如一堵墙似的,这个虚影虽然涣散,但起码不是一堵墙,秦风由此可判断来人是那丫头,于是,秦风有些纳闷:“你怵在那里做什么呢?” 陆暄暄没说话,脑海里各种纷乱的念头犹如乱箭穿梭。 她凝神想着,若是娶媳妇,哪有不摆酒席的,谁家不是风风光光的娶媳妇,上个月她瞧着唐嫂子家的大闺女出阁,一身火红的嫁衣,盖着龙凤盖头,两个喜婆搀着她,风风光光的上了八抬大轿。她不求八抬大轿,也不奢望风风光光,可连身喜服喜帕都没有,就这么端着洗脚盆进来了,摆明了跟那种通房丫头没区别。一想到这,她是真的想把这盆洗脚水直接往秦风脑袋上一扣,然后扭身跑了算了。 可外面冰天雪地,她连村子都没出过,真的不知该往哪里跑。 “问你话呢。”秦风的声音,打断了陆暄暄的思绪。 陆暄暄弯腰把盆里的水放在了炕边,对秦风道:“秦大哥,爹爹让我给你洗脚。” 秦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陆暄暄见他不动弹,很明显是等着自己给他脱鞋。 陆暄暄弯腰,把秦风的靴子脱了,将他的裤腿挽到腿肚,秦风稍稍欠了欠身,脚放进了温暖的水中。可他的手没闲着,专心致志的削着竹子。 厅外传来了秦力去秦泰房间的声音。陆暄暄回头看了一眼,见得厅里熄灯了。 她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秦风泡在木盆里的脚,她觉得这是摆在她面前最后的跑走机会了。一会儿秦风洗完了脚,穿上了鞋子,想跑也没机会了。今后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稀里糊涂的当了这个猎户家的通房大丫头。 她心里挣扎着,连眉头都不禁皱起来了。 “你把柜子里的被子拿出来吧,我要歇下了。”秦风慢声道。 “哦...好。”陆暄暄思绪戛然而止,转身去了柜子里,把被子抱了出来,压在被子底下的银票露了出来。 陆暄暄飞快的看了一眼,上头写着一百两。 一百两! 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柜子里头了!! 等等,很可能不是随随便便放的,搞不好是在刻意试她而已。陆暄暄没动那银票,合上柜门,直接把被子抱到了秦风身畔铺好。 秦风把双脚抬起,明显是等着她给擦脚,陆暄暄心想此人大少爷的恶习还真是不改,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面盆架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帕子,明显是擦脸的,陆暄暄憋着坏,扯了那块巾帕给秦风擦脚。然后又将巾帕重新搭了回去。 秦风将炕桌推到旁边,躺在了炕上,盖好了被子,自始至终没摘那面罩。 陆暄暄端着洗脚盆出去了。将水泼到了院子外面去,去了灶房,假么假似的收拾了一下,实则是在观察地势。 雪终于停歇了,下过一场大雪之后,眼前的视线都变得清晰了,厚厚的积雪盖在了大地上,她站在灶房门口,鼻腔里喷着白雾,镇静的望着静谧的夜色思忖着:深更半夜的,这么偏僻的地方,自己一个弱女子,身上揣着鼓囊囊的银子走在夜色里,万一点子背遇见个心术不正的,那彻底算是一命呜呼了。 算了,秦家老爷子待她不薄,一整条羊腿款待她,此番他们秦家遭了难,老二还病着,自然也没什么心思操办喜事。她习惯性的将右肩上的棉絮往衣裳里塞塞,心说不就是通房大丫头么,她认命了。 陆暄暄怀揣着认命的心态回来,丧眉耷脸的挑帘进屋。 她坐在炕边,把自己的棉鞋脱下,将两只鞋子码好,正思索着只有一床被子该怎么盖的时候,秦风忽然坐起来了,吓得陆暄暄一个激灵。 “你怎么回来了?”秦风微微歪着头,用着匪夷所思的语气问她。 “.....什么意思?”陆暄暄明知故问。 “柜子里装着银票,你该拿着银票赶紧跑啊。” 陆暄暄实在是好奇:“秦大哥,你为什么总希望我跑呢?” 秦风静了一阵,决定和陆暄暄展开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他蜷起了修长的右腿,右臂自然的搭在了右膝之上:“我照实跟你说了吧,我爹呢,虽然嘴上说是娶你给我当媳妇。主要是让你当个使唤丫头。”他停顿住,道:“还是通房丫头。” “啊?有这种事?”陆暄暄一脸意外都没有,语气可装得十分意外。 秦风:“还有,我们如今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安身也是逼不得已。等老家那边来了消息,或许我们就上路回老家了,可没法子带着你走。到时候,你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清誉没有了,倘若再嫁人可就难了。” 陆暄暄歪着头望着秦风,她没想到秦风会站在她的位置设身处地的和她说这种话。 她挺意外的。 而且她更奇怪,为什么不能带她走?她并不是想跟着他们走,只是单纯的好奇。因为这父子俩说话总是避重就轻,她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于是,陆暄暄问他:“为何不能带我走呢?” 秦风沉默了。 秦风越是沉默,陆暄暄便就越是好奇,屏息凝神的等待着秦风的答复。 秦风很认真的告诉她:“不是是个女人都配当我秦风的女人的。” 第七章 无头大苍蝇 陆暄暄是真想淬秦风一口。 与秦风口中说出的话相比,他那语气更让人来气。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狂妄劲儿,曾经再显赫又怎么着?不也如今沦落到在这削竹竿布陷阱去打猎么。而且今天回来还两手空空,摆明了没打到猎物。 脸上戴着个面罩,眼神儿不济,这话说出口甚至让陆暄暄怀疑此人很有可能脑袋还不好使。 陆暄暄瞪了秦风一眼,出口的话却是温顺:“秦大哥,我晓得了。只是外面夜色正浓,我弱女子一个,不敢孤身上路。我去厅里凑合一宿,明日一早我走就是了。” 秦风没说话。 陆暄暄弯身穿鞋。 秦风道:“我去厅里睡吧,你睡在这。” 陆暄暄哪好意思让他出去睡:“别别,我去厅里凑合一宿就行。” “不用,别推辞了。”秦风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他将手摸向油灯,掌灯寻找着自己鞋在哪。 陆暄暄无语的看着秦风坐在炕边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晃来晃去的弯身找鞋,她是真想讥讽他一句: 【得是什么样儿的女人能配得上您这只无头大苍蝇呀。】 秦风一边找鞋,一边问陆暄暄:“打算好去哪了么?你爹好赌,还是别跟他住着了,不然下回他还把你卖了,呵,到那时候你可遇不见我这种冤大头似的买家了。” 秦风以冤大头自居,很难不让陆暄暄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暗示八十两银子的事:“秦大哥,你既肯让我走,我把银子还给你罢。” “不用还。” 陆暄暄拿不准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秦大哥,你认真的吗?八十两银子,你不要了?” “没事,当帮你个忙了。”秦风说得云淡风轻的:“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况且你被自己亲爹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卖来了,也够惨的,把柜子里的银票也带着吧。” 说他差劲吧,他此刻是真给她钱。 说他好人吧,他先前说话是真损。 陆暄暄见他仗义,自己也不愿白占人家便宜:“柜子里的银票就不必了,这样吧,秦大哥,八十两银子我当是你借我的,我找个地方,做点小买卖,日后赚了钱,我连本带利的还你。” “没事。”秦风到现在还没找着鞋。 陆暄暄有些好奇:“秦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伤着了。” “怎么伤的?” “外力所伤。”秦风静了一阵,声音冷了下来:“被熊瞎子打伤的。”他右边鼻翼微微耸了耸,沉声咒道:“待我找到那熊瞎子,我定得将那熊瞎子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陆暄暄心说您这眼神儿找鞋都费劲,就甭惦记着找熊的事儿了。 陆暄暄穿好了鞋子,对秦风道:“秦大哥,你歇着,我去外面罢......” “别,我爹万一起夜瞧见你,定要盘问你了,到时候徒生事端。我去外面睡,你过来,给我把鞋找来穿上。”秦风道。 陆暄暄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蹲了下来,将秦风的鞋子拎起,替他穿鞋。 秦风手里掌着灯,不经意看了一眼蹲在自己眼前的陆暄暄。 一束涣散而朦胧的虚影,因得二人离得格外近,他依稀能望见陆暄暄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线。 “!!” 秦风脑海里“嗡”地一声,心下一凛,面目迅速阴沉了下来。 急促的呼吸将烛火吹得发抖。 他不动声色的将灯放在了炕桌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人的身影。 陆暄暄给秦风穿好了鞋,站起身来,见得秦风不动,她也不好意思催促他赶紧出去老娘要睡觉。 秦风冷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啊?”陆暄暄一怔:“陆暄暄。” “几岁?” “十七岁。” 秦风点点头,人却是没走,唇角勾起,慢声道:“陆暄暄,我改变主意了。” “啊??”陆暄暄吃惊的望着秦风。 秦风:“我让你做我的女人。也带你回老家。你把衣裳脱了,咱们现在就把事儿办了。” 陆暄暄严重怀疑这个秦风可能是身患癔症之人。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僵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秦风,道:“秦大哥,别啊,咱们说好的不是吗?不......不然我现在就走了罢。” “你动一下试试看。”秦风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陆暄暄压来,他浑身流露出煞气,压迫感浓重的压在陆暄暄的心口上,她情不自禁的后退,直至脊背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骇得她浑身一颤。 秦风唇角噙着几分轻狂的笑意,陆暄暄透过那面具之下,只看到一双狭长的双眼,虽少了几分神采,可她本能地感觉到对方眼中不善的目光。 她慌了。 秦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两个人相离极近,她甚至感觉得到秦风的鼻息。尛說Φ紋網 陆暄暄本已认命,哪知先前秦风无端给了她希冀,承诺让她离开,却突然出尔反尔。她犹如瞬间自云巅坠入地狱。 秦风倏然抬手,修长的手握住了陆暄暄的肩膀,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她带到了炕边,他稍稍使力,她便就跌在了炕上,慌张的望着秦风,惊吓之下彻底算是撕破了脸:“你这人怎么能出尔反尔?你好没品啊你!” “没品?是我没品还是你没品?”秦风冷笑着,欺身而上,试图褪下陆暄暄的衣裳,陆暄暄扬手阻止,可秦风那双手强悍而有力,丝毫由不得她挣脱,她无助的试图哀求秦风:“秦大哥,有话好好说行吗,是哪里不满意了,实在不行我不要你的银子了,你就放我走了罢!” 秦风置若罔闻,可他的动作很慢,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陆暄暄哀求道:“秦大哥,我求求你,你放我走罢,行吗?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啊?” 她的声音发着颤,紧紧地攥着秦风的腕子,试图阻止着他下一步的动作,连声惊叫哀求着。 左边房间里的秦泰睁了眼,用虚弱的声音问秦力:“什么声音?怎么有个女人在叫唤。” “我给老大弄了个婆娘宽宽心。”睡在秦泰身旁的秦力搓了搓下巴的络腮胡子。 秦泰用艳羡的声音感叹道:“我也想弄个婆娘宽宽心。” 秦力笑道:“乖儿子,把你身体养好再想宽心的事吧。” 第八章 把你喂老虎 秦风的指尖触碰到了陆暄暄脖颈顺滑的肌肤,指尖一路往下探索,待到她的锁骨处,忽而停驻,陆暄暄加大力道去掰秦风的手,就差拿牙咬他了。 秦风没有再深一步的动作了,就那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最终,他收了手。 他欺身在上,单手撑在陆暄暄的耳畔边另一只手锢住了陆暄暄两只细弱的手腕,用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望定她。 陆暄暄被秦风压着,双手也挣脱不得,她咬咬牙,蓦地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轻蔑:“下三滥。” “什么?”秦风问她。 “你个下三滥的宵小鼠辈!你比那种好色之徒还要可恨,我还纳闷,你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良心,不单满口仁义道德,还要白给我银子放我离开,原来你是等着我上赶着你呢,你到时候来个半推半就,就算有朝一日摒弃于我,你也有话可讲。哪里知道你见我当真要走,便就原形毕露了!”陆暄暄话至此处笑了几声,冷声道:“你可真是个下三滥的宵小!” 秦风翻了个身,坐在了炕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陆暄暄挣扎着起身,朝着墙壁瑟缩而去,狼狈的将自己的衣襟整理好,头发的簪子也不知掉去了哪里,披散着发,发丝之中还粘着肩膀处飞出的棉絮,她惊魂未定的望着秦风。 秦风也就那么看着她涣散的光影,一句话也不讲。 陆暄暄乱滚带爬的下了炕,连衣柜里的包袱也不想拿,她只想跑走,一时一刻也不想跟这下三滥的宵小鼠辈共处一室了。 “你敢动一下试试看。”秦风说着话,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锋利的竹竿。 陆暄暄不理他这套,玄身就要跑,猛听得“嗖”地一声,余光闪过一道快若奔雷的光影,帘子晃动了一下,留下了一道又细又圆的窟窿。 陆暄暄这才意识到那竹竿几乎将要擦着她耳朵打来。 身后传来秦风冷冰冰的声音:“再敢动一下,我可不留情面了。” 陆暄暄不敢再妄动了,她回过头去看,见得秦风此刻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秦风思索了好一阵,冷声道:“从今日起,你一时一刻也别离开我的视线。听明白没有?” 陆暄暄此刻悲愤交加,实在没忍住,呛了秦风一句:“你看得见么?你这视线你能看得见么?” “你试试就知道,我看不看得见了。”秦风抬起手里的小刀,一下一下的指着陆暄暄:“你,今夜在右边睡。” 陆暄暄盯着秦风手里的小刀子,只能坐去了炕上。炕左面的秦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盯着她,她哪敢睡,心里又委屈又憋闷,到了后半夜实在没撑住,将头倚在墙上睡着了。 清晨时,她是被秦风打水洗脸的动静惊醒的,她心里一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衣裳,见得衣裳完整,这才放心。看来秦风昨夜没有趁她入眠对她进行不轨之举。一抬头,见得秦风正用昨夜她用来给他擦脚的巾帕擦着下巴,心里顿觉解气。 秦风还是没摘面罩。 外面传来了秦力的说话声:“是老大起了吗?怎么起的这么早?” 秦风把帕子搭到了面盆架上:“爹,您进来一下。” 秦力走了过来,又在帘子外顿住,大概是觉得屋子里有陆暄暄在,不大妥当,只对秦风道:“还是你出来罢......诶?这帘子怎么破了个洞洞?” 秦风大概是怕陆暄暄夺窗跑走,对秦力道:“爹,您进来。她穿着衣裳呢。”尐説φ呅蛧 陆暄暄瞪了一眼秦风。 秦力挑帘进来了,望着秦风:“怎么了?” 秦风指着陆暄暄,问道:“她什么相貌?” 秦力看了一眼蓬头垢面的陆暄暄,道:“你好奇你女人什么模样,自己问她嘛。” 秦风摇头:“爹,这女人到底什么相貌,你照实与我说来。” 秦力一愣,看了一眼陆暄暄,尴尬的笑了笑。陆暄暄索性不理这对癔症父子,直接闭目养神。 秦力凑到了秦风耳畔,压低声音:“模样还行,亏不了你。” 秦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怒意,道:“方脸?” 秦力看了一眼陆暄暄,在秦风耳畔轻声道:“不是,瓜子脸,尖下巴磕。” 秦风又问:“肤色有些黑?” 秦力在秦风耳畔轻声道:“不啊,挺白净。” 秦风:“小眼?” “不,她眼睛挺大。” 秦风皱起眉,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秦力意识到了秦风的反常。 秦风没说话,看向陆暄暄:“你跟我去打猎。” “我还没吃饭呢。”陆暄暄看向秦风,语气冰冷。 秦力感觉到了这俩人的不对劲,看来昨夜不太愉快,他退了出去,不打算淌这浑水。 秦风:“先去打猎,打完了再吃饭。” “大雪都封山了!怎么打猎啊!?你不怕雪崩?”陆暄暄瞪着秦风:“要寻死你自己去,别捎着我。” 秦风没说话,跨好了长弓,背好箭篓,直接摁住了陆暄暄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秦风扯着陆暄暄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陆暄暄摆着身子,委屈极了:“你别拽我,我棉袄破了!钻棉花了。本来里头的棉花就不多了!” 太心酸了。 可秦风根本不管她这套,冷漠的带着陆暄暄朝着山上走。陆暄暄并没有看见,秦风的另一只手始终放在腰上的布口袋里,口袋里放着生肉,他将手探入了袋子里,将挂着血腥的生肉一块一块的丢在蜿蜒的山路上。 陆暄暄也不知道跟着秦风走了多远,山中本就风冷,她肚子里没食,更觉得冷风刺骨,她只能抱着双臂缩着脖子瑟缩着。 身后似有响动,陆暄暄回头去看,并没看见什么异常,再扭头看向秦风的时候,见他轻点双足,高跃而起,将身掠至了树干之上。有簌簌白雪落了陆暄暄满头,她气得跺脚:“你干什么呀!”她将手拂去身上的冰雪。 秦风脚踏苍劲的树干,薄唇勾着一抹轻狂的笑:“把你喂老虎。” “吓唬谁呢?!”陆暄暄瞪了他一眼,不经意回头去看,赫然见得身后一只吊睛白额虎凝视着她。 她尖声惨叫:“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那猛虎高啸一声,吼声震天,张着血盆大口,健步朝着陆暄暄将身扑来。 第九章 取下面罩了 陆暄暄在生死一瞬之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做鬼也不放过死秦风。 猛虎如若离弦的箭朝着她扑来,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老虎那张血盆大口,那锋利的獠牙愈发的近,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猛虎竖起爪牙将她扑倒在地,生死瞬间,猛听得弓弦一声脆响,老虎凄声惨叫一声,血点溅在了陆暄暄的脸上,陆暄暄凝神看去,见得老虎右眼中了一箭扭身逃走了。 秦风又追了一箭,这一箭气势刚猛,疾飞而去,刺中了老虎的后脑,那猛虎霎时倒在了地上,四爪痉挛几下,便就不动了。 秦风自树上跃下,行至陆暄暄身畔,歪头望着陆暄暄,冷声问她:“你当真不会功夫?” 陆暄暄躺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明显还未从先前的惊惧之中缓回神来。 秦风又问一遍:“你当真不会功夫?” “我会功夫我昨夜就把你碎尸万段了!”陆暄暄终于缓回神来,摸爬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站在秦风的面前。 陆暄暄从昨夜至今早,几乎从炼狱里走了一遭,她终于崩溃了,披散着头发,目眦尽裂的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秦风,攥起拳头就打他:“我跟你拼啦!” 秦风眼神虽然不太好使,可从拳头的走向不难判断,这就是不会功夫的人抡出的王八拳。透着一股子绵软无力的劲儿,秦风扬手一挡,便就避了。 陆暄暄的棉袄被老虎的爪牙挠烂了,三条大道子,棉絮直往外掉,她里头穿得厚实没伤到肌肤,外衫虽也破了,可里头的两件衣衫却没有破,她怒不可遏的望着秦风:“你做什么跟我过不去!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秦风:“听不懂你说什么,明明适才是我救了你。” 陆暄暄虽然不知道秦风适才偷偷扔了血肉块故意把老虎引来,可她从秦风适才那道得意的笑容,和那句把你喂老虎来判断,傻子也知道他秦风就是故意的。 陆暄暄气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可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发出哭声,因为在敌人面前流泪,只会遭到敌人的嘲笑。 秦风眯起眼看着眼前那个虚影,肩膀一颤一颤的,呼吸听着也急促,明显是哭了,偏生还不发出声音,像是一匹倔强的小野马驹。 秦风伸手摁住了陆暄暄的肩膀,带着她朝着老虎尸体的方向走去:“走罢。” “你别碰我!”陆暄暄一甩肩膀,秦风不小心把她肩膀上的棉絮薅了出来,很大一坨:“什么东西?” “......”陆暄暄一脸悲愤,无声的泪流满面。 秦风随手把棉絮扔了,对陆暄暄道:“等我眼睛好了你再走。” 陆暄暄不搭理他。 秦风:“这次真不骗你,有些事情我必须得确定一下,以防万一,你就当是体谅一下罢。” 陆暄暄别说体谅秦风,她此刻弄死他的心都有。 秦风带着陆暄暄来在了老虎的尸身前,他蹲在老虎的尸体旁边,将腰间的长刀拔出,将老虎剥皮剔骨。 陆暄暄此刻是真想趁着秦风不备搬起石头给他后脑勺猛来一下子。 可林子里时不时传来狼啸之音,理智提醒着她,不要冲动。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秦风用虎皮裹着取下的虎骨和虎鞭带着陆暄暄下山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 陆暄暄本以为秦风会带着虎皮虎骨去街上卖了去,可哪知道秦风只是带着她回了家里。 他把虎皮随手放在了门口,去了房间把手里的血腥洗去。 秦力见他们回来,将昨夜的烤羊腿放在了炭炉上热,半晌热好之后端来厅内的桌上:“吃罢,我和老二吃过了。” 陆暄暄也不等秦风,直接自己先吃上了,她把所有的悲愤统统化作食欲,狼吞虎咽的吃着羊腿。 秦力找陆暄暄说话从来没有别的事:“暄暄啊,你今天能去学做饭吗?” 陆暄暄指了指自己的破棉袄:“我适才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我什么也学不了了。” 秦力一愣,这才发现陆暄暄身上的破棉袄都被挠出了道子:“怎么回事?” 陆暄暄没说话,撕咬了一口羊腿肉,眼里像是淬着冰碴儿似的。 “先别让她去学了。这些日子她跟着我左右。”秦风挑帘出来,坐在了桌前,他口中含着一根束带,慢条斯理的重新绑好了手腕上的束带,才对秦力道:“晚上我去街上卖猎物的时候,瞧瞧哪里有卖鸡汤的,给老二捎回来。” 你晚上去,街上早就关门了,黄花菜都凉透了。陆暄暄事不关己的吃着羊腿肉,她自己吃好了,站起身来,懒得跟癔症父子过话,直接进去了屋子,扯下秦风的擦脸帕子就擦自己的油手,单擦油手她不解气,又顺手抹了抹鞋底子,这才稍稍出了一些恶气,然后便就翻了个面儿,将帕子重新搭在了面盆架上,躺在炕上,盖上被子就补觉。 她就睡,凭什么不睡呢,干活?学做饭?吃鸡汤?吃屎吧你们! 不对,得学,学好了做饭给他们下药,毒死这癔症父子俩。 王八蛋,等着瞧的。 陆暄暄蒙上被子就睡。 她陆陆续续的醒来多次,其实已经精力充足了,可她逼着自己强睡,只有这样,夜里才能防备着秦风。谁知道这宵小揣着什么坏心思呢。再一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秦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坐在炕桌前,削着手里的竹子。 秦风听得陆暄暄醒来的动静,摸到了手边的火折子,把油灯点亮,将身畔的包袱扔给陆暄暄的方向:“给你买了身厚棉袄,你试试合身不合身。” 陆暄暄懒得看秦风,坐起身来,打开了包袱,一件碎花的长棉袄,最下面的是一件羊裘。” 装什么好人呢你,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癔症,这纯属是癔症。 陆暄暄恶狠狠地瞪了秦风一眼,又霍地移目看向他,霎时骇得心里一哆嗦。 秦风笑了,冷声问她:“怎么不说话,瞧着我眼熟?”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秦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取下面罩了。 而她,终于意识到他始终戴着面罩的原因是什么了。 第十章 大祸临头 秦风的脸上布满了疤痕,那些像是蜈蚣一样丑陋的的疤,恣意爬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额头往下还有两块褐红色的斑,穿过双眼直达两边颧骨,又在高耸的鼻梁处连接在了一起。 太吓人了。 陆暄暄毛骨悚然的望着这张触目惊心的脸,她真的好想把面罩重新扣回他脸上去。 他的唇角轻轻上扬,勾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 他在得意什么?长成这副模样有什么好得意的? 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秦风。 秦风指了指脸上的红斑:“看着眼熟么?” “......眼熟!!” 秦风敛住了笑意,微微耸了耸鼻尖,藏在炕桌之下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刀子。 “你脸上的斑,特像戏台子上的丑角,不同的是,人家那个是白的,您这是红的。” 秦风微蹙了一下眉头。 陆暄暄看够了红斑,又仔仔细细的望着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疤痕:“你脸上的疤也是被熊瞎子拍的吗?” 熊瞎子也太淘气了吧。陆暄暄心说,淘气,小东西真淘气,嘿嘿! 换个人她真不好意思这么问,甚至可能会出口宽慰对方几句,可这人是宵小秦风,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丝毫不顾虑对方的心情:“要么老话说做人还是得厚道,万物有灵当真不假,连熊瞎子也知惩奸除恶,替天行道。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自有恶熊磨。” 哈哈!痛快! 陆暄暄越说越解气,甚至还很记仇的追了一句:“还真是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能配的上您这副尊容的。” 秦风眯起眼睛看着陆暄暄:“你耍贫耍够了么?” 陆暄暄这会儿可太开心了,不紧不慢的下了炕,弯身穿好了鞋,以一种混不吝的姿态挑起帘子,朝着灶房走去了:“我饿了!开饭啊!” 秦力正在屋子里给秦泰喂药呢,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放下药碗走了出去,见到了站在门框旁提防望着灶房的秦风。 “她尥的什么蹶子?”秦力莫名其妙。 秦风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秦力,微微摇头:“盯好她。” 秦力面目严肃了下来,微微颔首。 灶房叮当作响,秦力这才回过神来,走入灶房,看见了在灶台旁边翻找吃食的陆暄暄:“你做什么呀!都弄乱了!我如今不指望着你收拾洗涮了,你别祸祸行吗?” 陆暄暄揉着脖子乐:“我饿了。” 秦力没好气道:“出去出去,我先烤羊肉。” “嗯,多搁点孜然啊,我口重。”陆暄暄咧嘴一笑。 秦力脸色不好看,抬手把挂在梁下的羊肉解下。 陆暄暄吃饱喝足之后就又回去了炕上接着躺。 陆暄暄一睹秦风真容之后,脑袋疼了一宿。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被吓得不轻。 往后的日子里,秦风大概是觉得大雪封山,没再出去狩猎,陆暄暄每天的作息就很有规律了,除了吃饭时会下地走动,其余时间便就重新回到炕上躺着。尐説φ呅蛧 她这么干,纯属故意恶心那对癔症父子,大不了直接翻脸,最好把她轰走,她绝不跟他们纠缠,银子也不要,撒丫子就走。 可奇怪的是,也没人跟她翻脸。 癔症父子俩谁也不跟她过话,秦力视她如无物。秦风则整日像是个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除了她去茅厕时候他不跟着,其余时候他都寸步不离,好像生怕她会逃跑了似的。 第五天的时候,陆暄暄真的躺不下去了,她后背疼极了,心情也变得悲观萧条,整日盯着窗户纸从白色渐渐变成黑色,她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保不齐也得染上了癔症。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每天果真顿顿烤羊肉。 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真的就奇了怪了,不会做饭,就不能上街买点去么? 羊肉不好消化,倒饱,加之她每天躺着,总觉得心口往下一带堵得慌,每天躺在热炕上再这么一蒸,那滋味,就甭提多上火了。 于是,陆暄暄第六天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边起了两个大火泡,毅然决然的决定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了。 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珠,再顺手用秦风的擦脸布擦了擦鞋底,折了一根细竹,将头发一挽,换上了新棉袍,披上羊裘来在厅内,对秦力道:“爹,这些日子您太辛苦了,孩儿打算去学做饭了。” 秦力一听这话牙花子都乐出来了:“好...好...好闺女。”你终于良心发现了,秦力心说。 “你晚上再去。”秦风自秦泰的房间挑帘出来了,站在陆暄暄身后。 陆暄暄惊诧的看着戴着面罩的秦风:“晚上去?哪有三更半夜上人家家里学做饭的道理?” “那你就别去了。”秦风冷漠的绕过陆暄暄,坐在了桌前。 陆暄暄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秦力,意思很明显,她等待着身为一家之主的秦力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管管这个龟儿子。 哪知道癔症父子沆瀣一气,秦力只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他这个癔症儿子说话有点道理:“那你晚上再去吧。你怕讨人嫌就跟人家好好说叨说叨。” 呵呵,你说的挺轻松,感情不是你陪着笑脸去说叨。 行吧,山不转水转,等我学好了做饭,看我怎么给你们爷俩添作料的。 陆暄暄扬唇笑了:“好啊,那就晚上去吧。” 陆暄暄最先没去唐嫂子家,而是打算回家看一眼陆大山,虽然陆大山待她不义,可她作为女儿不能眼睁睁看他饿死,她拿出了五两银子带着,如果陆大山把这五两银子花在吃穿用度上,足够他两三月的开销了。可陆暄暄深知陆大山嗜毒成瘾,这点钱可能他一个晌午就能挥霍一空。挥霍了就饿着吧,下月再来给他送钱,日子久了他就有记性了。 雪没化,冻成了冰坨,陆暄暄边走边寻思着这事。 身旁的秦风也不和她说话,脸色比往日都冷,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二人在星月之下赶路,陆暄暄依稀望见自家篱笆院墙围满了人,甚至听得有人高声啸着:“报官!抓了他!” 陆暄暄心里一紧。 第十一章 忍个五十大板 要么说秦风这男人不能处呢,有事儿他是真跑! 陆暄暄瞪了一眼秦风消失的方向,扭头看去家门。 “住手!” 陆暄暄高举右臂,暴喝一声,朝着前面跑过去了。 围观群众默契回头看来她的方向,陆暄暄此刻心里就一个想法: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她快步进了篱笆院,行至桎梏住陆大山双臂的男人面前,这人她认识,陆大山的天字一号大债主—— 刘奇。 陆大山嘴里求饶,一口咬定自己没钱,见得陆暄暄来了,又对刘奇道:“不信你问我闺女,我是真没钱了。你再容我些日子行吗?” 陆暄暄没搭理陆大山,移目望向刘奇,陪着笑脸道:“刘叔莫激动,都是一个村子的住着,何必惊动官府呢?您请进屋叙话。” “我不进屋!就站这说!让大家伙给我评评理!”刘奇气得面红脖子粗:“要么拿钱,要么报官!我今天跟你们豁出去了!陆大山这六十两银子欠了我五年了!我仁至义尽了!若是从前我生意好的时候,我念在和陆大山光着屁股长大的份上我不跟你们张这个嘴!如今我生意落了难处,我走背字儿时谁帮我了?我算是看透了世态炎凉!我手里有字据!我到哪不怕说理去!” 刘奇豁了这层脸皮,扯着脖子对着人群尽数宣泄着自己的委屈,激动得双目赤红。 唐嫂子站在人群的末端,过去想拦,才迈出一步就被唐大哥一把薅了回来:“少管闲事。” 唐嫂子满脸焦虑,急的直搓手。 陆暄暄看着刘奇那双赤红的眼睛,知他若非走投无路,不会豁了颜面,对着看热闹的人群高声宣扬着自己家道中落。 陆暄暄面露动容之色,她把声音压得只有她和刘奇能听见:“刘大哥,进屋说话,我还你钱。” 陆大山“噌”地一下抬头看着闺女,猛对她使眼色,他摆明了就是想赖账,根本不打算还刘奇这银子。 刘奇不动,也不放手里的陆大山:“我不进去!我就在这说话!” 陆暄暄回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轻声道: “刘大哥,我纵是有钱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您啊,我爹可欠着不少放印子人的钱,那些人不跟您似的讲理,他们万一听说我给您还了钱,上家里来卸了我们父女俩胳膊俩腿儿的,我们可招架不住。您进屋说话,我有钱,一准儿的给您。”陆暄暄紧着对刘奇使眼色。 刘奇听得这话,犹豫了一下,一把撒开了陆大山,朝着屋子里进去了。 陆暄暄跟在身后,陆大山也钻进屋子里来了,屋子里早就没灯油了,灯也点不了,陆暄暄把门板这一关,连月光都进不来了,三人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在屋子里杵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陆暄暄先开了口:“刘叔,您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去给你取银子。” “你哪有银子!”陆大山趁着黑暗,拽了拽陆暄暄的袖子:“你哪有银子啊!别瞎说八道糊弄你刘叔。” 陆暄暄一甩手,对刘奇道:“刘叔,我嫁了人家,手里有夫家给的礼金,我回去给你拿。” 刘奇怕陆暄暄跑了:“我跟你一块去。” 陆暄暄没说话。 她想起了秦力的叮咛。 【你跟人家学是学,可别多嘴多舌。】 秦家是得罪了上面的人举家避难而来的,她不知道秦家得罪了什么人,但肯定得罪的是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秦家父子这些日子的举动陆暄暄是看在眼里的,秦父从不出门,而秦风向来只有半夜才上街卖猎物,她虽然巴不得癔症秦风下大狱,可秦家若招来灾祸,她这也得跟着受牵连。 谨慎起见,她还是不能把外人往秦家带的。 于是,陆暄暄对刘奇道:“我得自己回夫家拿钱。” 刘奇不干:“那不行,万一你跑了呢?” “我爹压在你这我怎么跑呀!” 陆大山:“不要相信她!她一准儿是跑!”陆大山他自己还惦记着陆暄暄手里那八十两的礼金了,他压根就不想还给刘奇银子,他心想,自己凭什么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奇再山穷水尽也比自己有钱。 陆暄暄气得跺脚:“爹!你别打算耍无赖,你和刘叔那么多年的交情,你落难时人家帮衬着你,人家如今遇了难处,你好意思还吞人家的银子吗?” 陆暄暄说还刘奇钱,可不让他跟着去取银子,刘奇分不出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了,他索性抓住了陆暄暄和陆大山就往外走:“公堂上说去吧!告诉你们!我小舅子在衙门里当差,我来之前就和他打招呼了,今儿就先给你们关上一宿,他人在赶来的路上了,明儿早上等县太爷升堂,咱们再对簿!” 陆暄暄和陆大山俩人拼命挣脱,听得人群身后有人大喝:“让开让开!”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陆暄暄见得两个身穿捕快衣裳的男人手里拿着铁链走来了,当中一个看着刘奇道:“姐夫。” “就他们!欠钱不还。”刘奇松了手,把袖子里的字据交去了捕快手里。 陆暄暄当着人群也不敢嚷嚷她还钱,今儿嚷嚷完这俩字,明儿可就热闹了,欠债的都得举着欠条来讨债。 一个捕快给陆暄暄和陆大山上了链子。便就和另一个捕快催促着看热闹的人群离开,刘奇过去交代了两句,陆大山借着这个当口,声若蚊蝇的对着陆暄暄哼哼:“按照我的经验来讲,这一夜是得先在牢房里凑合一宿,明日升堂,你咬住了没钱这俩字,然后忍个五十大板,他们就放人了。” 捕快骂道:“哼哼什么呢!?” 陆暄暄瞪了陆大山一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心想这可就糟了,她如今当真是没法孤身回秦家取银子了,她的目光焦虑的环视着人群,在扫过无数双或冷漠,或嘲笑,或事不关己的眼睛中,她对视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双眼。 唐嫂子。 陆暄暄把自己衣襟里的五两银子偷偷塞到了来在他们身畔的刘奇小舅子的手里,低声道:“大哥,让我说两句话,我让邻居给我夫君报个信。” 捕快迅速握住了银子,人往右边走,驱散着势要将热闹看到底的人群。 陆暄暄冲到唐嫂子面前,一把抓住了唐嫂子的腕子,在她耳畔低声道:“嫂子帮我个忙,去找王婆子,让她去趟我婆家,把我柜子里的礼金送去衙门。事成之后我给她十两银子作为答谢。” “你男人……是不是戴面罩?” “什么?”陆暄暄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第十二章 混球秦风 “适才有个戴着面罩的男人给我塞了一袋银子,让我给你。”唐嫂子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银子,顿了顿,轻声和陆暄暄道:“他嘱咐我说,等人群走了再拿出来。” 看热闹的人群终于被捕快驱散了。这会儿就只剩下了两个捕头,刘奇,唐嫂子以及陆大山父女俩。 见得没了外人,唐嫂子这才把银子自袖中拿出,递给了刘奇:“他刘叔,你瞧瞧,够么?” “你哪来这么多钱?”刘奇惊讶的看着唐嫂子:“你要替陆家还了?” “不是,这是我去暄暄婆家取来的,人家给的礼金。”唐嫂子道。 “你还真成亲了?”刘奇这才意识到陆暄暄没骗她。 刘奇接过了银袋,埋头一瞧,里头三块足分量的银锭子,垫在手里就知道,六十两只多不少,刘奇这才平静了下来,将字据讨了回来,一撕两半,算是两清。他自袖中的布口袋里摸出了四块碎银子,说是请两个捕快吃酒的钱。 捕快把陆暄暄和陆大山的铐子卸了。陆大山知道自己的礼金算是没了,一赌气,扭头回屋了。 陆暄暄和刘奇低声道:“刘叔,我爹这笔银子欠了您这么多年,本该加上利息的,可如今我们确实不富裕,以后我会想办法把利息钱给您的。如果您不信我,我能给您再签个字据。” 刘奇见陆暄暄这么明事理,心里最后那点余火也消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待得捕快和刘奇离开了,陆暄暄这才问唐嫂子:“我男人为何把银子给您?” “我瞅着捕快来了,实在忍不住想过来帮你说和说和,我家倔老头子死活不让,还吓唬我,说唐孟氏,你要多管闲事,一会儿捕快连你一快带走喽我可不管你,说完就气冲冲走了。没过一会儿,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站在我身后,小声问我,您是唐嫂子么?我说,是啊,他可客气啦,跟我说,听闻内子提起过您,想请您帮个忙,但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唐嫂子说起来这个嘴巴闲不住了,连说带笑:“哎哟,你男人真是会说话,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说话声音也好听呐!而且那大高个,我仰着头看他,虽然戴着面罩,可长得准差不了......” 陆暄暄面无表情的样子。 唐嫂子:“都不知道你啥时候出嫁的,你这丫头怎么不说一声?你男人家里富裕吧?那么多银子帮你还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准儿的疼你吧?嗯?哎哟,你不说我也瞧得出,几天不见你可圆润了不少!这样好看,你这丫头有福气喽。” 陆暄暄无语的望着亢奋的唐嫂子,冷静的问她:“唐嫂子,您就没问他,为何不自己给我。” 唐嫂子一愣:“诶?还真是,他咋不自己给你?”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对望了一阵,陆暄暄笑了:“他赶着回家照看弟弟。” “哦?你还有个小叔子?咋啦?咋还需要照看啊?几岁?” 谁知道他几岁,没见过面儿。 陆暄暄瞎编了两句,四顾望望,没见到秦风的身影,可他到底算是帮了自己个忙,还不算太差劲。于是,陆暄暄道:“唐嫂子,我这趟回来有件事想求您。能不能教教我做饭啊?您也知道,我先前被伤了脑袋,好多事都不记着了,连做饭也忘了。” “这么点小事还值当说求,你跟嫂子来。”唐嫂子爽利的答应了。 她再从唐嫂子家灶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夜里格外的静谧,唐嫂子手里拎着一篮子米和菜,非让陆暄暄拿着:“拿去呀,听话,里头没有值钱的东西。” “不行不行,里头还有大米呢,我怎么能要啊,让您忙活到深更半夜的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陆暄暄说什么不肯要。 身后传来了脚步响动,陆暄暄蓦然回首看去,见是秦风。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自纯白色的冰雪里走来,唇角似乎衔着一抹善意的笑,秦风走到唐嫂子的面前,自然的接过了菜篮,又将手中的银袋子递给唐嫂子:“唐嫂子,礼尚往来,您收下吧。” 唐嫂子不肯要:“你这是干啥。” 秦风温和的笑了笑:“内子以后少不了麻烦您教习提点,若您不收下,我们可不好意思再来叨扰了。” 秦风将手中的银袋子塞到了唐嫂子的手里,又和唐嫂子寒暄了几句,便就带着陆暄暄转身走了。 陆暄暄是第一次看见秦风也有这么温和有礼的一面,装得倒是挺像个人的。 可他毕竟是那个出尔反尔的宵小秦风,引来大老虎捉弄她的混球秦风,以及整日跟在她身后疑神疑鬼怕她跑路的癔症秦风。 她实难对他有什么好感可言。 秦风问她:“你不去看看你爹么?” “不去了。”见了也是吵架,让他自己反省一下吧。 可她想起了陆大山连灯油都点不起了,想必还不知断粮几天了,陆暄暄停驻脚步,秦风也停下来了。 陆暄暄:“能借我五两银子么?一会儿回去我拢共还你六十五两。” 秦风摸了摸腰间,摸出了最后三粒碎银:“就三两了。” “也够了,三两银子他只要不上外面赌,大吃大喝一个月都富裕。”陆暄暄接过了钱,走了两步,又站定,回头看着秦风,道:“你不和我进去?” “不去了。若一会儿他找我借钱,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秦风乐了,揉了揉脖子:“不应呢,还真不像我办的事。应了呢,可他就是个无底洞。” “好的,我去去就来。”陆暄暄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哪么多废话。自己也是,不长记性,非问他进不进去干嘛呀?冻死活该! 陆暄暄习惯性的将手摸摸右肩膀,准备塞棉花,摸到了柔软的羊羔面儿,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穿着羊裘。 陆暄暄朝着家里回去了。 秦风听得远处传来掩门的声音,他面色刹那之间冷峻了下来,周身缭绕着一股肃杀之气,手里的竹篮子扔在了地上,举步向前奔去。 Www.XSZWω8.ΝΕt 第十三章 你又发的什么癫 陆大山:“就这么点银子?!你打发叫花子?” 陆暄暄:“这些银子我拿去打发叫花子他能美上天去!” 陆大山:“我白他娘的生养你一场了!你个死丫头连你老子的银子你都黑!你当心遭了雷劈你!” 陆暄暄:“你把我卖给秦家当通房丫头都不怕雷劈,我怕什么?” 陆大山:“小死丫头!都说女儿外向,真你娘的不假!” 陆暄暄带着哭腔:“你少嘴里不干不净的!你甭提我娘!我娘若是在,我到得了今天这步吗?我娘若在,见你这么委屈我,得跟你豁命!” 陆大山:“我哪儿委屈你了?你别不识好赖!” 秦风伫立在冷风之中,神情萧肃的将身贴在门板前。 里头那对父女俩毫无意义的拌嘴架秦风已经站在门外听了足半个时辰的光景。 他的发梢处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脸色比冰霜还冰。 猛听得陆大山一声暴喝:“滚!” 紧接着传来了陆暄暄“噔噔噔”的脚步声,秦风闪身掠走了。 陆暄暄摔门出来,气得花容失色。 回去的路上,秦风默默拎着菜篮子,甚至听得陆暄暄时不时的抽泣声,尽管她努力的让自己尽量别发出声音,可仍被秦风捕捉到了。 秦风停下脚步,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陆暄暄走了几步,才发现秦风没有跟过来,她蓦然回头望他:“怎么不走?” 秦风沉默良久,才开口:“你真的只是陆暄暄?” 【你又发的什么癫?】 陆暄暄只想问他这句话。 可她太累了,实在提不起心情再和秦风吵架了:“我才和我爹吵了一架,你就别找我的茬了吧。” 秦风沉默了,也不知他在思考着什么。 两个人回了家,秦力和秦泰早就睡了,两个人的鼾声都传到了厅里。 陆暄暄把篮子放在了厅里的桌上,回了里屋点了灯,打开柜子将银子拿出来,只留了十五两,剩下的放在了炕桌上,往秦风面前一推:“秦大哥,今日的事谢谢你了。” 她嗓音听上去有点哑,声音里透着一抹疲惫。 秦风没说话,也没和她推让,自己坐在了炕桌旁褪下了羊羔袍。 陆暄暄把炕烧热了,熄了灯,褪了棉袄,棉鞋,穿着单衣钻进了被子里,她和秦风一个睡在右边,另一个睡在了左边,中间隔着一道很远的距离。 “陆暄暄。”秦风蓦地喊了她一声。 “嗯?”陆暄暄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眼秦风的方向:“怎么了?” “银子你自己收好。”秦风声音淡淡的。 陆暄暄有些意外:“你不用我还你钱?” “不用。你自己收着罢。” 陆暄暄坐起身来,很认真的和秦风说:“秦大哥,我知道你不缺钱,可你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该我拿的我拿,不该我拿的,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说不用就不用了,这么点银子你何必推三阻四?”秦风顿了顿,坐起身来,警惕的望着陆暄暄:“你是故意的吧?” 陆暄暄:“......” 秦风:“你故意让我觉得你不惜钱财?对你放松警惕,继而信任于你,对吗?” 他癔症又发作了,总是发作的这么突然。 陆暄暄丢下一句,你爱要不要,把头蒙上睡觉了。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艳阳高照,大雪已有消融之势。 陆暄暄洗漱好,念在炕桌上还放着银子的份上,她没用秦风的擦脸帕子擦鞋底儿。 她把银子塞回了柜里,一出厅堂见得大门口横身躺着一只马鹿,还是一只公鹿,两只鹿角犹如古木,粗壮而锋利,它的两只眼睛瞪着,舌头歪在嘴中垂下,吓得陆暄暄尖叫了一声。 秦风正在院里编铁丝网,陆暄暄冷不丁的一叫,他下意识的看去,看到一道虚影踉跄的在厅里晃来晃去。 秦风薄薄的唇轻轻呵出一口气,似笑非笑:“装模作样,不搭台演戏真可惜了你。” 陆暄暄没和癔症秦风还嘴,做饭的时机到了,她这就给他添作料。 秦力从秦泰的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空空的药碗:“闺女,我们都吃完羊肉了,给你剩了些在灶房,你自己热热吧,中午不用生火做饭了。” “爹,那我晚上给咱们做饭吃吧。”陆暄暄殷勤的笑着说道。 秦力:“好啊。别忘了熬鸡汤。” “鸡汤......”陆暄暄停顿了一下,看向秦力:“昨夜唐嫂子没给我鸡,不如我去街上买只回来。” 秦力道:“不用,晚上老大去把这鹿卖了。那地方也许能换来些活鸡。我让他捎回来。明儿个再做饭吧。” “行。”陆暄暄答应了下来。 入夜时,秦风把后院的独轮车推来了。他将马鹿用独轮车绑好,陆暄暄注意到,这个独轮车满车伤痕,轱辘看上去七扭八歪,再绑上一只体型硕大的公鹿,陆暄暄几乎感觉那小车都快塌了。 眼神儿不好的秦风推着摇摆不定的独轮车,出了篱笆院门。小說中文網 陆暄暄是真的挺好奇的,秦风那眼神儿基本和瞎了也差不了太多,夜色深重,地上的雪尚未完全融化,他怎么推着这快散了架的独轮车上路。 陆暄暄怀揣着这样的心情远远的注视着秦风,然后她亲眼看到了独轮车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秦风粗手粗脚的又推着独轮车后退,步子推得太大,后背又撞在了大树上。 把树上的小鸟都惊飞了。 陆暄暄冷眼看了一会儿秦风,还是迈步朝他走来了。 “什么人!”秦风机警回头。 “......”陆暄暄无语的看着秦风:“我帮你罢。” 她从他手里要接过独轮车,秦风还挺要强,不给她:“不用你。” “当是你帮我还银子的人情了。别推辞了,赶紧卖了这鹿,换些鸡来,给你弟弟煲汤喝。” 听了这话,秦风才没再坚持。 陆暄暄弓着腰推着那只死沉的公鹿长途跋涉,走到中途,她已大汗淋漓,这独轮车是真的难使透了,特别难以掌握平衡,她的步子也因为体力透支渐渐放慢了。秦风接过了独轮车的双把:“我来推,你帮我看着点路。” 陆暄暄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她没再和他相让,将风兜也解下了,抱在身上,抬手擦了擦汗:“还有多远啊?” 秦风推着独轮车上了坡:“还有很长的路。” 陆暄暄和秦风上了陡坡,陡坡很窄,只能走一人一车的量,她走在秦风后面,秦风太高,阻挡了她的视线,只是她渐渐发现那独轮车越走越偏,陆暄暄霎时提醒秦风:“小心啊!往左偏些!” 可惜太晚了。 陆暄暄亲眼看着那只肥硕的公鹿和独轮车朝着陡坡摔下去了。 第十四章 妻管严 “轰——” 静谧的夜色里炸开一声巨响,犹如平地惊雷,引得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儿在吠。 陆暄暄见得独轮车摔了个稀巴烂。 她扭头看向秦风,虽然他戴着面罩,可他鼻翼微微耸动了一瞬,薄唇紧抿,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握住,像是克制着什么。 陆暄暄鬼使神差的凝视着秦风的侧颜,直觉告诉她,他此刻一定是极为震怒的。 “迟早有一天.....”秦风忽而开了口,又停顿住,死咬住唇,全身几乎都在颤抖着。 “迟早有一天什么?”陆暄暄追问道。 秦风阴沉的转过脸来,反问陆暄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陆暄暄头皮有点麻:“什么意思?” 秦风转过头去,不再看陆暄暄,一字一句道: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那熊瞎子碎尸万段!” “......”陆暄暄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朝着陡坡下去了。 她来在独轮车面前,认真的研究了一番,她将绳子解下,使尽浑身力气将体型硕大的马鹿推翻在一旁,独轮车已经成了独轮,剩下的全是木头了,陆暄暄捡起曾经是独轮车把手的一条粗壮木棍,在马鹿身形前丈量一阵,用绳子将马鹿的四足绑在了木棍上。 “你在干什么?”秦风也下来了,来在陆暄暄身后。 陆暄暄没解释,她绑好了绳子,才对秦风道:“你我扛着这鹿走罢。我走在前面引路,你扛着后面。” 秦风静默着望着陆暄暄的身影,忽而促狭一笑,扬声道:“好啊。”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扛着一只体型硕大的公鹿在夜色里沉默的前行。雪后的路面泥泞难行,两个人走了满脚淤泥。陆暄暄几乎觉得自己的棉鞋都被染湿了。 他们谁都没和对方说话,陆暄暄是因为公鹿太沉了已经无力说话了。而秦风则自始至终的望着陆暄暄的背影。 陆暄暄感觉自己肩膀几乎要断了,问秦风:“见到了一座小桥,然后呢?” “过了桥一直走,有一片树林,过一陡坡向东走,有间木屋。”秦风出口的态度极为冰冷生硬。 陆暄暄眼前冒着金星,没精力再计较秦风的态度是否和煦了。 两个人入了密林之中,陆暄暄身后的人忽然停了脚步,陆暄暄以为秦风眼神不好,是在判断该往哪里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秦风屏息凝神的聆听,然后他听到了陆暄暄平稳而绵长的呼出气息的声音。 秦风的手紧紧地攥住木棍,死死的盯住陆暄暄。 陆暄暄汗珠滴在了右眼里,辣得她直眨眼睛。 “飞花逐星。”秦风凝视着陆暄暄,试探着,说出这四个字来,然后等待着陆暄暄的反应。 陆暄暄仰头望着星空:“什么废话什么星?都这时候了,你能别说废话看流星了么?” 秦风沉默了,转了话锋:“往前走罢。” 陆暄暄和秦风终于来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前,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座孤独的木屋立在林子里,木屋里头亮着灯,门推开,出来了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秦风和陆暄暄把公鹿卸下,几乎要散了架的陆暄暄直接坐在了木屋门边的树桩上歇息,她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她揉着肩膀,见那男人先蹲下看看那马鹿,这才站起身来,回了屋子里拎出一条羊腿。 陆暄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块羊腿肉。 就说这鹿虽已经长出强悍的犄角没有鹿茸可取,可毕竟是这么大的一头鹿,还有鹿血,鹿鞭,鹿皮,才换了一条羊腿?这摆明了拿秦风当冤大头。 秦风没接,似乎也觉得对方给少了:“加十只活鸡。” 对方倒是个爽快人,直接告诉秦风:“加不了。” 陆暄暄期待着秦风挥拳。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心里暗暗叫嚣:【他拿你当冤大头,骂他呀,打他呀,跟他耍疯癫呀!】 哪知道秦风只是淡淡道:“那不要羊腿了,你想办法帮我弄十只活鸡来,家里的弟弟病......” “弄不了,就羊肉,你爱要不要。不要我不收你这鹿了。”男人没耐心的打断了秦风。 这个人摆明了知道秦风有难处,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卖鹿,趁机狠敲秦风。 秦风竟是一笑:“行吧。”然后他扭过脸来,望着陆暄暄的身影:“娘子,明日咱们去街上把这公鹿卖了顺便买活鸡。” “行。”陆暄暄知道秦风这话是故意说给男人听的,她甚至可以在心里笃定,秦风这么说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和对方讨价还价,而是委婉的告诉对方,我并非是不能光明正大抛头露面的人。 男人果然一愣。 陆暄暄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系着公鹿,添油加醋对男人道:“我和我相公本来白日里做点小买卖事忙,他主要是喜欢打猎,以此为乐。我们不指着这个挣银子。平日里,我相公来你这里卖也就是为了图个路近方便,换些肉吃吃就罢了,可你要是老这么拿我相公当冤大头,以后我们还是白天卖去街上就好了。” 两个人扛起了公鹿,男人拦在了陆暄暄的面前:“别走啊,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十只活鸡么,这样吧,你们把鹿留下,羊腿拿走,我明儿再给你们弄十五只鸡来。” 陆暄暄乐了:“你就是弄八十只能下蛋的老母鸡,我也不卖你了。” 男人见得陆暄暄立场坚定,又来在秦风面前:“您瞧,咱们做了这么久的买卖,也都熟识了,咱好好商量着,这样,要不然我再加点银子?” 秦风也乐了:“你这不是难为我么,我家娘子都发了话,我怎么好和你继续做买卖呢。上回卖虎骨虎鞭虎皮,你只给了我五两银子,和一件棉衣一件羊裘,当时想着衣裳正好我娘子能穿,我就没和你计较,可这事我娘子听后把我好一顿教训,可我白天实在忙不开身,懒得去长街,好说歹说的,这次我家娘子才答应让我卖给你,今儿你又同着我娘子的面给我来这么一出,咱们这买卖怎么往下继续做呀。” 秦风说话的时候,陆暄暄忍不住的回头看他,他尽管脸上带着面罩,可唇间挂着苦笑,说话的语气也轻飘飘的,她感觉他装得是真像那种窝窝囊囊的妻管严。 陆暄暄和秦风就这么扛着公鹿回去了。 陆暄暄扛着公鹿打了个来回,回到家里的时候,她脑袋疼得几乎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出了满身的热汗,身上黏腻得难受至极,想沐浴,又想直接倒头就睡。 就在她纠结自己要不要沐浴的时候,秦风拎着一个大木桶走进来了:“先沐浴吧。”他说完了话,就去把烧好的热水打来,将水倒在了木桶之中,人却没有打算出去的意思,直至最后坐在了炕边:“快洗吧,你洗好了我洗。” 第十五章 给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洗澡 陆暄暄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风。 水雾很快弥漫在室内,透过层层水雾,她望着坐在炕桌对面,略有朦胧的秦风:“你不出去?” 秦风笑了:“你都是我娘子了,我为什么要出去?”他停顿住,身子微微往前倾:“洗吧,娘子。” 秦风将娘子两个字压得极重,轻扬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揶揄,如果陆暄暄不是筋疲力尽,她大概还有精力还嘴,可她真的一句话不想说了。 他无语至极的望着秦风拿来了五六根蜡烛,逐一点亮,室内瞬间灯火辉煌。 他想用这个不太好使的眼睛看到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暄暄第一天进来秦家时,秦风的所作所为她依然记忆犹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更加让陆暄暄坚信秦风绝非是个正常人,所以她宁肯死,也不想在癔症秦风面前沐浴:“你洗吧,我不洗了。” 秦风笑了一声,没说话,坐在炕沿边,修长的指骨将丝绦解下,他褪下了衣衫,打着赤膊弯身脱鞋。 灯火通明的房间,陆暄暄很难不往他的方向去看。 他的肌肤偏小麦色,双臂肌肉走势勾勒出一道曲线的线条,开阔的胸膛,棱角分明的锁骨,饱满的胸肌,和充满肌肉的小腹。他拥有一副近乎完美的身材。 秦风站起身来,双手握住了裤腰,陆暄暄很快意识到他这是要脱裤子了,她飞速的收回了目光,焦虑的面对着墙壁站起身,打算出去厅里。 “回来。”秦风不冷不热的唤她。 陆暄暄后脑勺对着秦风说话:“做什么?” “伺候着我沐浴。”秦风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和她说话,又像是刻意的在刁难着她。 陆暄暄这一晚扛着死沉的公鹿帮着秦风去卖鹿,又配合他演戏,再把死沉的公鹿扛回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可他还是要这样刁难她。 但陆暄暄的反应挺平静的,她并没有感到生气,甚至没有感到委屈,因为她心里此刻已经完全笃定秦风一定是身患癔症之人了。 陆暄暄绝非处于先前在心里对于秦风恶毒的讽刺了,而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秦风脑袋很可能是有些毛病的。 她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呢?很多的细节,诸如秦风偶尔自言自语地说一些令她听不懂的胡话,再比如秦风时常喜怒无常,翻起脸来毫无征兆,上一时他一脸温厚的说放你走,下一刻就欺身而上扒你衣裳。最重要的一点,他总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提防着别人,更是怀疑有人要加害于他。 这简直太符合癔症人的症状了。 陆暄暄甚至能猜得出来秦风是从什么时候身染癔症的,一定是家道中落时留下的毛病,想想也是,一朝从钟鸣鼎食的公子哥沦落成了荒山野岭里的猎户,还被熊瞎子拍了脸,被山村老匹夫当做冤大头敲竹杠,是个人都难以接受这种翻天覆地的打击。 所以对于秦风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得了癔症这件事在陆暄暄看来就变得十分合情合理了。她甚至都有些同情秦风的遭遇了。 显然,和一个可怜的癔症病人计较人之常情的东西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陆暄暄真诚的问他:“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癔症病人开了口:“搓背。” 陆暄暄背对着木桶里的秦风,默默绕了个半弧,来在了他的背后,她是真的不跟他治气了,她也真心的觉得秦风也是个可怜人,她秉承着关怀病人的心态,将手臂上的袖子挽起,拿起了桌上的巾帕,转过身来,把帕子投入了水中浸湿,小心翼翼的搓了搓秦风开阔的后背。 室内安静至极,唯有水滴的声响,她没有正视秦风,而是微微昂起脸蛋,眼睛往房梁上瞅。 可当她的指尖隔着一层绵软的纱布触碰到他凹凸分明的脊梁时,陆暄暄还是避免不了的脸红了。 然后她就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个身患癔症的可怜人,就像村里那个每逢看见她只会喊她神仙姐姐的傻二牛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二牛是傻子,秦风是疯子。 这么反反复复的想着,她就弱化了自己在给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洗澡,而是加强了自己在关怀病人的心态,陆暄暄很快地平静下来了,她甚至可以做到正视秦风开阔的脊背,心无旁骛的专心致志为秦风擦洗着后背。 不过心无旁骛也不大贴切,细微的杂念她还是有的,她只是觉得惋惜,可惜了的,这么挺拔的身姿,以前的容颜定然也是举世无双的,一朝毁了容,成了半瞎,人也疯了,真真是太惨了。 于是陆暄暄竟又开始同情起了秦力。拢共就俩儿子,一个整天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都是个谜,另一个心态不好,得了癔症。 哎,众生皆苦么这不是。 秦风:“你过来,面对着我。” 陆暄暄挪到了秦风的面前,她两只手湿漉漉的,立在木桶前,十分友善的等待着癔症病人的下一步指令。 秦风将脊背贴在了桶壁上,唇角勾着一抹笑:“如此损耗体力的奔走,常人早该呼吸粗重气喘吁吁,而你是怎么做到自始至终都能保持吐纳平稳而绵长的。” 吐纳平稳而绵长? 陆暄暄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她似乎也并不想深究,因为癔症病人出口的话总是毫无逻辑的,于是陆暄暄敷衍他:“不清楚,所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秦风毫无征兆的仰头笑了,再看向陆暄暄时,敛住了笑意:“你走过来些,我告诉你。” 陆暄暄往前迈了一步。 秦风:“再过来些。” 陆暄暄又往前迈了一步。 灯火辉煌的房间,秦风涣散的视线见得朦胧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他的鼻翼耸动着,骤然扬起右臂擒住了陆暄暄的衣襟,毫无防备的陆暄暄被他拽了个趔趄,伴着烛火抖动,她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失去了重心,半边身子都几乎坠进了木桶里,掀起的水花湿了她的眼眶,她本能地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陡然发现秦风左手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那匕首的剑尖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第十六章 我是神仙 秦风的脖颈之下耸着一根青筋,他一字一句的告诉陆暄暄:“吐纳法,乃习武之人调息之功法。”他紧了紧手中的刀锋,面容萧肃的望着她:“你还不说实话?上次让你侥幸逃了,你还敢孤身前来赴死?” 水珠顺着陆暄暄的发梢淌到了她的脸蛋上,她的眼睛紧盯着秦风手里的刀子,脑袋里只思索着一件事: 让一个癔症病人拿着刀子是一件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她绝不能再刺激他了,所以她表现得格外镇定,并没有轻举妄动。 “对,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更要听话哦。”陆暄暄以一种安抚的口吻开了口。 秦风一愣。 陆暄暄举着双臂,两只手掌心对着秦风,尽量让他看到自己是不会伤害他的,由于高度紧张,她甚至忘记了秦风是个半瞎,她对着半瞎的秦风挤出了个笑容来:“告诉你哦,我是神仙姐姐,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好好洗澡,好好睡觉,明日姐姐传你仙法,教你吐哪法。很厉害哦,吸口气,噗地吐出去,能吐好远呐,吐到谁的身上,谁就中毒啦。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秦风啦。” 她扬着语气说话,完全把对方当成了大傻小子去哄。 秦风愣住了。 以一种呆滞的眼神望着陆暄暄朦胧的虚影。 陆暄暄试探着,将身向后仰,秦风不给她机会,挥起了右手,一掌击在了陆暄暄的下颌,陆暄暄眼前一黑,霎时瘫软在地。 她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 秦力拍拍她的脸蛋,待得陆暄暄睁开眼,胆战心惊的坐起身来,她最先环视了一下室内,没有发现秦风的身影。 秦风不仅是疯子,还是武疯子,会出手伤人的那种武疯子。陆暄暄后怕极了。 “你没事吧?丫头?”秦力手里拿着个小碗,把烤肉递给陆暄暄:“饿了吗?吃点东西。” 陆暄暄惊慌的问秦力:“秦大哥是不是有癔症?” “啊?”秦力一愣。 陆暄暄:“他这病得抓紧治啊!他昨夜打我了!” 秦力愣了愣,只是说道:“不是昨夜,你睡了三天了,闺女,你吃点东西吧。” 陆暄暄焦虑的望着秦力:“爹,他打过你们吗?咱们用不用找个链子把他锁上?还有,他手里有把刀子,这可太危险了!怎么能让他拿刀子啊爹!再有,他上山打猎,万一......”陆暄暄意识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瞪大了双眼:“万一他把人当成了猎物一箭射穿了路人的脑袋瓜怎么办......” 陆暄暄越说越着急,泪都快下来了:“快拿个主意吧爹,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他杀了人,咱们可就落个看管不力,万一跟着连作怎么办?” 一阵诡异的静谧之后。 秦力清清喉咙,坐在炕边,一脸凝重的望着陆暄暄:“你终于知道这件事了。”他皱起眉来,沉重的看着陆暄暄:“闺女,我们老秦家对不住你。” “这个没事,你们给了我这么多的银子,也算对我有恩,我不计较这个了,我就是害怕他再做出点什么事来。” 秦力点点头:“好孩子,你放心,我说他了,他听我的话,以后应该不会再犯了。” 陆暄暄明显不信。 秦力:“真的,你相信我。” 陆暄暄闭上了嘴,她不说话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听见了厅堂里秦风的脚步声,她脸色苍白,浑身发着颤,无助的看着秦力,声如蚊蝇对秦力道:“怎么办啊,快拿主意啊,爹!先给他绑了吧行吗?观察几天?” “你别害怕。真没事。”秦力把手里的碗递给了陆暄暄:“凑合着吃口吧,烤兔肉,咱们以后去卖不了羊肉了,老大打回来什么咱凑合着吃什么罢。”秦力已经不指望陆暄暄能给他做饭了。 陆暄暄:“我先上街...买只活鸡...买点东西什么的。” “真的?”秦力眼睛都亮了,又停顿住,大概是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冷漠,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关心着陆暄暄:“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陆暄暄摆摆手。 她没脱衣衫,下了床去,秦力给了陆暄暄十两银子,说是这个月的菜钱,还贴心的告诉她看见喜欢的东西给自己置办,出手非常阔绰,言辞极为豪爽。 陆暄暄知道,秦力此举多半也是有哄着她的意味,她毕竟无端端挨了一拳头,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过不得不承认,秦力给了她钱以后,她心里确实舒服了一些。 秦力去了厅里,陆暄暄穿好了鞋子,简单的洗漱一下,这一次她不再用秦风的帕子擦鞋底了,没人会和一个癔症病人计较任何事情了。她穿好了棉袍,肉也没心思吃就钻出了房去,来在厅里,陆暄暄最先看了一眼秦风两手,见其赤手空拳,她才放了心,不过她仍旧特意绕着秦风走路,走到了院中,被秦风喊住:“我随你一道去罢。” 陆暄暄惊恐的刹住脚步,焦虑的搓了搓手,回过身来,无助的将目光投向坐在厅内八仙椅子上的秦力,她希望秦力能够出声阻止秦风。 这一次,秦力依旧选择和秦风沆瀣一气:“没事,暄暄,你让他跟你一起去罢。” 要不怎么说是癔症父子俩呢。保不齐是遗传的。 他和自己一道去,若真是杀了人放了火,自己怎么能拦得住他呢。 陆暄暄忧虑的看向秦风,用一种哄小孩似的语气和秦风说话:“去是去哦,可得听话,不能打人哦,好不好?嗯?好吗?嗯?” 秦风:“......” 陆暄暄迫切的追问着秦风:“嗯?好不好?可不可以答应姐姐?要听话哦,一定要听姐姐话。” 秦风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陆暄暄,僵持一阵,他嗓子里发出了轻促的一声嗯。 陆暄暄:“要乖,听话的话,姐姐给你买糖吃。” 秦风最终和陆暄暄出去了。 他们出来的早,今儿个村里有市集,可俩人才出村口,陆暄暄就望见了不远处牌楼之下伫立着一群跨刀捕快,为首的手执画相,正对排着队的人们逐个盘查。 秦风蓦地放慢了脚步。 陆暄暄看到了秦风的反常,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第十七章 恩人 陆暄暄的一双眼睛紧锁秦风,她望着秦风的面罩,低声的和他嘱咐:“一会儿过去千万不要闹脾气呀,他们是捕快,可凶着呐,不能惹祸,一定要听话啊,知道吗?嗯?” 秦风:“你自己去罢。” 他说完了话,玄身即走。 陆暄暄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牌楼走去了,捕快只拦男人,见是女人直接放行,所以陆暄暄根本不需要排队,她碰见了刘奇的捕快小舅子,那小舅子名叫李双,因得上次收了陆暄暄五两银子,所以对陆暄暄印象极佳,笑眯眯的和陆暄暄打了个招呼,陆暄暄望着对方颔首一笑,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秦风离开的方向,这才反应过来,那秦风为何看见了捕快就不跟着自己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远处那个拿着画相的捕快身上,她远远打量着,处于好奇,陆暄暄走到了李双面前,笑着低声道:“捕爷,上回的事儿多亏您开恩了。” 李双一笑,摆摆手:“客气,小事而已。” 陆暄暄看了一眼手执画相的捕快,低声问李双:“咱们这是出了什么乱子了?” 李双:“缉个杀人犯。” 杀人犯!这首先就很符合武疯子秦风了。 陆暄暄心中一沉,又问:“此人多大年纪?” 李双:“约摸二十岁上下。” 二十岁上下,这也很符合武疯子秦风的年纪。 陆暄暄:“能惊动您这么多捕快来缉拿的,估计不是个普通的杀人犯。” 李双:“那可不,上面虽未明示,可上面开出了一千两白银悬赏捉拿此人,你想想,能开出如此高价的,焉能是个普通杀人犯。” “一千两白银!”陆暄暄双眼登时放光。 一刹那之间,秦风的脑袋瓜浮现在她的面前,渐渐那脑袋瓜被一座亮闪闪的小银山填满。 太具有诱惑力了。 陆暄暄心动不如行动,搓搓双手,直奔正题:“捕爷,我能不能看看那通缉令。” 李双挺讲外面儿,二话没说带着陆暄暄走到了手执画相的人身边。 陆暄暄擦亮眼睛,仔细观瞧,画相上的人圆脸,拥有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厚嘴唇,下巴的轮廓也不明显,下巴的右边还有一颗痦子。 很明显,这不是秦风。陆暄暄的双眼黯淡了下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和一千两白银失之交臂了。 “好吧,我晓得了,待我见到此人,定去衙门禀报。”陆暄暄遗憾地说道。 她朝着市集走去了,买了四只活鸡装笼,拎着竹鸡笼,又选购了一些灶房用具,路过驻马店时,她闻见了一股牲口棚的味道,她停驻了脚步,想了想,朝着里头走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坐在了一辆黑色小毛驴拉着的车板上,小黑毛驴长得很讨喜,大眼睛双眼皮儿,周身黑色,嘴巴和眼睛周围毛发是白色的。 陆暄暄坐在车板的右边,手里拎着一个小鞭子,心情很不错。 沿途路过一户人家,远处有个妇人用着挑剔的语气高声道:“你上回送来的柴都受了潮,难烧极了!” 她见得一个樵夫背着一捆干柴,半躬着腰正陪着笑脸给那妇人鞠躬:“可能前些日子下了雪,下次会注意的。” 妇人一脸挑剔的瞪了他一眼:“这回的柴我不给你钱了,上次你送来的都是潮了的!”那妇人一遍遍强调着都潮了,其实这一捆柴不过也就两个铜板,可那妇人摆明了不愿给他,可送柴人始终陪着笑脸,歇下了一捆柴火,仔仔细细的绑好,递到了妇人手中,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甚至都没有开口找妇人要钱的意思。 陆暄暄就那么看着那个送柴人,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样。 她知道那个送柴人为了怕失去这一个老主顾不会讨要这捆柴的钱,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也仅仅拥有使不完的力气。 陆暄暄心里难受至极。 她赶着驴车,在和那送柴人擦肩而过时,陆暄暄跳下了驴车,将他叫住了:“大哥,能不能劳您给我爹爹去送柴呀,住的不远,就在东村。” “能能。”送柴人很高兴,连声应呵着。 陆暄暄把陆大山家里怎么走告诉了送柴人,又自银袋里拿出了一两银子:“那就有劳您了,不必天天送,我爹爹生火做饭少,您隔个三五天的送一趟就行。每月十五,我回娘家,给您结一次钱。” 送柴人愣住了,望着陆暄暄手里的银子,却没有接:“用不了这么多的,送柴只要两文钱,一个月下来也不值一贯钱啊。” 陆暄暄笑着低声道:“有点麻烦,您得偷偷给他送。别让他看见您。不然他要缠着您盘问了。您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柴扔到他院里,不必跟他打照面,有朝一日万一发现了,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是他闺女给他送的柴,您随便编个什么说辞蒙混过去就是了,这也是个劳神费力的活儿,自然得多给您些了。” 陆暄暄这么说,一来是想变相接济樵夫,二来,她是真怕陆大山见自己都给他花钱请樵夫了,定要觉得秦家不差钱,跑来借钱去赌了。 樵夫没细问,规矩他都懂,不该他打听的事儿他自然不会多嘴,只是连连对陆暄暄道谢。 陆暄暄挥挥手,上了驴车。 她身上穿着秦风给她买的厚棉衣,手里握着秦父给他的银袋子,她突然觉得,秦家对她其实是有恩的。 陆大山赌急眼时六亲不认,就算把她卖去青楼她也得挨着。 陆暄暄甚至有一种直觉,陆大山没把她卖去青楼的原因简洁明了,只因为秦家给出的礼金比青楼可高了不少。 陆暄暄回去了秦家,秦力早就眼巴巴的恭候多时了,看见了陆暄暄赶着驴车回来,又见她车板上放着一笼子活鸡,他激动得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庆祝一下。 陆暄暄甚至给秦力打了酒:“爹,我出门忘了问您爱喝什么,花雕可以吗?” “太可以了!”秦力一把接过了酒,扭头回了屋子里。小說中文網 秦风也走了出来,影影绰绰的看见了一辆驴车,他问她:“你买驴车做什么?” 第十八章 失语 陆暄暄自上而下的看着秦风,感觉他此刻好像看上去挺正常的,便就告诉他:“你打回来的猎物,我可以带去市集帮你卖掉。” 秦风没说话,站在院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暄暄当然不会关心癔症病人的脑海里在思索什么,所以她卸下了驴车上的货物,将灶房里外收拾了一遍。 在这期间,秦风始终就立在院中一动不动。 陆暄暄的注意力没有在秦风身上,因为她此刻要办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 杀鸡。 陆暄暄站在灶房里,左手攥着鸡脖子,右手哆哆嗦嗦的拎着一把菜刀,整个身体都是绷着的,额头凝着一层冷汗,她对上了手里那只白毛公鸡如豆的双眼,用很怂的语气试图和公鸡交流:“对不住啊公鸡大哥,家里有病人,不吃你不行,公鸡大哥,你忍一下,你很快就可以重新投胎了。” 白毛公鸡似乎感知到自己的处境危险,拼命振翅挣扎,骇得陆暄暄将手一松,尖声叫着:“我弄不了这个啊!爹爹!您过来帮我行吗?” 灶房里叮当乱响。 秦风和秦力立在厅堂的门口。 秦力冷声道:“怎么可能是她,她杀鸡都费劲。” 秦风负着双手,未出一言。 秦力亲眼见得一只白毛公鸡自灶房破窗飞了出来,两步掠过去,倏然抬手,一把擒住了公鸡脖颈,顺手抄起了地上的镰刀切断了鸡脖子。 秦力蹲在地上,徒手将公鸡褪毛。 陆暄暄立在窗户里惊呆了,微微张着嘴,望着秦力的背影:“爹!您这身手太矫健了罢!” 秦力背对着陆暄暄,愣了一下,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笑:“哈哈,哪有。” 陆暄暄从灶房出来,蹲在了秦力的身畔:“爹,上次我和秦大哥遇见了一只大老虎,秦大哥也是这样,‘唰’地一下上了树,跟飞似的。” 秦力埋头薅鸡毛,没应声。 陆暄暄歪着头,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秦力:“咱家人都会功夫么?咱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秦力把脸埋得更低了。 一阵微妙的寂静。 陆暄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 她意识过来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也有点惊讶的。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把秦家真的当成家人了。 陆暄暄当然清楚回来的路上碰见的那个樵夫触动到了她,可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竟然是一种深入灵魂的触动。 去之前,她还站在牌楼之下,暗自期待着秦风就是那个杀人犯,可让她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回来的路上,当她碰见了那个背着枯枝的樵夫卑躬屈膝的给人陪着笑脸,犹如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时,一切真的都变了。 她最终也没得到秦力正面的回答,对方只是带着一缕哀伤的语气告诉她说:“过去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得罪了什么人,也不重要了。都是过眼烟云了。” 陆暄暄面露动容之色,两只手伏在双膝上,劝慰秦力道:“爹,往后的日子还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力叹了声气,褪好了鸡毛,这才把鸡递给了陆暄暄,转头回了屋里。 陆暄暄将鸡肉带去了灶房仔细清洗。她把鸡肉放在案板上剁好了块,取了新买来的陶盆,倒了黄酒,酱油,把鸡肉腌制上了。 “下一步是啥来着。”陆暄暄自己叨叨着:“洗菜。” 她蹲下身来,从菜篮里取出了一根白萝卜,这萝卜还是唐嫂子给她的,由于自己被秦风打伤之后昏迷了三天,萝卜已有些萎靡发皱,不过影响不大,陆暄暄蹲在地上用盆里的水洗好了萝卜,冷不丁站起来,窗子外头杵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吓她一跳:“哎哟!你吓我一跳。” 陆暄暄瞪着秦风,她拍了拍胸口压压惊。 秦风没说话。他微微垂着脸,眼睛盯着砧板上的白萝卜,陆暄暄问他:“你饿啦?一会儿就能做得。” 秦风还是不说话。 陆暄暄估摸着秦风可能是癔症犯了,所以她不说话了,埋头切着萝卜丁。 切好之后将萝卜丁放在了碟子里,秦风突然开口了:“你切的是什么?” “萝卜呀,白萝卜。” 秦风:“你尝一个先。” “嗯?”陆暄暄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尝一个先?” 她话音未落,人怔了怔,很快意识到秦风此刻正犯癔症,他大概是怕自己下毒,于是陆暄暄仰头望着秦风笑笑,又用那种温柔而略带有安抚的口吻和秦风讲话:“好哦,我尝一个哈。”她左手捏起一块霜白的萝卜丁,为了让眼睛不好使的秦风瞧得清楚,她特意把嘴巴张得很大:“啊....”她甚至发出这种声音。wWW.xszWω㈧.йêt 然后咀嚼着萝卜丁,吞咽了下去,再张张嘴给秦风瞧瞧:“瞧瞧哦,没有下毒哦,你乖啦,很快我们就能开饭了。” 秦风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陆暄暄对着秦风善意的笑笑,她备菜的时候,秦风总是要问一句,你切的是什么,凡是能生吃的,他逐一都要让陆暄暄先尝过再吃。 菜炒好了,陆暄暄逐一品尝了一下,味道不错。 半晌之后,鸡汤也终于熬好,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四溢,白花花的鸡肉浸泡在金黄色的汤汁之中,表面汪着一层黄油,饱满的枸杞飘荡在鸡汤里,看上去就很有食欲,秦风站在窗前,对陆暄暄道:“你先喝一碗。” “太好了,那我不客气了。”陆暄暄早就垂涎三尺了。 她取了个空碗,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吹了吹热气,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心满意足的哈出了一口热气。 味道鲜美,浓香醇厚,一口下去连心口都跟着热乎乎的,这是陆暄暄第一次做饭,看来自己和唐嫂子学得很好,她甚至在心里油然升起了一道成就感。 “真好喝呀,你要不要喝?”陆暄暄问秦风。 秦风似笑非笑的望着陆暄暄,他绕至门口,取一空碗,慢声告诉她:“随我去给我弟弟把鸡汤喂下吧。”他停顿住,唇角溢着笑:“也让你瞧瞧我的二弟。” 陆暄暄点点头,这是她自来了秦家以后第一次见到秦风的弟弟,这本不是什么值得让她有情绪起伏的事情,可秦风微微上扬的右唇,使得陆暄暄莫名觉得有些不妙。 第十九章 逃亡 陆暄暄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多想了,癔症人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在这一点上,疯子和傻子总是很相似的,相似点主要表现在他们做事总是会出人意料。她想起了上一次被这种失常之人戏耍还是村里那个傻二牛,傻二牛神神秘秘的跟在她身后,很小声地喊她:“神仙姐姐,我和你说个秘密。” 陆暄暄处于好奇便就凝神的望定他,见得傻二牛把食指竖进黑洞洞的鼻孔里搅了搅,然后拉了一道长长的线出来,龇着满嘴大黄牙问陆暄暄:“神仙姐姐,你吃吗?仙丹。” 陆暄暄抽回回忆,看看秦风,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她取了个碟子,对秦风道:“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话,便就把炒萝卜丝和炒白菜给秦泰拨到了碟子里,又将鸡汤里的一只鸡腿挑出来,在碟子里放了一个窝窝头:“他也不能单喝鸡汤呀。” 秦风没说话。 陆暄暄端着碟子,拿着新买的筷子对秦风道:“走吧。” 陆暄暄跟随秦风的脚步朝着屋里去了,秦泰的房间有门,比她和秦风的屋子小了一些,看上去挺凌乱的,不过这会儿烧着炕,屋子里倒是暖和,陆暄暄最先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男人,他盖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睛,呼吸匀速。 因为陆暄暄站得比较远,看不清楚秦泰什么相貌,只是看到了一个强壮的男人躺在床榻上。 秦风把鸡汤放在了桌上,坐在了炕边,轻声唤了秦泰一声:“老二。” 秦泰动了动,张开了眼睛:“大哥...”他声音比秦风粗矿,双手撑着,想起身,秦风扶着他靠在壁上,在秦泰的背后塞了两个枕头:“你嫂嫂要来看看你。” 陆暄暄端着碟子走了过来,望着秦泰笑着道:“老二,早该过来瞧瞧你的,你怎么样?恢复的还好吗......” 陆暄暄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泰这张脸,她是见过的,在清晨,在牌楼下,在捕快手中的通缉令上。 不得不说,画师真的不是白给的,完全是有点水平在身上的,单凭白纸黑线勾勒,就能形象而无误的让人见了逃犯一眼就把他和那张画相迅速结合到一起:圆脸,大眼睛,厚嘴唇儿,连下巴上的那颗痦子画师都没有放过。尛說Φ紋網 杀人犯。 他是杀人犯! 秦家老二是杀人犯!这样突如其来,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犹如平地起惊雷,在她纯洁的心灵里炸了一声响雷。 炸雷之后,陆暄暄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秦泰身形虽强壮,只是脸色苍白,望着陆暄暄轻轻颔首:“劳大嫂惦记着,弟弟恢复的不错。” 陆暄暄的脑海还是一片空白。 秦风端起桌上的鸡汤,递给秦泰:“喝了吧,你嫂嫂熬的。” 秦泰接过了鸡汤,饮了一口:“还真是好喝,大嫂手艺不错。” 陆暄暄的脑海仍旧还是一片空白。 秦风也没回头看陆暄暄,声音冰冷的问她:“你愣着做什么?给二弟喂饭罢。” 秦泰摆摆手:“不必了,哪有大嫂亲自喂饭的道理,我自己来。” 秦风冷呵了一声,道:“都是自家人,你跟她客气什么。” 陆暄暄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手里捧着一碟热菜,可此刻十指冰冰凉凉,如同捧着一块寒冰。 她来在了秦泰的面前,静静的等待着秦泰喝完鸡汤,她脑袋瓜里嗡嗡乱响,心里扑扑直跳,脑海里悠悠回荡着李双的那句反问:“你想想,能开出如此高价的,焉能是个普通杀人犯。” 秦家得罪什么人目前是未知的,但秦家举家避难来到这的原因已知了。 陆暄暄认为,更准确一点来说,他们三父子不是避难,是逃亡。 他们在逃亡。 她定定的在心中设想着:秦力的小儿子犯了人命案,秦力带着两个儿子连夜逃亡,从此从钟鸣鼎食的日子过上了亡命天涯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说白了就是有今天没明日,作为一家之主的秦力很可能是有朝一日被抓获了,那么怕秦家的香火便就断了,于是斥巨资把她买来,等她生了儿子,秦家再去下一个地方逃亡,再斥巨资买女子,再给秦家生了儿子,再逃亡。那么万一哪怕有一天被缉拿归案了,秦家的种子开遍中原大地,也算值了。 可她又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 通缉令上如今可只有秦泰一个人,就算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也会把秦泰的父亲兄长一并划入逃犯之列,画成肖像拿人。可是画相只有一张,这说明官府只捉拿秦泰,既然秦泰杀了人,为何要把父亲和大哥拖下水一起逃亡?全家脑袋进水了不成? 不会这么简单。 陆暄暄恍恍惚惚的把手里的碟子递给了秦泰,扭头出了屋子。 晚饭时,陆暄暄没去厅里和秦力秦风一同用饭,而是窝在房间里思索着这件事,这对她来说太过于事关重大了,万一捕快来搜查,把秦泰缉拿归案,她连说不知道秦泰是杀人犯都说不了。 因为早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和衙门里的李双看过那通缉令。 到时候她可也是落个包庇罪。 报官显然是最明智的决策。 可陆暄暄又莫名觉得自己一旦去报官岂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她在心内纠缠挣扎,难以决断。 秦风今日睡得挺早的,天才黑下就躺在炕左边睡了,没过一会儿屋子里就听见了秦风深沉而匀速的呼吸。 屋子里没点灯,陆暄暄眼睛转转,摸着黑从炕沿边下来,顺着门帘的洞洞睁一目眇一目的看去,她见得秦力坐在灯下独自饮酒,大概是喝得微醺,闭着眼睛打着呼噜。 陆暄暄回头看了一眼秦风,轻挑门帘,轻手轻脚的来在了厅堂。 陆暄暄蓦地感觉背后闪过一阵冷风,后脖骤然一紧,秦风拽着陆暄暄的后脖,微微俯下脸,在她的耳畔轻声问:“娘子,莫不是要去报官不成?” 第二十章 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陆暄暄轻声的在秦风耳畔回答:“你乖乖的,不要闹事,我去和爹爹说两句话。听话。” 秦风:“......” 趁着秦风一愣的工夫,陆暄暄便就挣脱开了秦风的手,陆暄暄甚至温柔的叮咛秦风:“把鞋子穿上,光脚容易着凉,快睡罢,听话。” 她说完了话就出去了。走到了秦力对面的八仙椅子上坐下,轻声道:“爹...爹...” 秦力应了一声,睡眼稀松的睁开眼皮,一抬眼,见得一脸严肃的陆暄暄,还有她身后站着的秦风。 秦力揉揉眼睛:“什么事?” 陆暄暄轻声道:“我今早在牌楼下看到老二的通缉令了。” “什么?!”秦力脸色大变,霍地起身,奔向门口将门打开了个缝隙,提防观瞧,外面夜色正浓,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秦力观瞧一阵,轻掩大门,转过头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秦风。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凝滞下来。 一灯如豆,墙壁上映照出秦力和秦风斜长的身影。 陆暄暄后脊背满身寒气。她适才本就是打算去报官的,却被秦风当场抓住,秦风的癔症总是该犯的时候不犯。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三个会功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一个武疯子,一个老糊涂,一个逃犯,当中两个人会功夫,他们捏断自己的脖子简直易如反掌。陆暄暄想起了秦力白日里杀鸡的画面,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岌岌可危。 陆暄暄用余光瞄了一眼墙壁上的两道黑影,镇静从容的望着秦力:“爹爹莫慌,我没有告发老二。” “没有告发?”秦力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陆暄暄:“为何?” 陆暄暄:“做人不能恩将仇报。若非爹爹以八十两银子将我买来,只怕眼下我早已被父亲买去青楼沦为娼妓了。” 秦力以一种质疑的眼神盯着陆暄暄:“八十两?只怕那通缉令悬着的赏金能有无数个八十两吧。” 陆暄暄藏在袖中的指尖悄然颤了颤,目光真诚地看着秦力:“难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难道爹爹认为我是那种背信弃义的贪财之人么?” 秦力嘴巴没说话,眼神儿回答她了,仿佛再说:你就是。 二人对望一阵,陆暄暄最终点头:“......好吧,我是贪财,可那八十两银子是赃款对不对?”她没给秦力说话的机会,目光焦灼的望着秦力:“一旦事发,官府必定要追查银子的去向,可我肯定拿不出来的,到时候我去了衙门能脱离得了干系么。” 秦力:“可你既看到了通缉令,又不愿告发我们,走便是了,你为何还回来?” 陆暄暄心里暗骂,你们倒是给我走得机会啊!我回来以后才知道逃犯就是你儿子的! 她心里穴突突地跳,找机会逃跑还是选择同流合污皆在她的一念之间。Www.XSZWω8.ΝΕt 她清楚,就秦风整日这么盯着她,她很难能跑走,假如运气好她从秦家跑了,有朝一日秦家落网,把她供出来,她百口莫辩。若是将他们揭发,她在秦家呆了十几天才发现秦泰是杀人犯,这官老爷怎么可能相信。 她从迈进秦家这个门的那一天开始,已经注定她上了贼船了。 陆暄暄当机立断和他们选择同流合污,于是她告诉秦力自己的真实想法:“村里知道我嫁来秦家的人可不少,那媒婆子,唐嫂子,还有刘奇,李双,若你们事发被抓获了,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不也是逃犯了么?已经在一条船上了,爹,别说没用的了。” 秦力的眼神终于看上去不再防备。 陆暄暄轻声道:“现在外面风声正紧,就算咱们如今住得偏僻,也很难保证捕快不会来搜查,老二那张画相画得可极为像他,连下巴上的痦子位置都一样。爹,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实在不行咱们对外就说老二病死了,得回老家入土,让老二委屈点,藏进棺材里,咱们发丧这一路上,捕快多半也觉得晦气,咱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正捕快手里只有老二一张画相,您和秦大哥委屈一些,给老二披麻戴孝,咱们一路奔着偏僻的地方走,躲个几年说不定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到那时候......” 秦力打断了陆暄暄的话:“等等,你是说......只有老二一张画相?” 陆暄暄:“是啊。”她一怔,忽然警惕起来,严肃的望着秦力:“不该只有他一张画相的,是么?” 秦力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一眼陆暄暄身后的秦风。 陆暄暄也回头看了看秦风,冲他摆手:“回去睡觉,说正事儿呢这。乖。” 秦风被气笑了,他双臂交叉在胸前,鼻腔里轻促喷出一声冷笑,没有走的意思。 秦力摸了摸络腮胡子,思考一阵,才道:“丫头,我跟你照实说了吧,我家老二不是坏人,我们也绝不是坏人,这点你绝对要相信我们。” 是不是坏人跟陆暄暄关系不大,她现在只想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抓:“如果捕快来家里搜人怎么办?就按照我说的办吧,行吗爹爹?天亮了我就上街买白布定棺材去......” “那倒不用。”秦力摆摆手:“你先听我说,既只有老二一张画相,那这事情就简单的多了,老二从未见过外人,始终病着,所以没人见过他。只要乔妆一下便就好了。” “怎么乔妆?” 秦力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眼秦风,他站起身来,没有回答陆暄暄怎么乔妆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她:“你先回去睡吧。我再想想这事。” 陆暄暄回屋了。 秦力和秦风去了秦泰的房间里。 二人将房门掩上,秦力低声问秦风:“这丫头不是坏人,毕竟如今你双目涣散,与之相同的身形大有人在,是不是看错了?” 屋子里静了良久,秦风始终未出一言。 一阵长久的寂静之后,面罩之下,那一双狭长的双眸透着冰冷而绝情:“宁可错杀,不能错放,陆暄暄必须死。” 第二十一章 挖好了坑 陆暄暄必须死。 这是昨夜秦风给陆暄暄的生命下了一个定义。 但陆暄暄安稳睡了一夜,并未在睡梦中被秦风谋杀。 毫不知情的陆暄暄第二天清晨醒来如常做饭,她熬了小米粥,炒了盘萝卜丝,给秦泰熬热好了昨儿剩下的鸡汤。秦风不在,多半是出去打猎了,秦力罕见的来在了灶房里,眼巴巴的瞧着陆暄暄炒菜。 陆暄暄一边炒菜一边和秦力道:“爹,您去歇着吧,这油烟大,一会儿就炒好啦。” “啊...没事没事,我学学做饭。”秦力脱口而出。 陆暄暄的炒勺顿了一下,望着秦力:“您学做饭作甚呀?” 秦力僵硬的笑了笑,道:“也不能光让你一个人忙活,学着点。” “嗐。没事,爹,这种活我来就行。”陆暄暄笑着道。 另一个灶眼上熬着的鸡汤冒着热气,陆暄暄给秦泰盛了一碗,秦力将萝卜丝盛在了盘子里。 陆暄暄便就端着鸡汤给秦泰送了过去。秦泰刚醒,半躺在炕上唤了陆暄暄一声:“大嫂。” 陆暄暄点了点头:“感觉怎样啊?” “好多了。” 陆暄暄把鸡汤递给了秦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秦泰的手,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可是杀过人的一双手啊! 她背后冒凉气,转身想出去,被秦泰叫住了:“大嫂。” 陆暄暄心里咯噔一下,回身看着秦泰:“怎么了?” “大嫂,我的事你知道了?”秦泰望着陆暄暄,眼底闪过一抹内疚的神情。 尽管陆暄暄一时一刻都不想跟这个杀过人的家伙共处一个屋檐下,可面子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她轻轻颔首,表现得端庄得体,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个温婉贤惠的长嫂:“是知道了,不过弟弟别担心,嫂嫂不会说出去,你安心养病,旁的别想。” 秦泰低头看着碗里的鸡汤,又看看陆暄暄,沉声道:“都怪我不好,连累了大哥,连累了爹爹,如今也要连累了你。” 陆暄暄看着秦泰苍白的脸,细细端详之后,她觉得秦泰看上去并不是她想象里的那种凶神恶煞大奸大恶的相貌,反而因得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和微微有些厚的嘴唇,显得他这个人看上去憨厚和善,于是,陆暄暄走了过来,坐在了炕边的椅子上安慰着秦泰:“别这样说,都是一家人,咱们不说两家话,嫂嫂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妄加评断,只是你若对爹爹心怀愧疚,那便就把身体养好,就算是对爹爹尽孝了,我和爹说过这么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后的日子,但凡有我和你大哥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这个你放心。” 秦泰怔怔的看着陆暄暄。 外面传来了一声驴叫,那小黑驴一看见秦风就“儿昂,儿昂”地叫唤,故而陆暄暄道:“大概是你大哥回来了,我先去看看。” “大嫂.....” “啊?”陆暄暄一愣。 秦泰抿了抿唇,道:“劳大嫂请我大哥进来一下?我有点东西想让他上街帮我买回来。” “你要买什么?我帮你买了。” “还是叫大哥来罢。”秦泰笑了笑。 陆暄暄点头说声好,走出去了。 她一出院就惊呆了。 小黑毛驴的车板上驮着一只野狼,一只野猪,一只麋鹿,一只白狐,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毛驴子正对着秦风:“儿昂儿昂”地嘶吼。仿佛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秦风对陆暄暄道:“一会你随我去街上卖了。” 陆暄暄:“你为何一下打了这么多?” 秦风唇角挑起一道笑:“下次不一定能上街去了,趁着这回能多卖些自然就多卖些了。” 陆暄暄没细品秦风这话之中的深意,她觉得多卖些至少能多赚些钱,也不错。她告诉秦风:“你弟弟找你。” 秦风把绳子丢给陆暄暄,让她绑好货物。 半晌的功夫秦风便就出来了,秦力追了出来,望着陆暄暄:“闺女,吃饱了饭再上路。” 陆暄暄一愣,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不过她还是没多想,正好她肚子也有些饿了,她看向秦风:“你饿了么?我想吃点东西。” 秦风看了一眼陆暄暄的身影,没说话,转身和陆暄暄回去了厅里,饭桌上秦力和秦风始终沉默,陆暄暄望着门外的驴车,道:“这车货不知能卖多少钱。”她停顿住,细想一阵,道:“我给西村的刘屠户家里送过柴,和他倒是认识,但也不熟,拿不准他会不会坑了咱们,咱们没在街面上卖过货,不能叫人框了去,咱们可以先多问几家对比一下。” 秦力给陆暄暄递了个鸡腿:“闺女,吃个鸡腿。” 陆暄暄摆摆手:“我不吃了,爹爹若不想吃就给弟弟留着吧。” 秦力举着鸡腿,眼中流露几分不忍,看了秦风一眼,没有说话,强把手里的鸡腿放在了陆暄暄的碗里。 陆暄暄和秦风吃好了来在院中。 秦力站在门框,望着陆暄暄的身影,抿了抿唇,叫了秦风一声:“老大,你过来。” 秦风和秦力去了秦泰的房间,把房门也带上了。 秦泰轻声道:“大哥,那女孩不像个坏人,还是.....” 秦风顺着秦泰的方向看过去,秦泰便就噤声了。 秦力悄声道:“若是陆大山来讨要女儿该怎么办,万一闹到官府怎么办?” 秦风淡然的告诉秦力:“卖完了货,我带着她去后山,后山有一条小路,偏僻至极,我已经挖好了坑,把她杀了便就填上土,然后去找陆大山,告诉他,他的女儿跑走了,只要我先开口先找他要银子,他必然不敢再闹去官府。” 秦力脸色透着浓重的不忍,吸了口气,想说话,秦风淡淡道:“我先去了。”他转身出了房间。 毛驴拉着满车的货物上了路,秦风和陆暄暄没有坐在驴车上给它增添重量。 毫无防备的陆暄暄丝毫没有意识到走在她身后的秦风面容萧肃,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秦风对她下了杀心。 她自顾得在心里计议着路线,对秦风道:“未免多事,咱们还是选择从地里过去吧,就是远了些,但不会路过牌楼,没有捕快在那盘查。” 秦风似笑非笑道:“好啊。” 第二十二章 沾怂人压不住火 陆暄暄牵着小黑驴和秦风绕道而行,两个人步履轻快,谁也没有体谅到小黑驴的痛苦。 车板之上,单是一只大野猪的分量已足够令小黑驴吃不消了,更莫说还有一头公鹿,一匹野狼,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动物。 尽管秦风在身后替小黑驴往前推着驴车,可小黑驴走了不足一里地,嘴边已经开始喷出白沫子了,呼吸也发粗,不论陆暄暄如何挥鞭催促,小黑驴再不肯往前走了。 如果小黑驴会说话,此刻必然得嘶吼一句:【再走我得死】 秦风走到了毛驴眼前,拽了拽毛驴的绳子,毛驴卯着力气硬是不肯往前挪动,秦风使足力气拽它,所得到的结果不过就是毛驴站在原地对着秦风:“儿昂,儿昂”的嘶吼。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得就是驴,陆暄暄也没了办法,对秦风道:“你别拽它了,东西太多了,它拉不动了。”她想了想,道:“实在不行运回去一部分吧,明儿再运就是了。” “不,就今天。”秦风坚定的开口。 驴犯倔也就算了,人也跟着添堵,陆暄暄瞪了秦风一眼,皱眉道:“那就把野猪放回家去,咱们分两趟去卖。” “不用这么麻烦。”秦风走到了车板旁边,解开了绳子,摸到了野猪双蹄,双手拽着野猪前蹄,一把抄起了野猪,硬是将野猪背起来了。 陆暄暄:“.....路很远,你确定么?” “你别再这么多话了。”秦风冷冰冰的告诉她。 陆暄暄果然没说话了,她不说话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武疯子,免得路上徒生事端。 陆暄暄将白狐和野鸡拎起,小黑驴减轻了不少的负担,这才肯往前行。 路途果然很遥远,走到中途的时候,陆暄暄事不关己的看了秦风一眼,右黑又胖的大野猪压在秦风的背上,秦风虽然戴着面罩,陆暄暄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陆暄暄有种直觉,秦风也快要吐白沫了。小說中文網 真解气呀。 陆暄暄假么假事的对秦风道:“秦大哥,歇歇罢?” 她本以为秦风会倔强的怼她一句,没想到秦风大概是筋疲力尽了,一把将野猪扔在地上,歇息了片刻。 数九隆冬,汗珠顺着秦风的发丝往下淌,陆暄暄事不关己,若不是怕他发疯,她一定会得意洋洋的吹吹口哨什么的。 两人一驴,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了街口。 陆暄暄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秦风道:“你在这歇息一下,我去找屠户询个价,哪家开得高些,我们再带去卖。” 秦风把野猪扔在地上,没什么反应。 陆暄暄没直接走,虽然隔着面罩看不到秦风的神情,可她知道秦风一路背着野猪走来,此刻心内必定正是烦躁,她生怕他待会儿见人发了疯,想着还是安抚一下他的情绪,陆暄暄见得不远处有块大石头,遂对秦风道:“秦大哥,这有块大石头,我扶你坐下。”陆暄暄说着话,握住了秦风的腕子,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让他先摸了摸石头:“你坐在这就成,我很快回来。” 秦风坐在了石头上,他脸上戴着面罩,依然沉默着,却比往日显得更为安静。 陆暄暄一个人去了街面,她从街头转到了街尾,多方询价之下,陆暄暄发现屠户们开出的价格都所差无多,陆暄暄在两家屠户之间摇摆不定,一个是王屠户,虽然素不相识,只是询价之时陆暄暄发现对方话不多,可看上去忠厚本分。另外一个刘屠户是她曾经给送过柴的,也算是认识,见她来了热情招待,当场割了两只猪耳朵非让陆暄暄带着回家炒菜,陆暄暄不好意思拿,刘屠户热情的把猪耳朵塞进她手里:“跟你刘哥还见啥外呢。” 陆暄暄最终决定还是卖给熟人刘屠户。 陆暄暄带着秦风和驴车将货物拉来,刘屠户看见了戴着面罩的秦风愣了一下,转头看着陆暄暄:“这是哪个?” “刘大哥,这位是我夫君。”陆暄暄朝着刘屠户笑了笑,刘屠户没笑,两眼发直的盯着陆暄暄:“你成亲了?” 陆暄暄一愣:“啊,是啊,成亲了。” 陆暄暄指了指车板上的货物,问刘屠户:“刘大哥,这车货能卖多少?” 刘屠户面色沉下来了不少,脸上和煦的笑容也消失了,斜眼扫了一眼货物,道:“瞧着你的面子上,给你十两银子吧。” 陆暄暄先前也询过价了,这些货物大概也是值这些钱的。 刘屠户扭头回了屋子拿银子,再出来时,冷声对秦风道:“愣着干啥呢?!把货给我卸下来啊!” 陆暄暄下意识看向秦风,见他伫立在原地不动,他就那么看着刘屠户,也不说话。 刘屠户:“快点啊。” 陆暄暄愣住了,心说这刘屠户怎么突然之间变脸了,怎么回事? 秦风站在车板旁边,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刘屠户的虚影。 陆暄暄怕秦风当众犯了癔症,赶紧对着刘屠户挤出个笑容:“好,好,我们这就卸。”她来在车板前解开绳子,站在秦风身背后轻声道:“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脸了,先前我来问价,他不是这样的态度,估计适才碰见什么事了,心情可能不大好,咱们别跟他计较,来都来了,卖了得了。” 秦风冷笑一声,将手放在了绳索上,他揶揄一笑,反问她:“他为何而突然变脸,你不知道么?” 秦风的声音没有故意压低。 陆暄暄没听懂,刘屠户听懂了。 刘屠户老脸火辣辣的烧,一拍案板,恼羞成怒了:“你说什么?你这话是啥意思?”他说着话,朝着秦风走过来了:“你把话说清楚喽,别在这儿阴阳怪气!我是见你女人可怜,才送了她猪耳朵!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没人提猪耳朵的事儿,刘屠户刻意的解释起来了,陆暄暄看着刘屠户涨红的脸,十足的不打自招。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刘屠户为何听说她成了亲立马态度变得冷漠了,敢情是对她起了色心。她赶紧把手里的猪耳朵放在了案板上:“算了,我们去别家卖。” 刘屠户见秦风没接茬,只是弯身打算扛起野猪,刘屠户便顺理成章的拿秦风当怂蛋,他右手叉上了腰,歪着头看着秦风:“就你打的这烂货,我能卖你们十两那是给足了你媳妇的面子,你还在这里甩闲话,娘的,真是个不值得人可怜的玩意儿。” “嘭”地一声,野猪摔在了地上,尘土弥漫,秦风直起脊梁,鼻尖微微耸了耸,薄唇紧抿,他攥了攥拳,冷眼望着刘屠户。 动了!秦风鼻子动了! 陆暄暄清楚的意识到这代表着秦风的癔症即将犯了,她最先瞅了一眼摊位上的菜刀,赶紧退至秦风身后,锢住了秦风的右手腕,踮起脚尖,在他身后声若蚊蝇的哼哼:“可别冲动,想想二弟。”她停顿住,眼睛四下观望,心中霎时一紧,摇了摇秦风的手,轻声告诉他:“不要冲动,远处有两个捕快在买包子!你可千万别生事,否则咱们全都完蛋了!” 她推了推秦风,道:“咱们走。”她蹲下身来,抱起野猪头,秦风紧了紧拳头,克制地托起了野猪的后蹄。 这世上有一种人,沾怂人压不住火。 刘屠户显然就是这种人,秦风和陆暄暄的退让,反而让刘屠户得寸进尺,刘屠户冷声道:“我问你话,你哑巴了不成?”他见二人还不说话,嘴角溢着轻蔑的笑,趁着秦风弯身的档口抬手把他脸上的面罩摘下来了:“问你话呢!” 第二十三章 摇钱树 蹲在地上的陆暄暄眼前先看到了落下来的面罩,心下一沉,接踵而至的是刘屠户轻蔑而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这脸上是啥玩意啊?”他停顿住,看着陆暄暄:“陆暄暄,你说你挺标致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癞蛤蟆啊?” 陆暄暄下意识的抬头,见得已经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她慌张捡起面罩给秦风扣上了,她往前看看,见得远处那两个捕快已经买完包子离开了。 陆暄暄愤而起身怒骂道:“姓刘的!你个臭不要脸的老色胚!” 陆暄暄中气十足的叫骂,引得街上的行人驻足围观,大家默契的围聚了上来,把他们三人包围成了一个小半弧,争先恐后一睹“老色胚”的风采。 陆暄暄彻底翻了脸,指着刘屠户鼻梁骂:“先前我独自前来,你又送我猪耳朵,又一口一个自己人的讨好我,这会儿见着我男人来了,你来了个大变脸!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存得什么心!我们不跟你计较,你反倒得寸进尺了?老色胚子,你再敢对我们不敬,我剁了你手!”小說中文網 陆暄暄双目赤红,语速极快,丝毫没给刘屠户辩驳的机会,她甚至脸冲着围观行人说话:“大家给我夫妇评评理!他是不是个老色胚子!” “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接了一句。 陆暄暄气势更涨:“老色胚子,你没见过女人吗?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办这种孟浪的下贱事,你可真不要脸!” 陆暄暄避重就轻,没细说刘屠户办哪种下贱事,而这恰恰使得所有人都认为刘屠户一定是当着人家男人的面,调戏了这小妇人,太恶劣了,简直令人发指。 “真不要脸!”有人低声附和着。 比起陆暄暄的气势如虹,刘屠户显然就略逊一筹,他脸涨得更红了,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处于心虚,瞪着两只眼睛反反复复的就那一句话:“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怎么老色胚了?你把话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喽!” “自己琢磨去吧你!”陆暄暄瞪了“老色胚”一眼,牵驴就走。 秦风扛着野猪跟在陆暄暄身后。 陆暄暄这人一向有个习惯,当她的情绪顶上去了,眼窝子就浅了。她此刻很激动,眼泪簌簌落下来了,这毫无任何原由,单纯因为激动使然,她低声抽噎了两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还不忘回头宽慰秦风:“没事,咱们卖去别家,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可以卖。” 陆暄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尽管秦风看不到,可也能感觉得到眼前的人在潸然泪下。 陆暄暄带着秦风去找另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王屠户卖肉。 二人来在了王屠户的摊位前,陆暄暄问王屠户:“这些怎么卖?” 王屠户看了一眼,道:“大概不低于十两银子,具体得称重之后给您算。” 王屠户帮忙将货物歇下,剥皮取肉,利落的先剥下了一张完整的狐皮抛给了陆暄暄,陆暄暄一愣,看着王屠户:“这个不要么?” 王屠户告诉她:“你走到街口左拐,有家买皮裘的铺子,他们家收这些动物皮毛,你这狐皮通体雪白又无杂色,少说能卖个三十两呢,你自己卖给他们就行了。” “三十两啊?”那姓刘的屠户当时可没告诉陆暄暄这个。 陆暄暄连声给王屠户道谢:“王大哥,多谢您了,您若不说,我们夫妇都不懂这些。” 王屠户笑了笑:“你们早晚是会懂得,既便我不与你们说,你们自己也有一天能摸索到,我也没有必要跟你们使这个心眼,做生意要讲良心。” 王屠户取来了秤砣逐一称重之后,对陆暄暄道:“十五两。我去给您拿银子。” 陆暄暄收了钱后,又将动物皮毛拿去了裘皮铺子去卖,一张鹿皮,一张猪皮,一张狼皮,两张兔皮,一张通体雪白的狐皮,由于秦风射出的箭是他自己制作的细竹,故而皮毛没有明显的伤痕,又因白狐皮品相极佳,掌柜的十分满意,给了他们七十两银子,这一个晌午的工夫两个人竟然赚了八十五两银子。 陆暄暄注视着身姿高挑的秦风,像是注视着一株行走的摇钱树一样! 掌柜的姓赵,和猎户打了小半生的交道,这村里的猎户不在少数,动物的警惕性也越来越高,今年冬天,听老猎户说连掉入陷阱里的动物都少了。当赵掌柜听陆暄暄说这是秦风一个上午的收获时,人都惊了,这会儿店里没客人,赵掌柜命小二取银子,又拉着秦风让他们二人坐下来歇脚。秦风话不多,赵掌柜很亢奋: “秦兄,你可真有法子啊,今年冬天多少老猎户跟我抱怨,说山上的猎物不好打了,有的一个月也都未必能打来一只鹿,你一晌午的功夫竟然能打了这些东西?你可真厉害了,下次再有这么好的货就来我这卖,我一定给你们实价。” 秦风:“也是赶巧了而已,运气好。” 赵掌柜:“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别谦虚,有能耐就是有能耐。” 陆暄暄问赵掌柜:“赵掌柜,若是打来一只老虎能卖多少钱啊?” 赵掌柜:“若是打得来老虎,成色品相若是好,我给你三两黄金。” 陆暄暄站起来了:“什么?三两黄金?!” “一两黄金十两银,不抵大虫一张皮。”赵掌柜仰头笑笑:“不过那东西可不好打啊,上次十几个猎户上山一起去东山打虎,死了俩人,伤了四个,最后还让那老虎跑掉了。” 陆暄暄骤然一惊,想起来上次秦风打的老虎只和那山中猎户换了五两银子,以及她身上这件棉袄和羊裘披风,登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陆暄暄看了一眼秦风,见他面无表情的喝茶。也对,癔症之人,对银子没什么概念。 小二送来了鼓囊囊的银包袱,陆暄暄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陆暄暄走到柜前,见柜后的架子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靴子,掌柜的走过来问她看中哪双了,陆暄暄指着一双鹿皮的问掌柜的:“这多少钱啊?” “对外是卖十五两。你们若是有心要,我就不挣你们钱了,十两拿走罢。” “十两.....”陆暄暄低头瞧瞧,将手探入了鞋子里,鞋子里面儿有一层羊毛,暖和舒适,她拿着鞋子走到秦风身畔,她蹲下来,把鞋子放在秦风的脚边比比。秦风愣了一下,问她:“你要给我买鞋?” “嗯。”陆暄暄声音轻轻的:“来,我帮你试一下。” 秦风沉默了,他由着陆暄暄把脚上的旧靴子褪下,换上了新靴,陆暄暄让他走两步试试,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明显的魂不守舍。 陆暄暄付了钱,叫上秦风一起出去,秦风站在屋子里不动,看了一会陆暄暄涣散的虚影:“你给我买鞋做什么?” 陆暄暄心里想的是,你这株摇钱树的作用可太大了,好马配好鞍,你可得配双好鞋穿,免得到时候崴了脚,坠了崖,咽了气儿,那可就全完了。 可她嘴上说的却是:“秦大哥常走山路,买双好鞋穿着不磨脚。” 秦风沉默着,没有说话,陆暄暄把鼓囊囊的银子塞进了秦风的怀里,并且低声嘱咐他:“你会功夫,放你身上安全。” 她说完了话,转身要出去。 “陆暄暄......”秦风站在铺子里,蓦地叫住她了。 第二十四章 飞升成仙 “嗯?”陆暄暄回过头来,望着秦风:“怎么了?秦大哥?” 秦风抿了抿薄唇,犹豫了一下,面目冷萧了下去,摆摆手:“走罢。” 陆暄暄回去的路上买了蔬菜瓜果,买了新布,又买了些针,棉线,锥子,顶针。买东西总归是一件令人感到快乐的事情,更令陆暄暄感到快乐的,是这武疯子到底不是百无一用的,一上午卖出猎物的银钱让她对于逃犯之家的未来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通缉令不会永远贴在城门口,只要秦老二不出门见人,在这地方避个几年风头,总会有新的犯人的通缉令取而代之。有了银子,慢慢攒着,以后做个小买卖,将来倘若秦老二落了网,也能花钱疏通关系,说不定命还能保住。 陆暄暄越寻思眼睛越亮,低声问秦风:“秦大哥,咱家以前是做生意的么?做的什么生意?咱们若是积攒些银子,在这地方重新做个买卖是不是也不错?” 秦风没说话,只是摇头。 陆暄暄一想这样的正事,还是不要跟头脑不清醒的秦风交流,回家和秦力细聊便是。 陆暄暄和秦风各自坐在驴车板左右,她荡着双腿,和秦风计划着家里所缺的物件:“对啦秦大哥,我适才瞧见有做磨盘的石匠呢,咱们下次上街也让他打块磨盘吧?能用来磨面,还能磨豆浆,我问那石匠了,他说分好几种,最好的有二两的,普通的七钱银子,最次的三钱,他说三钱的将就着也能用,咱们买哪种好啊?” “随便吧。”秦风心猿意马的应和着。 “那就七钱的,等明儿个我来就找他定。”陆暄暄手里抱着针线笸箩,笑眯眯的告诉秦风:“回去以后我给咱爹和咱弟也做鞋子穿,我纳的鞋子好得很呐!” 秦风神情一滞,蓦地看向陆暄暄:“你会做鞋?” “是啊,怎么了?这很稀奇么?村里长大的丫头谁不会这个呀。” 秦风:“那你为何不会做饭?村里长大的丫头,不会做饭,这就很稀奇了。” “我爹从没让我干过那些活儿,他说女孩儿手沾了阳春水,手就糙了,不好看了。”陆暄暄说罢垂脸瞧着自己的手掌,眉间轻轻拢起:“其实我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他是担心我手糙了不好把我卖了。” 陆暄暄笑起来:“不过我运气好,来了秦家,不管怎么说,总比沦落风尘强了许多吧。”陆暄暄话至此处还不忘拍个马屁:“所以,我很感谢你们呀。” 马屁显然没有奏效,秦风没什么反应,依旧目不斜视的赶车。 陆暄暄见到前面有一酒家,想给秦力打些酒,她让秦风停车,跳下车去,走出两步,忽又来在秦风身畔:“秦大哥,你爱喝什么酒?” 她连问两声,秦风一声回答都没有,他似乎又陷入到了思考之中,陆暄暄见他没有反应,便就没管他,独自去了酒坊打酒。 秦风独自坐在车板之上,蜷起右腿,右臂自然的搭在右膝上,凝神思索着什么。 不会儿听得脚步声传来,车板往下轻轻一沉,陆暄暄轻快的声音传至秦风的耳畔:“给你也打了一壶。”她说着话“咚”地一声把酒塞拔了,放在了秦风的鼻尖:“闻闻,香不香?” 如果秦风没有带着面罩,那么陆暄暄此刻将会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暄暄笑声如银铃:“很香吧?这是好酒,二钱银子呢。” “走了。”秦风道。 二人赶着驴车出了街面,沿原路返回,只是行至一条岔路口时,秦风勒住了缰绳,他坐在车板上,犹豫良久,最终决定抽紧小黑驴的缰绳,将驴往右边牵引。 陆暄暄指着左边的岔路,给秦风指路:“诶,错啦,错啦,不是右边,咱们应该往左走。” “右边有我做的一个陷阱,你陪我去看看有没有猎物。” “好。”毫无防备的陆暄暄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早上吃得饱,我一点儿也不饿,我给爹爹他们买了几个肉包子,羊肉大葱馅儿的,爹一准儿爱吃,适才我买了条鱼,晚上咱们熬鱼吃,唐嫂子教我啦,她说土豆豆角一块儿放里头,最后把棒子面儿贴在铁锅边上,她说这叫一锅出,好吃极了!” 秦风终于没有忍住,问陆暄暄:“你为何一路如此兴奋?” “啊?”陆暄暄怔了怔,扬起眉来,望着秦风:“我有么?” “你不会真的只是因为今日赚了些银子就这么兴奋吧?” 陆暄暄无辜的望着秦风,试探着问他:“赚了银子,不能兴奋么?” 二人对视片刻,秦风声音冷冰冰的:“你真的应该搭台子去唱戏,时至今日,你还不说实话?” 陆暄暄蓦然警惕起来:“秦大哥,你可千万别闹,咱们好好的,听话,乖啊。” 秦风冷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吐纳法谁教你的?” 上一次,陆暄暄因为这个吐纳法挨了秦风的打,这一次,她听见这三个字更慌了,这个武疯子癔症又发作了,一定是的。 陆暄暄浑身颤抖着,脸都白了,如果这次再说不知道,很可能会刺激到武疯子,她必须得给他一个答案,陆暄暄仔细回忆着上次秦风说过的话,她依稀记着他是说过这是什么调息之功法,她灵机一动,信口胡诌道:“是个游方的道爷教的。说是能修炼仙法,早日飞升成仙。” 秦风气乐了,点点头,赶着驴车前行。 陆暄暄观察着秦风,他此刻看上去倒挺平静的。 二人一路没有言语,驴车往前行了足有两个时辰,举目眺望方才依稀望见一片荒林,这荒林通往深山,道路崎岖难行,又因得山中常有猛兽出没,鲜有人来,此刻太阳已经降欲西斜,陆暄暄也没想到这么远,她并不知道秦风已经给她挖好了坑,只当秦风每日要走这么遥远的路途来此地布下陷阱,她不解的问秦风:“秦大哥,咱们村子四面环山,你为何要挑选这么远的地方布陷阱啊?” 秦风:“因为这里人少,做事方便啊。”他唇角衔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说话之间已勒住了驴车:“下车吧,前面的路不好走,赶不了车。” 也是,毕竟他们一家子是逃犯,自然要选幽静的地方了。 陆暄暄也从驴车上跳下来了,她左右瞧瞧,有些不放心:“驴车上买了不少东西,会不会丢啊?” 秦风薄薄的唇轻轻扬起,他轻声告诉她:“这没人来。” 陆暄暄跟在秦风身后,脚下的山路崎岖,还有一些尚未消融的积雪,稍有不慎脚下就会打滑,她跟着秦风行至陡峭的半山坡上,秦风修长的手摩挲着树干往前行,直至摸到了树皮上面做了记号的树干,这才停下了脚步,他眼睛不好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辨认方向。秦风来在树旁野草前,弯身将野草席子掀开,露出了他事先埋好的,深邃的坑。 尘土飞扬,陆暄暄抬手捂住了鼻尖,眯起眼睛探头好奇的向下俯瞰张望,见得坑内掩埋着密密麻麻的锋利的竹竿:“哇,这就是陷阱呀?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秦风站在陆暄暄的身后,凝视着她涣散的虚影,低声喃喃道:“陆暄暄......” “嗯?”陆暄暄专心致志的望着坑里的竹竿,心想这要是掉下去个小动物,一准儿得成了筛子。 “你别怪我。”秦风的声音不大:“我不能留后患。” 陆暄暄哈哈笑了:“秦大哥,你自己叨咕什么呐?”她回过头来,陡然惊呼一声。 第二十五章 大无畏的女孩 “啊!!” 陆暄暄惊恐地叫了一声。 秦风确信自己还没有动手,冷不丁被陆暄暄这么一叫嚷,他一愣。 秦风身后的枝丫之上盘踞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小蛇,小蛇通体生长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斑,一双眼眸射出冷冷的寒光,本来正提防得凝望着秦风,哪知道被陆暄暄见着了,陆暄暄骤然一叫嚷,那小蛇受了惊,决意来个先发制人,朝着秦风扑来,一口咬在了秦风的脖颈之上。 “啊!”秦风低喝一声,抬手扯下了小蛇,一把将其抛入深坑之中。 陆暄暄看呆了。 她手足无措地望着秦风脖颈之上那两道小血点,亲眼见得秦风踉踉跄跄地朝她走了两步,薄如刀削的唇渐渐泛上了紫色,仰头倒了过去。 “秦大哥!你没事吧?”她扑过去,推了推秦风,见他嘴唇轻轻颤着,她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陆暄暄心说这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呀!好好一株摇钱树,这要是突然中毒死了可全都完了!关键他死了,自己往后怎么办呀,自己和他没有夫妻之实,只担了个夫妻虚名而已,是不是还得给他守寡呀? 事关陆暄暄自己的切身利益,她急的眼睛都红了,豆大的眼泪落下来了:“秦大哥!你可别死了啊!”她试图把秦风拽起来,秦风看着瘦,却没想到这么沉,她怎么也拽不动他,勉强将他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卯足力气也拽不起来他,反而被他带得仰头倒在了地上。 陆暄暄盯着秦风脖颈上的伤口,心下焦躁的想着他不能死啊,他死了财路可就断了!她脑袋一热,将唇敷了上去,用力一吸吮,歪头吐在了地上,心里头一惊,血是黑的。 她:“呸呸呸”地吐干净,也不敢再试了,她怕把自己命也搭上,这可不能儿戏了。 她舌头也有点麻了,见得秦风嘴唇依旧在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陆暄暄把耳朵贴上去,听得秦风声音虚弱的告诉她:“衣服里有解药。” 是了,山中的毒虫猛兽多,他身为猎户自然会揣着解药以备不时之需,陆暄暄将手探入了秦风的衣襟,把鼓囊囊的银包袱拿出,一个小白瓶也被带了出来,陆暄暄抓起了白瓶子,想问秦风是不是这个,她嘴巴感觉更麻了,舌头也发僵,不清不楚的问他:“四则个么?” 秦风点点头,陆暄暄倒出了一粒,喂给了秦风,眼前一黑,自己也晕了过去。 秦风耳畔里闪烁着耳鸣的声音,解药发挥作用尚且需要一会儿,他转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陆暄暄。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吐纳法也不仅仅是习武之人调息所用,道家也常以此修炼内息。如果一个游方的道士,化缘到了她家,为了感谢对方的一餐之恩,教习吐纳法作为回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这一路上,秦风听到陆暄暄为了自己和屠户起了争执,还落了泪水,她给他买了好鞋,给他打了好酒,如果秦风没记错,她什么都没给自己买过。一路上她精打细算的得和他计议着将来的小日子,她临危之时,甚至不惧蛇毒为自己吸出毒汁。 天底下竟有这种善良单纯美好大无畏的女孩?!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再坚如磐石的心,也禁不住这样的柔情关怀,至此,秦风终于意识到,是自己认错了人,他险些铸成大错,误将一个善良无辜的小生命无情的扼杀掉。 但是—— 秦风毕竟是误会了。 秦风并不晓得那小蛇是因为陆暄暄的突然尖叫而扑来的,在这一路上,秦风不晓得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知道陆暄暄的落泪不是出于心疼,而是因为激动使然,不晓得陆暄暄把他当成赚钱的骡子才给他配了个好鞍,喂最好的草料。他更不晓得陆暄暄为他吸出毒汁全然是因为惧怕失去这一株摇钱树的惊惶之下,脑袋瓜子一热而做出的昏头决定,在她发现吐出的是黑血之后,她很快就没有肯再帮他吸出毒汁了。 可秦风并不知道这些,他不再对她设防了,彻底打消了心底里的狐疑,待得秦风恢复了力气,赶紧将药丸喂给了陆暄暄吞下,他把陆暄暄背了起来,朝着林外走去,陆暄暄闷哼了一声,伏在秦风的背上,轻声喃喃着什么。 秦风:“你说什么?” 陆暄暄气若游丝的告诉他:“蝇子没拿。” “什么蝇子?”秦风顿住脚步,把陆暄暄往上背了背,回身去看,见得银子包袱落在了地上,秦风挑起唇角,玩世不恭的一笑,背着她走到了银子包袱前,弯身捡起来,单手递给了陆暄暄,陆暄暄虽然有气无力的,但握到银子包袱的刹那小手精准干脆的握紧了包袱。 秦风:“以后我打来猎物的银子全归你,你想怎么花也都随你。” “好。”陆暄暄认认真真的答应了:“说发算发。” 秦风展颜笑了:“嗯,说话算话。当做对你之前的弥补了。” 陆暄暄头脑昏聩,没有细想什么弥补不弥补的事情。 秦风把她放在了驴车板上,她四仰八叉的仰头躺着,两只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银子包袱,这会儿她整个身子没有力气,只是怀里的银子让她心满意足的的凝望着灿烂的晚霞。 陆暄暄的脑袋里只思索着一件事儿: 以后银子都归我管,我得攒钱,让钱生钱。 秦风赶着驴车到家时月亮早就出来了,陆暄暄躺在车板上睡着了,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温暖的炕上了。 房间里点着灯,一束阑珊的光影,她盖着棉被,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门帘挑起,陆暄暄提防的看去,见得是秦风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我爹做的,味道不怎么样,将就着吃吧。” 陆暄暄冷眼看着秦风,感觉他有点和往日不大相同,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没说什么,兀自用饭。 秦风:“用不用给你去请个郎中来?” 陆暄暄抬眼看着秦风,感觉他有点反常:“不用了秦大哥,我好多了。” 秦风点点头,坐在了炕桌旁边。 秦力的烧菜水平用难以下咽来形容绝不夸张,炒糊了的白菜入口还嚼出了一股刷锅水的怪味儿,陆暄暄只好拿了一个红薯吃,红薯软踏踏的,盘子里汪着一层黄水儿,一捏就碎,陆暄暄吃了两口,便不想吃了。 秦风:“吃不惯?” “嗯,也不是,主要是我没什么胃口。”陆暄暄舔了舔手指上的红薯渣。 秦风起身拿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棉袄:“我去给你买些吃食。” “......”陆暄暄吃惊的看着秦风:“你给我买吃食?这么晚了你上哪买吃食?” 秦风:“我去找找。” “诶!秦大哥留步。”陆暄暄叫住了秦风,他太反常了,反常的让陆暄暄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没深究,一个身患癔症的人,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所以,陆暄暄耐心的和他说:“秦大哥,我少吃一顿不妨事的,天黑了外面不安全,还是不要出去,我不饿,真的。”陆暄暄心说,万一你点子背,让熊瞎子再拍了脸,摇钱树可就没了。 秦风看了一眼陆暄暄,兀自穿上了棉袄:“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你放心。”话音未落,人就出去了。 陆暄暄:“......” 第二十六章 你嫁了个癞蛤蟆 秦风回来的并不快。 陆暄暄把破了洞的门帘换成了新买回来的花布,又自己烧了桶热水在房间里洗澡,洗净之后头发都快晾干了,秦风还没回来。 她随手拿了一根短竹竿,一掰两半,把头发挽起来,将自己今日买来的东西归置到柜子里,打开柜门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柜子里放着今日打猎所赚得的银子。 鼓囊囊的银子包袱和她的小包袱放在一起,看来秦风说的是真的,银子都归她。 “吱呀”一声,厅里的门开了,陆暄暄知道是秦风回来了,她将柜门合上,挑帘出去,见得秦风手里拎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油纸包:“我找到家没关门的酒馆,买了些下酒菜,你将就着吃点。” “冷不冷?”陆暄暄接过了秦风手里的油纸包,心说你若染了风寒明儿可打不了猎物了,她顺势拉着秦风的袖子把他带进了屋:“快进屋暖和暖和。” 秦风没说话,由着她的手拽着自己的袖角。 陆暄暄坐在了炕边上,油纸包逐一打开,卤鸭脖,花生米,猪肝,大多都是下酒的凉菜,秦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炊饼递给了陆暄暄。 陆暄暄接过了炊饼,一掰两半,递给了秦风一半:“秦大哥,你干的是体力活,你多吃点。” 秦风没接:“我不饿,你吃吧。” “爹爹做饭不好吃,你肯定晚上也没吃多少,我又不干活,少吃些不碍事的。”陆暄暄两只眼睛冒光,像是盯着一匹宝马,手里的炊饼都快怵到秦风嘴里去了,这举动无疑更像是给一匹野马喂草料。 秦风没吃:“我喝点酒。”他顿了顿,看向陆暄暄:“你会喝酒么?” “不会,闻着就辣。”陆暄暄一抹嘴儿,下了炕,出去给秦风拿来了酒碗和筷子,嘱咐他道:“别光喝酒,夹菜吃。” 秦风接过了碗筷来,习惯性的用手拂了拂桌面,从前桌面上总是会触摸到一层尘灰,可自从这丫头来了,他的手再没摸到过灰,室内的味道也常是清清爽爽的。 秦风一抬手,将樟木箱子上的酒壶拿来了,他眼睛不好使,自己的东西心里都清楚在哪,最怕别人乱动他的东西,可秦风从前没有和陆暄暄说过这些,但是陆暄暄挺有眼力界,她从来没擅自挪动过秦风的东西。 两个人吃饭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几句闲话,陆暄暄吃好饭后,这会儿还不困,便就把笸箩拿来,扯了块布,来在秦风的面前蹲下:“秦大哥,你别动,我给你量量脚的大小。” “做什么?”秦风问她。 “给你做双鞋。爹和弟弟都睡下了,明儿再给他们量吧。”陆暄暄丈量好了,用小红砖块在布上划了记号,来在了炕桌前坐下剪裁。 秦风:“你今才给我买了双鞋,怎么又要给我做?” “嗐,在家穿呗。千层底儿的,穿着舒坦。” 屋子里的光影在秦风的眼中看来格外的涣散,他只看到了一束朦朦胧胧的身影坐在炕桌前用锥子纳鞋底,她盘腿坐在炕沿边,动作娴熟,他就用自己那双不好使的眼眸定定的望着她,看着她安静的坐在油灯前穿针引线。 陆暄暄瞥了一眼秦风,用银针搔了搔头发,她不太想让他喝多,不喝酒他还时不时犯起癫来,若是酒喝多了,保不齐会耍疯,于是,陆暄暄劝秦风:“秦大哥,少喝些吧,毕竟酒喝多了伤身。” 这话不论换谁听起来都像是嘘寒问暖,故而秦风怔怔的望着陆暄暄。 二人四目相接,静谧一阵,秦风蓦地开口唤她:“暄暄......” “啊?”这个过分亲密的称呼使得陆暄暄蓦然警惕起来。 秦风漫揉了揉脖子,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以前,是我错怪你了。” “......”陆暄暄没接茬,没接茬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秦风开始胡言乱语了,紧接着可能又要出手伤人了,陆暄暄紧张起来,放下了纳了一半的鞋底,收拾起了桌面:“秦大哥,还是别喝太多了吧。” 秦风没说什么,只是帮着她收拾桌子,陆暄暄不让他沾手,怕他砸了碗筷伤了她,和风细雨的制止他道:“我来就行。” 陆暄暄把东西归置到了灶房,她把炕边的木盆拿起来:“秦大哥,我给你打盆水洗洗脚。” “别。”秦风走了过来,接过了陆暄暄手里的盆,很认真的告诉她:“以后不用你干这个。” “?”陆暄暄仰头看着秦风,他这一宿表现得太过于善意了,善意得让她背后发毛:“那...那我干什么?” 秦风似乎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下陆暄暄这个问题,然后反问她:“你喜欢做什么呢?”Www.XSZWω8.ΝΕt “我喜欢做什么?”陆暄暄眼睛往上翻翻,映入她脑海里的两个字就是银子:“我喜欢钱生钱。” 秦风笑了:“我说了,以后我卖猎物换来的钱都归你,你拿去怎么钱生钱都行。” “真的啊?”陆暄暄心花怒放。 秦风:“早点睡吧。” 他说完了话,便就拿着木盆出去了。 陆暄暄一觉睡下做了个大美梦,她梦见秦风第二天打来了满车珍禽异兽猎物,当中还有老虎和大黑熊,掌柜的给了她一包袱黄金,陆暄暄干脆笑醒了。 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 秦风早就出去了,陆暄暄充满干劲的起身,她洗漱好,去了灶房熬鱼,待得香味儿四溢时,秦力是闻着味儿出来的:“哎哟,暄暄!做饭啦?!” “爹!我熬了鱼,”陆暄暄和秦力打了个招呼。 秦力点点头,看了看陆暄暄,笑而不语的转身回屋去了。 陆暄暄时不时的透过灶房的窗户往外张望,期待着秦风戴着丰硕的猎物回来,一天就赚八十五两,两天就是一百七十两,照这个势头,半个月下来,能买一间三进院儿的宅子! 这简直是直接暴富的活计! 但秦风今天让她失望了,他两手空空的回来,显然没有打到猎物。他来在厨房,打了盆水净了手,若无其事的问陆暄暄:“我爹起身了么?” “没有打到猎物吗?”陆暄暄没回答秦风的问题。 秦风点头:“是啊。”他吸吸鼻子,又问她:“你身子好了么?我帮你.....” “怎么没有打到猎物呢?”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秦风,再一次无情的打断了秦风的话。 秦风看了陆暄暄一眼,直起身来,负着手告诉她:“我不是天天都能打到猎物的。” 陆暄暄失望至极。 静了一阵,秦风大概是感觉到了陆暄暄的失望,所以,他心平气和的告诉她:“陆暄暄,昨天是个例外,也就只能有那一次的例外。若为长久计,今后不能那么做事。” 陆暄暄还想追问,秦风人就出去了。 今儿秦风没打回来猎物,故而不用去街上贩卖,陆暄暄便就丈量了秦力和秦泰的足量。 下午,陆大山破天荒的登门了。 他手里拎着一盒月香斋的点心,笑呵呵的与秦力寒暄,一口一个亲家公叫得十分亲切。 又见得秦风,拉着他的手亲切的问候他贤婿近来如何呀,只是说话之间不住的盯着他脸上的面罩细细观瞧。 陆暄暄挑帘对陆大山道:“爹,您来。” 陆大山笑呵呵的和秦力秦风寒暄了两句,转身来在房间里,他丝毫不见外,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陆暄暄当然知道陆大山来是为了什么,她坐在炕沿边,挑起眼来看着陆大山:“银子花完了?” 岂料陆大山皱起眉来,压低声音,满脸紧张的望着陆暄暄:“村里都传遍了!说你嫁了个癞蛤蟆!” 第二十七章 好健壮的体魄呀 陆暄暄嫁了一只癞蛤蟆。 这事是谁传的,显然再明显不过。 除了刘屠户没有第二人选了。 陆暄暄眯起眼来,沉声道:“村里还传什么了?” “没了,这还不够吗?背地里连我一快骂,说我为了银子,把你卖给了个癞蛤蟆一样的丑男人!几个长舌妇嚼舌头根子,让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陆大山贼眉鼠眼的回头看看帘子,又转过头来看着陆暄暄:“他怎么个癞蛤蟆法?脸上疙瘩很多吗?是上火了吗?” 陆暄暄面色铁青。 陆大山:“不过有人说见你们打了许多猎物去贩卖?真的假的?都说山上猎物近年来难打得很,他怎么打到这么多?卖了多少钱?嗯?” 陆暄暄蓦然怔住,抬眼看向陆大山。 她陡然反应过来,打了一车的猎物去贩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乍眼了。她后知后觉的才明白过来早晨秦风在灶房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家伙不犯癔症的时候还是个聪明人。 陆大山见得陆暄暄脸色不好,劝她道:“外人爱说啥就说啥罢,爹就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陆暄暄一双眼眸阴沉了下去,那刘屠户当真可恨,对她起了色心在先,又背地里败坏他们的名声,实在难咽下这口恶气。 陆大山:“闺女,你过得不错吧?爹过得不太好,家里断粮了.......” 陆暄暄打断了陆大山的哭穷:“爹,我若没记错,好像街上卖肉的刘屠户和刘奇沾着亲戚关系?” “嗯嗯,是有。”陆大山没心思说别人家的事:“闺女,爹要不是活不下去不跟你张这个嘴,你跟你男人说叨说叨,借我点银子吧,讨债的成天上门要钱,前几天他们差点把我绑走扔了河里头。” 陆暄暄把声音压得只有她和陆大山二人能听见:“爹,我婆家如今被人说三道四,我总不能放着这事不理,您帮我些忙,事成了以后,闺女少不了孝敬您。” 陆大山不理解:“帮什么忙?旁人爱说什么你就让他们说去呗,谁背后不被人议论啊。” 陆暄暄严肃的望着陆大山,把利害关系讲给陆大山听: “当时我们和刘屠户起了争执,他把秦大哥的面罩摘下来了,秦大哥脸上受过伤,我给他戴回去得很快,没有别人看到。所以这事除了他之外没别人会往外传。 如今刘屠户甚至还大肆宣扬秦大哥打了很多猎物这事,这分明是想让别的猎户眼红。日子久了,这可就是无穷无尽的后患,秦大哥在深山老林里打猎,若是和别的猎户起了争执,争抢猎物都是小事,就怕有眼红的小人背后算计他。 我得让这村里的人都知道刘屠户是个无赖小人,这样他说出口的话才不会有人信他。可是他和刘叔沾着亲戚,刘叔待咱们家不薄,你欠了那么久的利息人家半点没要,若是刘叔和他关系好,我看在刘叔这层关系上,先吃了这回的哑巴亏。” 陆大山:“好什么呀,他们本也不是亲兄弟,表亲而已。再说之前你刘叔铺子黄了,把那刘屠户得意的,他满处跟人宣扬你刘叔家的那点糟心事。”陆大山话至此处,不忘自夸:“在这一点上,你爹我就不同了,我向来不干那背后嚼别人家舌根的事……” 陆暄暄:“那就简单了。” 陆大山看着陆暄暄,莫名其妙的问她:“什么简单了,你想干啥?” 陆暄暄:“我要把刘屠户的名声搞臭,这样他说出的话犹如放屁,没人会信。” 陆大山就挺好奇的:“怎么把名声搞臭?” 陆暄暄只用了两天就把刘屠户的名声搞臭了。 陆大山常年混迹于赌坊,认识不少自称道上的赌徒,那些人终日无所事事,还很缺钱,陆暄暄让陆大山找了几个邻村且看着面生的男人,去刘屠户的摊子上闹事,无非就是污蔑刘屠户干买卖不公道,缺斤短两。 可这也不算污蔑,因为刘屠户做买卖本就不规矩,偏偏陆暄暄和陆大山找去的其中一个前去闹事的男人以前没染上赌瘾时候也做过屠户,一眼就从色泽之上看出来刘屠户钩子上挂着的猪肉是病死的猪,大肆宣扬刘屠户以次充好。周围人群窃窃私语的议论着,眼见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刘屠户生怕闹大了动静,早早关张收了摊。 刘屠户悻悻往家走,暗自咒骂今儿个倒霉,一拐弯撞到了个头戴面纱的女子。 女子哎哟一声,细软的身子跌在了地上,微微撩起眼帘,娇声斥道:“爷,您好健壮的体魄呀,把奴家的魂儿都撞没了。” 刘屠户的眼睛登时明亮了不少,连忙将那女子搀起来:“小娘子,我不是有心的,没伤着你吧?” “伤着了呢,脚崴了,走不得路了。”女子挑起妩媚的眼,轻声问他:“能不能劳您送我回家?” 听到这妙龄女子提出送我回家,刘屠户瞬间精神焕发:“好!好!你家在哪里?” 夜已经深了。 陆暄暄这边正坐在炕上给秦泰纳鞋底,秦风走了进来,问她:“你还不睡?” “给老二做鞋子,你先睡吧。” “老二又下不了床,不必着急给他做。”秦风坐在了炕桌对面。 陆暄暄笑了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他总不会一辈子下不了床吧。” 秦风没说话,静了一阵,忽问她:“你爹今日来和你说什么了?”尛說Φ紋網 陆暄暄抬眼看着秦风的面罩,不想刺激他村里人说你是只癞蛤蟆:“我爹除了找我借钱,还能有什么事?” 秦风:“我听见你们在屋里说什么癞蛤蟆?” 陆暄暄的手顿住了,心说这武疯子还学会听墙根了? 秦风耳边听不到陆暄暄的动静,她的虚影也定在那一动不动的,于是他解释道:“当然,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听着你爹说什么刘屠户,癞蛤蟆的,我便想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后面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到了。你爹爹走的时候我听着步履匆匆,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所以问问你。” 陆暄暄以一种逆来顺受的语气告诉秦风:“秦大哥,我们父女俩能做什么呢?人活于世,还能堵住别人的悠悠之口不成?旁人爱说什么就说罢,我爹走得匆忙那是他嫌我没给他银子,心里跟我堵着气呢。” 秦风懒洋洋的揉了揉脖子:“你这样柔弱温良的性子其实也好也不好。” 陆暄暄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秦风。 秦风弯身脱靴子,漫不经心道:“人善被人欺。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算了,那刘屠户不是见好就收的人,这次吃了哑巴亏,他当我秦风好欺负,往后难免还要徒生事端。” 一双靴子落了地,砸得陆暄暄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如果这是个正常人和她分析局势,或许陆暄暄会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可这是武疯子秦风,她实在害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于是陆暄暄焦虑的紧握手中的鞋底,对秦风道:“秦大哥,别生事,你可不能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你忍不住的时候就想想家里的弟弟,年迈的爹爹,切莫冲动行事,给家里招祸。” 秦风另一只靴子也脱了:“不会招祸的,更连累不到你身上,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以陆暄暄对武疯子的了解,她无法把心放在肚子里。 陆暄暄焦虑的下了炕,坐在了秦风身畔,语气带着央求:“秦大哥,千万别冲动行吗?你答应我行不行?” 秦风失去了耐心,语气里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早知你这么胆小我就不跟你说这些了。” 陆暄暄不想就这个问题和癔症秦风探讨下去了,癔症人就爱钻牛角尖,她得赶紧想个什么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陆暄暄打开了衣柜,拿出来一双崭新的布鞋,蹲在秦风脚边给他换上,轻声道:“秦大哥,布鞋做好了,你试试。” 她给他换好了鞋,见他不动,又推了推秦风的腿,轻声道:“秦大哥,你就听我的话罢,咱们忍个两天也就没事了。” 秦风一愣,歪头望着陆暄暄:“什么意思?” 然而秦风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村中一个男人的暴喝声犹如惊雷。 接踵而至是刘屠户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来人啊——杀人啦——” 第二十八章 一进门就扒我衣裳 刘屠户叫岔了音儿的嘶吼求救声打破了安谧的夜色。 周遭邻里黑洞洞的窗纸陆陆续续亮起来。 随着刘屠户声嘶力竭的求救声,门窗紧闭,一个出来路见不平的都没有。 唯有狗儿狺狺狂吠。 刘屠户赤着膀子被一个壮硕男人从一间土房里薅出来了。 男人膀大腰圆,又厚又大的手掌牢牢锁住了刘屠户的喉咙,目眦尽裂的一声暴喝:“你睡我媳妇?!” “没有!真没有!误会了!真误会了!”刘屠户光着膀子苍白的解释着:“壮士,你听我解释,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你娘的屁!我回来瞧见了个大满眼!你他娘的还赖账?” 屋子里冲出来一个女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扶着门框凄声泣道:“相公,这畜生一路尾随与我,待我一进门就扒我衣裳.....”女子话至此处哽咽住,悲声呜咽两声:“他毁了我的清白呀————” 刘屠户浑身一抖,扭头看着那女子:“你个娼妇!明明是你勾引我在先!” 男人扬手给了刘屠户一巴掌:“你承认你睡了我媳妇儿了?!走!去官府评理去!” 听到此处,邻居们的门开了,村民们堂而皇之的披着衣裳走出来看热闹。 刘屠户迅速扫了一眼人群,倍觉丢脸,只能吃了这哑巴亏,整个人往地上溜:“别别,别去官府,别去官府呀!有话好好说!里面说话行吗?我赔钱,我赔钱行吗?”Www.XSZWω8.ΝΕt 男人怒骂道:“我娘子清白没了!你赔得起吗你?!”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了,当中不乏好事者跑去了刘屠户家里给他家里的娘子和老娘报了信,刘屠户的娘子钱氏缠着自己年过七旬的老婆婆颠颠儿的赶来了。 人群默契的给钱氏和刘母让开了一条路,钱氏一见这场景,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腿嚎了起来:“我不活啦——刘大顺,你这个雷劈的啊,你整天在外头花天酒地你啥也不管啊——我里里外外操持我不容易哟——上有七十多的老娘你不管啊——下有三个孩子你不看啊——” 钱氏坐在地上嚎,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盘着双腿,身子前后晃荡,两只手还拍打着膝盖。 男人高声叫嚷着报官,刘母到底也不忍自己亲生儿子被送去官府,直对男人赔罪,连说带劝的说自己愿意赔钱,直和男人说进屋说话。 男人薅着刘屠户进了屋,刘母紧随其后。 钱氏还坐在地上哭嚎。 唐嫂子这回来得晚,和唐大哥只能挤在黑压压的人群末端,垫着脚都瞅不见,只能听见声音,急坏了:“怎么我听声音不是陈家出的事呢?” 唐大哥:“陈家早搬走了,房子租出去了,听说上个月租给了一对新婚夫妇。” 唐嫂子垫着脚想瞧瞧,只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后脑勺:“怎么光听刘家的哭啊?别人呢?进屋了?都赖你!让你快着点快着点,你瞧,来晚了吧,什么也看不着了!” 唐大哥也挺着急,左右瞧瞧,竟见得有人已经开始爬树上看了:“这怎么都来了?” 唐嫂子挺解气,捂着嘴低声对唐大哥道:“这姓刘的早就孟浪惯了,当初还对咱家大丫动手动脚的,我早盼着他有这么一天呢,老天开了眼!” 唐大哥想起这事还来气,咒骂一声:“王八羔子!他死了都不可惜!” 唐嫂子道:“人家暄暄骂他就没错,就是个色胚子,他还造谣人家暄暄找了个癞蛤蟆,我亲眼瞧见过暄暄的相公,高大挺拔,讲话彬彬有礼的,可比他这色胚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身旁有人高声叫道:“色胚子!” 刘母此刻已经赔了银子出来,正好听得一声色胚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回头对着儿子就是一巴掌:“早就跟你说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到底还是给家里惹了祸,这么多年,给你花钱找了多少营生,你不是喝酒误了事就是因为这种事作了祸,你个不要脸的孽障!我没你这么个儿子,打今儿往后,我跟儿媳妇大孙子过我们的,你自己过你自己的去吧!” 人群里有两个妇人议论着:“瞅瞅,瞅瞅,这么明事理的老婆婆我怎么遇不着呀?我家那个就知道护犊子,她儿子说树叶子是黑的,她也跟着说对!气死个活人。” “向着媳妇的,那都得是儿子混账。”旁边的妇女啧牙笑:“她挨了她儿子多少回打了。我听说刘屠户喝多了就撒酒疯,逮谁打谁,估计八成是真的,把亲娘都打寒了心了。” 人群是后半夜散去的。 第二天那对夫妇便就从这房子里搬走了,所有人都认为是男人觉得丢脸,可没人知道,这夫妇二人成亲十载,玩了十载仙人跳。 平时他们都是主动物色客人,生平第一遭被人介绍客人。 陆大山第二天又登秦家门,将捷报带来,陆暄暄有了昨天的经验,怕被秦风听了去,特地把陆大山带去了灶房说话,陆大山口若悬河的给陆暄暄讲完昨夜的事情,又有些疑惑,问她:“你怎么知道那夫妻两是玩仙人跳的?我去找他们跟他们说这事,那俩人乐坏了。” 陆暄暄:“以前打柴的时候,我瞧见过那女人勾引过一个樵夫。不过那个樵夫是个正人君子,没上了套。” 陆大山很疑惑:“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仙人跳?” 陆暄暄:“我当时也没往那边想,以为是个暗娼什么的,后来我无意之间路过几次他们家门前,见得那夫妇二人总是刻意的在人前出双入对的,若是暗娼,自然无需如此了。” 陆大山高竖大拇指:“闺女,你是这个。” 陆暄暄自然知道陆大山的吹捧是为了什么,她把怀里的银子包袱递给了陆大山:“五十两,以后咱俩两清了。你再来我也没了。这就是你卖我的钱,剩下的钱我都用来置办东西了。”陆暄暄把丑话先说在了前头:“爹,我在秦家不管钱,你这个银子花没了就算来找我,我也没有了。” “行行,你放心吧。”陆大山眼睛锃亮,一把将包袱揣进了胸口里,顾不上说别的话,钻出门就走了。 半路,被秦风截住了:“有点事想问问您。” 陆大山裹了裹胸口:“啥事?” 从这日开始,陆暄暄嫁给了一只癞蛤蟆的传言迅速被刘屠户被人当场捉奸而替代,刘屠户做生意不公道,好色的这些事在村子里其实早有耳闻,而真正让刘屠户被人唾弃的,是他不孝。 第三天夜里,刘屠户推着满车家当,趁着黑风高的夜色从村子里离开了。 刘屠户本名叫刘大顺,他深觉自己这几天的遭遇简直可以改名叫刘大背了,不仅被家人扫地出门,还被村子里的人唾弃,前途茫茫,“刘大背”推着满车行囊不知去何处安身。 路上,一个身穿花棉袄的窈窕少女站在树下,歪着头望着他笑。 刘屠户眼睛提防起来,沉声道:“陆暄暄?” 陆暄暄快步过来,把手里的五两银子递给刘屠户,一脸善意的对刘屠户道:“刘大哥,往日里咱们是有过过节,可我给您家送过柴,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刘大哥落魄了,我岂能落井下石,我家里也不宽裕,只能拿得出来这点,您别嫌少,装着罢。” 刘屠户愕然的望着陆暄暄。 陆暄暄:“刘大哥,往后日子还长,所幸的是你有一技之长,到哪里都不会饿着的,眼前路是难走了点儿,可天无绝人之路,你别灰心。” 刘屠户泪都要下来了,握着银袋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暄暄望着刘屠户无害似的一笑,以祝福的口气对他道:“刘大哥,一路平安。” 她说完了话,转身的刹那笑容就消失了。 伫立于远处的秦风头皮发麻。 第二十九章 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秦风此刻是真的头皮有些发麻。 他迷茫了。他足下踩着陆暄暄亲手给他缝制的绵软的布鞋,脑海里回忆着往昔她往日里种种嘘寒问暖温柔如水的语气,他怀疑那个善良单纯,怯懦娇弱,逆来顺受的陆暄暄极有可能统统都是装的。 秦风以三两银子为诱惑盘问过陆大山,陆大山声情并茂的将陆暄暄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当然,陆大山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毕竟这在任何人看起来,陆暄暄都是为了秦家筹谋计议。 唯独对于秦风来说,陆暄暄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秦风甚至怀疑陆暄暄的本来面目大概是个豆腐嘴,刀子心,笑里藏刀的那种人。她手段狠辣,轻而易举将刘屠户致于无力翻身之地,她在背后做得干脆利落,甚至让刘屠户对她感恩戴德,如果没有意外,刘屠户大概到寿终正寝的那天都不会想到这件事背后的操纵者是陆暄暄。 秦风甚至有一种直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 平日里当陆暄暄每逢用那种温柔而逆来顺受的口气和他怯生生的说着话时,她心里头的那个小人儿是在恶毒的咒骂着他。 秦风想到这里,神情严肃了不少,重新思索了起来:这里地处偏远,消息闭塞,陆暄暄作为一个村里生长的少女,竟能一眼识别出那夫妇二人是江湖骗子,她竟然还知道仙人跳?这显然并不符合常理。 一想到这里,秦风的头皮就更麻了。 “秦大哥?!” 陆暄暄望见了伫立在远处的秦风。 她快步跑了过来,来在了秦风的面前:“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负着双手,微微歪着头告诉她:“我都知道了。” 陆暄暄一怔,抬眼望着秦风:“我爹和你说的?” “嗯。”秦风应了一声。 风乍起,吹动着枯枝摇曳,冷风灌进了陆暄暄的后脖里,陆暄暄打了个寒颤,道:“回家罢。” 两个人并肩朝着家里回去了。 陆暄暄见得秦风始终沉默着,她不知道秦风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他:“秦大哥,我爹......都和你说什么了?” “所有。”秦风简短的告诉陆暄暄。 陆暄暄狐疑的看了秦风一眼,想等着他说下去,可他说完了两个字就没有再往下说了。尛說Φ紋網 陆暄暄:“你不高兴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 秦风戴着面罩,陆暄暄只看他嘴唇和下巴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所以她也拿不准秦风到底有没有不悦。 她懒得再问他了,把刘屠户扫地出村,她出了一口恶气,所以陆暄暄此刻心情还是不错的。 夜色格外寂静,两个沉默的走了一段路,秦风蓦地开口:“陆暄暄......” “嗯?” 秦风停驻了脚步,转头望定陆暄暄的虚影:“你不会一直是装的吧?” “我装什么?”陆暄暄也停下了脚步,一头雾水的看着秦风。 秦风:“在我面前柔弱良善,跟我用那种逆来顺受的语气劝我算了,转头在背地里杀人不见血。” 陆暄暄冤枉至极:“我这不是觉得你身有顽症,怕刺激你么?” 秦风当然没理解到陆暄暄所说的顽症是指的癔症,他很正常的认为她在说他的眼症。秦风脑海里莫名冒出了一道声音,她还挺关心自己? 秦风晃了晃脑袋,轻轻喉咙,驱散了心里这个毫无逻辑的妄念,他严肃的望着陆暄暄:“我只当你是一只小白兔,我没想到你会.....”秦风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因为他脑海里只淌过一句话: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哪是小白兔啊这是,简直是大黄蜂。 秦风认为,她还极有可能是隐藏在角落里,打算蛰死他的大黄蜂。 陆暄暄抬眼望着秦风,坦然的告诉他:“秦大哥,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小白兔那么就大错特错了,我跟着我爹那种人长大,怎么可能会是小白兔呢?如果我自己不留点心眼,早被我爹卖了不知几百次了。”她停顿住,唇角抿住,又倔强的昂起脸,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没有那种福气,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活着,不过我一点也不羡慕那种小白兔似的女孩,与其指望别人保护自己,远不如自己保护自己来得简单。” 秦风就那么望着陆暄暄,谁也不清楚他用那双不好使的眼睛望着眼前人的意义何在。 风渐渐凛冽,陆暄暄蜷起了十指,风冷,手也冷。 秦风似乎感觉到了眼前人的寒意,他将自己的羊羔袍脱下,塞到她的怀里:“穿上。” “?”陆暄暄抱着他的羊羔袍,定定地想,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忽冷忽热的让人难以捉摸。 秦风独自往前走了。 陆暄暄回到家时,秦力还没睡下,秦力手里握着一张药方,对陆暄暄道:“老大治眼睛的药喝完了,你明儿个去街上买些。” 陆暄暄挠挠脸,对秦力低声道:“爹,怎么不给秦大哥开些治脑袋的药?” “什么治脑袋的药?”秦力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暄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癔症呀。” “啊......哈......”秦力尴尬的笑了笑,咽了口唾沫,道:“先治眼睛吧。”他把手里的药方递给了陆暄暄。 陆暄暄接过了药方,里头夹的纸掉落在地,陆暄暄把纸捡起来,低头一瞧,不是纸,是银票!一百两的银票! 陆暄暄吃惊的望着秦力:“一百两?这么多?” 秦力:“就只够吃十天的。” 陆暄暄愕然的望着秦力。直至秦力转身回了屋,陆暄暄迅速点了油灯,把油灯放在地上,蹲下身来,借着灯光小心翼翼的瞧着药方上到底写着什么字。右边第一列就是灵芝人参,怪不得这么贵。 陆暄暄是识字的,关于这一点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据陆大山所讲,她先前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得罪了主子被殴打故而伤及头部,丧失了记忆。陆暄暄总是寻思着,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挨了打。直至有一天,她偶然发现自己识字,陆大山大字不识几个,他那种人更不可能会花钱请人教自己识字,那么她识字多半是给人当丫鬟时候学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谁教她识的字呢? 下人们大多都不识字,当然没有可能教她,教她的人只有可能是主子,陆暄暄大胆展开过一场假设,有没有可能是男主子教了她识字,与她过分亲密,因此而得罪了女主子。然后自己才会被殴打,险些丧命。 这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陆暄暄并不愿意被秦家看轻,所以她不仅从未提及自己过去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事情,更没声张过自己识字这件事。 陆暄暄看完了方子,熄了灯,把银票和药方揣好,回去了房间,秦风正坐在炕桌边削着竹竿。 陆暄暄把方子收在了柜子里,坐在了炕边随手拿起了纳了一半的鞋,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说话。 陆暄暄看了看柜子的方向,心想自己还怀揣着以后攒够了钱开个小铺子钱生钱的梦想,可这家伙的药费竟然这么贵?由于他们行事必须低调,秦风不能每天都去打来那么多的猎物,长此以往,保不齐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说不定连她所剩无几的礼金都保不住。 陆暄暄用银针掻了搔头,眼睛一亮,道:“秦大哥,你明日早晨起身后喊着我,咱们一起上山去。” “你上山做什么?”秦风也没看陆暄暄,继续削着竹竿。 陆暄暄:“我想打柴,接着给人送柴,虽然挣得不算多,可家里的日常开销也总是够的。多一个人多份力,赚点是点。” 秦风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陆暄暄一眼,低头继续削竹竿:“不用。” 陆暄暄:“我在家也没事做呀,不如......” “咚”地一声,秦风手里的竹竿撂在了桌上,他不耐烦的打断了陆暄暄:“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第三十章 不由自主的滋味 陆暄暄是真的想再淬秦风一口。 就没见过他这么狂妄自大的人。 她压着顶上脑顶的火,攥着手里的鞋底子,强忍着告诫自己:不能用鞋底子扇他脸,自己打不过他。不能冲动,冷静,冷静,他是个病人,是个癔症之人。 癔症之人这四个字到底还是有效果的,她舒出了一口气,勾起了笑,转过头,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和秦风道:“秦大哥,怎么会,我不配的,我不配。” 秦风:“你别把自己真当成我媳妇,对外咱们是这么说,对内咱们不要这么想。” 秦风语气认真,他似乎并不单单只是对陆暄暄说的,更多的,似乎像是在提醒着自己。 陆暄暄没这么想的呀,她匪夷所思的看着秦风。 秦风重新拿起了竹竿和刀子,继续削竹竿:“家里的银子虽然不多,可买药也能支撑着,生计的事情你别管,你自己攒好了银子傍身,有朝一日就算分别了,你也有个退身步。” 陆暄暄直起身来,定定望着秦风。 她冲天的怒火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秦风是这个意思,原来还会有分别的那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拍手叫好,或是心里窃喜。可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秦风,很小声地问他:“会分别?” 刀子轻轻削了一根细软绵长的竹丝,秦风的动作缓慢,片刻之后才回答她:“你来第一天我和你说过。” 由于陆暄暄第一天来秦家的情形太过糟糕,导致于她一时想不起秦风都说过什么,她就记着秦风先是放她走,然后扒她衣裳这种离谱的事情。 陆暄暄挠挠头,问秦风:“你说过什么来着?” 秦风也没心情给陆暄暄重新摆道理,只是随口敷衍她:“总之我眼下没心思考虑这个。” 然后,秦风的心里蓦然钻出了当初秦力的声音:不耽误你考虑别的啊。 秦风皱了皱眉,加快速度的削着手里的竹竿。 陆暄暄歪了歪头,打了盆水去洗漱,回来便就睡下了。 不同于陆暄暄的没心没肺,秦风这一夜竟然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觉得这丫头很可能对他动情了。 这也怪不得秦风这么想,他不是神,听不见陆暄暄在心里头对他的咒骂。他眼睛还不好,看不见陆暄暄脸上那细致入微的不屑。 秦风只能听见陆暄暄甜美的声音对他嘘寒问暖。作为秦风看来,陆暄暄在一个漫天风雪里穿着单薄的衣裳,无助的拎着自己的小包袱,没有三书聘礼,没有喜服喜帕,稀里糊涂的嫁进了秦家。他试探过她,出手伤过她,她不仅没计较过,反而对他关怀备至,甚至在得知了秦家上下是戴罪之人这件事,她都没有揭发或是跑走。 秦风过去的岁月里,对他动情的女子不在少数,一个小丫头对他动情,这并不值得他困扰。 而真正令他感到困扰的,是他的脑海总是悠悠回荡着今夜陆暄暄的话。 他的双眼看不清楚这一幅景象,这带来了一种弊端,那就是他的脑海会难以自控的去想象: 惨淡的星光之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儿,立在凛冽的风里,微微昂起脸,眼睛里闪过一抹倔强,掷地有声的告诉他:我没有那种福气,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活着,不过我一点也不羡慕那种小白兔似的女孩,与其指望别人保护自己,远不如自己保护自己来得简单。 他的想象可以将这幅画面勾勒得如此细致入微,而最可怕的是,他明明知道这种想象一定是美化后的陆暄暄,可他还是难以遏制的去一遍遍的回忆着。 秦风一向是自制力很强的人,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会到不由自主的滋味。 陆暄暄清早起来,秦风已经出去打猎了,她并不知道秦风一夜未眠,天未亮就烦闷的拎着弓箭出去狩猎了。 陆暄暄仍不敢杀鸡,秦力便就从笼子里拎出一只活鸡,蹲在院子里割喉放血,拔净鸡毛清洗干净才递给陆暄暄。 陆暄暄问秦力:“爹,老二的药够吃吗?” 秦力:“够吃。” 陆暄暄想了想,才问道:“秦大哥的药就那么贵,那咱家老二的药是不是得更贵啊?” “老二的不贵,才十文钱一包。” “.......” 下不了炕的喝十文钱一包的药,下的了炕的喝十两银子一包的药,这悬殊实在太大了,使得陆暄暄不免好奇的问道:“秦大哥的眼睛是什么毛病?” 秦力只是告诉她:“我也说不清楚。” 陆暄暄知道人家不是说不清楚,而是不愿意说,她识趣儿的不再追问了,她熬着鸡汤,又在另一个灶眼上熬了一碗小米粥。 早上吃得清淡,她把前些日子腌好的咸菜罐子拿出来,一揭盖子,咸菜疙瘩上长了一层小白毛。 不能吃了,看来腌咸菜是门技术活儿,有空还得再去找唐嫂子讨教讨教。 陆暄暄拿着咸菜罐子出了篱笆院儿打算倒了去,秦力问她:“闺女,你干啥去?” “咸菜坏了,我倒了它。” 秦力走了过来:“坏了?昨儿吃得还好好的。” 陆暄暄打开盖子给秦力瞧:“估计没腌好,长毛了,不能吃了。” 秦力接过罐子低头瞅瞅,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没事,把长毛的夹出去扔了就行。底下的我看没事。”小說中文網 陆暄暄:“爹,您可别犯财迷,吃坏了肚子咱还得花钱买药,值不当的。” 秦力一挥手:“没这么娇贵。” 陆暄暄拗不过他,不过早饭她没敢吃咸菜,只喝了碗粥便就赶着驴车去了市集买药,她买了十包药,由于这药是重金所购,她没敢放在驴车板上,而是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市集人多,村民们把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拿来卖,陆暄暄碰见了来卖山楂的唐嫂子。 唐嫂子热情,抓了一把山楂往她车板上放,陆暄暄阻止也阻止不了,给钱唐嫂子也不要,两个人推来阻去良久,陆暄暄眼疾手快,撂下了钱,架车就跑,连咸菜的事也没顾上问。 她架着驴车回了娘家,陆大山不在,八成又去赌,满屋凌乱,陆暄暄给陆大山把屋子收拾了,从桌子上的鸡骨头和鱼骨头来判断,他日子过得应该不赖。陆暄暄本想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等陆大山,等到晌午也不见陆大山回来,她便就回家了。 陆暄暄回了秦家,把药递给了秦力,平日里煎药都是秦力来做的,他拿着药包进了房间,神神秘秘的关上了门。 陆暄暄一刻也没停歇,生火做午饭,饭做得了,陆暄暄进屋来唤秦风,见秦风躺在炕上没回音,像是睡着了,陆暄暄没打扰他,吃好了饭便就把堆积的脏衣在院里浣洗,等到洗好晾上,已是黄昏了,她腰都直不起来,又得生火做饭。 烦透了。 陆暄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打算生火做晚饭,秦力是扶着门框走出来的:“闺女,别做饭了。” 陆暄暄见得秦力脸色惨白,浑身绵软无力:“爹?您怎么了?我瞧您面色好像不对。” 秦力手里握着草纸,摆摆手:“闹肚子了,估计咸菜还真不能吃了,赶紧倒了吧.....” 陆暄暄:“早跟您说别吃了,不如去看看吧?” “不用。”秦力担忧的看了一眼秦风的房间:“我倒是没事的,只是老大晌午吐了,然后就一直睡着,你去瞧瞧老大吧。” 陆暄暄点点头。 秦力浑身一颤,捂着肚子急赤白脸的出去了。 陆暄暄感觉自己闯祸了,她咸菜没腌好,搞得秦家一个上吐一个下泄,好在秦泰只喝了鸡汤吃了些干粮,故而幸免于难。陆暄暄去了房间,见得秦风还是躺在炕上,他的脸冲着墙面,背朝着自己。她轻声问她:“秦大哥?你没事吧?” 第三十一章 好赖不分的武疯子 秦风动了一下:“没事。” 他声音倒是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陆暄暄又问秦风:“听爹爹说你吐了?你吃咸菜了?” “嗯。”秦风语气懒散的回她。 陆暄暄:“准是咸菜吃坏了肚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然咱们去医馆看看罢?” 秦风:“不用,我睡一觉就好,昨夜我没怎么睡,就是有点困而已。”他声音半点让人察觉不出来病气,故而陆暄暄放了心,坐在了炕桌边问他:“你怎么没睡觉啊?” 秦风:“.......” 陆暄暄见他不说话,也没追问,他的后脑绑着一根细带,那是他面罩之上的带子。陆暄暄轻声道:“秦大哥,你把面罩摘了吧,你又没登上通缉令。”她把声音压低:“我今儿特地路过牌楼瞧了,连驻守的捕快都不在了,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那些捕快也是应付事儿的。你还是摘了吧,你身体不舒服,脸上戴着个东西多难受啊。” 秦风:“我摘了你不害怕?” 陆暄暄:“咦?你是怕我害怕才戴着的呀?” 秦风沉默。 陆暄暄“嗐”了一声,笑起来了:“那你就更多此一举了,我不害怕的呀,来,摘了吧,听话。”她站起身来,对秦风道:“要不我帮你摘?”她又怕秦风犯起了疯癫动手打她,她试探着安抚秦风:“乖,我帮你摘哈。” 秦风咬咬牙关,憋出了一句话:“麻烦你以后别再用听话、乖、这种字眼与我交流。”他停顿住,冷声道:“你这样显得我好像是个傻子。” 陆暄暄立在原地,不知这话该怎么接茬,难不成要告诉他,你不是傻子,你是疯子? 秦风冷声道:“出去。” 真是个好赖不分的武疯子。 陆暄暄挑帘出去了。 秦力从下午到晚上跑了好几趟茅厕,最后实在挺不住了,把药包塞给了陆暄暄:“你给老大煎药吧,老二白天喝过药了。” 陆暄暄接过了药包,问他好点了么,秦力没有余力说话了,摆了摆手,扭身就走了。 陆暄暄握着药包去了灶房,把药倒在了砂锅里,本想用清水先洗洗土灰,她垂眸一瞧,药包之中多了几味瞧着眼生的药。晌午的时候,方子是她去药铺抓的,所以她很清楚里头都有什么。 她看到了一朵干枯的小蓝花,她确实是未曾见过的,那朵颜色艳丽的蓝花,混杂在像是树皮之类的干枯的药草里格外醒目。 陆暄暄捏起了这朵小蓝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才想起来秦力白天时神神秘秘的拿着药包自己去了屋子里。 想来这药材是分两趟买的,估计是怕官府顺着药材来找上门。 陆暄暄有了新的发现,她认为秦风的目疾肯定不是被熊瞎子拍的那么简单,否则何必要避讳这官府来查,估计多半是被人打的。 嘿嘿,淘气,也不知是哪位小淘气。 陆暄暄坏笑着哼着小曲儿,事不关己的把清水倒入砂锅里,准备煎药。 入夜了,陆暄暄煎好了药,她把油灯和药碗放在了炕桌上,轻声对秦风道:“秦大哥,把药服下再睡。” 秦风动了动身,应了一声。 陆暄暄:“你好点了吗?” 秦风:“你少管我。” 他语气抗拒极了,又硬又冷。 陆暄暄早就习惯了癔症病人的喜怒无常,没跟他计较,想过去扶着他起身,又被秦风制止:“我自己起,你别动我。”他坐起来,转了转脖子,颈椎的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摊开手,等待着陆暄暄把药递到他的手里。 陆暄暄冷眼看了秦风一眼,见那药碗上冒着徐徐热气,估计底子烫手得很,她扬起眉毛,五指盖住了碗的边缘,把滚烫的药碗递到了秦风手里,还不忘软绵绵的跟他说上一句:“小心烫。”以此来撇清责任。 碗底果然很烫,不过秦风没说话,换了只手盖着碗面,他另一只手摸了摸桌上,把滚烫的药放在了桌上,打算晾温了再喝。 他嘴唇起了些许的皮,摸了摸桌面,摸到了水壶,对着壶嘴灌了两口水喝。 陆暄暄转身出去了,待得她把衣裳挂在了厅里晾着,又收拾了一会儿灶房回来时,夜已经深了。 里屋的油灯还点着,陆暄暄结束了忙碌的一天,揉了揉肩膀,打算洗漱睡下。一进屋,热气扑面,她放松的伸了个懒腰,见得桌上的药碗已经空了。 秦风也已经睡下,只是他的被子裹得很严,室内的温度明明挺暖的,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炕上的褥子,炕烧得正热。 她觉得秦风八成是发烧了。 她走了过去,秦风睡得很沉,呼吸也不是很规律,薄如刀削的唇轻轻抿着,他戴着面罩,陆暄暄没给他摘,只轻手轻脚的触了触他的脖颈,脖颈滚烫,陆暄暄知道他多半是发烧了,她心里没底了,本来秦风脑袋跟眼睛就不好使,再烧坏了身子垮了,摇钱树可就没了。ωww.xSZWω㈧.NēΤ 陆暄暄焦虑的转身,走到了秦力的房间轻扣门扉:“爹,您睡了吗?” “啊?”秦力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秦大哥发烧了。” “啊?哎哟,这可怎么办。” 屋子里头传来了响动,门开了,秦力捂着肚子披着衣裳出来了,脸色蜡黄,佝偻着背。陆暄暄瞧他也病恹恹的,便道:“实在不行我把大夫请来给你们瞧瞧吧?” “那哪成啊。”秦力回头看了一眼秦泰,低声道:“捕快前些日子还在牌楼守着呢,稳妥起见不能把生人引来。” 陆暄暄:“那你们穿着衣裳,我带着你们去医馆瞧瞧?” 秦力摆摆手:“我没事,好多了,你带着老大去瞧瞧吧。” 陆暄暄点点头,忽又想起了药包的事情,抬眼望着秦力,低声道:“只是......若被不稳妥的人搭了秦大哥的脉,会不会......” 秦力捂着肚子问她:“会不会啥?” 陆暄暄觉得秦力真的是老糊涂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爹,我虽然不知道秦大哥得了什么病,可我见到您在中药里加了几味药,是吧?” 秦力点头:“嗯,老大嘱咐我的,他说药分两个地方买,这样稳妥。” 陆暄暄:“那么若是官府顺着医馆脉案去查,会不会着了痕迹?” 秦力吸了口气,恍然大悟:“闺女,你说的没错,不能带老大去。” 陆暄暄:“那我独自去医馆开些退烧的药吧,顺道也给您带回来一副。” 秦力摆摆手:“我不用,钱留着给老大老二治病。我没事。”他转头要去给陆暄暄拿钱抓药,陆暄暄没要,对秦力道:“您歇着吧,我这有钱。” 陆暄暄赶着驴车去了街上的医馆,街上的医馆拢共就三家,三家全上了门板,前两家敲门没人回,第三家倒是给她把门板卸下来了,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一听病人没来,也不能出诊,望闻问切全都没有,稳妥起见,老头把门关上了。 路过一个打更的,心眼挺好,告诉陆暄暄:“不是啥大毛病就往北走,见着巷口就拐进去,找给驴马配种的老朱头儿,他也会给人看病。” 陆暄暄一脸抗拒的看着他:“驴马配种的老猪头,能给人看病么。” “能。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抓两副方子,便宜又管用,这些医馆贵不说,他们都是祖代在这街上干的,重口碑,病人没来,他们怕担责任。” 老猪头不怕担责任? 当然,这话陆暄暄没问,人家更夫好心告诉她,她没有跟人家抬杠的道理,陆暄暄道了谢,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去找给驴马配种的老朱头。 左不过是清热解毒的退烧药,应该没有大事,于是,陆暄暄便就赶着驴车往北走了。 陆暄暄拐进了一条巷子口,来到老朱头的牲口棚,见得老朱头正给驴马配种呢。 第三十二章 给牲口配种的 巷子深处,灯火昏暗,一头矮小的小棕驴鼻腔喷薄而出两道白雾,仰头嘶叫一声,直立而起,两只前蹄骑在了高大的白马背上。 远处的陆暄暄和小黑驴都看直了眼。 陆暄暄犹如被一盆辣椒水灌了她满眼,她闭上眼睛,跳下了驴车,背对着身后的盛况,牵着小黑驴打算退出巷子避讳。 小黑驴不走,直勾勾的锁定着前方壮观的景象。 陆暄暄扬起鞭子,给了小黑驴一记鞭子,小黑驴两只黑洞洞的鼻孔喷着粗气,四蹄聒噪点地,跃跃欲试。 小黑驴任凭陆暄暄抽打,就是不走。 老朱一回头,见得远处赶着驴车来的陆暄暄,也轰她:“诶!娘们别瞅这个!你把驴放这吧,一会儿我给配,六钱银子,保成!” 陆暄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来给驴配种的。” 她抬起手来捂着小黑驴的眼睛,小黑驴摇头摆尾,似是想躲。 “哦!”老朱头反应过来:“给人看病啊?等我一下啊。” 陆暄暄不想等他一下,这老朱头实在不靠谱至极,秦风本来就身患两种病症,如今又发了烧,再吃错了药,估计要一命归西了。 可问题是她不认识稳妥的大夫。 陆暄暄捂着毛驴的眼睛,这才把驴车掉了个身。 正思量时,忽听闻孩童的啼哭声,一个妇人抱着怀中约摸三四岁的小男童急匆匆自夜色里走来:“老朱头,我家栓子发烧了!你给瞧瞧!” “哦!”老朱头洗完了手,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扒开小男童的眼皮,又扒开了男童的小嘴儿,观瞧一阵,抬头对妇人道:“有心火了,没啥大事,我给你拿药,还是老法子给你儿子喂下。” “行,行。”妇人连连点头。 老朱头进了屋,陆暄暄走过去了,轻声问那妇人:“大嫂,这老朱头医术还行?” “不赖,我们家里人有了病痛都是找他瞧。找他瞧也便宜,药也灵,一个黑药丸,温水沏开服下,第二天准好......哎哟,那怎么还正配着呐?”妇人扭头一惊,赶紧把儿子的眼睛捂上了。 陆暄暄站在一旁寻思着,这么小的孩子都敢来找这瞧,想必这位老朱头应该是有点医术在身上的。 老朱头拿了一粒白纸包着的药丸递给了那妇人,妇人给了一文钱,道了谢,转头走了。 老朱头问陆暄暄:“你看啥?” 陆暄暄:“我爹吃了长毛的咸菜,然后一直拉肚子。脸色蜡黄。” “哦。”老朱头进了屋,拿出了一粒黄纸包着的药丸递给陆暄暄:“回去温水冲服。” 陆暄暄:“我夫君也吃了长毛的咸菜,他倒是不拉肚子,可是晌午吐了一回,夜里浑身滚烫,发烧了。” 这回老朱头不进屋了,打算一并问了:“你家还谁吃长毛的咸菜了?你一并说了,别折腾我,我这忙着呢。” 陆暄暄:“没有了。” 老朱头回了趟屋,拿来了一个白纸裹着的药丸递给了陆暄暄:“跟那个一样,温水冲服。一共两文钱。” 陆暄暄交了钱,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药丸,有点不放心:“他俩都吃了长毛的咸菜,为何反应不一样啊?” 老朱:“饮食不洁,入了脏腑,每个人体内虚弱的地方不一样,所表出的症状自然不同了。” 陆暄暄觉得他说得还挺在理:“那么,我夫君眼睛不好,还有癔症,吃这个没事吧?” “没事,就是清热解毒的,咱村的傻二牛都能吃。” 陆暄暄这下放心了,点头道谢,赶着驴车回家了。 她去了秦风的房间,推了推秦风,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没敢冒险把药喂给秦风吃,而是去了秦力的房门前敲门,秦力没睡,这半宿他忙着跑茅厕也没闲着,捂着肚子扶着门框瞅着陆暄暄。 陆暄暄:“爹啊,这大夫开的药我不知道稳妥不稳妥,他是给牲口配种的。” 秦力本来颧骨就高,此刻因得震惊,颧骨往上猛挤,显得更高了,他皱着眉头,龇着上嘴唇,露出两颗大门牙,怔怔地望着陆暄暄。 陆暄暄解释道:“村里人大多都是找他瞧病,但我不放心,我给您也开了药,要不您吃个试试,如果有效,我再喂给秦大哥吃,您看这样行么?” “明白,试毒呗。”秦力应得挺痛快。 陆暄暄去拿水壶,沏开药丸,给秦力解释:“也不是试毒,主要秦大哥眼睛啊脑袋啊都不好使,我实在心里嘀咕。” 秦力把药咕咚喝下了,陆暄暄和秦力坐在了厅里,两个人观察了一个多时辰,秦力果然不想去茅厕了。 秦力揉了揉肚子:“管用,肚子也不咕噜咕噜地叫唤了。” 他站起来,对陆暄暄点头:“这给牲口配种的家伙有两把刷子。给老大喂了去吧。” 至此,陆暄暄彻底放宽了心。 她把秦风的药丸用温水沏好,端入了房间里,轻轻托起了秦风的头,塞了个枕头进去将他的头垫高,她用勺子一勺又一勺的将药喂给了秦风服下。 这一夜,她始终不敢睡下,又是添柴烧炕,又是给秦风添被子。她可真是担心那药丸有问题把秦风彻底吃傻了,天亮时,她将手轻轻的触了触秦风的脖颈,有一点微微的潮汗,似乎不像夜里那么滚烫了。 陆暄暄去了灶房烧了壶热水,投了一方温暖的巾帕给秦风擦了擦脖颈上的潮汗。 她觉得秦风想必额头和脸上也出了汗,她想了想,还是替他将面罩摘了。 面罩揭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手顿住了,他的脸上依旧还是生长着惨不忍睹的刀疤,可是围绕在他眼睛周围的红似乎褪去了不少。 曙光丝丝缕缕透过窗纸照进了室内,陆暄暄垂眸仔细的去看。 没记错的话,好像上回秦风脸上是惊人一般的那种红褐色。这回好像只是红色了,而且鼻梁上像是一道桥梁般衔接着的瘢痕没有了。 陆暄暄很快意识到,秦风脸上的红印大概和他眼睛的痊愈程度是有所关联的。 虽然陆暄暄已经和秦风相处了这么久,可她这仅仅是第二次仔细的望着他的真容,在陆暄暄的印象里,秦风脸上的面罩几乎要和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了,所以此刻她蓦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忍不住的细瞧着他,他的脸上交错着密密麻麻的疤痕,使得她根本辨认不出他原本的面目特征是什么。依稀能判断的是,他的骨相轮廓分明,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他的额头凝着一层薄薄的汗,陆暄暄将手里的帕子轻轻的放在秦风的额头点了点。 秦风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慵懒的掀开了眼帘,映入陆暄暄眼底一双剔透的琥珀色瞳仁。 陆暄暄蓦地坐直了身子,尽管知道他眼神不好,可还是避开了他的视线:“秦大哥,你好些了么?” “嗯。”秦风的嗓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还没睡?” 陆暄暄:“我还不困。”她说着话,将柔软的手贴在了秦风的额头上,秦风蓦地皱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躲。 凉凉的手心儿搭在他的额头上,他竟丝毫没有觉得抗拒。 陆暄暄收回了手,呼出口气,笑着道:“没那么烫了。” 秦风抬手摸脸,问她:“我面罩呢?” 陆暄暄把面罩递给了秦风的手里。 秦风坐起了身,兀自戴上了面罩,望着窗外:“天怎么还没亮?” “!!” 陆暄暄惊恐的扭脸望着天光大亮的窗外。 这下完了,他彻底瞎了。 第三十三章 给大郎喂下了药 陆暄暄六神无主的望着秦风,她试探着,一字一句的问他:“天是黑的是吧?” “什么?”秦风转头往陆暄暄的方向看去:“你快睡吧。” 他抬起手,往炕桌上摸去,摸到了火折子打算点油灯,火折子的盖子拧开,他吹了吹火折子,并没有看到星光。 “前天才拿的新的,这么快用完了?”秦风甩了甩火折子。 但事实上,火折子已经被吹燃了。 陆暄暄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告诉秦风这个噩耗。 她懊恼的捂着脑袋,焦虑的望着秦风把火折子放在桌上,他又打开了炕上的樟木箱子,打算拿一支新的火折子。 陆暄暄的声音发颤:“秦大哥......” “嗯?” “天亮了。” “什么?”秦风的手一顿,回头看向陆暄暄出声的方向。 陆暄暄的手哆嗦:“天亮了....火折子也......没用完。” 她委婉的告诉他,是你瞎了。 秦风抬起手睁大双眼,反反复复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 陆暄暄骇得站起身,退至门帘旁边的墙壁前,她生怕秦风发起了疯会再次动手打她。 毕竟:咸菜是她腌的,药丸子是她买来的,一口一口给他喂进嘴里的也是她。 而且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媒人王婆。 在村口的市集上,她有幸听过一段书文。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叫王婆的女人,也有一对夫妇,丈夫也是叫大郎,妻子也这么给大郎喂下了药。 后来,据村口说书的所讲,那个叫金莲的女人被大郎的弟弟打死了。 那位大郎兄的弟弟以前杀没杀过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位大郎的弟弟曾经是杀过人的,不差她这一条命。 陆暄暄浑身发着抖,她又惹祸了。 上一次不知道惹了什么祸,被主家殴打导致丧失了记忆。这一次的记忆可能也要保不住了,陆暄暄捂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风。 她见秦风微微歪着头,兀自喃喃道:“不应该啊,只是吃了两口咸菜而已,怎么就瞎了?” 他语气倒是挺平淡的。甚至还反问陆暄暄:“你夜里给我吃别的药了?” 陆暄暄面对着这个犀利的问题,嘴唇颤动着,急促的呼吸着,从嗓子眼里轻轻的挤出了一声:“嗯。” 秦风:“吃得什么?退烧的药?” 陆暄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是......是清热解毒退烧的,我没细问,我不懂这个,当时你浑身滚烫,我怕你烧坏了,我也不知道冒然让大夫搭了你的脉,会不会走漏风声引来官府,于是我就出去找医馆了,当时太晚了,医馆都关门了,我找不到,连敲了三家的门,只有一家给我开了,一听说不能问诊,就直接不理我了。路过一个打更的更夫告诉我有个地方能看,他说村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在那瞧,我就去了,然后.....” 陆暄暄停顿住,喘匀了气,又道:“然后....然后我到了那之后见有个带着小孩子的妇人也找他瞧,也跟我说他的药灵,我见此才敢找他买了药。但我问他了,我说我夫君有癔....不是,有眼疾,能不能吃,他说能,这个就是清热解毒的,说二牛也在这吃。”小說中文網 秦风的关注点很新奇:“二牛?二牛是谁?” 陆暄暄没告诉他二牛是个傻子:“.....就是....就是他的意思是村里的人大多都在他这吃。我不放心,给爹爹也买了一粒止泻的药丸,爹爹吃了没事,然后我才敢给你吃的......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带着你去问,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陆暄暄用一种怂到家的语气对秦风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秦大哥,对不住了,怎么办呐......你瞎了。” 陆暄暄的声音尤为内疚,夹杂着一缕哭腔,她捂着脑袋,生怕他会动手打人:“你别打我成吗?” 秦风反问她:“我无端端打你做什么?上次都说了是场误会。” 上次是场什么误会陆暄暄不知道,可她知道这次绝不是场误会,陆暄暄听见了秦力的屋子传来了开门的响动,霎时骇得魂飞魄散。 秦力站在厅里中气十足的问秦风:“老大,你身体好了吗?” 陆暄暄泪都快下来了。 哪知秦风只是告诉他:“好了爹,别惦记着,您怎么样?” “哈哈!我也好啦,那药很灵啊!我这好儿媳真是有法子!”秦力站在厅里笑道:“你们起身了吗?方便我进来瞧瞧你吗?” 秦风:“没呢,暄暄照顾了我一个通宵,累坏了,正睡着呢。爹,您早上随便做些什么吃食罢。” “行!”秦力出去灶房了。 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秦风。 秦风:“没事,许是我吃的药和清热解毒的药一时冲突了而已,我只吃了一粒,又没常吃,估计没什么大碍,不会一直如此瞎下去的,我吃的药也先停些日子,过些日子说不定就好了。” 陆暄暄呆住了,她难以置信,秦风面对着将他害得眼瞎的罪魁祸首,竟然一句苛责都没有,她甚至听出了他话语之中安抚的意味,他一个字没提你别害怕,可他的意思明明就是在委婉的告诉她,你别害怕,我不怪你。 陆暄暄百感交集,恨不得跪下给秦风磕个响头。 秦风默了一阵,忽又问她:“你昨一夜没合眼?” “嗯.....”陆暄暄回了一声。 秦风:“睡吧。” “秦大哥.....”陆暄暄抿住了唇,她手足无措的望着秦风:“真的能好么?实在不行我去找找大夫?或者,你认识稳妥的大夫么?给你开方子的是谁?我去找。” “那人离得远,不找他了。” 陆暄暄红着眼睛:“你告诉我在哪,万水千山赴汤蹈火我也把这人给你找来。” 秦风的脸向陆暄暄的方向看过去:“不用。本来跟瞎了也没什么两样。”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将被子掀起,打算下炕。 陆暄暄赶紧过来给他穿上了鞋。 秦风:“你睡吧。” “用不用我给你找根棍子什么的探路啊?” 秦风:“不用,我爹和我弟弟那你别提,免得他们跟着瞎操心。” 陆暄暄蹲在地上,昂头看着坐在炕边的秦风,刹那间觉得他的身形似乎都比往日高大了许多。 陆暄暄没有睡觉。 她间接导致了秦风瞎了,怎么可能睡下。她印象里的秦风喜怒无常,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面临如此重大的变故竟然一句苛责都没有。这反而让陆暄暄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内疚之中,她小心翼翼的在秦风身旁伺候着。 秦风走到面盆旁边要拿盆,她就先一步把盆拿走给他打好了温水回来,秦风弯身洗漱完毕,她直接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新帕子递到了秦风的手里,那条旧帕子她抹过鞋底儿,她“噌”地一下从架子上扯下,攥在了手心儿里,不打算再让秦风用这条了。 秦风走到院里晃了晃,陆暄暄就跟在他的身后,秦风刻意和秦力说了两句话,像是证明自己没事,又回去了房间里,顺着墙壁摸索着才找到了炕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问陆暄暄:“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怕你摔着。”陆暄暄咬了咬嘴唇。 秦风扬唇笑起来了。 陆暄暄确认自己没看错,他真的是在笑,薄唇挑起,笑容舒展,连面罩之下的那双眼睛都浅浅的弯着。 第三十四章 你已经废了 秦风才起身走到了墙角,陆暄暄就先他一步把墙角码着的竹竿拿来了。 陆暄暄把竹子放在了炕桌上。 秦风坐回来了,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小刀削竹竿,陆暄暄就立在一旁,准备随时候命。 日出东方,朝阳绚烂,有光照在秦风的身上,将他身上烘得发暖,灶房里的柴火香气悠悠飘荡在屋里缭绕在他的鼻尖。 从这天起,秦风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她事无巨细的照料他,他渴了想喝水,手才往桌上摸,杯子就送到了他手里去,吃饭的时候秦风没出去,和陆暄暄在炕桌上吃饭,陆暄暄紧着给他夹菜,一顿饭吃下来,秦风愣是一筷子没往盘里夹,因为碗里的菜始终也吃不完。 他想去打猎,她不让他去,说你眼睛这样先不要去了,身体要紧。 有一天晌午,她消失了一会儿,不知去了哪儿,半晌之后秦风鼻尖嗅到一缕茶香,她上街给他买了茶,她说这是好茶,八钱银子一两,秦风入口浅尝了一下,一股子涩味儿,也不好意思告诉她被坑了。 她跟他说,她定好了石磨,过些日子做得了就放在院子里,等天气好了他可以坐在磨盘边喝茶。 她还问他喜不喜欢鸟儿,她说想给他买两只鸟儿来听听响儿。 天气晴好的时候,她就对他说,秦大哥,外面的晚霞很漂亮,火一样的红,你想出去晒晒太阳么?我陪你走走,好不好? 夜深了,她给他洗山楂,把蒂剜去,用筷子把核捅出,亲手喂到他嘴里。秦风嘴里含着一颗山楂果,扭头吐了,终于忍不住问陆暄暄:“我又不是残废,你至于这样么。” 陆暄暄紧张得望着秦风:“怎么了?” 他叹声气,烦躁的挠挠头:“你别这样提心吊胆的,我就算好不了,一辈子瞎下去,我也不找你的麻烦。” 陆暄暄不说话了,她手足无措的低下头,秦风当时说过两天也许就好了,可这都五天了,他还是没好。他大概心里也有数,可能好不了了。 这可怎么办呐! 秦风眼前黑黢黢的,看不到陆暄暄在做什么,这会儿也听不见她的动静了。 生气了? 生不生气和他有什么干系,都和她说能好了,她还提心吊胆的把他当个残废似的照料。 他心思烦乱,伸手去拿椅子上搭着的羊羔袍,手才探出去一半,羊羔袍就送到了他手里头。 秦风吸了口气,放弃挣扎:“你把弓箭拿来,我上山打猎去。” 陆暄暄满眼紧张的凑过来,低声道:“秦大哥,你眼睛还没好,歇着吧?行吗?” 秦风终于忍不住火了:“姑奶奶,我再这么歇下去真就废了。” 陆暄暄看着他面罩之下漏出的那双无神的双眼,满脑子缭绕着一句话:他毁了容,他得了癔症,他还瞎了。 他这辈子彻底废了。 陆暄暄内疚更甚,见秦风走到墙壁前,抬手要取弓箭,陆暄暄脑袋一热,探出两手握住了秦风的手:“秦大哥,你已经废了。” 秦风:“??” 秦风遭受到了侮辱,原本准备好呛她的话就卡在他的喉咙里,根本说不出来。因为他的整个注意力统统放在了手背的触感上,那双温暖的小手包裹住他的手背,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儿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潮。 陆暄暄紧了紧秦风的手:“但是你放心,以后我照料着你,我陆暄暄照顾你一辈子!” 秦风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 陆暄暄:“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算有一天你们得上路离开这,我也跟着你,你别瞧我瘦,可我力气很大的,我能打柴,也能吃苦,我能照料着你。”陆暄暄望着秦风那双无神的眼睛,此刻似乎又显得格外呆滞,她更难受了,他瞎了,都是自己害的,她沉声道:“秦大哥,以后我当你的眼睛,花花世界,我陪你看。” 陆暄暄柔软的声音,像是丝丝缕缕绵软的线,将他从头到脚缠绕住。 那声音悠悠飘荡进他心里,余音不绝,在他的心房激起千帆浪。 陆暄暄:“秦大哥!你不要灰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这两天我一直寻思着,虽然这是药物冲突了,可老朱头到底也有责任,我怎么也得去找一趟老朱头,我得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秦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她的手上,以及她说的那句:花花世界,我陪你看。 在秦风的前半生里,听过海潮拍岸,听过暮鼓晨钟,听过蝉鸣鸟语,这世上所有优美的声音,动人的旋律,都不及她这短短八个字来得动人心扉。 陆暄暄依旧给秦风声情并茂的讲述着自己的规划: “当然,他一个给牲口配种的,显然应该是懂得不多,但咱们也得搞清楚他那药丸子里是什么东西,我去打听打听,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稳妥的大夫来给你瞧病,你别想太多。”她晃了晃手,秦风的右手就跟着动了动,她语气笃定,掷地有声:“我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 秦风恍惚的听到了信心二字,他在心里计划着,自己要不要顺势给她推到炕上,他有信心不会把她伤着。 陆暄暄慷慨激昂说完了话转头就跑走了。 她出来的太急,步履如风的冲出屋了,甚至没注意到趴在墙角儿试图装死人的秦泰。 秦泰一直怀疑秦风的身体没好,因为这几天秦风始终没有去过他的房间,秦力平时让他养伤,不让他下床走动,秦泰只能趁着秦力出去砍柴的工夫着扶着墙艰难的走来。 然后就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 秦泰扶着墙蹭到了秦风的房间里,眼睛赤红着:“大哥!你眼睛瞎了?” 秦风揉了揉脖子,抽回神来,懒散的回道:“不碍事,药效冲突了,过几天就能好。”小說中文網 秦泰可比陆暄暄了解秦风,他知道秦风向来不说废话,既这么说了,便是真的,这下秦泰放心了,秦风寻声走了过来,语气带着责备:“你下地做什么?伤口再崩开了我可给你弄不来大夫治了,到时候你就自己挨着,少跟我喊疼。” 秦风嘴上责备秦泰,可却扶着秦泰上了炕。 秦泰:“大哥,我实在不放心你。我两腿没力气,扶着墙过来的,结果来了以后听见那丫头跟你说情话,听得我心里这个酸。我也好想找个媳妇解解心宽啊。” 情话二字甚入秦风的耳,他歪着头摩挲着手里的细竹,半点没让秦泰瞧出他心里的得意:“你少废话,歇够了就回你屋,那丫头天天绕着我转,我耳根子才得清闲,你又在这喋喋不休的叫春了。” 秦泰死赖着不走,歪在炕上,屁股朝上:“我巴不得来个婆娘绕着我周围转转呢。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秦泰伸手抓了个山楂果子吃,嚼了两口,嘴里酸出了一汪水儿:“对了,那丫头适才说她做什么去?老猪头?什么配牲口的老猪头?” 秦风无从答起,因为他适才妄念乱飘,陆暄暄之后说的什么话他完全没有听见。 第三十五章 咱家 秦风眼前日月无光,不晓日升日落,住的地方更是偏僻,不会路过更夫打更,此刻不知几更天了,他只是感觉吃完晚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可陆暄暄那丫头还不回来。 月黑风高的,一个小丫头在外头乱转,实在让他难以安心。 他有点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踱步,脚步一刹,转身走到墙壁前摸到了弓箭,打算出去找找那丫头。 才出屋,酒香扑面,秦力问他:“老大,做啥去?” 秦风一愣:“几更天了?” “什么几更天?日头还没落山呐,才吃了饭。”秦力一愣,站起来,走到了秦风面前挥了挥手:“老大,你眼睛怎么了?” “.......”秦风感觉距离吃饭之后的确是过去了一段很漫长的时光,怎么天还没黑?这没道理。 秦风挠挠头,道:“没事,我眼睛没事。” 门外传来了驴儿的四蹄响动,秦风知是那丫头回来了,一颗心落了地,转身回去房间里了。 秦力走了出去,问陆暄暄:“闺女,你干啥去啦?怎么也不做饭呢?” 陆暄暄:“爹,我去了趟城里,你们还没吃吗?我现在给你们做饭去。” “不用啦,我们吃过了,饭给你留着啦。”秦力告诉她。 “我还不饿。”陆暄暄来不及把毛驴子赶去屋后的牲口棚里,跳下驴车朝着屋里就跑进去了。小說中文網 她挑帘进了屋,带着一股寒气,来在了秦风面前轻声道:“秦大哥,我去城里打听过了,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毒了?” 秦风把羊羔袍搭在椅子上的手一顿:“你问的谁?” “你放心,我为了稳妥起见,没敢在附近问,我特地去了城里,找了很多家不同的医馆去打探的,我把你喝的方子里的药拆开逐一去问的,你那个方子里有一味毒药,就是那朵蓝花,那叫幽夜花,我问抓药的先生,这是毒药怎么也能入药呢,他说砒霜毒蝎还能入药呢,只要方子开得好,搭配合理,毒药也无害......” 秦风听着她说话,感受着眼前人身上的寒气听到了她不规律的呼吸:“炕上暖和,你坐上来说。” 陆暄暄坐在了秦风身畔:“那小二还说,有时候以毒攻毒,也会用到毒药,不过这种方子峻猛,常人不敢开。因为互相克制冲突的太多,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老朱头的药我也给城里的大夫看过,确实没问题,是清热解毒的,他这么一解毒,把你那个方子的药效就冲散了......” 秦风实在没忍住,出声呛她:“我早都跟你说过了!我说的话你不信,非跑出去自己问才信?天寒地冻的,你.....” 天寒地冻的,你冻坏了怎么办?秦风硬生生把这话给咽回去了,清清喉咙,脑海里峰回路转,拎出一句极具攻击性的话:“你也不怕冻死在外头。” 陆暄暄:“我只是想顺道瞧瞧有没有医术高明人又靠得住的大夫,咱家里都是病人,二弟病着,你也病了,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爹也病了怎么办呢?” 她说:咱家。 面罩之下的剑眉,蓦然轻轻扬起。 “秦大哥?秦大哥?”陆暄暄望着像是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的秦风。 秦风回过神来:“老二的病没事,他能下地了,通缉令上没有爹,爹可以去看大夫。至于我的眼睛......”他停顿住,探出食指:“我再说一遍,我能好。” 陆暄暄将信将疑的望着秦风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包草药:“秦大哥,我在城里找一个老中医开了副草药,我没敢跟他说你这是中毒,我说是误食了有毒的幽夜花,突然失明了。他说人没来,不敢开入口的药吃,说用这个熬药,药凉以后,滴在你眼睛里或许能有效果。” 秦风怕了她了,不试他肯定能好,试过之后就说不定了:“用不着,都说能好了,你还要我说几遍啊?” 陆暄暄察觉出了秦风气儿不顺,估计是让病磨的烦了心,她握着手里的纸包,顺着他说:“也行。稳妥起见,咱们再观察些日子罢。”她顿住,轻声问他:“秦大哥,谁给你下的毒?是在你食物里下的毒么?” “不是食物,是着了偷袭。”秦风说完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陆暄暄脱口而出这件事。 “偷袭?怎么偷袭你?你身手这么好还能被偷袭吗?”陆暄暄吃惊的看着秦风。 “跟你有什么干系!”秦风不耐烦的挥挥手,站起身来。 陆暄暄也跟着站起来了,秦风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斥她:“你在炕上坐着别动。染了风寒再把我传了。” 陆暄暄只好坐回到了温暖的炕上,双掌合住,放在唇边轻轻哈着热气。 她没想到秦风端着饭菜回来了。 秦风把盘子放在了桌上,盘子里装着一只鸡腿,一个窝窝头,还有黏糊糊的一坨熬白菜。 秦风把筷子递到陆暄暄的那边:“凑合吃吧。” 陆暄暄接过了筷子,夹起了盘子里的鸡腿,摇摇晃晃的往秦风嘴边递:“秦大哥,你吃鸡腿。” 油腻腻的鸡腿蹭了秦风的嘴唇,他直往后仰:“我都吃过了,你做什么?” 陆暄暄:“我想让你吃鸡腿。” 秦风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用不着,过两天我眼睛好了,打来猎物有的是鸡腿吃。” 陆暄暄夹着鸡腿,抿了抿唇,实在不忍心告诉秦风真相。 据城里的老中医所说:“幽夜花剧毒,只吃一瓣都有可能终身失明,他吃了一朵,居然没死?捡回条命啊,别想着复明的事了,赶紧酬神拜佛谢谢菩萨保佑留住一条性命去罢。” 陆暄暄想到秦风是煎药冲服,药效必然加倍,再被清热解毒的小药丸子那么一冲散,他的确是没暴毙身亡就不错了。 秦风没听见陆暄暄的回应,只听见了细微的一声叹气,忽又听得筷子扒着盘子急促的声响,听着陆暄暄用牙齿快速的咀嚼着鸡脆骨而发出的声音,他以此来判断她吃得又快又急,但他不知道她着的哪门子急。 半晌之后,秦风听见陆暄暄拿着盘子出去了,又过了漫长的一段光景,秦风就在房中枯坐。 他体会到了一种无所事事般的枯坐。他反复地寻思着她做什么去了,又踌躇的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问问。 秦风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的注意力统统被这个丫头牵制住了,他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秦风烦闷的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抓起了搭在椅子上的羊羔袍,打算出去透透气。 秦风听得陆暄暄走回来的声音,听得有水花声灌入木桶的声音,他一愣,问她:“你做什么?” “秦大哥,我帮你沐浴吧?” 秦风坐下来了,袍子往椅背一扔,应得痛快:“可以。” 第三十六章 花花世界,我陪你看 月如钩。一灯如豆。 水雾缭绕在室内,秦风站在桶壁边,陆暄暄站在他的面前,轻手轻脚的替他解着丝绦。 陆暄暄的动作轻柔,语调也比平日和缓:“秦大哥,待会儿沐浴的时候要好好的,不可以打人哦。” 秦风皱着眉,她又用那种对待傻子一样的语气和自己讲话。 但秦风觉得这并非重点,所以尽管他此刻心内不满,但还是轻促的应了一声:“嗯。” 丝绦解下,陆暄暄替秦风宽衣。 亚麻色的外衫褪下,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单衣,陆暄暄将秦风的衣衫搭在了自己的右臂上,她握住了秦风的手腕,将他的手搭在了桶壁的边缘:“水桶在这,一会儿你把里衣扔在地上就好。” 她说完了话,握着秦风的腕子将他的手带到了一旁搭在的椅子上:“椅子上放着巾帕,椅背上搭着的是干净的里衣。” 陆暄暄说完了话转身要走,纤细的手腕被秦风反手握住了。 陆暄暄倏地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扶着我进去,我看不见啊。”秦风语调平常。 陆暄暄想起了厅外小酌的秦力,道:“我...我叫爹爹来帮你。” “让我爹歇着。” 陆暄暄目光落在秦风月白色的里衣之上,终是再难做到心如止水,水温缭绕,她面颊也有些烧,陆暄暄移开了目光,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余下的衣裳,你还是自己脱罢。” 她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秦风没放她走。 陆暄暄那颗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她怕剧烈挣脱惹得秦风犯了癔症,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她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给他解开了上衣。 月白色的衣衫渐渐褪下,她红着脸,下意识的看向他狭长分明的锁骨,心中一热,又仓惶的别过脸去,将他的上衣褪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里衣带着他若隐若现的体味,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细腻的沉郁的香气。 他肩宽腰窄,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紧实的腹部,瞟了一眼他月白色的长裤,十指紧张得蜷起,室内闷热,脸颊更烧了,她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静谧的房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指尖不自控的发着颤,探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的裤腰。 她紧张得抿住唇,别过脸,闭上了眼睛。 陆暄暄的手蓦地被秦风抓住了,他轻轻一揽,她就失魂落魄的撞进了他的胸膛之上,脑海瞬间空白。 秦风微微垂下脸,唇角勾勒了一抹好看的弧度,以一种揶揄的口吻问她:“我只说让你扶我进去,你扒我衣裳做什么?” 气息扑到了陆暄暄的耳廓,气氛刹那之间暧昧不明,她面红耳热,狼狈的踉跄两步后退,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 秦风笑了笑,以命令的口吻对她道:“扶好我啊。” 陆暄暄递出了手,秦风象征性的扶了一下陆暄暄的胳膊,他的右臂撑在了桶壁,翻了个身,就利落的入了水桶之中,动作行云流水,连一丝水花儿都没有飞溅到陆暄暄的脸上。 陆暄暄抱着秦风换下来的衣裳,别着脸没去看秦风,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做什么,帮我搓背啊。”秦风两只手搭在了木桶避上。 “哦,好。”陆暄暄把脏衣服放在了一旁,拿起了巾帕替秦风搓背,因得紧张,连袖子都忘记了挽上去,直至浸入水中洇湿了袖子,才想起来把袖子挽起。 她站在秦风的身后,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这是个病人,陆暄暄,你在照顾一个身患癔症又失明的病人。 这次的暗示似乎没有上一次奏效了,她的心还是紧张得噗通乱跳。 秦风稍稍抬手,她局促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秦风背对着她,摘了面罩,抬手揉了揉眼睛,陆暄暄心中一沉,低声问他:“怎么了?是眼睛不舒服吗?”尛說Φ紋網 秦风没说话,转了转头,半晌才回她:“你帮我再打些热水,水有点凉了。” 陆暄暄将手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是有些冷了,她端着水盆快步跑了出去,又从灶上正烧着的热水里添了一盆,端着热水来在房中,秦风的胳膊搭在池壁上,指骨分明的手里握着他的面罩。 陆暄暄放下了盆,拿起了葫芦瓢,涨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声若蚊蝇的对秦风道:“秦大哥,你往前挪一些,我给你添些热水。” 秦风往前挪了几寸,陆暄暄加了些热水,把葫芦瓢放回到了木盆里,她趁机用胳膊贴了贴自己的脸,脸颊滚烫,怎么也褪不下去热,她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出去,灵机一动,道:“秦大哥,我先去浣衣了。”她着话把手里的巾帕拧干,搭在了池壁边上,捡起了脏衣就想往外走。 “你躲什么?我瞎子一个,目不能视,此刻浸泡在水里,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陆暄暄立在原地背对着秦风死不承认:“不是躲你啊,我是去浣洗衣裳。” “以后谁的衣裳谁自己洗,你每天做饭已经很辛苦了。” 他一反常态,态度和蔼,话中没刺,这使得陆暄暄感到有几分意外,她转身望着秦风,秦风眼眸颤了颤,垂下脸去,将面罩戴回到了脸上。 陆暄暄立在原地问他:“秦大哥,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啊?”秦风有些恍惚的看向陆暄暄这边。 “你眼睛是不是不舒服啊?别戴着那面罩了,我不害怕的。” “我想戴就戴,你管我做什么?”秦风戴上了面罩,态度冷漠。 喜怒无常,可能是癔症要犯了,癔症病人这四个字浮在陆暄暄脑海里,终于使得她此刻可以正视秦风了,她放下了手里的衣裳,迈步过来,拿起了巾帕,浸了水,来在秦风的面前给他擦洗着脖颈,耐心的告诉他:“秦大哥,戴着面罩不利你眼睛恢复呀,屋子里水雾大,潮气都浮在面罩上了呢,万一水入了眼睛里怎么办呐?” 她微俯下身,慢条斯理的和他说话。 手里的巾帕带着水,抚着他的肩膀:“秦大哥,依我看还是摘了吧?” 秦风没什么反应。陆暄暄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怕秦风喜怒无常挥手打她,所以此刻细察着秦风的表情,只是他戴着面罩,又因得失明,她唯一能观瞧的就是那双薄如刀削的唇。 陆暄暄察觉到,只要她微微俯下身时,他的唇就微微张着,像是轻促的吸气,她的目光落在面罩之下的眼眸,她总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瞳仁自始至终在追随着她的身影晃动。 能看见了? 不过陆暄暄此刻有些拿不准,下意识的朝着他面前挥挥手,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并没有追随她的手而晃动。 陆暄暄又探出食指,缓缓朝着他的眉心探去,可秦风半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 她不死心,索性挑明了问他:“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秦风语气生硬:“我若是能看见难道还需要你在这帮我沐浴吗?” 陆暄暄皱了皱眉,心想,也是,这家伙装瞎也没什么意义。可她又想,癔症病人不就是总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么? 秦风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她:“明天随我去打猎么?” 陆暄暄狐疑看了一眼秦风,她弯下腰来,仔细的观察着秦风的眼睛:“你眼睛不好,还能打猎?” “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陆暄暄:“什么话?” 他凑了过来,水花荡了荡,曲线分明的胳膊搭在了桶壁上,他昂起脸,唇角带着一抹好看的弧度,轻声问她:“花花世界,我陪你看。” 她和他相隔极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陆暄暄心中一颤,直起身来,面目潮红,脚尖一转,只赶快离开这个燥热的环境:“那...那什么...我去给你洗衣裳。” 第三十七章 插标卖首 陆暄暄抱着脏衣裳落荒而逃似的跑走了。 陆暄暄龟缩在灶房浣洗衣裳,她感觉自己适才被疯子调戏了,可她没有证据。 第二天,疯子带着她去打猎。两个人起了个大早,朝着山上走去了。 他们出来的早,晨雾还未消散,溟濛的雾海缭绕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之上。翻过山坡,又攀峭壁,一路跋涉数里,所到之处已见不到人烟半点。 陆暄暄:“这座山怎么不见猎户?” 秦风:“从这边往西走,山里的猎物才真正的多。只是一般都无人敢孤身前来,因为那山里常有野兽出没。” 陆暄暄骇得吸了口气:“不会又碰见大老虎吧?”她站定,谈虎色变,满脸警惕的望着秦风:“你不会又打算把我喂了老虎吧?” 秦风误会二字已经说倦了,他无奈的吸了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拔出了腰间斜跨的一把乌鞘短刀,递给陆暄暄:“拿着。” 陆暄暄不敢接,提心吊胆的问他:“什么意思?” 秦风:“陆暄暄,这刀以后归你保管了,如果我今后再把你喂了老虎,或是往后我有什么伤害你的举动,你一时一刻都切莫犹豫,一刀子霍了我的喉咙,我绝无二话,这总行了吧。” 陆暄暄瞠目结舌的望着秦风,紧攥着手里的短刀,憋了半晌,憋出了一个字:“行。” 秦风和陆暄暄继续前行:“你别紧张,这座山不是上次咱们走得那座,那山里有猛虎游荡,这里,充其量也就会碰见些狼群而已。有猛虎出没的地方,鲜少会有狼群出没,反过来也一样。” “狼群.....”陆暄暄把群字压得很重,忐忑不安的四周眺望。 秦风懒散的揉了揉脖子:“你别提心吊胆的,打猎挺好玩的,以前我每逢心中有了困顿之时,总喜欢纵马狩猎,驰骋马上,与凶猛的动物角逐厮杀,出尽一身汗水,天大的烦恼也都忘却了。” 与凶猛的动物厮杀......陆暄暄脸色更凝重了。 秦风:“走在我后面,跟好我。” 他带着陆暄暄穿入山林,苍劲挺拔的松树铺在山中,有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鸣叫,陆暄暄抬头看去,偶尔还能窥见有松树灵活的在树冠上窜来窜去。 秦风摸着树干前行,陆暄暄细瞧着树干,上面有刀子刻过的纹路,这才明白,秦风一直以来是以此来分辨方位的。 脚下的野草丛生,最高处有半人来高,秦风让陆暄暄把刀子递给他,他一边走,一边替陆暄暄割开两畔的野草。 随着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万物,陆暄暄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在为了糊口而探入深山老林里狩猎,而是有种游山玩水的错觉,秦风带着陆暄暄一路朝着水源走去了,他往前走得越是深,步子也随之放得越轻,脊背也随之弯下。陆暄暄也学着秦风的样子蹑手蹑脚的往前走。尛說Φ紋網 秦风没把身上背着的长弓递给陆暄暄,而是把腰间跨着的弓弩递给了她。 陆暄暄很意外的看着秦风:“我来?” “不然呢,我又瞧不见。”秦风话说得不耐烦,可嘴唇是向上弯着的:“你试试。”他似乎来了兴致,指节分明的手握着弩,给她细心的讲解着如何使用弩箭,食指尖触了触弩的前端:“这里就是望山,你瞄着这里。待会儿如果有动物来水源旁边饮水,你尽量瞄准动物胸前以上一寸的位置,那是动物的心房,可以一击制敌。” 秦风顿了顿,将指尖探至弩箭的扳机:“这里叫悬刀,食指扣动悬刀,就能放箭了......” 陆暄暄有些紧张的接过了弓弩。 秦风握了握陆暄暄的手臂,她手臂发僵,绷得像是一块小石头,秦风笑意更浓:“你放松点,这很好玩的,你若是爱玩这个,以后咱们挣了钱,我给你买匹好马,你坐在马背上狩猎,那感觉便就又不同了,马能听见人听不到的微弱声响,训好之后,马就能告诉你哪里有猎物。” 陆暄暄匪夷所思的望着谈笑风生的武疯子。 玩?她一度怀疑这个人是来带她游山玩水的。 不会吧?陆暄暄摇摇头,应该不可能,他最近都没犯过癔症了。 秦风沉浸其中,口若悬河:“等你把弩箭玩儿顺手了,我教你玩弓,那个更有意思,就是有些沉,重弓发力刚猛,能射穿大型野兽的皮毛,那个玩起来才带劲儿。” 陆暄暄没有回应,琢磨着秦风为何如此反常。 秦风大概是觉得陆暄暄没有回应,忽而敛住了笑意,清清喉咙,微微弓下腰来指了指前方:“帮我看着点水源附近,尤其盯着融冰的地方,有猎物来饮水,就扣动悬刀。” 他抻抻裤腿,蹲下来了。 “哦,好。”陆暄暄蹲在了秦风的身畔,见得秦风摸了摸眼前的杂草,右手晃了晃,探到了陆暄暄的脑顶。 他的掌心温热,盖在陆暄暄的脑袋瓜上,陆暄暄心里怦怦乱跳,怀疑这个癔症病人趁机占她便宜,陆暄暄怯生生的摆头想躲,秦风命令道:“让你藏好,别动,低头,对,再低一点。”陆暄暄如是照做,缩着脖子,耸着肩膀,蜷成了一团,可秦风的手还放在她头顶上,他的指尖微微摩挲,抽出了陆暄暄脑袋上插着的细竹,问她:“这什么玩意?” 陆暄暄捂住披散的发:“诶!你做什么呀!?” 秦风摩挲着手里的细竹,扭脸问她:“我不是把打猎的银子都给你了么,你怎么自己不买支珠花簪子戴着?” “你管我呢!”陆暄暄撂下了弓弩,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细竹:“快给我呀。” 秦风不给,反手握得更紧:“戴着个这破玩意,跟插标卖首似的,知道的是你自己爱财如命一毛不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秦风亏待了你。” 陆暄暄脱口而出:“我没钱了呀。” 秦风:“没钱?你把银子都给你爹了?” “给了一部分而已。”陆暄暄盘膝坐下来了,垂头丧气的。 秦风:“另一部分呢?” 陆暄暄看了秦风一眼,扭头不说话。 秦风没了耐心,压着嗓子恐吓她:“你不说是吧?信不信我把你自己撂这喂狼?” 他说着话站起身要走,陆暄暄惊惶抓住了秦风的脚踝:“别走别走,我说。” 秦风抻抻裤腿,又蹲回在陆暄暄的身畔。 陆暄暄:“我买药了,给你敷眼睛的草药,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这次秦风压不住嗓子了,嚷起来了:“陆暄暄,你长脑袋干什么使的?二十两买一包烂草?”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就是烂草啊。”她垂着脸,低声道:“再说了,你治眼疾的那方子也贵,就算你爹那有钱,也早晚有花完的那天,我戴着什么无所谓啊,能挽上头发就是了。治你的眼睛那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你一身毛病,除了眼睛还有癔症。 陆暄暄说完了话,伸手把秦风手里的细竹抢回来,兀自将柔软的头发挽好。 秦风不说话了,就那么望着陆暄暄。 一双琥珀瞳仁,紧紧凝视着她。 陆暄暄和他的目光对视上,忽而心下一动,她歪歪头,心中又再揣测这家伙是不是看见了?她把重心放在了右腿上,身子微微往右边倾,这一次,秦风的目光并没有随着她移动。秦风的食指竖起来,指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说话:“陆暄暄,你给我听好了,赚钱是我负责的事,你以后就只负责花钱的事。” 他语气狂妄,令她来气,可他话中的意义又令人感动。所以陆暄暄也没决定好要不要生气。 陆暄暄的目光垂在了地上的弓弩上,拿起了弓弩,对秦风道:“我还是先学打猎吧。” 秦风一把将弩箭夺走了:“我是来带你玩儿的,如果你不喜欢玩这个,以后你也不用跟我来。我靠耳朵也能听辨方位。” 陆暄暄惊讶地脱口而出:“你真是带我玩儿来的?你为何要带我玩?” 秦风轻扬起唇角,凝着一抹略带玩世不恭的笑意,反问她:“你觉得呢?” 他又以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和她讲话,陆暄暄垂下脸去,不去看他,脸颊有些潮热,她思考着一个问题:癔症病人,能通晓男女情爱么? 应该是不通晓的。 癔症病人不说话,目光望着她的身畔,渐渐敛住了笑意,手摸向了肩膀的长弓,轻声问陆暄暄:“你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了么?” 陆暄暄下意识想回头去看,蓦地被秦风摁住了:“别动。” 第三十八章 跟紧我 秦风修长的手指缓缓向腰间别着的箭壶探去,指肚搭在了箭羽之上,他弯唇笑着揶揄她:“看来你这眼睛还不如我这耳朵好使。” 陆暄暄微微偏过头去,余光之中赫然见得身后远处野草摇曳。 狼群这两个字重新浮上她的脑海,她脊背登时冒了一阵寒气,又不敢冒然回头,越是这样越觉恐怖,陆暄暄昂起脸死死的盯着秦风,悄声道:“我身后的方向,野草动了......”她说着话,手慢慢的摸向地上的弓弩:“可能是狼来了.......”她惊骇得手心发颤,声音也抖:“你眼睛看不到可别轻举妄动,待会我挡在你身前,先试着用弩发一箭.....”尐説φ呅蛧 “你别动,不是狼,可能是豹子。”秦风示意陆暄暄冷静点,他闭起眼睛,侧耳仔细聆听,一双眼眸蓦地掀起,腾身跃起的同时张弓搭箭,电光火石之间,赫然见得野草之中飞扑而来一只矫健的花豹,秦风指尖一松,冷箭“嗖”地一声快若闪电,精准利落刺入花豹胸膛,花豹凌空中了一箭,全身疲软,摔落在了地上,野草剧烈摇曳一阵,最终归于平静。 陆暄暄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鬓边滚下两滴冷汗,她昂着脸,逆着光望着秦风,灼灼的阳光铺在他的身上,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轮廓,有些绚目:“真的是豹子,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的箭怎么那么准?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秦风垂着脸,望着她的方向笑:“狼很少会单独出来觅食,又因得夜晚视线更好,它们大多会选择在夜晚趁着动物入睡时群体狩猎。此时隆冬时节,熊也多半跑去了山洞里休眠,故而我猜是只豹子。”他停顿住,得意洋洋的看着她:“我的箭术,一向很准。” 陆暄暄张着嘴巴,吃惊的望着秦风。 秦风朝她递出手:“走吧,一会儿再去陷阱瞧瞧,今儿个就这样吧,不能打得太多猎物,免得张扬。” 陆暄暄很怂的望着秦风:“我腿软,一时动不了了。” 秦风不管她了,朝着花豹落地的地方走去,懒散的扬声道:“那你歇着吧,不过我提前跟你说,狼群也未必白天不会出来觅食,你最好还是好好地跟紧我。” 陆暄暄赶紧起身,抱着弓弩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了秦风身后。 秦风将杂草拨开,扛起了花豹的尸体,带着陆暄暄沿途返回。 秦风依旧走在前头,因得肩膀扛着花豹,他无法用短刀为陆暄暄开路,只能徒手为她拨开荆棘的野草。 陆暄暄目光追逐着秦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怕荆棘的野草划伤他修长而干净的手,他是一株摇钱树,破了皮可不成,于是陆暄暄殷勤的和他说:“秦大哥,还是我走在前面帮你割草罢?” “跟紧我就行了。” 秦风依靠树干留下的痕迹找到了事先埋伏好的陷阱,陆暄暄见到前方的野草陡然空了一大片,走近一瞧才发现地上陷下去了一个深坑,坑里躺着一只野猪。 陆暄暄没说话,留着心眼默默观察秦风到底能不能看得见东西。 秦风用脚尖往前探了探路,站定在原地问她:“陷阱陷下去了?” “嗯。”陆暄暄点头。 秦风:“掉进去了什么猎物?” 陆暄暄向他坦白:“野猪。” 秦风点点头:“我先送你回家,一会儿我再过来把野猪带回去。” “什么?”陆暄暄吃惊的看着秦风:“这么远的路,你分两趟哪吃得消啊?咱们一起合力把野猪和豹子抬下山去罢。” “不用。”秦风转身走了:“跟紧我。” 陆暄暄快步跟在秦风后面,试图继续游说他:“秦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扛不起来?我力气很大的,你眼睛不好,不能这么劳累。” 秦风:“没事,这种粗活不是女孩儿该干的。”他转了话锋:“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你不喜欢打猎,下次还是我自己上山来狩猎便就是了。偶尔你帮我去卖卖猎物就行了。” 他顿了顿又嘱咐陆暄暄:“银子的事,你别操心,我适才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中过剧毒,那毒不好解,全凭那些药温着,早晚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的事,你帮我留意着,若是认识村子里稳妥的人,可以带来,我教他打猎,明着是教他,暗着其实是让他帮我分销猎物,售出的猎物我分他一些银钱。只是此人必须得稳妥持重才行。” 陆暄暄有心担心:“叫外人来?若是发现了老二该怎么办?再稳妥的人也禁不住一千两银子的诱惑吧?” 秦风:“你不就禁受住了?” 陆暄暄有些汗颜,她是没辙了而已。 秦风笑道:“老二平时不出屋,发现不了。” 秦风把陆暄暄送回了家,卸下了豹子,陆暄暄对秦风道:“我去问问唐嫂子,看看她可认识些可靠的人。” 秦风说了声好,把驴车给她牵来了,从筐里拎出两只活鸡,绑好翅膀扔在了驴车上:“别空手去,唐嫂子以前帮过咱们。”他顿了顿,嘱咐陆暄暄:“若是唐大哥在家,这事就不要提了。” 陆暄暄也感觉唐大哥看上去可不是个热心肠,点点头,牵着驴车要走,被秦风叫住了,他让她等一下,去了秦力的房间,半晌之后出来,给了陆暄暄一包银子:“把这个带上,给你爹送去。” 陆暄暄很意外的望着秦风,她没接银子:“给我爹?我爹好赌,给他多少钱他都能赌了去,他是个无底洞,我生怕他来讨钱让你们为难,我往日里跟他装穷还来不及呢。” 秦风把银袋子放在了驴车上:“我知道。可装穷也不是办法,他以后没钱了走投无路必然还得再找你,只要他张嘴借钱,你就跟我说,别傻乎乎的动你自己的银子。”他停顿一下,唇角轻轻上扬:“女孩子家家的,大好的年华就这么几年,自己留着银子,买珠花儿簪,买衣裳穿,捡好的买,别将就了自己。” 清风吹开云彩,有光落在秦风身上,他比她高出许多,她昂着脸,静静的凝视着他。 陆暄暄渐渐有些失神,像是心口流淌着一条暖暖的小河,她定定的唤了他一声:“秦大哥.....” 薄薄的唇轻轻上扬着,他罕见的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去吧。早去早回。” 她注视着他唇角温润的笑,似心弦被人撩动,余音袅袅,萦绕她心房,陆暄暄垂下脸,轻轻点头,又忽而想起了秦风看不见,轻轻的嗯了一声,牵着驴车离开了。 陆暄暄坐在驴车上心猿意马的赶车,脸颊总觉得火热,用手背贴贴,烫得很。 第三十九章 四娘子 陆暄暄先回家里一趟,本打算把银子给陆大山送去,人还未进院子,就瞧着大门没关,窗户纸也被人砸了稀巴烂,院中一地碎瓷破瓦。 陆暄暄平静的望着满地狼藉,不用想,定是来过讨债的人。 以陆暄暄的经验来看,陆大山必定是跑出去避风头了,否则那群讨债的也不可能拿这破屋烂瓦出气。 陆暄暄小鞭子一挥,果断选择架着驴车去唐嫂子家。 陆暄暄去了唐嫂子的家里,唐嫂子正在院里择菜,陆暄暄把活鸡送上,唐嫂子非不要,两个人推来让去的半晌,陆暄暄才把两只活鸡送到唐嫂子手里,陆暄暄问唐大哥在不在家,得知对方不在家之后,陆暄暄才说明了来意:“对了,唐嫂子,我夫君想收个学徒跟着他一起打猎。若有合适的人选,您帮我留意着点儿,主要是人得老实。” 唐嫂子思索了一下,有些犹豫:“猎户会不会碰见野兽啥的,挺危险的是吧?” 陆暄暄一听唐嫂子这话,心想她八成是有稳妥的人选,便保证道:“其实就是给我夫君搭把手,往日里布个陷阱,搬个东西,卖卖猎物,所得的银子还可以分他一些。真正打猎的事,还是我夫君去做。肯定不会有危险,倘若真的遇到虎豹豺狼,我夫君也能应对,他祖辈都是干这个的,经验也多。” 唐嫂子越听眼睛越亮:“我有个侄儿,在柳家沟住着。今年十七了,为人可老实了,他能行吗?” “您侄儿?” 唐嫂子点点头:“我这侄儿命苦,爹娘死的早,家里兄弟四个,那哥三当时分家时欺负他年幼,占尽便宜,就把一间破祖屋留给他了。”唐嫂子说到这里气得摇头:“我当时都不知道这事,分了家之后我才知道的,我带着他说要去找那哥三理论去,他跟我说,姑母,吃亏是福,算了罢。”唐嫂子手心拍手背:“你瞅瞅,这样的人多老实!” 陆暄暄一听觉得不错,不过此人是唐嫂子的侄子,唐大哥必定是知道的,就怕日子久了联系密切,那唐大哥问东问西的,难免多心秦家为何要找人分销猎物。 唐嫂子:“不然我带你见见他去?” 唐嫂子说着话,把菜盆收拾进灶房里去了,解下了腰间的围裙,就等着陆暄暄说行了。 陆暄暄正迟疑时,唐大哥进来了。 唐大哥对陆暄暄笑着颔首:“暄暄来了啊。” 陆暄暄和唐大哥打了个招呼:“唐大哥。” 唐大哥问唐嫂子还没做饭?岂料唐嫂子道:“菜择完了,我和暄暄上趟集市打瓶醋,回来就做饭。” 陆暄暄确信自己还没嘱咐唐嫂子别跟唐大哥说这事。唐嫂子竟然也不愿意告诉她男人。 这是为啥? 唐嫂子朝着陆暄暄眨眼示意,搀着她的胳膊就走出去了。 唐嫂子带着陆暄暄来在驴车旁边,把驴车牵到了屋子看不见的方向,悄声道:“暄暄啊,你回去和你男人说叨说叨,我家那侄儿人品我能担保。若是想去看人,我随时带着你们去看,就有一条,可千万别跟我家那口子提这事。” 陆暄暄轻声问:“为什么呢?” 唐嫂子叹声气,回头瞪了一眼屋子:“我哥哥家以前是做绸缎生意的,我嫂子手也灵巧,绣活一绝,以前十里八村的都乡亲都认他们家,你唐大哥寻思着也想开个绸缎铺子,打着我哥家的分号。可你唐大哥锄头摸得熟,算盘珠子他哪儿会拨弄呀,我怕赔了钱,就私下找了我哥哥,让他找个理由回绝了他。哪知道他从此心里头介怀上了。我哥嫂相继去世之后,他横竖看我那几个侄儿不顺眼,这么多年也不让我跟他们走动,我接济我那四侄儿,都是背地里悄悄接济,不敢跟他声张。” 这可正中了陆暄暄的下怀:“好啊,我不声张就是了。唐嫂子,您什么时候方便带我去见见您这侄儿?” 唐嫂子:“我现在就有空,咱们走。” “现在?不用给唐大哥做饭了吗?” “不用,他糟老头子少吃一顿不打紧,我也想给我这侄儿找个像样的活计,他可是我心头一块心病哟,这孩子双亲离世时才十岁,把他给耽误了,如今挺大的小伙子,只能接些针线活糊口,以后谁嫁给他呀。要真能学会打猎,靠山吃山也不错了。” 唐嫂子一边叨叨着,一边和陆暄暄坐上了驴车,架着驴车朝着柳家沟去了。 柳家沟也不算远,甚至比秦风家还近,陆暄暄按照唐嫂子所指,驴车停在一间破屋前。 屋子就一间,连个篱笆墙都没有,屋脊铺着几块枯黄的稻草遮雨,唐嫂子跳下了驴车,朝着里面道:“四娘子,姑母来啦!” “四娘子?” 唐嫂子笑了:“嗐,我这侄儿自小生得像个小女娃般秀气,家里就给取了个乳名叫四娘子,他大名叫柳季榕。” 唐嫂子带着陆暄暄朝着屋子里走,一推门,室内狭小昏暗,夹杂着一股子霉气,炕上堆积着布料,满是褶皱的破棉被上凌乱的堆积着四四方方的布头,炕头放着绣花针和棉线,破旧的家具,随处可见屋主人的窘迫和潦倒。 唐嫂子十分不满的对着炕上嚷嚷:“四娘子!太阳照屁股了,你还不起?” 破棉被动了动,一个清瘦的男人从棉被里露了出来,身上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麻衣,这人皮肤白皙,面容清秀,有些微微下垂的眼梢让他看上去格外无辜。 柳季榕揉揉眼睛,头发上黏着几根白色的棉线,不论长相还是形象,皆令人脑袋里只想到三个字: 受气包。 柳季榕见到了陆暄暄,赶忙起身穿鞋:“姑娘是来找我做绣工的罢?想要什么样式的?做什么用?成亲吗?还是......” 他声音并不粗犷,细声细语的。 “不是不是。”唐嫂子赶紧给介绍:“这是陆氏,她男人是山里的猎户,想找个小学徒,姑母想让你去跟着学学,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学徒?”柳季榕呆愣愣的望着陆暄暄:“您想让我去给猎户当学徒啊?” 唐嫂子伸手把柳季榕头发上的棉线摘了:“你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多个本事多条道,为你好,听话,人家还给你钱呢,徒弟跟师父学艺,不收你钱就不错,哪有师父给学徒钱的?” 柳季榕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可我想把我娘的绣工发扬光大。” 唐嫂子气得拍了柳季榕后背一下:“你若真是那块料,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我给你介绍了多少个主顾,有一个回头再找你的吗?你心里头没数吗?”唐嫂子越说越气:“还有,我们大丫成亲时,你给绣的那喜帕是个什么玩意儿?那是鸳鸯吗?瞎家雀都比那好看!气得你姑父差点来找你理论!非说你是故意给他添堵。” 柳季榕一脸无辜:“慢慢练着,总能好起来的啊。”他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弱弱的还嘴。唐嫂子气得扬手给了他肩膀一下,他也不躲,两只手一叠,横进了左右袖筒里去,抬眼看了一眼陆暄暄,眼皮又垂下去了:“夫人,我照实和您说吧,不怕您笑话,我自小胆子小,猫狗都怕,更莫说去打猎了,还是算了吧。” 陆暄暄心想,这也就是柳季榕婉拒的说辞而已,她也没必要强人所难:“行,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我有绣工的活来找你。”小說中文網 唐嫂子气急败坏: “我白跟人家夸了你一路,你可真不给我长脸!站起来比我都高,整日捏着一根绣花针缝缝补补的给人缝穷!怕猫怕狗怕虫子!你当是什么光彩的事了吗?将来谁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你?我若不是为了让你爹在天之灵能安心,我管你这种事?”唐嫂子越说越气,竖起指头指着柳季榕鼻子:“你今儿若不去,往后你别叫我姑母!” 柳季榕还挺倔强,耷拉着脑袋闷出一句:“侄儿真不想去。” 陆暄暄垂眸笑了一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没比他合适的人选了。 第四十章 小财迷 秦风能打到的猎物不少,只是他为了掩人耳目不能张扬。所以只能借着找学徒的名义让这个人将猎物拿到不同的地方去售卖。可日子久了,难保对方会看出来他们的目的,继而有所怀疑。 所以秦风一再和陆暄暄嘱咐,这个人必须稳重敦厚。 由于柳季榕的坦言相告,恰好让陆暄暄觉得对方心术正直,为人敦厚。 当然,陆暄暄也能听得出来秦风话中的暗示:最好这个人脑袋不要太好使。 陆暄暄随手拿起了炕上的一块布料,布料上绣着一根粗壮的枝头,上栖着两只通体鹅黄色的鸟,陆暄暄觉得柳季榕大概是想绣两只黄鹂鸣翠柳,可她拿不准,因为这两只黄鹂的体型圆滚滚的,并且树枝粗壮,和柳枝半点不挨着,看上去更像是两只鹌鹑鸣大树。 绣的是真烂。 柳季榕却一门心想着把母亲的刺绣工艺发扬光大,摆明了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一根筋,胆子还小,日后就算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只要威逼恐吓,他也毫无招架之力。更重要一点,碍于唐大哥那边,柳季榕想必日后只能偷偷跟秦风狩猎,不可能会张扬出去。 陆暄暄无论从哪里寻思,都深觉没有再比这位合适的人选了。 她抬起眼来,望着柳季榕,温婉一笑,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害:“针法的事情我或许没你懂的多,只是你这图样看上去就没起好底子,你为何不练练绘画?” 唐嫂子瞪了柳季榕一眼:“他也得有钱买笔墨去,三个月没接一个活儿了,就这些破布头和针线还是我给他的。我要是不接济着他,他连练绣工都练不了。” 柳季榕大概是觉得丢脸,背也弯着,闷着头嘟囔道:“我练,用毛笔蘸白水,在地上练。” 陆暄暄:“不会儿就风干了,哪能练得好?我和唐嫂子关系很好,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实话和你说了罢,我夫君其实就是缺个帮手,用不着你做什么,你若愿意学打猎,就跟着他学学,不愿意学,就帮他布个陷阱,望望风,顺便卖卖猎物什么的。每天也就一个晌午的功夫,做完了活,你就还能接着练你的刺绣。你若愿意来呢,卖出的猎物分你些银子,你当个日常花销肯定是够,还能余下来钱去请个先生学学作画,另外,笔墨纸砚,我们管够。” 柳季榕听到笔墨纸砚管够,霎时眼睛亮了,抬起眼来诧然的望着陆暄暄:“真的?” 陆暄暄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一片孝心想将亡母的刺绣工艺发扬光大,实在让我感动。”她说着话,装摸做样的吸了吸鼻子。 柳季榕目瞪口呆的望着陆暄暄:“您可想好了,笔墨纸砚不便宜,纸墨每个月开支至少得一两银子。” 陆暄暄把怀里秦风给她的银袋子拿了出来,鼓囊囊的一包,绝不少于二十两,陆暄暄指指包袱:“若你愿意的话,这就是你半年的开销,你现在就可以拿去买笔墨。” 陆暄暄深知陆大山是个无底洞,二十两银子让他带去赌桌上,眨眼间就败光了,远不如拿来诱惑柳季榕来得有意义。 柳季榕果然不出所料答应了下来,陆暄暄没冒然带他去秦家,只告诉他山中风冷,让他准备些厚棉袄御寒,买一双舒适的鞋子,与他定好两天之后的清晨她和秦风一起来找柳季榕入山。定下之后陆暄暄便就和唐嫂子离开了,唐嫂子红着眼睛和陆暄暄不住道谢,陆暄暄和唐嫂子寒暄了几句,让她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陆暄暄去了市集采买活鸡,回到秦家时已是下午了,屋里院外不见秦风身影,她给秦泰熬好了鸡汤,傍晚时分,准备生火做饭时,秦风才回来。 秦风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右手拎着一壶酒,一进院便就唤陆暄暄:“陆暄暄,你做饭没?” “我正准备生火呢,饿了吧?” “不是,我从馆子里买了些菜。”秦风来在灶房的窗子前,笑意盎然的举举食盒:“快来吃,别做饭了。” 陆暄暄笑着应了一声,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欢快的跑出去了:“你买的什么吃的呀?” 秦风:“你瞧瞧不就知道了。”Www.XSZWω8.ΝΕt 二人进了厅里,秦风把食盒放在了桌上,陆暄暄打开食盒,最上面一层放着两碟小凉菜,第二层放着一盘小炒肉,一盘红烧肉,一盘卤水鸭,第三层的食盒是一盘松鼠桂鱼。陆暄暄杏目圆睁:“你买了这么多啊?” 秦风揉了揉脖子,懒散的笑了:“这算多么?也没几样,随便吃吧。” 陆暄暄打开了最下面的一层,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米粒饱满,色泽油亮,香味浓郁,陆暄暄望着这一桌大鱼大肉,白米饭,不禁吃惊的望着秦风:“豹子皮很值钱么?” 秦风歪头望着陆暄暄的方向:“还凑合。”他说着话,自怀中摸出了一两金子摊在手里:“今儿卖豹皮的钱。” 陆暄暄看了一眼秦风手里的金子,目光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我这还有银子,你去孝敬给爹爹,让爹爹也高兴一下,爹在房间里给老二喂药呢。” 秦风没说话,拢起了五指,温吞一笑:“我以为你是个小财迷,没想到你还挺有孝心的。” 陆暄暄斥他:“去你的,我才不是小财迷呢。”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秦泰的房间听得真真切切,秦泰咽下了鸡汤,眼巴巴的望着秦力:“我也想找个跟我打情骂俏,对我嘘寒问暖的小娘子,给我弄一个来吧?行么?” 秦力这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早就懒得斥责他,索性换了个思路:“你别羡慕了,那女的拿老大当疯子哄,她以为老大得了癔症!” 秦泰呛了一口,痛苦的咳了一阵,抬起眼来诧然的看着秦力:“什么什么?有这种事?” 秦力给秦泰讲完这事才出去吃饭,饭桌上不难看出秦风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他甚至和秦力喝了一些酒,三人时不时聊着一些闲话,不过也是秦风聊得更多。陆暄暄几次想和秦风提起柳季榕的事,几次都没插进去话。 吃过饭,陆暄暄起身收拾碗筷,秦风说了声:“我来罢,你去歇着。”就把碗筷收拾了。 陆暄暄坐回在桌前,小声问秦力:“爹,秦大哥最近癔症好像没犯过了。” 秦力喝得正上头时,晃晃悠悠的咧嘴一笑,络腮胡子露出一拍小白牙,堂而皇之的敷衍陆暄暄:“哦,是吗,那挺好的。” 不药而愈了? 不能吧? 秦力打了个酒嗝:“老大也就对生人犯犯癔症。” 陆暄暄心里头咯噔一下。想起了细弱的柳季榕来,那小子傻乎乎的,万一秦风一时兴起带着他去山里头喂老虎可怎么办? 陆暄暄焦虑的看了一眼醉醺醺的秦力,没再说下去了。 入夜时,陆暄暄把自己的小桶抱起来想去灶房沐浴,她和三个大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日里只能自己去狭小的灶房沐浴,可是今天不寻常,秦风不仅不让她去灶房,还给她烧好了暖炕:“外面冷,以后你就在屋子里沐浴吧。”他说完了话,人就转出去了,半晌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木盆,摸到了小桶,给她注入了热水。 油灯的光影摇晃,徐徐流水声,潮湿的热气晕在室内升腾,将秦风的身影勾勒得影影绰绰,在这种平淡如水的气氛中,秦风娓娓问她:“你适才吃饭时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陆暄暄望着秦风的身影,有几分失神,想说柳季榕的事,张了张嘴,鬼使神差的唤了他一声:“秦大哥......” 秦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 第四十一章 你的小脸可真烫 陆暄暄试探着问他:“你最近感觉如何?” 秦风以为她说的是眼睛:“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陆暄暄拢起眉,小心翼翼的斟酌起了措辞:“我是指...嗯...你有没有烦闷的事?或是想歇斯底里的冲动?又或是想咆哮.....再不然....怀疑有人想加害你这一类。” 秦风一愣:“害我?谁要害我?” 果然,他还是很关注有人要害他这件事,陆暄暄警惕起来,抿住了唇,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秦风笑了:“瞎打听什么,快洗澡,水一会儿冷了。” 他把木盆放下了转身出去。 陆暄暄想了想,决意沐浴完毕之后和秦风好好聊一下柳季榕的事。 待得陆暄暄洗去周身疲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坐在床沿边擦着头发,秦风站在外面问她:“洗好了?” “嗯。” 秦风走了进来,替她把水倒了出去,忙活完一切才回来问她:“你在哪了?” “我在这了。”陆暄暄扯了扯秦风的衣角。 秦风转过身来,在陆暄暄的面前站定:“你在做什么呢?” “擦头发。”陆暄暄答。 秦风懒散的歪着头,摊开了手掌,掌心多了一方细长的木盒。 陆暄暄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陆暄暄把巾帕搭在了肩膀上,接过了盒子,轻轻打开,见得盒中是一枚精致的桃花发钗,钗身汉白玉所打造,钗头一双大小错落的桃花以轻粉色宝石雕成,细节精致,玲珑剔透,粉瓣金蕊,金蕊之上嵌着细小而精致的白色珍珠,在烛灯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一眼看去,绝非俗物。 陆暄暄一怔,抬起眼看向秦风:“送...我的?” “嗯。” 陆暄暄吃惊的问:“秦大哥.....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想送就送了呗。” 陆暄暄坐在炕沿边,目不转睛的望着秦风,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总觉得那双隐藏在面罩之下的眸子正在灼灼的凝视着她。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也放得很轻:“戴上试试。” 陆暄暄没有戴,轻声问他:“这一定很贵重罢...” 秦风:“怕你犯财迷,不舍得给自己买好的,委屈了你自己事小,给我丢人事大。” 陆暄暄目光一动,握着匣子说不出话来,她听得出来,秦风是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才故意这么轻描淡写说的。 秦风懒散的揉揉脖子:“戴上试试啊。” 陆暄暄垂下了脸,将头发挽起,乖乖戴好了桃花钗,脸颊莫名滚烫着,她没抬头,轻声和他道谢:“秦大哥.....谢谢你了。” 秦风笑了:“你喜欢就成,反正我也瞧不见。” 陆暄暄心里一热,鼓起勇气握住了秦风的手。 秦风蓦然静下。 她将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桃花钗之上,细声告诉他:“这个很漂亮,两朵桃花,淡粉色的,晶莹剔透,我很喜欢呢。” 秦风触摸着冰凉的桃花钗,他的唇难以拢上,直至她放开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慎之又慎的轻轻向下移动,去触碰她微微潮湿的青丝,陆暄暄缩了缩脖子。 他低垂着脸,指尖顺着她的青丝轻轻往下游走,温热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额头,陆暄暄脸颊晕上一层灼热,她偏头欲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别动。”他的唇角噙着笑意,淡淡的说:“你伺候我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什么相貌呢。” 陆暄暄魔怔了一样忘了闪躲。 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眉黛,蜻蜓点水似的掠过她的眼帘,她呼吸凝滞一瞬,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羽睫不安的抖动着,他的指尖停在她的眼尾处,他微微俯下身,侧过脸来,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她:“你害怕?” 眼前人没有回答,他的鼻尖嗅到了她源于颈间的的体香,这并非是任何香料或是脂粉味,而是她独有的香气。 纯净的清爽的香气。 陆暄暄浑身紧绷着,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角,他又用这种暧昧不明的姿态来撩动她的心弦,她睁开眼,望着他的侧颜,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蕴着星辰大海。 陆暄暄的目光落在他的面罩上,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他的唇边噙着不羁的笑意,说话的语气噙着揶揄,可那双眼睛分明暗含着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戏谑。 “陆暄暄.....”他的鼻息扑到了她的脖颈之间,陆暄暄的心弦也跟着扣紧,她连回应都忘了。 “你的小脸可真烫。” 他说完了话,唇角的笑意更浓,指尖游走在她光滑细腻的脸蛋上,最终在她秀气而微翘的鼻尖之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又渐渐向下,她的鼻息扑在了他的指尖,她拥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唇,饱满的唇珠,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端起她尖尖的下巴,他蓦地夸她:“你似乎比仙女还漂亮。” 仙女...... 陆暄暄的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映出一张人脸,一脸愚痴混沌,食指还竖进鼻孔里,龇着黄灿灿的牙,弯着厚嘴唇儿唤她:神仙姐姐。 像是五彩斑斓的泡沫被骤然触碰,触碎了一切的美好和斑斓,她定定的想,秦风患了癔症,所以他此刻的举动或许和傻二牛一般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 陆暄暄惶惑的望着秦风,鼓足勇气的问出了心底里的质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风直起身来,目光比陆暄暄还要惶惑。 陆暄暄自炕沿边跳下来,睁大眼睛望着秦风:“就是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你能明白吗?” 她把意味什么压得特别重。 秦风一头雾水,被陆暄暄问懵了,他反问她:“意味什么?你说意味什么?” 陆暄暄把球又踢了回去:“我是在问你。” 秦风笑起来了,倏然抬手揽住了陆暄暄的腰肢,将手一揽,陆暄暄就撞进了秦风的怀抱里,脑门触到了他开阔的胸膛,他俯下脸,轻声问她:“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尛說Φ紋網 陆暄暄加大力道挣扎,惊慌道:“那你说清楚呀,是意味着什么。”她语调里带着仓皇和不安,室内暧昧不明的气氛顿时四散一空。 秦风敛住了笑意,放下了手。 陆暄暄揉揉自己脑门儿,语重心长的和秦风摆道理:“不可以这样的!绝对不行!” 秦风直起腰身态度倨傲的装傻:“我哪样了?” 陆暄暄:“二牛见女的就抱,抱住了不撒手,你别跟他学,学不了好。” 秦风神情一滞,问她:“二牛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屡屡提及此人?” 陆暄暄没给秦风解释二牛是谁:“秦大哥,人我找好了,但是我对你有点不放心。” “什么人?”秦风用充满疑惑地语气问她。 陆暄暄:“就是你让我卖猎物的人呀。我找好了,我今天去见过了,人挺好的,老实,他是.......” “陆暄暄。”秦风倏然打断了她。 他抿住唇,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克制着怒意,他弯唇笑了:“陆暄暄,你脑袋有没有问题?” 我脑袋有没有问题?明明是你脑袋有没有问题。 陆暄暄在心里这样想。 秦风:“现在是该聊这个的时候吗?” 第四十二章 吃鼻屎 陆暄暄感觉秦风周身蒙上了一股煞气。 不好!定是他癔症要犯了! 于是,陆暄暄真诚的问他:“那现在是该做什么?秦大哥,切莫激动,我听你的。” 秦风深深吸了口气,心神悄然混乱,一股无名火冲到了脑门,他强忍着把怒气往下压:“陆暄暄,你有点意思。” 陆暄暄后背往后仰,满面惊恐地抱住了脑袋,他要打人了,一定是的。她骇得抱住脑袋蹲在了地上:“别动手,你别打我。” 屋子里半晌没了响动,待得陆暄暄张开眼睛,只看到了一道疯狂摇摆的门帘。 秦泰屏息凝神紧闭双眼,听得秦风摔门出去,这才敢呼出口气,他捂着胸口,朝着门外追去了。 秦风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秦泰身上有伤,追不上他的步伐,他也不着急,慢慢的走着,走累了就歇会儿,反正秦风常去的也总是一个地方。 秦泰望见了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秦风就躺在那上面,枕着右手,蜷着右腿,看上去恣意洒脱毫无烦恼羁绊。 秦泰知道,也只不过是看上去而已。 秦泰笑了笑,道:“大哥,你该不会动情了吧。” 秦风摸起了一颗石头朝着秦泰掷去:“你少废话,滚回去睡觉。” 秦泰没滚,背靠着大树坐下来,昂头望着高处的秦风:“从前向你献殷勤的女人何其多,你几时拿正眼瞧过她们?如今竟然给这小丫头烧热水,帮她收拾碗筷,还给她买珠花簪,大哥,你骗不了人,你就是动情了。” 秦风还想拿石头掷他,摸来摸去,只摸了满地的砂砾,他思考着要不要脱了靴子砸过去。 脚会冷,算了吧。 秦泰朝着秦风挑挑眉毛:“大哥,我和你说个秘密,是关于那丫头的。不过我也有条件。” 按秦风以前的性子,他会直接告诉秦泰有多远滚多远,可他一听到是关于陆暄暄的,他又无法让秦泰滚蛋了。他斜睨他:“什么条件?给你找个女人?” 秦泰猛点头,开口即是老生常谈:“我是真想找个女人给我解解心宽.....” 一只靴子乘风飞来,正中秦泰嘴唇。 秦风和秦泰回来时夜已经深了。 经过秦泰的告密,秦风终于意识到陆暄暄竟然把他当成了个武疯子相处。 所以,她往日里的那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也是处于一个正常人对于疯子的怜悯? 怎么会呢? 秦风来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静静的坐着,陆暄暄大概是已经睡着了,呼吸发沉,他也没质问她,他就那么坐在炕桌边,脑海里复盘着往昔种种和她相处的画面。 倘若当真把自己当成个疯子,那她适才小脸红什么? 他下意识的摩挲着指尖,先前她的脸火一样的滚烫,这总不会有错的。 还有,关于她一再提起过的二牛是什么人? 旧相好不成? 秦风站起来了,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挑帘出去,走到秦力的房间,把鼾声如雷的秦力推起来,让他明日带着自己去打探一下,二牛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二天清晨秦风和秦力就出去了,多方打探之下,二人是在一条封了冰的小溪旁找到了传说中的二牛。Www.XSZWω8.ΝΕt 二牛正懒洋洋的躺在地上,食指停留在右边鼻孔里,脏兮兮的四方脸,厚嘴唇衔着痴迷的憨笑,秦风和秦力走到了他的面前,还不及说话,秦力见得二牛望着他们嘿嘿一笑,自地上跳起来了,食指在鼻孔里搅了搅,探了出来,举到了他们俩的面前晃晃:“是来吃仙丹的吗?给,新鲜的。” 秦风问秦力:“什么东西。” 秦力错愕的回:“鼻屎!” 秦风:“.....” 二牛一听不乐意了:“仙丹!这是仙丹!好吃得紧呢!” 他张开大嘴,把食指探入嘴里,专心致志的吸吮着食指。 秦风:“他在做什么?” 秦力目瞪口呆的回:“他在吃鼻屎!” 秦风像个石像一般怵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陆暄暄的话: 这个药就是清热解毒的,大夫说二牛都能吃。 二牛见女的就抱,抱住了不撒手,你别跟他学,学不了好。 “哈哈哈哈哈!” 秦风仰头笑起来了,笑得很大声。 秦力惊呆了。 二牛也跟着秦风傻乐:“嘿嘿嘿嘿。” 秦力面目扭曲的望着秦风:“老大...你咋了?” “好一个二牛都能吃!好一个别跟二牛学!”秦风攥着拳头,咬咬牙,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秦风和秦力回来的时候,陆暄暄已经做好了早饭。秦泰也坐在了饭桌前等着他们。 四人在饭桌前落座,陆暄暄最先看了一眼秦风,见他神色如常,又想此刻秦力也在,是时候提一提柳季榕的事情了:“秦大哥,帮咱们卖猎物的人我找好了。” 秦风拿起了筷子,往桌上“咚”地一顿:“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卖猎物的人,我要女人。” 秦泰闷着头,在心里窃喜。 “女人?女人怎么会肯去学打猎?”陆暄暄吃惊的看着秦风。 秦风没回答她,秦泰回答了:“只是卖猎物而已,男人女人这重要吗?” 陆暄暄:“我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和人家说是卖猎物吧?总要找个借口,说是跟着咱们学打猎,这才不引人怀疑啊。” 陆暄暄说完了话,见得桌上没人接茬,秦力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伸手去拿酒壶,陆暄暄摁住了酒壶,趁着秦力尚还清醒,期盼着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爹,您说我说的在理吗?” 秦力皱皱眉毛,尴尬的一乐:“老大说啥你就听啥便是了。” 秦风有机可乘,迅速接了话茬:“爹,我这种人说的话,她敢听么?” 秦风语气冰冷,唇角又浮着一抹冷笑,心里的恶气舒出些许,提起筷子,兀自用饭。 陆暄暄吃惊的看了一眼秦风,饭桌上的气氛比往日沉静,也没人再闲聊了,秦力喝酒,秦风用饭,剩下一个秦泰时不时眼巴巴的瞅着陆暄暄,小声嘱咐她:“找个白净点的,最好别太瘦了。” 陆暄暄心里暗搓搓的起火,看向秦风:“可我都答应人家了啊!关键银子我都给了!” 秦风笑了:“你自作主张的答应了人家,连问也不问我一声.....”他停顿住,仰头笑了两声,把陆暄暄笑得浑身发毛。 秦风的薄唇敛住了笑意:“也是,我这种人,又能给你出什么主意呢?” 陆暄暄心里咯噔一下,她听出了秦风话语中夹杂的不满,她不动声色转过头去,不再出声还嘴了。 如此过了两日,秦风依旧气儿不顺,陆暄暄长记性,也不跟他多过话了。 这日用过早饭,秦风便就取了弓箭上山打猎,陆暄暄在灶房心猿意马的收拾着,和柳季榕约定的日子到了,银子都给了对方了,唐嫂子姑侄二人临别之前千恩万谢的,如今又反悔,把银子往回要?那往后在这村子里可怎么做人呀。 晌午时,屋外刮起了大风,树上的枯枝在凛冽的风里摇摆不定,陆暄暄手里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扔,在心里下了一个重大决定,朝着外面就走了。 大风刮了一天未歇,傍晚时分,陆暄暄掩面回来,身旁带着一个女人,这女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穿着一身女装的柳季榕。 第四十三章 我家这位 柳季榕耷拉着脑袋,伸手把胸前绑着的馒头往上拖了拖。 他一脸生无可恋的眺望远处的破屋。 柳季榕头上戴着一块粗布粉方巾,身穿一身粗布长裙,腰身勒得束腰卡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此刻俨然一副地道村姑的装扮,只是他至今还在心中懊恼为何要草率的答应陆暄暄男扮女装这件事情。 陆暄暄给出的解释是怕他姑父瞧见,免得让他姑母从中为难。 可柳季榕纳了闷了,虽然姑父看不上自己,那总不至于连介绍个活计都不准吧? 再说了,一个村姑拎着大弓上山打猎,这可算得一景儿了,必然更引得人议论,冬天农活不忙,这帮村民吃饱了没事干,整天聚在大树底下东家长西家短,早晚这件事得传到姑父的耳朵里去,姑父姑母一向最爱看热闹,保不齐得凑热闹来瞧瞧,万一碰了照面,被姑父姑母认出来了,他怎么做人呐! 可没办法,柳季榕看在银子的份上,只能咽下这满腔疑惑和愤懑,忍辱负重的答应了陆暄暄扮成女人的要求。 柳季榕一进门,看见了一个壮硕男人歪在八仙椅子上打瞌睡,厅里满是酒气,陆暄暄告诉柳季榕:“这是我爹。他睡着了,我先带你去见我相公。”陆暄暄说话间对柳季榕使了个眼色,挑帘步入房间里。 柳季榕不情不愿的跟在她身后。 陆暄暄:“秦大哥,这位是柳四娘,是唐嫂子的侄女。” 秦风站起身来,指了指炕桌对面,一反常态的以一种充满善意的语气对柳季榕道:“请坐吧。” 柳季榕拢着双腿,扭扭捏捏的坐下来了。陆暄暄没告诉柳季榕秦风瞎了,只一带而过提了一句她的夫君眼神儿不太好。 秦风问柳季榕:“内子和你说过要做什么差事么?” 柳季榕紧张极了,他常听说眼神儿不好使的人耳朵好使,所以生怕被秦风听出端倪,细弱的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说话:“说是跟您上山去打猎,帮您布陷阱,卖猎物。” 秦风笑了,探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家这位以前受过点刺激,这里有点问题,所以她说的话,你别相信。” 陆暄暄和柳季榕对视一眼,她从柳季榕的神情中仿佛感觉到,对方心里是在想:果然是这样。 陆暄暄扭头瞪着秦风:“你胡说什么呐。”尐説φ呅蛧 秦风也不接茬,依旧是望着柳季榕面目淡然的笑着:“哪有请个女人上山打猎的?我只是让她去请一位给家里打扫的人而已,平日里也就是给家里浣洗几件衣裳,做一餐便饭,到了晌午把我打来的猎物卖去而已,然后便就再无其他事做了。若你愿意,卖去猎物的钱分你三成,不过这地方得你自己去选,村子里街面上的裘衣铺子少,有时候难免会压价,远处城里裘衣铺子多,倒是能卖上价,就是道远了些。这个你自己衡量。” 秦风停顿住,揉揉脖子,漫不经心道:“不过你若是去城里卖,我可保你一天绝不少于十两银子。” 柳季榕穷到快要饿死的人,一听得一天不少于十两银子,眼珠子登时放光。 这别说让他装女人,就是装孙子他都乐意。 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陆暄暄,多亏了她脑袋瓜受了刺激,这天降横财的大馅饼才能砸在他的脑袋上,柳季榕心潮澎湃,这活他太乐意干了,下午得闲了,他甚至能去找先生学字画,钻研刺绣。他觉得自己前途瞬间一片光明了。 陆暄暄碍于柳季榕在,她没法多说什么,只能气鼓鼓的盯着秦风。 柳季榕看着陆暄暄神色不定,看上去真的很不像个正常女人,姑母昨日来看过他,处于好心,好像还提过陆暄暄以前脑袋被打过,让他记着帮她多干些杂活。看来是真的啊。 柳季榕想起了陆暄暄给她的一包银子,心里一沉,轻声问秦风:“我不知道尊夫人脑袋受过刺激,她当时给了我一包银子,我接着了,您知道这事么?我是不是得还给您啊?”柳季榕有点难为情,银子他动了一些,置办棉袄棉鞋了。 秦风摆摆手:“那银子是我让她带去娘家孝敬我岳丈的,她估计是撒癔症了,把银子给你了,既如此,那就当是提前预支给你的工钱了罢。” 柳季榕连连道谢,又怕秦风改主意,赶紧敲定一下这件事:“行,那我明儿就过来?” 秦风:“可以。” 柳季榕激动难耐,再次和秦风道谢之后便就告辞了,秦风竟然罕见的站起身来把柳季榕送出院外,故意扬声说给陆暄暄听:“瞧,你坐了这么久,我家这位也不晓得给您倒杯水喝,真是失礼了,甭跟她计较,她脑袋不好,得了癔症了。” 秦风故意把癔症压得很重,顿觉解气。 柳季榕:“不妨事不妨事,我不渴。”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陆暄暄,又低声问秦风:“她会不会打人啊?以后,我需不需要担负起照料她的差事?” 秦风乐了:“不用,我家这位,由我亲自照料。” 陆暄暄气得浑身发抖。 秦风把柳季榕送出去了,出了屋子才告诉他:“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个得了癔症的媳妇,她爹那人又好赌,我家里这点糟心事,以及花钱顾你的事,最好别往外传,否则.....” “我懂,我懂,我必定守口如瓶,连我姑母那边也不会多嘴,这个您放心。”柳季榕连连点头答应。 陆暄暄面色铁青的立在房间里,半晌,秦风挑帘进来了,他看上去如沐春风,唇角勾起来,揉揉脖子,舒适的抱臂倚倚在门框边:“跟我认个错,我就考虑一下和柳四娘解释清楚你脑袋没问题。” “错?我何错之有?”陆暄暄气得咬牙切齿。 秦风歪着头,笑得更得意了:“你自己想。”他提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用这里,仔细想想。”秦风说完了话得意的出去了。 陆暄暄仔细的想:每次只要帮了秦风的忙,总是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个讨厌鬼! 讨厌鬼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不知做什么去了。 夜深时,气温骤降,陆暄暄怕冷,懒得去灶房沐浴,今儿在尘土飞扬的风中走了半日,她索性在屋子里沐浴。 反正秦力他们已经睡下。秦风又瞧不见。 屋外夜色如墨,屋内灯影阑珊。 陆暄暄打好一桶温暖的水,雪白的脚丫试探着步入了桶内。 她的木桶矮小,只及腰高,她只能站在桶中沐浴,纤长的将桃花簪自云髻里轻轻抽出,青丝垂落,她拿起一方巾帕,沾了水,舒适的擦洗着玲珑有致的身体。 水汽将她整个人放松了,她闭着眼睛,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哼唱起了一个不知名的歌谣: “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 她的声音婉转,余音绵长,在烛灯摇曳的室内,在朦胧静谧的房间,享受着这片刻独处的欢愉。 曲子才唱了一半,身后一声轻轻的一声吸气,扑乱了她的心。 第四十四章 闷骚男人 陆暄暄仓皇回过身去,蓦然见得秦风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宛若入定,他的手还维持在掀开门帘的动作上,两瓣薄唇也没有合拢,陆暄暄只觉得秦风面罩之下那双眼睛竟然在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陆暄暄捂住前胸,狼狈的蹲下身去:“你是不是看见了?!” 秦风:“看见什么?” 陆暄暄面红耳赤的瑟缩在桶中:“我适才瞧着你盯着我!你眼睛是不是好了?!” 秦风:“不知道你说什么,我眼睛若好了,何必瞒着你?”他顿了顿,道:“你洗你的,我看不见,我进来拿点东西。” 他目不斜视,朝着衣柜的方向走去,陆暄暄将信将疑的抬起脸,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细察着秦风的背影,忽见见得自他身上落下一滴什么,凝目去看,竟是血点,她心里一沉,抬眸仔细看向秦风,见得他右手的袖口处霍开了一道裂痕:“你受伤了?”小說中文網 “嘘。”他不让她声张,另一只手摸向柜子里去找金疮药:“别吵到我爹和弟弟。” 秦风拿完了金疮药和纱布便就挑帘出去了。 陆暄暄急匆匆的从水中出来,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裳,垂着头发掌灯追了出去,见得秦风口中含着块白布,另一只手在伤口上撒着粉末。 “我来帮你。”陆暄暄把灯放在了桌上,秦风没说话,也不递给她手,陆暄暄走过来把他嘴上的白布取下来,轻手握住了秦风的手腕,鼻尖闻到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儿,她借着灯火一瞧,赫然见得三道长长的伤口,外皮都卷了起来,往外涌着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你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 她的头发泄下来,她也无暇挽到耳后,柔软的发丝垂在了秦风的手背上,湿湿润润的,他觉得手背痒痒的。 陆暄暄紧张得问他:“说呀,怎么伤的?” 秦风抽回神来,另一只手懒散的揉着脖子:“想去多打几匹狼,明日让那柳什么娘的带去卖了,遇到的狼群里有一只狼王。”他说着话,另一只手从腰带里摸出了两颗锋利的狼牙:“你瞧。” 陆暄暄根本无暇去看狼牙,紧着给秦风上金疮药:“疼不疼?” “你看了没有啊。”秦风将手里的狼牙在陆暄暄的眼前晃晃,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被迫看了一眼又长又尖,曲若月牙的两颗狼牙,敷衍着他:“看了。挺好的。” 秦风歪头望着她笑:“你喜欢吗?我做成吊坠给你戴着玩儿好不好?” “嗯。”陆暄暄神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她紧锁着眉,小心翼翼的将伤口给秦风包好:“你可千万别沾了水,今儿先观察一下,明儿若是不见好,就去医馆。” “没事。”秦风心满意足的把狼牙放进了怀里。 陆暄暄上好了药,和秦风回去了房间,屋子里还缭绕着潮湿的气息,秦风坐在了自己的炕边,抬手要宽衣,陆暄暄赶紧走过来:“你别动你那胳膊。” 她替他把衣裳褪下,他今儿格外的老实,白天走的时候还气儿不顺,这会儿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任凭陆暄暄摆布。 他告诉她:“狼牙吊坠用什么嵌边?金银俗气,用玉吧?你喜欢什么玉?” “我村里长大的,哪通晓什么玉石,再说了花那钱做什么。” “只是镶边而已,用不了多少钱的,你随便说一个。” 陆暄暄右膝跪在床边,给秦风铺着被子,冷不丁一转头,对上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瞳仁。 她心里怦然一动,“琥珀”二字,脱口而出。 秦风:“琥珀?” 陆暄暄抽回神来,红着脸继续铺着被子。 秦风:“琥珀又不是玉石。” 陆暄暄给他铺好了床,扶着他睡下,给他盖上了被子:“晚上警醒着些,别睡得太沉,当心压了你的手。” 秦风枕着另一只完好的胳膊,笑吟吟的看去她的方向:“你心疼我啊?” 陆暄暄目光一动,睨了秦风一眼:“莫说笑了,快睡吧。” 她吹灭了油灯,把屋子里沐浴的木桶收拾出去,半晌回来,躺在炕的另一边。 陆暄暄一闭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秦风那双狭长的眼眸。她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想转过头看去他的方向。一片黑暗,她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望着那个方向发呆。 “陆暄暄。” “啊?”陆暄暄仓皇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秦风似乎听出了陆暄暄的语气仓皇。 “没事啊。”陆暄暄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真的有些反常。 “你适才唱过的歌谣给我唱来听听。”他清清喉咙,又解释:“我睡不着。” 陆暄暄背对着秦风,头枕着自己的右臂,轻轻的唱了起来: “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白芷难书,黄连心苦,皎若天仙子,微如地肤子,南合欢,北续断,独守宫,星河转,梅子熟,回身已是白头翁。” 她唱完了许久,身后都没有秦风的动静。 她以为他睡了,也闭上了眼,准备入睡。 “这是谁给你写的。” 秦风的声音幽幽响起,泛着冷,泛着寒。 陆暄暄睁开眼,回头去看他的方向,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给我写的?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药材歌谣,既是歌谣,自然人人都会传唱啦。” “从哪里听来的歌谣?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陆暄暄淡淡的答:“不知道,早忘了,小时候听得吧,你又不是本地人。” 静了一阵,秦风才道: “半夏,重楼,连翘,当归,白芷,黄连,天仙子,地肤子,合欢,续断,守宫,梅子,白头翁,这些虽然都是药材。但是这根本不是一首普通的中药歌谣。” 陆暄暄:“那会是什么啊?” “是一首很隐晦的情诗。” 陆暄暄:“情诗?” “登重楼,望连桥,卿当几时归?白纸难书心中苦,卿比天上仙,吾为人间夫,难合欢,悲续断,独守宫,斗转星河,青梅几回熟,回身已是白头翁。”秦风顿了顿,道:“这才是做此歌谣之人要表达的意思。” 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秦风轻声的问她:“当真不是哪个男人给你唱的?” 陆暄暄:“我都说不是了。村里的西边有座山,形状很像一只兔子,所以大家都管那座山叫兔儿山,村里很多家在兔儿山里种药的人家,唐嫂子家的山楂树也种在兔儿山里呢。跟男人有什么关系呀!”陆暄暄坐起来了,脑袋一热,怼了秦风一句:“你在这盘问什么呐?你说过,对外咱们只说是夫妻,对内,咱们自己不能这么想。” 秦风也坐起来了:“我说过的话多着了,怎么就这句你记得这么清楚?” 陆暄暄还嘴:“不单这句,还有很多呢,比如,不是是个女人都配当我秦风的女人的。” 两个人黑暗里吵架,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秦风说不过陆暄暄,一赌气躺下了,忘了自己胳膊上有伤,下意识“嘶”了一声。 陆暄暄心里一紧,忙点了灯:“怎么?碰着了?”她掀开了被子,站在炕上噔噔噔跑过去了,蹲在了秦风的身边:“给我瞧瞧。” 秦风捂着胳膊不让她看:“没事,这么点小伤你别一惊一乍的。” 陆暄暄把秦风另一只手掰开,仔细看了看,有些微微渗血:“要不然咱们去医馆看看吧?” “陆暄暄.....”秦风枕着另一只胳膊,懒洋洋的唤她。 “嗯?” “我说过让你跟紧我,你记着吧?以后别的话都忘了,这句记在心里头,从今往后,紧紧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陆暄暄一怔。 秦风轻轻戳了她腰肢一下:“记着了么。” “哎哟!”陆暄暄坐在了炕上,捂着腰,红着脸。 秦风:“我不管以前是哪个闷骚男人给你唱的这歌谣,总之往后不许再唱这种靡靡之音了。”他竖起指头,左右摆摆:“不准见他,更不准在心里头想他。听见没有。” 陆暄暄:“一首歌谣而已,和男人有什么干系呀。”她皱起眉,抱怨道:“你真是有病。”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敢跟我还嘴了是吧。原来你果真这般伶牙俐齿的,可见你从前没少在心里头骂我吧?” 陆暄暄还未张嘴还嘴,见得秦风探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他轻轻一揽,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她挣扎:“你做什么?” 第四十五章 血和汗换来的 “别动。”秦风这会儿念叨自己胳膊的伤了:“我胳膊可有伤,你给我动坏了以后我可打不了猎了。咱们一家子可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陆暄暄被迫躺在他的肩膀上,他另一只手锢住了她两只手腕,压在她的脖颈之下,使她动弹不得:“你做什么呀,放开我。” 秦风一本正经的告诉她:“这样用你的头枕着我的肩膀,就不出血了。这叫止血疗法。” 陆暄暄又羞又恼,紧咬着下唇,她别过脸去,闷声道:“你骗人,什么止血疗法。”她动了动,气道:“你占我便宜。” “天地良心!”他信誓旦旦坚称:“我真的是在止血。”他将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今晚打了多少匹狼?” 秦风来了个自问自答:“十二匹,当中还有一匹凶悍的狼王,若我以前自然不足为惧,如今我眼睛瞎了,还真有点受影响,我差点回不来了。” 陆暄暄注意力果然被他带偏了:“你打那么多做什么?” 秦风:“卖钱啊。你不是喜欢钱么?” 陆暄暄没说话,秦风心里黯然失望,可能在她眼里,自己跟那头小黑驴没太大区别,她很可能拿自己当骡子当马,又或是一株摇摇就能噼啪掉钱的树,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些憋屈了。 陆暄暄蓦地开口:“我是喜欢钱,可你也得量力而行,挣钱永无止境,咱们如今不等银子用,只是未雨绸缪而已,细水长流,你急什么?” 她说完了话,竟往他怀里缩了缩,温声嘱咐他:“下次不可以这样以命相搏了,知道么。”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有秦风驱散满身疲惫的魔力,秦风心里暗喜,面上却不耐烦的答:“别啰嗦了,我是瞧着今儿个有些阴天,我怕下了雪之后大雪封山不好去打猎了。” 她微微昂起头来,蓦地问他:“下雪了吗?” “我回来的时候外面开始飘着一点雪花了。” 两个人静了一阵,窗外落雪无声。 陆暄暄蓦地开口:“秦大哥......其实,我很感谢你。” 秦风眼眶一动,如果他脑顶拥有一双兔耳朵,此刻一定会高竖起来,屏息凝神的听。 陆暄暄:“以前总是饿肚子,饿的头晕眼花的上山去打柴,最怕下雪天,因为那时候村民都回家避寒去了,连鸡狗都不见,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背着柴跑去一家一家的送。适才听你说下雪,我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反而自心里升起一道因为下雪而欢喜的心情,满脑子想的竟是期望雪下得大一些,厚一些,这样可以堆雪人玩儿了。” 秦风静了一阵,才问她:“你说完了?” 他以为陆暄暄会和自己敞开心扉,细聊聊自己如何待她不薄的事情,没想到就这么一句,围绕着饿肚子,打柴,下雪,堆雪人。半个字没提他。 虽然话中的深意他听得出来,可他并不想听到这么委婉的表达感谢,许是先前的期望太高,此刻倍觉不甘心,于是,他命令她:“你再说点。” 陆暄暄一愣:“啊?” “再说点啊。具体说一说如何感谢我的。” 陆暄暄回头看了一眼秦风:“我不是说了么?” “这算什么感谢?你提到我了吗?我让你提我!”秦风不甘心,晃了晃她的手:“快说。” 陆暄暄肩膀轻怼了秦风一下:“我要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没什么要说的了,说的太多显得虚情假意,我不会那个。” 怎么跟我还嘴时候我瞧着你挺会的? 这话顶了上来,秦风是真想问她。 可他没说,硬生生把话茬咽下去了,咽得十分艰难。 他并不想破坏此刻难得的气氛。 可有人不是这么想。 陆暄暄动了动,想起身:“我得去睡了,我困了。” 秦风笑滋滋的:“你就在这睡吧。” “你别闹了。”她加大力道试图起身,可她哪里是秦风的对手,他修长的手锢着她的一双腕子压了过来,她根本动不了。 秦风放开了手,冷声道:“你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在轻薄你。” 陆暄暄站起身,踩在炕上回去了自己的位置,还不忘丢下一句怼他的话:“是不是轻薄你自己清楚。” 秦风没话反驳,再次吃瘪,脑海里寻思着这丫头原来是这般牙尖嘴利的。看来以前当真没少在心里头暗骂自己。 第二天清晨,陆暄暄起得很早,推开门,地上只积攒了一层疏密的薄雪,黄土地都未被盖全,像是人脑袋上的斑秃。陆暄暄没有见到银装素裹的大地,有些失望。不经意一瞥,见得远处树根下蹲着一个身影,陆暄暄还以为是柳季榕,定睛细瞧,才发现是陆大山。 陆大山闭着眼睛,两只手交差竖进袖筒里,脑袋时不时的微微下垂打着瞌睡。 按照陆暄暄的经验来瞧,陆大山来找她总是没有好事的,所以陆暄暄颇有先见之明的选择将头上的桃花发钗解下,以免在陆大山面前露富,她把发钗藏进了怀里,散着头发,才把他喊起来:“爹?您怎么来了呢?ωww.xSZWω㈧.NēΤ 陆大山眼睛噌地睁开,站起身来,脚有些麻,一个踉跄差点摔了,陆暄暄把他扶稳,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大概知道他定是被讨债的缠上了。 果不其然,陆大山告诉她:“千万别回家,黑水带着人蹲着呢。黑水你知道吧?放印子钱的,让他们逮着了咱爷俩,没活路了。” 陆暄暄:“你欠了他多少?” “本来才一百两的,如今利滚利的滚,滚成四百两了。”他停顿住,看着陆暄暄:“你男人家有吗?借我点,我拿去先和黑水应对应对去。”陆大山看了一眼破旧的屋子:“四百两他们秦家肯定拿不出来的,若是凑凑呢?凑个一二百两的,我也好跟他们交代一下。” 陆暄暄冷眼看了一眼陆大山,反问他:“拿什么凑?你看他们家破屋烂瓦的,像是能凑得到一二百两的人家吗?” 陆大山急的抓耳挠腮:“算了,我得出去避避,你有银子吗?给我点,当盘缠使。” 陆暄暄:“没有。” 陆大山瞪起眼了:“一文钱都没有?” “没有。”陆暄暄告诉他:“半月之前才给你的五十两,当时我说的很清楚,再多我也没了。”陆暄暄指着自己脑袋瓜说话:“瞧见了吗,买根簪子的钱都没有。” 陆大山瞪了陆暄暄一眼,朝着秦家要去:“我找你婆家人去要,我就不信他们见死不救。” “你别去!他们都没起身呢!”陆暄暄拽住了陆大山,和他拉扯着,陆大山怒急,咒骂道:“死丫头,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死是吗?你男人上山打猎,他怎么可能没有钱?!” 陆暄暄想起了秦风的胳膊,心里一痛:“秦大哥用血和汗挣来的银子!不是让你败的!”她急了眼,怒不可遏的加大力道去拦陆大山:“因为赌钱,你扇过多少回自己嘴巴子了?多少回你信誓旦旦的跟我提戒赌?我如今还劝你戒赌么?我早就看清你了,你这辈子戒不了这东西了!你早就完了,神仙都救不了你。咱家让你弄得地都卖了!如今你想接着来祸祸秦家了?你别做梦了。” 陆大山气得破口大骂。 陆暄暄蓦地放了手,指着陆大山:“你去借吧,你信不信你前脚跟秦家借了钱,后脚我就去告诉黑水。让他把你捆走!” 陆暄暄蓦地瞥见了远处的柳季榕垂头丧脸的走来,朝他大喊:“柳娘!快去我家报信,就说陆大山在这儿!” “?”柳季榕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披头散发的陆暄暄,忽而一愣,想起了这女子是个疯子,生怕刺激了她,照着自己来了,柳季榕索性点点头,接话敷衍她:“好好,我就去,你别激动,你别过来。” 陆大山吓得一激灵,咒骂了一句:“死丫头!你别后悔!”,扭头便就跑走了。 第四十六章 图我大腿 陆大山跑走以后,陆暄暄去了灶房烧水,忙活完之后方才回去了屋内,见得柳季榕正和秦风在厅里窃窃私语。 见她进来,俩人又不说话了,很显然,柳季榕是将适才的事情和秦风汇报。 秦风走到了陆暄暄面前,低声问她:“适才你爹打你了么?” 陆暄暄摇头:“没有啊,他没打我。” 秦风没说话,回去取了弓箭出去打猎。 柳季榕一个人去了灶房生火做饭,秦泰和秦力房间里的门始终关着,柳季榕初来乍到,他们二人大概是处于谨慎原因,没出来露面,陆暄暄正拨弄着地上的炭盆,门开了个小缝儿,秦力贼兮兮的望了望厅里,悄悄把陆暄暄叫到了房里来:“丫头,你过来。” 门缝开得不大,陆暄暄挤了进去,房门迅速掩上,秦泰撅着屁股在窗户根下专心致志的观察着柳季榕,秦力低声和陆暄暄道:“适才柳四娘和老大说话我都听见了,你爹来借钱是吧。” “嗯。”陆暄暄忙对秦力解释:“您放心,我没借他。” “不是为这个。”秦力摆摆手,一脸关切的望着陆暄暄:“听柳四娘跟老大说,你们拉扯起来了,他动手打你了么?” 陆暄暄意外的看着秦力,摇摇脑袋:“没有,没打我。” 秦力放下心来,对陆暄暄道:“丫头,你来咱家的这些日子如何操持着里里外外,如何辛苦,爹都看在眼里。爹给你交个实底儿,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都是给老大买药的钱,不能动。可是你家里有难处,我不能袖手旁观,这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了两枚金戒指,递给陆暄暄:“把这个给你爹送去罢,让他去当铺,也能换些银子拆兑拆兑。” 陆暄暄愣住,又摆着手:“爹,这戒指我不能要。” 秦泰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对陆暄暄道:“好了嫂子,你别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见什么外呐?” 陆暄暄有些发愣,因为自从她来在秦家,秦力找她除了吃饭打酒的事儿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秦泰更是鲜少露面,她没想到他们会在她遇事时这般待她。 陆暄暄摇头,轻声道:“爹,我就是因为不跟你们见外,我才不能要这个。这戒指您就算丢到河里头,还能听个响儿了。给我爹,非但不能让他念着咱们的好,往后他有了难处算是彻底黏上咱家了。”她停顿住,压着嗓子和秦力道:“他老来咱家黏着,万一发现了老二怎么办?” 秦力一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可东西都拿出了,他自觉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把两枚戒指塞到了陆暄暄的手里:“你想的也有道理,你要是不想给你爹,那你就把这戒指拿去化了,打副耳坠子戴着玩儿罢!” 陆暄暄:“爹,我不要,我有耳坠子。我不想让您把戒指化了,您带着罢!” 秦力摆摆手,把门打开了,低声催促着陆暄暄,:“莫推辞了,快去去盯着点那柳四娘,说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多留意着她,若是个心术不正的,就让她走。” 陆暄暄握着手心儿里的戒指,点点头,便就出去了。 中午秦风赶着驴车回来,驴车上盖着羊毛毡子,他又推来了一辆装着猎物的独轮车,秦风已经将货物分好,对陆暄暄道:“剩下的我卖去村里的街上,你和柳四娘赶着驴车去城里卖。” 陆暄暄担忧的看着秦风:“你这眼睛能进去城里么?” 秦风:“能,你放心,快去吧。”他一边帮陆暄暄绑好驴车上的货物,一边宽慰着她:“你爹的事儿,别惦记着。” 陆暄暄听出了秦风话中有话,抬眼望着秦风:“什么意思?” 秦风:“别管了,去卖货罢。” 陆暄暄不走:“秦大哥,你不会是想替他还这银子吧?你知道我爹欠了多少银子么?四百两!你有?” 秦风答的挺有底气:“没有。” 陆暄暄愣愣的望着秦风。 秦风无辜的揉着脖子:“我爹那就五百两,那五百两他死攥着不撒手,说是给我买药的银子。” 陆暄暄:“秦大哥,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把银子给我爹拆兑上了,可那四百两绝不是给了就能清了的事,你知道他外面还欠着不少人的钱,还有的是放印子钱的人!你给了这一家,以后家家都来找你。” 秦风:“咱们这不是请了柳四娘么,她能帮咱们去卖猎物,我平日里多打些猎物就是了。”他玩世不恭的笑了,浑不在意:“待会儿我找那个叫黑水的去聊聊。” “你找他聊?你可知道那黑水是村子里的一霸!他常年在黑道里混,帮着放印子钱的地下钱庄去讨债,他真能卸人大腿。” 秦风乐了:“没那么夸张,说到底他图的是银子,又不是我大腿。”他顿了顿,对陆暄暄道:“你爹好赌是不假,但也不能见死不救。说句不好听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给他逼到穷途末路,反而对咱们没好处。” 陆暄暄垂着脑袋不说话了,秦风这句话在理,万一以后陆大山瞧出了什么端倪,那只怕他第一个跑去官府揭发了秦家。 秦风探出手,揉揉陆暄暄的脑袋瓜:“去罢,甭担心我。早去早回。” 柳季榕收拾完了灶房的活,来不及擦手,便就出来问秦风:“秦大哥.....” “你别喊我秦大哥。”秦风很抗拒的打断了柳季榕:“你喊我秦风就行。” 柳季榕咽了口唾沫,他不敢直接喊对方大名,总觉得不敬,生怕怠慢了人家因而失去了这差事,他想了想,低头瞧瞧自己的绣花鞋尖儿,索性换了个称呼:“哪有直呼名讳的,是我考虑不周了,该叫小姐,姑爷,这才妥帖。若是没什么事,我去城里卖猎物了。” 秦风没和柳季榕因为称呼的事情纠缠,只告诉他:“让暄暄和你一起去。她身子弱,坐驴车,你辛苦点,推那个独轮车吧。”秦风说完了话就回了屋子,完全没给柳季榕置喙的余地。wWW.xszWω㈧.йêt 柳季榕看了一眼陆暄暄,一脸窝囊的缩了缩脖子,走到了独轮车旁边推着独轮车和陆暄暄赶路了。 陆暄暄选择的路尽是挑着偏僻的地方,虽然车上盖着羊毛毡子,可她仍不想张扬,若是碰见熟人问她做什么去,当着柳季榕的面也不好跟人家撒谎。 路过村庄,陆暄暄总感觉身后窸窣脚步声,她回头去看,见得一群男人朝着她迈步过来,几人举步上前把驴车围住了,陆暄暄感觉他们是来讨债的,可她没从他们当中看见黑水。 第四十七章 跟老鸨子聊去 柳季榕不安的目光巡视着眼前的几个壮汉,心里已经猜到他们来者不善,柳季榕以为是劫匪,吓得脸色发白,两腿发软,声若蚊蝇的颤声问对方:“几位壮士为何拦路?” 一个个子高的男人将脚踩在了驴车板上,狞笑着看着陆暄暄,问:“陆暄暄,还认识我么?” 陆暄暄皱着眉毛仔细瞧瞧,忽而想起来此人是跟着黑水成日厮混的,虽然她不知道对方叫什 么,也知道他主不了事,便就问他:“大哥,黑水呢?” 男人歪头吐了口痰,一甩手里的契约,放在陆暄暄面前瞧:“你现在就是想还银子也晚了,我告诉你,你爹已经签过契约,把你,卖给我们了。” “什么?!”陆暄暄错愕的看着对方,看来秦风和黑水没谈拢。 男人目光扫过一身女装的柳季榕,咯咯笑了:“今儿弟兄们运气好,买一送一,算你倒霉,来啊,一块绑走!” 柳季榕头发昏脚发软,被人从驴车上薅下去了,叫嚷着:“饶命,不关我事啊,我不认识他们。” 陆暄暄也被男人拽下来了,她沉声道:“让我见黑水,你们不过是求财,我想办法给你们凑。” “他娘的你拿什么凑?如今利滚利四百两,你凑得起么?告诉你,我们现在就把你们卖去青楼,价都谈拢了,差的银子,以后爷们去青楼找你俩,到时候你俩好好伺候爷们,说不定爷们能免了你的银子!” 陆暄暄:“我先给你们五十两,让我回家拿钱,余下的容我些时日,我能还。” “早他娘的干什么去了?晚了!爷们没工夫听你废话,你俩到青楼跟老鸨子聊去罢!” 卖去青楼? 柳季榕突然就静下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么? 那可是他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曾经路过无数次,因为捉襟见肘而不敢登门的地方。他单是幻想了一下,自己一身女装混入到一群人间尤物之中,就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十分紧急的情况,柳季榕独自在这儿开起了小差。 他幻想着自己沦落风尘之后,可以给花魁描眉,给歌姬调琴,给舞姬更衣,和莺莺燕燕们成为闺中密友,他恨不得对正在和人交涉的陆暄暄说上一句,别废话了,赶紧的吧。 柳季榕的梦最终被一个自远方赶来的男人打破了。 对方高声对高个子男人唤道:“黑水交代了,先把人放了。” 高个的一愣,走了过去,好对方窃窃私语了几句,陆暄暄凝目望着他们,待得高个男人走回来,对陆暄暄冷声道:“黑水和你夫君在你娘家了,让你赶紧回去。”wWW.xszWω㈧.йêt 他说完了话,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离开了。 今儿个的货卖不了了,陆暄暄和柳季榕把货物送回了秦家,让柳季榕先回去,把柜门打开,拿出自己的银子包袱便就独自去了娘家。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此刻秦风必然正和黑水周旋着呢。陆暄暄紧赶慢赶的,晌午才回去了娘家,喘吁吁的站在门前,听得里面秦风和黑水的笑声朗朗。 陆暄暄一愣,推门进去,见得黑水站起身来望着陆暄暄笑:“啊,秦兄,你媳妇来了,走,咱们去城里找间馆子,今儿个我做东,你们夫妇可千万别跟我见外!” 陆暄暄从前见惯了黑水凶神恶煞挥刀要劈人的样子,第一次见他春风和煦的跟自己说话,一时楞在了原地。 秦风笑着道:“行,不跟你见外。”他站起身来,对陆暄暄道:“走吧,一起去。” 陆暄暄溜到了秦风旁边,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望着黑水挤出一丝笑意。黑水一瞧这,笑了笑,兀自走出了屋子。 陆暄暄由于过于紧张,两只手紧紧握住了秦风的手腕:“怎么回事,你把钱还了?” 秦风整个关注点都在手腕上,那双手紧紧握着他,十指都凉凉的,看来她吓得不轻,于是他安慰她:“你别害怕,没事,我和他聊点生意上的事。” 陆暄暄晃了晃秦风的手腕:“什么生意上的事?钱呢?你还了?” “没有,我哪有钱还。”秦风顿住,慢声道:“也不全为了生意上的事,更重要的,我得找到陆大山,好好跟他细聊聊。” 陆暄暄:“细聊什么?” 秦风蒙上一层戾气,冷声反问陆暄暄:“陆大山是你亲爹么?” 陆暄暄:“那还有假?” 秦风冷笑一声,道:“那还把你往青楼卖?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陆暄暄垂下脸,低声道:“沾了赌瘾的人,本就和畜生没区别了。” 秦风听出了陆暄暄话语中的落寞,深吸口气,安抚她:“行了,不提这个了,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什么都别怕。” 陆暄暄抿了抿唇,心口热热的。 篱笆院外的黑水打了个打喷嚏,催促着秦风:“秦兄,快着点呐,冻死我啦!” 陆暄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篱笆院外的黑水,简洁明了的替秦风描述了一下黑水的长相:“你瞧不见黑水的长相,我告诉你,这黑水,右脸上有块刀疤,左边眼睛眼球是灰色的,脸上的疤和左眼是以前跟人打架时候落下的。他是这里的一霸,你和他做什么生意?” “回家和你细说吧。”他顿住了又问陆暄暄:“你真不去吃么?叫你来就是想带你去吃点好的。” 陆暄暄:“我不去了。我瞧他发怵。” 秦风唇角噙着宠溺的笑,温声道:“敢情就跟我本事大。” 陆暄暄的脸颊不合时宜的红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住秦风的手腕呢,忙撒开了,目光巡视房间:“你看不见东西,我帮你找个杆子探路。” 秦风预期抗拒:“我不用那玩意。” “山路你走得熟,城里你不常去,万一崴了脚怎么办?” 秦风伸手摸摸陆暄暄的脑袋:“我没那么蠢。你先回家吧。”他说完了话,揉着脖子朝着外面走出去了。 陆暄暄独自架着驴车回了家里,秦泰和秦力瞧见驴车上还原封不动的盖着毛毡,便就询问陆暄暄怎么没有卖货,陆暄暄只好如实与秦力交代。她惴惴不安,避重就轻,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源于陆大山,陆暄暄生怕秦力觉得她给秦家惹了麻烦。 “什么?!你爹要把你卖去青楼?契约都签了?!”秦力才听了一半勃然大怒,扭头去了灶房找菜刀:“老王八蛋,都把你许给我们家了,他还敢打你的主意?” 陆暄暄吓了一跳,没想到秦力反应这么大,秦泰也出来了,挽着袖子:“爹,这事儿我熟,让我去!操他姥姥的,他敢把我嫂子卖了!反了他了!” “你身子不好!别添乱!”秦力怒目圆睁,举着菜刀要去找陆大山。 陆暄暄赶紧过去拦:“爹!别冲动!杀人犯法啊!” 秦泰想得挺开的:“我们又不差这一条人命!” 第四十八章 借你眼睛用用 陆暄暄拽不过人高马大的秦力,扭头看向秦泰:“你少说两句吧!赶紧帮我拦着点爹啊!”她昂头,对秦力道:“爹!你找不着我爹,他早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秦力怒目圆睁:“快说!他往哪里跑了?!” 陆暄暄:“我不知道,您别着急。这不是秦大哥有办法么......爹.....您先把菜刀撂下。” 秦泰笑了:“哈哈!你以为我哥哥找到陆大山他能活?那老东西欺负你,就是欺负我秦家!我哥那脾气,他若能轻饶了陆大山,我把脑袋割下来给嫂子你当球儿踢。” 陆暄暄抬头见得秦力张牙舞抓的模样,心里顿生亲近感,眼睛一红,沉声道:“爹!你为我好我知道,可为了陆大山再犯了法可真的不值,牌楼底下的捕快前些日子才撤了防,咱们眼下不能生事了!” 秦力想了想,这才立在原地不动,陆暄暄踮起脚来,高举双手,趁机把他手里的菜刀拿走了。 秦力瓮声瓮气的告诉陆暄暄:“他再敢来找你,你就告诉我们!知道吗?!咱家里都是男人,你怕他干啥!” 陆暄暄握着手里沉甸甸的菜刀:“知道了,爹,您别生气了,和老二回去歇着吧。” 秦力找她要菜刀:“你今儿受惊了,别做饭了,我鼓捣些吃食。” 秦泰走了过来,宽慰着陆暄暄:“嫂子,你心里别难受,你爹把你倒手卖了这事是过分,可他是个烂赌棍,那种人早就魔怔了。” 对于讨债的登门,陆暄暄早就习以为常了,陆大山是什么人她也早就清楚至极,她心里头像是一汪平静的湖面,翻不起任何的波动,反而是秦家人的态度,让她此刻心内暖烘烘的,像是背后有了可以依仗的靠山,踏实,温暖。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得感受。 陆暄暄感动得眼眶泛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夜深了,月牙儿挂在夜幕里,陆暄暄披着裘衣,搬了把椅子,坐在石磨旁边支着下巴等着秦风。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她脑袋瓜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扶着她的背,抽入了她的后膝,身体失了重,她惊醒,这才发现被秦风抱起来了。 月如钩,夜风浮动,她在秦风温暖的怀抱里,闻见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她动了动,不安的摆动着双腿:“秦大哥,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秦风望着她笑:“你等我?” 澄明的夜色之下,陆暄暄没有回答,她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只是低声催促他:“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他垂着脸望她:“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下去。” 夜阑人静,陆暄暄蓦地仰头,猝不及防迎上了他的视线,她确信秦风面罩之下的双眸是在望着她,那双深邃而狭长的眸子里蕴含着缱绻的笑意,像是一束光,将她紧紧裹住,在这样炯炯的目光里,她几乎害羞得无所遁形。ωww.xSZWω㈧.NēΤ 陆暄暄红着脸,将信将疑的问他:“秦大哥,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秦风反问她:“我若能看见了,瞒着不说,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陆暄暄仔细想想,蓦地警惕起来,想起了昨夜沐浴被他撞见,挣脱着要从他怀抱里下去:“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放我下来!” 陆暄暄越是摆动,秦风越是不让她得逞,许是借着几分醉意,秦风忽而心中蒙上一层感慨。 他最终叹声气,人也静下,悠悠道:“暄暄......很多时候,我真的是很希望自己的眼睛快些好起来,那样我就能看到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傻丫头,不明不白嫁给了一个得了癔症,毁了容貌,眼神不好使的疯子,给她钱她不跑,又在发现了我们是逃犯之后也没有去官府揭发,反而整日操持着家务,寻思着该如何挣钱,如何为长远计,这样的傻丫头,我真的很想看清楚她的相貌的。” 他的声音沉静,她蓦地随之静下。 一阵静谧之后,陆暄暄小声的问他:“秦大哥,原来你知道自己得了癔症?” 秦风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却怎么也没想到陆暄暄的关注点只在癔症二字,秦风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大好时光,于是,他选择苦大仇深的点点头。 陆暄暄在秦风的怀里很小声地问他:“秦大哥,你今日和黑水去聊什么生意?” 秦风昂昂下巴:“男人的事儿少打听。”他没给陆暄暄说话的机会,昂起下巴,态度倨傲:“借你眼睛用用。” “嗯?”陆暄暄愣愣的望着秦风的侧颜。 “今夜的月亮圆不圆?星子多不多。” 陆暄暄偏头去看,道:“月亮是弯弯的,像是人眯着眼睛在笑,星子虽然不多,但是很亮,一闪一闪的,像是人在眨眼睛。” 秦风唇角溢着笑意,眼中早已蒙上倦意,可他也不想走,如果可以,他想这么抱着她一辈子。 陆暄暄小声的宽慰秦风:“秦大哥,你别灰心,你这个癔症我去问过,大夫说只要别沾累,别操心,还是能治好的,你和二牛意思不一样.....” 秦风火气腾升,艰难的抿了抿唇,胸腔起伏明显加快了不少,他强压着心头火,一字一句告诉她:“陆暄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我跟那个吃鼻屎的蠢货相提并论。” 陆暄暄紧张得连连点头:“好,好。”她低着脸,轻声道:“我记住了。以后不提就是。” 细细软软的声音,透着一抹无辜和惶恐,他心肠霎时软了,想急都急不起来,只能无奈叹了声气,抱着陆暄暄朝着屋子里走去了,温暖的室内扑面,秦风的酒气正浓,步子也有些凌乱,他把陆暄暄轻手轻脚的放在炕上,横身仰头躺倒在她的身畔,他闭着眼睛,舒适的呵出一口气来。 陆暄暄轻声问秦风:“秦大哥,今儿听老二说,你可能一直找我爹呢?” “嗯。”秦风应了一声。 陆暄暄试探着问他:“你找他.....做什么?” “没想好。”秦风懒洋洋的说了一句。 陆暄暄:“没想好什么?” 秦风面目沉下:“没想好,若是找到他之后是把他手筋脚筋挑了,还是直接挖个坑埋了。” 陆暄暄:“......” 秦风语气生硬:“你别跟我求情。他干了这种畜生的事,我肯定不会轻纵了他,他不拿你当闺女,你也不必拿他当爹了。” 陆暄暄:“我没想跟你求情。”她垂下眼,轻声道:“你是为我出气,我还不至于这么好赖不分。” 秦风默了一阵。半晌的静后,他倏然摊开了手掌,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狼牙吊坠:“狼牙吊坠你收好,不许弄丢了,要永远戴着它,明白么。” 他咬字不清不楚,醉醺醺的强调:“永永远远戴着。” 陆暄暄接过了狼牙吊坠,放在了掌心观瞧,吊坠之上用剔透的琥珀勾勒一道嵌边,上面是鎏金打造的链子,她将狼牙吊坠兀自戴上了,轻声应他:“知道了。” “暄暄。”他的声音很轻。 “嗯?”陆暄暄小声回他。 “你别怕我。”他说。 陆暄暄小声抱怨:“你别老凶我,我就不怕你。” 秦风:“......知道了。” 静了一阵,陆暄暄想起了秦风手臂上的伤口,取了金疮药和纱布来,在秦风身畔提醒他:“该换药了。” 秦风不动,呼吸发沉,似乎是睡着了。也是,喝了那么多的酒,走了这么远的路程,早就累了。 陆暄暄把靴子给秦风脱下,在他的头下垫了枕头。 陆暄暄没吵他,轻轻将秦风的束带解开,将他的袖子往上挽起,小心翼翼的替他换了药。又打了盆温水来,替他擦了擦手。 她怕秦风戴着面罩不舒服,自作主张的将他的面罩取下来,最先瞧了瞧秦风眼睛周围的红晕,少了太多,只眼尾处余着一抹粉红,陆暄暄用湿润的巾帕给他擦了一把脸,她这一擦,竟然发现秦风脸上的一块疤痕摇摇欲坠,她心里一紧,以为是弄伤了他,端起油灯细细凝视,越瞧越不对劲。 陆暄暄探究的捏住了那一条刀疤,用力一扯,竟撕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一辈子都不许摘 随着扯下的疤痕,秦风细腻的肌肤露了出来,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她将巾帕投入水中,拧得半干,稍稍加大些许力道去擦拭着他的脸。 最终,恐怖狰狞的刀疤被擦拭干净,他丰神俊朗的真容显出。 剑眉入鬓,眼窝深邃,挺拔的鼻梁,坚毅的薄唇,不知是先前的毒,还是此刻的酒气,他的眼尾处晕着一片淡淡的粉红,似是泛出一抹桃花,这般棱角分明的玉容几乎让陆暄暄望得如痴如醉。 她的小心脏砰砰的跳着,另一只手拿着他的羊皮面罩,天地寂静,灯影朦胧,温暖的橘色光影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她望着他的睡颜,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见他脖子上多了一条黑色棉线,陆暄暄一怔,悄悄捏起,见得他脖子上戴着的是另一枚狼牙吊坠。 两枚狼牙吊坠如出一辙,他说,你戴着,一辈子都不许摘。 房间里是那么的安静。 陆暄暄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疯子原来也会喜欢人。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觉得被一个这么好看的疯子喜欢,似乎不是一件坏事情。 陆暄暄抱着自己的被子挪去了秦风睡觉的地方歇下,第二天清晨醒来,秦风已经出去了。 柳季榕登门来时,特地梳了个丫鬟头,小花苞似的两团髻子顶在柳季榕的脑袋上,由于他男生女相,倒也不算太过违和,只是他毕竟是男儿身,肩膀骨架比女人大,村妇装扮倒是不显,这一装扮上水灵可爱的丫鬟头多少显得他五大三粗有些憨相。 陆暄暄和柳季榕在灶房里随便吃了些早饭,陆暄暄吃饭的时候不能看柳季榕,否则就控制不住自己喷饭笑出声,二人吃饱之后便就出门去卖货了。 柳季榕不是个多事的人,面对昨日的追债,他一个字也没问过陆暄暄,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不安的左顾右盼,生怕讨债的再度拦路,不过他最后一想,就算把他卖去青楼,似乎也算不得一件坏事情,于是柳季榕索性放平了心态,专注赶路了。 这一次,柳季榕很识趣儿的去推独轮车,陆暄暄赶着毛驴去,出了家门不远,陆暄暄无语的望着柳季榕脑顶的两个丫鬟发髻,实在没忍住问他:“大哥,你用不着这样吧?你还真把自己当丫鬟了?不过来请你谋个差事而已,又没签卖身契,到时候让你姑母瞧见你这模样,这怎么档子事儿呀。” 柳季榕想得挺开,秉承着钱难挣,屎难吃的原则,一边推着独轮车,一边转过头来望着陆暄暄平和的笑:“姑爷昨日应该是点我呢,我早该自己识趣儿的。只是个称呼,小姐别放在心上,你放心,姑母那边我提前交代过的,只说秦家老爷好静,她不会前去探望我的,就算偶然碰见,我也可以告诉姑母求她不要往外说。” 陆暄暄:“实在不行我告诉秦大哥真相得了。” “千万别。”柳季榕紧张起来:“他要找个女人,一定是经过考量的,你想过没有,再通达开明的夫君,怎么可能会愿意自家娘子和一个男人出来卖猎物。小姐若是说了,这个差事我肯定就不保了,再者,教作画的先生我都找好了,小姐你可千万别跟姑爷说。” 陆暄暄摸摸下巴,扑哧笑了。 敢情是这么个意思,看不出来,某人还是个醋缸子。 一路上,两个人时不时的说着一些闲话,待得行至半路时,陆暄暄见得柳季榕累了,便就提出和他互换一下,她来推着独轮车,岂料柳季榕竟然拒绝:“小姐,你这病不能沾累,还是我来吧。” 陆暄暄气乐了,瞪了一眼柳季榕,不搭理他了。 城里可不近,晌午出去的,下午才到,因得天寒,行人也不多,陆暄暄货比三家,选好了两家肉铺,和两家裘衣铺子与柳季榕分头去卖的,柳季榕问她为何不一并卖了,陆暄暄搬出了怕被别的猎户眼红的理论。 这时候就突显出找个脑袋不好使的家伙的好处了,柳季榕两只眼珠子发直,点点头,竟然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还是姑爷想得周到。” 陆暄暄和柳季榕来在了最后一家裘衣铺子卖狼皮,裘衣铺子四面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裘衣,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高悬着一件黑色裘衣大氅,裘衣皮毛柔软,乌黑油亮,根根分明。 陆暄暄定定的想,秦风身姿挺拔,面容贵气,这样的衣服才能衬他一些。陆暄暄有些动心了,昂昂下巴,问柳季榕:“这件好看么?” 柳季榕顺着陆暄暄看去的方向扫了一眼,悄声告诉陆暄暄:“别想这个,咱们买不起。” 陆暄暄:“是吗?这什么料?很贵么?” 柳季榕:“貂裘的,贵着呢。” 陆暄暄:“行啊你,还挺厉害,你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是貂裘还是狐裘?” “嘿嘿,我家以前开绸缎庄当然也卖裘衣,我们家那时候有自己的裘衣坊,请工匠自产自销,我小时候在裘衣坊玩儿大的。披着老虎皮绕着院子跑。”他指了指上面挂着的裘衣,小声告诉陆暄暄:“这是水貂轻裘,柔软丰匀,御寒保暖却又轻便不压身,做成这般长度的,最少得需要上百张貂皮,这件品相算是上乘,得上千两银子呢。” 陆暄暄心里暗惊,左右瞧瞧,压着嗓子问柳季榕:“上千两银子?咱们这地方,也有人买得起?” “当然。别小看咱们这,这里水陆汇通,待得河面破冰,春暖花开,商队,驼队都会途经这里,他们一路上京,到了天子脚下去售卖,这价就又翻了。”柳季榕聊起这个顿时精神,语速渐快:“这小店,没有丝绸卖,做丝绸生意那才叫真赚钱,丝绸备受外族的驼队喜欢。他们羌夷胡狄,番邦小国的人,游牧而生,追逐水草而居,他们那的贵族最认丝绸瓷器和茶叶,我家以前风光的时候,在兔儿山脚下买了几百亩地,就种桑叶,养了几百号养蚕人......” 柳季榕说得手舞足蹈,一时激动举起手来,余光瞥见了自己的碎花袖子,心里一寒,想起家里从前何等风光又有何用,如今自己还不是干了伺候人的差事,还是男扮女装!连戏台上唱青衣女旦的戏子还不如。 柳季榕脑袋耷拉下来,顿时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了。 陆暄暄水润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摸摸下巴不再吭声了,掌柜的清点完货物,把帐结清了,陆暄暄把独轮车往驴车上一撂,坐在驴车上清算了一下,今儿个拢共卖了八十多两的货,陆暄暄分给了柳季榕二十两,这可把柳季榕美坏了,他怀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整个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你下午有事吗?今儿能不能去趟秦家?晚些回去?” 陆暄暄忽而问柳季榕。 柳季榕抱着已经捂热了的银袋子,答得痛快:“可以啊!不回去都没事。” 陆暄暄无语的看了一眼亢奋的柳季榕:“不回去没你睡得地方。” 二人赶车回了秦家,这会儿秦风不在家,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唯有秦力坐在厅里饮酒,见得柳季榕回来也没多问,转头回去了秦泰的房间里去。陆暄暄让柳季榕去房间里等着秦风回来,只待得秦风回来,她有事要一起商量一下。 柳季榕才得了二十两纹银,浑身充满干劲儿,挽着袖子要去灶房帮着忙活午饭。 陆暄暄坐在石磨旁边择菜,阳光刺眼,她背坐朝着篱笆院,秦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待得她发现时,他两手支在石磨上,俯着身子,笑吟吟的看着她。 第五十章 哄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狼狗 秦风没有戴面罩,陆暄暄逆着光去看他,有光映在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眸里,他的周身被光芒嵌着一道朦胧的虚边,她感觉他整个人几乎和耀眼的阳光浑然为一体。 风动,心也动。 秦风的唇角溢着一抹不羁笑意,她几乎有些失神的凝望着他,见他额头凝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轻声问他:“你上哪野去了?” “和黑水赛马去了。”秦风左手把玩着手里的羊皮面罩,右手把碎发往后捋捋,朝她一笑:“你都发现了是吧?也不是我故意瞒你的.....” “咳咳!”陆暄暄打断秦风,扭头对灶房里的柳季榕道:“四娘,你先忙着,我和秦大哥回屋说两句话。” “哦好!”柳季榕细声应了一嗓子。 秦风微微蹙眉:“她怎么还没走?” 陆暄暄习惯性的抬起手,牵住了秦风的袖子,把他往房间里带:“是我让柳四娘来的,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陆暄暄提前给秦风烧好了热炕,扶着他坐下,替他褪下外衣,忧心忡忡的问他:“你和黑水塞什么马?” “玩玩而已。”秦风懒散的揉着脖子:“许久不舒展了,还真是痛快。” 陆暄暄沉声道:“赛马也是赌,是赌就会让人上瘾,你可别上了瘾。” “不至于。”秦风笑吟吟的问她:“你昨儿发现我脸上的伤疤掉了,吓一跳吧?” 陆暄暄深知赌博的危害,生怕秦风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她没有回答秦风的问题,严肃的看着秦风:“你不是说要和黑水做生意么?这就是你们的生意?跑去赛马?” 秦风笑着宽慰她:“你别怕,我输不了。”他将话锋一转,问陆暄暄:“你把我带进屋来就为这事?”他两只手支在身后,轮廓分明的脸上在期待着什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瞒你。” 陆暄暄觉得秦风和黑水这么厮混下去肯定就完了,赶紧和他说起了正事:“我今儿个去卖货,见得裘衣销路很好,又卖得上价,正好柳四娘会做裘衣,我想着,若是你去打猎物回来,让柳四娘做好裘衣去贩卖,咱们岂不是能赚更多的钱?” 陆暄暄说着话,去看秦风的眼尾处,见得他眼尾还是晕着一片粉红色,还怪好看的。 秦风剑眉轻轻拢起来,静默着不说话。 陆暄暄又道:“我适才细问了一下柳四娘,他说他小时候在裘衣坊长大的,如何制作裘衣他清楚得不得了......” “陆暄暄,我就挺好奇一件事。”秦风蓦然打断了陆暄暄的话。ωww.xSZWω㈧.NēΤ “我秦风在你眼里,跟驴棚里的小黑有什么区别呢?” 秦风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问的陆暄暄一愣。 他语气不善,直起身来,面色也沉下来,明显是在和她赌气。 秦风:“我在你眼里头,就跟骡子跟马没区别。” 陆暄暄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 秦风态度傲慢,站起来了:“还是说你干脆就视我如同一棵摇钱树是吧?”他剑眉挑起,一脸的煞气:“是啊,谁会关心骡子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谁会关心摇钱树的树皮什么模样,能拉得动货,能摇的下来钱,才是主要的,是吧?” 陆暄暄这才听出,秦风原是在期待着她看到他真容之后的反应。 秦风一脸戾气,朝着门外走,陆暄暄把他胳膊拉住了,嘴上说了声:“你又凶我。” 心里头却在偷笑,心说他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 陆暄暄并不想继续激怒他,于是以柔克刚,和风细雨的哄着他:“适才有柳四娘在,说话不方便,你又和我讲和黑水赛马,我心里嘀咕。”她顿了顿,晃了晃秦风的胳膊,昂头望着他:“我这不是想着和你说些正事,让你别总跟那黑水走到一起去,再说了,我也想咱们多赚钱,让你的眼睛早点儿恢复么。”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专捡他顺耳的说,她红着脸,垂眸一笑,将身子轻轻探去,柔声道:“我也想让秦大哥早点儿看见我的样貌啊。” 陆暄暄话音未落,轻轻一推,就把秦风推到了炕上坐下,他先前还浑身戾气,此刻却又好哄得很,剑眉轻轻扬起,双眸凝视着她说话的方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陆暄暄乘胜追击,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秦风的头,像是哄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狼狗:“你跑去赛马,输了咱们吃亏,赢了若是被人记恨上可怎么办,你戴着面罩在人群里还很乍眼呢,万一面罩不慎掉了,若被人认出来岂不是糟了?赢了输了,咱们都不得利。” 她没想到小狼狗竟然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他的掌心修长,将她的手紧紧裹住,她将手往回抽,他加大力道握住:“别动,我手冷,给我捂捂。” 他睁眼说瞎话,明明他的掌心比她的手还温热。 秦风话锋转得也快:“能卖上价的也就是狐皮貂皮,若是我一人去捕几十张相同颜色的狐皮貂皮,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捕到,再者,咱们还不清楚那柳四娘的手艺如何。不过我估计多半她是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否则她何不去找个裘衣坊做绣娘?只怕她的手艺也未必多好。” 陆暄暄:“可是他说他内行,他说他小时候就在裘衣坊长大的,看过无数裘衣呢。” 秦风笑了,有些不屑:“她亲手做过么?这种东西,看着容易,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暄暄想起了柳季榕绣的胖鹌鹑,忽然觉得秦风说得也有道理。 秦风笑了一下,慢声道:“不过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是打算做裘衣,不过,我是打算开一间裘衣铺子。” 陆暄暄觉得秦风在说天方夜谭,开裘衣铺子下得本儿可不小。最好是自产自销,得有一间能制衣的作坊,养着几个制衣的工匠,还得有钱收购猎户的兽皮,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开一间裘衣铺子挑费太大,咱们哪有这么多钱啊。” 秦风:“所以这也是为何我跟那黑水去赛马的原因。”他将手探入了怀里,拿出了两锭金子放在了陆暄暄的手里,收回了手,秦风懒散的笑了笑,告诉陆暄暄:“今儿赢的钱。不过你放心,我变不成赌徒,我半生长在马背上,是不是好马,我听它打个响鼻儿就知道。而且黑水那家伙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他是个小混混没错,但能混成一霸,手底下能有那么多人甘心跟着他混饭吃,自然也有他的聪明过人之处。这次赛马,他也是为了拍县太爷家的儿子马屁而已。” 秦风不屑一笑,道:“不过我看他也是白费力气。” 陆暄暄:“你怎么知道?” 秦风:“他送的是银子,对家送的是女人。银子冰冰凉凉的,女人柔柔软软的,银子是臭的,女人是香的,银子不会说话,女人能吹枕边风。他当然是白费力气了。” 陆暄暄:“那你怎么不告诉他?” 第五十一章 意外收获 秦风眉目分明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神情:“我巴不得黑水别攀上官家的关系,他若攀上那小公子哥儿,对咱们没好处只有坏处,再说了.....”他停顿住,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目前也只是帮他赛赛马而已,你说我若要是提出让他给我开个绸缎铺子,我拿八股,他拿两股,他必定是觉得我发了疯。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帮他一朝翻身,那么.....”他挑起唇来笑了:“那么,他大概得求着报答我。” 陆暄暄握着手里的金锭子,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秦风。 秦风站起身来,对陆暄暄“明儿个我去城中打听打听,学么个会制作裘衣的工匠。我去跟着学学。自己得会,将来咱们请人做,才不至于被蒙了去。” 陆暄暄:“那柳四娘那边呢?” 秦风:“以后就让她帮咱们卖卖货煮煮饭,洗点衣裳什么的就得了。”他停顿了一下,道:“柳四娘也不像个勤快人,做的饭菜食之无味,洗过的衣裳皱皱巴巴,小事都做不好的人,你指着她给你做裘衣拿去赚钱,那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陆暄暄挠头,她倒是没注意这个。不过从前秦家是大户人家,用过的下人必定不少的,他若这么说必然是有道理的。陆暄暄故而不再坚持:“秦大哥,你眼睛看不见,明儿我陪你一起去吧,这样少走些弯路。” 秦风眉目舒展,浅浅笑了,点头说好。 陆暄暄和秦风在房间里说着悄悄话。 而灶房里的柳季榕则有些崩溃。 数九隆冬的季节,他额头却出了一层细汗,嘴巴往下瞥着,坐在小板凳上,头倚着墙壁,一脸痛苦的样子。 柳季榕一脸的疲惫,这银子赚的是快,可也是真累,早晨一进秦家门就得做早饭,做好了早饭就去洗衣裳,晌午时候秦风回来,还得推着满独轮车的货物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城里卖货,回来之后至今没得闲,又忙活着煮饭。 柳季榕先前哪遭过这份罪,以前他家里的下人园丁奴仆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少说得有四五十口子人。从前父母在世时,他是爹娘膝下的小儿子,最得父母呵护溺爱,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给人做工当下人了。柳季榕心里头泛着酸水儿。他仰起头,透过窗户缝去看蓝蓝的天,想着爹娘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他这般潦倒,必然要心疼了。 柳季榕越想越委屈,所有不如意事儿统统涌了上来,又想到当初兄长如何欺负他,算计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淌。 陆暄暄正好进来,看见了垂头拭泪的柳季榕:“你怎么了?” 柳季榕连忙站起来,慌乱之下用抹布擦了一把脸:“小姐,我把鸡汤炖上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干的吗?” 他说话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一脸的逆来顺受。 陆暄暄走了过来,看着柳季榕一脸潦倒的可怜相:“你哭什么?” 柳季榕吸吸鼻子,窝窝囊囊的摇摇头:“没事,适才被灶火熏了眼,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陆暄暄见他不愿说,便就没有再追问了,只说了声:“我来就行。”便就忙着切菜了。 柳季榕大概是觉得陆暄暄拿着刀子不放心,一个劲儿的劝她:“小姐,你身体不好,这些活还是我做吧,你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陆暄暄回头瞪了一眼柳季榕,柳季榕缩了缩脖子,倒也识趣儿,坐回到了小板凳上。 【什么人啊,总觉得我得了癔症。】 陆暄暄切菜的手忽而一顿。 她慢慢地切着菜,去问柳季榕:“你自己亲手制过裘衣么?” “没有。” 陆暄暄回头看他:“那你说你会?” “看都看会了。” 陆暄暄无语的回过头来切菜。 身后的柳季榕坐在小板凳上打打哈欠,陆暄暄菜还没切完,背后就传来了呼噜响,陆暄暄回头去看,见得柳季榕倚着墙张着嘴巴睡着了。 一颗晶莹的口水垂在他的嘴边儿摇摇欲坠。 陆暄暄叹声气,摇摇脑袋,她险些信了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懒家伙的鬼话。 陆暄暄愈发的觉得秦风做事有条有理。他眼睛虽然不好使,可丝毫没有影响他识人断人,他一早就发现柳季榕不是个勤快能做事的人了,他比她想得周到很多。 他根本不像是得了癔症的人啊。 陆暄暄舀了勺油洒进铁锅里,油温烧热,葱姜蒜丢入之后“滋啦”一声响。 陆暄暄把肉倒进了油锅里,倒了酱油扒拉两下,将白菜丢入了锅里,加了水炖着。锅盖扣上。 秦泰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 他脸上戴着个面罩,望着陆暄暄殷勤的笑:“嫂子,我帮你。” 陆暄暄:“你回屋歇着罢,这油烟大,呛得很呢。” 秦泰绕进来了:“我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早就好了。” 陆暄暄正好有话要问秦风,把石磨旁的椅子拿来,让秦泰坐着:“那你帮我瞧着点火。小火咕嘟着就行,你见得火要灭了就加点柴。” 秦泰猛点头,搓搓手坐了过来,眼珠子落在柳季榕鼓囊囊的前胸上,哈喇子都快下来了:“行,嫂子,您放心吧。” 陆暄暄回屋去找秦风了。前脚人还没进屋,脑海里想起了秦泰色眯眯的样子,顿觉不对,抽身回去灶房,猛听得灶房里柳季榕“嗷”一嗓子,吓得鸡笼里的活鸡都跟着振翅。 柳季榕跌跌撞撞捂着胸口跑出来,面目扭曲:“你别过来呀!” 秦泰笑着跟出来:“你怕啥呀!” 柳季榕脸是绿的,六神无主的看见了陆暄暄,匆匆和她说:“小姐,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 话音未落就撒丫子跑了。 秦风和秦力也出来了,秦力问秦泰:“你跟她干啥了?” 秦泰看了一眼陆暄暄,不太好意思说。 秦力:“有脸干没脸说是么?” 秦泰一梗脖子,道:“我一时没忍住,揉了她一把过过瘾。”他说着说着笑起来了:“还不错,像馒头似的萱萱软软的。”尛說Φ紋網 秦力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秦泰色心难改,一再生事。一时又慌了神,看向陆暄暄,发现这丫头正憋着笑,秦力问她:“还笑?老二又惹祸了,那柳氏可曾嫁人?人家家里会不会来找?又会不会去报官?” 陆暄暄摆摆手,强忍着让自己别乐出声来:“不会,这个肯定不会。” 秦风扬起眉来问她:“为何不会?” 陆暄暄:“四娘胆子小,人也老实。她不敢。” 秦力不放心,又问秦风:“老实人才要去衙门说理嘛!这怎么办?万一那女人去报官怎么办?实在不行,咱们躲出去一阵。” 秦风揉揉脖子:“这样吧,您先别慌,我和暄暄去柳家看看。探探柳四娘的口风。” 秦力:“我也去吧,当给人家赔罪了。” 陆暄暄抬眼偷偷瞥了他们一眼,柳四娘回了家估计就得换了自己的衣裳了,这下他们去了岂不是会被发现?于是,陆暄暄轻声道:“还是我去罢,四娘待字闺中,还未成亲呢,家里只有她孤身一人,去了那么多男人算怎么档子事儿。况且他受此一惊,我们女人之间,也更容易说得上话。” 秦力觉得有道理:“丫头,那辛苦你了。” 秦风没说话。待得吃过午饭之后,秦力坐在厅里喝酒,陆暄暄回了房间穿上棉袄,秦风也挑帘进来,他穿上了外衣,对陆暄暄道:“我送你过去,我不进门远远等着就是了。” 秦风没给她机会说行与不行,他总是这样,他决定好的事情永远不给别人反驳的余地。陆暄暄知道秦风这是好意,所以她压根儿也不想反驳,反而心里美滋滋的,她问他:“听唐嫂子说,柳家沟有条小街,到了晚上也不打烊,卖好多小吃,咱们晚上要不去那吃?” 秦风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以。” 第五十二章 天长地久 陆暄暄在房间里穿外衣,又从柜子里去拿银子,秦风把面罩戴上,出去把驴车牵出来,来在院子里等着陆暄暄,他的手扶着毛驴的鬃毛,心里头想:若这是匹马就好了,他和陆暄暄那么此刻就可共乘一骑了。 他琥珀色的瞳仁渐渐向上撩起来,定定的幻想着自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陆暄暄坐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在马上驰骋..... 光是设想一下就好激动。 买马! 一定要买。 明天就买! 秦风和陆暄暄赶着驴车朝着柳季榕家里去了。 陆暄暄让秦风把驴车停在远处,颠颠儿朝着柳季榕家里去了,一推门见得柳季榕正和一个白胡子老先生学作画,他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男子装束,只是唯有嘴上的胭脂还没擦干净,一眼望去雌雄难辨的样子。 陆暄暄沿途给柳季榕买了一匹布料,把布料放在了桌上,见得屋子里有老先生在,陆暄暄话也不好说得太明,只和他说,今儿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 柳季榕苦大仇深的点点头,没多说别的。 陆暄暄告别了柳季榕,步履轻快的去找秦风,她一拍胸脯和秦风保证:“妥啦,柳四娘不会去官府告老二,你放心吧。”她话音未落,蹦到了驴车上,笑意盎然的望着秦风:“秦大哥,咱们去小吃街。” “好,坐稳了。”秦风手里的鞭子一甩,扬唇笑着赶车前行。 这两个人完全不像是来给柳季榕赔罪的,倒像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找了个借口跑出来玩耍。 柳家沟的小街并不长,一眼能望到尽头的那种,不过由于这是附近村子里除了青楼之外,唯一到晚上不打烊的门市,人倒是不少,华灯初上,人头攒动,陆暄暄把驴车赶到了牲口棚处,怕他眼神不便,很自然的抓起了秦风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秦大哥,这条街不长呢,但很好看!两畔有青砖黛瓦的酒楼,屋椽下挂着彩色的油纸灯笼,烛光摇曳很是好看呢。” 她描述的生动,他就真的像是多了一双眼睛似的。 陆暄暄替秦风尽数着各色酒家的名字,有货郎挑着珠花担子路过他们,对秦风吆喝着:“少爷,给娘子挑一朵珠花戴罢?戴了我家的珠花,准保你们小夫妻二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买!秦风冲这货郎讲话如此顺耳他也要买! 秦风佯装漫不经意的停下了脚步,语气淡然的和陆暄暄道:“你老是戴一支珠钗也单调,再买些。” 货郎精准捕捉到了“些”字当中的意味,顿时放下了担子,殷切的替陆暄暄推荐着。 陆暄暄也不跟秦风客气,两手支在膝上弯腰挑选着,女孩子本身就对这些东西抗拒不了,她选得也慢,时不时的拿着镜台对照,不会儿的功夫围过来不少的女子挑选,叽叽喳喳的说笑。 秦风从前最烦等人,更烦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在他耳朵边乱吵,可今儿个不同,他等得心甘情愿。半点想催促她的意思都没有,还时不时的提醒着陆暄暄:“你多挑些,不着急,咱们难得出来一趟。” 陆暄暄怕秦风在一旁杵着无聊,左右拿着两支发簪和秦风描述着:“我左手拿着这支玉钗造型像是玉如意呢,上面还坠着小柿子的流苏,怪好看的。右手里这支呢是两朵百合花,晶莹剔透,也不赖呢,我一时不知道选哪个好?秦大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呀!” 货郎告诉她:“姑娘您左手拿着的这支柿柿如意,右手拿着的是百年好合,寓意都是吉利顺遂的,只看您喜欢哪个了。” 秦风告诉她:“事事如意要,百年好合咱们也要。”秦风顿了顿,转头望向货郎说话的方向:“你这里的簪子还都有说法?那有没有,花好月圆,喜结连理,夫唱妇随,早生贵子,天长地久之类的。” “有的有的,都有的!”货郎紧着给陆暄暄挑选。 陆暄暄感觉秦风话里有话,双颊一热,弯身继续去选簪子了。 秦风弯下腰来,鼻尖对着陆暄暄的耳根,轻声问她:“你猜....他这里有没有洞房花烛,云朝雨暮,颠鸾倒风,缠绵......” 陆暄暄脸臊得通红,用肩膀拱了秦风一下,清清喉咙,对那货郎道:“我要花开富贵!财源广进!富可敌国!” 货郎一愣,道:“女儿家戴的东西,怎么会有那些,再说,女儿家家要富可敌国有啥用处?” 秦风抱着双臂仰头笑了一声,恨不得把这货郎连人带货一并卖走。 陆暄暄望着秦风得意的样子,不再搭理这一唱一和的二人了,她最终挑选了不少的珠花,货郎给她包好,秦风付了银子。陆暄暄挑出了一根珍珠发簪,簪在了桃花簪旁,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显得娇媚可人。 秦风:“让我摸摸,好看不?” 看在他给她结账的份儿上,陆暄暄握住了秦风的腕子,将他的手放在了珍珠发簪之上。 他问:“怎么戴了珍珠的?这有什么意头么?” 陆暄暄笑道:“我没问他,只是觉得珍珠珠光宝气的,必定招财。” 秦风皱眉:“你这般想招财,何不干脆买个貔貅顶脑袋上?” 她昂着脸还嘴:“若能有卖貔貅做的簪子我真买!那货郎为了卖货嘴巴滑得很,许他能捡好听的说,我不能吗?” 秦风轻轻一笑,没有与陆暄暄还嘴。 他的指尖点了点珍珠,轻声道:“依我说,这支该叫珠联璧合,掌上明珠。” 明月皎洁,灯影阑珊。仦說Ф忟網 他的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在他身后有熙熙攘攘的行人穿过,她对视上他的眼,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某种情绪在暗暗流动。 秦风的指腹顺着她的珍珠发簪往下游走,轻抚过她光洁的脸蛋,蓦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昂起了她的脸。 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的颤动一下。 他的手凉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由着他捏着自己的下巴。 陆暄暄看到秦风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轻阖眼帘,他蓦然将唇覆了上来。 这一刹那间,宛若天地俱静。 凉凉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他的鼻息温温热热,陆暄暄错愕的楞在原地。 再回过神来时,只听得身后有人抽着冷气,见得路人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之间,她一把推开了秦风,红着脸往前走。 秦风跟在她后头,当没事发生:“你在哪啦,我眼睛看不见你。” 他索性不走了,两只胳膊摩挲着前方,晃晃悠悠的原地转圈。周围有人偷偷笑着,陆暄暄又红着脸回去,抓着他的腕子带着他往前走。 她一路暴走,带着秦风直接走出了街对面,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叉着腰,站在原地喘吁吁的问他:“什么意思?” 秦风揉着脖子:“什么什么意思?” 陆暄暄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抬头瞪着秦风:“你当街亲我什么意思?” 秦风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涌上了落寞。 她还是不愿意自己亲近她的。 秦风压下了心里的失落,用一种如梦初醒的语气问她:“我适才亲你了?”他摆摆手,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我亲你了,那没准儿是我癔症犯了。” “你根本没癔症!”陆暄暄气得推了秦风一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会儿明白过来他没癔症了,晚了。 秦风一笑,抱起了双臂,两只胳膊一叠,笑呵呵的告诉她:“我有癔症,还挺严重的。不信你去问我爹。”话说完了,他一拍肚子:“肚子饿了,去吃点什么。” 陆暄暄气鼓鼓的跟在秦风身后。 秦风和她重回长街,他问她想吃什么,她也不好好搭理,只说随便吃点就行。秦风不肯随便了她,强迫她选一家酒楼,她左顾右盼的张望一阵,忽见得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朝着她的方向摆手。 陆暄暄没见过这人,以为他是在招呼别人,陆暄暄选了一家酒楼便就和秦风进去了。秦风点了个雅间,小二领着他们上二楼,进了屋子,陆暄暄打开窗户嗅到楼下有烤红薯的味道,不经意道:“还挺香。” “你想吃?我去给你买。”秦风转身就出去了。 陆暄暄怕他找不到回来的路,站起来追他,出了门外,眼见得秦风已经下了楼梯朝着外面走了,眼前横来一个男人,还是适才眉清目秀的男人,男人一脸紧张的低声问她:“你怎么在这了?美人计?” 第五十三章 炸雷了 陆暄暄愣住,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说看这人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对方是谁,而且莫名其妙的在心里对他萌生出一种极为厌恶的感觉。 估计是从前送过柴的人家,于是处于礼貌,陆暄暄讷讷的回了一句:“来吃饭,呵呵,您也来吃饭哈,挺巧的还。” 男人一怔,拢起眉,冷冰冰的瞪着陆暄暄:“你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山里炸雷了?你等着挨办罢!” 陆暄暄皱眉看着他:“哪座山里炸雷了?什么时候的事?办我?谁办我?” 男人愣住,一双眼睛自上而下的重新审视陆暄暄。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暄暄此刻一定是说话不方便,他双目提防的四处转转,陡然大笑三声:“哈!哈!哈!” “......”陆暄暄单挑着一只眉毛望着眼前男人:“这位兄台,请问你笑甚呢你?” 男人一挥手大笑道:“我认错人啦!哈哈,打扰啦,姑娘!” 他说完了话,神情萧索,眼睛滴溜一转,轻轻抬起手来,袖筒里的手指了指陆暄暄,又指指门口,再指指自己,明显在打什么手势,一闪身,朝着隔壁隐匿去了。 留下站在原地一脸懵的陆暄暄。 半晌之后,秦风把山芋买回来,陆暄暄倒是心大,注意力被热气腾腾的烤山芋所吸引,软软糯糯的烤山芋烫得她吸溜吸溜的,吃得香极了。 秦风坐在她旁边,耳畔听着她吸溜吸溜的声音,突然有点想捏捏她脸蛋。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由于秦风一时把控不住无端去吻陆暄暄,直接导致了饭桌上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两个人吃饭时互相话也不多,吃饱了就走,也没有闲言碎语耽搁。 两个赶着驴车回家,秦风越想气儿越不顺,当初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无端端跟她说什么当假媳妇的事? 可他转念又想,当初没有名不正言不顺的轻薄她也好,那算什么,连个婚事都没有。 他越是喜欢她,越不愿亏待了她。他出去打猎,想开间裘衣铺子,这所有的动力来源都是陆暄暄。他生怕委屈了她。 和秦风这头的心潮澎湃不同,陆暄暄坐在驴车上心如止水,回家的路途偏僻,他们又挑着僻静的地方赶车,这会儿走到了苍黄的野草地里,朔风拂过,荒草泛起层层波浪。她吃得有点撑,这会儿犯了食困,眼睛一眨一眨的犯着迷糊,反正余下的路程不用拐弯,直走就能到家,瞎子和驴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于是陆暄暄索性仰头一倒,躺在了驴车板上。 陆暄暄两只眼睛凝视着夜幕,漫天星斗,星光璀璨,颠簸的驴车晃晃悠悠,车辙碾过野草,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觉得惬意得很,索性把眼睛闭上了。 驴车忽而停驻,驴车荡了荡,陆暄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见得秦风躺在了她身畔。 “......”她想起身,被秦风摁了回来:“别动。” 他语气严肃的告诉她:“我们被人跟上了。” “什么人?”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是官差么?” “我不清楚。”他沉声道:“我的刀呢?” 陆暄暄:“你的刀在哪我怎么知道?” “我不是给你,让你保管着么?”秦风压着嗓子说话。 陆暄暄:“我好像随手放在灶房了。” 秦风静默着不说话。 陆暄暄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个方位,目前只能让敌人放松警惕,让他们先出现。”秦风顿了顿,跟她说:“委屈你一下,躺到我怀里来,让他们感觉我们在亲热继而放松敌人的警惕。” “你这是什么狗屁主意?!”陆暄暄觉得秦风简直荒唐透顶,由于这个想法太过于荒唐,陆暄暄甚至怀疑秦风故意捏造这种借口,真实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投怀送抱。 “你还有别的办法?四野荒草比人还高,你能看得见敌人在哪?” 陆暄暄一时拿不定主意。仦說Ф忟網 “想不到比狗屁主意更好的办法,就先躺我怀里。”秦风一本正经的催促着她。 陆暄暄不甘心,用纳闷的口气嘟囔道:“真的假的啊?”她抬起头,左右张望一下,竟然瞥见了远处的树干之上立着一个男人。那人面容阴暗,神情萧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陆暄暄。她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眼认出对方,那是适才在酒楼遇到的那个胡言乱语的男人!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对方手中多了一把长刀,长刀在清霜的月光照耀之下闪烁着隐隐寒芒。 二人遥遥相望。 男人朝着陆暄暄点点头。 陆暄暄也冲他点了点头。 这是个无效沟通。因为陆暄暄完全没搞懂对方朝他点头的意义是什么。 她立刻瑟缩在秦风的怀中,声若蚊蝇地慌张道:“真的有人!我看见了!就在远处的树上,手里拿着好长的刀子,死盯着咱们。” 这次换秦风用纳闷的语气问她:“真的假的?” 陆暄暄躺在秦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也发颤:“真的!我在酒楼里碰见他了,当时他跟我说了几句我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突然大笑说自己认错人了!他当时八成是在试探我呢!坏了菜了!”陆暄暄焦虑的摇着秦风:“怎么办呐!?他身上没穿着官差的衣服,是不是老二从前得罪过的仇家来寻仇了?” 说话间,秦风耳畔陡然听得一阵破风之声袭来,人影掠来,手中长刀闪闪,挥刀劈来,秦风下意识抱住陆暄暄带着她翻了个身堪堪避过,他将她护在身下,一把寒刀竖进了驴车板里。小黑驴受了惊,夺命狂奔,男人单膝跪在驴车板上握住刀柄欲抽刀之际,秦风觑准时机,飞起一脚攻向男人胸口,将他踹下了驴车,秦风抱住陆暄暄腾身跃下,秦风横身挡在陆暄暄面前,冷声道:“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孤身前来找死?” 男人放声嘶吼一声,举刀挥来,秦风赤手空拳却丝毫不惧,举步奔去,陆暄暄骇得瑟缩在一旁,眼前刀光闪烁,长刀朝着秦风直刺而来,陆暄暄大叫一声:“小心啊!”秦风脚尖一转,倏然抬起两手抱住男人手腕,翻身跃起,秦风腕子一番,男人惨叫一声,被自己手里的刀霍开了自己的右臂,血登时“嗞”了三尺来长。 猛听得“苍朗朗”一声脆响,男人手里的刀子落在了地上。秦风照着男人肋骨猛击一掌。 男人呕出鲜血,摔在地上,抬眼看向秦风背后的陆暄暄,骤然凄厉大喝:“你等什么?快上啊!” 第五十四章 明明就是能看见了 “我等什么?”秦风一愣,歪着头懒散的揉着脖子,对那地上男人道:“我这不是上了么,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菜,只半招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秦风抬手,将脸上的面罩摘下,漫不经心的握在手里,深邃英挺的脸上凝着不屑。他勾起薄唇,恣意的笑着:“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男人和秦风那双狭长的眼睛对视上,心里闪过了一抹畏惧,心念一动,犹如狂蜂浪蝶再难遏制,男人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秦风朝着他步步走来,步子特地放得极慢,每走一步,犹如一道巨石压在了男人的胸口上,他脸涨得通红,几乎降欲窒息,他死咬着唇,面容扭曲而狰狞,他看向秦风背后的陆暄暄,那个女人跌坐在地上,正探出手,试图去拿离她不远处,男人不久之前脱手的刀子。 男人刹那间重新受到了某种鼓舞,面现狠厉的神情,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朝着胸口探去。 秦风鼻翼动了动,双眸掠过杀意。 陆暄暄大叫一声,摸到地上的刀柄,提刀朝着秦风奔来:“秦大哥!小心!他有暗器!” 她说着话朝着男人疾奔而去,眼神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凌冽之色,高举手中长刀,朝着地上男人扑去。 一刀刺在了男人的背上,热血溅到陆暄暄光洁的脸蛋之上,她双手握住刀柄,娴熟一拧,男人来不及惨叫,浑身抽搐片刻,片刻之后气绝身亡,男人死死睁着一双眼睛,眉间眼底皆是错愕。 陆暄暄如此干脆利落的下刀,就连秦风也愣住了。 一时四野静下,唯有远方寒鸦振翅。 秦风沉声问她:“你以前杀过人?” 陆暄暄坐在男人背上,两只手死死的保持着抓着刀柄静止的状态,她的眼神僵滞,右边脸蛋上溅着零星几点血珠子。 直至秦风问出这句话,她才如梦初醒,鼻腔里闻见了一阵血腥的味道,她的意识回笼,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松开双手,自男人背上连滚带爬的滚了下去,两只胳膊撑在地上,两只腿往后腿,嘴里不住颤声道:“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 她哀声道:“怎么办,我杀了人了。” 秦风见得陆暄暄这般反应,下意识的将她抱在怀里。 陆暄暄瑟缩着,手臂紧紧抱住秦风:“他会不会变成鬼来找我讨命,他会不会阴魂不散啊。”陆暄暄越说越激动,眼泪垂下,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他心疼了。 这种心疼里又混杂着些许的愧疚,她为了他奋不顾身的扑来,而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还是揣测和质疑。 她今天难得心情好,笑声都比往日轻快,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陪着他东躲西藏的避于荒山野岭里,就连去一次长街,竟也变成了奢侈。 秦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将她面颊上的泪擦掉,温声安抚着怀里的陆暄暄:“他是冲我来的,就算他化成厉鬼,也是来找我讨命。别怕,暄暄,我在这呢。” 他的肩膀开阔,怀抱也是暖的,下巴轻轻贴着她凌乱的发丝,温声不断地重复着:“不怕,暄暄,以后有我守着你。就算是鬼也伤不得你分毫。” 陆暄暄缩在秦风的怀里,他将她抱起来,轻声道:“我先把你送回家。” “那这尸首怎么办?” “我一会儿回来,随便挖个坑就给他埋了。” 陆暄暄两只手环绕住秦风的脖颈,她前所未有的安静,在秦风的怀里像是一只无助的小猫儿似的缩成一团。 相较于往日老实了不少。 小黑驴受了惊,拉着车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秦风抱着陆暄暄一路回了家。 到家之后,他先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炕上,又为她点了油灯,轻声问她:“自己在屋子里怕不怕?用不用我把老二喊出来,让他在厅里坐着陪你?” 陆暄暄抱着双膝坐在炕上,眨了眨无助的眼睛,很小声地问:“合适吗?会不会吵到他?” 秦风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没说别的话。 他去了秦泰的房间,半晌之后秦力急匆匆的与秦风出去了,秦泰也坐在了厅里的八仙椅子上,隔着一道门帘守着陆暄暄,他也不提先前的变节,很巧妙的问她别的事情:“嫂子,小吃街都卖什么呀?” “嗯...卖什么的都有。”陆暄暄很小声地回。 “有猪头肉吗?我爱吃那个。” 秦泰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陆暄暄聊起来了。半晌之后,陆暄暄声音越来越小,秦泰以为她困倦了,闭着眼睛靠在八仙椅子上歇着。 半晌,听得里面呕吐的声音。 有了? 这是秦泰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秦风和秦力是后半夜回来的,秦风一推门便就问秦泰:“暄暄还好?” “吐了。”秦泰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望着秦风。 秦力“噌”地一下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了秦风的肩膀上:“老大,你要当爹啦!哈哈!咱们老秦家有后啦!” 秦风也没来及解释,只让秦泰和秦力去歇着,便就匆匆来在了房间里,灯火昏黄的室内,陆暄暄痛苦的捂住脑袋,秦风霎时心下一沉:“怎么了?” 陆暄暄抱着脑袋,几乎觉得头痛欲裂,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暄暄倒在炕上昏昏沉沉,头太疼了,扯得她眼眶也睁不开,蓦地一双手轻落在她的头顶,指尖轻轻摁着她的太阳穴轻轻的替她按摩着。有那么一瞬间,疼痛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陆暄暄微微颤了颤眼眸,睁开了双眼,油灯快要烧尽了,室内的光线朦胧,她哑着嗓子说:“秦大哥,我头疼。” “现在好些了么?” “好了些。” “你这是吓的,你成天跟我像只小蜜蜂,摸不得碰不得,随时翘起屁股竖起尖刺做好了蜇我的准备,回回碰见外人就打蔫。”秦风嘴上说的话刻薄,可脸上却噙着宠溺的神情。 谁知道他心里头是不是觉得陆暄暄这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陆暄暄没力气说话了。 秦风坐在炕沿边给她揉了半晌,陆暄暄感觉脑袋清明了一些,便道:“我好多了,你歇歇吧,忙了一夜,你也累.....” 她抬起眼来,看向他的双眸,那双眼底尽是担忧,陆暄暄一怔。 秦风说了一声:“我不累。”便就弯身将她吐出的秽物收拾干净,又转身出去,给她打了一盆温水来,用巾帕轻柔的将她脸上的血珠拭去,将她扶着躺好,为她盖好了被子,坐在了床沿边,重新替她揉着太阳穴。 他指尖的力道正好,不轻不重,她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她呆呆地望着秦风轮廓分明的脸,望着他眼底细细碎碎的光华。 她很小声地嘀咕:“坏人,你明明就是能看见了。” 第五十五章 贴身大丫鬟是个老爷们 秦风的手忽而一顿,垂下眼帘望着她,四目相接,秦风知道避无可避,只好承认:“还看不清楚。只是朦胧的一道虚影而已。”他怕自己失去她的信任,忙解释:“真的,你瞧我眼尾处还有红肿,等到什么时候眼尾处的红肿消了,眼睛这才算痊愈。” 陆暄暄半天没说话,最后握住了他的胳膊,拧了一把。 秦风“嘶”了一声,手却没躲,还在轻轻的替她揉着太阳穴:“你掐我干什么?” 陆暄暄红着一张小脸,轻声斥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秦风自知理亏,不多说话了,只老老实实给她摁脑袋。 陆暄暄轻声问:“那刺客是什么人?” 秦风:“仇家派来的,只是我想不通,他怎么会发现我。明明我带着面罩呢。” 陆暄暄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看来是我不小心了,不该去街上瞎转。” “跟你没关系,别往自己身上揽。”他轻柔的给陆暄暄揉着太阳穴,温声道:“下次还想去就告诉我,我还带你去,没事。” 陆暄暄眼眸一动,轻轻撩起眼帘,望着他英挺的脸,下意识的笑了笑。 秦风轻声道:“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陆暄暄早就疲惫不堪,阖上眼不会儿便就睡着了。 秦风坐在炕沿边陪伴陆暄暄,凝视着窗纸由黑慢慢变成了灰,天才蒙蒙亮,他去洗了把脸,戴上了面罩,取了挂在壁上的弓箭便就出去了。 他推着独轮车去了山上打猎,半路瞧见了破损的车板和缰绳,大概是小黑驴已经挣脱束缚跑走了,跑得挺好,秦风心想,他今儿个正好去买马。 半山腰的陷阱里坠进了一只可怜的野猪,秦风下去,将野猪拖上来,将折损的细竹重新换上锋利的新竹,铺好了野草,洒了诱饵,便就去了城中卖。 清早,柳季榕像往日一样来到秦家,他怕被姑母碰见,不知从哪弄了一顶幂篱戴着,幂篱顶中是空的,上头的两把丫鬟小发髻暴露在外头,白纱影影绰绰遮住了他的脸。他贼一样回头瞧瞧,把脑顶的幂篱摘了,放进了灶房忙活早饭,早饭作好之后发现屋前的门仍旧紧闭。 柳季榕走过去,推门进去瞅瞅,听得左边门里鼾声如雷,右边门帘子里也没动静,便就知道是他们一家子还没起身,柳季榕把角落的脏衣竹篓抱出来,打算在院子里浣洗衣裳,见得秦风推着独轮车回来了。 柳季榕把脏衣服放下,两手放在腰间一叠,福了福身子,对着秦风请了个安:“姑爷吉祥。” 秦风拍了拍手上的灰:“暄暄昨夜不舒服,我便独自去城里把猎物卖了。”他自袖中拿出了一包银子递给柳季榕:“也别让你白来一趟,辛苦了。” 柳季榕霎时一惊,心想,没卖猎物,竟然还给他赏钱?简直是财神降世临凡了! 然而秦风接下来的话,让柳季榕心里咯噔一下。 秦风罕见的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和柳季榕道:“四娘,你想没想过直接来我们家住着?” 柳季榕“蹭”地一下看向秦风。 昨天弟弟抓他胸脯上的大馒头,今天当哥哥的就来问他想没想过来家里住着? 这是要提亲了还是怎么的? 秦风揉揉脖子,道:“听说你孤身一人,我是想着,你在自己家里也是住着,若是来我家住着,好在我这边背静,也不会让人碰见说三道四的。我得办点事,这些日子在家里住不了,只能白天去山里打猎之后把猎物给你们送过来我就得走。我找个女人来的目的也是想帮衬着我娘子做些家务,再者女人之间,我娘子使唤着也方便些。可是你平时下午就走了,晚饭还得我娘子做。” 柳季榕脱口而出:“可是、可是、可是只是晚饭啊,平时我可以做早饭,午饭,还能洗衣裳,还能.....” 柳季榕话说了一半,幡然醒悟,人家相公这是连晚饭都不愿意让娘子沾手。 秦风:“也怪我先前想得不周到了,但是我确实需要这么个人给我娘子帮手。” 秦风话说得比较委婉,可柳季榕听得出来,自己若是不愿意,大概只有滚蛋的份儿了。 柳季榕清楚的明白,人家若是买个丫头,也就一次给个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大户人家也没听说过一个丫头一天能给二十两银子的。他觉得自己能来秦家,这要归功于姑母的帮助,以及陆暄暄的撒癔症。 如果没有秦泰昨日袭胸事件,柳季榕肯定也能答应。 可昨儿闹了这一出,他怎么应呀?! 他吞吞吐吐的问秦风:“姑爷,您干什么去呀?晚上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住哪啊?” 秦风没回答柳季榕干什么去,只是告诉了柳季榕他住哪儿:“你就和我娘子住着吧。” 柳季榕暗自抽了一口凉气。 秦风贴心的告诉柳季榕:“有暄暄在,我弟弟不敢欺负你,你离我弟弟远点就行。” 【我离你弟弟远点,然后我跟你媳妇住在一个炕上。】 【好刺激!】 柳季榕两片嘴唇合不拢,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秦风,对方这是当真把他当成陆暄暄的贴身大丫鬟了,万一有朝一日秦风若是发现了他家娘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是个老爷们,到时候浸猪笼恐怕都是轻的! 柳季榕仰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秦风,浑身打着哆嗦,冷汗下来了。 他脸都白了,又怕着了行迹,迅速抬手擦了擦脑门子的汗,把在家描好的眉毛都擦花了:“那什么...姑爷,我回家寻思寻思这事成么。” “可以啊。你不愿意也没事,我再找找别人。” 陆暄暄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洗漱之后出屋去看,秦力和秦泰的房门关着,大概仍在补觉,陆暄暄去了灶房,灶房里也空无一人。院子里晾着衣裳,往下滴答水,不知道柳季榕去哪里了。 陆暄暄掀开锅盖,里头有柳季榕做好的饭菜。 直至下午,不见柳季榕和秦风的踪影。陆暄暄放心不下昨夜的事儿,去问秦力,会不会是昨夜的事情引得什么变节,秦力心挺大,不妨碍吃喝,坐在八仙椅子上吃着卤花生,品着小酒儿:“不可能。这个你放心。”小說中文網 他们吃过晚饭,秦风也没回来。 陆暄暄去了院子里磨玉米,磨得累了便就歇歇,走到灶房去倒了杯水喝,夜色渐深,她听得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陆暄暄饮了口水还不待咽下去,一回头,没见到秦风,却看见了背着大包小包的的柳季榕。 柳季榕望着陆暄暄丧眉耷脸,两个人在黑夜之中对视。 陆暄暄突然萌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柳季榕开了口:“小姐,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这些日子不回来睡了,让我陪你睡。” “噗————”陆暄暄惊得一口清水喷了柳季榕满身。 第五十六章 我相公 柳季榕无端被喷了满脸水,脸上的表情更委屈了。 他用袖子勉强蘸了蘸眼睛,虚忽着眼儿和陆暄暄重新措辞:“是姑爷的意思,他想让我来干脆住下,伺候着你们。但我也想了,我跟你同宿那我肯定是不乐意的.....”柳季榕看见陆暄暄眼睛瞪起来,忙着解释:“当然了,我知道你也必不会答应。我中午瞧着驴棚里头是空着的,实在不行,我在驴棚凑合凑合吧。” 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柳季榕:“你莫不是说笑吧?那里头臭气熏天,你睡驴棚?” 柳季榕坚定地看着陆暄暄,只说了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 他把自己的包袱放下,拿了铁锨绕到了屋后的驴棚里去。 驴棚里头臭气熏天,浑浊的味道直刺双眼与鼻腔,柳季榕噎了一口,憋了口气,眯着眼睛埋头铲屎,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睡驴棚每天能得二十两银子。两天就是四十两,三天是六十两。 在柳季榕算到二百两的时候,陆暄暄一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秦大哥去哪里了?” 柳季榕借着这档口退出了驴棚,出来张大双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喘匀了气儿,才告诉陆暄暄:“不知道。只嘱咐我说家里若是出事了就去找黑水。” “.....”陆暄暄把柳季榕手里头的铁锨夺走了:“你若愿意住下,先在厅里凑合一下,明儿个我想办法盖间耳房就是了,睡什么驴棚啊!” 陆暄暄顿了一下,又问柳季榕:“我问你,秦大哥跟你说他和黑水做什么去了么?” 柳季榕摇摇头示意陆暄暄并没有,刨根问底儿的问她自己的这茬事:“小姐,盖耳房谁出钱?你们出?还是我出?” 陆暄暄:“我出,你先陪我出去一趟。” 陆暄暄披上了裘衣,点了盏油纸灯笼和柳季榕披星戴月的出去了。 她不知道秦风干什么去了,可月黑风高的不回家总不会是有好事情。朝廷严令禁止赌博,所以赌坊只能半夜三更悄悄私设,从前陆大山就是这样,一到晚上就精神焕发,一不留神人就出去,待得天光大亮才见他人。 先前秦风和她说过,他和黑水去赛马,她本来就担心秦风会深陷赌坊。她心里放心不下,非得去找到秦风问个究竟,若他去赌,必定得给他薅回来,趁着还没陷太深,他还有的救。wWW.xszWω㈧.йêt 陆暄暄本就心思烦乱,柳季榕在她耳朵边话不停的抱怨:“小姐,你说我这遇见的叫什么事儿呢?你家老二万一再对我袭胸可怎么办?万一以后你相公发现我是个男人又怎么办呢。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这可怎么办呢,我又舍不得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两天就是四十两,三天六十......” “你别叨叨了!”陆暄暄终于忍不住了:“你和我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你有什么好心虚的。就算被发现你是男人,我相公.....”她脸一红,脱口而出了“相公”这两个字儿,叫得自然极了。 陆暄暄像是咬到了舌头似的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相公脾气是不好,可他刀子嘴豆腐心,绝不可能为难你。” 柳季榕手背一砸手心儿:“不是这道理啊!”他探出指头对陆暄暄道:“你可知道,从前我家里住的是城里十进院儿的大宅子,我们家里制度森明,分内院与外院,男丁是决不允许踏足内院的,否则不问是非黑白,直接乱棍打死!”柳季榕越琢磨这事越不对,看向陆暄暄,沉声道:“小姐,你还是早点找人吧,我就借着这机会我住两天驴棚算了,我也不贪,留个几十两银子也足够我今后过活的了。” 陆暄暄心想,这一时半会可真不好找人的。柳季榕人品不坏,为人正直,除了胆子小点,絮叨点,懒点,其实没有别的问题了,若是来个心眼子多的,还不够陆暄暄自己费神捏造瞎话的了。 她看向柳季榕,道:“实在不行,我和我相公说实话吧。我相公人很好的,他不会介意这个。” 柳季榕车轱辘话来回说:“不行啊!真不行!已经不成体统了,陪着你上街卖货,三更半夜跟你出来,这已经不合规矩了嘛这,这可怎么办呢,我觉得我不该跟你出来的,可已经走到这里儿了。而且万一他让我还银子怎么办呀!银子我动了不少,我请先生,买布料,置办这身衣裳......”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先找到我相公再说吧!”陆暄暄捏着手里的灯笼杆,强忍着遏制住自己用灯笼砸他的冲动。 可不管用,柳季榕仍在喋喋不休。 陆暄暄平静转头,看向柳季榕:“我有癔症,你最好别再刺激我了。” 柳季榕忘了这茬,赶紧合上了嘴。 陆暄暄带着柳季榕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村子里,失去了小黑驴,脚程很慢,走累了也得歇歇,柳季榕累的眼冒金星,筋疲力尽地问陆暄暄:“这是去哪儿啊?” “就快到了。”陆暄暄催促着他。 村里的人早就睡下了,整个村子被黑夜笼罩着,静谧而安详。陆暄暄带着柳季榕在一户户的房屋前绕来绕去,穿过一条小河沟,来在了一户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房门前,左右瞧瞧,推开了门扉,一路长驱直入走入穿心院,又在一道小门前停下,耳畔里已依稀听得里面渐有喧哗之音,陆暄暄拍了拍小红木门,半晌之后门才打开,男人看了陆暄暄一眼,丢下一句:“你爹没在这。” “嘭”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陆暄暄:“我不是找我爹的,我问问黑水大哥在不在这?” 又过了半晌,里头传来了黑水的声音:“哈哈,哪个娘们儿找我?是不是香香啊?” 门开了,黑水一瞧,认出了陆暄暄:“哟,是弟妹啊。” 陆暄暄:“黑水大哥,我相公和你在一起么?” 里头有人起哄,插科打诨的说着荤话,黑水回头骂了他们一句,伸腿迈过门槛儿,把门带上了,敛起了地痞相,面露正色,低声询问陆暄暄:“怎么的?家里出事了?” “没事没事,我不知道我相公去了哪里,我惦记着他,想问问他和你在一起么?”陆暄暄忙摆手解释。 黑水犹犹豫豫,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陆暄暄:“你相公说不让我告诉你这事,这不是教我为难么。” 陆暄暄:“黑水大哥,您放心,这事我肯定不跟我相公提。我知道他在哪,干什么了,瞧他一眼,我也就放心了。” 黑水仰头一笑,点点头:“行吧,你等我一下,我回屋交代两句。” “给您添麻烦了。” 陆暄暄和黑水道了谢,黑水扭头回去了。陆暄暄的裘衣往下坠了坠,一回头,见得柳季榕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凑到她身畔嘀嘀咕咕:“我瞧你还是别去了,人家话说的多委婉啊。” 陆暄暄把头扭过去,不搭理他。 柳季榕不识趣儿,悄声道:“三更半夜的,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深更半夜的出去,不是赌,就是色,否则还能上哪啊。我看你还是回家吧。” 第五十七章 不该受这种委屈猜忌 陆暄暄回头瞪着柳季榕:“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喽。” 柳季榕缩缩脖子,脖子一梗,不说话了。 黑水披了件棉袄重新出来,和陆暄暄说了声走吧,就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能碰见几个赌坊望风的人,黑水除了和他们打个招呼,再没说别的话。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辰,黑水才在一间高墙下止步,他回头,望着陆暄暄一乐:“我知道弟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你相公大半夜出来不学好,像你爹似的出去鬼混。所以我这才送你过来。”他顿了顿,指了指墙里头:“一来,我不愿你们两口子闹了嫌隙,二来,我觉得我这弟弟一片良苦用心,不该受这种委屈猜忌。” 黑水说完这话,不仅陆暄暄,就连柳季榕都愈发好奇秦风到底是去做什么了。Www.XSZWω8.ΝΕt 黑水朝着里面进去了,和班房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这才转头看向陆暄暄道:“你进去瞧瞧吧,远远瞅一眼,按规矩人家这都不给外人瞧的。你看完了就赶紧回来,也别惊动了他。” “好。”陆暄暄朝着大门走去,柳季榕迈着小碎步跟她后头。迎面见一影壁墙,扑鼻而来一股子怪味儿,柳季榕鼻尖动了动,挠挠脸:“诶?这味道好熟悉。” 绕过影壁墙,见得院中蹲着几个男人,正将动物皮毛分类,他们的身畔码放着错落的大缸,陆暄暄路过水缸看了一眼,见得缸内液体浑浊,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耳畔听得远处有动静,二人穿过栏杆,寻声走去,远远去瞧,一方更为开阔的院落映入眼帘,院中忙碌着许多男人,正将动物皮毛浸入染缸之中。 陆暄暄望见那束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沉。 秦风在人群里极为显眼,他脸上戴着面罩,手臂上带着两只皮手套,弯腰正将分类好的动物皮毛浸染至缸中。 原来这里是一间裘衣坊。 这地方的味道刺鼻,环境污浊,陆暄暄只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她心里不是滋味。 陆暄暄低声问柳季榕:“那缸里放的是什么水?秦大哥眼睛不好,会不会对他身体有损。” 作为自称在裘衣坊披着老虎皮玩儿大的柳季榕,此刻眼皮儿往上翻翻,回答的十分心虚:“好像是硝盐....还有....黄米....还有...还有啥来着.....”他想不起来了,顿了顿,道:“我只知道这是浸染法。” 陆暄暄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终,她狠了狠心,转身离开了。 陆暄暄一路回去都没说话,喉咙堵得发涩。 他从前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改变的地方太多,从前靴子都得她去给他脱的人,动不动就冲她犯脾气的人,如今心甘情愿的去给人做这种差事。 这一晚,柳季榕在厅堂里凑合了一宿,陆暄暄则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清晨,秦风回来时候已经带回了猎物,她问他昨夜去了哪里,秦风懒散的揉着脖子,轻飘飘的告诉她:“和黑水去玩儿了。” 陆暄暄抿住唇,板起脸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去斥责他:“说你也不听,我便以后不说你了。到时候等你成我爹那般下场,有你后悔的那天。” “你放心,我就是堵得血本无归走投无路,我也不把你卖喽。”秦风笑嘻嘻的抬手摸了摸她脑袋,温声哄她:“行了,过阵子我就不去玩了,别生气。” 陆暄暄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心里难受极了,他昨夜忙忙碌碌了一夜,早晨回来还反过头来哄她,不知为何,她眼睛竟一酸,有些想哭。 秦风见得陆暄暄不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真生气了?” 陆暄暄摇摇头,垂下脸,忽又想起了什么蓦地抬头,小心翼翼的将他面罩取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仔仔细细的观望着他的眼睛。 她见得眼尾处的红色并没有加深,只问他一句“饿了吧,早饭煮好了。”就小跑着给他端来热乎乎的早饭。 秦风敛住了笑意,无奈叹了声气。 她把早饭端来,放在了炕桌上,二人吃着早饭,秦风手里的筷子轻轻一顿,问她:“你没告诉我爹吧?” 陆暄暄一怔。 秦风抬起头看着她:“你没说吧?” “没有。”陆暄暄轻声道。 秦风点头,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做什么还装不知道呢?” 陆暄暄摩挲着手里的筷子:“你怎么猜到我知道的。” “你突如其来对我这么殷切,又帮我解面罩,又给我端早饭的,也没在我和黑水去玩这事上跟我纠缠不清,我就猜到了呗。” 陆暄暄:“什么时候能学会啊?学会了就早点离开,那地方又脏又臭的,对你眼睛不好。” 秦风玩世不恭的笑着问她:“你心疼我啊?” 陆暄暄抿了抿唇,垂下脸去,轻声道:“是,我心疼你。” 秦风怔住。他真的很想通通耳朵以来判断自己有没有听错。 本来忙碌一夜觉得疲惫不堪,竟然被这一句话轻而易举荡平满身疲惫。 他来了兴致,两只手肘支着桌沿,手臂交叠,微微躬身,轻声问她:“你有多心疼我啊?” 陆暄暄脸垂得又低了一些:“挺多的。” 清晨的曙光照在她的身上,他借着光,试图去看清些许她的脸庞,可他熏了一夜的酸水儿,眼神儿更加不济,可这丝毫不影响那些丝丝缕缕荡人心肠的情怀回荡在他的心里。 他轻声告诉她:“暄暄,来秦家以后,你过的舒心吗?” 陆暄暄咬住了唇,她闷声:“嗯”了一声。 立在厅堂里的柳季榕实在忍不住了,屋里这俩人在屋子里浓情蜜意,只顾自己打情骂俏,没人理会他的死活,他脑袋一热,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小姐!姑爷!你们到底怎么安排我啊?” 他进来的不合时宜,屋内的小两口第一反应皆是默契的瞪向他。 陆暄暄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忘记和你说了,秦大哥,四娘说他晚上睡觉打鼾,执意不愿与我同住,吵人安宁,昨晚他就是两把椅子一搭,在厅里睡的。我想着不如在咱们隔壁盖上一间耳房吧?” 秦风点头:“行。下午我去找黑水,让他叫几个劳力来。” 柳季榕这下终于有了着落,彻底放下心来,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盖耳房也简单,只两天就盖好了,秦泰由于被秦力恐吓过,之后的日子不敢再出去露面了。 秦风白天回家补觉,傍晚睡足便就得去裘衣坊做工,陆暄暄怕他晚上饿,有时候会在家里做些宵夜给秦风带过去,她特地多做了些,好让秦风分给其他人吃,有两次,她都碰见了黑水来找秦风说事,陆暄暄想起了上一次黑水帮过她,总觉得过意不去,黑水行事作风的确如秦风所言,跟流氓地痞在一起他有混不吝的一面,见到陆暄暄却又收敛了那副姿态,与她打交道寒暄皆有礼有节。一来二去的,陆暄暄也不害怕黑水了,甚至还敢去瞧他左边眼睛里那灰色的眼球儿。 陆暄暄这日的宵夜特地多做了些,拎了两壶好酒,想着顺道先去赌坊给黑水送去一些,陆暄暄以前还是从陆大山口中得知,这赌坊是十里八村最大的赌坊,背后开赌坊的人听说是官家的人,而负责照看这间赌坊的人,自是黑水。 陆暄暄带着柳季榕来在赌坊前,赌坊开门的人,还是上一次的男人,只是这次不知跟谁学的,看见她来了竟尊她一句秦大嫂,陆暄暄挤了个笑,问那男人:“大哥,黑水哥在里面吗?” “在。”男人直接把门打开了,让陆暄暄进去。 陆暄暄迈过门槛儿,听得柳季榕低声道:“小姐,那什么...我....我不跟你进去了。” 柳季榕觉得里头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他心里头发怵,不想涉足这种地方。 陆暄暄点点头:“好,我很快就回来。” 把守的放陆暄暄进来,将门关上了,带着陆暄暄去找黑水。 柳季榕拎着准备给秦风送去的宵夜,走到了槐树底下等着陆暄暄。 陆暄暄进了赌场,找到了黑水,将酒菜送来,说了两句寒暄的话准备离开,猛听得院外一声狗吠,柳季榕嚎叫一声,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一把嗓子狞笑着,笑声尖利而刺耳。 黑水面目霎时阴沉下来。 第五十八章 失忆之前来过 陆暄暄随黑水一众人快步出去,一推开木门,见得院外立着四五个人,一只狰狞的狼狗冲着众人狺狺狂吠,狼狗左边眼睛是一个深坑,没有眼珠,显得无比狰狞,脖子上拴着金色的链子,牵着这狗的男人中等个头,长脸,窄缝眼,围着一身貂裘大氅,飞扬跋扈的神情,丝毫不把黑水放在眼中。 柳季榕瑟瑟发抖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脚踝,指间的缝隙渗出鲜红色的血。陆暄暄想去扶起柳季榕,才走两步,主人手中的链子放了半寸,那狗狂吠着势要上前扑咬,黑水把陆暄暄拉了回来,脸上挤出了个笑意,抱拳拱手,尊了对方一声:“杨二爷。” 杨二爷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轻蔑,斜睨了黑水一眼,也不接茬儿。 黑水:“不知杨二爷大驾光临是为了何事?” 杨二爷皮笑肉不笑:“我和弟兄们路过这,扭头一瞧,哟嗬,这不是我弟弟罩着的赌坊么,我一瞧,我得来捧捧场啊!”他顿住,敛住了笑意,扭头看向地上坐着的柳季榕:“哪知道我牵着狗一进门,这不长眼的小蹄子竟然伸腿踹了我家阿黑一脚!” “我没有踹您家的阿黑。”柳季榕怯怯的捂着脚踝,昂起脸来看着黑水,发现黑水脸都绿了。这才反应过来这狗的名字和黑水差不离,看来八成是故意来滋事挑衅的,柳季榕也不敢再自辩了,捂着伤口心说自己倒了八辈子的大血霉。 杨二爷身后有人不怀好意的笑,陆暄暄瞥了黑水一眼,见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明显被那句“阿黑”气得不轻。可黑水没还嘴,挤了个笑容,道:“杨二爷,我这小赌场,和您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您在这儿玩不痛快,不如我做东,请您赏个脸去花满阁一聚?” 杨二爷没说话,身后头的人接了茬儿:“独眼龙,也配跟我们一桌上吃饭?” 黑水身后的手下早就忍耐不住了,攥着拳头怒声道:“你说啥!” 两股人对峙,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杨二爷挺直腰,抬起手来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垂着眼皮乐:“你瞧,误会了不是,我这手下说的是我家这只小哈巴狗儿,您不知道,我家这小阿黑好不听话,不自量力跑去山上和老虎叫嚣,这不教老虎给教训了一痛。捡回了条狗命,眼睛瞎了一只。”杨二爷挑起眼来,阴森森的望着黑水:“虎为百兽尊,他没死,只是因为老虎不屑于弄他。” 杨二爷左一个小阿黑,又一个瞎了一只眼,光明正大的指桑骂槐,然而黑水只有听着的份儿。 陆暄暄偷瞥了一眼杨二爷,又用余光观瞧看了一眼黑水,一方气焰嚣张,而黑水节节退让,显得毫无气势,陆暄暄记得,秦风和她说赛马时候提到过,黑水是有对家的。当时秦风说过:有朝一日我帮他翻了身,那么黑水必定得求着报答我。 当时陆暄暄还纳闷,黑水在这村子里活得风生水起,他翻什么身呢?不过此刻她见到了黑水犹如老虎掌下的小狗一般动弹不得,背也岣嵝着,就完全明白了秦风的意思。 杨二爷大概是觉得黑水不接茬没有意思,扭头去找柳季榕的麻烦:“这壮丫鬟是谁家的?哪个不长眼的?出来!出来!” 陆暄暄站在黑水的身后,语调平静的接下了话:“我家的丫头。” 她走了出来,对着杨二爷福了福身子:“杨爷,我家的丫头腿也伤着了。他踹了您的狗,您的狗也还了嘴,您看这事是不是也扯平了。”陆暄暄说话时候脸上带着笑,走到了那恶人恶狗跟前儿,望着杨二爷无害的笑:“您这么威武的大男人,别跟我们山野小妇人一般见识,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有损您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啦?” 杨二爷转转手里的班指,歪头吐了口痰,冷声道:“一群窝囊废。好没意思!走!藏花阁找乐子去!” 黑水咬牙切齿,死死攥着手里的拳头。 陆暄暄不知道这当中的事情,也没有去追问黑水这杨二爷是哪位神仙,把柳季榕扶起身来,匆匆告辞了。 黑水见得柳季榕不能走路,命人备了一辆马车,黑水神情晦暗,表情像是活吞了一只癞蛤蟆似的。陆暄暄更不好意思问黑水这杨二爷到底是哪根葱。 陆暄暄扶着柳季榕登上了马车,她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和车夫说去街上找间医馆。 柳季榕捂着脚踝,龇牙咧嘴的“嘶嘶”不停。 陆暄暄压着嗓子轻声道:“你放心,这事没这么容易完,我非要让那一人一狗真去喂了老虎,给你解气。” 陆暄暄可不是说说而已,她连如何引诱那一人一狗出来,该说什么话,路线该往哪走,自己如何抽身,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想得万无一失。 柳季榕只当陆暄暄说说而已,随口附和道:“他们死了,我有什么解气的?” 陆暄暄惊讶的看着柳季榕:“不解气吗?” 柳季榕摇头:“咬都咬完了,有什么好解气的。” 陆暄暄:“那你怎么样才能觉得解气?” 柳季榕龇牙咧嘴的想了想,又看向陆暄暄:“可我压根儿不觉得生气啊。” 陆暄暄杏目圆睁:“你不觉得生气吗?他放狗咬你,还污蔑你,欺负人到姥姥家了,你不生气?”她不信,质疑的看着柳季榕:“那你龇牙咧嘴的做什么?” 柳季榕言简意赅:“我龇牙咧嘴是因为我疼,我受的欺负多了去了,若是治气,我早就气死了。我算是想开了,人别跟自己过不去,再说这事情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就是倒霉走背字儿。”他一愣,竟然笑起来了:“对,我每天能挣这么多的银子,常言道飞来横财犹如横祸,我这也算是小灾呀,说不定后面就都是大吉大利了。” “......”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柳季榕:“他这种行为无异于在你脑袋上拉屎诶,兄台。” 柳季榕一脸嫌弃的看着陆暄暄:“咦,姑娘家家,怎么说这样的粗话。”他跟陆暄暄倒是本事大,自上而下的看着她,摇摇头:“也就是你相公人品好,不嫌你。” 陆暄暄发现自己不能跟柳季榕说太多的话,说多了她总遏制不住想动手的欲望。 这是在任何人身上都从未发生过的。 柳季榕甚至趁机问陆暄暄:“小姐,我这个情况可以告假么?” 陆暄暄点头:“可以,明儿我去城里卖了猎物,把银子多分你些,你就在你耳房里歇着,我给你做饭。” 柳季榕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了:“那太好了,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小姐,你不知道,之前教我绘画的先生说了,每天最少得画一张练手,可我都好多天没空练过了。” 陆暄暄无奈的看着柳季榕,最终叹了声气。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去了街上找了不少的医馆,皆已关上了门板,今儿也凑巧,两家的大夫出了诊,剩下一家门板上贴着家有喜事。连村里给牲口配种的老朱头都去问了,不过老朱头说了,他这只能配药丸子,这给骡子马配种的地方污秽,不接治外伤的患者。 老朱头还是个热心肠,瞧了瞧柳季榕的伤口,一排新鲜的牙印儿,挺深的,有两个眼的皮肉都是往外翻卷着的。 老朱头:“狗咬的可别大意了,别回来是条疯狗,再得了疯狗病。” 柳季榕心惊胆战,因为他感觉那只狗挺疯的。 老朱头看向陆暄暄:“你们去城里的华佗堂找我师父。我师父医术很好。” 夜里也静,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入了城,车夫按照老朱头先前说过的地址去找,果然找到一间华佗堂,只是此刻这里门板上着,敲门也半晌无人应。 陆暄暄立在华佗堂的门外,呆呆地仰头望着门匾上的三个大字。 这地方太熟悉了。 她觉得自己失忆之前一定是来过的。 她甚至有一种直觉,这间屋子里右边一定是摆着一张红木躺椅,左边挂着一排鸟笼,笼子里都是空的,一只鸟儿没有。再具体的她就想不起来了。脑海也有些疼。 柳季榕从车帷里探出脑袋问陆暄暄:“小姐啊,你看啥呢?” 陆暄暄脱口而出:“这地方我失忆之前来过。” 第五十九章 除你之外,皆是闲事 陆暄暄说话的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柳季榕没听清:“啥?” 陆暄暄不说话了,加大力道又拍了半晌的门板,里头仍听不见半点动静,于是,她回头看向柳季榕:“里面一直没人应,想必郎中不在家,我们找找别的医馆。” 陆暄暄重新登上了马车。 这是自她醒来之后第一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车夫很快又重新找到了一家医馆,这一次叫门,里头很快有人答应,郎中点了灯,从里面歇下了门板,让他们进来。 陆暄暄和车夫扶着柳季榕进来,柳季榕把脚搭在了板凳上让郎中诊治,这会儿伤口已经肿了,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他差点儿哭爹喊娘,郎中将柳季榕的患处包扎好,嘱咐了他不能沾水,又说了些平日里忌口的食物,坐在案前给他开了内服的方子。车夫先扶着柳季榕回去了马车,陆暄暄给银子的时候,微微探身,把声音压得极低问那郎中:“大夫,华佗堂您可知道?” 郎中手里的毛笔一顿,表情挺不屑的:“知道,那里头就一个坐堂医,名叫小华佗,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你问这干什么?” 陆暄暄挤出个笑容:“我就是好奇,听人说过他医术还行。” 郎中意味深长的哼哼笑了笑:“学医之道,虚静为宝,虚静之道,在于修心。” 陆暄暄听出了郎中话中的讥讽之意,道:“您的意思,是那小华佗人品不济?” 郎中起身去抓药:“我也是听说罢了。那年轻人从前是从大户人家被逐出来的公子哥儿,好像是薛家,南沈北薛东王西张,这都是各地行医的大世家,家里头都是出过无数个给皇帝当差的太医的名门。咱们北方的薛家,说的就是他们家。他沦落来了咱们这儿,大概是怕给薛家蒙羞,自称小华佗,开了一间华佗堂。” 陆暄暄一怔:“那小华佗为何被逐出来?” 郎中回头看着陆暄暄,脸上的不屑更甚:“听说跟家里的丫鬟不清不楚。大户人家不就是那么点事儿么。不过,行医的家庭,又是他们这种大世家,门风最为森严,这种丑事焉能容忍,大概觉得他平日里又纨绔不吝,所以就被赶出来了呗,让他自学成才,也是为了锤炼一下。” 陆暄暄晃了晃神,又问:“您怎么这么清楚。” 郎中一笑:“小华佗去当铺当东西,跟当铺的掌柜的提起过,咱们这小地方,那当铺的朝奉是我大侄子,被他听见了后来私下里跟我聊起来过。” 陆暄暄接过了药包叫了银子,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游魂一样上马车,脚下一软,险些栽了个跟头。小說中文網 车夫:“秦大嫂,小心啊。” 这声秦大嫂又像是迎头一棒,把她打醒了。 陆暄暄上了马车。恍恍惚惚的坐在昏暗的车里,十指冰凉。 陆暄暄自知从前是从大户人家被逐出来的,教她认字的人是谁,她不知道,可是柳季榕从前说过的话也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大户人家里分内外院,内院只有丫鬟伺候着,男丁下人是不得入内的,所以教她识字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主子。 她想起了那首由药材组成的歌谣,于是,陆暄暄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柳季榕,定定的给他哼唱着:“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白芷难书,黄连心苦,皎若天仙子,微如地肤子,南合欢,北续断,独守宫,星河转,梅子熟,回身已是白头翁。” 歌谣唱完了,她看向柳季榕,一字一句的去问他:“这首歌谣,你可曾听过么?” 柳季榕扬起眉毛:“没听过啊,不过还挺好听的,这里头都是药材吗?” “什么?!”陆暄暄“噌”地一下站起来了,她个儿太高,直接磕了脑袋,“哎哟”了一声,捂着脑袋又坐下了:“什么?你没听过?这不是兔儿山上放牛的小孩子都会唱的歌谣吗?” 柳季榕生怕陆暄暄犯了病,后背贴着车厢:“你别激动啊,我真的没听过。” 陆暄暄扒开车帷,又唱给车夫听,问他有没有听过。 在得知车夫也表示从未听过之后,陆暄暄栽回到了座位上。 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 当时这首歌谣唱罢,秦风告诉她其中的深意,她还斩钉截铁的说是村子里的人都会唱。可显然,不论是车夫,还是柳季榕,皆没有听过这首歌。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那华佗堂的男人行医,恰好也是因为和丫鬟不清不楚而被驱逐出来。 陆暄暄直到回到秦家仍魂不守舍,她回到了屋里,点了束灯火,躺倒在炕上,身体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强迫着自己去回忆,回忆自己从前到底有没有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花前月下,风花雪月,海誓山盟。 最重要的,她有没有失贞于他人? 她想不起来,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未知的事物,总是最让人恐惧,她难以遏制自己脑海里的意念乱飞,心里乱糟糟的。 静谧的夜,忽而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上:“暄暄。” 秦风在她的耳边唤了一句:“听说你撞见杨二了?” 他放心不下,回来看她。他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的硝盐味道,可并不刺鼻,他的呼吸急促,语调也透着担心:“怎么了?他吓唬你了?你别害怕,他越是欺辱黑水,对咱们越有利,他猖狂不了多少时日了。” 她紧紧抓住了秦风的手,那双宽厚修长的手充满了让她安定下来的魔力:“秦大哥......我头疼。” 她的无助无法掩饰,说话的声音也比往日小了很多。 秦风让她躺平,坐在了她的身畔,给她摁着太阳穴。 万籁寂静。 掀开眼帘,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的剑眉轻轻拢着,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紧紧地凝视着她,他担忧的问她:“怎么头总是痛呢?以前也这样?” “嗯。”她应了一声。 她对视上他的目光,咬了咬唇,不敢说出心里的担忧。 那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也不知为何,她的头痛经他双手缓缓揉动,竟就真的缓解,人也跟着静下,心里再不见那些嘈杂纷乱的声音。 秦风:“明儿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老毛病了,以前也去看过的,喝过一段时日的药,也没什么作用。”她顿了顿,轻声道:“你这样给我摁着,我好多了。” “我家里还有个老三,医术还行,我的眼睛,老二的身体都是他治的,只是他出去办事了,估计要到春节之后才能回来,待他回来,我让他给你看看。以后若是不舒服了就让柳四娘随时去找我,我回来给你摁。” “哪能那样,你也有正事要忙。” 他的手缓缓一顿,一字一句的,认真的告诉她:“暄暄,除你之外,皆是闲事。” 陆暄暄怦然心动。 第六十章 这里头有事 陆暄暄才静下的心,因得这一句含情脉脉的话语,激起千般情绪。 朱唇微张,她愣怔着无从措辞,心动意乱,先前的忧惧重新浮上心头,搅得她神思不定,她偏过头,无从答起。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半分心意。 可秦风却挺平静,他在她这儿碰惯了南墙,早就心态平和了。 他专心致志的替她摁着太阳穴,心里做足了和这丫头一路纠缠下去的准备,他不信,只要他心诚,她这辈子就这么躲着,避着自己。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光与她纠缠,不必急在眼前一时。 窗外月色澄明,屋内灯影阑珊。不多时,陆暄暄便就安心的入睡,醒来之后照旧已是日上三竿,秦风早已去了裘衣坊。 她洗漱干净,早饭都没吃,朝着城中一路去了。 小黑驴下落不明,一路脚程,正午才到城中,陆暄暄找柳季榕借来了幂篱戴着,来在华佗堂,见得门板紧闭,仍半点没有开张的意思。她不甘心,就站在门外死等,不信他永远不开张。 旁边米铺的掌柜出来泼茶叶,看了一眼立在华佗堂门口的陆暄暄,没说别的话,重回了铺子,沏上一壶新茶,坐在铺子里喝得有滋有味,待得碧绿茶叶泡成褐色,茶水渐成了清水,掌柜的又出门泼茶,惊觉那华佗堂门外立着的女子竟还在原地。掌柜的拿着盖碗问陆暄暄:“你来看病?” “嗯。”陆暄暄没有多说别的。 掌柜的举起另一只手贴心的给她指路:“从这往东走,一路下去都是医馆,别在这干等了,等这纨绔少爷开门,说不定你自己不药而愈了他还不见人影儿呢!” 陆暄暄眼睛转了转,对那掌柜的道谢,又问他:“大叔,这家华佗堂平日何时开张?” “他?”掌柜的笑了,无奈摇脑袋:“他什么时候开张取决于他什么时候蹦子儿没有,被窑子里的老鸨子赶出来。” !!这是什么纨绔浪荡公子!陆暄暄心里暗惊,不动声色道了谢。心想此人原是个色痞子,倘若当真自己当初被他蒙骗,问清是非原委,定得让他活掉了一层皮不可。 陆暄暄心里头恨得牙根儿痒,恨不得问清楚此人去了那间窑子,直接去打探。 可她想,若是此刻去窑子探问,眼见天色昏暗,若是遇着了拍花子的,把她一棒敲晕,拖进青楼,那便直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陆暄暄立在原地又等了半晌,仍不见华佗堂开门。 行,知道这地方在哪,往后再来倒也好找。今儿个天色已晚,她只好回家,拐了个弯,行走不远路过一家当铺,自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男人。男人眉目俊朗,头上戴着一条银丝边祥云抹额,抹额正中珍珠圆润,在落日余晖之下绽放光华,身着一灰色貂裘大氅,两只手捂着胸口,怀里揣着的蛐蛐儿时不时啾啾鸣叫,声音清脆。 天寒地冻,鲜少听得虫鸣,陆暄暄下意识往对方看过去,又转过头,继续前行。 岂料这匆匆一眼,男人竟是一愣,紧走两步追到了陆暄暄身后:“姑娘,我见你身形熟悉,我们是不是见过?” 隔着幂篱,陆暄暄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她并没有见过对方:“没有,我并不认识你。” 男人走到了陆暄暄的面前,怀里的虫儿鸣愈发听得清晰脆生,他皱着眉,似有些话想说,张了张嘴,又摇摇头,道:“许是我认错了人,打扰。” 男人擦身而过,陆暄暄转头望向他的背影,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那么一直死盯着他瞧,终于,她看到了对方拐了个弯,朝着华佗堂的方向走去。 陆暄暄心底一沉,快步追了过去,眼睛转转,试探着,轻声问他:“你是觉得我像谁,是不是?” 男人点点头:“是,怎么?” 陆暄暄低声道:“你可是华佗堂的小华佗?” “是啊,姑娘,你当真认识我吗?” 陆暄暄心里一惊,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轻纱,自上而下重新审视着对方。 虽然隔着一层轻纱,可也能大概分辨出五官相貌,唇红齿白的模样,生得不如秦大哥眉目分明英挺,个头也不及秦大哥高。秦大哥虽也瘦,可比这人看着英伟。这人背挺得不直,手还捂着怀里的蛐蛐儿,站没个站相,走马斗鸡,果然是大户人家不成气候的纨绔公子哥儿。同样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反观秦大哥就不同了,站如松柏,屹立在那让人一眼望去瞧着就心里踏实,真是高下立判。尛說Φ紋網 咦,奇怪,做什么和秦大哥比较。 陆暄暄清清喉咙,抽回神来,试探的去问他:“我曾听闻一姐妹唱过一首歌谣,我唱与你听着,你来听听,究竟耳熟么?” 小华佗两片嘴微微张着,聆听着陆暄暄哼唱起了歌谣。 陆暄暄唱完了歌谣,清清嗓子,隔着眼前影影绰绰的纱幔去看对方的反应。 小华佗自上而下的望着陆暄暄,忽而笑了,眯起眼来问她:“你是谁家的姑娘?”他挑起眉毛,抬起手来,围着陆暄暄绕了个圈圈:“你这小丫头,对我唱这种情深意切的小调,看来是对我芳心暗许了?” 小华佗那眼神儿在陆暄暄的身上穿梭,望得她十分不适,只想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朝着他脑门砸去。 小华佗叉起腰,颠颠大腿:“小丫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小爷我心里头早就有人了。” 陆暄暄恶心得几乎想吐,心说若自己当真曾经对这男人动过心,那她还不如找块豆腐磕死算了!她终于忍耐不住,抬起手来将脸上面纱掀起,直奔正题:“我问你,你认识我不?” 小华佗愣了一下,十分意外:“咦?原来是你啊?”他摆了摆手笑了,“嗐”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的表情:“我就说我瞧着面熟呢。误会了,误会了,你最近怎么样?没想到你还爱唱小调儿?” 陆暄暄觉得小华佗这个反应并不像两个人以前存在过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她至此终于松了口气。既不是旧想好,那么再看向小华佗,也没那么恶心和排斥了。陆暄暄没告诉他自己失忆的事,笑了笑,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我挺好的。” 小华佗:“秋收那天你来找我看病,我给你开的方子拿回去吃了有效果吗?不是和你说过吃过一疗程再回来复诊么?你怎么没来?” 秋收...... 陆暄暄醒来之后便就是立冬时节的事了。 这件事情有些离奇,因为据陆大山所说,她以前是在很远的地方给人当丫鬟。那怎么可能秋收时候她还能来华佗堂看病呢? 不对,这里头有事。 第六十一章 不是陆大山的亲闺女 陆暄暄内心充满狐疑,稳妥起见,她再次向他确认:“你确定没有认错人,是吧?” 小华佗一摆手,挑眉笑了:“不可能,来找我看病的拢共就那么几个人儿。”他话至此处,面带嫌弃:“这穷乡僻壤的人,净是把珍珠当泥丸子的,没几个识货的。”这回换做小华佗疑惑了:“诶?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是思虑过重所引起的头风,当时还伴有呕吐眩晕之症,怎么这才半年多,你就忘了?” 陆暄暄有头风不假,她确认对方没有认错人,也确认了自己应该是在秋收时候找他看过病,她的面目立刻严肃起来,低声对小华佗道:“方便去华佗堂叙话么?” “哦,好好,这边请。”小华佗笑了笑,十分热情,走在前面,引着来在华佗堂门口,小华佗将门板卸下,带着陆暄暄步入了堂内,果然华佗堂中陈列摆设与陆暄暄先前所想的如出一辙,右边摆着一张红木躺椅,左边梁下悬着一排空空如也的鸟笼,陆暄暄定定的望着那排鸟笼,心里愈发不安。 小华佗坐在了案前,打算给陆暄暄沏茶,翻箱倒柜也没找出来一包茶叶,但他也要脸,吸吸鼻子挤出个笑容:“忘记买茶叶了,瞧我这记性。这破地方连茶叶都难喝透顶,唯有上品轩的茶叶还行,我平时只喝那家的,不过那地方太远.....” “你别忙了,我有正事问你。”陆暄暄打断了小华佗。 小华佗看到陆暄暄面沉如水的样子,撩袍坐在了案前,歪头问她:“什么事?” 陆暄暄:“当时我和你说什么了?” “你这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小华佗抖着腿,捂着怀里的蛐蛐儿,眉飞色舞的给陆暄暄描述:“我当时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告诉我你以前是这里的人,后来父亲经商带着你去了外地,此番前来是把父亲的棺椁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小华佗停顿住,又抱怨道:“我对你记忆犹新,因为当时我在心里暗想,来找我看病的算是识货人,识货人,果然不是这穷乡僻壤地方来的。” 陆暄暄脑袋瓜子嗡地一下。 小华佗对于陆暄暄的反应出乎意料:“你怎么了?”他捂住了嘴,轻声道:“哦,抱歉,提起了你的痛处,逝者已矣,你还是不要难过,父亲的后事料理妥当了?” 小华佗不再说话了,屋内一时寂静,唯有怀中的虫儿清脆鸣叫。 陆暄暄定定的想着,陆大山是混账没有错,可自己总不至于幼稚到跑去看病还要跟人家过嘴瘾诅咒他死了吧?这显然没道理。 陆暄暄在心里隐隐的揣测着: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可能压根儿不是陆大山的亲闺女?! 她当日里醒来之际,目光所致一派陌生,其实那时便就曾在心中起过疑心的,只不过被陆大山的泪水所感动了,然而相处至今,她发现陆大山的泪水收放自如,有时候眉毛一瞥,颧骨一挤,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为了银子陆大山把她卖给秦风,又为了银子把她卖去青楼。 这是亲爹能干的事儿么?! 那虫鸣在陆暄暄的耳廓久久回荡着,她分不出来是自己的耳鸣还是虫儿在鸣。 陆暄暄面色苍白,死咬着嘴唇,定定看向小华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当日里,我来找你看病,可曾有旁人伴我左右。” “没有。”小华佗歪着头,望着陆暄暄:“你问这个做什么?怎么?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陆暄暄点头:“我失忆了。” 小华佗指指案桌上摆着的小枕头,示意陆暄暄把手搭过来。 陆暄暄挽起袖子,手心朝上。 小华佗指尖搭在了陆暄暄的腕子上,闭着眼睛问她:“什么时候失忆的?” “立冬之后。” 小华佗闭目又问:“摔到了头?还是误食了什么?” “我不知道。”陆暄暄顿了顿,皱起眉来,轻声道:“可能是被外力殴打了脑袋,但我不确定。因为是我爹告诉我的。”尛說Φ紋網 小华佗“噌”地一下睁开眼来,瞪圆了两只眼珠问陆暄暄:“你不是说你爹过世了么?” 陆暄暄没说话,但小华佗从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大概已经猜出了什么。 小华佗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小木槌,走到了陆暄暄身后,让她低头,用小木槌子轻轻敲了敲陆暄暄的几处大穴,待得小木槌轻轻落至陆暄暄后脑处时,她霎时痛得叫了一声:“啊!好痛!” 小华佗放下了木槌,又走到了陆暄暄面前,让她眼睛去看房梁,他将她的眼皮往下扒开,凝视一阵,坐回了案前:“确实是外力所伤,经络被淤血堵着呢。” 陆暄暄捂着头追问:“好治吗?我还能记起来吗?我以前也去看过大夫,也吃过一段时间的药,可都没效果。” 小华佗不屑一笑:“用药为辅,得扎针放血才行,但是头部经络穴位繁杂,冒然扎针放血,稍有不慎搞不好你嘴歪眼斜半身不遂,再严重点更有性命之忧,这小地方的大夫有几个敢下针的?怎么可能会自找这个麻烦,骗你几包药钱让你将养便就是了。” 陆暄暄:“你能治?” 小华佗笃定的告诉她:“我能治。” 陆暄暄眼睛亮了:“多少钱?” 小华佗摆摆手:“甭提钱。” 陆暄暄身子往后倾,感觉小华佗这人有点不太正常。 小华佗眉毛扬起来,颇为自得::“南沈北薛东王西张,北方济南府,薛家,听说过吧?小弟不才,薛家长房长孙。”小华佗身子微微前挺,指尖点了点案面,特别强调了一句:“是嫡出哦。” 陆暄暄匪夷所思的看着小华佗,硬着头皮敷衍他:“真好,真好。” “我可不差钱。”他指指桌上的白玉笔架:“瞧见没,汉白玉的,老料,我不差钱。” 陆暄暄:“所以,你免费给我治?” 小华佗不想这么快提钱:“我这人爱交朋友,我跟你这么说吧,来过我这瞧病的,虽然没几个人,但都是有见识的人,我这人爱和有见识的人打交道,咱别俗了,聊银子太俗。”他指指屏风后面的床榻,对陆暄暄道:“我给你免费放一次血,你自己感觉感觉,感觉得好,若是身体轻盈了,咱们再往后聊。” 陆暄暄看了眼门外,见得暮色四合,她站起身来,道:“下次吧,我得先去一趟铁匠铺。” 小华佗十分意外:“怎么?你去铁匠铺做什么?” 陆暄暄摇头,面露冷冽:“买菜刀,然后找我那位好爹爹,好好算算帐。” 陆暄暄买了一把锋利的菜刀,放在嘴边一吹,揣进了腰带之中,用裘衣盖上,一路去了刘奇的铺子,刘奇曾经是陆大山的债主,但也是陆大山的发小,俩人光着屁股长大的情份掺不了假,陆大山每次被追债的逼到穷途末路时,刘奇总会给他一个容身之所。陆暄暄找到了刘奇,给了他十两银子请他转交给陆大山,并且诚恳的告诉刘奇,自己已经原谅了他,黑水那边暂时不会来讨债,只是相公那边还很生气,陆大山暂时别回去家里,她说这话时,眼睛红红的,看上去一脸的担心,仿佛生怕父亲饥寒交迫,宛若一个大孝女,她说,自己从秦家筹了些银子,今晚在兔儿山的半山腰等着陆大山,让他一定来取。 太阳下了山,月亮出来了,崇山峻岭沉浸在夜色之中。 陆暄暄站在兔儿山半山坡上,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背靠在一方巨大的石头上。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陆大山试探的问:“闺女?” 第六十二章 你姐姐 陆暄暄循声看去,并没有看到陆大山的身影,凝目四顾:“爹。” 黑暗中传来了陆大山的声音:“闺女!你爹我可遭了罪了哟!你怎么样?女婿把那事摆平了吗?”他顿了顿,贼呼呼的试探着道:“闺女,你别记恨着你爹,爹真的当时是被逼得没招了呀。” 陆暄暄:“行了爹,这不都过去了么,早都解决了,咱们一家子,不说两家话了,你出来吧,我来给你送银子的,我背着我相公出来的,你快出来,不然我可就走了。”她说着话,摇摇手里的包袱,包袱里的石头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声,任谁都会以为这里头装着真金白银。ωww.xSZWω㈧.NēΤ 那声音被陆大山听进耳朵里,他只觉得抓心挠肝,眼睛登时亮了,嘴也裂开了,自黑暗之中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好闺女哟,你可真是太懂事了!” “爹,快来,包袱里不单有银子,还给你买了包子,大肉馅儿的,快趁热吃!”陆暄暄看见了陆大山,朝着他招招手,说着话时,人已经蹲下身来:“快着点,我着急走。” “行!”陆大山也蹲下来了,低头就扒包袱,眼前掠过一束刀光,脖颈一寒,见得一把菜刀紧紧贴住自己的喉管,陆大山心下陡然一惊。 刀子的寒光照在陆暄暄冷冽的眉眼之间,她另一只手倏地擒住了陆大山的脖领,冷声问他:“陆大山,我不是陆暄暄,对吧?” 陆大山惊骇大叫一声:“你可别胡来!你杀害你的生身父母,你可得遭雷劈!” 陆暄暄笑了,陆大山第一次见到这种阴沉而邪恶的笑容在陆暄暄的唇角蔓延开来。 黑夜之中,月光惨淡,那双黑瞳幽幽的盯着他,盯得陆大山浑身发毛,脊背渐渐起了寒气,陆大山终于意识到陆暄暄此刻并非只是恐吓而已:“你...你...你想干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她。 陆暄暄的眉轻轻扬起来,恣意的笑着:“陆大山,你不用再骗我,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我杀了你,易如反掌。”她裂开唇笑,笑得唇红齿白:“陆大山,我杀了你,甚至不用废手埋你,就算有人看见你的尸首报官,衙门也懒得追查,因为你欠的债主实在太多了。”她手里的刀子渐渐逼近,那双凛冽的眸中卷着森森寒意。 陆大山生平第一遭见到陆暄暄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跟他说话,他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他如同一根木桩子一样僵在原地不敢妄动。他清楚自己的债主多如牛毛,陆暄暄若是此刻动手杀了自己,真的没有官府会费力追查。于是,陆大山迅速告饶:“我说!我说!你别激动!” 陆大山绝望的声音在四野里荡漾着。 陆大山声音仓皇:“你随我回家,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给你看了之后,但求你饶我一命。” 陆暄暄平静的看着他:“你没有与我商量的资格。” 陆大山声音发颤:“我知道,咱们先回家说......回家说,家里有证据,必须回家说!” 陆暄暄斜眼望着陆大山鼻尖上冒出的冷汗,思量一阵,心想谅他也跑不了。索性让陆大山把包袱皮打开,陆大山抖着两手如是照做,见得包袱里除去石头之外,还有一条长绳子,陆暄暄抵着陆大山的脖子让他将手背过趴下,陆大山只能乖乖听话的如是照做。 陆暄暄的小棉鞋毫不留情面的踩在了陆大山的后脖之上,抽出绳子将陆大山双手结结实实捆绑住,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娴熟。完毕之后拍了拍陆大山的后背:“走!” 陆大山脸上身上粘着地上的砂石,双手被绳子勒得死死的,陆暄暄牵狗似的牵着陆大山回了家里。 夜色更深了,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早已做着香甜的梦。 唯有陆大山和陆暄暄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朝着自家院子里潜伏回去。 陆暄暄心里头也没底,也怕陆大山“嗷”一嗓子呼救,引得好事的村民出来围观,所以她早就拿着包袱皮把陆大山的嘴赌上了。 陆暄暄跟着陆大山走到了自家屋子背后,陆大山站定,踩了踩地上的土,看向陆暄暄。 陆暄暄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把他嘴巴上的包袱皮取下,生死攸关,陆大山顾不上吐嘴里的碎沙子,言简意赅:“挖开。” 陆暄暄怕他耍花样,重新把他的嘴巴赌上,将他拴在了屋后面的槐树上,把屋后挂着的铁锨取下,朝着地上挖。 地底下有什么呢,自己曾经身上的金银细软她是不指望的,就算有,想必也早就让陆大山败光了。可里头说不定有能证明自己的户帖,有了那个,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 灰黑色的铁锨铲开一铲子蓬软的土,露出了土中白布一角。 陆暄暄手一顿,把铁锨立在墙根下,蹲下身来用手拽住了那块白布,轻轻一拽,一条白骨混杂着腐肉的手背裸露了出来,陆暄暄骇得踉跄一步,跌在了地上。 她两只眼睛死死睁着,下意识抬头看向陆大山:“什么东西?!” “唔唔唔....” 陆暄暄跌跌撞撞把陆大山嘴里的包袱皮拽出来,她两腿发软,瞠目结舌的望着陆大山:“那是谁的尸体?” “你姐姐!” 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眼眸霎时红了:“姐姐.....她是我姐姐?”陆暄暄难以置信的跑到了那土半掩着的手臂之前,为了确定陆大山所言真伪,她徒手将地上的沙土刨开,试图露出女人的面孔,让自己去瞧瞧到底对这副尸体还有记忆么,随着她的深挖,一个难以辨识的腐烂的面孔彻底裸露在她的面前。 她不甘心,去看她身上的衣服,一身白色,上面染着黄褐色的不明液体,令人窒息的气息扑来,她屏住呼吸,去搜那女子的尸身,哪怕从她的身上找到户帖或是信笺,总算也是一个证据,她翻查一阵,最终却一无所获。 陆暄暄踉跄坐在了尸身前,她不敢去深看那恐怖狰狞的尸身,缓了一阵,仍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兀自喃喃道:“我姐姐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她眸光一凛,看向陆大山:“你杀了我姐姐?”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倘若真是陆大山下此毒手,他没必要告诉自己这件事。陆暄暄眼中噙着热泪,沉声道:“我姐姐遭何人所害?究竟是何人,要对我姐姐下此狠手!快说,我姐姐是被何人杀害的!” 陆大山咽了口唾沫言简意赅:“你姐姐是遭你杀害的。” 陆暄暄愣住了,错愕望着陆大山。 第六十三章 杀人犯 陆大山:“秋收那天,催债的疯了一样缠着我,我为了躲债,慌不择路,朝着兔儿山上跑,那里头有个山洞,你也知道,我平时都爱往那躲,那天还下了秋雨,那叫一个凉,冷风往我脖子里头灌.....” 陆暄暄红着一双眼睛指着陆大山鼻子警告他:“你给我捡重点说。” 陆大山猛点头表示明白: “当时我在山洞里蹲着,听见了脚步声近,我还以为是追债的来了,便就慌张的躲到了洞里的大石头后面去。 结果走进来了两个女子,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这个女子,你们大概是进来避雨的,两个人始终不说话,看上去好像闹别扭了,过了好久,你站在洞口,突然开了口,说:姐姐,爹如今也不在了,咱们姐俩举目无亲了,就别再互相吵嘴争吵了吧,若是以前我哪里做得不好,我这个当妹妹的给你赔罪便是了,你别跟我计较。 那个女人听了之后阴阳怪气儿的笑了一下,直接了当的告诉你:你要想朝我要银子就直说,别跟我说这些套近乎的,咱们从小争到大,从前有爹娘这层关系维系着咱俩,也不好撕破脸皮,如今爹娘也不在了,咱们更不用虚情假意的了,我告诉你,爹一辈子就攒了那么点积蓄,都给他这一路奔丧花光了。 你一听这个,就翻了脸,指着她鼻子嚷,她也不甘示弱地还嘴,你们吵吵嚷嚷的最后竟然动起手来了。 当时你们二人纠缠之际,自她身上稀稀落落掉下了一沓子银票,你俩去抢那银票,你姐姐抄起了地上的石头照着你脑袋就砸,血当时就下来了,你也急了,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你姐姐砸去,后来你骑在她身上,两个人扑在地上翻翻滚滚的,不知道怎么的,朝着这大石头撞过来了,你磕到了后脑,她磕到了前额,你二人两败俱伤,双双昏死了过去。我当时想,我不能见死不救......” 陆大山讪笑了一下:“当然,我也有私心,我觉得天上平白掉下来俩仙姑散财吵架,说明这是我的运气,我私心想着把你们带回家,养好伤,或许卖去青楼又能换不少钱花。结果我就把银票揣进怀里,找唐家的借了辆驴车回来,我把你们用稻草盖着,双双带回了家里,你还有气儿,可你姐姐早就摸不到脉了。我一瞧这个,心里也害怕,唐家的人爱说闲话,我怕他们起疑,更害怕我到了官府解释不清楚这事了呀,所以就给她埋在这了。” 陆暄暄听完之后,经久回不过神来。 陆大山:“你叫什么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称呼她为姐姐,她称呼你为妹妹。不过后来吵起来的时候,你骂她母夜叉,她骂你贪财鬼。这显然也不是你的名字呀。”陆大山顿了顿,道:“我把你将养了两天,第三天,我去找到了村长,找了个我闺女被大户人家打了,我给她赎回来了的借口,我重新给你登了户帖,你如今户帖用着她的,你就偷着乐去吧!否则你知道你是啥么?”他眉毛撇成了八字,浑身一哆嗦,瞪圆了眼睛低声强调道:“杀人犯!” 陆暄暄踉跄两步,怔在当场。 陆大山:“闺女,你遇见我,真的是你走运,我一把老骨头,目的明确,我只图财,不图色。万一那一晚是旁人躲在那石头背后,变节丛生,毁你清白都有可能,再不然碰见个见死不救的,拿着你的银票扭脸就走,你就跟你姐姐在地府里头见面了!再不然若碰见了个胆小鬼跑去衙门报官,你早就去菜市口砍头了!闺女!”仦說Ф忟網 陆暄暄终于给陆大山松了绑。 两个人合力把陆暄暄那倒霉的姐姐又重新埋好了。 陆家的屋子从来没有上锁的习惯,因为里头蹦子儿找不到,耗子都不来,更莫说是贼。 陆大山推开了破木门,掸了掸身上的砂石尘土,一屁股坐在了厅堂里,陆暄暄就坐在门槛上,望着自己脏兮兮的手。 夜阑人静,她就那么垂着眼望着手心发呆。 那夜遇到刺客,她奋不顾身朝着敌人举步奔去,一刀致命,秦风问过她,你是第一次杀人么。 看来还真不是第一次了,那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陆大山所言,与小华佗先前所言不谋而合,又况且,陆大山面对刀架之下,应该完全没有必要又扯出她亲姐姐这条性命来企图蒙混过关的。所以此刻,她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而来,但的确是一路奔丧而来,而至于父亲葬身何处,陆大山显然也不清楚,若是找到了又如何,自己有脸去父亲的坟茔前上一株清香吗? 她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啊! 陆暄暄懊恼的抱着脑袋瓜,恨不得撤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成了个杀人犯呢?再大的事,也不能杀害自己姐姐啊。 她的头好痛,如若有蚂蚁啃噬着她的头顶,搅得她不得安宁,在这种无助的时刻,她心底里竟想起了秦风,那双手徐徐的替她摁着太阳穴,可是不行,理智告诉她,秦家不能知道这种事情,本来秦家就已经算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另一个杀人犯。 陆暄暄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下意识回头看向屋子里坐着发呆的陆大山。 陆暄暄恍惚的看了陆大山一眼,她定定的想,陆大山这种陈年烂赌鬼,日后会不会以此为要挟不断去秦家找她借钱呢? 实在不行,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连同陆大山一起干掉以绝后患吧。 可这成什么了,三条命了,彻底沦为杀人女魔头了。 她过不了自己心坎这关。 她竖起指头指着陆大山恐吓他:“这件事,如果你敢以此来要挟我,我就敢去官府来个恶人先告状。”她停顿住,强撑起几分精神,仍能唬住陆大山:“我会对官府说,你拐走我姐妹,我姐姐呼救,被你掐死了,你将我卖去秦家,又企图把我卖往青楼,以你在青云村的人品,你自己大概心里也有数,衙门里的县令是信你,还是信我。” 麻杆打狼,两头怕。 陆大山一听这话噗通就跪下了,不住给陆暄暄磕头:“闺女,你就是我亲闺女,我肯定不往外头乱说,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往大了说这是对你有再造之恩!我求求你别吓唬我了!我老骨头一把,还能蹦跶几年啊我?!” 陆暄暄冷冰冰的丢下一句:“你最好是这样。”便就离开了陆家。 她忍着脑袋的疼痛,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了,哪里是她的家呢?她到底是自何处而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可还有家人么,这些都是未知的,越是深深地想着,心中越是悲凉,晚风骤起,朔风肆虐的吹打着她的衣摆,她走不动了,头搅得她步履踉跄,她扶着大树,缓缓地坐下,脊背贴着树干,抱着脑袋将头深埋着。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四个男人将她围住,陆暄暄抬头,望见了四张焦急的面孔。 秦力,秦泰,柳季榕,还有屈膝蹲在她面前的秦风。 秦风眉梢眼底凝着担忧:“暄暄,你跑哪去了?” 在对视上秦风的一刹那,陆暄暄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了秦风的怀中,颤声道:“秦大哥,我头又疼了。” 第六十四章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陆暄暄两只手缠在秦风的脖颈上,把头扎在他开阔的胸膛前,一颗晃荡的心神,瞬间安定了。秦风修长的手轻抚住她的头,紧拢着眉,沉声问她:“你跑哪去了?” 冬天日头短,四个大男人,自黄昏便就分头行动去找陆暄暄,城中,村里,山上,他们每一处角落几乎都搜遍了。才会和不久,正准备再去陆大山的家里瞧瞧。秦风知道陆暄暄胆子小,每当日头落到了西山背后,她从不敢独自出行,此番下落不明必发生了大事,而此刻陆暄暄的泪水,无异于印证了秦风的猜测。 秦风面沉如水,一双眼眸明灭不定,压着心里的急,温声问她:“谁欺负你了。” 陆暄暄死咬着嘴唇,可她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又况且此刻同着柳四娘的面,那更是说不得的。 陆暄暄瑟瑟发抖,看上去弱小而无辜,没人会把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和杀人这两个字结合到一起,只会认为她一定是无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风如罩寒霜,语气渐渐冷下:“你到底碰见了什么事。” 陆暄暄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她渐渐止住了哭声。 秦风失去耐心,扶住陆暄暄肩膀抽身质问:“陆暄暄!你哑巴了!?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他无端嚷起来了,声音在幽邃的长夜里十分清晰,刺进陆暄暄的耳朵里更为响亮,让她骇得一颤,陆暄暄六神无主的昂起了脸,望着秦风那一脸戾色的面容,那一双明暗交杂的眼眸注视着陆暄暄,让她无所遁形,她眉毛往下一撇,眼中噙着泪:“你又吼我了.....” 话音未落,眼泪啪嗒啪嗒的又落下来了。 秦风这脾气向来压不住,偏生她这一句你又吼我了,又瞬间让他心肠软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没办法,说了就是说了,总不能同着众目睽睽之下给她磕一个吧。 围着的几个大男人听得陆暄暄的哭声手足无措,戴着面罩的秦泰拽了拽柳季榕的袖子,朝着惊慌不定的陆暄暄努努嘴。 柳季榕:“?” “你问问呀,你们老娘们之间,好说话。”秦泰低声道。 “......哦。”柳季榕笨拙的拢了下衣摆,蹲下身来,脑海里组织着这会儿如果作为一个老娘们儿该说什么呢? 秦力和秦泰也蹲下了。 秦力:“老大,丫头吓坏了,你别跟她嚷,好好说话。” 秦泰:“就是就是,喊什么呀?媳妇娶回家,那得用来疼的。”他目光落在柳季榕的背后,明显是说给某些人的。 闲言碎语倒是不少,可陆暄暄始终保持缄默,秦风终于失去耐心,站起来了,交叠两手在胸前,端的一派云淡风轻的架势:“你们这还瞧不出来,问了不说,便就是不想说。何必强人所难,没死在外面给咱们惹是生非,便就放心了,还问什么问?” 秦力拧着眉瞪了秦风一眼,背对着秦风,挤眉弄眼的小声对着陆暄暄哼哼:“有癔症,甭理他。” 秦泰眼见秦风脾气上来了,用脚尖儿踢了踢柳季榕,让他赶紧快问。 柳季榕终于想到如果是个老娘们儿该怎么说了,他清清喉咙,晃了晃陆暄暄的肩膀,扬声道:“哎哟,我的小姐诶,你可不知道,你丢了,可把姑爷急坏了,一听说你没回家从城里手忙脚乱的赶回来的,姑爷一天水米未进,他说若是去了你家再寻不到你,他就打算拎着刀子去找杨二拼命了,瞅瞅,瞅瞅,多在乎你呀.....” 秦风剑眉拢起,气势顿时全无:“你废什么话?” 柳季榕背后被吼了一嗓子,骇得一激灵,快别让姑爷着急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生生被吓回去了。 秦泰不乐意了:“哥,你吓着四娘了!” 陆暄暄擦了擦眼泪,道:“我看见我爹了,和他吵了一架,就这么点事而已。” 她站起来了,拂了拂身上的尘灰,弯身想搀秦力起身,秦力一摆手,自己站起来了:“老梆子,我非找他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个清楚去!” 秦泰挽起袖子气势如虹:“爹!一块儿去!娘的!那老梆子当老秦家人都死了吗?!” “爹...别....”陆暄暄想起身,脚蹲的有点麻了,头也疼,晃晃悠悠又栽回去了。 秦力气哼哼扭身走,迈出两步,发现少了个人,秦风双臂交叠在原地不动,昂着下巴,脸上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去吧,您跟老二一道去,这村子里的人最爱看热闹,到时候围的人多了,您给他们翻个跟头,老二去耍个花枪什么的,图个满堂彩,也不枉走这一遭。” 秦风说着话就转过身去朝着家里的路走,抱着胳膊慢慢悠悠,一脸的惬意,唱上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 秦力立在原地放声问他:“这可是你自己的媳妇儿受了气,你不管吗?”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他晃着脑袋唱,唱得可带劲儿了,闲庭信步的朝着家走。心里头却暗搓搓的憋着火。 他秦风生气共有两点,第一,他问,她不说,那个柳四娘一路上又是叫累又是叫渴的,凭什么她一问她倒是说了。第二,她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可能只是与陆大山产生口角而已。当中必有隐情。 不说是吧,爱说不说,谁管你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笑话,真以为我秦风非你不可了?我这是瞎了眼!哼,又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等我眼睛好了,弄他个十七八个女人围着我天天转圈圈,陆暄暄?呵呵,你到时候就给我接着打洗脚水,捏脚丫子吧!不对,从今儿开始就得让你就给我打洗脚水! 秦风从前狂妄惯了,在陆暄暄这屡次受挫,这会儿恶狠狠地在心里这么设想一阵,顿觉身心舒畅,仰头笑起来了,继续唱道:“诸葛亮我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黑夜里传来了秦力的一嗓子:“老大!别唱了!你媳妇晕过去了!快过来背着她!” “!!”秦风眼眸一颤,声音戛然而止,霍地转身,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朝着陆暄暄的方向奔去。 第六十五章 陪你睡下 秦风背着陆暄暄走在前面。 秦泰和柳四娘慢吞吞的走在远处,秦泰眼睛落在柳四娘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目光移不开:“四娘,你真白。” 柳季榕张着嘴,惊恐斜睨秦泰,顿觉不妙,加快脚步追上夹在中间背着手闷头走路的秦力。 陆暄暄趴在秦风的背上,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他瘦,肩膀的骨头硌着她脸,她脸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秦风把她往上背了背,问她:“冷了?” 秦风问完这话就后悔了,冷不冷的,跟他有一文钱关系没有?是不是贱得慌? “不冷。”陆暄暄吸吸鼻子,鼻音很重,轻声道:“秦大哥,你别生我气。” 他借坡下驴,但又不想下得太狼狈,昂昂下巴,语气生硬:“我考虑考虑。” 秦风背着陆暄暄回了家里,院子的石磨旁边拴着一匹黄骠马,星月之下,那匹黄骠马遍体金黄,唯有额头有一处圆若满月的白毛,那马四肢粗壮,肋骨明显,两道眼眸炯炯放光。 陆暄暄诧然问他:“怎么有匹马?” 秦风:“嗯...那什么.......驴不是丢了么。” “哦。那也不至于买马啊。再买一头驴就是了,买什么马呢?” 秦风心虚,背着陆暄暄快步回了屋子里。他将她放在炕上,给她把被子掖好,烧了炕,坐在炕沿边为她揉头。 陆暄暄还在说马的事:“秦大哥,怎么突然买马呢?那马品相不俗,定价值不菲。你是不是有什么用处的......”她转念一想,缓缓点头:“也是,你平日里和黑水那帮人打交道,该买匹好马。” 秦风半晌不言,脑海里浮想联翩,碧空澄澈,连绵起伏的青山脚下,一望无际绿草地间,他将她抱到马上,他翻身上马坐她身后,他们二人共乘一骑,她坐在他的身前,他扬鞭催马,骏马奔腾,风驰电掣,长风飒飒吹动他们的衣摆,她胆子小,骇得紧紧抓住马鞍,柔弱地骇道:“秦大哥...我害怕。” 他吹个哨子,那马儿就放慢了步伐。她笑颜如桃花般绚烂,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万丈红尘,有她相伴,不厌。 这声色犬马,有她作陪,不倦。 一共俩字儿总结:快活! 秦风抽回神来,轻声问她:“暄暄,你会骑马么?” “没骑过。”陆暄暄心猿意马的回。 秦风:“你敢骑么?” 陆暄暄心想,杀人她都敢了,骑马有什么不敢的呢:“嗯。” “马比驴高,比驴快,不害怕?” “嗯。” “好,等你好了,教你骑马。” “嗯?” 陆暄暄睁开眼睛,疑惑地问他:“我学那个做什么呢。车板都找回来了,往后我赶着马车走就是了。” 秦风闷声嗯了一声,企图移开陆暄暄的注意力:“那个......你头还疼吗?” “好多了。”陆暄暄轻声道。 秦风见她言语放松了些许,便又试探的问她:“今儿去哪里了?” 陆暄暄没有回答,只是蓦地唤了他一声:“秦大哥。” “嗯。” “世上有鬼么?” 秦风:“问这做什么?”他顿了顿,道:“那天都跟你说了,那条人命算我的,你怕什么。” 那天.....对了.....那天的人也是她杀的!! 陆暄暄心里猛地一抽,顿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悄无声息的沉沉夜色里,偶尔得以听见窗外凛冽的寒风,室内渐暖,他以为她睡了,唯恐惊了她的梦境,指尖的力道徐徐放缓。 陆暄暄遭此巨变,心内起伏不定,她哪里睡得下,一颗心神晃荡不安,胡思乱想,她想,自己亲手致血亲姐妹于死地,一刀杀了那刺客,这世上有鬼吗?若是有鬼,说不定他们二人的怨念不散,亡魂必得跟着自己。陆暄暄越想越怕,浑身发寒,如坠冰窟。她盖在被子里的手臂,汗毛生生竖起来了。 秦风以为陆暄暄睡下了,那双手轻轻收了回去,幽邃的夜,他目露凶光。 她既不想说,他自己去查便是。 他站起身来,欲抽身出门找陆大山一探究竟,陆暄暄失魂落魄去抓他的衣摆:“你别走......” 秦风一怔,唇角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抖,如若被人攻了软肋,到底遭了什么样的委屈,竟让她如此惊乱。他蜷起十指,闭了闭眼,知她不愿多说,只坐在她身畔,温声安抚:“嗯,我不走。” 他不想让她再不安,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不自然的笑起来,以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逗她:“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陪你睡下。” “可以。” “?” 秦风愣住了,他做好了她斥他拧他的准备,但没做好她说“可以”的准备。 室内没点灯,秦风眼睛不好使,可他敏锐的听见了她动了动身子,分明是给她腾了地方。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很诡异的念头:是不是得先洗一下澡。夜半心急火烧的寻她,自己周身风霜,身子黏腻,并不清爽,待会儿若有肌肤之亲......wWW.xszWω㈧.йêt “秦大哥,你躺下行么,我真的有点害怕。” 她声音发着颤,连眼睛都不敢睁,脚丫紧紧地缩在被子里头,怕被两只野鬼拽了她的脚丫,只敢露着一张脸蛋儿。 这魂不守舍的声音,迅速把秦风脑海里纷乱的妄念驱散干净,他躺在她身畔,没盖被子。头沾了枕头,鼻尖刹那之间嗅到了一抹香气,他一闻就知道,那是源于她的体香。 妄念丛生,心思纷乱,他闭上了眼,翻身,交叠两手,不动如山。 他知她此刻只是源于恐惧,他不愿做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亦半分不想勉强于她。 他舍不得。 自被子里露出一只手臂,紧紧将他缠住,她将他环抱住,他身上阳火正盛,周身温热,她的头扎进他的背后,暂得片刻心安。 秦风蓦地睁开眼,这般考验,谁能按捺得住? 他翻身,将她环抱住,轻声问她:“这样还怕么?” 她一头陷进他的怀抱里,恍惚喊了他一声:“秦大哥......你真好。” 她的一句话,荡进秦风的心里,他紧紧将她搂住,宛若神魂被她勾走,垂眸轻道:“我总跟你嚷,一点也不好。以后不会了,你别怕我,今儿是我不该那样。”他睫毛颤动着,呼出的气息杂乱无章,像是捧着手心儿里的珍宝,轻声道:“暄暄,你才是特别好,我目不能视的那些日子,你牵着我的袖角带我走来走去,做我的小眼睛,明明胆子那么小的人,看见豹子挡在我身前,遇到刺客不顾性命飞扑过来,暄暄,你才是最好的那个。” 第六十六章 报应 陆暄暄这一晚上天旋地转,神思不定,只反反复复循环三个字:我是谁。 她神志也不清不楚,心思全散,像是黑暗里一路狂奔慌不择路的人,可秦风此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手臂充满了力量,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在她最困厄时给她以结实的胸膛来倚靠,男欢女爱,她似懂非懂,却也知道此刻两个人这般偎贴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上次狂妄的亲了她的唇,她赌气,不乐意,他当时笑呵呵的一脸无所谓。 可今天,她万般忧虑,若他亲她吻她,她知道自己必然毫无招架之力,可他此刻只是抱她在怀中安抚她,他没有趁人之危。 她扪心自问,此刻若无情愫暗生,便是假话。 秦风感觉到了怀中的小人安定了不少,比起情欲,心疼占据了更多的情绪,他垂着眸,捧着她的脸,温声问她:“暄暄,我想让你以后都做一只快快乐乐的小白兔。我不准你遇事自己去扛,倘若有人欺负你,你得跟我说。” 快快乐乐的小白兔。 挨了欺负的小白兔。 多美好的一句话啊。 可事实上不是她挨了欺负,是她把别人杀了呀。他把她想象得太美好了。他钟意的是一只软软糯糯的小白兔,不是一个一刀封喉的女魔头。 谁会喜欢一个女魔头。 她陡然静下,想起了那首歌谣。 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白芷难书,黄连心苦,皎若天仙子,微如地肤子,南合欢,北续断,独守宫,星河转,梅子熟,回身已是白头翁。 那是谁给她唱过的歌。是谁眺望连桥,在等着她归家,是谁白纸难书心中苦,是谁把她比作天上仙,是谁等到斗转星移,回身已是白头翁。 她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茫茫未知的压力,山一样的压过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抱着秦风好没有道理,他坦坦荡荡,毫无隐瞒,他给她光明正大,纯洁而真挚的感情。而自己呢,偏生有那么多的未知,亦不是他所期待的那般娇柔的女子,她冷静了些许,搂着他的手,微微僵住了。 陆暄暄的声音轻如棉絮:“秦大哥,你别把我想的太好。” 秦风:“别说傻话,你真的很好。陆暄暄,你真的特别好。” 她咬了咬唇,不语。 她怕惊扰到他,环抱着他的手轻轻的抽回。 秦风感觉到了怀中人此时此刻正在以一种乌龟般的速度抽离自己。 呵呵,他就知道。 秦风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他突然觉得这是报应,因为秦风前半生面对那些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扭扭捏捏的女人,他觉得她们除了叽叽喳喳争风吃醋惹是生非之外什么都不会,所以他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瞧,更未曾怜香惜玉过谁。 报应,此刻统统报应在这了。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索性放开了手,由着她龟速撤离。 他翻身,躺平,闭眼,生无可恋。 陆暄暄抿住唇,继续去琢磨着自己那套烂摊子的事。 寂然无声的夜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轻轻的问:“陆暄暄,我瞎了的那几天,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说要照料我一辈子,现在说话还算话么?” 陆暄暄未曾犹豫片刻:“算的。” “那就行了。” “什么?”陆暄暄一怔。 秦风沉默。 那就行了。 【有一辈子时光能跟你纠缠着,等你七老八十,牙齿掉光,满面褶子没人正眼瞧你的时候,一回头,身边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依旧视你如初从未更改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的好了。】 这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坏的结果了。 窗外有细微的声响,一阵杂沓脚步声,陆暄暄的心猛地揪住,弓起腰身,扎头闭眼。 柳季榕轻扣房门:“小姐,姑爷,我这脚上的伤口走了太远的路,渗血了,疼死我了!” 听闻是柳季榕,陆暄暄这才放松了心,她动了动身,却被秦风拦住:“你别动。” “他脚疼。” “有人管她。”秦风两只手抵着陆暄暄脑门,把她戳回到了自己身畔。 屋外有了动静,门栓响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秦泰着急忙慌的声音传来:“哎哟,适才都说背你了,你偏不让,脚又出血了吧,我看看,可别留了疤。” 一道门帘怎可能隔音,厅堂里传来了秦力的声音:“把灯点上,点亮堂点!” 秦泰声音亢奋:“哈哈!好!亮亮堂堂的!” 柳季榕战战兢兢:“那啥......不是......我就是想拿药,二爷,是不是你把我的药瓶偷走了?” “哈哈!当然没有啦,我怎么会这么无聊呐。”秦泰扬着声音说话,陆暄暄仿佛能看见他嘴岔子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来来来,先让我看伤,我看看你脚踝,我把你裤子往上挽点啊,不怕哦。” “啊!你走开啊,不要碰我!”柳季榕尖叫。 秦力喝道:“秦泰!你他娘的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都快成淫棍了!快把药拿出来!” 秦泰嚷起来了:“你偏心眼,给老大娶媳妇,怎么不管我死活?” “小王八蛋还有脸要媳妇吗?不是你,咱们落得这般田地吗?你还舔着脸跟我要媳妇?!” “行行,我不跟你吵,骂我王八蛋对你也不利。”秦泰顿了顿,语调又扬起来了:“柳四娘,你别动,我先看你伤口哈。” “啊!你别摸我啊!救命!二爷!我给你磕头了,你把药给我就成,我求你了!放了我吧!” 陆暄暄再不出去,怕秦泰把柳季榕裤子扒了,坐起身来,利落穿鞋,赶紧出去了。 秦风无可奈何,叹声气,下地穿鞋,跟着出去了。 他们在外面鸡飞狗跳的说着话,陆暄暄挑起了门帘,温暖的光芒燃亮,那光芒一路摧枯拉朽,将黑暗驱散殆尽。 柳季榕抱着自己的脚踝蹲在地上,秦泰脸上戴着面罩撅着屁股,殷勤的跟他说:“地上凉,我先扶你起来。” 身后的八仙椅子上坐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秦力。他们见得陆暄暄出来,默契的扭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们又默契的开口:“头还疼吗?” 陆暄暄恍惚的摇摇头,蓦然回首,高挑的秦风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目光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薄薄的唇轻轻扬起,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这才是她的家。 这里的人才是她的家人。 第六十七章 骑马 秦风在晨光微熹醒来,准确的说,他一夜辗转难眠,这些日子的变节太多,有关于刺客的事情还没查彻底,如今又不知陆暄暄遭遇什么样的祸事,他根本没心思睡下,他洗了把脸,戴上面罩,去了柴房,将那把短刃揣进腰间便就出去了。 陆暄暄今天也没心情睡到日上三竿,她起身,去灶房做好了饭菜,自己吃了一些,便就穿上外衣打算出门。 秦泰虽然身体早好了,但为了固本培元陆暄暄还是打算去街上买些鸡回来。 她看到了放在屋檐下的酒坛子,拎起手来掂了掂,坛子空了,她打算顺道给秦力打酒,寻思着今儿要不然去找小华佗扎针放血试试看?她正想得入神,窗户开了个缝隙,秦泰露出半张脸:“嫂子,四娘起了吗?” 陆暄暄吓得“哎哟”了一声,又听见了秦力的呼噜声渐小,赶紧捂住嘴。 秦泰一愣,小声问她:“吓着你了?你身体好了吗?” “我没事了。”陆暄暄挥挥手,轻声道:“四娘还没起身呢,你听嫂子话,别总是纠缠他,你若是打算娶亲,等几年,起码现在你人还在通缉令上登着呢,爹没法子给你讨媳妇,不是偏心的事。”她顿了顿,望着秦泰:“等风头过去,三五年之后,嫂子给你物色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别总招惹柳四娘,听话。” 秦泰闷着头,吸了吸鼻子,不语。 陆暄暄:“别瞎寻思,把身体养好,我先去街上买菜,灶房里有鸡汤,你喝之前记得在灶眼里扔把火,温一温。”她没说买鸡的事,否则怕秦泰不让她去。人都是互相的,他们对她真心实意好,她自然也不掺假。 秦泰:“你骑马去吧。” 陆暄暄:“马?你大哥没骑马走?” “没有。” 陆暄暄把酒坛子放下了,去了牲口棚一瞅,那匹黄骠马果然正在低头吃草料。 陆暄暄走回到屋檐下,秦泰关上了窗户,出了房门,将车板移来,问她:“你赶车去,还是骑马去?” 陆暄暄想了想,秦泰替她决定了:“你骑马去吧,这马用来赶车糟蹋了。” 陆暄暄:“可我不会骑马。” “这个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秦泰去把马牵来,给黄骠马套上了马鞍,贴心的给陆暄暄讲解:“一会儿先别着急上马。”他回头看着陆暄暄乐:“我哥选的马,准烈。” 他指指灶房:“你瞧瞧咱家还有胡萝卜么,若是有你就把胡萝卜切成小段,留着一会儿喂它。若是没有就抓把大枣,记着大枣喂的时候得提前给它去核。”他手背拍了拍黄骠马金黄色的鬃毛:“这马是好马,精心着点。” 陆暄暄点头。 秦泰给马上好了马鞍,待得陆暄暄手里握着胡萝卜出来,秦泰袖手指导陆暄暄:“这马,就跟人一样,烈马你若想驯服它,那肯定没戏,你不会方法,我教你个简单的,你就顺着他来,你越跟他较劲,他越不服气。适当的说些软话,比如,你真乖哦,听话啦,这些话。”他顿了顿,道:“语气很重要。它能听得懂你语气的声调。”秦泰不正经,笑眯眯的扬着声音,以一种赞叹的语气冲着黄骠马说话:“王八蛋。” 黄骠马没什么反应。 秦泰板起脸,负着手,语气不善冷声斥道:“你真乖!” 那黄骠马立刻聒噪的摆动四蹄,鼻尖打了一个粗粗的响鼻。 陆暄暄上前,将手心里的胡萝卜喂给它吃,修长的手抚摸着黄骠马的鬃毛,语调温柔而平和:“乖哦,要听话,不要闹,一会儿不许跟我撒野。” 那马埋头吃着胡萝卜,果然安定下来。 陆暄暄心说,这不秦风么。 那就简单了,吃软不吃硬,她跟秦风相处惯了,最知道该怎么来了。 秦泰由着陆暄暄和黄骠马相处了一阵,便就告诉她:“上马至关重要,可别在这犹犹豫豫,弱柳扶风的,它一瞧你新手,非得跟你尥蹶子不可。你一定要做到干脆利落胸有成竹,一旦它试图癫屁股,低头,那就是想发坏,故意甩你下去,你这时候脚一定踩住马镫,夹紧马腹,保持平衡,否则就会被他摔下去,然后不要犹豫,狠狠给它一鞭子,让它知道谁是主人。你这一鞭子必须迅猛,一旦让它察觉到你虚张声势,以后你就甭想骑这马了。” 陆暄暄抽了口气,看向秦泰:“这么复杂么?要不算了吧?我等你哥回来,让他教我。” 陆暄暄说着话,脑袋里幽幽冒出一幅画面,秦风骑在这匹高头大马之上,眉梢眼底尽是宠溺的神情,薄薄的唇角勾勒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弯身,递出他那指节分明的手:“上马。” 嘿嘿,有点期待,怎么回事。 “没事啊!”秦泰昂昂下巴,陆暄暄一愣,抽回神来。秦泰慢声道:“你甭害怕,我哥既已把它拴在院子里了,想必提前驯过它了。” 秦泰盛情难却,陆暄暄只好准备上马。 陆暄暄站在黄骠马的左侧准备上马,秦泰反复强调让她握住马鞍的何处,翻身上马的诀窍,就为了怕这烈马察觉到陆暄暄是新手。他反复讲了很多遍,最后退至一旁,望着陆暄暄点头:“上马!” 陆暄暄右手握住马鞍,左脚登上马镫,眼眸霎时一颤,利落翻身上马。 秦泰愣住了。 陆暄暄也愣住了。 那马什么反应都没有,一脸的平静。 秦泰愣了好一阵,最终拍手叫绝:“厉害啊嫂子!” 陆暄暄挤了个笑容:“哪里哪里,我以前骑驴骑的多了,都差不多的。” 秦泰把马鞭递给陆暄暄,让陆暄暄围着院子附近打个来回,瞧瞧这马是否听话,陆暄暄双足一夹马腹,黄骠马却陡然聒噪起来,摆动头颅,迈着纷乱的四蹄朝着前方扬尘而去,秦泰大叫一声:“坏了!”追逐出去,一人一马早没了踪影。 骏马带着陆暄暄一路猛冲,陆暄暄也不慌张,黄骠马颠簸剧烈,头还不及低下,陆暄暄双目一凛,鞭子在空际划了个圆,狠狠撤了下去。 清脆响亮的一鞭子,右手腕子利落一转,紧勒缰绳,黄骠马被缰绳牵制住,迫不得已头颅往后昂起,粗壮的前蹄直立而起,仰天嘶吼一声,马蹄狠狠砸在地上。 陆暄暄表情自始至终未现惊惶之色。 她想.....她以前一定是骑过马的。 远处,秦泰赶来了,陆暄暄提缰回首,望着秦泰,笑着道:“老二放心,我没事,你别跑!” 她骑着马回了家里,将酒坛子用包袱皮裹上,拴在马鞍边,她想了想,谨慎起见,未免多事,还是带着幂篱为妙。她把灶房的幂篱取出来,戴在了头上,在这期间,秦泰始终在院子里头啧啧称奇:“嫂子,你太厉害了,真聪明,一教就会,我教过不少人骑马,头回遇见你这么聪明的!一点就通,怪不得我哥喜欢你呐。”仦說Ф忟網 陆暄暄笑了笑:“得了,你少在这耍贫了,回屋吃饭吧。” 她翻身上马。 陆暄暄一路打马去了城中,她想找小华佗扎针放血,但很遗憾,华佗堂门窗紧闭。于是,陆暄暄买好所用之物。决定去瞧瞧陆大山这个老梆子,这种人,得用银子喂,多了他贪得无厌,少了他就鱼死网破。陆暄暄拿出了五两银子,提前将黄骠马拴在远处,朝着陆家去找,并没见到陆大山的踪影,等了一阵,等来了送柴人,陆暄暄给他结了银子,告诉对方:“大哥,麻烦您看见我爹跟他说一声,让他白天在家等着我,我给他送钱。” 送柴人答应了。 有了黄骠马节省了太多的时辰,她上午出去,正午就打马回来了,她一路走得都是荒路,扬鞭催马长风飒飒,一路驰骋,所有的烦恼暂时抛下,好不快活。 陆暄暄依稀望见远处家里的院子,将幂篱摘下,背在背后,见得秦泰戴着个面罩正在推石磨,柳季榕手里拿着棒子粒,时不时的往石磨里续上。 秦风正推篱笆门朝着家里走,人还没进院子,他就问秦泰:“你嫂子呢?” 秦泰昂起头,看见了秦风背后远处的陆暄暄:“你身后。” 秦风一回头,一片朦胧的虚影里,见得一人一马朝着他徐徐走来。 一眼望去,心仿佛被秦泰手底下的石磨碾过一样的碎。 陆暄暄来在了篱笆院子外,翻身下了马。 秦风:“你会骑马?” 陆暄暄挠挠脑袋:“老二教我的。” 秦泰笑呵呵的应:“嫂子聪明,一学就会。” 秦风经久不语,再转头,面带煞气,他看向柳季榕的方向,冷声去问:“四娘,会骑马么?” 第六十八章 撂耙子 陆暄暄把酒坛和鸡笼自马鞍摘下,她只以为秦风这句话不过是简单的询问而已,并没意识到秦风话中的深意。 柳季榕也没意识到危机降临,天真的摆摆手,还傻乐呢:“不会,我可害怕这个,这大家伙多吓人,比人还高。” 秦风朝着“柳四娘”走去,一把锢住了他胳膊,摁得柳季榕几乎都疼了,秦风语气生硬:“来,跟我走,我教你学骑马。” “?”柳季榕被秦风拽了个趔趄,生生被扯走了,他瘦得发柴,哪里是秦风的对手,一路被秦风拖着走,无助地叫嚷着:“姑爷您这是干什么呀?姑爷?我脚有伤!姑爷!你弄疼我了!你们兄弟这是干什么呀!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们了,别折腾我了——” 秦风拽着柳季榕和陆暄暄擦身而过,他目不斜视,只吹了个哨子,那马儿霎时温顺的摆动四蹄跟着秦风身后走。 陆暄暄和秦泰楞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暄暄心里有些微微发凉,目光落在秦风的手上: 他抓“她”胳膊。 尽管陆暄暄知道柳季榕是个男人,可她清楚秦风不知道,他认为柳四娘是个女人,然后,他抓“她”胳膊。 陆暄暄没说话,脚尖一转,抱着酒坛和鸡笼回了篱笆院。 秦泰朝着秦风身后追去:“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四娘胆子小,你别吓唬她呀。” 陆暄暄停驻脚步,回头去看,心里暗自祈祷秦泰把秦风劝回来。 秦泰才走两步就不敢往前走了,因为他看见了秦风回身望着他冷笑:“你敢过来。” 秦泰不敢动了:“大哥,怎么了啊?” 秦风没说话,拽着怪叫的柳季榕就走。 陆暄暄面色平静,把酒坛子给秦力送去,将鸡笼拴在灶房里。 脏衣服拿出来,陆暄暄面色淡然的洗衣裳。 秦泰蔫了,灰溜溜钻进了屋子里。 衣服入了水里,陆暄暄坐在小板凳上,投洗一阵,突然抬头: 【他会如何带“她”上马。 抱着?还是坐在马上递手? 总不可能像秦泰那样袖手指导的,因为柳季榕胆子最小了,他哪敢自己上马。】 陆暄暄摇头,不想他,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见异思迁的负心汉此刻已经把柳季榕带到了荒郊野外,一眼望去一片空旷。 他命令柳季榕:“上马。” “姑爷,放了我吧。”柳季榕哭了:“我脚疼!我真不想学!我害怕!我真不行!” 秦风亮刀子了:“上马!!” 柳季榕迫于刀锋的淫威之下只能选择上马,他战战兢兢攀着马鞍,两腿打晃,像是爬着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一样艰难。小說中文網 “啪”地一声,陆暄暄把湿漉漉的衣服丢到了洗衣石上,拿起棒槌敲衣服。衣服是秦风的,她敲得尤为使劲儿,脑门的刘海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手突然顿住,又想: 【他会坐在柳季榕身前,还是身后? 自背后环抱着她?还是由着“她”抱着?】 事实上,秦风这头伫立在原地袖手旁观她。 柳季榕终于哆哆嗦嗦的攀上了黄骠马,太高了,高得他两眼发晕,屁股一沾马鞍,两条细腿这么一哆嗦,胯下之马就知道背上这位是个软柿子。 秦风和陆暄暄两口子能震得住这烈马,柳季榕就不成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秦风这种人能看得上眼的马,怎么可能是只善良的马。那马仰头嘶吼,带着柳季榕一路扬长而去,旷野里,只有柳季榕叫岔了音的呼救声。 “咚”地一声,棒槌仍在了地上,陆暄暄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抬脸望着远方空无一人的深林,幽怨的去想,如果她那日带来的是个真真正正的,活色生香的,鲜活漂亮的女子,他是否此刻也会一样带着人家去骑马。 【估计是会的,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握着姑娘的手腕去教人家骑马了。】 柳季榕的呼救声愈发凄惨,秦风嘴里衔着一根稻草,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淡定地放声告诉他:“握紧了缰绳,自己找平衡诀窍,摔两回就知道怎么骑马了。”他低头一瞧,手心儿里的鞭子忘了给柳四娘了,他烦,生平头回教姑娘骑马竟给了这只晓得怪叫的女人,不管,解气为先,让家里的那两没心没肺的好好反思反思去。 “唰”地一声,陆暄暄把拧干的衣裳一抖,渐了满脸小水珠,将衣服搭在绳上,幽怨的盯着深褐色的衣裳发呆: 【下回不给你洗衣裳了。】 秦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脸的歉疚,低声道:“嫂子,我可能惹着我哥了。” 陆暄暄:“你怎么惹到他了?” 秦泰:“他可能介怀我教你骑马了。” 陆暄暄杏目圆睁:“他是这个意思?” “他是这个意思。”秦泰点头一脸肯定:“肯定是这个意思,嫂子,等我哥回来了,你跟他解释一下行么。” 是这个意思么......陆暄暄质疑着,闷着头高兴不起来,她看了秦泰一眼,答应了:“如果他真的是这个意思,我自然会和他解释清楚的。” “谢谢嫂子了。”秦泰转过身回屋了。 陆暄暄站在原地,微不可查的陷入到了一阵失落里,柳季榕男人女相,胭脂水粉擦得多,整日香喷喷的,说话细声细语,比她声音都小,而且柳季榕的胆子是真正的小,人也傻,这不活脱脱一只天真无邪细弱娇柔的小白兔么。最对他秦风的胃口了。 秦风又不知道柳季榕是男人,所以他的动心简直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陆暄暄再一次幽怨的瞥了一眼湿哒哒的衣裳,心想: 【所以,我这是输给一个男人了?】 秦风的靴子踩到了一个圆状略软的东西,秦风微微一愣,弯身捡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点馊味,他好奇,用那双不好使的眼睛仔细观瞧,轻轻掰开,外面干,里面软,什么东西?好像是馊了的馒头? 柳季榕声音尖利刺耳,秦风听得烦了,吹了个哨子,那黄骠马竟立时收敛了烈性,慢慢刹住了马蹄,半挂在马背上的柳季榕“嘭”地一声坠在地上。 陆暄暄正挂着衣裳,身后脚步声粗重,一回头,见得柳季榕满面屈辱捂着胸口回来,他脸色蜡黄,一瘸一拐,进了自己的耳房小屋就打包袱,匆匆收拾好,拎包走人——— 他撂耙子了。 不伺候。 就算一天给他二十两黄金也不伺候了! 第六十九章 酒色财气 秦泰看见了柳季榕这阵势,风似的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把抓住了柳季榕胳膊:“别走别走,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儿,你跟我进来。” 陆暄暄也上前,跟着劝阻柳季榕,柳季榕不听劝,推来阻去的就是要走。 秦力也出来了,看了一眼柳季榕手里拎着的包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回去了。 秦风回了院子,懒洋洋的转转脖子,顺手拍了拍秦泰的肩膀,对他道:“老二,你跟我进来一趟。” 秦泰一愣,回头朝着柳季榕讪笑:“等我一下啊。嫂子帮我拉住她,不要让她跑掉哦。” 屋门关上,秦家三个男人回屋了,把柳季榕晾在了院儿里,秦泰图色,根本也不是真正关心他,秦风和秦力的态度,摆明了无声告诉柳季榕,你撂了就撂了。 柳季榕见这阵势,更觉屈辱,气得紧捂包袱要冲走,陆暄暄生拉硬拽的,把他拉扯回耳房了。 “怎么回事?摔马了?”陆暄暄自上而下的瞧着他:“伤着没有?”她拎起柳季榕的裙摆低头去看他脚踝,没见渗血。 柳季榕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借着怒气,早就无处宣泄了,那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怕,陆暄暄弱女子一个,他没什么好怕的,索性朝她嚷起来了:“你们这一屋子的人难相处得很!酒色财气占全了!比神仙还难伺候!我真不想伺候你们了!” 陆暄暄就挺好奇的:“什么是酒色财气占全了啊?这话什么意思?” 柳季榕:“秦家老头酒腻子一个,身为一家之主半点正事不管,坐在椅子上就知道喝酒。秦泰整日下流我,你都看到了,那个秦风,天天跟我没好脸色,今个故意欺负我,拎着刀子逼我自己上马,由着我自己坐在那野马背上颠来颠去,他靠在大树前头闭眼打鼾,我该你们的欠你们的?” 柳季榕虽没提到陆暄暄,但只剩了个财的位置安插给她,想必是心里觉得她掉钱眼里去了。 不过此刻陆暄暄心情不赖,没有还嘴,因为柳季榕认为秦风只是刁难他,并不是下流他,看来秦泰说的是真的,秦风只是打翻了醋坛子而已。 若非此刻气氛过于沉重,陆暄暄很有可能垂下脸低头害羞。 柳季榕眼眶子发酸:“我过去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专伺候我的丫鬟婆子就有十来个,如今我沦落到低三下四给你们做这种差事已经是辱没先人了,竟还要忍你们这种气受。” 陆暄暄:“你冷静一下,我刚来时他们也是这样的。可如今和他们处成了一家人,他们都是好人,真的,遇事时你就知道了,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人?柳季榕可不这么想。在柳季榕心里他们简直是魔鬼。他此番算是遇事了吧,被秦风拖去马背上癫得心肝脾肺肾都错乱了,有一个站出来说句人话的没有。 没有,不仅没有,还视若无睹。 柳季榕不知道的是,陆暄暄没来之前,秦家屋子里目光所及一片凌乱,可如今呢,屋内陈设井井有条,台面光洁不染尘灰。这都是源于陆暄暄每天一点一滴付出的,她每日打扫房间,给到她手里的银子她俱是用在持家上,她给他们做鞋子,扯布裁衣,给秦力打最好的酒喝,给秦泰熬鸡汤。有时候忙得手忙脚乱,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秦家男人没一个出来帮手时,她也不是没烦过。可她从没抱怨过,也没给过他们脸色瞧,总是笑吟吟的满脸喜气。 秦家的男人,谁也没把这个当成理所当然,但男人的表达方式总是最含蓄的。什么时候回馈给陆暄暄呢,当然是在她遇事时了。 反观柳季榕这头呢,每天二十两银子给他,他还犯懒,叫累,总是一肚子委屈,逆来顺受的丧气样儿。秦家人面对柳季榕的撂耙子,自然无动于衷。 陆暄暄没有安抚柳季榕,而是问他:“那你想好今后的打算了么?” 柳季榕没词了。 陆暄暄:“你想把母亲的绣工发扬光大,具体怎么个发扬光大法,你想好了么。”ωww.xSZWω㈧.NēΤ 柳季榕张了张嘴,仍不知说什么。 陆暄暄:“你想不出来,我帮你指条路,你就且先在这里好好练着,晌午卖了猎物,下午的活计不用你做,但你关起门来在这屋子里自己闭门造车也不行的,出去找个绣娘跟着学去,晚上回来睡觉。待以后我们攒够了钱,开间裘衣铺子,针线活自然是你来做。以后日子长了,若是经营得益,自然还会给你招来学徒的,那时候岂不就人人尊你一声柳师傅了?慢慢的你母亲的绣工不就发扬光大了么。” 陆暄暄说完了话,去看柳季榕的反应,见他目光果然缓和了不少,也不过半晌,柳季榕开了口:“你说话可作数?” 陆暄暄点头:“自然作数,以后肯定给你招学徒,但前提是你的手艺得好。” 柳季榕:“我不是问你这个。”他顿住,看着陆暄暄:“当真除了卖猎物之外,家里的杂活不用我做了么?” 陆暄暄无奈点点头:“嗯,对。” 陆暄暄安抚完了柳季榕,转身出去了,出屋时没见到秦风,秦力说他出去办事了。 夜深了,秦风仍未回来。 房间里灯影昏黄,陆暄暄听得厅里有响动,心下一动,挑起门帘出去,见得是秦泰,心里有些失落。 陆暄暄:“你哥怎么还没回来?” 秦泰把褥子放在了地上弯身铺着:“我哥说他今天有事,不能回来了,我在厅里睡,若是有事,你喊我。” “你哥说他去哪了么?”陆暄暄追问。 秦泰摇头:“没说。” 陆暄暄想了想,或许秦风多半是去裘衣坊那边该去做工了。 秦泰把褥子铺在地砖上,往炭盆里扔了几块炭火。 陆暄暄知道秦泰是怕她半夜起来害怕,遂道:“我不怕的,你回屋去睡,地上凉。” 秦泰点灯:“这是我哥临走前交代我的,他说你胆小,怕黑,让我在外面守着,把屋子里的灯点得亮堂点。我才惹了他,我还是听他的话吧。” 陆暄暄只好挑帘回了房间,柳季榕这事她可不想再瞒着秦风了,本来是打算今儿个晚上跟他摊牌的,再让他委婉的去告诉秦泰,可没想到秦风今夜不回来。 她转头望着秦风平日睡下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有点儿失落。 陆暄暄第二天清晨起来,黄骠马套着车板,车板上用绳子绑着盖着毛毡的猎物。 他回来过,陆暄暄里里外外去找,仍没见到他。 陆暄暄皱着眉,心里愈发空荡。 她做好了早饭,打算叫柳季榕起身吃饭,填饱肚子好去一道卖猎物,一推柳季榕的耳房,里面空无一人。 柳季榕昨日撂耙子了是不假,可明明都已经将他安抚下来了,昨天傍晚时,柳季榕已经看上去亦如往常了,不至于不辞而别吧?陆暄暄迈步进了柳季榕房间,推开柜门,见得昨日柳季榕拎着的包袱果然没有了。 走了? 第七十章 私定终身 秦力正好从屋子里迈步出来,扭头问陆暄暄:“丫头,吃啥饭?” “我做的馄饨。”陆暄暄指了指空空的耳房,问秦力:“爹,柳四娘呢?” 秦力朝着灶房走:“走了。” “走了?”陆暄暄意外。 “嗯,昨晚上走的,说不愿意在这里做了,我也没拦他。”秦力道。 陆暄暄没说话,走到马车前,解开绳子,去掀毛毡,见得只有一只麋鹿和两只兔子。 陆暄暄用过早饭,便就赶着马车去贩卖。猎物不多,她去了村子里卖,完事之后打算顺道去看陆大山,见得陆大山依旧没有踪影,她将车板卸下,又打马去了柳家沟。尐説φ呅蛧 柳季榕是她找来的,走也得告别一下,总得问清他走的原委,好聚好散,定不能让他跟秦家结了仇怨,陆暄暄来在了柳季榕家里,敲了半晌的门,里头没有响动。 见此,陆暄暄便就戴着幂篱骑马去了城里。 华佗堂仍未开门,不过此刻天高云阔朗朗乾坤,陆暄暄决意和旁边米铺的掌柜打听一下那小华佗平日里都厮混在何处。 米铺的掌柜告诉她:藏花阁。 这地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似的。陆暄暄一路打马朝着藏花阁去了,这会儿正值正午,藏花阁窗棂紧闭,时不时有出来洒扫泼水的龟奴,陆暄暄叫住了龟奴,对他道:“麻烦帮我找一下小华佗。” 龟奴一摆手,熟练极了:“咱们这没有这个人,大嫂去对面那家百花院瞅瞅吧。” 陆暄暄一听,方知这是把她当成来寻自家男人来的女子了:“您误会了,我是小华佗的病人,劳您通传,就说陆暄暄来找他。” 龟奴一听这,谨慎起见,仍不漏底:“我给你进去问问有没有这号人。” 陆暄暄等了一阵,二楼的窗棂推开,小华佗斜斜倚在窗边,右肩背后伏着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少女,那少女探出半张脸,两颗水汪汪的眼睛紧紧打量着陆暄暄,小华佗笑着望着她:“原来你叫陆暄暄?” 陆暄暄:“嗯。” 小华佗朝她招手:“陆姑娘上来说话。” 陆暄暄抗拒:“你下来吧,我找你医病。” 小华佗探出手拍了拍窗外:“陆姑娘怕什么,朗朗乾坤,小华佗还能卖了你不成。” 陆暄暄摇头:“算了吧。我不去了。” 她扭头牵马就走,毫不留情面。 小华佗遥遥“诶”了一声唤她,她也不理。陆暄暄翻身上马,小华佗追逐出来,昂头望着坐在马上的陆暄暄,又十分为难回头看看那少女:“陆姑娘体谅我吧,我若走了,醉心房门的牌子就得重新挂上花牌了。” 陆暄暄坐在马上垂眸望他:“何为挂上花牌?” 小华佗:“就是得接客人了。”他挠挠头,有些焦虑:“陆姑娘,并非是我故意刁难你,请你体谅在下,醉心原是我府里的丫鬟,也是因为和我私定终身,这才触怒了我母亲,被我母亲卖来青楼的。” 陆暄暄:“你让她跟你一起去华佗堂不就得了?” 小华佗:“青楼的规矩,带姑娘出去得有五十两银子。我这不是.....”他一笑,不好意思说自己捉襟见肘的事,两只手一和,拜菩萨似的拜陆暄暄:“帮个忙,反正你也戴着幂篱呢,没人看得见。” 这回答应了他倒是简单,可凡事有一就有二,青楼人多,是非多,难不成以后看病都得在青楼?她摇头:“我不去。但我可以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诊金,你可以请那姑娘一道出来,这个你接受么?” 小华佗点头眼睛锃亮:“行行,接受。” 陆暄暄给了小华佗银子。小华佗一把接过,把华佗堂的锁钥递给了陆暄暄:“陆姑娘请先去华佗堂等我,我以前带着醉心偷跑过一回,没跑成,所以里头这帮人对我们很警惕,每次我带醉心出去散心时,都得坐他们的马车,还得有人跟着,麻烦极了,劳你等我一阵。” 陆暄暄接过锁钥,打马朝着华佗堂去了。 陆暄暄来在华佗堂等了半晌,才见得一辆马车悠悠驶来。 她坐在案边,支着脸蛋望着那辆马车,见得小华佗先跳下了马车,小心翼翼的把醉心自马车上抱下来。 两人进门,把守的男人围在外面,二人把门轻轻掩上了,又默契的相视一笑。醉心对着陆暄暄福了福身子,将溜光水滑的袖子用白布缠起来,露出半条胳膊,转头去水缸边舀水烧水,又拿起了抹布在屋子里收拾着,她身上穿着艳俗的衣裳,做起这些事的时候却又很娴熟,显得有些违和,可她脸上带着笑意,乐此不疲的忙活着。 小华佗见她干活,忍不住把她手里的抹布夺走:“你歇着,等我一会儿就成,难得出来一回,等我给人家看好了病,我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烧团子。” 醉心摇头:“我不累的,少爷快去看病吧,别管我了。” “不行,看见你干活我哪有心思瞧病啊,你快别教我心疼了。” “少爷......别说这种话,那还有人呢。” 陆暄暄面无表情的望着房梁发呆,她感觉自己此刻有点明白秦老二的感受了。 小华佗走了过来,望着陆暄暄笑:“陆姑娘见笑了。” 陆暄暄摆手,整衣端坐:“没事。” 小华佗问陆暄暄:“对了陆姑娘,你回家找你爹对峙过了吗,他到底是你亲爹么?” 这话说得太惹人遐想,连醉心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暄暄。 陆暄暄僵硬的笑了一下:“哈哈!”然后清清喉咙,一本正经的告诉小华佗:“确认过了,他就是我爹,我就是陆暄暄,他一直对我很好,很疼我,见不得我干活,见不得我受委屈,还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筹谋未来,做两份工去,每天只能下午回家睡上那么一会儿,傍晚吃了饭就得去干活。还嘱咐我如果外人欺负了你,就回家跟爹说,爹给你做主。”陆暄暄直接把秦风的事迹直接扣陆大山脑袋上了,她说得动情,情真意切:“肯定是我爹,否则非亲非故,他图什么呢?你说对不对。” 小华佗点点头,没有追问,站起身来对陆暄暄道:“你先去小床躺下。” 水烧好,醉心替小华佗将清水端来,替他挽袖子,将药箱取来,还不待打开药箱,小华佗摇头:“不拿那个,拿那个。” “拿那个?”醉心一怔。 小华佗点头。 两个人之间的默契非比寻常,可陆暄暄听得一头雾水,药箱打开,陆暄暄亲眼目睹醉心取出了一支几乎有小拇指一半粗的银针。 陆暄暄眼睛瞪圆了。 醉心扶着陆暄暄躺下,贴心的和她说:“陆姑娘莫慌,少爷的医术很好很好的。” 陆暄暄眼睛紧紧瞄住那锋利的大针,她怎么可能不慌。 第七十一章 害了相思病 醉心把凳子搬来,挪到了床头,小华佗撩袍坐下,右手扶着陆暄暄的脑袋。 陆暄暄两只肩膀霎时紧张得耸起。 醉心笑着坐在她身畔,转移着陆暄暄的注意力:“陆姑娘,叫陆暄暄?是哪个暄字呀?” “日宣。”陆暄暄回她。 醉心:“真好听。我叫醉心。” 陆暄暄紧张得笑了一下:“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小华佗扶住陆暄暄的头,也跟着接茬:“陆姑娘,你可知道,麻沸散乃是华佗创制的,当中一味最关键的药为曼陀罗,曼陀罗花又名醉心。” 醉心垂眸浅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你跟人家说这个做什么呀。”醉心歪着头望着陆暄暄:“陆姑娘你家住哪里呀?” “青云村。” 醉心点点头:“家里父母可都还好?” 陆暄暄的注意力都在头顶那只手上,她磕磕巴巴道:“都好....呃....不是,我母亲去世的早。” 小华佗拍拍手,吓得陆暄暄一激灵,他笑了笑,道:“好了。” “好了?”陆暄暄诧然的坐起身来,她这一起身,霎时觉得脑袋清明了不少,也不似往日般昏昏沉沉,回头去看,见得小华佗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杯中有一层浅浅的淤血。 小华佗:“每天只能放这一点,多了对你身体有害处。”他擦了擦手,对陆暄暄道:“你躺下,我给你摁摁头部的几个大穴,摁过之后,包教你身轻如燕!” “.....好。”陆暄暄又躺下了。 这一次醉心不再说话,而是将脚底的被子替陆暄暄贴心的盖上,退至一旁收拾起了屋子。 也不知怎的,小华佗替她摁着脑袋,她总是难以自持的想起秦风来。 也不知他今夜会不会回家。 陆暄暄想了一阵,抽回神来问小华佗:“我大概多久能记起以前的事?” “这个可说不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停顿住,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笼统了:“什么时候那杯子里的血水足够一盆,你应该就可以记起来了。” 骗人的吧?陆暄暄心说难道是一盆淤血堵了自己脑袋瓜? 她看了一眼收拾屋子的醉心,怀疑小华佗拿自己当冤大头宰,甚至有可能什么时候凑够了赎醉心的钱,什么时候给她彻底治好。 诊金也没谈拢呢,陆暄暄后悔自己给小华佗五十两太过痛快,导致这会儿过于被动了,于是,陆暄暄把话往回拉:“我以后不会都要给你五十两吧,要那样我可没有钱找你诊治。” 小华佗:“不会。你先感觉一下,明天晌午过来,咱俩再细聊。” 晌午大概是不会有嫖客去青楼的,可是陆暄暄从小华佗的话语之中听得出来,估计不是一笔小数目,秦风给她的银子是不少,且他向来不问自己花在何处,她随便捏造个吃喝了,他根本不会深问的,可她还想攒着将来开裘衣铺子使呢。 陆暄暄没说话,脑海纷纷杂杂,若照她以前这般思虑,头脑必定该得昏沉的,可这会儿并没有,身体轻灵,连脚趾都觉得放松,确实效果显著,陆暄暄一时有些纠结。 陆暄暄诊治过后,打算回家细细考虑。 她回了家。秦家人以为她去卖猎物而已,并没有起疑她做什么。 只是这一天一夜,仍未见秦风人影。 陆暄暄夜里坐不住了,挑帘出去,见得秦泰又在厅中打地铺,便就和他商量:“我打算去裘衣坊找秦大哥,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 “我?我通缉令还在衙门口悬着呐。” 忘了这茬,陆暄暄一拍脑门,要去找秦力,秦泰告诉她:“爹睡啦。你别去找我哥了,明儿他早上打完了猎物回来不就瞧见了么。”秦泰咧嘴笑了起来,昂头问陆暄暄:“想我哥啦?” 陆暄暄无心和秦泰闲扯,只道:“两天没见他了,也不知他去忙什么。” 秦泰:“明天就看见了。” 陆暄暄晚上睡不着觉,左思右想,总觉得秦风可能在跟自己治气。 嘁,有他这样的么,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她思来想去的,竟失了眠,直至天蒙蒙亮才浅浅睡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却又醒来了。 穿衣出去,仍未见秦风的身影,院子里亦如昨日,马车上仍旧放着猎物,今儿个的猎物只有一条麋鹿,也不用盖毛毡掩人耳目了。 陆暄暄卖了猎物去了华佗堂,小华佗乐呵呵的看着她:“感觉怎么样?” 陆暄暄不敢说感觉很好,生怕挨了小华佗的宰:“不太好,我竟夙夜难眠。” 小华佗一怔,眉毛皱起,说了声:“不可能。”就让陆暄暄坐下给她把脉。 他敛了轻松神态,闭目凝神,摇头:“你这是思虑过重。”他抬起眼来看着陆暄暄:“脉象凌乱,嘴唇泛白,双目无神,你再这么下去可就害了相思病了。” 陆暄暄心事骤然被戳穿,死不承认:“你别浑说,什么相思病?” 小华佗笑了一声,摇头:“陆姑娘既找在下看病,就得跟在下交朋友,咱们之间一定不能互相隐瞒,唯有如此,你的病才能尽快好起来。” 陆暄暄挑眼看他:“好啊,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你先告诉我,我找你诊治一共算下来得多少银子?” 小华佗扬起五根手指在陆暄暄面前晃晃。 陆暄暄:“五十两?” 小华佗:“五百两。” 陆暄暄站起来了:“什么?五百两?治个失忆之症,你要我五百两银子?” 小华佗:“方圆百里,唯我小华佗可治你的病。” 这无异于印证了陆暄暄昨日的猜测:“合着我记起了一切之后穷的倾家荡产上街要饭去了,有什么意义呐?” 她瞪了小华佗一眼,转头走了,小华佗一瞧,心凉了,本以为陆暄暄是个冤大头,却没想到价要高了,他从名门望族里出来,虽沦落至此,仍不知百姓疾苦,万没想到区区五百两竟是足够能把人吓跑了的价,他站起来,追在陆暄暄身后:“陆姑娘留步,你瞧,我也是没办法,不如这样,你既来了,我还收你昨日的诊金,这两次你再回去感受一下,如若真的觉得有效,接下来的诊金咱们再细聊,行吗?” 陆暄暄质疑的望着小华佗:“你总细聊什么呀。太贵了,我不治了。” “别别。”小华佗紧皱眉:“实不相瞒,我需这五百两解我燃眉之急。” 陆暄暄看了小华佗一眼,尽管小华佗说话委婉,但她也听出了他是需要这笔钱去赎醉心。陆暄暄想起了昨日的醉心,又觉得这对亡命鸳鸯确实也挺可怜。 可她的银子是秦风流血流汗换来的,凭什么给别的男人赎媳妇,陆暄暄望着小华佗一脸焦躁的模样,觉得此刻主动权在她:“可我今儿就带了十两。” 小华佗歪歪头,有十两总比没有强,蚊子也是肉,他想。 他忍痛道:“行吧行吧,但是你最好去凑钱,如果明天还是这个价,那我不会医治的,我也不是开善堂的,头部经络繁杂,最考医术,我行针时也调用周身精力,五十两一次已是最低价了。” “可以。” 两个人谈拢了价,小华佗的治疗与昨日无异,不过他清楚,唯有见了疗效,才能重掌主动权,故而小华佗这一次的诊治尤为精心卖力,放血之后,他摁动陆暄暄头顶的穴位也尤为精心。 陆暄暄昨夜未得安歇,这一番按摩,身上还盖着被子,眼睛一合,竟睡着了。 “诶?您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呀?等我一阵啊,我摁完她就给您瞧病。” 朦朦胧胧里陆暄暄隐隐听得小华佗的声音,她睁开眼,偏头去看,影影绰绰的一束颀长身影。 意识逐渐回笼,她瞪圆了眼睛,望着戴着面罩的男人。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倚着门框,薄唇紧抿,头微微昂着,尽显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尽管此刻他的脸上戴着面罩,陆暄暄仍能感觉得到那面罩之下寒光照人的双眸。 秦风的目光就落在小华佗的那双手上。 因为此刻,那双手,正在摁着她的头。 第七十二章 死亡暗号 陆暄暄自小床坐起,两只眼睛渐渐从惊愕转为惊恐,小华佗知道她失忆了,她生怕对方说走了嘴。 可秦风就站在那,一个字也没说。 他显然不想主动开口。 陆暄暄压下心里的慌张,看了秦风一眼,不动声色的问他:“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不语。 陆暄暄看向小华佗:“这是我相公。” 小华佗朝秦风颔首示意。 秦风无动于衷。 陆暄暄生怕小华佗说走了嘴,把袖中的银子匆匆递给他,趁机朝他皱皱眉,示意对方不要乱说话。扭身对秦风道:“秦大哥,我是来瞧头风的。”她穿鞋,下地,颠儿颠儿的跑到了秦风面前:“好了,可以走了。” 秦风仍伫立原地,头微微右倾,将目光锁定在小华佗的面上。 小华佗目光所触,心中一沉,霎时心虚移开双目,暗自心道: 【怎么会?不可能这么快发现了吧?】 但转念一想:【不会,又非神仙降世,一无千里眼,二无顺风耳,定然发现不了的。】 于是,小华佗正襟危坐,收拾气势,迎着秦风的目光直视过去:“阁下为何这般盯着我观瞧?” 秦风依旧保持沉默,冷漠的凝视着小华佗。 陆暄暄感受到了秦风满身散发的戾气,她心念不定,捏住秦风的袖口,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比平日绵软细弱:“秦大哥,走吧?” 秦风唇角斜斜微挑了一瞬,玄身撩袍迈过门槛,又蓦然站定,回首去看华佗堂的匾额,鼻尖不为人知的轻轻耸了耸,闻听陆暄暄脚步声响,回首已是云淡风轻的神情。 陆暄暄:“秦大哥,你怎知我在这?” 秦风歪了歪脖子,对她道:“黑水手底下的人看见你去了医馆,我顺道过来看看。” 他顿住,忽将话锋一转,问她:“你头还疼吗?” 陆暄暄:“不疼了。好多了。” “嗯。那你回家吧。我去裘衣坊了。”秦风扶着她坐上了车板,言语之间皆与平日无异:“晚上裘衣坊事忙,我不回去了。” 陆暄暄不走,还有话要问,秦风却不等人,吹了声哨,黄骠马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迅速前行,陆暄暄身体失去重心,将身往后仰,下意识提缰回首,却见秦风背影已经转身走远。 这一夜,依旧未见秦风身影。 翌日,院中并未有猎物,待到正午未见秦风归来,陆暄暄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牵马去找秦风。 不论是赌坊,亦或是裘衣坊,皆不见秦风身影,她问过黑水,对方却拐来绕去,言辞闪烁。 陆暄暄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去找陆大山,屋里空无一人,又打马行去柳家沟找柳季榕,仍不见人影。 “邪门。”陆暄暄翻身上马,挥鞭去了城中找小华佗,她有许多事得对他嘱咐叮咛一下,生怕小华佗对外说自己失忆的事情。 陆暄暄赶来在华佗堂铺子前,门窗紧闭,陆暄暄盯着华佗堂的门板,心里蒙上一重并不好的预感,将背上幂篱戴上,一路打马朝着藏花阁去了。 来在藏花阁,陆暄暄站在二楼窗下呼唤醉心:“醉心,小华佗,你们在吗?” 窗子推开,醉心凭窗俯瞰陆暄暄:“咦?陆姑娘你怎么来了?少爷一早就去了华佗堂等你了呀,怎么?你没见到少爷么?” 陆暄暄隔着薄薄细纱,愣了一阵。 都消失了? 陆大山、柳季榕、小华佗。统统都消失了? 谁干的? 除了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风,陆暄暄再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陆暄暄正思忖着该想个什么说辞把醉心稳住,去找秦风。却听得醉心蓦地惊惶道了一声:“糟了!” 醉心仓惶望着陆暄暄:“妈妈看守得严,醉心难以出离闺房,陆姑娘可方便上来叙话么。” 陆暄暄点头,迈步入了藏花阁,一路登上二楼,醉心早已急切切的在门外等候,她左右四顾,将陆暄暄请进了闺房,神色慌张:“糟了,我家少爷平日除了我这便就只去当铺和华佗堂,他如今手头银两宽裕,不会去当铺的,定是出了意外,他会去哪里.....”她神色不定,满面焦虑地踱步,蓦地站定,眸光一亮,脱口而出:“你去问过陆大山么?” 陆暄暄怔住,隔着幂篱望着醉心:“陆大山?” 醉心抽了一口冷气,刹那间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又挤出了一个极为僵硬的笑意:“我...我的意思是,你曾说你爹爹素来疼你,会不会是你爹爹把他.....把他请走了。” 一阵诡异的寂静。 陆暄暄把幂篱摘下,一双眼静静的望着醉心,犀利的眸光扫过醉心闪躲的双眸,一路向下游走,见她两手微微发颤,陆暄暄垂眸一笑,端坐在了桌前,挑起眼来,斜斜望着醉心。 一间昏暗的地窖内。 小华佗被五花大绑在一方泡菜大缸前。 他头发蓬乱,右眼乌青一片,唇角还染着一抹鲜血,此刻气势全消,一双眼底唯有惊恐胆寒,额头戴着的抹额早已歪斜。一只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探来,指尖落在抹额那明亮光洁的珍珠之上,倏然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 小华佗陡然一惊。 秦风没有面罩遮面,亦改先前低调的装束,换了一身紧趁利落的乌黑长衫,连双手都绑着束带,他倨坐在一把八仙椅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珍珠,眉如刀锋,飞扬跋扈的眸中噙着桀骜,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小华佗的脸上:“别害怕,问你两句话,答对了,我就放你走。”小說中文網 秦风倚回椅背,微微斜着身,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珍珠。 那珍珠自他的掌心反复起起落落,犹如小华佗此刻的心弦一般起起伏伏。 小华佗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一双眼眸飘忽不定,昏暗潮湿的地窖里,唯有一束忽明忽暗的烛灯,小华佗迎上秦风那双冷峻的双眸,又心虚的避开,他浑身紧绷,额头露出一层微微细汗。 小华佗被绑来已经很久了,可他甚至连一句为什么把自己绑来此处,也没有问出口过,只他抿着唇,一副死挺到底的模样,仿佛提前做好了誓死不招的准备。 太多的细节无异于告诉秦风,此人必有隐情。 秦风手握珍珠,漫不经心的喃喃道:“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白纸难书心中苦,卿比天上仙,吾为人间夫,难合欢,悲续断,独守宫,斗转星河.....” 秦风说到这里停顿住了,似笑非笑的望着小华佗。 小华佗糊涂了,这与他所预料到的问题截然不同,他微微昂起头来望着秦风,一双眼里被疑惑的神情填满,那眼中的疑惑逐渐越来越重,最终又转变为试探。 他心说莫不是什么暗号? 他试探着,往下接了:“斗转星河,青梅几回熟,回身已是白头翁?” 这无疑是一句死亡暗号。 “哒哒哒....哒.....哒......哒”一颗珍珠坠落于地。声音纷纷乱乱,最终渐渐拉长,直至滚到了黑暗的角落中去。 第七十三章 执刀人 藏花阁。 房间里沉浮着幽幽香气,窗棂紧紧的关着,室内的光线并不明朗,唯有丝丝缕缕的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室内。 梨花木的床沿边绑着一个女子,她的两条手臂被两旁淡紫色的纱帐紧紧悬吊住,脖颈下紧贴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执刀人自是陆暄暄,她歪头看着被束缚在床沿边坐着的醉心,一双眸子明暗不定。 醉心双颊本就染着胭脂,此刻因得紧张,显得更红了。 陆暄暄勾勒一抹笑,歪歪头,用刀子贴了贴醉心细弱的脖颈:“你怎么知道我爹叫陆大山?”她顿了顿,冷笑愈加浓烈:“你查我?” 醉心六神无主,目光闪烁不定,冰凉的刀锋散发着森森的寒气,醉心对上陆暄暄那双冷冽的双眼,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呼吸愈发急促,终于沉声道:“不是......不是查你.....是....是因为......”她停顿住,终于肯招:“因为我才是陆暄暄。” 陆暄暄握住刀柄的手突然僵滞。 醉心央求道:“姑娘,我求你一定不要告诉陆大山我在此处,若以他的为人,他定不能放过我,定会来逼我要钱的,若他知我在此,逼我出去接客都有可能。” 陆暄暄放下屠刀,面容平静,冷声质问:“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我的母亲叫陆陈氏,在我八岁那年就亡故了,葬在兔儿山脚下的荒地,陆大山的右臂有一块刀疤,是他早年被追债的坎伤的。” 醉心陷入了回忆之中:“母亲去世之后没过多久,陆大山欠下了一笔赌债,他走投无路,要把我卖去青楼。”醉心停顿住,双目渐渐泛红:“我那时候身量小,被他夹在腋窝下根本挣脱不得,我唯有拼命抖着腿,苦苦相求,大声呼救,半路上,我遇到了唐嫂子,那时候唐嫂子怀着身孕,拦在陆大山面前替我说情,可都无济于事。他夹着我,一路朝着这春风城走来,就在这藏花阁门外时,我遇到了路过的少爷。那时候少爷也才十岁,跟着家人出来办事,少爷见我可怜,便就给了陆大山一百两银子,将我救下。” 她说到这里,愈发动情,连目光也变得柔软了下来:“我永忘不了那一日,少爷站在远处,小小的右手晃动着腰间的玉佩,他笑着说,这个丫头,我要了。 后来,我一路跟着薛家回了济南府,从此以后,我就伴着少爷左右侍奉,少爷待我很好,教我识字,教我读书,带我逛花楼,去看戏听曲儿,偌大的济南府,有的是我生平闻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少爷待我不同,我们自小一起相伴长大,许多情谊早就无需言语。后来,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便就许了少爷,将我纳为妾室,可是,少爷和老夫人说.....” 醉心停顿住,一向怯生生的她,竟然昂起了脸,迎向陆暄暄的目光,她的目光之中露出罕见的坚定: “他要醉心做他的妻。”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醉心热泪盈眶的望着陆暄暄:“老夫人勃然大怒,认为是我狐媚少爷,作为惩罚,将我卖回到了此处的青楼,那时候少爷被人看着,不得出离府内,可他态度坚决以绝食相抗,老爷和夫人大概是不忍见得少爷活活病死,又无法容忍我们私定终身,便就将少爷逐出家门自立门户。” 陆暄暄望着泣不成声的醉心,最终决定替她松绑。 醉心跪在了陆暄暄的面前,不住央求:“陆姑娘,一定是陆大山发现了我在这里,所以绑走了少爷,他一定纠缠少爷去要银子了。” 怎么可能,陆大山自己还下落不明呢,陆暄暄将醉心扶起来,对她道:“你先别慌,我去查一查。” 尽管嘴上安慰醉心不要慌张,可陆暄暄此刻心内比醉心还要慌。 如果不出意外,柳季榕,陆大山,小华佗皆被秦风带走了。柳季榕大概是被秦风发现了男扮女装,陆大山估计是因为那一夜她哭着坐在树下没有给秦风一个合理的解释,小华佗是为什么? 陆暄暄一愣,心说莫不是小华佗告诉了秦风自己不是陆暄暄? 陆大山知道她杀过人,小华佗知道她不是陆暄暄,那么自己无疑在秦风眼里自己即将彻底沦为一个嘴里没实话的女魔头。 陆暄暄暗自思忖,此刻唯有稳住醉心。好在的是,醉心言辞之间皆不愿与陆大山相认,那便就好办得多,她拿出五十两,对醉心轻声道:“一会儿我会把这个银子给老鸨子,让她不许你接客,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若见到了陆大山自会把小华佗带回来与你相聚。” 她花了秦风的银子,送了醉心一个顺水人情。 醉心果然心下感动,沉声道:“姑娘,那你怎么办?你到底是谁?陆大山可有为难与你?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吧?”仦說Ф忟網 陆暄暄叹声气,摇头:“我失去了记忆,后被陆大山卖去了我夫君家里,好在的是,我夫君待我很好。若是报官动静闹得太大,人人必得揣测那陆大山是否趁机轻薄于我,舌头根下压死人,那我和我夫君的日子可就过不了了。” 醉心睁着满眼单纯的杏目,不住点头:“你说的在理,那还是不要报官了,你放心,你失忆的事情我绝不会对外说的。” 小白兔就是小白兔,好骗得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心无助露在眼神之中,对视上这样一双无助的眼,莫说男子,就连陆暄暄都对她起了几分保护的欲望。 陆暄暄叹气,戴上幂篱出门离开。 日色将尽,暮色西沉。 陆暄暄扬鞭策马朝着黑水的赌坊行去,这一次,门外望风的男人先将她拦下了:“秦大嫂,黑水大哥出去办事了。” 陆暄暄知这是闭门不见的意思,她也不慌,望着男人点头:“好的,那我去报官了。” 男人一愣:“报什么官?” “家父陆大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然得报官。”她说完了话转身就走,一路出离院外,走到树前牵马,终被男人拦下:“秦大嫂,等一下。”话音未落便就回去通禀。 陆暄暄目的达成,站在原地忧心忡忡的等待着。半晌之后,秦风一身紧趁利落的乌黑长衫迈步出来。 他脸上没有戴着面罩,就站在门口,负手静静的凝视着陆暄暄。 只是背在身后的那双手,紧紧地蜷起。 第七十四章 你喜欢他 精致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四把八仙椅,桌上堆砌着牌九和筛子。一把罗汉床摆在房间的右边,秦风一动不动的伫立在罗汉床前,负手望着陆暄暄。 门窗始终紧闭,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陆暄暄望着面容冷峻的秦风,自相识以来,她未见他这般沉默过,一种隐隐的担忧在心中悄然丛生。 不怕,先摸摸他的底:“我爹失踪了。” “在我这。”秦风开了口,又忽而停顿住,唇角溢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他们三个,都在我这。” “!!”最担心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来时的路上她已准备了说辞:她和姐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被陆大山拐卖,姐姐惨遭陆大山杀害,自己惨遭陆大山毒手导致失忆,陆大山谋财害命,将她卖去了秦家。 如果她装得像样,自己在秦风的心里还是那只纯洁无辜的小白兔。 陆暄暄定定神,不慌不忙迎着他走来,才欲开口,见得秦风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她没躲闪,不知他是何意。发髻微微一松,秦风已经将她头上的珍珠发簪取下,指尖落在光洁圆润的珍珠之上,他的嘴唇微动,恍惚问她:“为何喜欢珍珠?”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打乱了陆暄暄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她狐疑:“珍珠?我没说我喜欢珍珠啊?” 秦风笑了,语气淡淡:“那日买了那么多珠花,却只挑着珍珠常戴,这还不是喜欢?” 陆暄暄莫名其妙:“我随便选的一支啊......” “呵呵,随便选的。”他冷笑,随手将手里的珍珠簪落在了罗汉床的小桌上,声音清脆短促。 房间里又深陷寂然,宛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对峙。 陆暄暄隐约觉得秦风始终在隐忍着什么,她素来知他性子急躁,可从未见他这一面,她细细望定他的眉梢眼底,他的眼角处徒留一抹桃花染过似的红晕,竟有几分落寞的神态。 她不知道他到底盘问出了什么,此时此刻,唯有等着他来发问。 秦风只是短暂的说了这两句话,再没发问的意思了,他的目光稍纵即逝的望了一眼陆暄暄,最终落在窗棂前,毫无神采的双目渐渐沉下,薄唇轻轻的颤抖一瞬:“陆暄暄,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陆暄暄的心也跟着颤抖。这种失望到极致的语气,几乎让陆暄暄无所遁形,与其对峙的心念刹那之间土崩瓦解,一时唯有心神不定,她慌乱丛生:“秦大哥,请你听我解释啊......”小說中文網 夕阳染红了天边,光芒射出最后的余威,穿过层叠云雾,顺着窗棂的缝隙落在他轮廓澄明的眉眼之间,他立在窗前,迷茫的问她:“你喜欢他么?” “??” 陆暄暄单挑右眉,颧骨微微向上挤:“啊?什么?” 秦风:“你喜欢他么?” 他重复。 陆暄暄探出脑袋:“你说谁?” “薛宗晏。” “薛宗晏是哪位?”陆暄暄感觉头皮有点麻。 秦风的手自始至终负在背后,他隐忍,克制,却无力自控脑海里纷杂错乱的心念,他为她当牛做马心甘情愿,不惜放下身段去做腌臜卑贱的活计,他甚至与她同床共枕而舍不得轻浮了她,他以为她只是害怕,却不曾想,她是源于不爱。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秦风而言,无异于是一种羞辱。千言万语卡在他的喉咙,他咬牙忍着,倘若他听到她说一句喜欢,他立时立刻放她自由,任他们离开。 可她不承认,她装傻。 他如此待她,换不回她一句肺腑之言。 尽管他早已怒不可遏,可此刻仍不舍对她露出半分凶狠。 秦风反复想着她洗澡时哼唱着薛宗晏给她写的歌谣,总喜欢戴着那珍珠发簪,既那么喜欢,为何不逃,宁愿苟且? 舍不得什么? 银子?是了,大概是银子,她一向最爱钱财。看来自己在她心里大概当真与二牛不相上下。 秦风终忍不住,反复喃喃道:“珍珠......二牛......呵呵.....”他停顿住,满面戾气,仰头狂笑两声,自牙缝迸出:“好,陆暄暄!你既不承认,那你别后悔!” 他说完了话,一把锢住了陆暄暄的手腕,带她夺门而出,猛地踹开柴房,柴房里一道黑漆漆的暗门并没有关,秦风带着陆暄暄一路朝着暗门之中长驱直入,潮湿的浊气扑面而来,陆暄暄由着秦风拉扯着一路下长阶,危机当头,她竟毫无畏惧,只在心里冷静的思考: 什么情况?他喊自己陆暄暄?那就说明陆大山还没有招?但是薛宗晏是谁?什么喜欢珍珠?村子里倒是有个叫珍珠的小女孩,怎么这里头还有珍珠和二牛的事情? 秦风带着陆暄暄来在地窖,映入陆暄暄眼帘是三张无辜的脸,他们各自被堵住了嘴,绑在泡菜坛前,深陷在幽暗的环境里。这三个人目光出奇的一致,均向她投来求救的神情,陆暄暄的目光环视柳季榕,陆大山,最终落在伤势最终的小华佗的脸上———— 她终于意识到薛宗晏是哪位了。 她心下一动,下意识看向身畔怒不可遏的秦风,方才后知后觉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概他也认为那用药材堆砌起来的歌谣是源于小华佗的手笔。 想到这里,陆暄暄心中立时一阵酥麻,竟不合时宜有些想笑。她彻底放松了,转头去看陆大山,横眉冷对,陆大山霎时不动声色的摇头。 陆大山当然没有招,他拐卖了陆暄暄,后又逼良为娼未遂,这两个罪过只一个就够他陆大山压往菜市口砍脑袋了,于陆大山来讲,两头都是死。 不明不白的死在地窖里与光明正大的死在菜市口削头。 说真的,他宁愿选择第一条死法。 起码不会被一路押往菜市口让债主仍菜叶子。 而且陆大山自觉在秦风手里死挺到底也不一定没有生机,这不生机就来了么。 陆大山紧盯着陆暄暄,呜呜地求救。 小华佗自不用说,他此刻和陆大山被捆绑在一起,显然是不会把醉心扯进这场浑水之中的。 陆暄暄余光瞥见一束寒光,转头看过去,心里霎时抽紧了,秦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出一把长刀,沉声道:“你既不承认,那我把他阉了,你可别后悔!” 第七十五章 阉了 秦风早就想这么干了!确切地说,他此刻恨不得摧毁山河万物。 泡菜坛子前绑着的三人并不晓得秦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们霎时默契地绝望哀嚎。 宛若青葱似的手轻轻摁住了刀柄,陆暄暄斜斜看他,丝毫不惧,执起他握成拳头的左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心口。心口处的衣衫耸出一道曲若勾月的痕迹,那是他送的狼牙吊坠,她扬眉,轻声道: “我可不喜欢珍珠,我最喜欢的是这个。满山珍珠,不换这一枚狼牙吊坠。” 满山珍珠,不换这一枚狼牙吊坠。 多么动人的情话,秦风听进耳朵里此刻却只想冷笑。 他望定陆暄暄:“我把薛宗晏带来此处,他三缄其口,一句都不问我为何将他绑来,这你又怎么解释?” 陆暄暄扬起眉,语调无辜:“他黑我银子,我治个小小的头风,他黑我五十两银呢。”陆暄暄转过头去,递了小华佗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光明正大欺他秦风眼瞎。 秦风讽刺的反问:“明知他黑你钱财,你却还去?” 陆暄暄笑意盎然,踮起脚,凑到秦风耳畔声若蚊蝇:“我这不是心里着急么,总教你给我摁着头,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平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停顿住,语调温存:“你近来都瘦了。” 那一腔愤恨,又在这柔情似水的话语中渐渐褪下,出乎意料,她竟一反常态主动示好,为了谁?总不是为了他秦风。秦风清醒回神,紧了紧右手里的刀柄,沉声道:“你不必曲意逢迎,我把他阉了,到要看你说不说实话。” 柳季榕和陆大山默契地松了口气,小华佗翻着白眼,紧锁双腿。 秦风越是生气,陆暄暄却越是在心中萌生出欢愉,像是望着一缸汹涌澎湃的醋坛,她恃爱无恐,悠悠晃了晃他铮铮的腕子,盈盈一笑:“你还浑说,根本没这么回事,我只是念他可怜罢了。” 陆暄暄的似水温柔化作遮天蔽日般的云涌浪潮,那一番醋缸被这浪潮紧紧裹住,奈何不得,他试图抵抗,抽回拳头负于身后,斜斜看她:“可怜?” 陆暄暄竖起两只手遮在了嘴边栖在他耳廓边轻声道:“是可怜,他是被大户人家轰走的,你知道吗,他的心上人在青楼呐,那小姑娘和我一般年纪,当年是他府里的小丫鬟......” 陆暄暄声情并茂给秦风讲起了小华佗和醉心的故事,只不过,她避开了醉心的出身,着重强调了一下二人大难临头情比金坚的气节。故事讲完,她站定,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静静的望着他英挺的侧颜:“我说的句句是真,我嫁来秦家,你如何待我,我自心中有数,怎么可能与不相干的男人纠葛?” 她用的是“嫁”。 秦风默然着。 陆暄暄:“若不信我,现在就派人去查,那青楼里是否有一个女人名叫醉心。那小华佗是不是每日都在醉心的房间去宿着。我不怕你查,我光明磊落。”她顿了顿,想起了醉心,压下了眼中艳羡的目光,轻声道:“这世上的人,海誓山盟风花雪月容易。同甘共苦至死不渝难得,我不过是被他们的一往情深打动了而已。” 壁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在他宛若琥珀的瞳仁里,她望他一阵,脑海里蓦然之间冒出一个诡异的问题,于是,她鼓足勇气,定定问他:“若换做你,你也会舍弃富贵荣华,追逐出来么?” 秦风如如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的目光黯然一阵。 “若换做你.....我会。”他轻声的回答。 那满缸的醋意,最终被波光淋漓的大海悄无声息的淹没。 刹那间,陆暄暄的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颤,她温柔的凑近了他些许,将他右手之中的刀子试图取走:“你别总是动气,遇到事情总要问一问我,哪有这样不由分说就要杀要剐的。”她敛神,皱眉:“到底还是跟着黑水没有学了好。以后这么发展下去,你可就成了村霸了。”她垂眸,红着脸悄声道:“我可不喜欢村霸。” 秦风昂头挺胸,答得挺有气势:“你喜不喜欢关我何事?” 一股暧昧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幽幽浮荡。他俩当着泡菜坛子面前的三人堂而皇之的打情骂俏,丝毫不顾别人死活。 柳季榕最先忍受不住,绝望哀鸣一声:“一刀给我个痛快吧!” 由于他此刻嘴巴被堵着,根本没有人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陆暄暄回过神来,对秦风道:“放了他们呀,闹成这样怎么收场?他三个人都是无辜的,尤其柳季榕,是我主动让他男扮女装的,他是唐嫂子的侄子,这怎么对唐嫂子交代呀。” “无辜?”秦风看向他们三个人,蓦然笑了,刀锋直指柳季榕:“这个不阴不阳的,男扮女装。”他差点儿让他陪她入睡,他舍不得对陆暄暄发狠,对着柳季榕一脸戾气:“他是皇帝老子的侄子我也不管!” 陆暄暄:“是我提出来的呀,你要凶就凶我,别吓唬他了。” 陆暄暄急了,绕了半天,见得秦风毫无放人之意,她愈发激动起来,沉声道:“你别又招我哭鼻子。” 秦风微微拢眉,他就怕她来这个。于是,他终于妥协:“放了不可能。”他把刀子仍在地上,苍朗朗的一声响,转头对外道:“来人,把他们三个人带回我家,塞进耳房,好好看住了,等我晚上回家再说吧。” 陆暄暄凝眉。心中萌生一阵不好的预感。外面进来了三个男人,将他们三人松绑押走。 这三个人此刻哭的心都有,被迫目睹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情骂俏,到最后也没把他们放了。秦风目光缓和,对陆暄暄道:“你跟着他们一起回去,晚上等我回家再说。” 秦风仍不放人,使得陆暄暄心里不安,她也着急秦风到底问了他们三个什么,她点点头,道:“那你早点回家,我等你。” “嗯。” 陆暄暄朝着长阶上去了。暗门关上,壁上的烛火扑簌抖动。 片刻之后,自暗门里,走出来了秦泰。 他毫无防备的笑,一路朝着长阶下来,对秦风打趣道:“大哥,就说你多心了。” 秦风一丝一毫笑不出来。 他如雕塑般站定,目光沉沉:“没说实话。” “谁?” 秦风:“除了柳季榕之外的所有人。”他顿住,眼中竟然掠过一重仓皇,漠然地闭上眼,片刻之后掀开眼帘,眸光沉如深渊:“包括她。” 秦泰渐渐严肃的望着秦风。 秦风终于将负身后的拳头松懈了些许,指尖摩挲着一块乳白色的玉佩,玉佩之上刻着篆书“山”字,冷声道:“去查,陆大山秋收之后有没有当过这块相同的玉佩。” 第七十六章 还不动手 秦家屋里院外不见人影,秦力不知去了哪里,窄小的耳房里却是拥挤。 陆大山,柳季榕,小华佗三个人手脚被反绑着,陆暄暄蹲在他们对面,目露凶光。 冷冽的眼神最先落在陆大山面前,她将他嘴上堵着的白布取下,轻声问他:“秦风都问你什么了?” 陆大山下巴发酸,嘴上还维持着半张,愣怔一阵,才低声道:“他把我绑来,然后问我在你八岁那年把你卖去了哪里。” 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 秦风查她。 陆大山:“我说我不知道,当时想把你卖去青楼的,然后路过了一户人家,便把你买走了。我说后来你犯了错,被人家送回来了,我赔了钱,这才了的事。” 陆暄暄点头,沉声道:“等他晚上回来,若再问你,一定往死里咬住了这件事。” 陆大山猛点头:“明白,明白,闺女,你放心,我肯定不说别的。” 小华佗皱着眉,满腹狐疑。 陆暄暄对视上小华佗狐疑的眼神,讪讪一笑,暗示道:“醉心跪下来求我,我答应了她保守秘密。” 小华佗如梦初醒。 陆暄暄转头望着陆大山右边颧骨处耸起的淤青:“他为何拷打你?” 陆大山瞪了小华佗一眼,沉声道:“在这之前秦风都没有拷打我,这小子被带来之后,我就被带出去了,我不知道这小子说了什么对你不利的话,反正这小子来了之后,秦风才动手的。”陆大山眼神纷乱,看向陆暄暄:“这小子来了以后,你男人给我看了一块玉佩,问我认不认得,我哪认得啊,我根本没见过那玉佩。” 陆暄暄把小华佗嘴上的布扯下:“他问了你什么?” 小华佗沉声道:“一开始什么都没问,上来就把我珍珠薅走了,后来他让人把我吊起来,质问我既钟情于她,为何不带她走?我以为他说的是醉心,我说我没钱。然后他便问我,你没钱,所以指使她来骗我的钱?我说我没指使她骗你钱啊,总之我俩鸡同鸭讲好一阵,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你。”小华佗停顿住,低声道:“我说你是来找我治病的,全误会了。他问我治的是什么病。” 小华佗停顿住,绝望的望着陆暄暄。 陆暄暄追问:“你怎么说的?” 小华佗:“我说只是脾胃虚热的小毛病。” 陆暄暄吃惊的望着小华佗:“你为何不告诉他我有头风?” “你头风加重是因为淤血导致。”他顿住,沉声道:“我怕.....醉心....会牵扯进来。” 陆大山看向小华佗:“醉心是谁?” “跟你没关系,少打听。”陆暄暄沉声道。 陆暄暄心中分析:在秦风听起来,小华佗仅仅告诉他自己是脾胃虚热的小毛病,可脾胃虚热摁脑袋干什么?所以这根本不足以让秦风相信,或许秦风在心里产生了两种猜测,第一,他认为自己和小华佗有私情在。第二,他怀疑她的身份。 那玉佩是什么她不知道,可她能确信一点,秦风是不信任她的。 柳季榕到现在嘴上的布也没被取下来,秦风绑他纯粹为了解气,这里头他最无辜,他极力摆头,示意陆暄暄把他放了。 陆暄暄将三个人逐一松绑,强撑起最后的精力告诉他们:“你们大概知道,秦大哥和黑水如今在一起,出去若是乱说......” 三个人异口同声承诺守口如瓶。 三个人七嘴八舌的问她这事该怎么办,陆暄暄就坐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冰凉的地上坐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耳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夜深,她也没点灯,听得屋外有脚步声响,她晃晃站起身来,立在门框旁。 推开房门,秦风朝着院中走来,见她开门,他站定,声音淡淡的:“你把他们放了?” 陆暄暄没有回答秦风的问题,反问他:“你不信任我?” 这一句话说完,她抿住了唇,双目泛红,在星月之下遥遥望着院中的秦风。 她迈过门槛,朝着秦风走来,露出一丝苦笑:“你怀疑我?什么玉佩?给我瞧瞧?” 秦风盯着陆暄暄的身影,负着双手,沉默无言。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玉佩,可我也能猜得出来,你必然把我当成与那刺客是一伙人了,对吧?”她难以遏制自己的激动:“凭什么这么冤枉我?” 秦风:“我误会了你和薛宗晏,我委屈了你,你却不仅不怒,反而主动向我示好。你分明还是有所隐瞒的。” “主动示好?呵呵.....那在你眼中看来,竟是主动示好么?”陆暄暄眼睛红了:“自我嫁来秦家,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平日里我尽心照料你们的饮食起居,你给我的钱我都留着,我想着,咱们攒够了银子,开一家裘衣铺子,以后有了更多的银子,就算老二的事被查出来,咱们也能有钱疏通。我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你们打算,可我没想到自开始你便就不信我的,你盘问我的父亲,在我八岁那年把我卖去了哪里,你查我,甚至给我的父亲去看玉佩......”陆暄暄停顿住,自嘲一笑:“我会错了你的意,我以为你绑了他们是源于醋意,却没想到你始终不信任我。” 陆暄暄终于难遏制心中怒火,她索性挑明了:“好啊,秦风,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便就告诉你,我的确不是陆暄暄。” 秦风眼眸微微一颤。 陆暄暄昂起脸,目光萧索:“你听好了,我为了争夺家产,把我亲姐姐错手杀了!我隐姓埋名,冒名顶替陆暄暄,做了陆大山的女儿!秦风!我不怕你去官府揭发,因为你的底子也不干净。知道我为什么瞒着不说么?就因为我在乎你!就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软绵绵的小白兔!” 她话至此处竟然笑了,抬手指着秦风:“可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告诉你这些也无所谓,秦风,我看错了你,也信错了你,算我从前瞎了眼!”她说完了话,迈步离开,与秦风擦肩而过。 她昂头挺胸,走得潇潇洒洒。 秦风就站在那,一个字也没说,一双眼眸明暗交杂,谁也不知他在心中想些什么。 半晌,秦力自屋后绕了出来,拧着眉,望着秦风:“我就说那丫头怎么可能是刺客。她和那三个人根本没说旁的,听到最后,丫头还恐吓他们,说你如今与黑水在一起,你绑了他们的事,让他们不要乱说。若要真是美人计,丫头想下手早就有机会了,怎么会等这么久呢?” 陆暄暄这边一路擦着眼泪朝着陆家走。 王八蛋,不信任她,天天给他们当牛做马,到头来还冤枉她,她越想越生气,一路朝着陆家暴走。夜里起了风,吹得她满心凌乱,乌月下,一棵苍翠的梧桐树上蛰伏着一个男人。男人左右四顾,自树上悄无声息的落下,在陆暄暄背后蓦地唤她:“你怎么还不动手?美人计也该有个限度了吧!为了找你山里乱成一团!你等着回去挨办罢!” 一句话说完,犹如一道霹雳在陆暄暄头顶炸开,她僵立在原地,犹如老僧入定。 第七十七章 死了吧 陆暄暄回过头去看着那一身夜行衣的男人。 第一个刺客出现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不是陆大山的亲闺女。只当对方胡言乱语。 这位刺客出现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陆大山的亲闺女。 造化总是这么弄人,她上一刻才与秦风声嘶力竭质问秦风凭什么不相信她。这一刻,无情的现实冰冷的告诉她两件事: 第一,人家秦风确实没误会她,不冤枉。 第二,陆大山那个老梆子没说实话,王八蛋。 她倒是冷静,对着眼前的黑衣人挤出个笑脸来,决意试探:“先给我看看你的玉佩行吗?” “你自己的呢?”黑衣人问她。 “......”陆暄暄僵滞一阵,嘿嘿笑了,笑得又麻又木,她此刻终于确定了自己和刺客是一伙的了。 笑了两声已笑不出来,顿觉如鲠在喉,喉头艰涩。 那黑衣人见她笑吟吟的,走上前来又问:“我问你的玉佩呢?!” “丢了吧。”嗯,或许是在秦风手里了。 黑衣人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能丢了?!你私自偷跑已是重罪,竟还把玉弄丢了?!上面派了老六和我一道寻你,只是老六上个月去了长街便就没了踪影!我们一路翻山越岭地打探才找到你竟在此处,见过老六吗?他在哪?!” 在地狱。 黑衣人见得陆暄暄面白如纸,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讪讪一笑,道:“不过他们都误会了,看来你不是偷跑,我适才见到了他。”Www.XSZWω8.ΝΕt 陆暄暄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比起这个,她得先弄清楚自己是谁,她绝望的望着黑衣人:“我......我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一怔。 陆暄暄:“我失忆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是谁?你指的他是谁?是秦家老二吗?” “什么!”黑衣人愕然,沉声道:“你失忆了?” 陆暄暄点头:“对。” 黑衣人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先带我去找他!” “不是,你别着急,你有没有落脚的客栈,咱们先找个地方叙话行吗,我得弄清楚呀!” 那只手一把锢住了陆暄暄的腕子,拽得她一个趔趄,她整个身子往后坠,一股莫名的恐惧压上心头:“你别扯我,你先告诉我呀!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客栈呀!” 黑衣人失去耐心,恶狠狠地瞪着陆暄暄:“原来你失忆了?我还当你对他使了美人计,原来你失忆了?你就是偷跑出来的没有错!告诉你,你惹了大祸!你等死吧你!” 陆暄暄对视上对方那双恶毒的眼神,她本能地厌恶至极,可没办法,只有对方知道她的身份,她决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走呀!你别扯我了!” 两个人拉扯之间,一声“大嫂————”划破长夜。 陆暄暄慌乱之下回头看去,赫然见得一柄箭羽划破夜空,黑衣人霍然回首,长箭直冲他眉心刺来。 “呲”地一声脆响,黑衣人眉心中箭,幡然倒地。 血花飞溅到陆暄暄的右眼角,她虚着眼睛,依稀望见秦泰自远方的山坡朝着她奔跑而来:“大嫂!别怕!” 陆暄暄死盯着秦泰手里的长弓去看。 秦泰朝着她走来:“大嫂,你没事吧?” 陆暄暄微微张着嘴,摇头。 秦泰最先查验了一下地上的死尸,弯身去搜身,在那刺客的胸口处搜出了一块玉佩,塞进腰间,又直起身来宽慰着陆暄暄:“大嫂,你自己怎么深夜出来,很不安全,先跟我回家。” 秦泰说了什么,陆暄暄根本没听见,她只觉得眼尾处有些凉凉的,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晕开了脸上的血痕。 “大嫂?”秦泰望着陆暄暄:“你别害怕。” 陆暄暄怕倒是不怕,就是此刻脑袋有点乱。她抬起眼,望着秦泰:“这刺客是哪里的人?” “仇家。” 说了等于没说,他们不愿多提,陆暄暄怕秦泰起疑心,亦不敢追问下去,秦泰将刺客扛起:“走吧,先回家。我哥误会你了,你别多想,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仇家太多。那些仇家都是王八蛋,一门心思想把我们赶尽杀绝。”秦泰吸吸鼻子,笑了:“不过也挺奇怪的,也不怪我哥多心,按道理说,刺客没道理追来这里的啊,追来也无所谓,没什么好怕的,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一个接着一个的来送死.......” 秦泰扛着刺客的尸体,自己叨叨着走,走了老远了,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一回头,陆暄暄还站在原地:“大嫂,回家啊。” 陆暄暄看上去恍恍惚惚:“我......我就不回家了,那什么......我去娘家凑合一宿。” 秦泰只以为她吓到了:“大嫂,都说了别害怕,我身手很好!快回咱家。” 两个人僵持片刻,陆暄暄怕打草惊蛇,只好跟着秦泰的身后回去了。 她走得时候怒气冲天昂首阔步,用最自信的语气光明正大的挑明了告诉了秦风自己不是陆暄暄,此刻犹如被现实痛击了一巴掌。 她好后悔,提那个干什么呐?! 陆暄暄和秦泰回到了院里,她看到了自己和秦风的房间点着烛火,秦风的身影在窗前伫立着,从这个角度去看,她大概猜出他站在衣柜前,像是发呆似的,一动不动。 “嘭”地一声,秦泰把肩上刺客的尸体扔到了地上:“我进去找大哥!” 院子里独留陆暄暄和一具尸体面面相觑。刺客睁着眼睛,陆暄暄总觉得他在看自己,她垂眸,心里暗道: 【都跟你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了,非不听话,还诅咒我,死了吧。】 她不动声色的挪开几寸,生无可恋的看了一眼屋子。 秦泰:“大哥!嫂子遇到了刺客!她吓坏了!” “什么?”秦风的声音夹杂了一抹罕见的慌乱,脚步声纷杂,他迈出追了出来,立在门外蓦地一顿。 秦泰去叫秦力出来帮他去埋尸首,走到秦风身边时,甚至还贴心的低声告诉秦风:“我去查了,陆大山根本没典当过玉佩,回来的路上就见到了那刺客拉扯着嫂子要伤她,多半是威胁嫂子供出咱们在哪,幸好我赶到的及时,嫂子脸上溅了血,脸都哭花了。” 秦泰和秦力出去掩埋尸体。院里徒留遥遥相望的秦风与陆暄暄。 第七十八章 好聚好散 夜色悄然寂静,一双修长的手浸入盆中温暖的水里,秦风轻轻的将雪白的帕子投洗,拧干,递给了陆暄暄。 陆暄暄脸上染着斑斑血痕,发髻稍有凌乱,她恍惚的接过,脑海里纷杂不安,垂着眼盯着手里的帕子发呆,她的眼前有一幅完整的画面: 黑衣人平坦的额头插着一支锋利的箭,合不上的眼里,露出的神情皆是恐惧。 陆暄暄认为,自己如果稍有差池,下场极有可能与那黑衣人无异。她面如死灰,回过几分神来,乌黑的瞳仁稍稍移动,偷瞥了一眼伫立在自己面前的秦风。见得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目光交融,陆暄暄脊背生寒。 秦风轻轻的抽出了她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温暖的帕子轻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心里一紧,别过了头。 他的手就停顿在那,压下眼中的落寞,将帕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擦擦脸。”他说。 陆暄暄哪有心情擦脸,僵坐在炕沿边,不经意一瞥,见得衣柜的门是开着的,看向身畔,这才见得桌上铺着一方包袱皮,里面放着他平日给她买的珠花首饰。另一个已经打好的包袱里装着她的衣裳。 他明显在给她打包袱。什么意思呢?他查了多少?是不是已经认定自己是刺客同党了,有没有可能刨土挖坑,连人带包袱一起丢进坑里去。想到这里,心里愈加乱,她决意探探对方深浅。 陆暄暄这辈子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过谁:“秦大哥......” 秦风眉心轻轻一皱,安抚她:“别怕,没事了。” 陆暄暄一愣:“?” 秦风:“你听我解释。” 陆暄暄:“??” 他听不见陆暄暄的回复,心里愈加急切,压上心头一股烦躁,他坐在陆暄暄身畔,静默一阵,组织好了陈词,才谨慎开口: “你初来之时,我确实不信任你,也曾去打听过你,听说了你在八岁那年被陆大山卖去了给人做丫鬟。后来相处久了,这件事,你从没和我提过,你给人当丫鬟又被发落回来,当中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事的,我想,那大概是你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便就从没问过了。我绑走陆大山并非为了查你,我盘问他也只是想弄清楚在你八岁那年他把你卖去何处,我想知道,谁欺负了你。” 陆暄暄不说话,竖着耳朵仔仔细细的听。 可秦风就坐在她身畔,再没说别的了,屋子里静下,她手心忍不住打颤,冷场了,总得说点什么话吧,总得解释点什么吧,自己不是陆暄暄那是谁呀?来自哪?为什么当了陆大山的闺女?这些总得说清楚,好打消了对方的疑惑吧! “我看出了你有隐情,当时的确想过你和刺客可能是一伙的,可我没想到你不能言说的隐情竟是错手把你姐姐杀了,为了改头换面,才来此避难。”秦风顿了顿,陈恳的和她道歉:“我冤枉了你,是我的错,你别难过,也别心寒。” 也别和我生分。 这最后一句话压了上来,却说不出口。他秦风这辈子就没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和谁这样说过话,第一次,他很不适应,最后一句纠结来去,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陆暄暄圆不了的谎,万没想到秦风替她圆了,他甚至都没追问她是谁,还反过头来和她道歉。 陆暄暄挤出了一声笑,笑得极为客套:“嗐,秦大哥,没事,都过去了。” 秦风:“......” 陆暄暄:“那两个刺客,是什么来头?” 秦风:“仇家雇凶杀人。” 陆暄暄没问秦风你的仇家是谁,她从前不是没问过,可他不愿多说。陆暄暄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秦风,她想走,一时一刻也不应该在此地久留,她得弄清楚她到底是谁,她得去找陆大山去对峙。 秦风平日里跋扈的气势烟消云散,他一反常态,温声去问陆暄暄:“暄暄,有句话我得和你解释清楚,我从没说过我喜欢的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小白兔似的女孩。”他顿住,诚恳的看向她:“我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你心思单纯也好,处心积虑也罢,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说完了话,屋子里又静了,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无法知晓她此刻是什么反应。 陆暄暄脑袋恍惚,一门心思想着离开这里去查自己的身份,她哪有心思把秦风的表白听进心里。可她怎么说走的事儿呀,说得多了,她生怕秦风起疑。 秦风眸子掠过一重失落,喉头动了动,低声问她:“暄暄,不走了好不好?” “......不太好。”陆暄暄脱口而出。 三个字仿佛顷刻之间组成了一根棒子,迎头给了秦风一棒。 陆暄暄意思到自己说得太快,又挤出了个笑意解释:“秦大哥,其实我想了,咱俩可能不太合适,比如性格啊......对吧......方方面面的吧......” 然而这个解释起不到任何安抚的效果,如同棒子上嵌入了密密麻麻锋利的狼牙,迎头再次痛击了秦风一记狼牙棒。 他点头,站起身来,故作轻松似的笑:“也行,我也觉得咱们确实不合适。”他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柜子前,弯身收拾,根本不知道自己收拾了什么东西,甚至把他自己的丝绦和两双袜子稀里糊涂的抓起,一并放进了炕桌上的包袱皮里。 秦风额头耸起了一条青筋,脸上火辣辣的烧,也不知是气还是恼,是失落还是心碎,可他强压着,生怕自己着了痕迹,匆匆打了个包袱结,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和陆暄暄说:“东西给你收拾好了,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我送你走。” 尽管秦风此刻遭受到了沉痛的打击,仍无法自控地在心里暗自祈祷她说出回去陆大山的家里。 陆暄暄自然也别无他选:“我只能去陆大山那,他人品是差了点,可好在只认钱,不会伤害我,你把他绑了,也算是吓唬了他一场,他估计也不敢再把我卖了。” 四野空旷,不知哪棵树上落了一只猫头鹰,呜呜地叫着。 已经是后半夜了,秦风和陆暄暄一前一后的走。 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走在前面的是陆暄暄,走在她身后的却是秦风。 他右手把包袱挂在肩膀上,脸上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人知道他心里碎成了冰碴。 陆暄暄几次回头看他,她放慢了脚步,回首望着秦风讪讪一笑:“秦大哥,你是个好人,会找到......” “陆暄暄,我不是什么好人。”他歪头,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幽幽凝视着她:“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陆暄暄唇角一抽,弱弱地开口:“秦大哥,别这样说话,咱们好聚好散行吗?” “可以。”秦风倒是好说话,倏然敛了一脸凶相。 她依旧走在前头,步履匆匆,仿佛生怕在这里多待一时一刻。 秦风望着那条身影,心头怒意渐渐消散,徒留满心空旷。 第七十九章 活冤家 第二日的秦家过得鸡飞狗跳。 秦力:“老二!暄暄把盐罐子放在哪了!?” 秦泰:“爹!我大嫂把我那件灰袍子放哪里去了?” 秦力:“老二!知道暄暄把皂角收到哪里去了吗!?” 秦泰:“哥!我大嫂新给我做的那双鞋放哪里去了?” 大嫂,暄暄,她的名字充斥了秦风耳朵里一整天。 他昨夜游魂一样的回来,回来之后便就满面戾气地靠在炕上的樟木箱子前,他交叠着两条修长的腿,就这么枯坐了一天,秦力和秦泰根本没挑帘去看过秦风,不看都隐隐感觉那屋子里隐隐往外头散发着戾气。秦风听了一天秦力和秦泰找东找西的声音,可他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找得到,因为陆暄暄知道他的眼神不好使,就算桌子上多了一盏小茶壶,她都会拎着他的袖角让他先摸一摸。 他没去裘衣坊,本和黑水约定的小聚也爽了约。 他想给她富足的生活,才会跑去裘衣坊做最卑贱的差事,才会接近黑水,和那种他从前不放在眼里过的小喽啰打成一片。 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她走了,统统失去了意义。 他满脸戾气的思考着陆暄暄的话。 方方面面不合适。 是哪些方面了?! 他舍不得碰她,一门心思想对她好,甚至以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都舍不得吼她,最后还是换回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句方方面面不合适。 不过,小没良心的这会儿在陆家过得倒是平静。 她收拾着自己的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了两条丝绦,又拎出了两双袜子,最后,又在另一个包袱里看到了秦风从前给她的银子,甚至还多了不少的银票。 给她丝绦和他的袜子是什么意思她不太理解,可给她银子傍身她是明白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比起感动,她总得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角落里被绑在炕柱边的陆大山眼睛都直了:“闺女,你放了我行吗?我真的没撒谎。我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你爹吧,我这么大岁数了,天天被你们两口子绑来绑去的,我真的快不行了!”陆大山眼眶酸涩,浑身发抖:“我憋不住了!一天一宿了,我想撒尿!” “憋不住就尿呗。”陆暄暄垂眸整理着自己的包袱:“你什么时候说实话,我什么时候放了你,你不说,就继续挺着吧。” 陆大山沉默。 陆暄暄昨夜没做别的事,绑了陆大山以后,脑海之中反反复复的想着那两个刺客说的话。 他们恶毒的眼神近乎一致,并且都认为她是跑走的,陆暄暄虽然回忆不起来他们的身份,可自己心里对他们的排斥骗不了人,她觉得自己大概应该是偷跑走的。 既然跑走了就该单独出现,那后院埋着的女人怎么回事?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陆大山终于挺不住了:“姑奶奶,我跟你说实话,我秋收那天是去山洞里躲债不假,我一个人蹲到了后半夜,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了傻二牛,二牛跟我说兔儿山上有两个神仙姐姐打架,我以为他说傻话,便就轰他,结果我发现二牛手里拿着一个荷包,我抢过来,问他是哪来的,他说是神仙姐姐散的,我把荷包抢走了,去兔儿山上看,见到了已经晕过去的你们两人,我把你们都带回了家,她没挨过,后半夜死了,你活了,就这么简单。” 陆暄暄压了过来:“就这么简单的事,你跟我扯什么我杀了我姐姐?!” 陆大山理直气壮:“我不这么说,你能把我当你爹孝敬吗?” “行,爹,我好好孝敬孝敬你。”陆暄暄抓起了秦风的袜子朝着陆大山嘴里塞进去了。 她拿着银子转头出去,打算出去找二牛,平日里二牛最常喜欢在一条小溪旁边挖鼻屎。不找他的时候,他常在那,今儿个想找他了,人没影了,事实总是不随人愿,陆暄暄无语拧了拧眉心,去藏花阁找小华佗扎针。她顺路买了一身男装换上,又买了一顶新的黑纱幂篱遮面。 华灯初上,她一身男装入青楼,如履平地,小华佗不出意外,正在醉心的房间里养伤。 小华佗看见陆暄暄进来,也不打招呼,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捂着脑门上枣大的包:“没这么容易了结,打听打听济南府薛家!你那猎户男人得罪了我,他死定了!等我好起来的,我绝不可能放过他!” 醉心偷偷推了推小华佗,小华佗少爷脾气上来了:“推我干什么?我活这么大,都是我打别人,生平头一次让人打了满头包,还是赤裸裸的冤枉!这事儿我越想越来气!他认识黑水怎么着?就是认识洪水我也不怕!” 陆暄暄拎着手里的包袱,也不接小华佗的茬:“我的失忆你若给我治好了,我帮你把醉心赎出青楼。” 小华佗“噌”地一下看向陆暄暄。 醉心怯生生的问她:“姑娘,五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的。” 小华佗笑道:“也就你信她!她男人是那山沟子里的穷猎户!若能拿出五百两,我他娘的当场把我靴子吃了!” 陆暄暄把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砸,挑开包袱皮,真金白银露了出来,小华佗踉跄起身和醉心围了上来,金银在烛光的照耀下绽放出迷人的光芒,小华佗连忙着手清点,单银票就有五百两了。wWW.xszWω㈧.йêt 没人想到一个小小的猎户家的娘子竟然有这么多的钱。 没人知道,这是秦风每天累死累活用血和汗换来的银子。 陆暄暄把包袱皮系上了,看着小华佗:“治好我,我替你赎了醉心。” 小华佗不提吃靴子的事儿了,瞬间精神抖擞,连脑门上的大包都冒着炯炯亮光:“朋友!请躺下,让薛某为你诊治!” 醉心忙不迭替陆暄暄铺装整理。 陆暄暄躺在了床上,小华佗坐在旁边替她诊脉,此刻正是青楼喧闹时,外面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当中夹杂着吟诗作对之声,也有男人放浪的笑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顺着门缝里溜进来,可室内的气氛严肃之中透着一抹神圣。 小华佗闭眼搭脉,忽又睁开,问她:“你和相公吵架了?” 陆暄暄横眼看他:“怎么?” 小华佗:“脉象有些沉细迟缓,若无根浮萍,朋友,要注意身体。” 小华佗一脸殷勤的表情望着陆暄暄。 陆暄暄转过眼,懒得搭理小华佗。 她遭此巨变,满心缠绕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这种心念早就盖过了她和秦风昨夜的分别。可她到底不是个小没良心的,怎不知秦风待她的情谊,与那两个刺客恶毒的眼神相比,秦家人望着她时的眉眼永远却是和善而关心的。 她一朝沦落成无根浮萍,心脉相连,脉象自然有体现。 “赶紧扎针放血吧。我得早点找回记忆。”她闭上眼,沉声道。 不过这一次的施针脑海清明的感觉却不似从前,小华佗开了个振奋精神的方子递给她:“拿去抓药吧,你思虑太重,泄你的精气神,这次针灸效果大概不如从前。” 陆暄暄看了小华佗一眼,接到手里。 她收拾好了包袱,给了小华佗五十两银子,戴上幂篱出门。 门外声音纷杂刺耳,她迈步出去,满楼花灯点缀楼内,一楼堂内正有女子表演水袖歌舞,彩带翩翩,陆暄暄无心欣赏,沉默的低头下楼,一楼上来两个男人,陆暄暄不经意抬头,望见了秦风和黑水。 真是活冤家。 第八十章 猴急的样子 陆暄暄头上戴着幂篱遮面,身上穿着男人的装束,秦风眼神不好使,此刻脸上还戴着对视线有影响的面罩,她认为对方无论如何对方是不会认出她来的。所以,她平静的侧身,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只是无法避免的在心里问自己,他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问题生根了根,迅速发芽生长,一路顺势而上便就就又想到秦风是不是从前也是来过的。尛說Φ紋網 她并不清楚,她是秦风的魂牵梦绕,虽然他的眼神不济,可虚影也都是不同的,秦风早就将陆暄暄那束朦胧的虚影铭记在心里了,哪怕她站在汹涌的人潮里,他也自信自己能第一眼找到她。 所以这一眼,他已经认出她来了。 可他没说话,目不斜视,擦着陆暄暄的身走过去,却在心里按奈不住的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秦风心里一动,莫不是来等他的? 要是那样就好,他能解释,一定会好好解释给她听,自己来这是为了什么,他站在陆暄暄的背后,玄身,动了动唇,还未开口,被别人抢了先机。 “走吧?我送你到门口,方子拿着了么?按方子上写的服药,我家少爷医术很厉害呢,你回去喝试试,少爷怕被别人抢了我的花牌,所以得在这陪着我,他走不开,你随时过来就成.....”醉心见得陆暄暄站着不动,在她身后轻声道。 合着人家是跑这找小华佗看病来的,根本与他无关。 秦风转身,站定,攥拳,嚷起来了:“姑娘都在哪了?!赶紧出来伺候爷!伺候好了爷!爷重重有赏!” 黑水仰头笑:“哎呀,弟弟,你头回来这,没经验,哥哥教你啊,不是这个规矩咱们得.......诶?弟弟,你跑什么?等会我,诶!不是那间房!” 陆暄暄回头,看着秦风一阵风似的踹了一间房门,房里传出男女仓皇的惊呼声,他也不出来。 陆暄暄一脸幽怨的转过脸: 看那个猴急的样子。 她下楼,朝着门外走了。 回家之后,陆暄暄给陆大山松了绑,让他下地活动一下。 陆大山揉脚踝,又揉揉手腕,下炕时还栽了个大跟头,陆暄暄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她也不怕陆大山跑了,他跑了正好给她腾地儿,否则她晚上就得搭着两张椅子睡在厅里。 陆大山能跑哪去呢,他肠子都快悔青了,弄回来个母夜叉,让她嫁了个恶罗刹,两口子天天跟他绑架玩儿。 夜深了,陆暄暄没法把银子存在票号里去,怕陆大山偷她的钱,所以她抱着包袱在厅里勉强凑合一宿,她不敢睡太沉,听得陆大山的呼噜声,她就闭会眼,眼睛一闭,秦风就入了她的梦。 她梦见他带着自己去打猎,梦见他走在前面,让她跟紧他,梦见他望着她笑吟吟的模样,轻声跟她说:“陆暄暄,你特别好。” 梦醒,一场空。 陆大山睡得很沉,银子包袱也还在,她摩挲着胸口的狼牙吊坠静静的出神。 旭日还未东升时,陆暄暄去了票号将银子存了,只留了一些散碎银两,她去了长街买了个炊饼,又漫无目的晃荡了一会儿,时辰尚早,她怕醉心和小华佗没有起身,可她也无法无处可去。 从前忙忙碌碌的,睁开眼睛就脚不沾地,她有好多事儿可以做呢,还有两个月就到春节了,她打算给秦家的爷三做新衣裳,她新布都买好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陆暄暄踢走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抬眼看了眼天色,天光渐渐大亮,她负着两只手,在藏花阁远处等着。 大门开了,陆暄暄抬头去看,看见黑水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扶着出来,陆暄暄心里一颤,缩至墙角后,趴头去瞧,一辆马车牵来,黑水被人扶着登上了马车。秦风也在此刻从青楼里出来了。 他看上去很清醒,一身乌黑利落的长衫,挺着脊背,右手还像以前一样,习惯性的揉着自己的脖子,跟着他身后走出来一个长相妩媚的女人,身着淡紫色的衣裳,肌肤雪白,明眸皓齿,一颦一动尽显风韵。 秦风一边懒散的揉着脖子,一边和那女子说着什么,女子凝视着秦风,不住点头。 女人看女人总是最准确的,陆暄暄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一定是很喜欢秦风的,那双妩媚的眼睛里蕴含着光芒,她丰满的唇也是向上扬着的,微微昂着头,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秦风的脸上。 他还是戴着面罩,也不施展半分欢颜,说完了话,便就登上了马车。 那女子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马车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她还伫立在原地切切的望着。 陆暄暄叹声气,什么也没说。 陆暄暄在小华佗这里诊治了三天,这三天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她每日来藏花阁的时辰总不固定,偶尔也会窥见上一次站在秦风身畔的女子,她隔着幂篱,放肆的打量她,她有着玲珑有致的身段,陆暄暄就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瞅,她翘起一个兰花指将丝绸帕子缠绕在指尖,陆暄暄躲在角落里,也翘一个兰花指瞅,僵硬的像是鸡爪子。 有时候陆暄暄会看见那姑娘送恩客出门,只是脸上的笑意与送走秦风那日发自内心的欢悦大不相同。 她不想再看那姑娘了,也没有了耐心,第四天的时候,又去问小华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记忆。 小华佗反反复复总是那一句病去如抽丝,这次见得陆暄暄问得多了,索性直白的告诉她:“朋友,我比你还着急,醉心沦落风尘,我恨不得今儿就把你治好结账,我自然是有办法下几记刚猛针法,让你明日就记起来,可如此一来,必毁伤你的身体。” 陆暄暄挺意外的:“没想到你还挺善良。” 小华佗得意的昂昂下巴:“那当然,医者仁心。” 醉心也在一旁笑吟吟的:“我家少爷从前心地是最善良的,无偿救过的穷苦百姓很多呢,就连折了翅膀的小鸟,他也会救治的。” 小华佗望着醉心笑:“我这辈子做得最明智的一件事,就是小时候把我的娘子救下。” 醉心脸一红,拧了小华佗一把,脚尖一转,走开了。 陆暄暄真的很绝望。 第八十一章 我给你赎身 数日的治疗下来,疗效看不出来,可醉心和小华佗之间的打情骂俏和你侬我侬她看了不少。 不羡慕是假话。 尤其是每当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很严肃的承诺给她:若换做你,我也会。 那个人如今也涉足青楼,但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叫水莲花的姑娘。 她去看过那个姑娘的花牌,装作漫不经心似的闲逛,挪到了她的闺房前,幽怨的望着那三个字发愣。 这日,天空有些阴沉。陆暄暄在溪水畔边足等了二牛一下午,竟还没等到,她只好转身朝着华佗堂去了。 来在华佗堂不远,陆暄暄忽见得远处人声吵嚷喧哗,她凝目看去,见得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她把幂篱戴好,朝着人群末端走过去,围观的人太多,陆暄暄垫着脚儿,透过缝隙去瞧,隐隐见得五个男人正把一个男人拖在地上打,那男人满身灰尘,抱着脑袋,脸朝着地面,陆暄暄透过稀疏的缝隙也瞧不真着。只听得里头有人尖利地咒骂道:“你他娘敢骂杨二爷?活腻了是不?”话音未落,一脚朝着地上男人的后脊踹,地上的男人痛苦的打了个滚,怀里的蛐蛐罐儿滚了出来,虫鸣清脆。又瞬间被一只大脚踩扁:“不自量力的小畜生!” 陆暄暄心里一沉,拨开人群往里挤了挤,这才瞧见地上躺着的果然是小华佗。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敢过去拦,陆暄暄把幂篱往下压了压,一撩衣摆,放声大喝:“光天化日之下竟当街行凶伤人么!?” 她因得夹在人群里喊出这话,说得颇有底气,几个凶神恶汉的男人住了手,寻声看来,哪知道周围看客不约而同往后倒退,硬生生把男扮女装的陆暄暄显出来了。 陆暄暄顿时没底气了。 对方指着她鼻子大声骂:“你他娘的少管闲事!” “好的。”陆暄暄和蔼的告诉他,并且退回了人群之中避风头。 藏花阁二楼的窗户开了,杨二一脸狞笑,怀中搂着瑟瑟发抖的醉心,杨二气焰嚣张,咳了声痰,噗地朝着小华佗的方向吐去,脸上的横肉得意得发颤:“臭小子,让你不自量力螳臂挡车,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醉心泪眼婆娑地嘶吼:“少爷!你快走!快走吧!” “醉心.......醉心......”小华佗捂着肚子,艰难的睁开眼帘看向二楼的窗户,视线与杨二怀中的醉心对视上,他浑身一颤,摸爬着试图起身,凄声唤道:“杨二!你敢碰他!” 可他伤得太重,支在地上挣扎了一阵,根本站不起身。 几个壮汉冷笑,转身朝着大门回去。 陆暄暄这才敢上前把小华佗扶起来,他踉跄两步,怒火攻心,又无力栽至地上。 周围人群走了过来,温声也劝着小华佗息事宁人,有个年纪略长的男人低声告诉小华佗:“你说你看上哪个姐儿不行,偏生跟那霸王争什么呐!?他如今风头正盛,我们都背后管他叫阴二,黑水如今都不行了,斗不过他。” 小华佗目光死死盯着二楼窗子,手背上的青筋毕现,死咬着嘴唇试图朝着藏花阁爬去。 二楼传来醉心声嘶力竭的哭声,陆暄暄垂眸看着小华佗往前爬,这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却到底还是勾起了她心中的怜悯之情。 陆暄暄最终朝着二楼上去,门外围着壮汉,老鸨子站在门外和壮汉赔笑,拉着几个姑娘要招待他们。更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女人,是水莲花。 与别人见惯不怪的眼神并不相同,水莲花目光流转,眉黛微蹙,往前走了两步,又犹豫站定,目光似有几分焦虑。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着几个壮汉,将他们带去了各自的房间里,陆暄暄趁机一把抓住了老鸨子的手:“醉心我赎了,你帮我去跟那杨二说。我多给你银子。” 老鸨子面露为难,压低声音:“爷,您这不是教我为难么,阴二我们哪里开罪得起呀,他说要哪个姑娘,你就是赎,也得等他先完事。” “嘶——”地一声,一声裂锦之声自门缝中传来,接踵而至是醉心几近绝望的哭声。 那声音刺到了陆暄暄的耳朵里,她忍无可忍,再次撩起衣摆一脚踹开了房门,映入眼帘是醉心衣不遮体满面惊恐的模样,杨二霍地回首,怒视陆暄暄:“你是哪个?敢踹我的门?”仦說Ф忟網 陆暄暄抱拳拱手,尊了一声:“杨二爷!” 杨二一愣,衣不遮体的醉心仓皇用被子裹住了身。 陆暄暄:“杨二爷,小弟平底山庄庄主倪大也是也,慕名杨二兄威名已久,特此前来一睹杨二爷雄风。” 这一句话说完,把杨二说楞了,庄主?什么庄?他没听清,可对方既然自称庄主,想必来头不小,杨二一时竟没发作。 陆暄暄:“杨二爷,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体贴入微?咱们男人来此都是找乐子的,不如让小弟给杨二爷引荐引荐这里的活色生香?小弟做东,今儿个愿与杨二爷交个朋友!”她顿住,笑着道:“顺便,聊聊一些生意场的事。” 陆暄暄话音未落,水莲花左手扶着门框竟接下了话茬儿:“爷,这倪庄主今日前来特地嘱咐我今儿个好生伺候着您,酒席都备好,您却非要这不识抬举的小蹄子。”水莲花媚眼一勾,尽态极妍,扭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朝着杨二走来,丹唇微翘,手臂柔软,蛇一样的缠在了杨二的肩膀:“今儿个,不如让水莲花好生伺候着爷,就不知道爷赏不赏这个脸了?” 脂粉的芬芳扑进杨二的鼻腔里,他骨头都酥了。 陆暄暄出乎意料望着水莲花。 杨二自上而下的扫了一眼戴着幂篱的陆暄暄:“倪庄主,想聊生意?” 陆暄暄颔首。 杨二顺势揽住水莲花:“走!聊去!” 陆暄暄:“杨二爷先请一步,小弟随后就到。” 房门掩上,陆暄暄迅速去了衣柜将醉心的衣裳拿出给她换上,醉心明显是吓傻了,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子,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眼。 陆暄暄沉声道:“快换上衣服,我给你赎身!和小华佗离开这!” 第八十二章 你以为你还能活 陆暄暄嘱咐了醉心收拾东西离开,没有最先找到老鸨子给她赎身,而是去了水莲花的房门前,室内不出意外传出了杨二放浪的笑声,陆暄暄硬着头皮拍门:“杨二爷,我来找您聊生意!” “过些日子再说!”杨二没好气儿的回了陆暄暄一句。 陆暄暄这才去找到了老鸨子赎醉心。 老鸨子是生意人,见此情景顺势敲了陆暄暄一笔,本来五百两就能赎人的数目,愣是坐地起价,涨到了八百两。 陆暄暄没工夫跟老鸨子议价,匆匆交了银票,趁着夜色带着小华佗和醉心离开了。 陆暄暄把所有的银子花光了,只剩下了一些散碎银两,三个人又怕杨二回过味来寻衅,一路朝着外面狂奔,直至跑到华佗堂,将门板掩上,三个人脊背贴着门板,筋疲力尽溜到了地上气喘吁吁,陆暄暄这才将头上的幂篱摘下。 她跑了一身香汗,用手里的幂篱扇着风。 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醉心跌跌撞撞抖着手将灯逐一点亮。 小华佗动了动,被醉心搀扶起来,二人相识一眼,又看向陆暄暄,默契地“噗通”跪下了,小华佗沉声道:“姑娘,你对薛宗晏有恩,今日我给你磕头了!” 陆暄暄吓了一跳,万没想到小华佗竟会跪她,她把他们两个扶起来:“别这样吧,我也不全是为你们,我这不是还得找你们治病么?那杨二不是好惹的,你得罪过他,他大概不会放过你们,这华佗堂久留不得,先收拾东西跟我去陆大山那住吧。” 小华佗犹豫了,他生怕陆大山认出醉心:“陆家我们没法去,陆大山万一认出醉心,把她卖了怎么办?” 陆暄暄告诉小华佗:“你纯属多心,陆大山眼里只认银子不认人,想必他早就忘了自己亲闺女长什么模样了。” 醉心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可小华佗不放心,醉心才出狼窝,焉能再入虎穴:“要不这样吧,这里头有两间房,一间是内房,一间是药库,我和醉心住在药库里,姑娘你住在内房吧。你和陆大山一起住其实也不安全,那种人,混蛋一个,逼急了眼他什么做不出来?若是给你碗里下药,把你卖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陆暄暄觉得也有道理。 三人围在一起计议良久,最终决定先在华佗堂屯粮扎营,华佗堂第二天溜到旁边的米铺屯了不少粮食,迅速掩门回来,将门窗紧闭,小华佗恨不得把门窗上了门板和钉子,屋子里的椅子全部用来挡门,他生怕杨二前来报复,当时醉心惨遭杨二凌辱,小华佗把生平所有能想到的恶毒之词统统招呼出去了,他抱了死决心,还和杨二动了手,他自己清楚,无论如何杨二是不能放过他的。Www.XSZWω8.ΝΕt 醉心怯生生道:“咱们不会以后都要这般度日了吧?” 陆暄暄:“不会。”她没给他们解释为什么,只是告诉她:“杨二猖狂不了多少时日了。” 那无缘无故帮她的水莲花,她稍稍一想便就知道,秦风自然和水莲花曾经交代过什么的,想必是秦风故意让水莲花接近杨二的。 陆暄暄斥巨资收获了两个心腹一样的人,小华佗和醉心无时无刻不忘陆暄暄是他们的大恩人,这不单体现在小华佗每日尽心医治陆暄暄的细节上,连醉心也事无巨细的照料着她。她早起伺候陆暄暄洗漱,为她梳发,夜里伺候陆暄暄沐浴。陆暄暄把两条腿往床榻上一搭,醉心就蹲下来,给她捏腿,陆暄暄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大户人家娇小姐的快乐。 不过陆暄暄到底不是使唤惯了丫头的小姐,有时候她稍稍欠欠身子,醉心就扭头看向她,一脸诚恳的问她:“你需要什么?” 陆暄暄难免会觉得受宠若惊。不免想到还是使唤柳季榕那懒货用着更顺手。让他干什么他虽抱怨,但也去干。不让他干的时候,他就找个凳子往那一靠,眼睛一闭呼呼睡着了,他舒坦,她也不觉得不自在。 第五天的时候外面仍然没有动静,杨二至今没来找小华佗麻烦的征兆,给陆暄暄用的药当中有一味用完了,三个人决定趁着夜黑风高结伴出去买药。 陆暄暄一身男子装束,头上戴着幂篱,小华佗和醉心两个人扯了两条长布包头,只露出眼睛来,这三位,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这么一走,实在不像好人,连更夫都拎着梆子躲他们老远。 事情起先很顺利,买到了药草之后付了银子之后,陆暄暄感觉他们被人跟上了。 她最先察觉出了不对,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的回头,果然见得一束身影朝着墙角壁进去。 再回过头来时,见得远处压来了三个男人。 陆暄暄心里一沉。 三人停驻了脚步,霍然回首,赫然见得身后也压上来了三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抱着一把长剑,笑呵呵的问小华佗:“得罪了杨二爷,你以为你还能活?” “跑!”陆暄暄拽住小华佗和醉心,朝着右边幽深的巷子跑进去了,这巷子的尽头便就是一处荒林,只要朝着林子里跑,必能甩掉身后穷凶极恶的男人。 却不料想巷子的尽头横出了一个魁梧男人的身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陆暄暄刹住脚步,见得那男人将长刀扛在肩头,望着他们三人笑:“想跑?” 三个人进退无路,小华佗沉声道:“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去见杨二。” “你想得倒是挺美。” 醉心把心一横,握紧了小华佗的手:“我们跟你们走,只是我们身边这位总是无辜的!我们不认识她。” “管你们无辜不无辜!先绑了他们去见二爷!小华佗,你他娘的敢骂我们二爷,你活不了!”男人喝道。 “是!”身后人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个人压来,手里拿着绳子,小华佗高呼救命,可这条巷子根本没有人居住,他见得有人给了醉心一巴掌,小华佗浑身一震,扑到那大汉身上,陆暄暄见得那大汉抬起了手里的剑,朝着小华佗背后挥去,她心下一凛,陆暄暄又扑了过去,张嘴朝着那大汉腕子就是一口。 “啊!” 不知哪个人推了陆暄暄一把,她踉跄两步,站稳脚跟,再抬头,见得那手挺长剑的男人朝着她压了过来:“小王八蛋!你敢咬我?” “我弄死你!”男人高举手中锋利的长剑,朝着陆暄暄迎头劈来。 “啪”地一声,陆暄暄扬起手臂,轻而易举的擒住了那大汉的腕子。 她眼眸微微一颤,抬眸之间,眼中划过一缕震惊,那一抹震惊稍纵即逝,迅速转为震怒。 第八十三章 杀疯了 很多年后当小华佗和醉心回忆起这一夜的画面时,他们只回忆起了一个杀疯了的女人。 那个女人手挺一把长刀,刀光在清霜的夜色之下闪闪烁烁,有血划出一抹弯曲的弧度,有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有绝望到极致的求饶,却又在瞬息之间戛然而止。 夜色沉寂,在这种近乎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甚至可以清晰得听见有黏稠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刀尖坠落在地的声音。 陆暄暄握着刀柄,笔直的伫立在原地,气定神闲,一动不动。 幽暗的巷子里隐隐透着血腥的气味。 有风扯动着黑纱幂篱飘摇动荡,她背对着小华佗,没人看得清楚她是什么表情。 小华佗和醉心早已瘫倒在地,陆暄暄将幂篱摘下,微微侧目,他们看到了她萧索而冷冽的眉眼,顿觉脊背生寒。 陆暄暄去问小华佗:“我怎么会功夫呢?” 小华佗:“还是......还是有效果的,恭喜女侠,贺喜女侠,重拾记忆就在眼前了!” 陆暄暄回首,默了片刻,指挥小华佗:“搜搜他们的身,看看有无银两。” 小华佗爬着过去的,伸出颤巍巍的手逐一去探,搜出了一些银袋子,他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昂头问陆暄暄:“女侠,然后呢?” 陆暄暄:“拖走,把血迹清理干净,林子深处有条河,凿开冰,给他们丢进冰窟窿里去。” 三人合力,忙了近乎一夜,但幸运的是这条巷子算是极为偏僻的,鲜少有人路过。 第二天,陆暄暄尤为沉默。 陆暄暄抱过最后一个希望,她觉得自己可能并非与那两个刺客是一伙的,因为她认为自己半点功夫没有,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刺客呢?可昨夜的变节,再次无情的告诉她,她是会功夫的。 又过了两天,却也是平静,小华佗和醉心在库房理药,陆暄暄把门板打开想观望一下杨二有没有再派人盯梢。 门板打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秦风就站在门口。 陆暄暄心里猝不及防的一颤,他的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脸上戴着面罩,唇微微张着,似乎有些意外。 四目相接,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陆暄暄惊讶的望着秦风:“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放下了手,说:“路过,来看看你。” 陆暄暄挤出了个笑,把秦风往里面让:“秦大哥,进来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呢?” 秦风没进去:“我也是今日才听说醉心前些日子被人赎走了,我想,可能是你。” “嗯,是我赎的。”陆暄暄不敢提及自己失忆的事:“我见他们实在可怜,便就出手相助了。” 秦风没说话,把负在身后握着的包袱递给陆暄暄,示意她接着。 陆暄暄:“这是.....”她接过来,隔着包袱皮就能摸得出来里头装着沉甸甸的银子,她自己身份不清不楚,生怕和秦风有什么牵连,赶紧往秦风怀里塞:“秦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呢,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包袱被生生塞回到了秦风的手里,他顿起了一股无名火,昂起头来:“呵呵,不能要我的银子,我看你从前也没少要。”秦风实在没忍住,盛气凌人的呛了陆暄暄一句,可呛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不是来吵架斗嘴的。 陆暄暄没还嘴。 秦风试着把话往回拉:“你住这习惯么?” “习惯啊,特别习惯,吃得好,睡得好,哈哈!”陆暄暄生怕秦风让她跟他回去。 这冠冕堂皇的话令秦风再次惨遭羞辱,他不怒反笑。 陆暄暄:“你呢,你还不错吧?” “我特别不错,我认识了个姑娘,万种风情,温柔贴己,知冷知热,心口如一,从不说冠冕堂皇的屁话。” 陆暄暄扶着门框的指尖渐渐泛白,她侧过脸去:“那你就赎了她呗。” 秦风一怔,一阵诡异的寂静,秦风微微探身,将脸压了过来,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她在青楼?” “我......我听醉心说的。” 屁话,醉心压根就没见过他。 可这无疑为秦风注入了一缕希望,她留意过水莲花。 “好啊,等我开了裘衣铺子,我不仅赎她,还得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娶她。”秦风笑了笑,拎着银子转身走了,还不忘撂下一句:“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啊!”Www.XSZWω8.ΝΕt 陆暄暄“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她没心思搭理他。 如是度过几日,并无风吹草动,陆暄暄顺着窗户的缝隙去看,也见不到有什么异常,这就怪了,杨二手底下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怎么能肯善罢甘休呢? 她决意去看看,此刻知道自己有功夫,胆子也比从前大了不少,她说,上一次无论如何水莲花帮过她,怎么也该去和人家道谢,顺便打探杨二。 但她心里有没有想再顺便打探打探秦风和水莲花,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她和小华佗与醉心解释的义正言辞。 陆暄暄戴着幂篱一身男装重登藏花阁,去唤龟奴说是找水莲花姑娘,龟奴让她静候一阵,朝着二楼上去通传,半晌之后才带着她上楼。 屋内陈设雅致,水莲花站在门里迎接着陆暄暄,待她进屋,水莲花轻轻将房门掩上,她身上依旧穿着浅紫色的衣裳,自上而下的望着陆暄暄:“爷,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暄暄决意单刀直入:“姑娘,那日你为何帮我?” “哦,那是秦爷嘱咐过的,他让我去接近杨二。” 陆暄暄意外,她万没想到水莲花这么私密的话竟肯对她说? 水莲花笑了:“秦爷告诉我,戴黑纱幂篱的那个人是他的兄弟。” 陆暄暄第二句话就直奔正题了:“我听说......姑娘和秦风要成亲了?” 水莲花楞了一下,扭动着腰身坐在了桌前,翘起了二郎腿儿,鞋尖儿晃了晃,得意洋洋的笑了:“是要成亲了,他对我好极了。” 陆暄暄静了一阵,眼中的失落愈加浓烈,微不可查的在心里涌上一片酸涩,片刻之后,轻轻喉咙,艰涩的挤出了一丝笑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 “那挺好的,恭喜你们了。我是他的好兄弟,顺带嘱咐你两句,你若是以后跟他成亲了,别忘了他眼神儿不好使,他自己的东西都有位置放着,动了之后他就找不着,找不着就着急,着急就骂熊瞎子。他口重,爱吃辛辣,爱喝烈酒,但也别由着他,对他眼睛不好。他顺毛驴,若是脾气真上来了,跟你说了重话,你别搭理他,晾他一会儿,他一会儿就主动找你了。他如果晚上出去做工,你可以给去给他送些饭菜,虽然他每次都说不饿,可每次都吃得盆干碗净的,他爹爱喝酒,一坛子两天三就喝完了,喝完了你别着急买,隔些日子再给他买,不然老头喝多了鼻头总是红的。过个几年他弟弟也该娶亲了,你到时候给他弟弟物色个好女人,要胸大的那种,他弟弟好那口,他家里人都好相处的......” 陆暄暄话未说完,听得外头传来了咚咚上楼的动静,龟奴沉声道:“爷!水莲花这会儿身子不爽,要不找别的姑娘陪您?” 外头传来了杨二恍恍惚惚的声音:“我就要水莲花,我他娘的就要水莲花!” 水莲花抽回神来,抓起陆暄暄的腕子,把柜门打开,柜门里坐着笑吟吟的秦风。 陆暄暄被水莲花推得叽里咕噜的扎进了秦风的怀里去。 “躲着,别出来!”水莲花说。 第八十四章 你流鼻血了 柜子里放着茶具,伴着一阵瓷器碰撞凌乱的声音,柜门迅速关上。 陆暄暄眼前黑了,人也呆住了。 幂篱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她下意识的慌乱去找,只摸到了一个小酒盏,无助的随手抓起酒盏,整个人扎根在秦风的怀抱里。 他脸上也没带着面罩,削尖的下巴贴着她的脑袋瓜。 黑暗中她心里怦怦乱跳。 他怎么在这啊?! 秦风捏捏陆暄暄的脸蛋儿,在她耳边悄声问她:“你好像清瘦了。” 陆暄暄浑身紧绷着,死捏着握在手里的酒盏,她在心里暗自祈祷这衣柜或许门板做工厚实,隔音效果极佳,千万别听见她和水莲花说过的话。 天不遂人愿,外面“嘭”地一声推开房门地声响,接踵而至是杨二恍惚到极致的声音:“莲花......我的好莲花......” 杨二的声音轻飘飘的,几乎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传到衣柜里面,听得格外清晰。 她甚至能听见杨二杂乱无章的呼吸声。 水莲花娇笑一声:“二爷,你急什么呀,奴家给你倒杯酒,歇歇脚。” 杨二:“好...好...饮酒......我想饮酒.......你酿的酒最好喝。” 柜子里,陆暄暄几乎生无可恋。 秦风搂着怀里的陆暄暄,忽而笑了,轻声对她说:“你还真关心我。” 陆暄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红耳赤的低着脑袋装聋作哑。 秦风:“跟她交代那么多,水莲花记不住。就算记住了,也做的没你好,不如你考虑一下,还是你来吧。” 秦风揽着陆暄暄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她:“我来这不是为了找乐子,而是为了让水莲花接近杨二。水莲花故意逗你的,我早就告诉过她,那个戴着面纱的是我心上人,正跟我耍脾气,怄气呢。” 一片漆黑里,陆暄暄无处可逃,只能用手肘怼秦风:“你别说话了。” 秦风笑呵呵的告诉陆暄暄:“怕什么呢,那杨二就快得癔症了。” 陆暄暄一怔:“怎么得癔症?” 秦风此时此刻并不想深聊关于杨二以及癔症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这杨二来此一遭犹如及时雨,他都有点不好意思算计杨二了。 秦风整个注意力都在陆暄暄的身上,他的脑海里悠悠回荡着陆暄暄和水莲花殷切的嘱托,他清楚,那些关心的话,若无动情,是绝说不出来的。 他紧了紧搂住陆暄暄的手,笔挺的鼻梁几乎将要贴着她的耳廓,他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修长的手裹住了陆暄暄的手:“你不知道,你跟我生分了以后,我有多难受,原来你真的只是跟我怄气呢,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暄暄,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陆暄暄眼角微微一颤,如果真的只是怄气,那就好了。 她想起了自己手执长刀,在刀光闪烁之间干掉了一群虎背熊腰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失忆之前,有没有挺着长刀企图干掉秦风。 她觉得八成是有的,秦风的眼睛和他手里的玉佩大概就是铁证。 可她失忆了,他半瞎,这无法印证,她总不能张嘴去问他,秦大哥,你的眼睛是不是我打的呀。 尽管心中惴惴不安,但陆暄暄此刻并未感到害怕,她以为自己再见到秦风会害怕,会陌生,会势不两立。 可都没有,她甚至挺想他的。 她只是闷着头,摩挲着手里的小酒盏不说话。 水莲花一声娇笑,轻声道:“二爷,你急什么呢?再喝一杯?嗯?” 陆暄暄细弱的告诉他:“秦大哥,我最近脑袋有点乱。” “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不是,是好多事情,好多我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她轻声回。 秦风:“说不清楚可以慢慢说,若是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咱们不说从前,只说以后,好不好?” 陆暄暄想说不太好,可这三个字在心里兜兜转转,硬是说不出口。 外面的两个人推杯换盏,柜子里的两个人调风弄月,一时还挺和谐。 跪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股和谐。 房门推开,一道男人的声音冷声质问:“你果然在这,你真闲啊杨二?” 陆暄暄轻声问秦风:“是谁来了?” 秦风:“县太爷的儿子,丁文旺。” 杨二仓皇地解释:“丁公子,我.....正......我正派人去查,您请坐。”小說中文網 “坐什么坐?杨二,上一趟差事你给我办成那副狗样子,至今你也没查出来端倪,你还有脸在这喝花酒?”丁文旺的声音愈加冷冽。 外面一丝响动也没有,陆暄暄想顺着门板缝隙瞅瞅,她才探身,秦风抬起手来,就把她摁回到了自己怀里,光明正大的吓唬她:“别动,当心被发现了。” 陆暄暄果然被唬住了,老老实实伏在秦风的怀里。 “聋了!?我问你话呢!!”外面陡然传来丁文旺的一声暴喝,吓得陆暄暄一激灵,秦风笑着抚着她的脑门儿,替她顺顺毛,示意她别害怕。 半晌之后才传来了杨二恍恍惚惚的声音:“回...回丁公子的话,小的正派人去查,肯定......定是......都有可能,我得罪人太多了,我想想,你别着急......你别着急。” 杨二的声音不清不楚,吞吞吐吐的说到了后半句竟变成了自言自语。他恍恍惚惚的摇摆不定,一双迷离的眼睛望着丁文旺。 丁文旺强弩着怒火,抬手指着杨二:“杨二,这件事如果你办砸了,你该知道后果。” “对......对,我知道,您放心,明天我亲自护送,出不了岔子。” 丁文旺拂袖离去。 杨二喃喃道:“莲花,快点吧,我不行了。” 水莲花:“爷,您瞧,您有正事要办是吧?还是别误了正事。” “不差这一会儿,把......把香点上。” 水莲花:“香好像用完了。” “不可能,昨儿我瞧着还有不少呢,我自己找。” 陆暄暄感觉杨二的脚步声近了。 水莲花忙叫住了杨二:“诶!爷,在这了,您往哪找呢您。” 熏香点上,室内弥漫着浓浓的香气。 杨二:“快点吧,我真不行了。” 杨二反复强调他不行了,这使得陆暄暄不免感到十分好奇,于是,她天真的去问秦风:“他怎么不行了?” “......”一片漆黑里,长久之后才听见了秦风的回答:“可能上火了吧。” “上火了?和不行有什么关系?他指的是哪里不行了?”陆暄暄好奇心还挺强烈:“我感觉他说话精神不是很正常。” “嗯。酒和香里都掺了东西,我让水莲花给他在酒里下了致人精神失常的毒药。” “香里呢?”陆暄暄追问。 可这一次她没听到秦风的回答,因为秦风将两只手蓦然抬起,紧紧捂住了陆暄暄的耳朵。陆暄暄缩着脖子,她感觉秦风的两只手逐渐发烫,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心里冒出了细细小小的潮汗,他的鼻息愈发不稳,杂乱无章,像是努力的在克制着什么。 “哒”地一声,陆暄暄脑门凉了一下,她抬手摸摸,好像是一滴水,一片漆黑,她瞧不真着,放在鼻尖闻闻,一股血腥味。 “怎么是血?”她吓坏了,想抬头看他,却被他压着不得动弹,陆暄暄轻声问他:“秦大哥,你流血了吗?” 第八十五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陆暄暄听不见,又一滴血滴在她的脑门儿上,漆黑里她什么都瞧不真着,她鬼使神差的把手里的酒盏执起,放在了脑门儿给他接着血:“你哪流血了?”她又问。wWW.xszWω㈧.йêt 秦风捂着她耳朵,她也听不见他吭声了没有。 陆暄暄渐渐感觉身背后像是靠着火炉一般滚烫,那股炙热烘得她甚至觉得燥热难耐,半晌之后,秦风渐渐放下了手,呼吸却罕见的露出一丝紊乱。 柜门打开,光亮照得陆暄暄虚起眼睛来。 水莲花递出玉手:“出来吧,那死鬼走了。” 陆暄暄被水莲花搀扶着出来,下意识回头去看秦风:“秦大哥流......鼻血了?” 水莲花走到窗边将窗棂打开。 秦风双眼微微发红,鲜红的鼻息顺着他右边的鼻孔往下淌,他也不擦,只恍恍惚惚的迈步出来,踉跄走到了窗边去透气,陆暄暄把接了小半杯鼻血的酒盏放在了桌上,抬手想给他擦鼻子,又意识到水莲花在这,她蓦地垂下了两只手。 她总觉得当着水莲花的面做这个举动,似乎会伤害到水莲花。 水莲花斜斜看了陆暄暄一眼,垂眸笑了笑,伸手递给了陆暄暄一条帕子,笑着道:“你快给他擦擦吧。”她勾唇笑,扭着身段儿在陆暄暄的耳畔轻声道:“傻妹妹,别跟秦爷怄气了,你若再犹犹豫豫的,我可趁虚而入了啊。” 陆暄暄一愣,接过了帕子,塞进秦风的手里,又回过头来望着她,诚恳道:“那日多谢你替我解围了。” 水莲花勾唇一笑:“谢什么呀,我那不是替你解围,秦爷让我接近杨二,那天他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找醉心,我正不知道怎么过去呢。再说了,秦爷承诺给我,事成了帮我赎身,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陆暄暄看到过水莲花一双眸波流转,深深切切望着秦风离去时的目光,却在此刻故作轻松似的宽慰着陆暄暄。她不免感觉,这水莲花当真人如其名,宛如红尘之中一朵莲花,身处风尘之地,却能濯清涟而不妖。 她们对同一个男人动了情,可却没有势成水火,争风吃醋。 陆暄暄问她:“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水莲花:“我打算自己开一间青楼,不过我的青楼要开在河畔边,到了春天,我要在河畔边停靠着画舫船,那些风流客带着姑娘们画舫游船,去溪水边流觞曲水,我家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 陆暄暄:“哇,听着就有意思,不过我听说开春以后商队就多了,你可以教姑娘拉胡琴,吹羌笛,流浪在外的人,听了这些家乡的乐器,或许总会来光顾的。” “诶?你这主意很好啊!” 这姐俩莫名其妙的相谈甚欢,撂秦风一人恍恍惚惚的凭窗透气,他拿着手心里的帕子囫囵蹭了一把,感觉此番对杨二下迷香,多少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水莲花给秦风斟了杯水,放在桌上:“秦爷,过来喝杯水缓缓神。” “啊。”秦风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恍惚的应了一声。 一杯水怎么够,他眼下恨不得找到一桶水往自己脑袋上浇。 陆暄暄仍然不放过他:“你怎么流鼻血了呢?” “我也上火了吧。”秦风摇摇脑袋,抬手摁着眉心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定,他才和陆暄暄关系有所缓和,要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他清清喉咙,挺直了腰身,强撑起精神驱散满脑子的妄念,对陆暄暄道:“你一会有别的事么。” 陆暄暄探究的看着秦风潮红的脸颊:“我倒是没事,但你没事吧?”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秦风把帕子撂在了桌上,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盏,一仰脖子,把自己的鼻血喝了个干净,喝完就走。 “暄暄,跟我出去一趟。”他头也不回的说。 水莲花和陆暄暄都愣住了,陆暄暄看向满面错愕的水莲花:“我以前以为他得过癔症,他还为此跟我不乐意过,但你看他的行为,有时候是不是真的很不正常。” 水莲花一愣,蓦地笑起,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笑了好一阵,胳膊一揽陆暄暄的肩膀,轻声道:“傻妹妹,那是催情香,香里头掺了勾男人情欲的东西,你可知道,一般的男人闻了那东西,命都不要了,有谁是谁,可他却能强忍着,舍不得碰你分毫,这样的男人,你好好珍惜着吧。” 陆暄暄如梦初醒。 秦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面罩,嘴唇上还有残存的血迹,他扶着青楼门外的青石墙面不住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陆暄暄红着脸出来的。 秦风听见了她的动静,对她道:“带你去个地方,跟紧我。” 他说完了话就往前走了,陆暄暄跟在秦风的身后,只是唇角抑制不住的莫名想笑。 两个人走了半晌,秦风带着她来在了一条熟悉的巷子里。 为什么说是熟悉的巷子呢。 因为前几天,陆暄暄曾经在这里杀了一群男人。 她做贼心虚,胆战心惊,钉在了距离秦风老远的地方不敢动。 秦风推开门,迈步进去了,陆暄暄又压不住好奇,挪动脚步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 见得一方开阔的庭院,迎面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红墙黛瓦,西边的角落栽种着一棵翠绿繁茂的四季青,树下摆着一方石桌石椅,东边有一口井水,秦风把面罩摘下来掀开了盖着井水的毛毡布,打水洗脸。 尽管用厚厚的毛毡布盖着井面,井水的表面在凛冽的冬日里依旧结了一层冰碴,这种冰水正是秦风此刻需要的,他恨不得把脑袋栽进水桶里泄火,可没招,陆暄暄在这,所以他只是洗了把脸。 他扶着井口上绑木桶的架子,佝偻着腰身,缓了一阵,这才彻底平静下来。 他脸上染着水珠,直起身来,看着陆暄暄:“我买了这。” “啊?”陆暄暄意外的看着秦风:“你哪里来的银子?” 秦风:“上次我和黑水劫了杨二的货,那是县太爷打算孝敬知府的东西,价值不菲。” 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你小点声音呀!” “没事,这条巷子一共就三户,三户我都买下来了。这本是当初你还没跟我怄气的时候我就看中的,那时候想买,没钱,后来有钱了,可你不在了。只是今天我又改主意了。陆暄暄,就在今天,我听见你说让我赎了水莲花之后,我出来就买了这。” 陆暄暄:“?” 秦风昂昂下巴,朝她走过来了:“醉心怎么认识我?她见都没见过我,怎么告诉你我和水莲花在一起?你注意过我们?” “我......”陆暄暄咬了咬唇,死挺到底:“谁说的,醉心明明说她见过你啊。” “不说这个了。”秦风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走到陆暄暄面前,十分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走,我带你瞧瞧去,正房后面有个穿心小院,院子后是灶房,你喜欢养花么?小院里咱们可以种花。” 他说着话,带着她入了堂屋,绕过屏风见一方小院,灶房和柴房是相连的,皎洁的月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左右两边空出了两块土地,秦风告诉她:“这两块地是先前的主人自己开垦出来的,他们以前好像是种菜,咱们不种菜,你若是喜欢花草,就种些花草,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我就叫人把这两块地铺上地砖。” 秦风说着话,丝毫没意识到将十指紧扣住了她的手。 第八十六章 我一辈子对你好 秦风十指紧紧缠绕在陆暄暄的手,脚踏月光,在这一方精致的庭院,陆暄暄微微侧目凝望着秦风,他的睫毛上还染着细细密密的小水珠,她静静的聆听着秦风声情并茂的给陆暄暄讲述着自己的规划: “还有这,这可以放你买回来的石磨。我还挺喜欢那个石磨的,用那个喝酒喝茶惯了,哦,对了,你知道吗,小黑回来了,就在前些日子,它好像看上咱家的马了,可咱家的马瞧不上它,那家伙挨了好几回蹶子了,小黑锲而不舍,有几回差点死了......”秦风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小黑,心里顿生一股凄凉之感,摁下这事儿先不表,转了话锋: “这后面有牲口棚,还挺大的,容得下小黑和咱家的马。左右两边,我打算从前院起个门,直接打通了两堵墙,左右给咱爹和老二住,屋子大一些了,不能让你收拾,可咱们这种身份还是得先低调着点,所以暂时买不了下人,不过我和水莲花说了,请她帮我留意着,若有沦落风尘的想出离苦海的女子,咱们把她们赎了,平日里来伺候着你......” 陆暄暄出神的望着秦风。 秦风说得很认真,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泛着清朗澄明的光,他神采奕奕的憧憬着未来事,他甚至提到了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他说: “这地方其实也不算大,你先委屈着,若是以后铺子能挣了钱,咱们肯定还是得换个大一些的,毕竟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就显出来这里小了,而且孩子长大了也会有孩子,子子孙孙满地跑,这么小的院子肯定不行。” 他想的太长远了,当爷爷的事情都想好了,陆暄暄真的不忍心打断他。 可不忍心也得打断。 她身份没有搞清楚,一切都是未知的,她鼓足勇气,唤了他一声:“秦大哥......” 秦风突然就静下了,眼中澄明而清澈的光芒渐渐褪去,他微微垂下眼帘,静等着陆暄暄说出拒绝他的话。 他知道,如果他和陆暄暄共度一艘船上,那么掌舵人永远是陆暄暄。 她说去哪,这一艘船就驶向何方。哪怕前头是冰山,他也奈何不得。 可这一次,船竟然没有撞上冰山。 她望定他一阵,蓦地扬起唇角,紧了紧他的手:“赎人可以呀,也算是积阴德的好事,但是不如请她们当绣娘吧?若是来伺候我,那我可真的用不惯。还是把柳季榕叫回来吧,让他偶尔帮我些小忙,以后裘衣铺子开了张他也能做做针线活,教那些绣娘针法。你说呢,秦大哥。” 秦风细细凝视着陆暄暄,他渐渐展颜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满足,他拦腰将陆暄暄一把抱起,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当然好了,你说什么都好,我以后只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陆暄暄眼前天旋地转,有风拂着她脸颊,她盈盈笑着,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心内前所未有的开阔,她想,去它的未知吧!她此刻只想去过他承诺给她的生活。 陆暄暄被转得晕了,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秦风不放,但不再绕着圈子了,伫立在原地,就这么抱着陆暄暄,他生怕他稍稍松手她就像个小兔子似的跑丢了。 陆暄暄指着两块土地:“这两块地我看很好,不如我们种上梅子树,酿梅子酒喝!唐嫂子以前教过我如何酿呢,我一直想试试。” “好!种梅子树,明天我就种!” 陆暄暄拍拍秦风肩膀:“去前院儿。” 秦风抱着陆暄暄就往前院跑。 陆暄暄指着正当中:“这里,我要摆个鱼缸,里头养鱼,养荷花,到了夏天推门进来,映入眼帘就是满缸荷花,多赏心悦目呀!” “好!我明天就去买缸买鱼买荷花种子!” “堂屋左右两间房,右边的咱们自己住,左边的你拿来放你的弓箭,捕猎用的那些陷阱啊什么的。”陆暄暄指着东厢房:“东厢房咱们一家人吃饭。” “好!” “西厢房留给柳季榕住吧?” “好......好什么好?”秦风一愣,昂头看着怀里的陆暄暄:“他凭什么跟咱住一个院儿?让他跟老二住去。” 陆暄暄:“咱家老二怎么可能愿意跟他住呀。” 秦风:“他住了西厢房,往后咱们孩子住哪?” 陆暄暄眼眸一颤,拍了他肩膀一把:“去你的,哪有孩子呀。” “我说有就有,还得有一群呢,生他个十七八个的,热闹热闹!” “你拿我当猪了呀你!”陆暄暄嘟起嘴,捏他的鼻尖。 秦风再难忍住心里的激荡,他昂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的陷入在陆暄暄的脸上:“暄暄,你回来了,真好,像梦似的。” 陆暄暄脸颊红彤彤的,分外娇憨,她两只手紧紧缠绕住了秦风的脖颈,垂下脸,轻声问他:“秦大哥,我想要你一句话。” 秦风凝视着陆暄暄,温声道:“你说。” 陆暄暄:“你说过,我们不提从前,只说以后,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 “不问我是谁?” “不问。” 月夜朦胧,星光灿烂,她静静的望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剑眉,她没说话,只是满足的望着他浅笑。秦风轻轻晃了晃陆暄暄:“你说,你要我什么话?” “我问完了呀。”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她轻声道。 秦风:“我再承诺给你一句话。”他唇角溢着温柔而宠溺的笑:“暄暄,我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陆暄暄偏过头去,垂眸羞赧一笑。 “嘭”地一声,秦泰推开门,两手互交在袖筒里,自东厢房迈步出来,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二位,打断你们一下,这屋还有个喘气儿的呢。”他自暴自弃的坐在门槛上,瞥了一眼浓情蜜意的小两口:“我瞧着,我还是在那山沟子里住着就挺好,眼不见为净。”小說中文網 陆暄暄没想到秦泰在这,挣脱着自秦风怀中下来了:“老二,我不知道你在这。” “赖我了,我哥叫我过来收拾着屋子,尘土飞扬的吃了一下午的灰,我收拾得累了,歪在床上睡了一觉,眼皮子一睁,就听见你们在这里谈情说爱。”秦泰一摆手:“不过我早就习惯了,嫂子你回来挺好,省得我哥整天拿我撒邪火,给你们收拾完屋子我就撤,回那山沟子我落个耳根清净。” 秦风昂起脸:“你又皮痒了是吧?让你住哪你就住哪,哪那么多话。” 秦泰:“我不住,再说了,住这得跟那娘娘腔一个院儿,凭什么我跟那娘娘腔一个院儿啊?胸脯那两耳肉合着是两个馊了的大馒头,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膈应!”秦泰大概是被膈应得不行,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想吐,皱着眉头歪头淬了口涌上来的酸水儿。 陆暄暄晃了晃秦风的胳膊,轻声道:“就让柳季榕住咱们院儿吧。” 秦风将陆暄暄揽在怀里:“行,都听你的。咱们先回家吧,这还得有几天才能收拾出来呢。” 陆暄暄:“我还是得先去小华佗那住着。” “你上那住做什么?”秦风皱着眉:“都和好了,怎么还不回家住?” “怎么也得跟他们说一声吧,再说了,我东西还在小华佗那呢,而且我在他那治头风治得很好呢,这些日子我就住那吧。” 秦风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没舍得违逆她的心思:“行吧,我送你过去。” 秦风带着陆暄暄一起回了华佗堂,小华佗给他们二人开门,见得秦风也来了,小华佗敢怒不敢言,手里拿着个鸡蛋在脑门滚,敷衍的打了个招呼:“秦爷。” 秦风没搭理他。 第八十七章 傻子说的话 醉心睡得早,华佗堂里只有小华佗一个人给陆暄暄留着门等他。 陆暄暄迈步进来,看了看小华佗脑门上枣大的包,这是那一晚在巷子里被殴打过的的痕迹:“你脑门的包还没下去呢?” “嗯。”小华佗转身坐在了案前,也不把秦风往里面让。 秦风不见外,自己迈过门槛儿进来了,双臂交叠,望着小华佗的方向揶揄一笑:“你怎么又让人打了满头包?” “我操他阴二的祖宗!”小华佗愤愤难平,不足一个月,他已经被人揍了三顿了:“我他娘的济南府薛家的长房长孙!是个人如今都敢揍我了.......”他顿了顿,瞪了秦风一眼:“如今虎落平阳,连阴二那种小瘪三也敢动我,丢人丢姥姥家了!”小說中文網 秦风一笑,叠着两只手歪在了柱子旁:“想出气?” “能不想出气么?”小华佗反问秦风。 秦风:“这倒也好办。”秦风正好不愿意陆暄暄和这孙子共处一个屋檐下:“反正我这几天也是帮黑水在忙这事,过几天把杨二给你带来让你解气就是了。” 小华佗手里的鸡蛋一顿,抬眼看着秦风,觉得秦风在说天方夜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帮黑水忙什么?如何把阴二绑来给我解气?” 秦风懒散的揉脖子,语气平淡:“今晚我带人部署,明天去劫他的货,后天,他将彻底沦为一条失去主人的野狗,那么到那时候,杨二自然任凭你处置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陆暄暄甚至自始至终没从秦风的神态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快感,没有人会因为捏死一只小蚂蚁而感到兴奋。 小华佗眼睛锃亮:“你带我一起去行吗?” 秦风揉揉脖子,面带嫌弃:“你去做什么?过些日子我把他给你带来就是了,我若是事忙忘了,你提醒着点我。” 小华佗把手里的熟鸡蛋往桌上一拍,铁青色的蛋黄自雪白的蛋清里迸出:“带我去!我他娘也想为扳倒杨二添砖加瓦,解解我这心头之恨!” 秦风想了想,才点头:“也行吧,那你跟我走?” “走!我跟你走!”小华佗抓起了衣裳走到了秦风的身边去,陆暄暄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秦风的脸上移开过,她可是了解秦风有多醋的。她一眼就看穿了秦风是不愿意让她和小华佗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可他半字不提,像是狡猾的猎人,用手里的一块肉驱使着无知的小动物自己跟着他走。 小华佗自然是钟鸣鼎食的大少爷,可他站在秦风面前仍矮了一头,这不单单是身高与容貌,还有秦风那股傲慢与盛气凌人的气质,以及,他不动声色驭人于无形之中。 这似乎无声的在告诉陆暄暄,他的出身,远比小华佗要高贵许多。 陆暄暄不单只是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更为好奇的是,这个人,有没有也曾这般不动声色的对她使过阴谋诡计。 陆暄暄眼睛往上翻翻,严肃的沉思着,想起了秦风适才自饮鼻血的场景,她终于点点头,放下心来: 看来是没有的。 秦风和小华佗离开了。 也是在这一晚,陆暄暄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和一个女子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上,虬结交错的树枝承载着她们二人,她们坐得很近,苍翠葱茏的树叶映衬着那个女子的脸颊,有光穿透树叶落在女子的身上,可陆暄暄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是她的姐姐。 姐姐的手里握着一双清晰淡雅的浅青色绣花鞋,鞋面上镌绣着好看的祥云纹样,她把鞋子递给陆暄暄,陆暄暄开心极了,不住夸赞姐姐的绣工真好。 姐姐和她说,绣花针不止能用来当暗器,还可以绣花,女孩子要会一些女红,从今儿起,我教你这个。 陆暄暄天真的反问她:“我学女红做什么呀?” 姐姐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将来有了心上人,做给你的心上人穿呀。”她顿了顿,轻声道:“再将来你们成了亲,你会生下活泼健康的小娃娃,将来给孩子们做肚兜,做帽子,做小鞋子穿,多好呀?” “我懒得学这个,我也没想跟谁生娃娃,小孩子我嫌闹腾。。” “你将来遇见心上人就不这么说了。” 陆暄暄醒来之后,沉默了一整天。 夕阳的余晖顺着窗棂照入室内,她望着那温暖的一束光芒,定定的出神,终于,她打开了手边小华佗的针灸包,捏起一枚锋利的银针,腕子轻轻一甩,那银针飞去,深深嵌入门板之中。 她终于确信,那并非是梦。 姐姐影影绰绰的身影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许是这个梦境,使得她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在暮色四合里,她朝着乡村的小溪边走去。 她得弄清楚一件事,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姐姐错手打死。 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二牛。 二牛横躺在小溪边专心致志的挖鼻屎,或许留意到了陆暄暄的注视,扭过头来,脸上挂着混沌的笑意:“咦?神仙姐姐!” 陆暄暄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了二牛的面前,负着双手俯视他一阵,终于问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神仙姐姐?” “你会飞呀!” 陆暄暄眯眼看他:“另一个神仙姐姐呢?” “死了呀!好像被你打死了,陆大山用手探她鼻尖,说是她没气儿了,估计够呛了。” 二牛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最震人的话。 陆暄暄犹如遭受了一道晴天霹雳,踉跄两步,最终呆坐在了地上,长久以后,才缓回神来,愣愣望着二牛:“听见我们说什么了吗?” 二牛点头:“我听见你说,你说她是为了领赏陷害你什么的,那个神仙姐姐说了什么没听清楚,还说别在这里动手,私人恩怨先放一放,这里有敌人。你说,你还要骗我?然后你就动手啦,你们就在林子里飞来飞去,我见到有荷包从山上滚下来,我就知道是你给我散银子啦,我就走啦,后来碰见了陆大山,他把我的荷包抢走了。神仙姐姐,你引天雷劈死陆大山吧,他不好,抢我荷包,还拽着我,让我去找你们,他还恐吓我,还打我,最后我被他打得疼了,只能带着他去找你们了,那时候你们已经打完架了,一起闭着眼睛躺在了地上.......” 陆暄暄错愕的看着二牛。 她错愕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没想到二牛作为一个吃鼻屎的家伙竟然具备这么清晰地表达能力。 这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有一天别人也跑来问二牛,那么将会对陆暄暄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她皱眉,愈发严肃的望着二牛:“这事你和谁说过?” “珍珠,小泥鳅,小墩子,二胖,小龙......” 随着二牛掰着手指细数,陆暄暄的眼神愈发绝望,不过好在的是,这些无疑都是一群小娃。 先莫慌.....陆暄暄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还有一个漂亮姐姐。” 陆暄暄惊恐的望着二牛,两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哪个村的漂亮姐姐?” 二牛显然是被陆暄暄吓到了,大嘴一咧,泫然欲泣:“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害怕。” 陆暄暄耐着性子去哄他:“二牛乖,告诉神仙姐姐,是哪个村子的漂亮姐姐和你说的这话呀?” 二牛想了想,紧抿嘴唇,露出了为难而怯懦的神情。 陆暄暄:“我是神仙,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神仙姐姐能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二牛点头,算是答应了。 陆暄暄:“回答姐姐,你和哪个村子的漂亮姐姐说过这话?” 二牛磕磕巴巴道:“不是村子里的姐姐。没见过她,长得很漂亮呢。”他顿了顿,一双纯真的眼神直勾勾看着陆暄暄:“不过她在我家呢,爷爷照顾着她。”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几乎让陆暄暄失去理智,她强压下内心的焦躁,僵硬的笑着追问:“你爷爷照顾着他?那她有没有和你爷爷说过什么呀?” “没有,爷爷照顾的人,都不爱说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爷爷照顾的人都不爱说话?他还照顾谁了?”陆暄暄追问。 “傻子说的话,你也相信么?” 一道阴沉沉的声音自陆暄暄背后响起。 第八十八章 姐姐 暮色夕晨,天色渐渐沉下。 那一道阴沉而尖利的声音令陆暄暄脊背一僵,她转头去看,见得一个佝偻着腰,白发苍苍的老翁立在不远的地方,老翁手执一木杖,如同纵横沟壑般的皱纹布满他枯黄的脸上,浑浊的眼睛紧紧地望着陆暄暄。 二牛缩了缩脖子,露出一抹恐惧:“爷爷......你只让我别跟别人说,可这是神仙,不作数的。”小說中文網 老翁冷冷一笑:“好了,二牛,不要说傻话了,回家吃饭。” 陆暄暄从前听唐嫂子说起过,二牛的爷爷生性孤僻,极少与村中人打交道,他在村子里住了二十多年,谜一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只大概从二牛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并不是二牛的亲生爷爷。 陆暄暄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挤出一个无害的笑意:“老人家,我和二牛随便说说话。” 老人家没搭理她,移目望着二牛:“回家。” 二牛舔舐着食指朝着老翁蹦蹦跳跳的走去:“爷爷,这个姐姐是神仙姐姐呀,咱们把她放在井里保佑着我们吧?” 陆暄暄一怔。 老翁转过头来看向二牛,双眼射出恫吓的怒意,二牛对视上爷爷的目光,骇得耷拉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陆暄暄眯起眼,望着这爷孙融入了黑暗之中。 她偏过头,去看身后的一棵老槐树,眸光一转,想起了当日里秦风腾身而起飞身上树的情景,既然二牛说她会飞,想必自己的轻功必也不赖,陆暄暄吸吸鼻子,倒退几步,转了转脚跟,微躬上身,朝着树干猛冲过去,脚尖轻点,倏然纵身跃至树干之上,连枝叶都未曾抖动。 她来不及高兴,只扶着树干凝目望着那老翁带着二牛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陆暄暄自树上跃下,迈步跟了过去。 二牛和他爷爷住的地方要途经一片杨树林,杨树林的尽头是一望无际荒草漫布的乱葬岗,这里埋着的大多是由于早夭或是无亲无故而无法埋入祖坟的尸体,又或是触犯了王法而被问斩的罪犯。由于常年没有人来祭祀,只有荒草一路肆虐生长,途经此处,阴风飒飒,陆暄暄走得心惊肉跳。 她依稀见得远处有一处平平无奇的茅屋,二牛与他的爷爷先后进入了屋子里。 陆暄暄蹲在草丛里,悄悄拨开枯黄的野草凝目看去。 这茅屋连一处篱笆院都没有垒起,根本没有什么水井,可是二牛言之凿凿说有水井。二牛看上去高高壮壮,二十几岁的男人,唯独脸上纯真无邪混沌迷茫的神态一览无余,她觉得二牛的心智大概停滞在在六七岁之间,又况且从先前二牛清晰的表达能力来看,陆暄暄认为,二牛应该不是信口胡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陆暄暄透过草丛的缝隙见到了茅屋的门开了,二牛的爷爷并没有拿拐杖,双手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木桶,左右瞧瞧,绕至了茅屋的后面。半晌之后待他回来,手里的木桶已经没有了。 那老头子手里拿着的木桶是什么东西?一开始,陆暄暄认为是夜香,但照理说,一个二牛外加一个风烛残年的孤老头子,就算肠胃再好,大概也不会制造出满满一桶的夜香。 又况且,他没把桶拎回来。 陆暄暄摸着下巴,强烈的好奇心已经使得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处乱葬岗这档子事儿,她越发觉得那孤老头子有点不对劲。 这会儿时辰尚早,陆暄暄并没有轻举妄动,在草丛中蛰伏至后半夜。 陆暄暄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抻了抻腿,茅屋已经熄灯很久了,她蹑手蹑脚朝着茅屋背后走去,菜刀还在她的背后揣着,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陆暄暄认为,自己曾经于暗巷之中轻松干掉一群彪形大汉,所以一个孤老头子与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小子,就算交起手来她也不怕。 当然,做人还是不能轻敌的。 她坚信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具备将银针当成暗器这一高超的绝艺,果断选择把小华佗的银针收为己用。 陆暄暄步履轻盈,轻手轻脚来在茅屋前的窗根下,屏息凝神的听了一阵,除了二牛的鼾声之外,再无其他。天色太黑,就算她捅破窗户纸也看不到里面的人,所以陆暄暄又绕至茅屋后打探,她感觉真正的玄机应该在屋子后面,终于,她在荒草之中隐隐发现有一块黑色的毛毡。 她悄悄走过去,轻轻的掀起毛毡,果然见得一口井水。与寻常井水所不同的是,井壁边缘搭着一个生锈的铁梯,借着苍凉的夜色,她俯身去看,并未看到井水,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洞。 陆暄暄将背后揣着的菜刀拔出,用牙齿咬着,顺着锈迹斑斑的梯子爬了下去。 她爬了好一阵,牙齿咬着沉甸甸的菜刀几乎有些发酸,脚尖才探到了平坦的地面。 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片漆黑,陆暄暄犹豫了,她心里也没底,不敢冒然向前走了。 她想,要不要回家取个明火儿,明儿个再来? “谁?”一道女子声响打破了寂静:“是谁?是二牛么,是不是二牛?” 由于女子轻飘飘的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安和畏惧,陆暄暄反而心里有了底气,她悄声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你是谁?”那女子又追问。 陆暄暄:“我就是觉得那老头子蹊跷,一路尾随过来的。” 黑暗的寂静里传来了女子低声的呼救:“救救我们!快去报官!” 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秦风一家是逃犯,她自己杀人的事情也没搞清楚,陆暄暄感觉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主动踏足官府的大门。 陆暄暄轻声道:“你别着急,你们在哪?我能救你们出去,你们有几个人?我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在你的右手边有个桌子,桌子上有火折子还有蜡烛。”女子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句话她花了长久的力气才说完。 陆暄暄换了只手拿刀,果然触碰到了一方桌子,她找到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上,一束昏黄的灯,她掌灯朝着前方走去。 “你们在哪.....”她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见得右手边有一道栏杆,栏杆之中,影影绰绰约摸有十来个女人横身躺在稻草上昏睡着,只有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子,伏在铁门边,双眼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她紧紧地盯住陆暄暄:“姑娘,告诉官府的人,这里有十多个女人,都是被吴崇喜那畜生关进来的,他给我们在饭菜里下药,我们没力气呼救,他威胁我们让我们听他的号令,已经有半年之久了,姑娘,求你,我给你磕头,你快去报官吧。” 陆暄暄无法报官,借着光看见了牢门有一把铜锁,她抬手晃了晃那锁。 牢门内的女子声音急切:“姑娘,快去报官呀,那木架子上还有个女人,她快死了已经!” “哪个木架子?”陆暄暄掌灯,转身朝着前方走去,借着光,她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子低垂着脸,双臂张开,被绳子绑在一方木架之上,她头发蓬乱,满身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她伤势极重,身上染着血污,陆暄暄走进,用这如豆般微弱的光去照亮女子的脸,刹那间,她只觉得眼前这昏迷不醒的女人好生面熟,心口宛如被人剜了一刀,几乎是一种本能一样的脱口而出:“姐姐?” 第八十九章 皮剥了 陆暄暄一声姐姐叫出口,自己都惊了,她将蜡烛放在地上,手起刀落斩断了女子身上的绳,她顺势倒在了陆暄暄的肩膀上,陆暄暄扶着女子,轻轻唤她:“姐姐?你是不是我姐姐?” 陆暄暄慌乱的将蜡烛拿来,仔细的辨认,由于陆暄暄紊乱的鼻息,她险些将手中的烛光扑灭。女子闭着眼眸,脸上毫无血色,听得陆暄暄唤她,苍白的嘴唇翕动一瞬,掀开眼帘,望着陆暄暄,霎时一僵,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你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是吴崇喜把你抓来的吗?你....你没被绑着?你怎么会来这里?” 直至女人开口,陆暄暄才敢确定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姐姐,因为这声音与她梦境里的声音丝毫不差。 陆暄暄一时心中激动,面对姐姐一连串的发问,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对于眼前人此刻心中所萌生出的熟悉感与亲切感,与先前那两个刺客和那具尸体断然所不同。她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从前感情必定深厚。 姐姐满身伤痕,纵然虚弱至此,恢复神志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去看她是否安全,她垂眸去查看陆暄暄的伤势,见得她全然无恙,才泄出了一口气:“吴崇喜那老东西竟然没死,他还活着!你乔妆去报信,谨慎着些,别露面!” 陆暄暄沉声道:“去哪里报信,你说清楚,吴崇喜是谁?那个老头吗?二牛他爷爷?” 姐姐一怔,对视上了陆暄暄那双迷茫的双眼,她震惊的问陆暄暄:“你怎么了?” “我失忆了!”陆暄暄紧紧抱着伤痕累累的姐姐,心里顿觉一阵酸楚:“我尾随那个老头来的。” “什么?!”姐姐的两只眼底尽是愕然,长久说不出半个字,一双细长的眸子紧紧地望着陆暄暄,她的眸光明明灭灭,陆暄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姐姐双唇颤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霭,颤声问她:“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是,我甚至忘记了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姐姐又追问:“你怎么会失忆了?” “我如果知道我怎么会失忆,那还算是失忆吗?姐姐!我是谁?你快说呀!” 姐姐没有回答她,蓦地激动起来:“你快走!”她拼尽全力将陆暄暄往外推:“妹妹,你记着姐姐的话,你是偷跑出来的,你与我约定过,找到安身的地方会告诉我,可你迟迟不来信,我怕你出了事,便依着你曾给我在城墙上给我留下的梨花标记,我一路追到这里。如今见你无恙,我就安心了!妹子,既已跑出来了,便就是重生!忘了也不是坏事,你只记着一点,切莫再回去了!吴崇喜武功高强,你绝非他的对手,我自有办法,不要管我,走!你先走!” “我重生不了,已经有人来找过我了!那两个人说要把我捉回山里,恐吓我等着挨办吧!还说山里炸雷了!”陆暄暄沉声道:“先不说这些,我先背你出去,然后我让我夫君带人来救她们,我夫君也会武功,那老梆子肯定打不过他!” 陆暄暄说着话,把姐姐背在背上拔腿就走,姐姐目光一僵,伏在陆暄暄的肩膀愣怔片刻,片刻之后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你成亲了?” “嗯,是个猎户。”陆暄暄犹豫了一下,没提逃犯的事儿。 “他待你好么?”姐姐沉声问她。 “非常好。”陆暄暄语气肯定,片刻不曾犹豫:“咱们出去我与你细说。” “你喜欢他么?”姐姐紧紧抓着陆暄暄的肩膀。 “当然喜欢。” 姐姐挣脱着:“既嫁了人,更该好好珍惜着。”她顿住,目光变得晦暗:“你记着姐姐的一句话,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好,免得有被暴露的风险,所有人,包括你的夫君,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谁。懂么?” 陆暄暄心中一沉,她此刻确认了自己来自山中,那必定就是与秦风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可她没有勇气告诉姐姐,只是轻声对她道:“姐,如果你看见我的夫君,你不会伤害他吧?” 姐姐一怔,显然没有听懂陆暄暄话中的深意,她此刻只想从陆暄暄的背上下来。姐姐眼中噙满泪水,拼尽全力终于自陆暄暄的背上挣脱下来,她踉跄两步,见得陆暄暄转过头扶她,两只手用力地捧着陆暄暄的脸颊,眉间眼底极近慈爱:“听姐话,回去好好去过你相夫教子的日子!” “可我好不容易找到姐姐,岂有不管你的道理?”陆暄暄抓着姐姐的胳膊,试图将她背上:“你小点动静,当心吵到那老梆子。” 话音未落,一道寒风袭来,陆暄暄站定,见得墙壁之上的灯渐渐亮了,吴崇喜干枯的手中握着一根蜡烛,佝偻着身子将壁上的灯逐一点亮。 他的唇角挂着一抹阴森的笑,陆暄暄感觉到姐姐的呼吸逐渐迷乱,姐姐陡然嘶吼:“吴崇喜!你这卑鄙小人!”她话音未落,推开陆暄暄,说了声,“快走!”便朝着吴崇喜将身掠去。 陆暄暄眉目一凛,左手一颤,三枚银针自袖中抖下,稳稳接在手心,腕子一甩,锋利的银针朝着吴崇喜疾飞而去。 吴崇喜一改先前老态龙钟,步伐迅猛,身影一晃,那银针便就打了空,吴崇喜欺至陆暄暄姐姐身畔,自背后猛击一掌,她浑身一震,呕出血来,刹那昏死倒地。 一切犹如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又在一瞬之间归于寂静。陆暄暄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吴崇喜如何出招。 她死死握住手中的刀柄,紧紧地盯着吴崇喜一动不动。 昏昏暗暗地光线里,只有来自牢笼里女子隐隐的抽泣声响,那抽泣透露着绝望,气氛死一样的沉重。 “哈哈哈哈哈。”吴崇喜仰头笑了起来,阴寒的目光落在了陆暄暄的脸上,他脸上的笑意愈渐浓烈,眼中射出狠毒的光,他的声音尖刺:“你去告诉你的丈夫,他想要的答案,我知道。我可以和他做一笔交易,你让他带着玉佩来见我。” 陆暄暄知道自己不是这老贼的对手,她觉得对方似乎比自己还要清楚秦风的底细,她试探得问:“我不清楚,什么玉佩?你说明白些,他想要什么答案?” 吴崇喜冷冷的望着陆暄暄,不准备回答她这个问题。 吴崇喜似乎算准了秦风不会报官,他将脚缓缓抬起,踏在了陆暄暄姐姐的肩膀上,那里有一道最重的鞭痕,皮肉外卷,血肉模糊,吴崇喜的表情几乎像是挑衅似的,缓缓将脚踏在了那伤痕之上,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狠厉踩下去,泊泊鲜血顺着伤口淌下,吴崇喜嘴角勾着一抹狰狞的笑:“你最好快一些,日升之前,如果你没有带秦风来见我,我就把她的皮活活剥了。” 陆暄暄一个字没有说,她看上去平静得几乎有些离奇。 她只是望着吴崇喜那踩在姐姐伤口上的脚,望着姐姐满身被鞭挞过的痕迹,望着地上的一滩猩红色的血迹,抬眸,最终对视上吴崇喜那充满阴鸷的目光。 陆暄暄笑了,道:“好,我会把我的夫君带来的。” 陆暄暄自井中出来,眸光冷冽,满面萧索。 吴崇喜将她姐姐折辱至此,还想跟秦风做交易?不可能,吴崇喜必须死。 第九十章 你看看给我打的 陆暄暄虽然不知道秦风想要知道的答案是什么,可她知道,如果秦风来了,那么很有可能自己的身份会被挑明,导致秦风与吴崇喜结盟。 吴崇喜显然清楚她们是什么人的,他必定也是她们的仇家,既想把秦风叫来相商,想必他们才是一个阵营的。那么万一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到时候那糟老头子和秦风倘若合起伙来对付她和姐姐,陆暄暄觉得她们大概必死无疑了。 但这件事,凭她一己之力显然根本不可能把姐姐救出囹圄。 还是要去找秦风的。 陆暄暄是清楚秦风此刻在哪里的。小华佗白日给她施针时来说过,他们晚上会在城外远郊埋伏杨二,夜色里,陆暄暄一路朝着远郊跑去,一路苦寻良久,终听得自河边传来杨二声嘶力竭的求饶声。 陆暄暄没有寻声走去。 她目光严肃的望着自己的手心,闭起眼,抬手猛给了自己一巴掌,陆暄暄快步朝着前方跑去,一改先前冷静从容地神情,颤声道:“秦大哥!秦大哥!你在哪!” 秦风此刻正单脚踏在大石上发呆,手肘支在腿上,毫无意识的把玩着手里的稻草,他周围躺着不少的死尸,唯有一个活着的杨二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小华佗正眉飞色舞的拷打杨二,不过他显然已经打了好久,此刻已略显疲态。 秦风依稀听得陆暄暄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至身旁的黑水也听见了动静,对手下道:“去看看!是谁在嚷嚷!” “好像是我媳妇的声音。”秦风说着话,朝着远处凝目看去,心里登时紧紧揪住,那束朦朦胧胧的身影,朝着他跌跌撞撞的跑来。 “秦大哥!我挨打了!”陆暄暄跑到了秦风的面前,哭得花容失色,还不忘指指自己脸蛋:“你看看给我打的。” 她知道秦风显然是看不见的,可周围人能看见。果然,小华佗最先惊呼一声,跑到了陆暄暄的面前,朗声问她:“你被谁扇的?脸都肿了!这得冷敷!” 黑水和手下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陆暄暄: “大嫂!你脸好像伤的不轻,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你?” “谁打的你?你快说话呀,别哭啦。” 陆暄暄抬眼,对视上了一双冷冽的双眼,秦风面色铁青,对黑水道:“事情办完了,我先走了。” 话说完了,他握住陆暄暄的手就走,身后黑水问他用不用带着帮手,他也不理。 秦风带着陆暄暄步履匆匆往前走,沉声问她:“谁打你了。” “二牛他爷爷,那糟老头子想把我绑走,事实上已经把我绑走了!把我扔到井里,里头还关着好多女孩,当中还有我姐姐。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秦风顿住脚步:“姐姐?你不是杀了你姐姐么?” 陆暄暄谎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是另一个姐姐,我和这个姐姐是一个娘生的,你懂吧。” “先带我过去。”他说着话,吹了个哨子,远处的马儿朝着秦风快步奔来。 秦风牵着陆暄暄的手,迎着马走去,陆暄暄却站定,低声道:“秦大哥,我怀疑那个老头可能跟刺客是一伙的。” 秦风一怔:“为何?” 陆暄暄继续胡诌:“他手里也有一块玉佩。”她轻声道:“他那里关着好多女人呢,你可千万不能去,万一他说了什么,那些女子以后给你传了出去怎么办?”陆暄暄顿了顿,眼睛一转,悄声道:“依我看,我把他引出来,那地方在乱葬岗不远处,视野开阔,你和老二在远处放箭,给他脑门儿来一箭,这就解决了。” 秦风的关注点很不同寻常:“我问你,他除了扇你脸,还打你哪了?” “啊?” 秦风双眼射出狠戾的光,一股滔天般的愤怒从他高挑的身躯隐隐散发,这种愤怒的情绪像是城墙一样压来,他鼻尖轻轻耸动了一瞬,一字一句的重复:“他还打你哪里了?” 陆暄暄见得秦风反应如此之大,她顿时后悔,她意识到,她把自己说得太可怜了,她尝试着把话往回拉:“也没有哪里啦......他其实也没伤害我什么......诶.....秦大哥,你放我下来!”陆暄暄双脚离地了,被秦风抱到了马上,秦风翻身上马,坐在陆暄暄的身后,冰凉的镫子猛砸马腹,他咬牙切齿说了声:“驾!” 骏马朝着前方风驰电掣,秦风仍嫌太慢,扬鞭催马,骏马奔驰而去,徒留一地茫茫尘埃,两畔树影犹如流星在陆暄暄余光里急速划过,耳畔有呼呼作响的劲风,陆暄暄垂眸看着秦风握紧缰绳的手背,背上耸起清晰地青筋。 陆暄暄心惊胆战,她感觉自己就算说破了嘴皮子大概也阻拦不了秦风去见吴崇喜了。 骏马一路奔腾,朝着乱葬岗长驱而入,吴崇喜站在浓重的夜幕之下,陆暄暄凝目见到吴崇喜,沉声道:“他就在前面,你别和他废话,直接干掉他!” 秦风没有回应。 吴崇喜唇角衔着凄迷的笑容,朗声道:“别来无恙?” 秦风一怔,提缰勒马,伴着马儿一声长嘶,他笔直的坐在马背之上,似乎十分意外:“吴崇喜?” 吴崇喜点头笑了:“不错,正是在下。” 陆暄暄心里咯噔一下。 秦风倨傲的抬起下巴,目光尽是凌厉:“你既来了,为何不去找我?” 吴崇喜垂眸笑了笑:“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你安身此地。”他顿住,抬眸望着秦风冷笑:“看来传闻是真的,你当真来了。” 秦风目光沉沉凝视着吴崇喜。 吴崇喜:“我观察了你们数日,又有些看不懂你了,除了与那黑水整日厮混在一起,得了些银子,买了处院子,你再没做过别的事。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秦风脸上的冷冽蓦地退散,仰头笑了:“我既出来了,便没打算回去。这里山清水秀好风景,我落地生根又有何妨?” 吴崇喜冷笑:“但愿你真的只是来落地生根。”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陆暄暄两只手无助的抓着缰绳,她听得一头雾水,又生怕这俩聊得投机,倒把她自己暴露了。 秦风翻身下马,朝着吴崇喜走去,昂着脸问他:“否则,我还想做什么?” “倘若你真的来此地落地生根倒是一件好事.....”吴崇喜面容沉下,不怀好意的笑了:“只是你身边怎么少了四个人呢?他们去找谁了?” 秦风沉默,唇角噙着恣意的微笑。 吴崇喜沉声道:“我知道他的境况,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事。我们不是敌人,可以做一笔交易,只要你有办法将足够多的山字令牌弄到手,我会让人混进去,把他救出来。” 秦风抬手,懒散的揉脖子:“所以,你想再顺便把谁带出来?” 吴崇喜眯起眼来望着秦风:“我自有我想救出来的人,但这与你无关。” 秦风玩世不恭的笑,微微皱着眉,负着双手走到吴崇喜的面前:“是那个叫碧双的?还是素梅?我记得你当年和落雪也很说的上来呀......”他嬉笑着,一脸的无所谓。 吴崇喜沉声道:“我说了!这和你无关!” “行,我也跟你说说我的计策。”秦风来在吴崇喜的面前站定,垂眸瞧他,朝他招手:“附耳过来。” 第九十一章 带你见见她 吴崇喜微微侧耳,凑近到秦风的身旁。 陆暄暄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底,他们在密谋什么,她听不见,一个字也听不见。 秦风拍了拍吴崇喜的肩膀,咧嘴笑了:“想和我做交易,总该拿出诚恳的态度,你即便是跪下给我叩首,我还得犹豫犹豫,更莫说.....”他停顿住,目光蓦地变得凛冽:“你出手伤我娘子!” 话音未落,黑暗里闪过寒光一束,吴崇喜脖颈一寒,下意识踉跄后退,仍是迟了,鲜血淌下,他浑身颤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光束渐渐消散,秦风目光似寒刀,猛提左掌朝着吴崇喜脸上打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宛如将寂静的深夜撕裂开了一道裂口, 一巴掌打下去,吴崇喜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陆暄暄两只眼睛瞪圆了,坐在马背上半晌回不来神。 秦风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半晌也听不见陆暄暄说一句话,笑着问她:“吓傻了?” 陆暄暄喉咙发紧,她先前浑身紧绷,目睹秦风与吴崇喜相谈甚欢,又在刹那间危机解除,她实在太激动了,失魂落魄的从马背上下来,投入了秦风的怀抱:“秦大哥,你真好!” 一刀把老头子干掉,没有和他结盟!陆暄暄感动得泪都快下来了。 秦风以为她是受惊了,温声问她:“脸还疼不疼?先回家,我让小华佗给你上药。” 陆暄暄:“回不了家,我姐姐还在下面了,里头还有许多被绑来的少女,我得先去放了她们。”她顿住,从秦风怀中探头张望:“人太多,不能让她们看见你,在你身后有一间屋子,你先去里头等着我。” 陆暄暄说着话,握住了秦风温热的手,带着他朝着吴崇喜住过的屋子走去了。 秦风没说什么,朝着屋内走去。 陆暄暄独自下了井里,将那些女子放了出去,众人合力将陆暄暄的姐姐救出,那些女子呼吸微弱,伏在井水边,鼻尖闻着清新的气息,怔怔的望着吴崇喜的尸身。 陆暄暄甚至还不忘替小华佗揽客:“你们若是能走,就赶紧回家报个平安,春华城有一间华佗堂,那是我朋友开的,他医术很好,你们身上的毒他应该能解。” 那群女人默契地给陆暄暄磕头下跪,不住感激。 陆暄暄坐在地上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姐姐,催促着那些女子快走,见得那些女人跑走,这才提防的看了一眼屋内,两只手在姐姐的衣衫里翻找,她并没有找到姐姐的玉佩。 屋门打开,陆暄暄收回了手,她试图将姐姐背起,秦风走了出来,说了声,我来,接过了陆暄暄的姐姐,将她放在了马背上,骏马身形高大,三人共乘一骑显然足够。 陆暄暄却站定,望着木屋,二牛显然是睡下了的,但他如果明早醒来发现了爷爷已经死了,万一到处跟旁人去说...... “怎么了?”秦风见得陆暄暄不动。 陆暄暄:“这老头死了,二牛怎么办。” 秦风懒散的揉着脖子:“你管他呢,他有足够的鼻屎能吃,饿不死。” 饿死倒好了,陆暄暄阴暗的想。 那二牛已经把她陆暄暄的底细到处去说了,幸好他是个傻子,否则还不知得给自己招来什么样的杀身之祸。可杀一个傻子,太过无道,陆暄暄显然过不了心里这一关,若将二牛带在身边,半哄半骗的,他应该不会四处乱说话。陆暄暄看了秦风一眼,柔声道:“秦大哥,我觉得不如把他带走吧?他一个人实在可怜。” 她本以为秦风会拒绝,却没想到秦风道:“行吧。那你先上马,我带着他去华佗堂找你会和。” “好。”陆暄暄上马,打马朝着华佗堂去了。 陆暄暄的姐姐醒来已是两日之后了。 她睁开眼,鼻尖缭绕着药香,迷茫的望着四周,见得是一处不大的房间。陆暄暄趴在她的床边正呼呼大睡,她稍稍一动,陆暄暄蓦地惊醒,和那女子的眼神对视上: “姐!你醒了!”陆暄暄脱口而出。 “吴崇喜呢?”姐姐声音虚弱,脸色稍稍苍白,她抬手摸了摸陆暄暄的脸颊:“脸怎么了?怎么红了?伤哪里了?” “吴崇喜死了,姐,先不说这个,我有话问你。”陆暄暄给她掖了掖被角,没有提秦风的事情,凝眉问她:“姐,我到底是谁啊?” 姐姐摇头:“妹妹,这不重要了。你有了家,好好和你的丈夫过日子。从前那些腥风血雨,忘了,是最好的。” 陆暄暄见得姐姐仍然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便就沉静了片刻,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猜的出来。” 姐姐看向陆暄暄。 陆暄暄将脊背贴在椅背,颇有几分得意:“山字令牌,显然是属于某个组织,我和你,想必是缉拿逃犯的差人。” 姐姐唇角轻轻颤动,无声默认了。 片刻之后,她抬起眼望向陆暄暄:“你怎么猜到是缉拿逃犯?” 陆暄暄是从秦风一家子逃犯这上猜到的,可她显然不能告诉姐姐真相:“那吴老头临死之前说过一些什么的吧。”她含糊其辞,将话锋一转,问姐姐:“如果从前的日子那么不好过,你为何不与我一起离开?”尐説φ呅蛧 姐姐神情一滞,眸中掠过几分哀伤,她不再对视陆暄暄清澈的眼眸,目光邈远的望着窗棂的方向:“因为那里有我最爱的人,他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姐夫在那啊?”陆暄暄问她。 姐姐摇头:“他并不知道我中意于他。” 陆暄暄:“你让他一起走呀!姐,我跟你说,这地方可好了,我丈夫是这里的猎户,他很有能耐,每次都能打到好多的猎物,他人也聪明,裘衣铺子就要开张了,他还在城里买了房呢,可大了,三间相连,就算姐姐姐夫一起来住也能住的开。” 姐姐凝视着陆暄暄水光潋滟的眸子,脸上洋溢着甜蜜而幸福的笑意,她提起秦风的时候话语中带着骄傲,脸上一片祥和而安乐的神情,姐姐欣慰的笑了,眼睛渐渐湿润,狠了狠心,不再看她,闭上了眼:“好好去过你的日子,以后不用相见了,你忘了就忘了,其实咱们姐妹从前也不算情深。” 陆暄暄定定的看着姐姐,轻声道:“骗人,你给我做衣裳还做过鞋,对吧。” 姐姐的眼皮轻轻颤抖。 陆暄暄握住了姐姐的手:“我虽然记不起来你了,可心里对你的亲切和熟悉之感骗不了人,姐,我知道你故意说这个,也是想我彻底和从前一刀两断,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也愿意如此......”她停顿住,沉声道:“姐,我很爱我的丈夫。” 姐姐睁开眼,目光略带惶惑:“若是爱他,就好好守着他吧。” 陆暄暄点点头,目光晦暗的望着她:“他去忙收拾新屋的事,大概傍晚才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你见见他,好不好?” 姐姐颔首:“好。” 陆暄暄见得姐姐面色苍白,让她好生休息,便就出了房间,华佗堂里来了不少找小华佗解毒的女子,陆暄暄也没心思去问小华佗她们中了什么毒,她眼下就关心一件事—— 姐姐,会不会认出秦风。 暮色四合时,秦风来了华佗堂,陆暄暄走到他的面前,抬手把他肩膀落下的尘灰轻轻掸了掸,鼓足勇气告诉他:“我姐姐醒了,带你去见见她。” 第九十二章 朱日生 华佗堂内这会儿倒清静,小华佗这两日忙着给那些被困囹圄的女子解毒,他嘴上说的是不要钱。但事实上那些女子感念陆暄暄的救命之恩,没有人肯让小华佗空忙一场。铺子里来得人多了,有了人气儿,也有路人来找小华佗看病,华佗堂再不是无人问津的地方,可小华佗不愧是个纨绔公子哥儿,才忙了两日而已,就跟醉心叫苦连天,说自己诊脉诊得胳膊发麻,头晕眼花,日落前,他早就带着醉心下馆子消遣去了。 华佗堂里只有秦风和陆暄暄,他把面罩摘了下来,望着陆暄暄笑:“你姐醒了?” “嗯。”陆暄暄想说让秦风把面罩戴上,正思忖该找个什么借口说才好,秦风一笑:“适才碰见了小华佗,他非要送我这个大将军。”他说着话,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一只乌黑油亮的大蛐蛐儿。 骇得陆暄暄尖叫一声,节节后退,她背上撞了门板,朝着房间里倒,秦风倏然伸手揽住陆暄暄腰肢,陆暄暄身子往后仰,秦风身子向前倾,他秦风就是以这种姿势见到陆暄暄的姐姐。 秦风把陆暄暄扶稳站定,手心里的大将军已经在他紧张得攥拳时登了西天,他手心黏腻,甩甩手,把手心里早已瘪了的大将军甩到了地上,“啪嗒”一声,秦风昂昂下巴,望着床榻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在下秦风,见过家姐。” 陆暄暄屏息凝神去看姐姐的表情。 她躺在床榻上,目光紧紧地盯着秦风去看,那眉间眼底,皆是愕然。 陆暄暄心里一沉,她决定展开一场开诚布公的交谈,她拿了一块帕子,给秦风擦了擦手,又握着他的手,摸了摸身旁的椅子背:“椅子在这,你先坐下。” “他眼睛怎么了?”姐姐震惊的望着秦风。 陆暄暄没来及说话,秦风先说了:“瞎了。” “瞎了?!”姐姐愕然着追问:“一丁点都看不见?” “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虚影而已。”秦风望着姐姐的方向笑:“但姐姐放心,我就算瞎了,也一样能照顾着暄暄。” 陆暄暄看了秦风一眼,没说话。 屋子里静下了,姐姐轻轻咳嗽了两声,颔首,对秦风道:“我这妹妹是家里的幺女,难免骄纵了些,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你多担待着。” “我没觉得暄暄骄纵,她很体贴我。”秦风顿住,转了话锋:“姐姐,我听你声音虚弱得很,你还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 秦风推门出去了。陆暄暄把门关好,转头去看姐姐的表情,她走到了姐姐面前,轻声问她:“你认出他了是不是?” “什么?”姐姐一怔。 陆暄暄:“你认出他了。” “他是谁?”姐姐直直的望着陆暄暄。 陆暄暄:“......” 姐姐:“我...我只是惊讶,你们那样莽撞的冲进来,有些吓着了。你......你怎么嫁给了个瞎子。”她顿了顿,道:“不过,我能感觉的出来,他是真心待你的,也算可以了。眼瞎了也有眼瞎了的好处。” 陆暄暄:“什么好处?” 姐姐:“看不见那些莺莺燕燕,自然也就变不了心的。” “......”陆暄暄坐在床沿边,质疑的望着姐姐:“你真的不认识他?” “我该认识他么?”姐姐反问。 “好了,我和你说实话,我怀疑,我来此就是为了捉他们的,而且,他的眼睛很可能,是我打伤的。”她停顿住,看向姐姐:“你知道吗,当日里我与一个女子是在一起的,有人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说要带我回去,我告诉她,那个人在这。她不信我,我们才大打出手的。那个人是谁?显然是秦风。” 姐姐双目愕然,沉声问她:“你夫君犯了什么事?他是逃犯吗?” 陆暄暄细察着姐姐的表情,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了,她望着姐姐不再说话。 姐姐握住了陆暄暄的手:“我们是亲姐妹,你信不过我?你才说过你对我有亲切感和熟悉感。如果你不相信,你去城墙边的墙角下去看,那梨花标记就是你给我留下的。” 陆暄暄沉默了,她冷声问姐姐:“是你先对我有所隐瞒的,为何不告诉我,曾经的事情?” 姐姐转过头去,闭上眼:“算了,你不说我不问就是。我不想告诉你我们隶属于何处,既然走了,你就不应该再回去。如果你不相信,他日你重拾记忆,自然能理解我的苦衷。” 陆暄暄想了想,声若蚊呐:“他弟弟杀了人。” 姐姐移目看向陆暄暄:“杀人是该官差缉拿的,不归咱们。” “什么?”陆暄暄意外的看着姐姐:“咱们不是官差?” 姐姐摇头:“不是,我只能告诉你的是,当日我们需要缉拿的人,是吴崇喜,只不过他坠下山崖,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而已。你如果来到了这里,碰见了吴崇喜,之后与他交手,被他打得失去记忆,那不是没可能的事。” “你骗人的吧?那吴崇喜根本没见过我。”她顿了顿,沉声道:“吴崇喜可是认识我丈夫的,不过他被我丈夫一刀杀了,人头落地。”陆暄暄没有提到吴崇喜与秦风那夜的对话。 “如果你穿着夜行衣,吴崇喜没认出你也不稀奇。再者,吴崇喜包藏祸心,四处结交江湖人,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如果吴崇喜当真与你的丈夫是同党,第一,我不可能没见过你的丈夫画相,第二,他绝不可能杀了吴崇喜。” 姐姐停顿住,沉声道:“当日里你说的那个女子,应该是飞雪,此番你失踪,暮梧向主上进言,你是偷跑出来的,因此派了人来彻查寻你,妹妹,记着一点,若是再有人发现你,你问对方一句,是不是暮梧派人来寻你的。如果是,你就把对方杀了。” 陆暄暄想起了先前那俩让她感到厌恶的两个刺客,疑惑地看向姐姐:“暮梧是谁?” “一向与我们姐妹不睦的人。” 陆暄暄:“所以秦大哥的眼睛,当真不是我弄伤的?” “你这丈夫甚至可以轻而易举把吴崇喜那样的高手杀死,你若和他过招,怎么会有生还的希望呢?” 这倒也是。陆暄暄挠挠脸:“那我夫君的眼睛被谁打伤的?” 姐姐眸光流转,轻声道:“我怀疑,他的眼睛是暮梧派去的人做的。” 心里蓦然窃喜。秦风眼睛瞎了跟她一文钱关系没有,而且自己也不是他的死对头,她终于可以放下心里沉甸甸的石头,安心的和秦风过那种平淡和乐的小日子了。 陆暄暄顿觉心口豁然开朗,笑呵呵的问姐姐:“姐姐,我叫什么名字呀?” “朱日生。” 第九十三章 是谁给我唱过 朱日生。 这三个字使得陆暄暄如沐春风的脸上瞬间改为黑云压城。 陆暄暄无法接受自己本名叫朱日生这三个字。 她面色铁青,一遍遍的去找姐姐确认是哪三个字,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果作为一个脑袋没出问题的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给自己的亲生骨肉取名为朱日生的。 一遍又遍的问下来,可都没错,就是朱日生这三个字。 她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呢,家在哪里,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会只有她和姐姐相依为命了呢,还有吴崇喜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伴随着她名字叫朱日生这种恶心的名字之后,关于自己曾经,陆暄暄真的不想再问了,她突然觉得忘了也真的很好。 姐姐轻声道:“咱们爹娘死的早,被主上收留了。姐姐的名字叫朱日花。” 朱日花,没比朱日生强了多少。 陆暄暄哭得心都有。她的表情几乎像是把地上那只已经瘪了的大将军活吞进嘴里似的,她花了好一阵,心情才平复。 静了良久,陆暄暄眼眸轻轻一颤,问出了压在心里最后的一个问题:“我以前,可曾给你唱过一首歌谣么?” “什么歌谣?” “半夏登重楼,望连翘,素问何当归,白芷难书,黄连心苦,皎若天仙子,微如地肤子,南合欢,北续断,独守宫,星河转,梅子熟,回身已是白头翁。” 朱日花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陆暄暄的脸上。直至她唱完了歌谣,室内有一霎时的静默。 朱日花笑了,笑着笑着,眼中笑出了泪来:“这首歌谣,你竟然记得。” “嗯。记着,所以我想知道是谁给我唱过。” “是我给你唱过。”朱日花的唇角溢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她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下来,眼中凝着热泪: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意中人么,他不知道我中意于他,可我知道他中意与我,他待我一往情深。”她偏过头来,凄迷的望向陆暄暄:“你知道吗?他对我真的很好。他长我八岁,我几乎是被他亲手带大的,他护着我,咱们从前生活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那里充满了人性丑恶,相互角逐,可我每次挨了欺负,受了委屈,都是他护着我。 我们也玩儿过家家酒,他每次都扮着我爹爹,后来有一次,他手里拿着一块红布,试探着问我,小花儿,我可以这一次扮你的丈夫么?可我不答应,我只想让他扮着我爹爹。 他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我带回来礼物,然后笑着对我讲,他这一路看到了什么山,路过了什么海。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待我与旁人永远不同,他永远为我破例,永远给我以无限的自由,我知道他的心思,我都知道。 他是这世上顶好的男人,霁月清风,温润似玉,聪明剔透。可我们无法相爱,这一生也无法厮守终身。”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至鬓边,陆暄暄替她拭泪:“姐,你怎么哭了?你既然中意他,他也中意你,那便是两情相悦,为何无法相爱?” 朱日花痛苦的闭上眼帘,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她的手紧紧攥住锦被,那淡紫色的缎子,起了一层的皱,她脸上的神情渐渐痛苦,连陆暄暄都能感受到她的痛彻心扉,陆暄暄紧张得安抚着姐姐:“姐,你先别激动,你身上有伤。” 朱日花蓦地睁开眼帘去找陆暄暄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妹妹,你能找到相爱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着。你比我幸运,也比我幸福,从前那地方,永别再回去了。” 假如没有秦风,陆暄暄就冲着朱日生这三个字也不可能回去了,更莫说如今她早已割舍不掉秦风了。陆暄暄拍了拍姐姐的手,轻声道:“我不回去,如果你和他有想归隐的打算,就来这里。” “好。”朱日花轻轻颔首。 陆暄暄和姐姐说了会儿子的话,见得她有些困倦,便就让她好生歇着,出去的时候小华佗和醉心回来了,小华佗点了香笼,熏的满室檀香。 小华佗正和秦风对坐在案前,秦风的手腕搭在案上,小华佗正给他诊脉。 秦风见得陆暄暄来了,蓦地收回了手,看向她的方向:“你姐姐休息了?” “嗯。”陆暄暄点点头。 秦风站起身来,对陆暄暄道:“咱们去找柳季榕吧。” “新屋收拾完了?” “还没,就差家具了,我想等你有空,咱们一起去选。”他望着陆暄暄笑。 陆暄暄:“那为何那么早去找柳季榕?” 秦风牵起了陆暄暄的手:“走吧,路上说。” 他带着陆暄暄出去了,牵来了马,把陆暄暄抱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我这身份,没法出面当掌柜的,必须得有个人做这件事。” “为何不找黑水?”陆暄暄疑惑地问他。 秦风:“那小子脑袋太活泛,我用着不放心。又况且他得了县太爷儿子的赏识,我自然不想跟他瓜葛太多了。” “你找小华佗把脉做什么?没事吧?” 他倾身,在她耳畔轻声问:“难得你还想起来关心着我,我以为你有了姐姐,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陆暄暄垂眸一笑,用肩膀推推他:“瞎说八道,我怎么会那么没良心啊。”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打马朝着柳家沟去了。 来在柳季榕的家门前,见得屋子里没点灯,陆暄暄心生疑惑,低声道:“他会不会搬家了?” 柳季榕如今手里至少得攒了二百两银子,若是搬家了倒也不稀奇,秦风放声唤道:“柳四娘,在不在?” 陆暄暄轻声道:“他胆子小,听得是你,就算在也不敢出来了呀。” 她下了马,走去房门前,轻扣门板:“四娘,我来看看你。” 半晌之后,房门才开了,映入陆暄暄眼帘,是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陆暄暄诧然道:“四娘,怎么了这是?” 秦风也走了过来:“他怎么了?” “他的脸肿的像个猪头,好像被人打了!” 柳季榕吸吸鼻子,眼睛红彤彤的:“你们来有什么事么?” 陆暄暄还在给秦风描述着眼前所见:“他身上也都是补丁,好像......比以前瘦了。”陆暄暄惊讶的追问柳季榕:“四娘,你银子哪里去了?” 第九十四章 天宫里出来的 柳季榕显然不想告诉陆暄暄和秦风他的银子去了哪里,强打起来几分精神,挺直腰杆问陆暄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好家伙,你被谁打的这是......”陆暄暄惊讶的望着柳季榕。 “有事的话请你说事,没事的话,慢走不送了。”柳季榕满腔怨念瞪了陆暄暄一眼,索性把门一关。 “啪嗒——” 秦风一拍门板,抵着柳季榕关门的力道,用下巴看他:“你怎么就跟我媳妇本事大?敢情你就会窝里横是吧?趁我还有耐心,我们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你......”柳季榕的确只会窝里横,见得秦风那嚣张的气焰,顿时没话可说,他嘴巴往下撇,眉毛一皱,一脸怨气的看了一眼陆暄暄:“你爹还来找我借钱,说是借,跟明抢也差不多。”他说着话,转身回去坐在了炕上,憋了半晌,又气得拍炕:“我本想留着银子开个小铺子的,可全没了,让陆大山全抢走了,我哥他们听说我之前找了个教作画的先生,又去了村里问过盘铺子的事,他们非认为我发横财了,让我在他们的铺子里入股,后来我说我真没有,他们不信,急眼了,说我不配跟他们做兄弟,还打我。” 陆大山不敢找这对罗刹夫妇,可催债的不饶他。他走投无路,在一天夜里灵光乍现,拿着镰刀找柳季榕去了。 不为别的,当日里,秦风把他们三个一起绑着的时候,是对柳季榕说过的:“合着我每天拿出几十两银子,给我媳妇儿养了个小白脸?” 这句话的前半句,被陆大山牢牢记在心间。 柳季榕屋子里凌乱,破布头堆了一炕,他连点灯熬油的钱都没有了,屋子里黑黢黢的。 陆暄暄沉声道:“走!我带你找陆大山算账去!” 柳季榕有气无力的接茬:“去了也白去,银子肯定早被他花了。” 陆暄暄:“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陆大山,还有你家那三兄弟,有一个算一个,不能饶了他们!” 柳季榕一挥手说了声,你愿意去你就去吧,我反正不去。屁股往炕里挪了挪,躺在了布头里。 秦风支在门框,交叠双臂望着柳季榕笑:“你这么窝窝囊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柳季榕吸了吸鼻子,不吭声。 秦风替柳季榕简单的展望了一下未来:“男人成家立业,您这业看来是立不起来了,家呢,运气好或许能成,成了也得也免不了挨你媳妇的欺负,将来有了孩子,你也镇不住,继续挨孩子的欺负,忍气吞声一辈子,死了也不安生,村子里的小淘气专捡你的坟包撒尿,小淘气们心想,这人活着就窝囊,成了个鬼,也是个窝囊鬼,有啥可怕的。”秦风笑了:“你说说,你这辈子憋屈不憋屈?” 黑暗里半天听不见柳季榕的回音,长久之后,渐渐传来隐隐约约得抽泣之声。 柳季榕哭了。 陆暄暄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秦风:“跟我走吧,我带着你做生意,有句话不是说过么,商场如战场,做生意也最磨练人,我的铺子快开张了,正需要人手,这样吧,我让你去出面跟人交涉,遇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在你背后教着你。用不了几年,你也就磨炼出来了。对外,你甚至可以说你是掌柜的,日子长久了,人人都尊你一声柳掌柜,这不挺好?” 柳季榕不哭了,坐起来了,呆愣愣的望着秦风,室内光线不明,他一动不动的朝着秦风说话的方向看去。 秦风见柳季榕不吭声,便道:“挣了钱,咱俩三七分账,年底我给你红利,你就当你自己的买卖放手去做就是了。” 柳季榕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秦风。 秦风用于失去了耐心:“行不行的,你给句痛快话啊。” “这次什么条件?”柳季榕终于说话了。 “什么?”秦风一愣。 “什么条件?比如用不用穿女装扮村姑什么的。”柳季榕怔怔望着秦风。 秦风:“你爱穿什么穿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单有一条,你绣工得继续给我学着,我请了个绣娘,说是从什么宫里出来的,狮子大张嘴跟我要二一添作五?她就算从天宫里出来的,我也不可能跟她五五分,我暂时应下了,是因为没人能顶得上,不过,等你跟着她把艺学来,我就让她走人。” 柳季榕愣了一下,问道:“宫里出来的绣娘吗?那必是巧夺天工的能人,就算跟你五五分,你也不亏啊!你竟然能认识这种姑娘!这是人才,得留住了呀。”黑暗之中,露出了柳季榕的一排小白牙:“她多大岁数了?嫁人了吗?” 秦风:“六十了,你要对她感兴趣,我给你问问。”小說中文網 “不不不不,岁数太大了。” 秦风所有的耐心被柳季榕虚耗殆尽,膏粱子弟,真的不成气候,古人诚不欺他。秦风抬手使劲儿揉眉头,可没辙,除了这位柳季榕,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小华佗,他若是把店铺交给小华佗,不超三天,那位就有本事把秦风的铺子当空了,横梁都未必能给他留得下。 室内静谧,可柳季榕脑袋里头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卖出一件裘衣三七分账,他少说能捞个三四百两,这只是一件的价格!更莫说年底的红利!还能免费跟老绣娘偷艺! 只有一个遗憾,若是那绣娘再年轻个几十岁,说不定媳妇的事儿都有着落了。 他眼珠子放出奇光,朝着秦风跑来,两只手扶着秦风的胳膊:“姑爷!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你莫不是框我吧?” 秦风:“我没那闲工夫框你。” 柳季榕:“可...这么好的事,你为何便宜与我?” 陆暄暄接茬了:“四娘,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这么久相处下来,和一家人有什么区别呢?” “久吗?才短短两个月而已。”柳季榕愣愣的望着陆暄暄的方向。 陆暄暄:“......” 秦风一挥手:“你不乐意就算,你以为我乐意干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事儿了?是你家小姐整日念叨着不放心四娘,我这才肯和她来走这一趟。” 陆暄暄:“也是,算我多管闲事了。相公,咱们回家吧。人家不稀罕,还是算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转身出门,又在背过身去的刹那下意识的相视一笑。 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别走别走,小姐!姑爷,是我说错了话。”柳季榕再多长八个心眼,也算计不过这夫妻二人。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相信了他们的鬼话。 柳季榕当场收拾东西跟着秦风和陆暄暄朝着新房回去了。 秦风和陆暄暄骑马,柳季榕带着自己的小包袱非要给他们牵马,三人来了新房。 新房已经打扫得干净了,秦泰回了老宅,把二牛留在屋子里看家。 秦风站在西厢房的门外,指指里面,告诉柳季榕他今后会和二牛一起住在这间屋子里。 柳季榕追问着秦风二牛是不是村子里那个只知道挖鼻屎的傻子,秦风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是。” 堂内跑出来了一个高大身影,朝着陆暄暄混沌的傻笑:“神仙姐姐!你终于来啦!” 陆暄暄这几日忙着照料姐姐,始终找不到机会和二牛独处,这下二牛看见了陆暄暄张嘴就喊这个,使得陆暄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心虚回头去看秦风的方向。 见得秦风慢慢转过脸来,望着陆暄暄勾起一个莫测的笑意。 陆暄暄吞了吞口水,望着秦风讪笑:“这傻小子,总管我叫神仙姐姐,他可真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风敛住了笑意,剑眉轻扬,以一种极为缓慢的语气开口:“可能,是因为你会飞吧。” 第九十五章 傻子就是好骗 陆暄暄就那么盯着秦风去看。 他负着手,面对着西厢房门前笔直的伫立着,微微偏着头,望着陆暄暄的方向,阴鸷的神情转瞬即逝地自他眉间眼底闪过。 一瞬间而已的神态,却让陆暄暄觉得几乎觉得窒息,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蓦地蜷起十指,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朝着秦风迎面走来,陡然加大音量:“你那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柳季榕正在致力于游说秦风换间房的事儿,猛听得陆暄暄嚷起来了,他骇得闭上了嘴巴,默默后退。 秦风明显是一愣,一脸无辜的样子:“你吼我做什么?” 陆暄暄斜斜看着秦风:“是你先用那种眼神儿打量我的。” “冤枉,我一个瞎子,能用哪种眼神儿打量你呀?” “没有最好,你少用那种不善的神态打量我。”陆暄暄飞了秦风一眼,带着二牛去了后院。 柳季榕疑惑地望着秦风,适才秦风那副气势全无的样子他可瞅得清清楚楚,柳季榕还以为秦风暴戾恣睢,专横跋扈,没成想,竟是个纸老虎而已,他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太过于懦弱,所以这才导致被秦风安排和傻子住在一个屋子里。 柳季榕决意也跟秦风使点硬的,他清清喉咙,嚷起来了:“秦风!我告诉你!我不跟傻子住一屋!除非你给我安排一个单人房间,否则你别怪我跟你翻脸......啊....啊...啊!!” 柳季榕话说了一半,倏地被秦风用拇指与食指捏住了他的脸颊,他的嘴唇被捏成了一副小鸡嘴儿,两瓣儿嘴唇上下耸动,柳季榕下意识抬手想挣脱,可他越是挣脱,秦风捏得他越紧,柳季榕一度感觉自己后槽牙都要被秦风捏掉了。 秦风鼻尖耸动,星目之中噙着一股莫名的戾气。 先前无从发泄的戾气,此刻统统宣泄在柳季榕这了,他歪着头,眼中交织着怒意,咬着压根,一字一句的告诉柳季榕:“你再用那种没大没小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把你牙掰下来。” 秦风说完了话,仍不撒手。 柳季榕两瓣儿嘴唇上下颤抖,应得很爽快:“行。” 秦风撒了手,柳季榕抱着包袱钻进西厢房去了。 后院的二牛和陆暄暄也没闲着。 二牛的食指总是习惯性的向往鼻孔里竖,这一次,被陆暄暄摁下去了,她问二牛:“你是不是和大哥哥说过,我会飞这件事?” 二牛点头:“是啊,怎么了!” 陆暄暄惊恐的望着二牛:“他还问你什么了?” “没有了。” “我那夜和另一个神仙姐姐打架的事情,你没说出去吧?” 二牛摇头:“没有。你不是不让我说么。” 陆暄暄感恩的望着二牛:“二牛,你真听话!记着,以后我会飞的事儿,你也不能说了,别喊我神仙姐姐,喊我秦大嫂。听见了吗?” “秦大嫂,不好听,神仙姐姐多好听啊。” “二牛,你听话,你听我的话,我给你吃仙丹。” 二牛眼睛亮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顺着陆暄暄的眉心移到了她的鼻孔上:“行,现在吃吧。” 陆暄暄无奈叹声气,看来还是得把二牛带在自己身边才放心,她对二牛道:“你跟我回华佗堂吧,你自己在这我不太放心。” 二牛摇头傻乐:“我不去,二哥哥对我很好呢,他给我吃仙丹。” 陆暄暄愣住了:“他给你吃什么仙丹?” 二牛指指自己的鼻孔,咧嘴笑了:“好吃着呢,就是有点咸。” 陆暄暄静静的望着二牛不说话。 她回头看了看,轻声问二牛:“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爷爷就是爷爷,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的,他老打我,还吓唬我,总让我出去给他找漂亮姐姐,说要十三四岁的漂亮的姐姐,找不来就拿鞭子抽我。” 陆暄暄严肃的望着二牛:“二牛,你住在这里,会被二哥哥送回爷爷那去。” “啊?为什么呀?” “因为爷爷也想吃二哥哥的仙丹。所以,你跟着我,就不会被送回爷爷那了,以后有我保护你,知道吗?” “知道了。” 傻子就是好骗,陆暄暄这种毫无逻辑的话竟然让二牛深信不疑,二牛心智如同稚童,在小孩子的眼里,对于看上去漂亮又温柔的的姐姐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 陆暄暄笑起来,眼睛像月儿牙似的弯起,抬手摸摸二牛的脑袋:“二牛乖,跟姐姐走吧。” “好!” 陆暄暄如愿以偿将二牛带回了华佗堂里,小华佗对此颇有微词,主要是嫌弃二牛十分不注重个人卫生,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二牛的好处。他去兔儿山找村民收购药材时无意之间发现二牛竟然一个人就能扛起四大袋子的药材。要知道,那沉甸甸的药材,正常人抗两大袋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当然,不仅小华佗发现了二牛的好处,陆暄暄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想把二牛安排进自家的铺子里,裘衣的制作过程其实不需要太多水平,浸染,挂晒,无一不需要体力。二牛一个人,能顶四个人用,这岂不是很好。只不过这个想法她始终没找到机会告诉秦风,因为秦风这些日子忙着铺子开张得事宜,忙得脚不沾地,陆暄暄只在选家具那天能和秦风短暂的相处了半天,选家具的时候,秦风一改往日的作风,由着陆暄暄挑挑选选货比三家,甚至不厌其烦的告诉陆暄暄,你别考虑银子,喜欢才是第一位的。 夕阳余晖落在二人的身上将他们的银子拉得斜长,陆暄暄把手里的清单在秦风的面前晃晃:“秦大哥,全都齐了。”她难掩幸福得神态,水润明亮的眼睛里似有点点星光:“估计过年之前咱们就能住进新家啦!” 秦风揽住陆暄暄的肩膀,他没说话,只是唇角漾着宠溺的笑容。 陆暄暄:“前几日小华佗他们两口子还说要和咱们一起过春节呢,那天肯定热闹!” “你姐呢?没说要和咱们一起过春节?”秦风看向陆暄暄。 陆暄暄:“我姐?她肯定和咱们一起过啊,那不然呢?” “呵呵,我看未必。”秦风揉了揉脖子。 第九十六章 切莫撩骚 陆暄暄和秦风牵着手一路朝着华佗堂回去,半路上,迎面走来了黑水。黑水殷切的望着秦风,笑眯眯道:“秦爷,赏个脸,我做东,咱们聚聚?” 秦风笑了:“小黑,你还真够执著。” 陆暄暄很久没见黑水了,再次看见他,惊觉他们二人竟然已经换了称呼,黑水点头哈腰的称呼秦风为秦爷,他说服秦风赏脸,甚至看见秦风手里拎着东西,扭脸拍手下的脑袋,大呼道:“长眼睛干什么使得?没瞧见秦爷手里拿着东西了吗?” 黑水做这一切时看上去自然得很,一丁点的刻意都没有,他算是把能屈能伸这四个字吃透了。 陆暄暄瞧着挺心酸的,毕竟这家伙曾经可是十里八村的小霸王,为了不失去秦风这种帮他谋事的人才,放下身段卑躬屈膝,陆暄暄想,要不就帮他说两句话?到底是个人物,也别寒颤了对方? 黑水见得从秦风这里撬不动,又望着陆暄暄寒暄,问她近来可好,有事儿您说话,陆大山有没有不听话。 陆暄暄和他寒暄了两句,拍拍肚子:“正好我有些饿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秦风一笑,揉揉脖子:“也行,走吧。反正咱们也好久没叙话了。” 黑水带着秦风和陆暄暄去了酒楼,酒楼一共五层,最上面的一层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并不对外开放,黑水斥重金把五层包下,又斥重金请了乐师舞姬,堂内彩灯点缀,灯火辉煌,几乎像是即将举办一场隆重的晚宴。 黑水招待着陆暄暄和秦风落座,又匆匆出去亲自点菜。 临走前,还不忘拍了拍双掌,示意乐师奏乐,管乐声起,陆暄暄先抓了把瓜子磕:“黑水找你什么事儿呀?弄这么大的排面招待你。” “他给县太爷的儿子丁文旺手底下做事,不比从前了,稍有不慎,就是下一个杨二,他当然战战兢兢,急需拉着我帮县太爷的傻儿子谋事。” 陆暄暄:“你怎么不愿意帮他?打通了县太爷这层关系不是很好,说不定将来东窗事发也能走走关系?” 秦风扭脸望着陆暄暄,语气不善:“怎么,你觉得我长得很像一只狗么?” 陆暄暄一愣。 秦风:“生而为人,焉能效犬马之劳?” 秦风捏了一粒花生米,丢到嘴里去,漫不经心道:“给丁文旺手下做事,和做一条狗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扭头看向陆暄暄:“我秦风别的没有,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与此刻受制于人相比,他日凌驾于人之上,才有意思。” 陆暄暄看着秦风的侧脸,棱角分明,如同他的性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混沌,他从不肯掩盖狂妄的气焰,他受过挫,即便去了深山老林削竹竿子,也不曾在他脸上找到半分颓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喜欢他这种狂妄傲慢的样子,她笑起来,往他身旁凑了凑,小声问他:“你细说说,怎么凌驾于人之上?” 秦风竖起三根指头:“三年.....”他停顿住,又不屑一笑,放下中指:“两年,我要让这春风城由我做话事人。陆路海路,官道的,江湖的,想从春风城过,得由我秦风决定。” 之后的事他不提,但陆暄暄觉得他的目标绝非春风城那么简单。 陆暄暄凑到秦风耳畔,好心提醒他:“不过,咱们全家逃犯,这么狂妄合适吗?” 秦风勾唇笑:“正因如此,我才得这么干,只有我自己做大做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想做的事,才能容易。” 陆暄暄朝着秦风挑眉毛:“你想做什么事?” 秦风勾唇浅笑,目光柔软了下来,他探出手,揽住了陆暄暄的腰肢:“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陆暄暄还真考虑了一下,不过对视上了远处乐师的目光,又垂下了脸去:“有人呢。正经点。” 秦风笑了,大大咧咧将背倚在了宽大的八仙椅之上,乌黑的靴子踏于椅子面,另一只手往膝盖上一搭,扬声道:“正经?正经人谁来这?” “这怎么了?”陆暄暄不明所以。 秦风笑着努努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陆暄暄挠脸,事不关己的嗑瓜子儿。 能有什么事儿,他心窍在她手里握着,永跑不掉。 黑水此刻正和一个舞姬在四楼走廊里窃窃私语。女子名为风飘飘,一身青黑色的薄纱,一对儿宛如盈盈春水的吊梢眼正斜斜望着房梁,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赤着雪白的双足,朱唇轻抿,眉黛紧蹙。 这本是黑水斥重金买下的花魁,献给秦风的礼物,他吃了上一次杨二的教训,深觉送女人远比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只是他私下邀请了秦风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被秦风婉拒了,唯有今日,是陆暄暄吐口答应,黑水这才能有机会与秦风吃上这顿饭。 黑水可不是个糊涂蛋,这无异于侧面告诉他,单拍秦风的马匹没有用,双管齐下才是硬道理,所以,不论如何,他是不能得罪陆暄暄的。于是黑水语重心长告诉风飘飘,一会儿酒席开始,只需她安分舞蹈,切莫撩骚勾引,宴罢之后就还给她送回去。 风飘飘哪肯安分,她一路争得花魁,争的就是一口不安于人后的气,能让黑水如此上心的男人,岂是等闲之辈。 风飘飘垂下眼帘,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黑爷,您放心,飘飘听您的话。” 黑水望着风飘飘那楚楚动人的脸庞,啧了一声,挺为难的:“你瞧,也是我对不住你,主要你也太贵了,不然我就把你留下来了,可我正是用钱的时候,钱得花在刀刃上,也不能光图享乐,主要手底下一帮兄弟要养活,你理解我吧?” 风飘飘颔首嗫嚅着:“黑爷,别说了,我懂的。” 风飘飘嘴上答应了,心里焉能甘心。她好不容易一朝得以出离青楼,今日那秦爷不把她带走,她就得被黑水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到那时候,她不仅花魁的牌子不保,还得平白遭了姑娘们的耻笑。 黑水见她这么善解人意,放宽了心,兀自上楼去招待,风飘飘赤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驻足等着,见得小二已登楼传菜,风飘飘吸了吸鼻子,整理衣衫,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舞乐奏响,她缓抬素手,将簪在发上的牡丹花儿轻轻摘下,红唇衔着花枝,登上台阶。 第九十七章 给我娘子磕个头 第一眼映入风飘飘眼帘的就是秦风。 剑眉星目,五官冷峻分明,唇角噙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风飘飘望定他,目光渐渐痴痴地呆住,心间有怦然心动,有蠢蠢欲动。 秦风此刻正漫不经心的偏着头和黑水聊着什么。 风飘飘的目光游移至秦风身旁的陆暄暄身上,她看上去年龄不大,风飘飘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此刻正专心致志的闷头吃肉。 反正也不重要,今夜过后,你的男人,就是我的了。 风飘飘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片刻之间换上楚楚动人的神态,犹如弱柳扶风,双腿一软,匍匐跪在地上。 秦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梦回从前了。 他愣了一下,扭脸眼前的虚影,歪着头问她:“你跪什么跪?” 陆暄暄和黑水默契的看向秦风,又看向对面跪着的风飘飘。 风飘飘从这不善的语气里感受到不妙,她眼中闪过一阵仓皇,忙着解释:“飘飘给众位爷行礼了。” 秦风:“我们不用行礼,你给我娘子磕个头吧。” 陆暄暄伸手擦了擦嘴边的油渍,端正坐好,这听上去不错,她活这么大,头回有人给她跪下行礼,体会一下皇权富贵的快乐也挺好。 风飘飘咬牙,匍匐在地,给陆暄暄行了个礼:“飘飘拜见夫人。” 说话时,风飘飘嘴里含着的花枝坠落在了地上。 陆暄暄清清喉咙,很满意的抬抬手:“平身。” 风飘飘踉跄站起身来,屈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花朵,乐起,她舞动衣袖,衣袂翩翩。 风飘飘摇曳生姿,载歌载舞,却绝望的发现秦风慵懒的与黑水交谈,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而坐在秦风身旁的那个女人,还在专注在吃喝上。 没有人看她风飘飘,她作为百花之魁首,何时给人当过绿叶。风飘飘从前所到之处永远伴随着男人们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这种近乎于漠视一般的态度,使得她感觉此刻犹如赤脚踏在钝刀之上,极为痛苦。 风飘飘不甘心,随着鼓乐渐快,她拿出看家本领,稍稍倾身,跨部使劲儿,以身带手臂,原地转起了圈儿。 她旋转得快,裙裾飘飞,五彩斑斓的彩灯落在她的周身,衬得她朦胧飘逸。 “好!”陆暄暄放下筷子,鼓掌喝彩:“好!不赖!” 秦风也下意识的去看,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只见得眼前一道旋转飞快的东西,风飘飘一袭黑衣着身,这在秦风的眼中看来犹如一道剧烈旋转的黑旋风。 秦风:“那是什么东西?” 陆暄暄:“她转起来啦,像个陀螺,还没停呐!”陆暄暄兴致盎然的给秦风解释:“我估计我转两圈儿就得晕菜。” 秦风宠溺的笑,觉得陆暄暄鼓掌欢呼的模样还挺可爱的,他凑到她耳畔,轻声道:“你爱看这个?下次我多带你出来玩玩。” 陆暄暄猛点头。 秦风笑意盎然指指自己脸颊,轻声道:“亲我一下。” 陆暄暄娇羞一笑,蜻蜓点水似的在秦风脸颊轻啄了一口。 酒过三巡,陆暄暄早已经吃饱喝足了,对面的黑旋风到底还是有点功力在身上的,愣是到现在还在转圈,而黑水仍在喋喋不休的劝着秦风,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秦风早就听得厌烦无比,抓起酒杯,仰头自饮,“咚”地一声放下了杯子,对黑水道: “咱俩走得到底不是一条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该搀着利益往来。”秦风说完了话,拍了拍黑水的肩膀:“当初我承诺给你,一个月之内,我帮你去了杨二这心腹大患,但我可没承诺给你一起去丁文旺手下谋事,如果不聊这个,咱们还是朋友。” 黑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秦风依旧不为所动,他烦闷的挥挥手,鼓乐停了,乐师下去,唯有卯足力气转圈儿的风飘飘没注意到。 黑水一拍桌子:“嘭”地一声呵斥她:“干什么哪?!滚出去!” 风飘飘左脚踩了右脚,踉跄栽了个跟头,摇摇晃晃仓皇跑出去了。 黑水的手支在桌上,耷拉着脑袋叹气:“秦兄,我真不明白你了,咱们兄弟以后在丁公子手下谋事,不比你干那个小小的裘衣铺子来钱快么?”他顿住,昂起脸看向秦风:“我真的也是没主意了,你不知道,丁公子也有他的忧虑,我跟你说个秘密......” 秦风抬手,示意黑水打住:“你在丁文旺手下谋事,就记住两个字,忠诚,时刻牢记,把这两个字最好刻在你的心里头去。丁文旺做什么事,你不该跟我说。也不该对任何一个人说,这是忠诚的首要条件。”他停顿住,剑眉轻扬: “你要知道,或许你是不能帮丁文旺分忧解难,可用人者,忠诚,永远排在能力的前面,你若永远替他分忧,能力太强,只会招来他对你的忌惮。他既用你,自然就了解你,他对你抱怨的事,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又或许只是试探试探你的反应,如果你四处给他张扬出去,传到他的耳朵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让你去办那些夜幕之下不为人知的差事?” 黑水屏息凝神的听。 秦风站起来了,抻抻袖口打算走人。 黑水拉住了秦风,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秦兄,你再跟我多说点,我就爱听你说话。特他娘的有道理。” 秦风乐了:“其实也就几点,忠诚,友善,守护,不离不弃。” 陆暄暄眼睛往上翻翻,秦风说话不假,这还真是当条狗。 黑水认真的点头,把秦风的话牢牢记在心间。 三人下楼,黑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歪歪头,又忙着张罗着备马车将秦风和陆暄暄送回去。 秦风把陆暄暄送回了华佗堂,见得陆暄暄的姐姐正坐在堂内和醉心说着话,秦风朝着对方报以一个微笑:“姐姐,身上的伤,可好了?” 朱日花站起身来,颔首,轻声道:“妹夫有心了,姐姐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秦风一笑,但笑容里淬着几分冷冽,他没有再多说余话,和陆暄暄告别之后,便就转身走了。 他独自走在长长的街道,脸上的神情萧索,目光一动,静静侧耳去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放慢了脚步,身后有人跟着他,像是长久以来的怀疑在这刹那之间终可得到验证,他期待着,又有些犹豫着。 他的右手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短刃,一双深邃的眸子噙着几分狠厉。 第九十八章 只知道吃肉的蠢女人 秦风的前方也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渐渐那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秦风瞳仁猛地一缩,心口猛地抽紧。 “秦爷!奴家求求您,把奴家带走吧!奴家再也不想重回那烟花之地了。”暗夜里,传来了风飘飘的声音。 秦风的肩膀渐渐松弛了,只兀自喃喃道:“不是她。” 风飘飘衣衫穿得薄,浑身瑟瑟发抖,泪如雨下,两双冰凉的手无助的紧抱住秦风的靴子,颤声道:“爷,求您别不要奴家,奴家真的不想再重回烟花之地了,您若看不上奴家,就让奴家照料着您的日常起居,奴家心甘情愿。” 秦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压下纷杂的心念,他知道,在黑夜的某一处角落,正有一个女人潜伏在暗处。 他笑起来,垂眸望着眼前的风飘飘:“你起来说话。” 风飘飘不肯起身,将额头狠狠地撞在地上:“奴家回去就只能沦为耻笑了!爷!您就发发善心,当做救一只小猫小狗吧,行么?让奴家伺候着您,行么?” 秦风昂头笑了两声,弯身将风飘飘扶起来:“好啊美人,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风飘飘倏然昂起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难以置信的望着秦风,她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讷讷道:“爷,飘飘会好好伺候您的。”风飘飘跟着秦风走在暗夜里,心中悄然萌上按捺不住的欢愉,她一边走,一边往秦风的身畔凑,抱着双臂,秀口里轻轻喷出一缕白雾,娇声道:“爷,我好冷。” 话音未落如丝媚眼轻轻上挑,见得秦风目不斜视,心里嗔他一句不解风情,她又往他的身畔凑了凑,柔声开口,媚眼如丝:“爷,给奴家暖暖身子吧,奴家真冷。” “你急什么呢?”秦风笑了,笑得漫不经心,他摇头,叹气,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挺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就这么心急呢?好好走路,别凑我太近。”他故意偏过头来,含笑轻嗅,他的表情看上去似有几分沉醉,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极为无情,他悄声道:“你这味道,太刺鼻了,我闻不惯。” 风飘轻咬朱唇:“爷不喜欢这个味道,飘飘以后不用便是。” 秦风没吭声,因为他的整个关注点都在身后那细微的脚步声里。 可风飘飘嘴不闲着,轻声问秦风:“爷,你喜欢什么味道?” 秦风:“我喜欢腐烂的味道。” 风飘飘一怔:“腐烂的味道?爷,您说笑呢吧?”她莞尔一笑,睫毛颤颤,小拳头轻轻敲了敲秦风的胳膊:“爷,您可真会说笑。” 秦风鼻翼轻轻耸动,闭了闭眼,抬眸时,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我可没说笑,我最喜欢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他的眼眸冷冽下来,将视线落在风飘飘的脸上,薄唇轻轻颤动,悄声道:“因为尸体......不会在我的耳朵旁边叽叽喳喳。” 风飘飘笑容僵滞住,被秦风这种满身戾气威慑到,她霎时得不敢再多说话,小心谨慎的跟在秦风的身旁走。 冷风乍起,吹动着树上的枯枝摇曳,秦风带着风飘飘回了新屋。 夜已经深了,柳季榕早就睡着了。 秦风关上门板的刹那,脸色就随之冷了下来,他指指右边的院子,告诉风飘飘:“你今夜先住在那个院子里,明天我把你送到水莲花那去,她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如果你有本事,她自然能替你赎身。” 风飘飘素手正解着盘扣,她出乎意料,完全怔住,衣服她都打算脱了,万没想到却换回秦风这么一句话。 风飘飘沉声道:“可......可奴家再不想回那苦海当中去了呀。” 秦风抬起食指,左右摇摆:“不不不,水莲花开的妓院,卖艺不卖身。” 风飘飘忽而激动起来,匍匐跪在地上:“爷,您别赶我走行吗?飘飘一定好生伺候着您,求您了,爷,您就把我当个丫鬟我也心甘情愿,我真的想找个安身之地,不想再回青楼漂泊无依了。” 秦风:“我家不是客栈,给不了你安身之所。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你再慢慢找着吧。”他说完了话,不留情面抽身欲走,风飘飘紧紧抱住了秦风的靴子:“爷!求您了,您可怜可怜我吧。” 秦泰本来正睡觉呢,听得这番声响,披上衣服打算出去瞧瞧,这一瞧人就呆住了,一个妙龄少女正伏在地上,紧紧拽着秦风的靴子,秦泰揉揉眼睛,心想这是什么仙女下了凡间?他冲回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面罩,将披在身上的长衫穿好,百忙之中还不忘整整凌乱的头发,秦泰犹如一支离弦的弓箭朝着风飘飘扑来,一把将她抱住:“美人,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你快起来说话。”他说着话,把风飘飘的手掰开了,瞥了一眼风飘飘的胸脯,急不可耐道:“你真香啊你!你哪儿来的?哭什么呀?有什么委屈,你和我说,嗯?” 风飘飘战战兢兢望着秦泰,再一回神,见得秦风已经出去了。 秦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秦泰:“明儿给她送走,你别碰她。听见没有?” “为什么呀?哥?”秦泰抱着风飘飘不撒手:“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能碰呀?” 秦风朝着秦泰招招手,秦泰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把耳朵贴上,秦风笑着道:“她,心思多着了,当心黏了你的牙。” 秦泰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可秦风的话他显然不敢不放在心上,秦风走后,秦泰只能给风飘飘找了个空屋让她凑合一宿。 可风飘飘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眼前皆是秦风那英挺俊逸的五官。风飘飘在风月场里,练就了炉火纯青的识人本领,她见过腰缠万贯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可都没有秦风这份与生俱来的贵气,那像是烙印在骨血里的气质。Www.XSZWω8.ΝΕt 水莲花那里卖艺不卖身又如何?还不是要沦为一群臭男人的玩物。 从前多少人对她趋之如骛,可偏就秦风不把她放在眼里,为了谁? 她勾唇笑,想起了那个只知道吃肉的蠢女人。 风飘飘朱唇轻勾,眼中愠着不屑,轻声道:“蠢货。” 翌日清晨,华佗堂里的陆暄暄此刻正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她睡得很沉,微微张着嘴,四仰八叉的躺在姐姐身旁。 “不好了!”醉心慌张推开门,吓得陆暄暄一个激灵。 第九十九章 饶我一条贱命 陆暄暄被醉心着急忙慌的带了出来,睡眼稀松得一瞧,见得华佗堂外跪着一个一袭黑衣的女人。 哟?是那小陀螺? 陆暄暄问醉心:“她怎么了?跪在那干什么?” 醉心沉声道:“我早起打扫,一开门就看见她了,她衣衫单薄,跪在地上冻僵了似的,我请她进来她也不进,非要见你一面。” 陆暄暄打了个哈欠,对风飘飘道:“你先进来暖和暖和,我回去换件衣裳。” “风飘飘有事相求,若秦夫人不应,风飘飘就长跪不起。” 陆暄暄点头,说了声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去了屋子里去。 醉心也跟进了房间,朱日花也醒了,坐在床上,沉声问陆暄暄:“是谁来了?” 陆暄暄:“昨夜的一个舞姬。”她走到面架旁边洗了把脸。 醉心轻声道:“我觉得她挺可怜的,看衣着像是风尘女子,一直在那跪着,可能一定是有要紧事求你来的。” 陆暄暄顿了一下,抓了巾帕擦脸:“可怜?我没瞧出他可怜来。昨夜吃饭,她小陀螺一样的对着秦风使劲儿转圈圈,我给她数着呢,她朝秦风抛了二十几次媚眼儿。”陆暄暄把巾帕丢在面架上:“冲瞎子抛媚眼,白费了一腔力气。这是见从秦风那捞不到好处,又想来跟我演苦肉计了。” 陆暄暄可绝非是一个只知道吃肉的蠢女人。有些事,她不说,不代表没察觉,她能一眼看出水莲花对秦风的情愫,更莫说这风飘飘安得什么心窍了。 醉心轻声道:“会是苦肉计么?有没有可能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适才瞧着她眼睛都哭肿了,衣衫穿得也单薄,挺可怜的。” 陆暄暄嘴角噙着几分揶揄的笑:“你觉得她可怜不如你收留了她在这华佗堂里给你们打打杂?她会转圈儿,转得可好了,秦风不爱瞧这个,小华佗估计爱瞧,你说呢?” 醉心一怔,忙摆双手:“不不不,还是不要可怜她为好。” 陆暄暄拿起杯子漱口,床榻之上的朱日花颇为玩味的望着陆暄暄,半晌,她才开口:“你就那么相信秦风?” 陆暄暄没接茬,她有条不紊洗漱,待得洗漱完毕,她才看向姐姐:“不该相信他么?” 朱日花迟疑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陆暄暄出去,醉心十分有眼力界,不搀和她们当中的恩怨纠葛,提着篮子果断选择出去买菜了。 陆暄暄立在堂内,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门外的风飘飘,天光大亮,街面上已有人头攒动,风飘飘的背后有人驻足观瞧,陆暄暄对着风飘飘和蔼的笑:“姑娘,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风飘飘浑身颤抖,眼睛蒙上一层雾霭,凄然道:“黑水把我赎了身,又变了卦,打算把我送回青楼,秦爷知道了这事,说能把我送去水莲花那,可飘飘不愿再回青楼了,求夫人,收留奴婢吧。” 陆暄暄扬眉答得干脆利落:“可以啊。” 风飘飘跪在地上磕头,陆暄暄假么三道的把她扶起来,又带着她回去了房间,把炭盆提起来,放在她的脚边让她暖暖身子,陆暄暄找来衣裳给风飘飘披上,朱日花此刻已经洗漱完毕,一脸冷冽的望着风飘飘。 那双眼睛如同深渊一样,紧紧地审视着风飘飘。 陆暄暄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夫君昨夜始终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说能给你送去水莲花那啦?” 风飘飘双手捧着热茶,小酌一口,怯生生的回:“昨夜,他送您回来之后,又去找我了。”她抬起眼,又匆匆的解释:“您别误会,他绝不是去青楼寻花问柳,他只是说,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可以让我去一个叫水莲花的女人那里开的青楼,还跟我说,那儿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他说水莲花和他......”她吸了口气,又娇弱的捂住了朱唇,轻挑起眼望着陆暄暄:“飘飘一时失语了。” 陆暄暄乐了:“没事,你往下接着说。嗐,男人么,哪个不三妻四妾的。” 风飘飘颔首:“夫人可真是大度贤惠。” 朱日花坐在远处,那双眼里几乎要射出火,她抿着嘴,蜷起十指。 风飘飘:“秦爷说,他和水莲花的关系非比寻常,我若想去那里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嗯。那水莲花是个小骚蹄子,不自量力,矫揉造作,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瞧着吧,我一定会痛打落水狗。”陆暄暄望着风飘飘笑。 然而风飘飘并未意识到危机即将降临,她丝毫没有听出来陆暄暄的指桑骂槐,她心里沾沾自喜,暗骂陆暄暄果然是个只晓得吃肉的蠢货,她抬起眼睛,无助的看着陆暄暄:“您能不能别跟秦爷说,是我说的么。” “放心,我不说。”她笑起来,握着风飘飘的手,和蔼的问她:“你歇好了吗?我打算去河边钓鱼,我夫君就爱吃鱼,我呢,常喜欢给他钓鱼烹来吃,我教你怎么做,今晚,你做给他吃,好不好?”尐説φ呅蛧 风飘飘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跟着陆暄暄一路去了河边,身后还跟着朱日花,朱日花面沉如水,冷若冰霜的凝视着风飘飘的背影,三人来在冰封的河畔边,挑了个僻静的地方,陆暄暄用手里提前带好的凿子在晶莹的河面上凿开了一个洞洞。 她将绳子绑在了一根树上,右手握住绳子,左手提着鱼竿,在冰窟窿前观望一阵,对风飘飘道:“飘飘,你过来。” 风飘飘走了过去,陆暄暄漫不经心的把绳子递到风飘飘的手里:“帮我拿一下,我去取鱼竿来。” “好。”风飘飘握住了绳子,凝视着冰面之下的河水,心潮起伏,她真的想不明白,这姓陆的女人怎么就会这么蠢,一丝一毫的防人之心都没有,离间她与秦风仿佛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让秦风休了这个蠢女人。 陆暄暄走到风飘飘的身后,照着风飘飘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她揣进了冰窟窿里,风飘飘惊惶哀嚎,死死抓住了手里的绳子,这才得以不被冰面之下的河流冲走。 河水冷刺骨,她仓皇无比,大呼救命,拼尽全力死死握住手里的绳子,却对上了两双冷冽的眼眸。 朱日花和陆暄暄蹲在冰上,两个人凛冽的眸光如出一辙的凝视着风飘飘,没有一丝情绪起伏,风飘飘恐惧至极,灌了几口河水:“救命!救命.......” 陆暄暄歪着头,拔出背后的菜刀,刀锋在绳子上轻轻抵住,她扬眉,望着风飘飘:“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路,我把这绳子割了,把你喂鱼。” “我选第二条路......第二条路。”风飘飘在刺骨的冷水之中沉浮。 陆暄暄垂眸看着她,微笑着问她:“行,那你细聊一下,是我夫君主动找你的吗?” 风飘飘仓皇道:“不是...是我错了,我骗了你,秦爷根本没有去找我,是我跟着你们的,我真的不想回去青楼了!那些男人把我当成取乐的玩意儿,我真的不愿意回去了,这才犯了糊涂,求求夫人,饶我一条贱命吧。” 第一百章 使下三滥 陆暄暄蹲在冰窟窿前平静的望着风飘飘:“我教训你,不是因你狐媚秦风。你若当真把他狐媚了去,我反而谢你帮我识人分辨,免教我日后错付了终身。” 刀子抵在麻绳上,陆暄暄轻蹙起眉:“但你跟我使下三滥,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似的这般蠢么?水莲花是什么样的姑娘,我远比你清楚,你算计着挑拨离间从而让我与去水莲花争风吃醋,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是不是?” 风飘飘在水中挣扎,浑身发着抖,两只手死死拽住手里的绳子,上半身这才得以探出,她将另一只手勉强伏在了冰面,头发淌着水,狼狈不堪: “夫人饶命,飘飘知错了,飘飘真的知错了!我真的不敢了,我沦落风尘,出离无门,我不愿当男人的玩意儿,不愿做他们取乐的工具,秦爷重情,我见过太多孟浪多情的男人,前一刻说离开我活不了,后一时便就将我抛之脑后,他们没人看得起我,我知道只有重情的男人才能救我出离苦海,可这世上薄情郎尽是,重情重义的男人才是最为少见的,我一时鬼迷心窍,只能出此下策,我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尽量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我不该夺人所爱,不该使这般下三滥的计策,求夫人饶我一命,我再不敢招惹夫人了,求您,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慷慨陈词的一腔自我批判极为深刻,陆暄暄望着风飘飘,目光渐渐缓和下来:“我说的第二条路,也是让你去水莲花那,她那虽然仍是青楼,但或许会有思乡的商人去排忧听曲,也未必不能从中觅得良人。你遇不见良人,觅不到出离苦海的机会,有时候也得从你自身找找原因。” 否则,你和水莲花同被黑水所结识,然而他们却为何不找你谋事,而去找水莲花呢? 这话陆暄暄压在心里没说,而是指着风飘飘冷声告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招我,留神你的小命。” “是!是!谢谢夫人饶我性命。” 风飘飘的目光在陆暄暄的眸子和她手间抵在绳子上的菜刀之间游移,忽而见得陆暄暄收了刀,朝着自己递出了手,风飘飘知道重获生机,心里这才安定些许,可她没注意到,朱日花腕子轻轻一甩,一记飞镖霍开了绳索,冰面裂出缝隙,绳子顷刻之间断裂,风飘飘“噗通”一声坠入了沉沉河水之中。 陆暄暄递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眼睁睁望着风飘飘被湍急的河流冲走,风飘飘奋力用双手试图敲开冰面,冰面之上没有传来一丝响动。 陆暄暄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转身想去拿凿子,凿子却被朱日花踩在了脚底:“不许救她。” 朱日花平静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她死死的将凿子踩在脚底,任凭陆暄暄让她松脚,她就是不松。 陆暄暄目光随冰面之下的身影而动,一缕青黑色的身影再不动了,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你怎么杀了她?”陆暄暄愕然看着身后的朱日花。 朱日花惶惑的望着陆暄暄:“你没想杀她?” 朱日花在陆暄暄惊愕的眼神之中明白过来妹妹原来只是想存心吓唬一下那女人而已,于是,朱日花认真的告诉陆暄暄: “留着这女人迟早是个祸患,我不能陪你长久,只能替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陆暄暄焦虑地挠头:“她、她、她、她使下三滥,我还她下三滥就是了!即便真要斩草除根也不能是这时候啊!这女人方才在华佗堂门前跪着!众目睽睽之下啊!”她扭过头来,看向朱日花:“你知道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意味着什么?!” 朱日花愣了一下,似乎觉得陆暄暄的话很有道理:“那怎么办?人都死了!” “......”陆暄暄气得蹲在地上揉脑袋,她说:“姐啊,你这么莽,怎么吃刺客这碗饭的呀?!刺客难道不应该月黑风高搞暗杀吗?这可坏了菜了,被衙门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去华佗堂询问可怎么办?醉心和小华佗我虽然认识,可没到能过命的交情啊......”陆暄暄越分析越绝望:“我们一家子逃犯,本该避世低调,却怎么总摊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呀!” 朱日花:“怕什么,就算东窗事发,你往我身上推就是了,我自有办法应对。”她扭头走了,把绳子解下来,将凿具鱼竿一并拿起:“走了,去选棉花,给你做棉衣。” “还选什么棉花!做什么衣裳啊姐!”陆暄暄霍然起身,攥着拳头,一脸痛苦的望着朱日花:“先跑吧!别让人瞧见咱俩!” 陆暄暄把凿具与鱼竿仍在了水里,绳子抛在了另一处偏僻的角落,带着朱日花跑走了。 回去的路上,朱日花也显得心事重重,但她烦恼的明显不是风飘飘这件事。 她凝视着陆暄暄,目光渐渐柔软,握着她的手,轻声问她:“你同我说实话,秦风待你好么?他当真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么?水莲花是哪个?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陆暄暄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日花:“我必须知道他对你好不好,我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陆暄暄:“他以后会不会是朝三暮四的人我不敢保,可至今为止,他待我很好。水莲花我也认识,她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小陀螺就是为了离间而已。” 朱日花目光里一闪而过几分犹豫,抿了抿唇,抬手,轻轻将陆暄暄的碎发挽到耳后:“从这往东走,出了城,一路朝着最高的那座山蜿蜒而上,在半山腰,你会看到一处驿站。驿站里有个瘸腿的老汉,姓陈,是咱们自己人,如果有一天秦风负了你,你一定要去找老陈,让老陈给我飞鸽传书。” 陆暄暄忽然静下,不再往前走:“你昨夜看见了什么,是不是?” 朱日花:“没有。” “那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朱日花移开目光,望着天边的流云:“出去散散步。” 陆暄暄自然相信秦风,如果昨夜秦风做了什么,风飘飘怎么可能来她这里演一出苦肉计。又或者,比起眼前的这个姐姐,陆暄暄是更相信秦风的。 陆暄暄:“我不喜欢你与我说话总是避重就轻。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可你似乎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朱日花眼眸一颤,凝目望着陆暄暄,她的嘴唇动了一动,片刻后移开了目光,她凝视远处的梧桐树,经久回不过神来。 陆暄暄走到朱日花面前,摇着她的手,撒娇道:“姐,你为何总是这般神神秘秘?我知你有事瞒我,虽不知你瞒我的目的何在,但我知道总归不是害我,这些日子的相处我都看得出来,你给我做衣裳,还给我夫君做了风兜,你还说往年我都穿着里外全新的衣裳鞋子,今年也不能例外的,你一遍遍的问我,秦风对我好不好,一遍遍的问我这里有没有人欺负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是没良心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陆暄暄顿住,低声道:“为什么我感觉你总是很怕我回去似的。” 朱日花面容一僵,冷声道:“我是怕你回去,你跑出来了,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说是为你好,我也没指望你能领我的情。” 话既已说到这里了,陆暄暄放开了姐姐的手,沉声道:“那两个刺客,对我说的是回去等着挨办吧。如果回去是死路一条,他们会当机立断对我痛下杀手,又或者,会温言软语的哄骗我回去。可见,我回去只是挨罚,并非是死路一条。” 第一百零一章 准备好了吗 朱日花移目瞪着陆暄暄:“好啊,你愿意回去便就去找老陈,我拦不住你,但是秦风,你这辈子别想和他在一起了,因为在那个地方,没有个人私欲可言。” 陆暄暄解释道:“我没想回去,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 朱日花冷声道:“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要好,我的伤已经养好了,是时候该走了。” 陆暄暄没料想到姐姐会这么快走,蓦然之间,心里生出一种不舍之感,心里的感受她压不住,但她能控制自己不去说话,也不做挽留。 朱日花与陆暄暄分道扬镳,陆暄暄就站在那,凝视着姐姐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直至融入进青葱苍翠的山林之中。 陆暄暄独自回了华佗堂,小华佗和二牛还没起身呢,唯有醉心在堂内把买回来的包子放在温盘里温着,见陆暄暄独自回来,虽心有疑惑,可见得陆暄暄脸色不好,便就不敢多问。 醉心从前在薛家做丫鬟,察言观色,眼里只得有活,从不多问一句,纵然她才是真正的陆暄暄,而这姑娘是何人,姓什么叫什么,为何要顶着陆暄暄的名她都未曾问过。 陆暄暄回去了房间,第一眼便就瞧见了罗汉床上摆着的红缎袄,这衣裳是姐姐养伤时给她做的,只等往里絮上棉花就能穿了,红缎袄旁叠着一件玄黑色的缎面风兜,这是姐姐做给秦风的礼物。 还未来及送出,二人便就不欢而散。 许是心思忧虑,竟有些头痛昏聩,陆暄暄迷迷糊糊倒头便就睡去,浅浅睡了一觉,傍晚时,脑袋的疼痛仍不见好,用过晚饭,小华佗替陆暄暄施针,陆暄暄没说什么,躺在了堂内的小床之上,待得施针过后,仍不见头脑清明之感,陆暄暄坐在小床上揉头:“我这失忆之症,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而且......”她顿住,扬眉看向小华佗:“我怎么觉得近日以来都不似从前大见起色了?” 小华佗愣了一下,望着陆暄暄咧嘴乐:“都说了病去如抽丝,你急什么呀?” 陆暄暄面无表情收回神来。 新年临近,铺子比平日里关张都晚,太阳落山仍有行人准备年货,街面上花灯彩绸装点,年味儿愈渐浓了,不知谁家的小孩在外面放炮,噼里啪啦,声音响彻。 陆暄暄坐在堂内发呆,在心里隐隐的想,姐姐这一路该怎么回去呢?她白天赌着气,都没问过她可有盘缠傍身,转念一想,她去了那驿站或许也能筹到银子的。 外面有人叫门,急匆匆的声音问:“大夫,能出诊吗?大夫?”小华佗正优哉游哉的泡脚沏茶,像是没听见一样,醉心正忙着收拾屋子,握住手里的抹布,抿抿唇,又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埋头收拾。 陆暄暄要过去开门,被小华佗叫住了:“别开门。” 陆暄暄:“有生意你不做?” 小华佗:“赚钱永无止境,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我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中午到下午接诊,太阳落山,就是我歇着的时候。” 陆暄暄从未见有人把败家子儿形容得这般清雅脱俗的。 二牛蹲在地上接了茬儿:“有钱不赚,王八蛋,你是王八蛋。” 陆暄暄扑哧笑了。 小华佗倾身喝他:“这叫劳逸结合,你懂个屁,吃你的鼻屎吧!” 二牛胆子小,对视上小华佗的眼睛,吓得肩膀一缩,把脑袋扎进了胳膊底下装鸵鸟。 陆暄暄蹲下来拍着二牛肩膀宽慰,转头看向小华佗:“你呵斥二牛做什么?他又没说错。你这些日子是如何做生意的我算是看在了眼里,你这么下去,就也不愁租子交不上么?” “你懂什么?有人养我。”小华佗脱口而出。 陆暄暄一怔,挑眉看着小华佗:“嚯,是谁养你?” 小华佗清清喉咙,呷一口清茶,优哉游哉的哼起了小调儿,并不准备回答陆暄暄的话。 陆暄暄觉得烦闷,早早去了房间关门睡下。 夜半三更,养小华佗的人登门了。 房间里的陆暄暄今日却没有睡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寂静的夜里,竟然听见了秦风的声音: “你果然有点斤两。” 小华佗得意道:“只有点斤两而已么.....”他来了兴致,声音也渐大。 “你给我小点动静!”秦风低声呵斥他。 他似乎并不想让陆暄暄知道。 他俩在干什么? 陆暄暄掀开被子,赤着双足下了床去,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的窃听。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一时堂内听不得丝毫响动。 陆暄暄轻轻将门板移动半寸,顺着门板的缝隙睁一目眇一目地去瞧。 屋子里灯火通明,炭盆熏得正旺。两个人都沉默的在脱衣裳。 脱衣裳!他们在脱衣裳!? 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又轻轻将门板扒开大了一些。 秦风穿了一条水蓝色的里裤,上半身已经一丝不挂了。小华佗直接只剩了一条白花花的大裤衩子,他朝着秦风坏笑:“准备好了吗?” “少废话。”秦风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舒适的交叠,鞋帮搭在了案上,抬手示意小华佗过来。 小华佗不住点头:“秦爷,你真是条汉子!” 秦风交叠两手,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的。” 小华佗一笑,俯身把炭盆挪到了秦风的周围:“先暖暖身子,冷吧外面?” “还行吧。”秦风平平淡淡的回道。 小华佗将椅子搬来,放了两个炭盆在秦风左右,贴心的对他道:“挺冷的,不过快过年了,今儿放炮的挺多的。” 秦风:“你废话可真多。” “你燥什么呀,你这是热火,我给你泄泄热火,让你别这么燥。”小华佗眯眼笑,走到了秦风身畔,又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他的腿:“你把腿放下,这次让我坐在上面。” “啧。”秦风不耐烦,抬眼望着小华佗:“你就蹲着。” “我累得慌,快点,秦爷,求你了,求你了。”小华佗说着话,还晃他胳膊,秦风嫌弃的说了声:“你别碰我。”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放下了两腿。 小华佗咯咯坏笑:“都是男人,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呀?” 然后,陆暄暄亲眼看着只穿着一件大裤衩子的小华佗迈过了秦风的双腿,轻轻的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两只手自然的搭在了秦风的双肩,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秦风:“挺好。” “你这热火还得是我给你泄吧。” 秦风:“这个确实。” “让我先仔细瞧瞧。”小华佗回头,拿起了案上的烛灯,右手捏住了秦风的下巴,将他的脸轻轻抬起,小华佗仔细的端详。 然后,陆暄暄看见了小华佗将灯放下,微微倾身。 他倾身了! 小华佗倾身了! 第一百零二章 排毒疗法 门板瑟瑟发抖,秦风一愣,小华佗茫然道:“什么声音。” “嘭”地一声,陆暄暄夺门而出,堂内的炭盆点得正旺,热气烘烤着她的脸颊,也不知此刻是源于炙热还是震惊,她的脸颊红似火烧。 “啊!你怎么出来了!”小华佗狼狈地自秦风身上滚到地上,险些掀翻了炭盆,他惊慌失色,混乱之中以双手捂住胸口重要部位,背过身去抓起自己的衣裳慌张寻找着裤子。 与小华佗的混乱相比,秦风倒是稀疏平常,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似乎在等待,在等待陆暄暄的发问。 陆暄暄钉在地上一样,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一时回不来神,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们......这就是叫搞龙阳.....是吧。” “你别胡说八道!”小华佗忽然愤怒了,囫囵穿好了裤子,披了长衫,加快速度系着腰间的丝绦。 “我给他排毒!他眼睛中了热毒,毒发出来浑身是汗!这是排毒疗法!”小华佗回身给陆暄暄脸红脖子粗的解释。 “排毒疗法你脱什么衣裳?”陆暄暄定定的望着小华佗。 小华佗:“他热毒在外,伏阴在里,我以热攻热,以毒攻毒!看见了吗,他周围熏着这么多的炭盆,我烤得难受,而且我注意力必须全部集中,我要给他施眼针!”小华佗霍然激动起来,扒下自己的眼皮强调着:“在眼部施针啊!眼部穴位犹如芝麻大小,行针时必要做到丝毫不差!我精力必须高度集中!前几次我袖子拂到了炭盆,差点起了火!” 小华佗语速极快,语调激昂,一改往日混不吝的少爷姿态,这是原则问题,他必须解释清楚,可身旁的秦风不提气,面对这种灵魂拷问,竟然一言不发,稳坐钓鱼台,小华佗连忙推了推秦风,哀其不争的语气痛斥道:“你快说话呀!” 秦风回过神来,昂昂下巴,语调稀疏平常:“你姐姐呢?” “?”陆暄暄被秦风问得一愣。 秦风问完了话,沉默住,似乎屏息凝神的在观察着什么。 陆暄暄:“我姐姐走了。” 秦风没再问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暄暄。 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秦风移开了目光,忽然开了口:“我在治眼睛呢。你别看了。” 陆暄暄紧锁眉头,寸步不动。 小华佗慷慨激昂的辩驳显然被陆暄暄听进了耳朵里去的,又况且秦风自始至终举止从容,他俩确实没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陆暄暄担心着秦风的眼睛,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小华佗依旧在竭力自证:“陆姑娘你不走正好,帮我掌灯,让你瞧瞧我是如何给他施针的。” 秦风告诉陆暄暄:“你别看了,先回房间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没事,我不困的。”陆暄暄走了过来,执起案上的灯火,目不转睛的观察着秦风的眼睛,她竟然发现他的眼角处的红晕基本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了,看来小华佗的施针竟有效果,陆暄暄轻声问他:“你瞧病为何瞒着我呢?” “怕你胆子小,看不了这个。”秦风笑了,温声道。ωww.xSZWω㈧.NēΤ 小华佗迫不及待搓搓手,指指秦风冲着陆暄暄挤眉弄眼:“看好了,我们可是堂堂正正的医病。” 陆暄暄把声音也压轻了些许:“我知道了,你千万当心着点。” 小华佗拿起了一根犹如毫发纤细的银针,室内的温度极高,使得他额头凝着些许的潮汗,他集中注意,轻轻扒开了秦风的下眼睑,仔细观瞧一阵,银针朝着秦风的眼眶内刺入。 堂内的炭盆烧得正旺,陆暄暄却如坠冰窟,她心里猛地揪住,手里的烛火都跟着抖了一抖。 有汗顺着秦风的额头往下淌,陆暄暄拿了麻布,轻轻替秦风擦拭汗水,她两只腿都软绵绵的,光阴仿佛在这刹那拉得好长,她从秦风紧绷着的唇,紧锁住的牙关是能捕捉到这一定是痛极了的,可他连闷哼一声都没有,昂着头,连眼睛都不肯眨动。小华佗趁着擦拭汗水时,解释道:“秦爷是条汉子,这个很痛的......”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秦风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陆暄暄觉得秦风这是不愿意让她知道他有多疼,她抖着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要是很疼就使劲儿攥着我的手。” 秦风没接话,只是唇角浅浅的扬着,随着小华佗一次又一次的施针,陆暄暄反而攥得秦风更紧。 直至最后小华佗收了针,三人均被这周围的炭盆烘烤得几乎像是过了水一样,小华佗收拾着器具,给陆暄暄解释:“你看,我没骗你吧。” 陆暄暄无从回答,因为她看到有血顺着小华佗先前行针过的地方涌出,黑红色的水顺着他的眼尾滚落,他的额头耸着一条青筋,陆暄暄抖着手,替他擦拭着,他轻声宽慰她:“没事,一点也不疼,你别害怕。” 陆暄暄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的嘴唇颤抖着,良久之后,才哑着声音去问:“你中的什么毒?” “天星散。”秦风的面目冷冽了下来,摩挲着陆暄暄的手,长久不再发一言。 “天星散是什么?”陆暄暄沉声道。 小华佗回答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话:“是毒药。” 陆暄暄沉声追问:“是谁干的?” 秦风静默着,良久之后,陆暄暄以为秦风并不想回答了,她不再追问,默默替他擦拭着眼尾处落出的血渍,她心疼极了。 秦风忽而没头没脑的问陆暄暄:“你了解你姐姐吗?她是什么样的人,背后做什么勾当,你清楚么?”秦风声音冷了下来:“昨夜她跟踪我,恰巧风飘飘纠缠于我,我利用风飘飘故意试探她,她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跟你说么?” 陆暄暄手中的帕子忽而一顿:“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我姐姐有很多秘密不肯跟我讲。”陆暄暄眯起眼睛,暗示给秦风听:“我也觉得她不对劲儿。” 小华佗瞅瞅陆暄暄,又瞅瞅秦风,感觉自己立在这里有点多余了,他找了个理由,嘱咐秦风等汗发透再灭炭盆,便就回屋歇着了。 小华佗走后,堂内一时静下。 陆暄暄把染了血的帕子投入温水之中,鲜血在清水中融化,消散,陆暄暄将帕子拧干,轻柔的替秦风擦脸:“风飘飘被我姐姐杀死了。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她对我说,她不能陪我长久,所以必须替我斩草除根。可我总觉得,我姐姐对我有很多隐瞒。” “呵呵。”秦风冷笑,蜷住了手:“秦泰和我在远处跟着你们,今早之事,我们都知道。” 陆暄暄浑身一僵:“什么?你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一份大礼 秦风见得陆暄暄反应这么大,竟然望着她一笑,兀自解释:“你别又觉得我多疑了你,我不放心你那个姐姐。所以只能和秦泰跟着她。我们站得远,听不见你们的对话,秦泰告诉我,你当时手里拿着把菜刀,只想吓唬风飘飘而已,可是你姐姐,干脆利落的动了手。”小說中文網 原来,今日之事统统被秦泰看在眼里。 秦风担心打草惊蛇,只能和秦泰埋伏在远处观瞧,陆暄暄和姐姐说过什么他们听不见,但在秦泰和秦风的眼中,陆暄暄自始至终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 人虽然是被陆暄暄踹下去的,可陆暄暄之后递出了手,很明显她就是想惩戒一下风飘飘解解气而已,可是她的姐姐毫不留情掷出飞镖割断绳子。之后,秦泰目睹了陆暄暄整个人方寸大乱,又是蹲在地上去抢被姐姐踏在足下的凿子,又是慌神地跟在冰下的风飘飘跑,她之后的大惊失色,统统被秦泰尽收眼底,并且声情并茂的讲给秦风听: “大嫂吓坏了!吓得跳来跳去的,大嫂吓得坐下了,揉脑袋,还拍大腿,手背砸手心儿,她好像是在哭,她拉着她姐跑走了。大嫂和姐姐吵架了!大嫂肯定是在质问姐姐为什么要伤天害命,她们两个神情很严肃,两个人不欢而散,分道扬镳了。” 然而,这哥俩显然并不知晓,陆暄暄的大惊失色并非处于怜悯或同情。她完全是因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担心东窗事发而已。如果此事发生在夜里,陆暄暄大概只会淡淡的耸耸肩膀,对着风飘飘远去的身影送上一句:“没办法,我想饶你,我姐不干,算你倒霉。” 之后,陆暄暄与姐姐的分道扬镳,也是不满她对自己避重就轻,跟质问她姐姐为何要伤天害命半文钱干系没有。 秦风沉默的换上了衣衫,摊开手,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块山字令牌。 陆暄暄倒抽一口冷气。 秦风沉声道:“这是我当日杀了吴崇喜之后,在他房间里搜到的,我仔细问过小华佗,那些来医治的女人,一个受到外伤的都没有。怎么偏生就只有你的姐姐受了外伤?这玉佩很大可能属于你的姐姐。” 陆暄暄微微张着嘴,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她感觉秦风马上就能破案了,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了,她意识到自己跟秦风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是怀疑着姐姐有不对劲的地方,可这还不至于直接向秦风交代她和姐姐的秘密,她只能把话往回拉:“怎么可能呢,我姐姐怎么可能和刺客是一伙的?”她摇头:“不可能啊。姐姐如果私下与刺客是一伙的,她为什么还放心把我交给你?” 秦风沉默,这大概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秦风静了一阵,才问:“你小时候和你姐姐感情如何?” 陆暄暄答得信誓旦旦:“非常好。我和姐姐的感情非常好。”她顿了顿,企图打消秦风的顾虑:“怎么可能是我姐姐得玉佩呢?我姐姐还给你做了风兜呢,她很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什么风兜?”秦风看向陆暄暄。 陆暄暄颠儿颠儿跑走,把风兜取来,拉起秦风的手,让他摸一摸溜光水滑的缎面儿:“是我姐姐一针一线缝制的,她伤势未愈,点灯熬油的给咱们俩做衣裳,不可能是我姐姐。” 秦风没说话,他立在原地一双眸子明暗交杂,思忖片刻,他走到了库房前去敲门:“小华佗,你出来一下。” 小华佗应声出来。 秦风闪远了些,对小华佗低语着什么,小华佗眼睛凌厉一转,走到了陆暄暄面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风兜,他放在鼻尖闻了闻,手忽而一顿,谨慎的将风兜放在地上铺展开来,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极慢,甚至屏住呼吸,取来烛光仔细检查,风兜的帽沿边绣着浅灰色的绒面,小华佗烛光一抖,抬头望向陆暄暄:“你过来看,这个,就是天星散。” 陆暄暄踉跄两步,跑到了风兜面前,借着小华佗手中的灯火去观瞧,赫然见得隐藏在绒线之中有细细小小的碎屑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耀,那碎屑的光耀看上去是那么的迷人且无害。 小华佗沉声道:“这个用量,常人不会致盲,但若是秦爷穿上,沾染在了眼睛里哪怕一粒,他这辈子就别想再重见光明了。” 陆暄暄震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简单设想了一下,毫不知情的秦风将风兜拿在手中轻轻一抖,玄即那斑斓的碎屑迷了他的眼..... 单是设想至此,陆暄暄再难忍受满腔愤懑,她把起揣在背后的菜刀举步要冲出去。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确失去了理智,小华佗下意识的抓住她,阻拦道:“你疯了!干什么去?!” “我去找我姐姐问个清楚,她为什么要害我丈夫!”陆暄暄声嘶力竭,双目赤红,她的声音也发着抖。 她不是装的,一切发乎于情,源于真实情感的流露,她浑身僵挺,眼泪滚了下来:“我就感觉她不对劲!说话总是避重就轻,原是真的,她真的在背后暗算!”她顿住,霍然回首看向秦风:“她为何如此陷害你?你们认识是吗?” 秦风就立在那,望着陆暄暄朦胧的身影不住发抖,他从没有见过陆暄暄如此失去过理智,在秦风的心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胆怯,而娇柔的,却在这一刹那她的声音几尽嘶吼。 他相信,没有人会把戏唱得如此真实,他更相信,倘若真是美人计,陆暄暄有千万个机会可以对他动手。他觉得她似乎真的毫不知情。 可他冷静的去想,试图让自己琢磨剔透,到底为什么,陆暄暄的姐姐只是想把他毒瞎,而没有挑破任何事,那个女人甚至放心的把一无所知的妹妹交由自己的手中。 可眼前的陆暄暄失去了理智,他又不得不走了过去,温声安抚她:“我没说一定是她做的,这风兜整日摆在哪里,有什么人偷偷去过,华佗堂里来往就诊的病人也不在少数,我没有确定一定是她做的。” 这话的确对于陆暄暄起到了些许的安抚作用,她杂乱无章的呼吸渐渐稳了些许,她依旧紧紧抓着手里的菜刀发抖。 “老揣着一把菜刀像什么话。”秦风轻轻的将她手里的菜刀拿走,温声安抚:“你别激动,这只是咱们单方面的猜测而已。”他探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听话,别哭了。” 陆暄暄撞进了秦风的怀中,剧烈的激动之下,她又留下了眼泪,泪水晕湿了他的衣衫。 小华佗也走了过来,安抚陆暄暄道:“就是就是,再说了,你夫君的眼睛这不是没被再次毒瞎吗。还有三天过年啦,大过年的,哭什么呀,不吉利的,待得过年时,我送你们夫妇一份大礼,说不定到时候你夫君就能复明啦!” “咳咳......”秦风看向小华佗的方向,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陆暄暄从秦风的怀中出来,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家秦大哥真的能复明么?你不要骗我。” 小华佗挤了个笑,又看看秦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风温柔的捧起了陆暄暄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替她拭去凉凉的泪水:“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我应该就能看到了。事实上,前些日子我已经能看到了,我马不停蹄奔赴而来想见你,可半路上,眼睛便就又模糊了。” 陆暄暄紧抱住秦风:“真的么?!真的?太好了秦大哥!你能看到了!” 秦风笑着告诉她:“陆暄暄,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样子。” 第一百零四章 大喜的日子 年三十这天,华佗堂里的众人被鞭炮声吵醒,大家起了个大早。 秦风自三天前走后再没来过,也不知这些日子忙着些什么,昨日只匆匆派了柳季榕把话带过来,说年三十的黄昏他再过来接他们。醉心在堂内亲手擀面条,陆暄暄很疑惑:“怎么,要吃面吗?” 醉心点点头,望着陆暄暄:“希望你和秦大哥长长久久,我和少爷也长长久久,自然是要吃面条的。” 陆暄暄笑了笑,说她过年和长长久久有什么关系,用过饭后,众人皆换上了新衣,陆暄暄自然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衫,只是这身衣裳不是姐姐给她做的,而是秦风在昨夜派人送来的,一身红色的长衫,将她白皙的肌肤衬得宛如羊脂美玉,陆暄暄和醉心对镜化妆,一起挽着发髻,陆暄暄攒了一支金钗步摇别在发髻之上,步摇之上的宝石流光溢彩,伴着她一颦一动,垂下的流苏摇曳生辉。 陆暄暄和醉心带着二牛在长街里放炮,二牛也捞得一身里外全新的衣裳,跟着两个漂亮姐姐玩儿得不亦乐乎。 待到黄昏,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去秦风的新居过年,醉心和小华佗会心一笑,醉心将放在案上折好的一块大红帕子展开,露出了案上珠光宝翠的凤冠。醉心将凤冠取来,望着陆暄暄笑。 陆暄暄愣住了。她出乎意料,后知后觉。任由醉心将她摆布。 凤冠霞帔穿戴好,醉心将红布轻轻一抖,盖在了她的脸上:“新娘子出阁啦!” 话音未落,外面爆竹声响。 推开门板,门前停着两辆马车,秦风立在一辆精致的马车旁边。马儿的头上挽着鲜红的大红花,夕阳余晖将云层浸染得艳丽多彩,秦风凝目望着一身鲜红嫁衣的陆暄暄,他的一双眼眸在晚霞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如同在凝视着珍贵的至宝。 秦风罕见的收敛了玩世不恭,诚恳的望着陆暄暄:“暄暄,我带你回家。” 陆暄暄被盖着红盖头,根本看不到眼前的情景,她怔怔的问:“秦大哥.......” 秦风笑着牵起了陆暄暄的手,将她扶上马车。二人坐在车厢之中,爆竹声此起彼伏,在这新年的日子里,并不显得突兀。 马蹄声响,车厢轻轻摇晃,秦风握住了陆暄暄的手,轻声道:“暄暄,我每次一想到你第一次进我家时的场景,我心里都像是被刀子剜了一刀似的难受。我不愿让你不明不白的跟了我,可我这种身份无法许你一个十里长街,风光大嫁的婚礼。”他说着话,紧了紧陆暄暄的手:“也只能趁着这新年的日子,把你娶回家,让你受委屈了,暄暄,但你放心,余生我一定好好待你,一定尽力弥补给你。” 他饱含真挚的话在她的耳边悠悠回荡,蒙着盖头的陆暄暄心里却有些许的忐忑。 她轻声问秦风:“秦大哥,你的眼睛能看到了么?” 秦风:“你猜猜。” 陆暄暄咬了咬嘴唇,从他语调轻快的话音中,已经猜到了他大概是已经复明了,陆暄暄心中的忐忑愈渐加重,他看见自己的样貌,会喜欢吗? 陆暄暄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闷在火红的盖头里没有说话。 有光透过车帘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陆暄暄低垂着脸,望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充满了力量,他的拇指温柔的摩挲着她的手背,她有点痒,马车里一时静下,陆暄暄大概是怕冷了场,便就问秦风:“秦大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伤的呢?” “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要提那个母夜叉。”秦风似乎觉得这个很扫兴,他不是很想提,语气也沉下了一些。 陆暄暄:“我只是想弄清楚,因为你的仇人,就是我陆暄暄的仇人。我们以后夫妇一体,自该一致对外。” 秦风换了只手握住陆暄暄的手,探手将她揽在怀中,这丫头太善解人意了,他心潮澎湃,感动极了,于是,他坦言相告: “那母夜叉叫逐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是朝廷的鹰犬杀手,下手狠辣,杀人从不留情,但江湖上对于飞花逐星所说不一,有说她们是两个人,有说她们其实是一个人,也有人说,她们是姐妹,没有人敢确定这点,因为见过逐星的人都死了,我也是与她交手时将她重伤,卸了她的短刃,在那刀上,刻着逐星二字才敢确认。我从前认为誉满江湖的杀手,怎么到底也是该有些水准在身上的,却没想那母夜叉竟是一个专门搞偷袭暗算利用人同情心从而达到她卑鄙龌龊目的的败类,她躲在深山老林里,瑟瑟发抖的坐在树下抱着双腿无声的哭泣,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处,哪知她趁我不备,朝我抛来天星散迷了我的眼睛,又连刺了我三刀,刀刀催命,痛下杀手......” 尽管秦风穷尽恶毒之词堆砌着那个女人,可陆暄暄听话倒是会听重点,把手从秦风的手里抽出来,坐端了身子,冷笑:“稀罕事,能让你动了恻隐之心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吧?” 秦风一愣,仿佛再次被攻到要害,他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心虚,他沉默,无言以对,他不想骗陆暄暄。所以,他选择坦然面对:“是的,那母夜叉确实有几分姿色。” “呵。”陆暄暄冷笑一声,她突然很想把脑袋瓜上顶着的盖头一把扯下来。 秦风:“但是那不是重点。我也绝非是见色起意,我只不过路见不平而已。”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有空路见不平呢,我才知道,秦大哥原是个热心肠。” 眼见车厢里的气氛直转而下,秦风却笑了,他甚至笑出了声,他带着几分兴奋的语气问陆暄暄:“你吃醋了是吗?你原来也会吃我的醋?你知不知道,我多盼着你跟我吃一回醋,以前我带着柳季榕骑马,去青楼故意气你,我和水莲花,和风飘飘,你从没有问过我哪怕一句。我总是无法琢磨透你的心思,我以为你没那么在意我。”秦风顿了顿,将陆暄暄紧紧抱住:“看来你还是心里有我的。我的好媳妇,我的好娘子。”笑容绽放在秦风的脸上,他笑得是那么肆意而张扬:“原来你竟会吃醋。” 秦风紧抱住陆暄暄:“我的好娘子,你放一万个心,我怎么可能对那将我险些毒瞎双眼的母夜叉动了心呢?若你不信我,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你别浑说!”陆暄暄伸手,仓皇的捂住了秦风的嘴。 秦风握着陆暄暄的手,轻声告诉她:“暄暄,秦风此生,只爱你,只宠你一人。” 第一百零五章 洞房花烛夜 此时的新屋里,秦力秦泰柳季榕早已等候多时了。 除去他们,还有一群吹拉弹唱的乐师,这几个乐师蹲在院子里围成个圈圈窃窃私语,神情严肃。 敲锣的低声道:“我活了四十年,头回遇上除夕成亲的红事,他们也不怕忌讳吗?相传这一天,会有一个叫做年的怪兽出来为祸人间。这日子办红事,就不怕冲撞了年兽,万一那年兽附身在新娘子身上,那不就成娶了个年兽了么!” 打鼓的悄声道:“年兽之说我感觉倒不至于,但除夕夜我听过老鼠娶亲这一说,这除夕夜娶亲的人,我也是头一遭碰见,这家怕不是脑袋有点问题。” 拉胡琴的低声道:“我瞧着也不太正常,你看他们家这几个人,一个脸上带着面罩鬼鬼祟祟的,那老头坐在堂屋喝酒就没出来过,还有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除了这三人,连来道喜的宾朋都没有,别再真是妖精变的吧?” 这一句话说完,几个人汗毛直竖。 吹唢呐的是个忠厚人,他沉声道:“小点声,当心让主家听见!人家新郎官和我说过,当初穷时他媳妇稀里糊涂的嫁了过来,连身喜服喜帕都没有,他如今日子好了些,置办了新宅,便就想补给媳妇。更何况人家真金白银的给了咱们,咱们也得顶呛!天下之大,不信这些忌讳的人多的是,我瞧着新郎官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待会儿新人来了,咱们卖卖力气,给他们热闹操办起来!” “来了来了!”吹唢呐的一抻脖子,赶紧起身。锣鼓奏起,唢呐吹响,满堂红绸彩带随风舞动,秦风和陆暄暄手中挽着鲜红色的大红花埋入了房内。 陆暄暄和秦风拜过天地,行了交拜之礼,二人被众人簇拥哄闹着进了房间。 酒席就一桌,摆在院中,秦风把陆暄暄搀回房间,没有出来敬酒,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他此刻满心只有陆暄暄。 他的眼睛在小华佗的诊治之下,终于得以复明,他终于可以知道那个使他朝思梦想魂牵梦绕的女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哪怕她相貌古怪,他也笃定了要给她一生幸福。尛說Φ紋網 火红的花烛绽放着暖黄色的光晕,屋子里有淡淡的新木味道,室内陈设皆是全新,仿佛无声的预示着这对新人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生活。 秦风和陆暄暄坐在一张精美的红木床上,鲜红色的床帐缠绕在床柱之上,秦风的心情尤为复杂,他的一双眸子凝视着陆暄暄,她盖着盖头,他看不见她的脸。他曾经于心底无数次的希望自己能够看清楚的容颜,在此刻,他终于得以即将见到。 秦风的指尖有些凉,他轻轻的探出手,捏住了她盖头的一角,陆暄暄轻声道:“秦大哥.....”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忐忑和紧张。 秦风的手顿住,温声道:“怎么了?” 陆暄暄静了一阵,才开口问道:“如果...嗯...我是说如果,我的相貌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该怎么办?”陆暄暄顿了顿,蜷起十指,紧张得指尖都泛了白:“其实,你如果觉得我相貌并非是你中意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的,我不会的。” “你别瞎说。”秦风放下了盖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暄暄,你就是长了一张小猪脸,我也喜欢。” 陆暄暄扑哧笑了。 秦风心里涌上一番激荡,平定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也想让陆暄暄放松下来,他轻声问她:“你家里除了姐姐还有什么人么?过些日子我可以陪你回家看看。” “也没什么人了。”陆暄暄轻声回道。 室内一时静下,唯有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响,秦风觉得,是时候该将陆暄暄的盖头掀起来了,他笑了,轻声告诉她:“你别紧张。” 红绸掀起。 “轰——”地一声巨响,院子里不知是谁点了烟花,巨大的火球直冲夜幕,在云霄之上轰然炸开,透过惨白的窗纸,映照在秦风比窗纸还要惨白的脸上。 惊愕自秦风的瞳孔处开始蔓延,渐渐散发至他的面孔,贯穿至周身血脉,一路长驱而入直通心门。 惊愕渐渐转为惊骇,他直勾勾的注视着陆暄暄的面孔。 杏目桃腮,尖翘的鼻尖,微微上挑的唇,她长着一张纯洁无瑕的面容。 是夜,她的眼尾处闪烁着稀碎晶莹的泪光,她穿着清雅的白色长衫,抱着双膝蜷缩在树下瑟瑟发着抖,死咬着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逐星的样貌,和此刻一身鲜红嫁衣坐在他身前的陆暄暄交融。 她就是逐星!!她果然是逐星!! 是那个他用尽恶毒词汇堆砌起来的女人! 是他做梦都想杀了的女人! 秦风此刻深切的感受到了何为五雷轰顶的震荡,他万想不到,在他新婚之夜里,洞房花烛时,在这样满城喜气的团圆佳节,上天送给了他这样一份别开生面的大礼。 秦风反应过来,第一眼是去看她手里有没有刀。 陆暄暄没有拿刀,她的手只是紧张无措地攥着袖角,指尖泛着白,秦风仔细的去看陆暄暄的神情,她的唇轻轻向上翘着,双颊染着一抹红晕,她没有对视他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 她在笑什么? 难道给他下毒了不成? 外面呢?有了埋伏?埋伏的杀手,等着一桌人毒发身亡破窗而入?! 可外面除了众人吃酒吃菜的喧闹嗡嗡声响与远处时不时的炮竹烟花声,秦风再没听见别的声音了。 千万种设想在秦风的脑袋里穿梭不停,千钧一发,瞬息之间,他的手始终僵在那,没有下一步动作。 陆暄暄轻轻咬了咬下唇,低语道:“秦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秦风如鲠在喉,他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暄暄轻声道:“秦大哥,我想了很久,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了,有件事我不能瞒着你了,你问我家里除了姐姐还剩下什么对我好的人,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失忆了,据我姐姐讲,我叫朱日生,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还是喜欢陆暄暄。” 她果然失忆了?! 秦风在那个自称陆暄暄姐姐出现之后,他怀疑那个女人就是飞花,而逐星就是陆暄暄。 可陆暄暄毫不知情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假的,然而她却饱受头风的困扰,于是秦风怀疑当日他将陆暄暄打至山崖之下时,她撞伤了脑袋,秦风旁敲侧击去问过询过小华佗。 可他并不知道小华佗担心自己的媳妇牵扯进来,选择斩钉截铁的跟秦风说陆暄暄怎么可能失忆?拜托你,不要胡思乱想胡乱臆测。 秦风见得盘问不出,便就以金银为诱,暗示给小华佗,不是别的毛病就好,我就怕我娘子当初是因为和我斗气,我打了她一巴掌,她晕了几天,后来醒来,便就忘了此事了。你还是最好不要让她想起来。 小华佗倒是个讲义气的人,两边不得罪,既没出卖陆暄暄,又偷偷给陆暄暄治疗失忆时故意放水。 而秦风这边,默默观察,几番试探,询问陆暄暄的头风有没有加重,陆暄暄也斩钉截铁的跟他说没有。 秦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暄暄的姐姐为什么在口口声声祝福他们白头到老的同时,要给秦风下毒让他瞎了。 逐朱同音,日生为星,严格意义上讲,秦风认为,她姐姐并不算是在骗人。 可飞花为什么不带着失忆了的陆暄暄回去? “嘭——”地一声,门板被推开。 一群人冲进来了,嘴里嚷嚷着要闹洞房。 连乐师也跟着进来了,尤其那个吹唢呐的男人,由于感念秦风出手阔绰,决定给他卖卖力气,唢呐就在秦风的耳边吹,那声音顺着他的右耳进入,直攻脑壳。 秦风苍白着脸,任由那群人摆布,他们嗡嗡嗡地说着什么话,秦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双眼睛紧紧盯着陆暄暄,目不转睛。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绑在了床柱上。 第一百零六章 闹洞房 两对新人在众人眼里浑然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满屋艳丽的红,锣鼓唢呐高亢嘹亮,秦风麻木的转头望着在自己耳边吹唢呐的男人,他摇头晃脑,嘴边鼓起两块圆滚滚的肌肉,像是一条活泼的小金鱼。 秦风身陷在这团喜气之中,像是一个绝望的人,陷入了沼泽之中。 秦泰笑得龇牙咧嘴:“哈哈!看给我哥美的!都美傻了!” 二牛:“哈哈哈哈哈!大傻子,他是大傻子!” 小华佗:“二牛,你别在他们新房吃鼻屎!” 柳季榕跟着傻乐。 醉心和秦力碍于身份并没有来,在外面放着烟花炮竹。 陆暄暄红着脸,手足无措:“快放了他呀,别闹了你们.....” 秦风的眼前多出了一颗硕大的红樱桃,秦泰笑呵呵道:“你俩合力把这樱桃吃得干净,而樱桃蒂又不掉下去,我就放了我大哥!” 那该死的樱桃挡住了秦风的视线,他偏过头这才得以看到陆暄暄,他望着她满面娇憨的坐在那,垂着脸,捂着脸颊,柔声说:“不要,我害臊。” 她还懂得害臊吗? 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也会害臊吗? 秦风真的难以把陆暄暄和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结合到一起,他的陆暄暄怎么可能是女魔头呢? 他的陆暄暄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她豁达,且待人宽和,她会包容身边人的小缺点,在与人打交道时,她总会展现自己的善意一面。她遇到冲突从不莽撞正面与人冲突,也不是一味的娇弱软弱,她擅长动用她的聪明伶俐去惩戒开罪她的人,她对付过的人有很多,比如陆大山,比如那市井无礼的王屠户,比如风飘飘。他和她说话从来不用太过耗费心力,她从没做过拖他后腿的事,柳季榕当日被杨二欺负,秦风怕陆暄暄背后算计杨二,打草惊蛇,只隐晦的点了她一句,杨二猖狂不了多少时日了,她便就猜到了秦风有事要做,再没插手过问这件事了。 他的陆暄暄真的是那种很简单很可爱的姑娘,她会因为吃到肉时而觉得满足,会在他送她小礼物时发出:“哇”地声音,尾音托得很长,声音里夹杂着笑意。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也极少抱怨自己心中的烦恼,她像阳光一般温暖,像小蜜蜂一样勤劳。也正因如此,当秦风得知她并非是陆暄暄,曾经杀过自己的姐姐时,秦风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阵,便就心疼的怕勾起她痛楚的回忆,而不再深问下去,这么善良的女孩,即便杀了人,也是那个人罪有应得。他的陆暄暄多好啊,在遇到危险时,会慌不择路的朝着自己跑来,哭着说:“秦大哥!有人欺负我.....”她恰到好处的示弱,反而让他丛生一种保护欲,她甚至连鸡都不敢杀,她说她害怕。 对了!她凭什么不敢杀鸡?她趁夜刀刀催他命时,朝他挥来手中的天星散时,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孤注一掷且狠厉的目光,那时候,怎么不见她曾怕过?! 秦风无声的在心里质问。 不知是谁推了陆暄暄一把,这种令武林群雄闻风丧胆的冷面杀手,竟然就无力的伏在了秦风的身上,陆暄暄红着脸试图替秦风松绑,又被小华佗拦住了。 陆暄暄来了气,红着脸斥责他们:“你们莫要闹了,这成何体统呀!一点礼数都没有了!” 你拔刀啊!撒金粉啊!这满屋子的人你干掉他们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陆暄暄又挣脱开小华佗拦在面前的手,再次试图替秦风松绑,这次被柳季榕摁住了,柳季榕沾她本事大极了,声调儿也拔高了:“不行!不能松绑!你们得吃樱桃!” 她能把这窝囊废的胳膊掰成三段儿,可她没有,只毫无招架之力的催促让他撒手。 她伏在他身上,全身软绵绵的,又羞又恼,温言软语说着莫再玩笑,跟冷面杀手这四个字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快些啃樱桃!”众人开始哄笑,丝毫不打算放过他们。 陆暄暄的脸庞渐渐在秦风的眼前放大,她的脸颊似火一样红,那双眼里含羞带怯,她似乎只能选择妥协去咬樱桃,樱桃在恰当的时候狡猾地抽走,陆暄暄毫无准备的和秦风的唇碰到了一起。 两个人的嘴唇在接触的一刹那,室内霎时爆发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喧闹声,连乐师也跟着起哄,小华佗推着陆暄暄,把她和秦风挤到了一起。 秦风感觉自己鼻梁子都要压断了。 他真的很想挣断束缚,嘶吼大叫,挥刀杀人!小說中文網 秦风眼下仍处在震惊之中,还不足够冷静,可他也意识到了一点,这是决定他命运转折点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杀与不杀,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 他踌躇了。 陆暄暄气愤地挣开了他们:“你们干什么呀!别闹了!老二!你也跟着没大没小!” “闹喜闹喜!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嫂子你不带翻脸的啊!若是翻脸我给你好瞧的。”秦泰脸上带着面罩,嘴巴都快勾到面罩里头去了。 乐师也跟着玩儿起来了,打鼓的把手里的鼓槌递给陆暄暄:“打他!” 陆暄暄愣住:“为什么要打他啊?” 打鼓的还挺有经验:“敲打敲打你的夫婿,以后让他听你的话!” 秦风看着陆暄暄握棒的手势和握刀没什么两样,但是鼓槌只是轻飘飘的落在了秦风的手臂上,道:“好了,打完了。” “你不行,这哪是棒打,这是挠痒痒!”小华佗嫌弃道,他眼珠子一转,有点担心秦风翻脸,一推柳季榕后背,道:“你去,你来打。” 陆暄暄想了想,觉得柳季榕骨瘦如柴的,应该也不会太使劲,便就把鼓槌递给了柳季榕。 哪知道柳季榕大概是觉得自己生平终于捞得堂堂正正打人而不会招来被打的机会,他接过了鼓槌,在手里淬了两口唾沫,高扬起手,朝着秦风的脑袋挥去。 陆暄暄见势头就不对,扬起胳膊就替秦风挡住了,鼓槌落在陆暄暄的胳膊,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哎哟!” 秦风陡然暴喝:“滚!都给我滚!” 柳季榕骇得倒退三步,小华佗混不吝的笑:“哟哟哟,翻脸了,秦爷翻脸了!哈哈哈哈哈哈!” 秦泰大笑道:“哥!闹喜你还翻脸!瞧我给你准备了啥!”他话音未落,把手里的纸包展开,露出面粉来,秦泰直接朝着秦风脸上呼去...... “啪”地一声脆响,白色的粉末拍了秦风满脸。 秦风一脸的面粉,他鼻子高挺,所以染了最多的白,这反而使得他看上去尤为像是戏台上化着白脸的丑角,面粉无疑化解了他满脸的暴戾,他看上去尤为可笑。 众人望着秦风的模样,又是哄笑。 只有陆暄暄没跟着笑,她惊叫一声,连忙上前用手替他擦拭着眼睛周围:“你大哥眼睛不好的!这是什么东西呀!?别浸了他的眼睛里!”她顺手拿起了盖头,顺滑的绸子轻轻在秦风的脸颊上摩挲。 秦风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陆暄暄紧张得为自己擦拭着眼睛,她鲜红的嫁衣上也被染了白色的粉末,她满眼皆是紧张:“秦大哥,没事吧?嗯?能看得见吗?” 秦风满脸面粉,愣愣的望着陆暄暄。 “哎呀!能有什么事呀!这是面粉!”秦泰不耐烦道。 吹唢呐的替他们解围:“好啦好啦,吉时到了,该喝合卺酒了!” 醉心捧着两杯合卺酒走了进来,捧到了他们面前。 陆暄暄替秦风松了绑,又贴心的替他掸去了衣衫上的白粉,她的眼眸短暂的和秦风的视线对视上,她的眼角轻轻一颤,面容微微一僵,流露几分黯然神情,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又是自然而温和的笑容,她接过了酒杯,递给了秦风,道:“秦大哥,喝酒吧。” 秦大哥接过酒杯的手是发抖的。 第一百零七章 我瞎了 杀与不杀,这两个字在秦风的心里纠缠不休,他从掀开盖头斗争至今,他始终无法抉择,陆暄暄的手穿过了他僵硬的手臂,两个人的手臂交缠在一起,陆暄暄仰头饮尽杯中酒,秦风顿了顿,到底还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醉心捧来了一碗饺子,摆在了秦风的手边,众人哄闹一阵,小华佗在醉心耳边坏笑着低语,醉心笑了笑,伸出手来趁着陆暄暄毫无防备自背后又推了一把她,她顺势又倒在了秦风的怀里。醉心笑着道:“吃了饺子生个天之骄子!” 众人嬉笑着终于肯散去,房门掩上,烛光轻轻一抖,陆暄暄自秦风的怀中抽身,她整理了一下鬓间的发,端坐着。 然而秦风的怀中,似乎还残存着她的余温。 “你饿不饿?”陆暄暄端起了手边的饺子,去问秦风。 秦风没说话,像是魂魄离开了躯壳,飞到九霄云外,只在陆暄暄挨了柳季榕的鼓槌时短暂的回到躯体之上,又在转瞬之间奔至千里之外。 陆暄暄用白瓷勺喂给秦风吃了一口饺子,秦风讷讷咬了一口,陆暄暄垂眸一瞧,见得馅儿里鲜红一片,诧然问道:“咦?怎么是生的?你吃的是生的吗?” 秦风:“....啊...生......” 这饺子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曾经畅想着过她一口咬了只饺子,他会捏捏她的小脸蛋,笑着问她:“生不生?” 她羞涩胆怯的回他:“生。” 秦风先前精心准备的种种计划统统泡了汤,随着盖头掀起的一刹那他所有的美梦与希冀被无情敲碎,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朝着怪异的方向走。 “什么生?”陆暄暄疑惑地望着秦风。 屋子里静了一阵,白瓷碗放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清脆的一声,陆暄暄从容端坐:“秦大哥,其实没事的。”尐説φ呅蛧 秦风这一夜犹如灵魂出窍,睁着一双空洞而茫然的眼睛惊愕的望着她,作为陆暄暄看来,他以这种反应和眼神来打量她,犹如委婉的告诉她,自己的相貌当真和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也是,他们认识的最初,他就以傲慢的态度告诉过她:不是是个女人都配当我秦风的女人的。 陆暄暄清清喉咙,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开口:“我和你说过的,如果你看见了我的相貌,并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觉得这没什么。”她斜斜看他一眼,唇齿之间似乎还衔着几分傲慢:“你用不着如此,我怎么可能会纠缠你呢?” 她的语气之中一丝一毫不满或是黯然也找寻不到,如果秦风非要感受出来一种,大概就是不屑。 秦风定定的望着陆暄暄站起身来,看着她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搁在床上,抽出金色步摇,轻轻一抖,如墨乌发垂落香肩,霞帔摘下,珍珠流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平静的摘下了所有,一袭红似血的长衫,衬着她白皙的脸颊,她甚至看都懒得再看他了,只冷声道:“戏唱完了,那就散了吧。” 话音未落,她便洒脱离开。 秦风嘴唇颤动,却没发出声音,目光紧随她的背影而动。 “吱呀”一声,门板打开,寒风吹入,扯动着她的长袖,风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众人在巷子里放着烟花。 烟花在夜幕里绚烂的盛放又在瞬息之间湮灭。 陆暄暄孤寂的想,这仿佛恰如他们的情愫,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 多么的可笑。陆暄暄挺直了几分脊背,却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舍。 在陆暄暄一只脚迈过门槛的刹那,秦风几乎是下意识的霍然起身:“暄暄!” 他追逐过去,莽撞的带翻了床边的圆凳,白瓷碗落在地上,碎瓷在他乌黑的靴子边炸碎。 陆暄暄转头看过去,望着秦风脚边的狼藉,目光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他那双向前探索的手臂上。 他的双手向前摩挲着,两手微微发着颤,一双空洞而虚无的目光,他哑着声音问:“暄暄,你在哪?” 陆暄暄头脑“嗡”地一声,沉声追问:“你眼睛怎么了?” “....瞎了。” “什么?!”陆暄暄踉跄两步,跑到了他的面前:“你瞎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风:“就在他们闹洞房之前。” “什么?!”陆暄暄震惊的昂头望着秦风。 秦风沉默,他撒谎,本能地回避了陆暄暄灼灼逼人的目光,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她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他心口闪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他一生自由洒脱,放浪不羁,一生都在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他为此付出过惨烈的代价,可他从没有后悔,但这一次,他知道,如果今天他眼睁睁看着陆暄暄走出这个院子,他会饱尝后悔的滋味。 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室内硝烟的味道愈渐浓烈,众人的大笑嬉戏声穿来,喧喧闹闹的氛围下,秦风冷静的告诉陆暄暄:“那个.....你受累先把门关上。” 陆暄暄赶忙掩上了门板。 秦风以一种沉痛的表情叹息道:“起先没瞎的,只是眼睛又模糊了一些而已,可是被老二用面粉拍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华佗!”陆暄暄转身要跑出去把小华佗找来,却被秦风握住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救了。我这眼睛本来就虚弱,反复无常,被老二用面粉这么一拍,当下就一片漆黑了。你千万别去找小华佗,免得惊动了我爹,你不知道......” 秦风脑袋飞快的转动着,继续往下编:“我爹因为我这眼睛整天喝闷酒,老二也每天颓废丧志,怀揣着内疚惶惶终日。” 外面能依稀听见秦泰兴奋的大笑声,跟颓废丧志完全不挨着。 秦风倒是挺能圆:“你听听,他此刻笑得声音多大,因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知道我又复明了,终于开心了。” 秦风说完了话,也不敢直视陆暄暄的眼睛,余光之中见得她的肩膀剧烈抖动,嘴唇死死的抿住,有晶莹的泪珠自她尖尖的下巴颏滚下。 秦风挺内疚的。可没办法,他不得不这么做。 秦风想给她擦眼泪,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她:“暄暄,你怎么不说话?是哭了吗?” “没有,没有。”陆暄暄极力以平静的语调回复他,她笑了一声,道:“秦大哥,你别这么悲观,我先叫小华佗来,我不惊动别人,行吗?” 她真是个好姑娘,明明满脸痛苦悲伤,却跟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反而极力的鼓励安抚着他。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瞎了这件事,我往后若是顶着个瞎子的名头出去与人打交道,咱们这铺子永别指望做大了,等我表弟办完了事回来,我让他给我医治着就是了,这事先不要提了。”秦风垂着眼,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暄暄,但是我清晰地看到了你的相貌,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见到了你的真容还是那么喜欢你,一丝一毫也未曾更改。” 他说了一夜的谎,唯这一句是发自肺腑之言。 秦风顿了顿,道:“可我瞎了,后半生或许将什么都看不到了,你别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就好。” “不,秦大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么,你瞎了,我就做你的眼睛,咱们往后有难同当,互相扶持,我绝不会当你是拖累的。”陆暄暄哽咽道。 多美好的女孩啊。她为什么曾经会是个杀手。 秦风痛苦的闭眼点头:“你自己知道这件事就好了,来,我们歇息吧。” 第一百零八章 杀手女人 除夕之夜,满城狂欢。 子时一过,烟花炮竹声响就未曾停歇过,房间里的气味渐渐不再明朗,弥漫着的硝烟味道愈渐浓烈。 在烛光的周围,有稀碎的尘埃围绕灯火恣意摇摆。 陆暄暄大概是累了,早早躺在床里合衣酣睡,在陆暄暄的身旁躺着生无可恋的秦风。 秦风一夜混沌,近乎于宿醉之后的感觉,脑袋发空,人发懵,他麻木的抬起手,狠拧了自己大腿根儿一下,大腿根是很疼的,鼻尖闻到的硝烟味道也是很呛的,没有任何的梦境可以达到这种逼真的效果,秦风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小說中文網 他坐起身来,抬手捂着脑袋,他直至这一刻才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神魂彻底归位,理智统统回笼,秦风一双眼底明灭不定,他反反复复的揣摩着那个飞花为什么要把逐星留在他枕边。 他沉闷的想了良久,一无所获。女人总是最难猜透的,又何况是一个杀手女人。 尽管他猜不出来,但飞花总归不会是安了好心的。 秦风转头,垂眸看着陆暄暄。 她睡得很沉,呼吸匀速,一只手放松的蜷起,另一只手舒适的搭在她的脸旁,嘴唇微微张着。 他还是喜欢她的。 秦风认为,陆暄暄虽作为朝廷的鹰犬,但也不算他的死敌,严格意义上讲,她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执刀人才是他秦风的死敌,又何况,他和她相处的日子平淡如流水,流水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冲刷了刀锋之上的血,不动声色的磨钝了刀子的锋芒。他没理由再继续和一把刀子过不去。 他撒谎自己瞎了,是为了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以换回陆暄暄的寸步不离,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陆暄暄不会因为想起来所有,从而导致她丧心病狂再次对自己拔刀相向。 那一夜,他望着坐在树下哭泣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他试探着去问:“姑娘,你哭什么呢?” 她像是受惊了一样打了个哆嗦,偏过头,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眸子里无助的目光渐渐转为狠厉。 这是眼高于顶的秦风生平第一次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回馈给他的就是撒金粉,连刺他三刀。 秦风的胳膊搭在蜷起的右膝上,指尖轻轻的摩挲着,他在思忖,要不要找个理由去让小华佗在确保不伤害她的身体前提之下,永远让她别记起来过去的事情。 秦风扪心自问:可这算不算是骗她呢? 秦风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就重重摇头。 不,这绝不算骗她,这算是自保。眼睛倘若再中了天星散,自己必瞎无疑了。 与秦风一夜未合眼不同,陆暄暄睡得很香。 陆暄暄转日醒来精力充沛,身旁的秦风不知去了哪里,对于陆暄暄来说,他们以后是夫妇了,这无疑意味着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但她不清楚,她和秦风并没有领略洞房花烛夜的无穷奥妙,她上次听得水莲花与她简单说过关于泄火之说,人家说得隐晦,她听得一知半解,却又没好意思深问。 她洗漱干净,从衣柜里挑出了一件新衣裳穿好,便就推门出去,见得秦风正坐在冬青树下的石椅上和小华佗一脸严肃的谆谆叮嘱着什么。 陆暄暄并不知道,秦风是在谆谆叮嘱小华佗千万别让陆暄暄想起来所有,否则他得死,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夸张,是真的死掉那种。 陆暄暄噔噔噔地跑来只以为小华佗在给秦风治疗眼疾,来在他身前,才站定,想起了昨夜秦风的告诫。 他不让她跟任何人说。 秦风脑袋扭过来,眼睛没跟着扭过来:“醒了?睡得如何?” “我睡的很好。”陆暄暄担忧的望着秦风的眼睛,看了一眼小华佗,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问他:“需要给爹爹敬茶么?” 秦风:“不用了,咱爹昨夜贪杯了,这会儿还没起身呢。他们都睡着呢,我只把柳四娘叫起来,让他做了早饭,我把他赶去了铺子,你先去东厢吃点东西吧。” 陆暄暄点点头,转头去了东厢房,不会儿又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饺子,她来在石桌前坐下吃饺子,又问秦风:“年初一,铺子也开张么?” 秦风点头:“得开张,柳四娘这种纨绔子弟,本就不知进取,让他这种人歇着永没够的。” 陆暄暄点头道:“也是。” 小华佗觉得这话有点刺耳,眨眨眼睛,十分不自然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回去了房内去补回觉。 秦风揉了揉脖子,凝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对陆暄暄道:“一会儿咱们去趟铺子,陪我看看柳季榕有没有偷懒。” “好。”陆暄暄应下了。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马蹄踩过满地红纸碎屑,秦风和陆暄暄坐在马上,马儿行得并不快,陆暄暄脑海里时刻紧绷着一根弦,一路上她不仅握着缰绳架马,还贴心的给秦风讲述一路所见所闻。她说今天的天空澄明,万里无云,她说每家的门前都悬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看上去很喜庆,她说河道冰层逐渐开始消融,她说春天也将近了。 秦风就坐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听着,始终没有开口。 黄骠马立在长街的岔路口,陆暄暄问秦风:“秦大哥,是往左还是往右呀?” “左边,左边第一家就是咱们的铺子了。” 陆暄暄往左拉了拉缰绳,胯下马朝着左边走去。 映入陆暄暄眼帘的是暄暄裘衣铺这五个大字。 陆暄暄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垂着眼眸,笑着问秦风:“怎么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是呢,怎么就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一个跟他们两个人完全无关的名字。 秦风:“那不然我改成日生裘衣铺?”秦风想,好歹日生为星,还和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哪知道陆暄暄登时就翻了脸,眉毛竖起来,回头一脸冷冽地盯着秦风:“你永别再提朱日生这三个字!” 秦风笑呵呵的揉脖子:“怎么,你爹娘给你取的名字,还不让提了?” 屋里传来了一声暴躁粗厉的女人大喝声:“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不是这样下针的!” 这声音源自秦风请来的徐嬷嬷,在秦风的印象里,徐嬷嬷一直是一个气质端庄娴雅,为人文静,举手投足无不彰显着分寸与妥当的老嬷嬷,大概是源于宫廷之中礼数森严的教习,以至于她说话时从来都是垂着脸,不去看秦风的眼睛,她永远干净整洁,发髻也束得一丝不苟,她的声音平平稳稳,和风细雨,且措辞雅致,她的脸上时常展现着一种看透人生百态的平和,仿佛从前经历过大风大浪,人生起伏,她早已心如止水。 但是徐嬷嬷这般粗重的暴喝声使得秦风十分意外。 陆暄暄和秦风下了马,走到了铺子里,见得徐嬷嬷站着,柳季榕坐着,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绣架,徐嬷嬷目眦尽裂的攥着手里的绣花针喘着粗气。 徐嬷嬷余光之中见得秦风和陆暄暄来了,可也没打招呼,她头发垂下一缕银丝,嘴唇有些许的泛着白,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柳季榕看:“你....你....你给我再绣。” 柳季榕吸吸鼻子,揉掉眼角的泪花,闷着头,捏着绣花针埋头盯着绣布,他像是一块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他早就被徐嬷嬷骂懵了,脑袋是木的,眼神也愈发的僵滞。徐嬷嬷躁动愤怒,柳季榕犹如入定,他们两个人像是身处不同的世界。 徐嬷嬷:“绣啊!” 柳季榕一哆嗦,犹犹豫豫的下了针,陡然听得徐嬷嬷一声暴喝: “你又他娘的错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回管够 徐嬷嬷暴喝一声,将针线竖进绣布一角,猛击绣布正中的图样大叫:“飞禽偏毛套,走兽活毛套!”她停顿住,指着绣布上画着的猛虎图样:“这是什么?!” 徐嬷嬷的掌心击打着绣布,发出了沉闷的“嘭嘭”声,柳季榕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目光呆滞的望着徐嬷嬷。 徐嬷嬷:“看布啊!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画着图!看布!布上画的是什么图?!” “老...老虎....”柳季榕低声道。 “老虎是飞禽还是走兽?!”徐嬷嬷的声音震耳欲聋。 “飞....不....走...走兽。”柳季榕战战兢兢地答。 徐嬷嬷强压着脑门的怒火,咬着后槽牙问柳季榕:“飞禽偏毛套,走兽活毛套,走兽,用什么针法?” “活毛套。”柳季榕声若蚊蝇。 “绣!”徐嬷嬷喘息着,眼睁睁看着柳季榕哆哆嗦嗦的手继续用偏毛套的针法下针。 至此,徐嬷嬷彻底崩溃。 “别学了!学他娘个老鬼!”徐嬷嬷掀翻了绣架,“轰”地一声巨响,绣架四分五裂,徐嬷嬷两只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发髻蓬乱,额头青筋暴起,胸口起起伏伏,浑身哆哆嗦嗦,陆暄暄感觉徐嬷嬷下一刻就要气背过气了,赶紧上前安抚:“您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徐嬷嬷粗重的喘息着,扭头看向秦风:“秦爷,恕老身无能,老身好不容易在宫中熬到遣返出离的机会,还想多活几年,告辞!”她说完了话挣开了陆暄暄的腕子要往外走:“您另请高明吧!” “徐嬷嬷留步。”秦风笑了,立在一旁揉脖子:“我这朋友是不大伶俐,但您不必忍着,他错一次,您就拿着手里的小针扎他一回,错两次,拿着手里的小针扎他两回。我不信,他扎成了个筛子,还能记不住您说的话。” 徐嬷嬷站住了,似乎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柳季榕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抿着嘴,手足无措的摩挲着手里的银针,颤声道:“我不想学了,秦爷,你找别人给你看铺子吧。” “你敢撂。”秦风扬起眉来,狭长的眼注视着柳季榕,一字一句告诉他:“你再敢动不动跟我撂耙子回你的高老庄,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煮熟了喂野狗。” 柳季榕僵住,不敢再动了,他领教过秦风有多丧心病狂。 “狗吃了他的肉都变傻!”徐嬷嬷气得跺脚,看向秦风想让他评评理:“针法口诀是第一天教的,一百多个字至今背得乱七八糟!他若单是蠢笨无知,我倒也不生气,他最气人的是偷懒!坐下来不盏茶的工夫就嚷嚷着要出恭,一去就是大半晌,我偷偷跟着他瞧过,他原是跑去了茶馆门口蹭听说书!之后我给他定了规矩,他出恭我也跟着他去,这才不敢再去听说书,我一时不看住他,他就坐在那出神,外头只要稍有动静,他必得抬头去瞧瞧热闹,没有热闹供他瞧时,他宁愿用针剔他指甲里的泥,穿他指头上的死皮他也不肯专心女红!” 秦风交叠着两手在胸前,乐了:“没事,下次他再用针剔他指甲里的泥,您直接帮他剔,把针往他指甲里戳,一回给他剔干净了,不见血都不算完,一回就给他治过来了。” 徐嬷嬷静静想了一阵,点头:“有您这话就行了。”她慢慢转过头,望着柳季榕幽幽的笑:“那老身就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 柳季榕捏着手里的绣花针,几近绝望。 陆暄暄走到柳季榕面前,把他手里的绣花针拿走了:“我看你一脸疲乏,想必昨夜也没歇息好,徐嬷嬷跟你动了气,也先让她歇歇吧,你回家补个觉,明日再来。” 柳季榕感恩的望着陆暄暄,又将目光落在了秦风的脸上,咬了咬嘴唇,不敢离开。 秦风扬眉反问柳季榕:“你没听见她说话?” “听见了,谢谢小姐。”柳季榕擦了擦眼泪,扶起了绣架,丧眉耷脸的回家去了。 徐嬷嬷给秦风去沏茶,陆暄暄环视着铺子,大概是因为将要入春,墙壁上没有挂着裘衣,而是挂着一些风兜,风兜做工刺绣精致而华丽,陆暄暄有些惊讶,这些华丽的款式并不像是这春风小城里所多见的。 秦风和陆暄暄用过了茶,宽慰了徐嬷嬷几句,便就嘱咐她好生歇息,离开了铺子。 出去之后,陆暄暄悄声问秦风:“壁上挂着的风兜,是徐嬷嬷做的么?” “是她。” 陆暄暄:“我觉得徐嬷嬷就算和你二一添作五,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她是有真本事的。” 秦风:“不是钱的事,徐嬷嬷没要和我二一添作五,是我主动给她开的价,那不过是个借口,我诓柳季榕给我看店的借口而已,徐嬷嬷得帮我做别的事。” “什么事啊?” 秦风牵着马带着陆暄暄往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抬手指着前方:“如果我没记错,前面有座高楼。” 陆暄暄极目看去,见得远处一座精雕细刻的高楼,屋檐之下挂着五彩花灯,硕大的匾额上写着锦绣庄悬挂在最醒目的地方。高楼一共五层,身处位置四通八达,就连年初一的晌午都有行人熙熙攘攘的路过。 秦风:“锦绣庄第一层转卖丝绸,第二层卖布匹,第三层是裘衣风兜,第四层是成衣鞋子,第五层是胡服。”秦风停顿住,看向陆暄暄:“你知道这家是谁开的吗?”仦說Ф忟網 “谁?” “柳季榕家开的。” “啊?!”陆暄暄震惊的望着秦风:“我是听他提过,他上头有三个败家子儿的哥哥,我没想到他们家的铺子这么大。” 秦风:“那三个是败家子儿不假,可他们的铺子依旧蒸蒸日上,是春风城里最大的绸缎庄,你可知这是为何?” 陆暄暄细细思忖,道:“他们有徐嬷嬷这样的老师傅坐镇店中。” 秦风是真喜欢陆暄暄这点,聪明剔透,秀外慧中,如果不是杀手就更好了......秦风短暂的抽离一瞬,点点头:“不错,徐嬷嬷是我手中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干将,此等干将,在我这小庙里发挥不到全部的作用,我派她出去,深入敌营,知己知彼,才能知道他们铺子里的软肋是什么,这样,日后从内部瓦解他们更容易一些。” 陆暄暄:“可咱们的铺子怎么办呐?柳四娘能接替的了徐嬷嬷么?” 秦风:“柳季榕胆子小,威严恐吓跟他来硬的他也就老实了,学些日子,手艺不必太精,说得过去就行。”他顿住,轻轻凝眉:“我现在想的是,小华佗,该怎么对付他。” 这个,陆暄暄就有点听不明白了。 无端端的,秦风为什么要对付小华佗? 第一百一十章 噩梦般的旅程 陆暄暄惊讶了一瞬,抬头望着秦风,问道:“小华佗?为何要对付他?你眼睛瞎了是不是跟他有关系?”陆暄暄皱起眉来,轻声道:“就是他给你瞎放血放的吧?” “跟那个没关系。”秦风淡淡的回了一句,又定定的出神,陆暄暄打量着秦风,见他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空洞而恍惚的目光,直挺挺的立在那,也不再吭声了。 陆暄暄没深问秦风,暗自细细思忖,转念一想,这大概是要从秦风设立下两年内做春风城话事人的小目标有关系,可他一无财力,二无人脉,三无背景。只有满腔狂妄,如何能做话事人? 不过,陆暄暄认为秦风并不是个妄人,他既这么说了,便是有把握,金银或许可以自己去挣,人脉背景,是秦风的死穴,他不可能放下身段像只哈巴狗似的毛遂自荐去那些土豪乡绅面前摇着尾巴谄媚,与其这样,他大概是想自己培养扶持未来的土豪。水莲花的妓院他入了股,裘衣铺子是自家的,既提到了小华佗,想来,他大概是想在医馆入股的,然而小华佗不是柳季榕那种人。柳季榕可以时不时恐吓几句,敲打敲打便就老老实实,小华佗混不吝,软硬不吃,有今天不想明日的纯种败家子儿,这种人,秦风就算疯了也不会拿银子入他的股。 陆暄暄轻轻推推秦风,问他在想什么,秦风抽神回来,剑眉蹙着,攥了攥拳,压下了眼底的心烦意乱,对陆暄暄解释起了自己的想法。 陆暄暄猜对了,他的确是想入股医馆,并且,他告诉陆暄暄:“城里倒是有家医馆的郎中为人还可以,但此人医术却不如小华佗。” “秦大哥?你没事吧?你居然会觉得小华佗医术很好么?”陆暄暄难以置信的看着秦风:“小华佗医术很烂!我找他治失忆之症,给了这家伙五百两银子把醉心赎出青楼,到现在我这脑袋还没治好。”陆暄暄气愤难平的抱怨着:“我甚至怀疑他坑咱们,还有你的眼睛,怎么突然就彻底瞎了,虽是咱家老二用面粉拍的所致,可面粉那东西都是能吃的,能有什么危害呀,我看,搞不好是小华佗胡乱给你泄火导致的。” 秦风心虚的移开目光,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他转移话题:“怎么,你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么?” “是啊!” 秦风目光邈远:“那就好办了,那家伙的软肋是醉心,他偷懒耍滑,我就找他还钱,以把醉心卖回青楼为由头,看他还敢不敢不务正业。” 陆暄暄此刻却更挂心秦风的眼睛:“你还认识别的大夫么?不如咱们让他去诊治诊治吧?你的眼睛总不能耽搁着。” “啊,这个倒没事。”秦风伸手摸了马头,走到了马鞍旁翻身上马,朝着陆暄暄递出手来:“眼睛看不见了,心里亮堂,这样很好,就这样吧,等我堂弟回来再说吧。” “......”陆暄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昂头望着秦风。 回家的路上,陆暄暄问秦风:“咱家的铺子你就让柳季榕帮你照看着,你放心吗?” “不放心。”严格意义上讲,秦风是非常不放心的,可没有别的办法了:“铺子的后院是做裘衣的地方,我找了十个伙计帮我做裘衣,过完了十五,那些人差不多也就该回来了,加之每天前来贩卖动物皮的猎户,每天进出挑选货物的客人,生人太多了,开春之后商队也差不多该到了,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人途经咱们店铺。咱们一家子的逃犯,只能让柳季榕去。” “你戴着面罩,我带着幂篱也不成吗?” “日子久了,人们见得暄暄裘衣铺子里的掌柜夫妇整天戴着个幂篱走来走去,岂不更引人怀疑。” 陆暄暄:“那我乔庄成男人,在咱们铺子盯着,你呢,就负责看住督促小华佗。华佗堂的地段儿僻静,来了人看病,你还能去里屋待着,这不就得了。” “这肯定不行。”秦风想也没想一口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得看住了你。 这句话在秦风的脑袋里转了一转,换了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因为我也不想你太操劳了。” 这话说得让陆暄暄挺感动:“嗐,秦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妇一体同心,是为了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她顿了顿,低垂着脸,轻声道:“再说,咱们辛苦一些,将来咱们有了小娃娃,也能让小娃娃的日子过得更好。” 有的了孩子么,秦风生无可恋的望着陆暄暄的背影。 夜已经深了。 秦风身着一身黑色里衣躺在床上。 鞭炮声仍时不时响起,秦风很不理解,明明已经过完了年,为什么还有人在放炮。 秦风自掀开喜帕后至今,宛如度过了一个噩梦般的旅程,他时刻忧心忡忡提心吊胆,小华佗的话在他的脑袋里晃荡了一天: 【秦爷,我只能尽量让她缓慢的延长病情,如果说让她一辈子都不想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失忆只是暂时的,假设她看到了曾经的故人,都有可能刹那间想起来。这并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她随时都有想起来的可能,那还怎么生娃? 万一有一天,她小腹隆起圆得像球,刹那之间灵光乍现,记起了所有,她带球跑了怎么办?! 万一有一天,她幡然醒悟重归敌营,被秦风的死敌所利用,又该怎么办?! 秦风只要闭起眼,稍稍设想一下,眼前就会出现一副完整的画面,敌人站在高高的地方,手中托举着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孩,望着他狞笑。 到那时候,他毫无翻身招架的余地了,软肋统统被敌人捏在手里,到那时候,他就彻底沦为一头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秦风烦闷的翻了个身,额头抵上了陆暄暄的额头。 她又没心没肺的睡着了,鼻息轻飘飘的扑在秦风的脸上,秦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逐渐上升。 他喉咙轻轻颤了颤,眼眸向下探索,她穿着一身轻粉色的里衣,衬得她的肌肤白皙光泽,他出神的望着她,本能,使他选择忽略掉外面的烟花炮竹声,他只能听得见他们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他昨夜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今夜在生与不生之间犹豫不决。 秦风犹如置身火海,鼻尖呼出的气息逐渐杂乱无章,一双灼灼的眼,望着睡得正熟的陆暄暄,她根本就是个病人,失去记忆的病人,他总觉得自己在趁人之危。 他背过身去,紧闭着眼,浑身直挺挺的,背起了清心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这是他很小时候随意看着玩的,直到背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能一字不落的顺畅通篇背下,后半夜的时候,也不知是心思真的清静下了,还是身体太过疲惫,他最终睡着了。 但没过几天,秦风就意识到了一件令他绝望的事情。尛說Φ紋網 陆暄暄深信不疑他瞎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免遭了这份活罪 这本该是好事,却为何会让秦风感觉到绝望呢。 因为他发现她沐浴更衣时候不背着他了。 屋子里水汽缭绕,红烛摇曳。 陆暄暄站在木桶旁边,自然的和秦风说着话:“秦大哥,适才柳季榕回来,我瞧着他眼睛红了,我觉得他可能被徐嬷嬷骂了,要不我明天去问问徐嬷嬷吧?” 秦风的眼睛也红了。 他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站在绣着牡丹花的屏风旁边,她有条不紊的将衣衫一件件褪下,搭在了屏风之上,他如同欣赏着一朵绚丽的花朵,花瓣轻轻飘落,花蕊渐渐露出。她身穿着一件烟青色的肚兜,月白色的里裤,赤着雪白的双足,抬手轻轻将发上的桃花钗取下,她慵懒的摇了摇头,秀发四散,如流云一般柔软。 秦风紧紧盯着陆暄暄反手握住了她缠在后腰的细线,他的喉咙动了动。 见得陆暄暄的手顿住了,回头看向秦风:“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秦风将头转向另一边装瞎:“嗯。” 陆暄暄回过头去的刹那,秦风又将头扭回来,重新望着陆暄暄的背影。 陆暄暄想起了什么,再次回过身来望着秦风:“你就别跟我去了,我自己换了男装去吧。” “嗯。” 两个人扭过脸来的频率是相同的。 那只手,轻轻的抽开了绳,秦风的心,也跟着一抽。他嘴唇动了一动,仓皇闭起了眼,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可耻很卑鄙,很下流,秦风把腕子上的黑色束带摘了,匆匆缠在了眼睛上,继续默背清心经。 清心经也有没有用处的时候。 比如秦风这天和陆暄暄一起去水莲花的青楼谈事,秦风饮了些酒,夜里回了家,酒劲再难散下去了。 陆暄暄就躺在她身畔,她大概是玩儿的尽兴,这会儿人还精神,她枕在秦风的怀里,也感受到了秦风不规律的呼吸,她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你脸怎么这么烫呢?” “大概是喝得有些多了。” “你以前和咱爹喝酒,你们爷俩就能拿喝四五坛烈酒,怎么今日才喝了半壶而已就醉成了这样?”陆暄暄关心的问他:“别再是染了风寒吧?”她抬手,将手轻轻抵在他的额头,试探着他的温度:“呀!好烫呀,越来越烫了。去医馆瞧瞧吧?” 她软软的小手覆上来,秦风再无招架之力。 他坐起来了,匆匆穿衣下床,慌张丢下一句:“不是,我......我没事,我、我、我、我去透透气。”就不见了踪影,井边有一桶凉水,秦风直接兜头浇了自己满身。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他扔了木桶,跑去后院牵马,一人一马朝着后山跑马奔驰。 黎明时分,华佗堂。 醉心推开门板,一开门,眼前压来一道高挑的黑影,发梢往下淌着水珠,发丝隐隐散发着一团热气,醉心骇得叫出了声,定睛一瞧,诧然道:“秦爷?” 秦风胸膛起伏,两只狭长的眼眸绽放着剔透的光,侧身朝着华佗堂里长驱直入,把正在睡梦中的小华佗自床上薅起:“我想了!瞒住不是办法,早知道我早解脱,到时候去留随她自己心情。我也免遭了这个活罪!你给她好好治,别再拖延了!明白吗!?” 小华佗睡眼稀松的盯着秦风,好半晌才回过来神:“你大早晨冲进我的房间,把我薅起来,就说这个?!” 秦风:“还有另一件事。” 秦风摁着他肩膀,指着他鼻子的手一顿,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薛宗晏。” “河道消融之后,会有朝廷的漕船在渡口停船运输漕粮。我需要你时,你给我好好干,干好了这一票,这华佗堂来找你瞧病的人会踏破你的门槛,到那时候你会把所有的医馆都挤得经营不下去。”秦风顿住,眯起眼来望着小华佗:“我甚至可以让你薛宗晏声名远扬,誉满两京,济南府薛家满门,从此,以你薛宗晏为荣光为骄傲。” 小华佗张着嘴巴,他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秦风在做梦。 秦风晃了晃他肩膀:“你干不干?” “怎么干?” 秦风走到了案前,提笔蘸墨,写出了一个方子,将纸递到小华佗的手里,小华佗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头一瞧,第一列就是鹤顶红。 他手一哆嗦,脸色白了:“你写这毒方子作甚?你要给谁下毒?” “丁文旺。” “丁文旺是哪个?” “县太爷的儿子。” 小华佗一屁股坐在床上了,手里的纸哆嗦不停:“你给他下毒做什么?” “让他吃了你的药,才能好,这方子还是有漏洞,我怕别人看出来,你得给我仔细研究着,不能让其他大夫看出这是中了毒。”他顿住,眯起眼来:“最好,像是被毒虫叮咬所导致的,你需要在他身上制造什么样的患处,你就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 小华佗又问:“怎么你与丁文旺很亲近么?你还能配合?” “这你别管,与你无关。” 至此,秦风时刻督促在小华佗的铺子里,不再像个幽灵似的时刻紧跟着陆暄暄。 反而是陆暄暄有些不放心,她担心秦风没有她伴随左右走路会摔跤。可秦风决定好的事,向来也不会容她反驳,陆暄暄只好答应了。他当然也会去裘衣铺子找陆暄暄,只是捞不到什么机会谈情说爱,因为每次进去铺子里的气氛永远是很不好的。 柳季榕和陆暄暄各自坐在绣架旁边,陆暄暄低头专心致志的刺绣,徐嬷嬷来在陆暄暄的身后,望着她绣的图样,欣慰的笑笑,然后默默拿起案上的一根锋利的绣针,欣慰的笑容渐渐转变成愤怒的凝视,徐嬷嬷走到柳季榕的身旁...... “啊——————” 秦风还没有进去裘衣铺,就听得柳季榕一声惨叫。 秦风见惯不怪了,走到了铺子里去,见得陆暄暄正拉着徐嬷嬷的胳膊劝她消气。 徐嬷嬷几乎把这辈子能想到的脏话统统在柳季榕的身上骂过了,可这家伙就是不成器,徐嬷嬷从宫廷之中告老归来,自以为自己活明白了,但她遇到柳季榕之后,她深感自己没活明白。从前宫中主子太监宫女加在一起上千人也是该有了的,她就没碰见过柳季榕这种油盐不进的百年大朽木。 不过,令徐嬷嬷值得欣慰的是,陆暄暄这丫头很聪明,徐嬷嬷见得秦风来了,给他沏了杯茶,笑着告诉他:“这丫头聪明伶俐,学的差不多了,之后便就是熟能生巧了,老身觉得,过了正月十五就能功成身退,去做别的事情去了。”徐嬷嬷半点不想提柳季榕的事儿,看也懒得看他。 “好。”秦风走到了陆暄暄身旁,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还真聪明,我本想着得学个两三月才能学会呢。” 陆暄暄垂着脸,道:“是徐嬷嬷教导有方。” 正说话的工夫,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甩手掌柜的 黑水喘吁吁的跑进来,嘴里喷着白雾,沉声道:“秦爷......” 他立时停顿住,看了柳季榕和徐嬷嬷一眼。 徐嬷嬷会意,转屏风去了后院,走了两步发现柳季榕还耷拉着脑袋坐在绣架面前相面,眼角气得一颤,压着怒意轻声道:“四娘子,你过来一下。” “哦。”柳季榕应了一声,转头跟着徐嬷嬷去后院了。 秦风:“怎么了?有什么急事?进来喝杯茶。” “不喝了,秦爷可认识什么医术好的大夫吗?”黑水急切的问:“我记得你说你的眼睛之前总是看不真切,后来治好了,是在哪治的?” 秦风:“怎么了?谁病了?” “哎呀!丁公子,听说是被毒蝎子蜇了,昏睡了三天了,到现在还人事不省,请了不少郎中了,都说不成了。” 秦风一脸诧然:“有这等事?” “可不是么,娘的,他点子可背到家了。我今早突然想起来你说过你眼睛的事,我来问问你。”黑水追问:“在哪看好的?” “华佗堂。” “华佗堂?我倒是听说过那。”黑水犹豫了,眼睛转转,道:“听说是个纨绔开的,能行吗?” 秦风:“不知道,但是我的眼睛确实是在他那治好的。” 黑水两只眼睛转转,咬牙一跺脚:“死马当活马医吧!先告辞了,秦爷。” “慢走。”秦风气定神闲的走到了椅子旁撩袍坐下,假么三道的用手摸了摸按上,摸到了茶盏,撩起茶盖撇撇苍翠的茶叶,还不待呷上一口,听得陆暄暄轻声问他:“你给县太爷的儿子下毒了?”尛說Φ紋網 秦风的手一顿,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给他介绍医术很差的小华佗,还撒谎,说你眼睛是在他那治好的。”陆暄暄摸摸下巴,细细分析着:“上次咱们去水莲花那,我听她说过,丁文旺看上了她那的一个姑娘,还给赎了身。想来,又是你故技重施了吧?” 秦风垂眸一笑,饮了一口香茶,道:“是。” 陆暄暄轻声道:“无端端的为何招惹丁文旺,他又没招咱们。” “你过些日子就知道我为何要招惹丁文旺了。” 陆暄暄没再深问下去了,她坐在了自己的绣架前,一边绣花一边问他:“小华佗那一切都好?他有没有肯听你的话,你可千万别让他给你瞎治了......” 秦风喝着茶,目光陷在她的身影上难以拔出来,有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蛋白皙稚嫩,纤长的睫毛时不时扑簌抖动,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总是他最喜欢的。 日子就在这种平淡如流水中慢慢度过,眨眼间出了正月,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街面上偶尔已经可以见到有走商的队伍熙熙攘攘从铺子路过。徐嬷嬷很久没来了,陆暄暄没问,但也清楚,大概是去了锦绣庄做探子去了。也有人商人进店挑货,虽然已经开了春,可问裘衣的却不在少数,陆暄暄索性把四壁挂满了裘衣。 柳季榕起先磨不开面子,人家问一句,他答一句,也不多说话,陆暄暄看不下去,有时候便就过去给人介绍,这个时候,柳季榕就跟没他事儿似的在一旁坐着,活像个甩手掌柜的。 随着冰面消融,陆暄暄发现了一个不太好的现象街面上的捕快变多了。她心里有些不安,时常跑去后院跟着制裘衣的活计一起忙活,鲜少在铺子里招待客人了,宁可少挣钱,也不能没了命。 陆暄暄也纳闷,那群捕快整天在街面上晃悠来晃悠去的是个什么意思,她趁着伙计歇息的档口,走到了一个叫老刘的身旁,坐在了小板凳上,问他:“老刘,你发现没,这些日子捕快见多了。” “是啊,河面解冰了,大人到了,县太爷怕出事,自然得加强管辖了,别回头在大人的面前触了眉头。” 县太爷头上的大人多如牛毛,陆暄暄不知道老刘说的是哪个大人:“什么大人?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督粮道呀,专管漕运征粮的。”老刘转头去问一旁的老李:“老李,你家人口多,粮食够吃吗?可别到了五六月青黄不接了。” 老李骂了一句,道:“不够吃能怎么着?” 陆暄暄:“不够吃没事,东家给你们发粮。” 老李和老刘咧嘴乐了,老刘问她:“小陆,这事你能主的了东家吗?” 陆暄暄一笑,没说别的,店里的伙计都以为柳季榕是东家,柳季榕本身看上去就像个女人,陆暄暄本来就是女人,这俩人雌雄难辨,也没人深想什么,只当他们俩许是远亲什么的,大伙只知道陆暄暄姓陆,都喊她小陆,而偶尔戴着面罩来找小陆的那个男人,陆暄暄对外声称,那是她大哥,是个猎户。 陆暄暄又问:“我只听说过秋天纳粮,怎么春天万物耕种,也要纳粮么?” 老刘:“皇帝老子得吃饭,大人不也得吃饭吗?这漕运每年是从东南发过来的,秋天在那征完了粮,途经咱们这,不得顺带捞一笔?随便找个什么赈别处的灾,或是要打仗的由头,从这捞出来的一笔,那就进了大人自己的口袋里了。” 陆暄暄没说话。 老李:“就这,他们有时候还得淋尖踢斛呢。” 陆暄暄:“这么猖狂吗?” 老李:“可不,这是瞧着咱们这地方这几年风调雨顺,老百姓有几口饭吃了。若是收成不好的时候,他们也不敢这么猖狂,毕竟闹出了饥荒,事情就捅上去了。” 众人歇够了,接着干活。 陆暄暄也起身将动物皮毛泡在了染缸之中,她弯着腰,一半胳膊浸在染缸之中,将皮毛全部浸泡,这味道刺鼻,但闻久了,她也习惯了。有时候干上一会儿,她就腰酸背痛,秦风比她还高呢,做这种事儿时腰得弯得更深,她很难想象,狂妄恣睢且易怒的秦风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彻夜去做这种事的。 “小陆!你大哥来了!”老李提醒着陆暄暄。 陆暄暄回头,见得秦风立在影壁前面。 陆暄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跑到了秦风面前,轻声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陆暄暄轻声道:“我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们干活儿呢。” 秦风抓住了陆暄暄的手,她胳膊上的水渍未干,秦风的手比往日更冷。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认倒霉 秦风拉着陆暄暄一路来在堂内,胸膛起起伏伏,怒不可遏的问她:“那是你该做的活么?!” 此刻铺子里没有旁人,柳季榕正伏在柜上睡觉,秦风这陡然一嗓子,给他吓得一激灵。 陆暄暄闷着头,还不承认:“我平时很少做,我就是偶尔帮着搭把手。”她轻声道:“你也知道,最近捕快见多,我不好在这堂前转悠。” 他站那看着她半晌了,那般娴熟的模样,根本不是偶尔搭把手的样子。 “你不好在铺子里露面,就回家躺着!歇着!你爱干什么都行!但我让你干这种活了么?!”秦风抓着陆暄暄的腕子就带着她往外走。 不容陆暄暄挣扎直接给她往马背上抱,他翻身上马,带着陆暄暄打马回家。 “以后你别去铺子了。”秦风明显在遏制着自己的怒火。 陆暄暄闷着头,不说话。 秦风:“听见了么?” “你能干得,为何我干不得?”她闷闷地,轻声道:“你以前干一夜呢,我若知道这么累,说什么也不让你去做,你眼睛瞎了说不定跟这个也有关系,那味道太刺鼻了,偶尔脏水还会溅到眼睛里,眼睛就火辣辣的,肯定是当初做这个做的。”她越说越心疼,话也止不住了:“我若当初知道这个活这么累,说什么不能让你去做的。可你什么都不说,天天跟我说不累不累的。你哪怕让我给你揉揉腰呢,那时候回家也得不清闲,还得去打猎,然后才能在下午睡上那么一会儿,天才擦黑就出去接着做,我一想起来这个,心里就难受极了。” 秦风那些难以遏制的怒火被她这种温软的话统统浇灭,他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暄暄,我当初干这个,就是为了让你能享清闲。当初我烦的时候好几次想一脚把大缸踢碎了,可我只要一想到你安安稳稳的睡在家里的热炕上,风吹不到,雨打不到,我心里就觉得踏实。我没动力的时候,就想咱们的未来,和你成亲,和你搬到大宅子里住着,咱们将来有了孩子,供他们习武或是从文,我想想这些,就觉得自己不是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你能明白吗?” 陆暄暄眼睛酸酸的,点点头,又摸摸肚子:“可是肚子里为什么还没有小娃娃呀,人家成亲了的女子,不是肚子都会变大,都有小娃娃的么?唐嫂子家的大丫肚子如今老大的,听唐嫂子说里头装了两个小娃娃呢,我怎么还没有呢。” “呃......这个么......”秦风清清喉咙,轻声道:“暄暄,我有些事情得做,咱们暂时先不能有孩子。” 陆暄暄听不懂了:“有没有小娃娃不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么?” “绝对不是,是我说了算。” 他将棱角分明的下巴轻轻枕在了陆暄暄的肩膀,温声问她:“适才又跟你急躁了,怕了没有?” “我早习惯了。”陆暄暄幽怨的低声抱怨着。 他轻轻晃了晃她:“你别习惯这个,我带你去戏楼,咱们听戏去?”Www.XSZWω8.ΝΕt “行。”马儿慢慢行走在树林之中,两个人共乘一骑,低声聊着一些闲话,陆暄暄放眼官道,见得有一个白发老妪,手里握着一个破碗,一边走路,一边垂泪。 这人她从前在村里送柴的时候认识,是村子里的高奶奶,她看上去很老,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年久失修的茅草屋里,淹没在无尽的孤独与贫穷之中,陆暄暄每逢路过高奶奶家时总会给她送些柴去。 春寒料峭,高奶奶单薄的衣衫打满了补丁,小心翼翼的端着手里的碗,生怕摔了,陆暄暄抻脖仔细看了看,发现高奶奶捧着的碗中盛着半碗黄灿灿的小米。 陆暄暄轻声对秦风道:“远处有个老婆婆我认识,是高奶奶,她握着一碗小米,边走边哭呢,好像遇到了什么委屈,我想去问问。” 秦风用余光看了一眼,道:“先别去了,上回你问过我,为何要招惹丁文旺,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镫子一磕马腹,马蹄步履渐急。陆暄暄遥遥看去,见得远处人头攒动,人们排着成五列队,队伍的尽头是一处渡口,十几艘船整体停靠在渡口。 两旁官兵把守,有身着红袍头戴乌纱帽的几个官员立在船舱旁说着话。 陆暄暄心里一紧,沉声道:“快走快走,前面都是官兵,还有戴着乌纱帽的官,估计是督粮道来征粮的。” “没事。”秦风勒了马,带着陆暄暄下马,二人朝着前方走去。走到了树下,陆暄暄看见了黑水。 黑水脸色很不好,带着一群手下,面前放一大斛,百姓将上交的粮食倒进了斛中,黑水瞧瞧粮食的成色,他皱皱眉,脚尖踢了踢斛身,金灿灿的小米顺着斛尖洒落,他挥挥手,手下将粮食拿去称重,不够重量者,只能自认倒霉回家再取。 地上洒出的小米算是损耗,统统进了官员的私囊。 陆暄暄捂着嘴,小声给秦风讲述着所见所闻。半晌之后,她不说话了,因为她见到了那个手里捧着半碗小米的高奶奶。 高奶奶满头华发,哆了哆嗦来在黑水的面前,耄耋之年的老人,躬身给黑水作揖,唤他黑爷。 高奶奶口中不住哀求:“黑爷,您行行好吧,我无儿无女,孤老婆子一个,家里的口粮就这么点了。” 黑水扭头看了一眼簇拥在督粮道大人身旁的丁文旺一眼,丁文旺视若无睹,直直瞧着黑水,轻轻扬起眉,似乎是在反问黑水,你看我做什么呢? 黑水扭过头来,脸色铁青,攥攥拳头,大声咒骂:“装你老母的穷呢!?”他一把伸出手来,打翻了高奶奶手中的碗,破碗摔在了地上,高奶奶一个踉跄,跌在了原地瑟瑟发抖,黑水抻抻袖子,大声咒骂:“若人人若是像你一样,朝廷怎么征来粮?到时候若是边关胡人来犯,驻守的将士们吃不饱饭,怎么打仗抗敌?到时候咱们一起当亡国奴吧!” 他说着话,弯下身去,扬手作势要打,拳头高高扬起,高奶奶惨叫连连,黑水的拳头却没对着高奶奶的脑袋砸,重重落在了地上,口中恶毒的咒骂着:“各个跟我哭穷?为朝廷效忠,哭你们娘的穷呢?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当我黑水好说话呢是不是!” 身后百姓骚动,嗡嗡声愈渐加大,有人看不下去:“别打人!别动手啊!” 高奶奶央求道:“黑爷,我真的没有口粮了,真的交不上粮食了呀。家里就剩下这点了。不信您跟我回家去瞧瞧。” 黑水抽出了背后锋利的开山刀,指着高奶奶的脑袋咒骂:“你是以为你这么大岁数不用服徭役了,啥都不怕了是不是?你拿不出来,我现在让你见血!” 高奶奶无助的捂着脑袋哭嚎着。 官兵加紧呵斥围观百姓,百姓们看看官兵腰上的佩刀,没人敢上前说话,陆暄暄看不下去了,迈步想过去,却被秦风拉住了,他扬眉,轻挑的笑:“轮不上咱们逞英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个杀手必备的素质 “住手!”督粮道大人在这千钧一发时,扬起了右手,一脸正义斥责道:“既然这老人家鳏寡孤独,算啦,还是网开一面吧。”小說中文網 陆暄暄心里暗骂了一句恶心。 她目睹此情此景,没心情再看什么别的戏了,秦风没说别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送陆暄暄回去了。 下午,陆暄暄上街去给高奶奶买了些米粮肉食,却没着急送去,高奶奶是被村民扶着回去的,想必这会儿留在她家宽慰她的人也不少,所以陆暄暄不打算这会儿去凑热闹,只等夜里,打算去瞧瞧高奶奶,待得下午时柳季榕被告知也需要交粮,他拿钱买了粮食,回来时候带着五份字据,这是上面发下来的字据,算是凭证,有了这个官府查时一人手中一字据,才可不至于去服徭役。 柳季榕捏着手里的字据,不知为何,愣愣的站在陆暄暄的面前,张了张嘴,轻声道:“小姐。” “啊?”陆暄暄坐在绣架前一愣,朝他挥手:“你瞎喊什么,后院伙计们还没走呢。” “我......从前都是我姑母帮我交征粮,去年秋天,姑父指着我我鼻子说这是最后一回帮我交粮了,若非认识你和姑爷,我可能......我可能就要去服徭役了。”柳季榕挺感动的,低头捏了捏手里的字据,闷头道:“你们对我有恩,我往后一定好好上进,好好把咱们的铺子经营好。” “行了,不至于,你回家吧,把字据给我爹和弟弟送去,秦大哥那张给我吧,晚上他过来。”陆暄暄接过了两张字据。 夜深时,秦风来了,手里拿着一包银子,递给陆暄暄:“一会儿你给那老婆子。” “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去看高奶奶?”陆暄暄很意外,但没深问下去,只是甜甜一笑:“我给高奶奶买了些米粮,咱们一起带过去。过些日子天气暖了,小鸡也好养,我再给她买些小鸡小鸭小猪什么的送去,高奶奶以前人很好的,就是命苦了些,无儿无女的,看着怪可怜的。” 秦风把陆暄暄今日目睹高奶奶被霸凌时的面露不忍看在眼里,他那时候就在想,一个杀手,最该具备的首要素质便就是冷血无情。 可陆暄暄不一样,她会对一个孤老婆子流露出恻隐之心,她为什么不一样?传言死在飞花逐星手里的无辜之人多如牛毛,听说连三岁小孩子都没放过。 失忆了?难不成性子也转变了? 秦风揉揉脖子,没说话,带着陆暄暄去了高奶奶家。 夜深了,村子里沉浸在静谧之中。二人乘马来在高奶奶家门口,却见得黑水鬼鬼祟祟的左右瞧着。他手里头拎着两大包袱,不知道里头装着是什么东西,一扭头,看见了秦风,十分意外。 秦风和他的目光对视上,时刻牢记自己是个瞎子,低声问陆暄暄:“是什么人在那?” “黑水,他过来了。”陆暄暄轻声回。 二人下了马,黑水看了一眼陆暄暄拴在马背上的米粮和肉食,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陆暄暄:“大嫂你来的正好,劳您把这个给高奶奶带进去吧,也是些吃喝嚼鼓的东西,还有点银子。” “你自己怎么不给?”陆暄暄问他。 黑水摆摆手,看看秦风:“我跟秦爷说两句话。” 陆暄暄接过了黑水手里的包袱,卸下了东西,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看向黑水:“今的事我看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你若通融了高奶奶别的百姓都该效仿了,我知道你也为难,你放心,我会和高奶奶说清楚这是你给她带过来的。” 黑水愣了一下,抱拳拱手道谢:“谢谢大嫂了。” 陆暄暄走了之后,黑水看了秦风一眼,叹了声气,摇头,找了树根坐下,道:“我他娘的算是混到头儿了,过不了几年黑水成他娘的一潭死水了。” 黑水从没干过鱼肉乡民的事,他跟杨二不一样,他要脸,那些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男人,在黑水眼里跟畜生没区别。他混的是黑道,拜的是关二爷,奉忠义德行为天,可他丁文旺缺了大德,派给他这种差事。 黑水咒骂了一句,把背后揣着的开山刀拔出来,竖进土地上,刀锋映照着黑水铁青的脸,他指着自己的刀说话:“我这刀子轻易不拔,但拔出来了,就得见人血,这刀见过的人血都是一顶一的狠人,跟我争名的山匪,与我夺利的帮主。”黑水顿了顿,表情痛苦:“但今儿个,我用这刀子恐吓一个孤老婆子,真他娘的辱没仙人!”黑水是个清醒的人,他明白自己这么干下去没有好果子,县太爷干个几年人就走了,下一个县太爷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再这么混下去,乡亲们算是全都得罪了,我就成下一个杨二了。秦爷,我算是上了贼船了,我撤也撤不了了,我后悔当初没听了你的话,跟你一起合干那小铺子。” 黑水昂起头,双目泛红:“哥哥!我喊你一声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别的人我信不过。我若万一成了下一个杨二,我家头的就得拜托给你了,老娘岁数大了,人也糊涂了,你别跟她说我死了,就说我犯事逃了,家里俩小妾,你打发她们走了就得了,这几年我没少给她们钱,俩人精着呢,都自己藏了不少的私房,去到哪都饿不死。我媳妇平时虽然跟我争风吃醋,但我知道,我死了,最难过的就是她,我在广隆和兴发两间钱庄以她的名义存了不少钱,过些日子我把字据给你,你帮我转交给她,劝她改嫁,她若不听,你就来硬的。家里的老大是个闺女,今年十岁了,过些年拜托你给找个好人家,可别找个我这种人了,找个正经人家,老二还小,才会喊爹没几年......” 黑水说着说着哽咽住了,深吸口气,才稳住了,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了一句:“操!” “行了,还不到你托孤的时候。”秦风走过来,拍了拍黑水的肩膀:“你喊我声哥哥,我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黑水摇头:“你别宽慰我,丁文旺把得罪百姓的事都他娘的甩给我了,他们父子俩一走,我没个好。新官上了任,必得拿我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做给百姓去瞧,让百姓们大快人心去,抄我的家,填了县太爷的肚子里去。” 这个秦风自然没否认,因为这是事所必然的,他坐在了黑水旁边,道:“晚上督粮道大人会去哪里快活?你把这个告诉我,别的事你不用管,明日,你就不用做这些脏事了。” 黑水轻轻张着嘴,有些惊讶的望着秦风。 子时,在漆黑的夜幕之下,陆暄暄和秦风伏在料峭的石壁上。 陆暄暄探头俯视下面的官道,有些紧张:“秦大哥,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秦风从怀里拿出了个弹弓:“一会儿那个督粮道的大人自轿中出来,你把这个弹到他脖子上。” 秦风说着话,自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纸包,纸包轻轻打开,里头抱着一只漆黑油亮的蜈蚣。蜈蚣有手掌那么长,长着两条长长的须子,细细密密的红棕色的足各自摆动,看得陆暄暄寒毛直竖,她紧盯着秦风握在手里的蜈蚣,赫然见得他扬起手来,竟要将这蜈蚣递给她,陆暄暄失声惨叫:“啊,你拿走它啊!!” 秦风望着陆暄暄伏在自己身畔,她瑟缩着,不住摇头:“我来不了这个,你让我徒手拿它,除非我死。” 秦风是真的想问问陆暄暄你作为一个杀手必备的素质都到哪里去了?! 秦风:“那怎么办?我瞎了,又瞧不见。” “我真来不了,再说我也没使过弹弓,我万一射偏了怎么办。”她紧皱着眉,两只肩膀耸起来,脖子缩着,像是一只缩头小乌龟:“真不行,我害怕这个,这太可怕了!”陆暄暄把手里的弹弓塞给秦风了:“秦大哥,你瞎了没事,待会儿人来了,我会仔细告诉你位置的,你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要突破自己。” 秦风面无表情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