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男频科举文里当首辅》
1. 第一章 坠马重伤
大周建安二十四年冬,雪绵绵下了三日,这一场冬雪罕见地大,天地一夜之间失其色本色,入目只剩下白茫一片,夜里打梆子宵禁的声音听得人心发紧。
南都望族江州府徐家此刻乱作一团,听闻是徐家的一位少爷因隆冬雪日外出同人赛马,意外从马背上跌落,直至此刻都还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骏马从番邦进贡,野性难驯,是下面的商户想与徐家七爷有所来往,这才托了关系送进徐家马场。
烈马桀骜,摔死人的事儿大把,因此坠马受伤也再正常不过,商户本也没放在心上,谁料打听了一番,受伤的竟然是那位寄住在徐家、姓程的表少爷!
整个江州城谁人不知,这位程少爷,乃是徐家远嫁到上京程家的嫡小姐所出,不过出生月余便被送至南都江州府,一直都是放在徐家七爷徐簌膝下教导的,整个人脾性古怪,被宠得无法无天,最是骄纵不过——
便是捅破了天,也自然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气跑的夫子大儒不知凡几,书童都有好几个,说句难听的话,在南边儿这地界儿,尊称一句“南都太子爷”都使得。
此刻兰汀内的大丫鬟们一脸肃穆,有条不紊地将金尊玉贵的少爷接过手,请府医的请府医,知会长辈的小厮们已即刻去了,仆役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只有做事轻巧的的声音,裹着风声慢慢地静了。
途中迎了几波长辈,丫头小子们也越发噤若寒蝉,生怕作弄出声响来让老爷夫人们给迁怒了,杖责事小,若是被打发给人牙子卖了,哭都来不及。
听说送少爷回来,客住在府上的褚少爷这会已经被震怒的徐家七爷请了家法了,还不知晓此事如何结尾。
一天一夜,七爷守在兰汀也没合眼,眼睛都熬红了,仆役们都换了几道班了,床榻上的人儿还没有睁眼的迹象。
大冬天的,府医们在如此气压下冷汗都浸湿了里衣好几次,无一例外,此刻都满心盼望着床上的小魔星快些醒来继续祸害江州府,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全系在这混世魔王身上了。
程元渺睁开眼睛,脸、腰、腿传来的疼痛让她冷汗直流,眼中血丝如丝线般缠绕,叫人瞧着便心惊胆战:
“痛……痛……”
程元渺脑袋浑浑噩噩的,她不是正在熬夜摘抄文献,做实验记录数据,整理论文所需要的素材吗?
元渺脑袋被痛楚支配周转不灵,记忆却一股脑涌进脑海——
她是因后宅阴私被迫居住在外祖家徐家的混世魔王表少爷,前日郊外跑马出了意外,坠马断了一条腿,不仅如此伤了脸和腰。
隔着层叠的纱帘珠幕,身着华服的小公子一瘸一拐地扑过来,眼里还带着泪花儿:
“阿渺,你终于醒了!”
“我没事……”
程元渺艰难张嘴,忍痛定睛看去,眼前这人涕泗横流,哭得好似死了爹妈,穿得倒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则裤脚衣摆上历经一路,沾染上不少污泥,瞧着就是好动的性子,一身锦袍,腰间缀着双鲤玉佩,价值不菲。
此刻他正一双黑色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小脸上有几道还未愈合的红痕,却难掩唇红齿白之貌,小小的人儿已经显露出些许风采来。
很快,程元渺就在脑中找到了这个人,褚晦,表字承熹,镇北王府嫡幼子,因为意外由徐家七爷教养,是她的青梅竹马。
这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褚晦真抱过原主小时候。
男人听见声响,从玉纱橱中出来,愣是在炭火旁融掉身上的冷意之后,才缓慢地坐在床榻边:
“阿渺醒了?跟小舅舅说,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向遇事冷静的徐家七爷,此刻也难得露出了些慌乱的神色来,时不时触摸元渺的额头,以此动作来掩盖自己的心慌后怕。
府医颤颤巍巍地来把脉,听见床上的人儿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止不住地喊疼,擦擦冷汗:
“七爷,这,这,想来是小公子身娇体贵,一时禁不住疼,若时候要用药,恐不大好,药散虽然能止疼,却也容易上瘾……”
七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日里小家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头:
“那就用上!先止疼再说!难道偌大一个徐府连药散都用不起了么?”
“别……”
程元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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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都不大清醒了,却还是费尽在脑中将药散分辨出来,在大周朝,此物算是一种广泛流传的禁药。
作用与麻沸散相近,但是此物极易上瘾,与南北朝流行的石散异曲同工,程元渺在现代便自制力极差,连熬夜都戒不了难到还指望她能戒了药吗?
程元渺病中垂死惊坐起,吓得胡言乱语:
“小舅舅,小舅舅,我不用药散,我不用,我不疼,我好了,您看我起来走两步给您看!”
连府医都觉得荒诞,这七爷未免也过于溺爱这小辈了,传言果然不似作假,整个徐家只有这位表少爷是独一份的宠爱,旁人当真是谁也越不过他去!
如今多事只求,他早就被折磨地疲惫不堪,只轻柔的按住乱动的小孩宽慰:
“舅舅知道了,咱们元渺最勇敢了,不用那药也能好的快!快别乱动,年纪小咱们将养几个月就好了!”
程元渺这才松口气安静下来,小脸儿苍白瞧着可怜兮兮的,有这样盛宠孩子的舅舅在,难怪把原主给养废了,就算是自己这个现代人,都很难不娇纵。
“好孩子,此事舅舅一定还你公道!”
徐簌说此话时,眼中的神色都带着寒光。
“元渺,对不起,我再也不吓你了!”
褚晦忍着来自屁股的痛,大抵头回哭得这般惨烈:
“我只是觉得老师总是因为你忽略掉我,老师已经把我屁股打肿了,你别生我的气!”
程元渺脑海里将那日的事情翻来覆去盘查,褚晦当时只是开玩笑般吓她,也没对她造成是实际伤害,真实原因是有人给马喂了药,才导致她如今摔断了腿。
“疯马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徐簌摸着自家小孩的脑袋,轻声询问:
“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想不想把那马杀了泄恨?!”
程元渺缓过神来:
“不要杀马儿,小舅舅,我也不好,不该在大雪天去骑马。”
徐簌定定地看着小元渺,乖得不像样子,若是按她从前的性子,想必肯定大哭大闹要杀掉小马驹。
经此一遭吃了苦头,看来是懂事了!
2. 第二章 家族积弊已久
程元渺穿过来的这个节点还算关键,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男频科举文,她只是在男性角色们光辉照耀下的一个垫脚石角色。
原主从出生起就女扮男装,后来暗恋二舅母宋氏的内侄儿宋易许,宋易许是靠着这层姻亲关系才得以在徐家族学读书,后来意外发现程元渺的性别,开始讨好接近她,实则是欺骗原主的感情。
原主昏头不听徐家和她母亲的劝告,更不听青梅竹马褚晦的话,硬是要嫁给宋易许,为了嫁给宋易许,不惜暴露母亲谎报隐瞒孩子的性别的事实,导致了母亲被圈禁鸩杀,两个姐姐的婚事最后也成了程家向上的垫脚石,早早便被磋磨死了。
原主嫁给宋易许之后,嫁妆都用来填补宋家的亏空,因着婆母磋磨再加上徐家式微,在宋家过得举步维艰,没多久暴毙身亡,嫁妆也被宋家吞了。
宋易许并未住手,在皇子夺嫡之争,为了增加筹码,伪造徐家谋反的证据,还设计了徐簌因无支援战死在西北,徐簌一倒,他便搜刮了徐家经年的珍藏,后来也因为勤王之功,一举成为朝廷新贵,南都名门徐家也成为了历史。
伪造证据和勤王之功不仅有宋易许的手笔,也有男主徐南玉,两人私交甚好,作为徐家目前最聪明自负的孩子,徐南玉目中无人,根本不甘心嫡庶之分别,为此,他在发现原主的秘密后,就告知了宋易许,既解决了自己科举路上威胁最大的绊脚石,又毁了徐家,自己也一举成为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登阁拜相,迎娶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以说徐家的倒台成就了这两位,现在还在故事发展的初期,宋易许还没发现原主的女儿身,但是原主对宋易许已经抱有好感了。
愚不可及的原主,为了一己之私的爱情葬送了母亲和整个徐家。
女人果真能为了爱情做出惊天动地的蠢事。
程元渺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褚晦之所以吓她,也是因为早在前不久,原主就有些春心萌动,宋易许长相是那种文人类型的俊雅,很对原主的胃口,因此原主甘愿每日做跟在宋易许身后的小尾巴,予他庇护,为他撑腰。
与褚晦也疏远了,不再同他来往说话,徐簌每天忙得不着家,一回来就要先过问程元渺每日的行程,元渺又只和宋易许他们玩,他就像个客居在徐府的透明人一般,被所有人忽略。
所以这次褚晦才做了错事,想要吓吓元渺,谁料出了这档子事,他一路将人背回徐府,看见生死不明的程元渺几乎要吓破了胆,还挨了徐簌的一顿好打。
褚晦眼巴巴地看着程元渺,眼神时不时在程元渺身上转来转去,渴了就倒水,饿了就给她喂吃的,恨不得代替丫鬟伺候在这。
他仗义,还为着程元渺偷偷跟宋易许几人打了架。
小孩子的事情是很好解决的,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世家大族并非是一朝一夕顷刻间便倾覆的,多是经年积弊,一发而动全身,徐家百年大族的,行至今日,在文人中声誉地位早已不可动摇。
皇帝虽宠信徐家七爷,却也是建立在徐簌忠于皇帝的基础上,但心中多少是有些介怀徐家声誉如此高涨,立储之事都能左右,没有的一个皇帝会不忌惮。
如今徐家有好些女儿嫁入北都上京城,拧成一股绳,徐家五房作为京官,却昏了头,私下里竟和文臣们颇有往来。
大多数都是从徐家族学或者书院中出来的,或多或少都受过徐家的恩惠,假以时日一定会发展成以徐家为首的门阀党派。
当今陛下年逾四十,正值壮年,几位皇子都已长成,都想瓜分皇权的一杯羹,但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在他身体还算康健的时候,便有文之重臣私下选择站位。
五房久经官场,心思也越发野了,毕竟没有人不想在族谱上单开一页。
私下站队,便是徐家在皇帝面前失信的源头,是导火索。
当徐家不再清流,皇帝就会推翻从前他为徐家所造之势,让徐家沦为皇权的牺牲品。
“小舅舅,我有话想对您说。”
程元渺当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一鸣惊人,可是从前的行径虽然把路给她走宽了,但后遗症也十分明显——
一个不学无术的平庸纨绔,是没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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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家大族的前程指手画脚的。
目前她也只能尽力靠着徐家七爷的宠爱,先扭转自己在长辈面前的初印象。
徐簌看着程元渺咬牙坐起身扶了一把,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先下去了。
“小舅舅,以前我只以为自己是个纨绔,就不会被人盯上,母亲将我送到这里,就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
程元渺面上的伤青紫,肿了半边脸看着有些滑稽:
“可是我仍旧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原来掩盖没有任何用,我想明白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我出手,焉知不是对徐家的轻视。”
徐簌认真倾听程元渺的话,眼中如古井缓慢地荡开波纹,仿佛分裂出两个不同的元渺,听在耳朵里有种怪诞的割裂感:
“那你想如何?”
程元渺目光坚定道:
“氏族通常是由血缘关系为纽带组建的关系,徐家发展至今少不了在朝堂上的互相牵制和合作,外人一眼看徐家枝繁叶茂,我却认为徐家沉疴已久,若不是翻来覆去伤筋动骨一番,恐怕是不能好了。”
“尤其是在外发展的徐家支系,若不能约束己身,稍有行差踏错,轻则那一房自取灭亡,重则也是整个徐家的灭顶之灾,我们不是不能发展党羽和枝桠,但是徐家只会是陛下的臣子,也只能像您一样忠于陛下。”
这一番话,徐簌听得五味杂陈,元渺在徐家自己的马场上摔了腿,见微知著,清楚徐家若想历久弥新,就得去芜存菁。
且她说话没点明,存了余地,想必此事还与徐家五房有关,此事他得在见过老爷子之后亲去。
眼前这小人,好像脱去了骄纵的外衣,变得聪慧,坚毅又果敢,如此一番见解能从她口中说出,这小孩还真是能隐藏地够深的。
“小舅舅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老太爷,至于要如何决策,还得看老太爷。”
徐簌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程元渺的脑袋:
“好了,渺渺,还在养病呢,不要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小舅舅顶着呢!”
3. 第三章 青梅竹马
绝不会让书中的事故发生。
程元渺环视这个房间,床顶花纹的边缘都是掐金丝嵌进去,雕刻之后再上色,用打磨好的砗磲,珍珠,珊瑚镶嵌成图案的,颜色多是暗色,散发着柔和光晕。
床帐中间悬有玉盘,打磨出来的孔洞系着绳结挂着许多玩具,中间有犀角轴承,可以让下盘转动地流畅,拨动之后旋转发出琤琤玉石碰撞的声音,是原主哄睡的玩具。
帷幕的光泽并不明显,仔细看却发觉院中是白天,折射的那日光光线如月光一般柔和。
躺着的软枕里面有一种硬硬的流沙感觉,闻起来还有一股子药香,所盖锦被和枕衣不知是什么材质,柔软地好像要陷进去一般。
脑海里将那日的事情翻来覆去盘查,褚晦当时只是开玩笑般吓她,也没对她造成实际伤害。
造成此般后果的真实原因是有人暗地里给马喂了躁狂的药,才导致她如今摔断了腿,久卧于榻,不良于行。
提议去骑马的是宋易许,宋家在上京也是有些门路的,要想知道这程家的后宅秘辛,想来就算了解不大清,却也多少能知一二。
宋易许耳聪目明,徐家又将原主护得紧,自然少不了他的怀疑和探究——
谁都想了解到大族的秘辛和机密,若是能有把柄在手,未来宋易许在官场上就多了一张人脉底牌。
程元渺拍拍旁边让褚晦上床,作为镇北王妃病重托孤的孩子,他不占长,也不占嫡,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不受宠爱的续弦。
加之镇北王对褚晦的忽视,世子位大约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两人也算地上难兄难弟声名狼藉,一个酒囊一个饭袋。
褚晦只犹豫了一下,转而眼神亮晶晶地爬上去,程元渺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靠近……
只是这张脸战损的脸实在是让人无法直视。
若不是怕程元渺难过,他还真想躲开。
褚晦不知道元渺要做什么,只是耳根子慢慢升起红色,延绵到面颊,直到两个人的额头和鼻尖抵在一起,褚晦眼中才慢慢浮现几丝清明来。
从前两个人吵完架,褚晦会对程元渺做这个动作,然后两个人就会和好如初,只是这还是程元渺第一次对褚晦这样做。
褚晦感觉自己心好像被羽毛轻拂了一下,鼻尖也带着痒意,原来程元渺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眼瞳中还带着狡黠的笑意:
“好承熹,不要和我生气了,我们俩还天下第一好,好不好?”
一开始,褚晦确实对和他疏远的程元渺生气,失望,但是很快就转变成了担心,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疏远就不再和元渺来往。
可是后来,他也恼怒,也生气,觉得元渺违背了好兄弟的诺言,背叛了他。
然而在他性命遭受威胁的当前,褚晦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元渺是最重要的。
只希望他好好的,这就是褚晦对他最大的愿景。
褚晦小狗眼亮晶晶的,他不会对元渺生气的,永远也不,他抱着元渺的动作很笨拙,像个老大哥一样轻拍了他一下:
“以后咱们还和之前一样好。”
他怜惜地碰触少年脸上的伤痕,默默发誓往后定会好好保护程元渺,不会再让他受伤了。
程元渺靠着褚晦感受羽毛般的触碰,心底涌起异样的温暖。
程元渺喟叹一声,她一定要改变他们的结局,自己也要努力考取功名,庇护好友和关爱自己的长辈们。
……
“渺儿当真是这么说的?”
徐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心中意动:
“看来这些年给渺儿请的大儒和夫子还真没白请,只可惜了女儿身,到底不能像男子一样科举入仕。”
同辈的儿孙如今十二三岁,早已下场了县试府试,徐家如今也只有徐南玉等四个孙辈考过了县试府试,只是名次上不大好看。
徐簌站在书桌前,徐老太爷翻着书册叹了口气:
“此番,也是让元渺长了些记性,家中对她实在宠爱,也难免遭人嫉恨,刚来这儿的时候,就遭了乳母的算计大病一场,身子算不上好,好好的姑娘家被迫女扮男装……”
当时他就不同意此计划,但碍于孙女在夫家的地位,元渺前头已经有两个姐姐了,因此她是否为男子便更加关键,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益,只能一条夜路走到黑。
从此元渺也只能是男子。
徐老太爷忧心不已,元渺这孩子被宠得如混世魔王一般,也难怪容易招来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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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仇恨:
“往后渺哥儿再出去,还是多派人跟着,找几个身手好的!”
徐簌为老太爷添了一盏茶:
“现场证据估计也销毁地差不多了,不过我做事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家中倒还好,倒是那姓娄的那商户,吓得他仿佛去了半条命,连说要把他儿子送过来给渺哥儿做伴读,怕不是想借机讨渺哥儿的好!”
徐簌笑出声,声音极浅淡:
“也幸好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只能敬着渺哥儿,不敢轻易得罪伤害!”
徐老太爷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商户低贱,本不欲沾染,不过这次念在他有心,放在渺哥儿眼前学些市侩的手段也无不可,虽说姑娘家不必学这些国本策论考科举,但……传出去恐怕也只会说我们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
“是否科举入仕,还是要看元渺如何想,若是她没有出息,婉儿又该如何在程家立足?”
徐簌叹了口气,一个谎言终究是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我已派人去寻了道医,我查阅古方,一物“千金丸”若是再十五岁前服用,便会暂停发育,到底是否要服用,还需要渺儿自己拿主意。”
徐老太爷是很不赞同的,平日里他疼爱程元渺,对她厌学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是看在她是女孩子的份上不会过于苛责:
“我不同意,即使元渺是个聪慧的孩子,也不再厌学,可是她只是个女孩子,如何能去参加科举,此般行径无疑厝火积薪,将徐家置于危险境地,欺君罔上的罪名一旦犯下,我徐家百年大族的基业乃至前程便毁于一旦了!”
简而言之,程元渺根本不够资格让徐家担负如此大的风险,她年纪还小,自身的价值和能力都未曾展示,不如就做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碌碌无为平安顺遂一辈子便是极好的了。
徐簌还想说什么,徐老太爷却不愿再多言语,一锤定音:
“此事就这样定了,你也不必再多说,半月后便去起身去北都上京城一趟查查五房的行径,徐家枝深叶茂,难免要好好修剪打理一下,你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徐老太爷如此反对,徐簌面上作罢,心想也只能阳奉阴违了。
4. 第四章 手段虽脏
伤筋动骨一百天,程元渺下床都显得无比艰难,素日里都是侍女伺候在侧,加之天气逐渐寒凉,夜里放汤婆子已然是不管用了,都是丫鬟用体温为她暖脚。
尤其是开刀接的骨,更怕伤口受了冻伤,这几日竟是连门都未曾出过。
日日的餐食都是丫鬟小厮亲自送过来,虽然兰汀内自设了小厨房,但程元渺哪里知道禁忌,因此一概都是七爷院里按照补养的方子,每日送膳食来。
程元渺无事时便让人在榻上放上小几练字,她如今已经十二岁了,仍旧是大字不识几个,说出去怕是要让人贻笑大方。
说来,她身上唯一的优势便是马术不错,尤其是驯马的本事,可如今,往后是否能再骑马也是未知。
程元渺垂着眸子,稳稳地收起最后一笔。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褚晦兴冲冲地跑进来,便闻见房内已然把从前那劳什子乱七八糟的香气换掉了,现如今只能闻见似兰似麝的暖香,尤其是一经地暖烘上的,仿佛置身纯洁花海之地。
“元渺,听说宋易许和徐南玉,从族学中下了学,两人先后从酒楼出来,经过巷口时漆黑一片,徐南玉一个不妨,被人套着麻袋就往巷子里面推,宋易许上前帮忙,结果两人都被打断了腿,听说一棍子就给打折了的,应当是练家子做的。”
靠近珠帘纱幕的床榻,褚晦跺脚散了散雪水气息,这才坐在床边。
程元渺任由丫鬟撤下四宝,懒懒靠在榻上长出一口气:
“一看就是舅舅的手笔,若想让人看不出,他自有一万种法子,但是却选择了最明显的这种,当时他们算计我的时候,就该有这种觉悟。”
断了腿尤为不够,程元渺只想断了他们性命和前程。
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压缩在自己可预见,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二房就没闹起来么?”
二舅母宋氏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人,况且她本就是看重了宋易许读书的能力,往后科举入仕前途不可限量,往后想让四姐嫁给她,要让宋家牢牢地绑住程家,给她兄长提供更多助力。
褚晦道:
“怎么不闹,闹也没用,查也没用,证据也没有,老师如今已经上京去了,若要报官,老太爷那关就过不了。”
宋易许的父亲和宋氏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宋家掌握更多权力的却是两人的庶长兄,加上是这位宋家大爷有一个及其出色的儿子,听说来年就要下场乡试了,届时,恐怕宋易许的父亲,往后再无出头之日了。
家中内忧,竟还有闲工夫照顾旁人。
程元渺搜寻脑中的记忆,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只是映照着她坠马后肿胀的面颊和可怖的青紫,让人觉得悚然之外还有些滑稽:
“我有一计可借刀杀人,你附耳过来。”
……
逼近年关,坊间却更加热闹了,半月来,尤其是文人们所在的地方,每个人面上都带了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笑容。
“要我说,还真是不可貌相,宋、徐两位瞧着衣冠楚楚,没想到两人背后竟然是如此之勾当,真是令人咂舌,为人不齿!”
“就是啊,平日里哪里能瞧出来他俩人是断袖,真是令人恶心,想到诗会上我还和那两人说过话,我就……浑身刺挠!”
“而且,谁知道他们下学这么晚是去做什么了?若不是关系匪浅,又岂会挺身而出?”
“想来也是,徐南玉一个庶子,若不是宋易许时时爱护,又怎会过得如此顺风顺水?这徐南玉皮肉白皙水嫩,眉眼如画,也难怪宋易许好这口!”
公子哥们都互相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徐府此刻全然有些乱起来了,尤其是杨柳居。
徐南玉高热刚退,关节处隐隐作痛,因庶子的分例不多,此刻屋子冷如冰窖,即使这般,也仍旧疼地冷汗直淌。
南姨娘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子里,仿佛卧榻上的儿子并非是她的亲生子般。
徐南玉心中还是带着隐秘的期盼,南姨娘毕竟是他的生母,平日里不管不顾,冷淡以对,可他重伤在榻,这当娘的又怎会好不着急呢?
因此他急急起身,甚至挪移到床边有些磕碰到了伤腿:
“姨娘来了?”
他不愿去想此事背后缘由始终,他现在只有满心的期盼。
盼着慰怜语,盼着慈母爱。
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全靠此母子情支撑前行。
而南姨娘语气里唯有掩饰不住的厌恶,她抬起手,欲要打,却想起徐南玉已然记入了宋氏名下,世家大族,她一姨娘动手名不正言不顺,恐会给小儿子带来灾祸,只好放下手:
“瞧你做的好事,现在外头都在传你徐南玉,修身不正,断袖之癖,如此污名,如此为兄,汝弟尚小,不日开蒙,要让世人如何看待汝弟?”
这一瞬间,徐南玉想了许多,脑中却连不起来完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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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污名,什么断袖?
他竟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自恃才学,只觉得世上尽是蠢人,你看不惯同宗兄弟,更看不上寄住府上的表兄弟,也看不上你自己的亲弟弟,此事老太爷那边已经知晓了,我不指望你往后功成名就孝顺我,可若是带累了你弟弟,你也别怪我这做娘的心狠!”
南姨娘他失望至极,甚至连多余的关照都没有,来时高高在上,去时不假辞色毫无留恋。
和徐南玉的母子之情在南姨娘面前不值一提。
门窗紧闭,徐南玉更觉寒冷彻骨,他只觉得自己紧攥住的一团什么东西,消散在指尖,再也找寻不到,有什么东西好像蛊虫,从皮肉一直烂到了心里。
他颤颤巍巍起身,去唤小厮书童,得知了事情起因后,询问宋易许的踪迹。
却只得了一句“二夫人做主,现下已将是宋公子送还仪县宋府”,浑身仿佛抽去力气,再无支撑。
是他连累了宋易许。
一道阴影投下,沾着湿冷的香气,迫使他抬起头。
书童和丫鬟搀着程元渺,此次她手段虽脏,却能解心中气。
因此和徐南玉对视上时,能清晰地感知对方双眼中迸发的恨意,倘若恨意能够幻化成利箭,只怕能将程元渺射成筛子。
程元渺定定地站在那里,眉梢眼角都带着讥讽:
“一腿换一腿,不值么?不过还是我的腿值当,换你们的两条腿,还好我素日心善,否则断了你们两条腿,你二人岂不是要在地上爬?”
徐南玉紧抓着被褥,将唇瓣咬出血痕来,苍白又可怜:
“你都知道了?”
原本他只是想让程元渺承了他和宋易许的好,往后在府中能行方便之事,嫡母也能看在程元渺的份上,给他两分好脸色,让姨娘和弟弟日子更好过些。
并未想害程元渺的性命。
程元渺上前轻抚了一下徐南玉的脸,果真一张优越的面庞,冷香混杂着苦涩的药味,和这屋子里的潮湿一齐触碰到他的脸上,摁着他的唇瓣,直到渗出血渍,观之面上痛意,她心里才畅快了些。
主角光环作祟,她断定两人轻易无法死去。
棋逢对手,便只能看谁更胜一筹了。
思考间,徐南玉欲想撕下她的血肉解恨,程元渺毫不留情,一巴掌扇过去,仔细地擦净手指,扬长而去:
“颇负盛名的徐南玉,我看也不过如此。”
5. 第五章 知错不认错
徐氏宗祠。
大祠堂常年关闭,只有逢年过节祭祀和大事时才会打开。
因此程元渺此刻是站在小祠堂外。
除了常年伺候宗祠洒扫礼贡的丫鬟小厮,便只剩下徐老太爷一人。
此刻老太爷立身在祠堂下,供奉的香火气缭绕在宗祠之内,牌位上金钩银划,全是徐家列祖列宗的名讳,于最中间,供奉陈列着徐氏族人的族谱。
程元渺扶着拐杖,她都不用想,都知道这老太爷唤自己前来是因着什么事情。
本想直接跪下,奈何腿伤未愈,她跪不下去,于是只好扶着贵拐杖行了个揖礼:
“元渺见过老太爷,问老太爷安。”
老太爷仿佛初识程元渺,踱步绕着她周身来回看了许多遍:
“都说你自受伤之后,脾性比之从前很是不同,今日一见,似乎确实如此,事务繁杂,元渺觉得我安否?”
心境之变,许是因着切肤之痛。
可行事过激,并非好事。
程元渺并无惊惶,反而游刃有余:
“元渺知错。”
口中认错,神态却没任何知错的羞愧。
做都做了,以老太爷的手段,如何会查不到背后有她动作的手笔?
“知错?元渺素日骄纵,从不肯认错,今日怎认错如此之快?”
老太爷眼神利如鹰隼,将程元渺上上下下扫视个遍:
“难道是以为凡事只要认个错,便能过去了么?”
程元渺开口道:
“自然不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无家规家法,何以约束族中子弟?”
徐老太爷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他竟然有些欣赏眼前的少年人,拄着拐仍旧不卑不亢,言语进退有度,并没有因为害怕惩罚便抗令不来:
“很好,第一错,是你枉顾家族声誉,随意散播谣言,以致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你认不认?”
程元渺颔首:
“我认。”
“第二错,唆使长辈打断宋易许和南玉的腿,你认不认?”
程元渺歪歪头:
“这第二错,我不认。”
诚然,小舅舅是断了他们的腿,可并非是自己挑拨的,只能说小舅舅疼她心切罢了。
“好个狡猾的元渺!”
显而易见的事情,徐老太爷手中有无证据,他气极反笑也只能作罢:
“那第三错,随意插手他人府中之事,如此轻狂,自负不会被人发现,焉不知会轻易授人以柄?”
程元渺左腿支撑的久站,现下已有些颤抖,却仍然坚持:
“我认。”
徐老太爷有种一口气不上不下,心里也不由有些怀疑,也许自己是先入为主,说不定这小丫头真没让徐簌以牙还牙:
“既然认了两错,一错五鞭,共十鞭,你可认?还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既然惩罚已定,程元渺倒是坦然:
“我认,只是一点,因宋易许和徐南玉两人的谋划,致使我摔断了一条腿,也无任何后果,这是因何?就因为他是男子能考科举?能给徐家未来有所助力,因此舍弃我吗?”
徐老太爷似乎是在思考,背过身去:
“他虽是庶出,却知进取,已是童生,且成绩的不错,你身为女子,即使不喜读书,也该收收心思,学习如何处理事务了。”
“你自到徐家,我自问疼你入骨,也并非作假,谈何舍弃?只是为避免你往后又做出这许多错事,我会修书一封送给你的母亲,如今徐家还算强盛,是要和离亦或是再生一子,你母亲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愿意给她选择。”
徐老太爷已经做出极大的让步了,否则混淆性别此事,就足够徐婉身败名裂了,但是老太爷也依然愿意为徐婉撑腰,只因为是亲手带大。
他的臂弯里,躺过程元渺的母亲,也躺过程元渺。
只是,性别之分在如此朝代终究是天堑,女子囿于后宅,便是徐婉如此望族女子也无法避免,男子却能自外面无论是做事亦或是继承家业,都吃尽了红利。
徐老太爷作为整个徐家的掌舵者,也要为徐家考虑,不能因一人而毁了整个徐家。
“您要宣布我是女子的身份吗?”
程元渺终于有些着急,她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次泄气的举动,便让她置身于险境:
“您就不在乎我母亲在程家的处境吗?她生我时坏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养了,我还有两个姐姐,程家鱼龙混杂之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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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撑腰,我的两个姐姐的前途从此便断送了!”
徐老太爷面无表情,淡淡道:
“有徐家在,不至于断送,只是到底是要吃一些苦头罢了!”
看见程元渺终于流露出惶惶弱势,徐老太爷看见她的惨样,到底是不忍心,嘴唇嗫嚅却也没说出什么话。
瞧着这丫头内心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原来还知道怕!
程元渺显然有些呆愣住了,如果不能读书科举,她还有何前途?
不过空混日子罢了。
难道性别就如此重要吗?
女子的天地本应更加广阔。
程元渺蓦的露出个笑容:
“来不及了,春二月便是县试了,我早已差人去报了名,只怕现在名册早已移交上去,更改不了。”
徐老太爷目光带了些怜悯:
“报名又如何,元渺,你竟然忘了素日里你厌学到不愿见夫子一面,县试五场,后府试三场,八场皆过方才能得到童生的名头,谈何容易呢?”
言罢,徐老太爷便要起身离开:
“十鞭之后,着人传府医,用好药,元渺犯错,责令禁足祠堂两月自省,以此为戒,警示族人。”
两月之久,只怕是年关已过,府试错过。
看来徐老太爷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女子的身份昭示出去,不是即刻发布,是他还在斟酌,要理好一切之后,找出将影响降到最低的方法。
“曾祖父,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是他二人的手笔吗?即使从前我日日同他们在一处,如胶似漆,关系匪浅。”
程元渺并未挣扎,站在原地去看老太爷离开的背影,笑着开口。
徐老太爷停了脚步,等程元渺把话说完。
程元渺语气里带了些许嘲弄:
“因为他们做事不干不净,根本都不入流,还要等您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会让您知道,您的选择,是错的。”
老太爷对徐南玉自是万般爱护,少有苛责,即便是犯了如此大错,他都念他出身稍次,原谅行径,但是徐南玉对老太爷,对徐家。
怕是只有怨恨,唯有怨恨。
隐藏在乖觉皮囊之下,徐老太爷都看不清。
6. 第六章 宋家上门
这还是程元渺两世以来第一次遭到体罚。
从前最多就是遭受来自孤儿院和同学的霸凌,最多就是点小伤,感冒一下,对她的体格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小孩子过家家。
不过区区十鞭子,她大义凛然,绝不折节甘愿受罚的正直模样。
可当鞭子落在程元渺背上的时候,她眼前一黑,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
惩罚结束后,程元渺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背脊火辣辣地痛,但事实上,她能感觉到下的力气不多,最多也就是皮肉伤,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毕竟整个徐家的人都清楚的,七爷虽然往北都办事去了,但人家又不是不回来了,说不得届时新旧账一起算了。
谁人敢不给混世魔王程元渺留余地?
打完之后,就有府医上药,上好的药落在肌理上,清凉之感迅速掩盖了灼热火辣,最后等药稍微干了一些,才用纱布将伤口裹好,一切结束后府医才提着药箱恭敬离开。
伺候的丫鬟不是熟悉的,处处不尽心,也无人敢在她未传召的时候进入偏室。
所用的东西都是比不上之前的水准,不过好在合理要求也不会被拒绝。
乍然离开了舒适区,程元渺食不下咽,寝不安席,闲来无事便开始读书,练字,打定主意了就当这两个月的时间用来闭关了。
从最基础的《三字经》《百家姓》开始认字,繁体古文只能靠自己的记忆去推断,能将所有字通推出来就花了不少时间。
不过到后面的《千字文》《了凡四训》就快了些,还能互相推论。
偏室实在太冷,不如小祠堂烧了地龙,因此程元渺倒是直接将被褥放在地面上,左右丫鬟仆从每日都要洒扫清理,也不妨碍什么事情。
背上的伤也在时间流逝下,开始愈合发痒。
抄累了,就看看史书,县志,心情好时,程元渺也会拿布帛将牌位擦一遍,精气神倒是比在外头的时候好多了。
毕竟在外头时候要端着礼仪,装装样子。
程元渺倒是不无聊,就是觉得吃食方面不大顺心,清汤寡水的,药味重得反胃。
笃笃笃——
每每这个时候,丫鬟仆从们都自发地去别处洒扫,总之不会踏入祠堂里。
程元渺扔开湖笔,满心欢喜地守着偏室后窗。
推开窗子,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时不时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大约雨水从屋顶的明瓦处滑落,顺着廊檐的落在水洼或者青石板路上。
依稀能透过后窗看见盎然的春色,闻见湿润的泥土混杂着草籽的苦涩清香。
风吹过来是什么味道,她看见的就是什么景象。
所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值得一提的是,褚晦作为好兄弟每每得了空就来给她送点吃的,给她传递一些消息。
今天的菜色是三菜一汤,腐乳肉,笋三鲜,爆炒猪耳和五指毛桃炖鸡汤。
“我还带了松子糖还有核桃酥,你省着点吃,这几日碰见老太爷老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褚晦觉得应该是自己偷偷给褚晦送吃食的事情被老爷子知道了:
“下次来我可能要久一点了,你再等半月,等老师回来了,此事就好办了!”
程元渺根本听不见褚晦在说什么,三天来就等着这顿最好的,等食物进了肚子稍微压了些饥饿感,她这才抬起头:
“承熹,要赶紧叫小舅舅给我想想办法,最好赶在过年前把我捞出来,不然我肯定要错过县试了。”
褚晦看着元渺,不知该怎么说,总之现在的情况要将她弄出来,几乎是不可能:
“上次传谣言的后果,太严重了,宋家大爷上门来要说法,不过大抵是扫尾比较干净,他们把过错都推到了徐南玉的身上,声称是徐南玉的过错,而且,二房宋夫人不知是不是知道什么内里,吵嚷着要见你,总之乱成一锅粥了。”
宋氏毕竟在仪县也算是地头蛇,常年盘踞,底蕴深厚。
闹出这等丑闻来,也难免会对宋氏造成影响。
徐老爷子只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想到她的手段难免会有些稚嫩,容易招惹仇恨,这才将她关在祠堂,一来对她施以惩戒,二来也是为了避避风头,少添乱。
祠堂是老太爷的地盘,人手都是老太爷安排的,纵使有人心怀怨恨,手也伸不进祠堂。
程元渺有些懊悔,因己之失,陷徐家于水火,实非她所愿。
唯一的办法,便是想法补救,将徐家从这浑水中摘出来。
当时她也不过是想倾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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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郁气,没法让这两人死,就想让这两人名声尽毁生不如死,报仇心切没考虑到事态发酵到严重地步危害到了徐家,毕竟原主早就坠马死了,现在这具身体里是她程元渺,受到的伤害自然也是实打实的。
宋易许和徐南玉对她有所算计也是真的。
“得知消息后,家中可有人承认此事?当时是宋家大爷安排人做的,还是宋家大公子宋易安?”
程元渺没想到宋家人如此尿性,分明是自家肆意宣扬,虽然有她背后推手,却无论如何没将屎盆子全数扣在徐家身上的道理。
“我不清楚,但以老太爷脾性,未做的事情应当是不会认的,只是,怕就是怕老太爷认定此事是你做的……”
褚晦说话时,还时不时看看程元渺的脸色。
程元渺:“……”
程元渺捏了捏眉心:
“那你赶紧差人去告诉老爷子,尽量打太极,陷拖着时间。”
褚晦应承下来,开始收拾碗筷:
“当时小厮报给我时,事情应当是宋易安私下去办的,无论如何,最大受益者只有他,不仅能毁掉对他最有威胁的一个弟弟,而且此事多半是徐氏不占理,一日拿着这个把柄,到最后宋氏若想寻求徐氏为了宋易安铺路,也是轻而易举。”
今日宋家大爷带人来,褚晦就大抵清楚了,还好当时两人扫尾非常干净,只是现下,又是难题:
“虽时常盯着,却也没那么轻易就将人带出来,宋家好歹也是世家,出入皆需询问盘查,可若是等到七爷回来,时机早过了!”
程元渺思考一阵,斩钉截铁道:
“你去我房里找远岫,他是小舅舅留给我的人,让他找几个手段利落干净的人,你先前弄去宋家盯梢的人,让他带着,将领了宋易安命令做事的人全数羁押出来,无论是骗还是动手,总之先要一份供词在手里,画押之后先去知府那盖章,不报案。”
此事她硬要宋家吞下自作自受这个哑巴亏:
“弄完之后,再将人送全数押解到徐家来。”
谣言愈演愈烈,到这种程度,已然对两家都伤筋动骨,堪比人命官司所造成的后果了。
中伤的是二房的孩子,大房来要公道,想抓着徐家的把柄荫蔽自家人。
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7. 第七章 愿得徐家一诺
正厅内一时寂静无声,都在整理着装,思考措辞,大族之间的来往向来如此,否则失其形象气度,最后只会在对自家名望有所影响。
丫鬟们沉默着,垂眸有条不紊地上香茶馃子,点心一类,客人的忌讳都是提前吩咐下去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坐在主位上的只有徐老太爷,今日代替宋家做主的人,宋家大爷,也没敢全身心松懈,太师椅只敢坐一半,视线还要时不时去观察老太爷的神色。
两方人马说不上对峙,但各分两派,脸上都带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逢迎,与肃穆的神色来回变换,叫人一时分辨不清是上门找事还是上门做客。
平日里,徐家都是格外忌讳和姻亲沾上更多关系,如今徐家发展到这份儿上,走的每一步都需要的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老爷们外出行走,有什么神情和动作都会被旁人一扒再扒。
宋家上门,为着的事情都很明显了,加之最近因为程元渺被下令禁足祠堂的事情,被迷雾笼罩的事态仿佛也拨云见日了——
罪魁祸首就是一日不搅弄风云便觉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的程元渺。
平日里闹得鸡飞狗跳闯些不大不小的祸事便罢了,如今闯了这弥天大祸,竟还要让徐家来为他们收拾烂摊子么?
大房及四房静坐下首,不急不缓地与对方言谈来往,视线却放在三房老爷身上,三老爷被几个兄弟怒目而瞪,只能陪着笑。
他早年丧妻,是个鳏夫,到了这把年纪一事无成,还要在外沾花惹草,从前也做过不少糊涂事,倘若不是老太爷将孩子拢到自己膝下,只怕是也养不出徐婉那样知书识礼,识礼知进退的模样。
只怕是早被他的那些红颜姨娘们磋磨地最后连母亲的嫁妆都保不住。
三老爷也是一肚子气,他对自己女儿徐婉都谈不上有多少亲情,更何况是从徐婉肚子里出来的程元渺!
惹出这等祸事,不想着为外孙分辨,反而恨不得从此和程元渺泾渭分明,丝毫不顾从前自己以嫡亲外公的身份捞了多少好处,只想着独善其身。
当然,徐婉拜托照顾的也不是自己那个扶不上墙一滩烂泥的爹,信任的也不过只有老太爷和七爷罢了。
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叙旧结束之后便要切入正题了。
“徐老爷子,想必您也清楚今日我宋家上门来的缘由,只是为求一个公道,并未想伤了两家的和气。”
宋家大爷在徐家老太爷面前不敢托大,但是此事若想达成他的心意,就须得强硬为主。
否则事与愿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宋家的污名也白受了。
“想必老太爷也清楚,此事皆因您府中徐南玉而起,我侄易许,也不过是看他可怜,爱惜他的才情,才愿与之相交,谁知竟然闹出这些事。”
宋家大爷略微停顿了一下:
“谁料,又勾的易许为他断了腿,这名声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往小了说耽误学业,往大了说耽误仕途,焉知此事不是徐南玉故意为之?”
断袖一事,没见过谁家贵公子是真的喜欢男人,再喜欢也不过在家里养个把娈童当个玩意儿,真娶个男妻只怕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贤侄慎言,两个孩子不过是关系稍微好些,吃住读书都在一处罢了,此事尚无依据,真正要紧的还是查出谣言的源头,还这两个孩子清白。”
徐老太爷心知再怨怪也不过是于事无补,想着好生将此事解决好了,把这一篇翻过去。
他自然也是不能真的将程元渺交出去平息宋家怒火,如此行径置徐家何地?
宋家大爷喝了口茶,面不改色:
“如何还清白?嘴长在旁人的身上,再如何解释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可影响造成的两家的名誉可是实打实的。”
“当然,老太爷,我宋家也并非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事情好办,也好解决。”
宋家大爷将茶盏放下,诚挚地看着徐老太爷:
“徐家百年望族,不知教出来多少朝中重臣,我不要钱财,宋家只要徐家一诺,如何?”
徐家一诺,堪比万金,可拿万金换徐家一诺,却无可能。
话一出口,便能感觉到,几房老爷们都噤若寒蝉,手却不自觉地置于膝上,捏紧了拳头。
按照老太爷爱惜羽毛的作风,决计是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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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下来,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此事平息,徐南玉往后也能继续科考,程元渺也能安然无恙。
万事容易有变数,宋家哪里是正经起家的呢?
若是拿这一把柄继续要求旁物,难道徐家还会不给么?
若提出的要求是徐家能做,却违背道德的事情,那岂不是以此一诺,再生一把柄,往后宋家和徐家,还能分得清楚吗?
如同依附大树生长的蛀干害虫,若不割舍,久而久之,便是百年大树也会倒塌灭亡。
徐老太爷精神矍铄,眼神凌厉,哪里看不出宋家如此这般行径的目的,可如今徐家属于被动一方,他自致仕以后,还未吃过这般大的亏。
可蓦的,老太爷不语,垂下头,眼中的犹豫和哀痛却被阴影掩盖,徐家竟已如此落寞,回想起来,徐家似乎几十年来再没出过惊世绝才的后生。
他将希望托付在孙辈,却如今,只有一个徐南玉,能算得上有几分资质。
徐簌战场上再如何所向披靡,那也不是徐家的血脉。
江河日下,只是面上仍被内里的气节支撑住,不敢叫外头的豺狼虎豹露了怯。
他看不到徐家的未来,或许会逐渐式微,湮于世间。
大抵宋家也正是发现徐家的弊病,才敢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此事……”
徐老太爷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结局只能如此,那便只能……
应承下来。
一瞬间,老太爷好像老了十岁,便连鬓间的华发又白了几缕,精气神似乎都下降了些。
厅内寂静,陡然间吵吵嚷嚷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范围,众人仿佛都松了口气一般。
大老爷见状开口问道:
“发生了何事?”
管家即刻进来禀报:
“是褚少爷,老太爷再三明令禁止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可褚少爷非要硬闯,小子们都拦不住!”
褚晦早已派了人手去宋家了,距离徐家不过几条街肆,此刻他大声喊道:
“老太爷,徐南玉得知此事,绝望自焚,火势渐大,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啊!”
8. 第八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大概就是徐南玉的后策。
当然也没想真死,只不过是为自己在这一困境中搏个出路来。
他名声坏了不要紧,读书入仕上可不能再出纰漏,他继续在族学中浑噩度日对学业并无进益,若不靠着老太爷先进入好书院学习,他这后半生只能算再无指望了。
便是旁人不说,徐南玉也要为自己博一条出路来。
虽有别的死法,但不如自焚来得壮烈。
房屋几乎都是由青砖木头组建,易燃之物何其多,几乎眨眼间火势便不容小觑,看着让人心惊,宋、徐两家的商谈不得不打断。
徐南玉的院子当初是为了读书,因此隔开来,因此燃起来的时候,倒连累了周围的花圃全都付之一炬。
喊了一嗓子之后,褚晦便趁乱早离开,准备和远岫他们汇合。
徐南玉走这一步路在程元渺和他的预料之内,若洗不净身上的污名,徐南玉便得背一辈子,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怎会忍受自己成为旁人的谈资?
徐老太爷及宋家一干人火急火燎过来的时候,火光已然冲天了。
隔着坍塌的门柱和房梁,黑烟伴随着大火快速地跳动蔓延,时不时伴随着火星子噼啪作响,烧得人心焦灼,围观的老爷们皆是在火中寻着的徐南玉的身影。
直置中门,徐南玉方才蹒跚慢步现出人影来。
徐老太爷大声道:
“南玉,不可妄动!”
砰——
断掉的烧焦房椽摔到宋家大爷跟前,吓得他后退了几步。
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情,徐南玉算是很有出息的孩子了,便是宋易许也常常提起他在朝堂局势方面颇有自己的见解。
如今的徐南玉,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若说是顶尖的苗子,众人皆不敢下定论,可若是给他成长的时间,他也难保不会科举入仕,成为朝堂新秀。
现在徐南玉的价值还足够徐家舍弃名声去救。
徐南玉一脸悲怆地站在火光中,断裂声,噼啪声,风带动火势愈发大的呼啸声,混杂一堂,但他的话语穿越这些声音,仍旧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我六岁启蒙,早也苦读,晚也苦读,天下大雪,即使手背带着冻疮,仍然为了书局和书房抄书,只是为了攒下些银钱去买笔墨,好在学堂的谢夫子说我还算有点悟性,他说我若是在课业上多多用功,定能有所成就,从此我才有了盼头。”
徐南玉笑得躬身,仿佛要笑岔气了,整个人如同飘零的枯叶,被火舌舔舐便足以化为灰烬的脆弱:
“我只是个庶子,往后成家立业最多也就是分配一些微末的产业得以生存,我不甘心啊,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庶子,我的未来就一眼望到头了吗?我只是想读书,也只是认识一个友人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传出来这种谣言……”
少年一边摇头,一边口中喃喃,仿佛多么不理解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变成如今这样。
不,徐南玉心里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是程元渺而起。
为什么程元渺要这么恶毒,断了他好不容易为自己铺就的前路。
明明他才是徐家的子孙,但老太爷总是偏帮程元渺。
他恨徐家,给他希望却不肯好好栽培他。
徐老太爷仿佛更老了,连脊背都无法挺得那般直了:
“南玉,你不要多想,此事还有转圜的机会!”
徐南玉作思考状,最后将支撑自己站立的拐杖也丢弃到火海中,似乎这样就能割舍下一切:
“老太爷,我没办法了,只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我好像对外人来说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话说到最后整个人意识都有些迷糊不清,径直倒下。
猛地窜起的浓烟,将他的身形掩盖住。
还好家丁们的动作迅速,先以井中,池中水慢慢扑灭火苗,也有手脚快得去报了火政司,大张旗鼓地用车马源源不断地输送河水。
经过不懈努力,外层的火看着似乎烧得很大,但其实没那么快烧到内里,院子在建造初的时候,就做了关于防火防水的保护层。
因此烧的并不是很厉害,徐南玉晕倒,也只是因为吸入浓烟过度才导致昏迷不醒。
宋家大爷眼见如此状况,眼观鼻鼻观心,自是不肯在说话,宋家一行人只是被人安排去了偏厅坐下喝茶用点心,只留了二房夫人宋氏作陪。
“父亲,儿子心中,有一些不详的预感。”
宋易安有些惴惴不安,他从中作梗的事情还未敢和宋家大爷通气,眼下看来似乎也不是说这话的好时候,于是他来回走了几步,心仿佛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宋家大爷看着自家儿子,那是感觉哪哪都好,瞧着他有些不顺意的模样,不禁开口问道:
“缘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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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烦躁,来回踱步?与为父细说来。”
宋易安试探一番:
“父亲,眼瞧现如今的情况,怕是与咱们不利,不如,此次家去,择日再上门来?否则徐老太爷经此事恼羞成怒,对宋家不满又该如何?”
本来此事,徐,宋两家都谈不上多占理,只是宋家不肯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向上爬的机会。
宋家大爷沉吟片刻,一甩手:
“再如何不满我们也提出来了,若风波无法平息,就只好让徐南玉的前程给咱们宋家陪葬,你也知道,徐南玉算是徐府后生中有出息的一个,徐家怎愿放弃?可这声名,那可是比人性命还要紧的东西,安看徐家如何抉择了罢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事若是这个时候放弃,只怕下次上门,再难要到好的结果了。
宋易安思虑半晌,终于是开口:
“父亲,其实此事,儿子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什么?”
宋家大爷一听不妙,腾一下的站起身来:
“什么?你说什么?”
不等宋易安再次开口,宋家大爷面上虽沉静,但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
“我儿,你糊涂啊,这样于名声有碍的腌臜事,如何能掺和进去?你也想变得和徐南玉一样吗?你呀!参与此事之人可都解决好了?万不可教他们透露毫分出去!”
宋易安瞧见父亲妥协的思量的语气,稍微松了口气:
“父亲放心,办事之人尽数皆我心腹,应当无碍。”
宋家大爷也有些焦躁,便是连宋家其他族人都觉察到了:
“发生何事?大哥?”
宋氏在一旁观察,静观其变,她无子,欲想将徐南玉记入自己名下教养,相辅相成往后徐南玉出息了少不了她的好。
可出了这样的丑事,她也少不得要观望一些时候了。
宋家大爷当机立断:
“也罢,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想必徐家已无精力面对我们,只能择日再说,不如先暂时告退,他日再上门讨论。”
最主要是要将几个经手人处理干净,以免让人抓住把柄才是。
宋家人等刚要踏出偏厅,便被身穿甲胄的兵士全部拦住,各个手握冷兵,带着肃杀之气:
“奉提督令,不得放宋家人离开,请宋府诸位稍作休息,静候提督,抗令者,可见血,以儆效尤!”
9. 第九章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褚晦坐在茶摊上,杯沿有些掉色,他并没有拿起来喝,只是将目光注视着宋家紧闭的大门,从外头瞧不出内里究竟如何。
高门大户通常都是这样,厚重门扉一关,凭内里发烂发臭,也依旧捂着。
宋府历经几十年,底蕴还算深厚,门前两头石狮脚踩绣球,门楣雕梁画栋,巧夺天工,两扇大门漆红,嵌合处双兽头咬环,高门大户的威严体现地淋漓尽致。
“褚公子,人带来了。”
远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穿一身浅天蓝的圆领袍子,衬地面容清润带着秀气,他是徐簌的卫兵,也是程元渺的伴读,早已脱身下人的行列。
只微微抬手,就有人带将一个用粗布抒发的小厮拖过来。
“你就是鲍三?”
褚晦仔细瞧了一眼,之前确实在筵席上见过,跟随宋易安出现过的小厮:
“宋易安是你主子,听说你和邹二关系很好?”
邹二就是宋易安的伴读,他的心腹,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他去办,听说他家还有个妹妹,伺候在宋大夫人身边,也是预备着给宋易安备的通房丫鬟,往后抬为妾室,往后邹二更得力。
鲍三立刻跪下来:
“褚少爷,不知您这是?”
“听说你在赌场耍老千?怎么的,真打算不要这右手了?”
褚晦哂笑,他年纪不大,周身气势却让人不敢轻视:
“如今我施恩于你,你该如何报我?”
鲍三眼睛滴溜溜地转,正想将眼前这事儿糊弄过去:
“褚少爷大义,若有吩咐,鲍三自是不敢不从,只是主家待奴才不薄……”
褚晦轻扣了一下茶盖,发出“铮”的脆响:
“只是你家如今娘老子俱全,两个姐姐与你家断绝关系,不过还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鲍三,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本少爷提条件了?怕是想让你全家给你陪葬才是!远岫。”
涉及到徐家,和程元渺有关的事情,他半点不敢马虎!
程元渺能毫无顾忌地将人往死里逼,两人自幼玩在一处,行为处事上上自然也相近。
远岫立刻让人呈上来一根血淋淋,断面平整的小指,第二节位置还有一颗小痣,叫鲍三看得心惊肉跳,浑身颤抖起来。
“你应该对你父亲的尾指很熟悉吧?你们父子俩倒是一脉相传的赌鬼?如今你父亲把你母亲都赌进窑子里去了,怎么,你还要赌吗?”
褚晦看着天色,心知该说的都说完了,若是鲍三不肯,便只能强闯了。
再如何强闯,都会损失一些证据,这是他不想看见的。
鲍三怕死怕的要命,他当然不在乎自己的老子,但是他自幼就和妹妹相依为命,当下只忙不迭地磕头,若说一开始还存着些侥幸想耍滑头,现在也全然干净了:
“奴才不敢,但凭褚少爷吩咐,只盼您能放过奴才的妹子。”
褚晦颔首,睨了一眼鲍三:
“这是自然,你只需对邹二说,少爷那有些首尾没扫齐,不肯说于你听,只让你带着他去见少爷,一并将散播谣言的证据带出来,事成之后,我自然遵守诺言。”
鲍三咬咬牙,对着褚晦颔首:
“奴才省的,这就去。”
远岫早就备好马车,只等着人出来,立刻将人带走。
褚晦握紧了手又松开,也不知宋府的人能被困住多久,宋府如今只有四品京官在任撑着,另有一位地方官,与江州府相邻,也难怪宋府如今便是徐府也敢与之斗斗法。
鲍三敲敲角门,低声道:
“是我,易安少爷身边的,还不快放我进去?”
不多时,门房就放人进去了,顺带问候了一句什么,鲍三全然未管,只闷着头往宋易安所在的的院子去。
到时正瞧见邹二躲在竹楼后边儿跟别院儿的小厮赌钱消遣,时不时说两句下流话,热闹地紧。
两人本是竞争关系,奈何邹二一日撞见鲍三偷盗主子的手把件拿出去卖,被鲍三做小伏低的样子迷眼,自以为握住了鲍三把柄,之后更是把鲍三当做自己的半个奴才使唤。
平日里两人相处倒也不妨碍什么,外人瞧来关系甚好,实则邹二对鲍三很是看不上。
不过今日赢了钱,心情怪好,是以邹二并不吝啬对鲍三的好脸色:
“哟,小鲍回来了?跟哥几个儿一同来玩啊!”
鲍三对其他几个小厮点头示意过了,这才将邹二扯到一边:
“主子爷找你有事儿,我对你和少爷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不大知晓,但少爷说这次和徐家谈拢了,叫你带着证物东西去徐府,说是要了结这些事情,否则耽误时辰,徐家以为咱家出尔反尔,只怕是要恼火,届时你我都担不起这责任!”
言语认真,神态紧张。
邹二面露怀疑,上下打量鲍三,他尤记得今日少爷嘱咐他无论如何不得前往,更要藏好信物一类东西,且少爷并不是变言的人。
“小鲍,你觉得,平日里我对你如何?”
邹二对鲍三起了疑心,觉得鲍三是想借此机会除了他,往后便只有鲍三一个人做少爷的心腹,荣华富贵那不是手到擒来?
鲍三拍拍胸脯,认真道:
“邹哥,你对我,自然是没话说,平日里让我守夜,好让我在少爷面前露脸,平日里有什么跑腿的事情,你都叫我去,若不是你,我在府中混脸熟都难,哪里能有我今日做少爷小厮的好日子!”
其实不然,邹二给鲍三都是最苦最累的差事。
邹二并不相信,谁料,鲍三直接对着邹二跪下来,面色凝重:
“邹哥,若不是你替我保守秘密,我哪里还有今天,若是你今日不去,我可替你前去,只是我并不清楚此事,怕搞砸了少爷的吩咐,那你我就罪过大了!”
看见鲍三诚恳,如此煞有其事的模样,邹三也不禁想,许是少爷真有吩咐呢?
若是耽误少爷的事儿,只怕他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让他亲走一趟,才算保险。
是以,邹三面色缓和,拍拍鲍三的肩膀,心里想着鲍三如今就是他的一条狗了,兀自得意起来,面上不显:
“既如此,那我还是走一趟,其他的,我也正有事情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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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临出门前,邹三将事件经手的人都告诉了鲍三,让他务必把人找到看管起来,以免出纰漏:
“若你做得好,我定然在少爷面前为你多多美言几句。”
鲍三当即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感谢:
“那真的要多谢邹哥了,若少爷有赏,我定然多多孝敬邹哥,我送邹哥,正巧收拾完一道出去,正好办差事。”
邹二快步走到自己的厢房,又去了一趟少爷的书房,假意规劝:
“往后你莫要赌了,旁人赌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难道你能避免?往后你好好在少爷手下做差事,又有我照应,还怕没前途么?”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正当妙龄,我也算一表人才,或能与我结一桩美事!”
此刻他早不介意鲍三在身后跟着,鲍三对他毫无威胁,主子少爷也只会把事情交给他这心腹去做。
听说鲍三的妹妹长相秀丽便是做个高门姨娘都使得,若是便宜了他,也算是全了一桩心愿了,一想到这样的好事情,他动作都快了几分。
邹三将印信及其他字据,契文都用牛皮纸袋装好,然后又装在包裹里,不可谓不尽心,最后打结背在胸前,护佑地紧。
“行了,走吧。”
邹二成亲三载有余,还有两个儿子,外人看来自是幸福美满。
鲍三落后一步试探道:
“为妻?”
邹二嗤笑一声:
“能做小老婆都是我看在你的面儿上!让一个不通文墨的粗鄙村姑为妻,岂不是让旁人笑掉大牙?”
鲍三定定地看着邹二的背影,他从没觉得邹二如此可恶过,嘴上却应和道:
“正是呢!”
这三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但邹二恍若未觉——
鲍三再不乐意又如何?只要他邹三一日是少爷的心腹,他就有法子把那小娇娘弄到手里!
角门处不远,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邹二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就被鲍三扶上去,还未坐稳,马车便疾驰而去。
邹二额头撞在顶上磕了个大包,低声骂了句什么,转头想坐下时便瞧见坐在马车上的两人,气势如海市罗刹一般。
一人面如冠玉,另一人蓝衣俊秀,看着仪表不凡不似普通人。
他收声挤了个笑,心如擂鼓,暗骂了不长眼的鲍三一顿:
“不好意思,两位贵人,我既上错了车,这便下去……”
于是便想扶着马车厢壁,谁料下一刻,远岫利剑出鞘架在他脖颈处,十分冰凉,依稀能看见剑身倒影出他惊慌的面色,吓得他即刻瘫软在车厢内。
远岫利落的将包裹划开,欲取出其中物件,却不曾想邹二将其护得死紧,不愿撒开。
若给了,他横竖也是个死了,这该死的鲍三,竟然阴他,若能活着出去,他头一个就叫鲍三受死。
“想死?我倒可以成全你,只是你那两个儿子不过垂髫之年,你就不想给他二人一个长大的机会?”
褚晦闭目养神,淡淡道:
“好好供述,签字画押,就还有的活,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一家地府团聚。”
10.第十章 知府上门拉偏架
几队卫兵将花厅围得如铁通一般,宋家人如煎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踱步,思忖着该如何破局。
他们只想到徐家书香世家,不过一群文弱书生,却把那徐簌给忘记了!
宋家二叔想尝试闯出这包围圈,却被冰凉的甲胄抵住,刀光剑影间与性命遭受威胁,双重恐吓下,宋二叔一把年纪了,腿软地站不住,还好被宋易安扶住。
宋易安本就心虚,此刻说话也是气势全无:
“徐府还有没有王法了?凭何要将我们约束在此地?我父亲事务繁忙,府上诸事繁多,即刻就要回去处理,若耽误了事儿,你们徐家难道担待地起?”
纵使这般言论,即便话再激烈,也全然是无用功,无人会听。
宋易安心中惴惴,可一想到什么,上前就要扒拉卫兵,若前面一次只是恐吓,这一次卫兵却直接拔出剑朝着宋易安的胳膊划去,鲜血飞溅。
见了几寸的血口子,但力道控制地极好,大抵只伤了些皮肉。
宋家大爷向来宠爱长子,视宋易安为未来的依仗,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谁料却被这一无名小卒给伤害,当下便气得目眦欲裂:
“畜生,休伤我儿!”
卫兵只是复又立身站回原位,丝毫未被影响。
不知困了宋家人几个时辰,徐老太爷才姗姗来迟,他一直在等府医对徐南玉进行诊治,直到府医说南玉只是浓烟吸入过多,并无外伤,方才过来。
还好徐簌人虽未回,阵仗先回来,否则只怕还拦不住宋家。
“府上发生如此之事,实乃我们徐家招待不周,方才卫兵不过误伤贵府公子,老夫已把府医带来为令郎诊治,虽然十分的不应该,可事情既已发生,只能请贵客见谅。”
徐老太爷迎风而立时,能见其身姿挺拔,气韵悠然。
全然没有表达出任何歉意来。
宋家大爷恨得浑身的痉挛,却还是收声敛气:
“不必劳烦府上医士,只需放我们一行人回家便可,全当给我这个儿子一个教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徐老太爷带领老爷们缓缓坐下,直到下人上茶,苦涩香气顺着冷风,让他们不住瑟缩战栗,此刻两方僵持,宋易安胳膊上的伤口未治,鲜血汩汩,浸透了衣衫。
除了宋家人,徐家纵使有人有意为宋家开脱,可老太爷的脸色高深莫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唯一一个和宋氏沾亲带故的二房夫人,也因急病不出。
竟然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老太爷,知府大人突然到访,随行衙役若干,现已安置在门房处了……”
管家过来禀报,等老太爷的示下。
江知重此刻过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正值太阳西沉,只怕是宋家久久等不到人回府,所以才请了江知重来做说客。
毕竟谣言愈演愈烈,传播广泛,知府关注城中事,定然也是早有耳闻。
可江知重这些年来虽与徐家交情颇好,宋家却同样与他有旧。
“让他进来,老夫也先知道,今天究竟有多少人想拆掉我这把老骨头!”
徐老太爷早得了徐簌的书信,让他尽力一拖,实在不行将犯错的程元渺暂且先放出来稳定局势。
关进去的人哪里还有放出来的道理?
他是年纪老了,却还不至于连这点时辰都拖不起。
徐簌向来是有主意的,如此交恶宋家,定然是有原因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个环结,一环与一环相扣,宋家所图定然是徐家。
“还不医治?令郎嘴巴都发白了,还要争这一时之气么?”
老太爷淡淡道,顺手用茶盖拨了拨浮沫:
“府医,还不好好医治宋公子,真若出了什么好歹,岂不是徐府失礼,奉茶安坐,让宋府贵客们也好歇息片刻。”
江知重入府后便被引去花厅,打眼一瞧,花团锦簇一派祥和之气,不似信中所说的剑拔弩张。
近了方才观察到,宋家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不大好,见到江知重时,宋家大爷的眼睛都亮起来了,仿佛发现救星一般,嘴唇翕动却未说话。
“老大人近来身子可还安好?”
江知重自然能感觉到宋家人看过来的求救视线,笑吟吟地同徐老太爷寒暄:
“我啊,来的正好是时候,也一同来叙叙旧。”
“江大人,你为何来,你清楚,我清楚,他也清楚,明人不说暗话,直言便是。”
徐老太爷放下茶盏,眼神随着话语变得凌厉起来:
“宋府上门要我徐家给个公道,就算事情是由徐家引起的,可这么咄咄逼人,难免不会让人多想此事是宋家针对徐家,蓄意为之。”
江知重捧着茶一口没喝,玲珑心思千回百转:
“瞧您说的,宋兄焉敢如此?想必是您误解了宋兄的意思,小侄斗胆从中劝和,两方各让一步就是了!”
徐老太爷神色缓和下来,连语气都放温和些:
“依贤侄看来,这事儿要如何各退一步?”
江知重犹豫了片刻,想了想收下的重礼,还是道:
“额,我看不如就应了宋兄一诺罢了,徐家家大业大,又何惧这一诺呢?之后两方互相赔礼道歉也算是此事了结,往后再亲热交好,此事就过去了!”
大老爷站起身来,看着江知重的眼神的也带着怀疑:
“江大人说得倒是轻巧,谣言此事也并非是我府上过错,便是二弟儿子行事上有所不当,他能以死自证清白,你问问这宋府中人谁敢?半大孩子被你们逼得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呢!江大人为这样的人家说话,心里难道过意得去?”
江知重皱着眉头,抬眼去瞧宋家大爷,见其回避眼神,便知确有此事:
“可易安的胳膊也在贵府上受伤了,事情一码归一码,既然宋府声誉有所受损,提出补偿却也是合情合理啊!否则宋府往后如何在江州府立足?”
“他宋府如何立足我不知道,却不知江大人可考虑到我徐家的颜面?”
褚晦收集证词时衣袍染了血去更衣了,程元渺被远岫扶着,一路匆忙倒也顺利赶上。
江知重瞧着程元渺暂时行动不便的那条腿,福至心灵,似笑非笑:
“三家会谈何等严肃场景,程公子既然腿脚不便,何不在院中休息,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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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自有长辈决策,哪有小辈出头的道理?”
“话虽如此,若大人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我的存在?”
程元渺笑得混不吝,摊摊手:
“难道大人是对自己拉偏架的事情心知肚明吗?”
徐老太爷瞧见程元渺出现,心知这小丫头又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心里已然将她来来回回骂了千八百遍了,面上不显: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言语上失了轻重,想来贤侄定然也不会计较,元渺,还不速速向江大人认错?”
江知重收敛了笑模样,面色不大好看,程元渺自然抗令出逃,自然老实,眼看这一老一小在他面前唱双簧装傻,江知重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被老的看不起就算了,小的还要刺他两句。
江知重端着假笑,语气却暴露了情绪:
“想来虚假是不愿善了了?既然不愿,那也该把人放了,难道要一直将人拘着吗?”
老太爷颔首,正义凛然:
“事情都没解决好,如何放?”
可若要解决双方都不肯互相退让,最后又陷入了这个死胡同。
江知重气极反笑,从来没觉得徐家如此难缠过,好歹自己也是掌握一方权力的地方官,这徐家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徐老太爷,我敬重您,称您一声老大人,本我也无需这般,您若是固执己见,便别逼我刀剑相向了!”
江知重拍案而起,气势汹汹,跟随进来的兵士气势汹汹。
徐老太爷此刻才站起身,上下扫视了一番江知重:
“你也是个有胆气的,想必已经考虑好了后果了!”
江知重一挥手:
“还不快将宋家人全数解救下来,生死不论!”
程元渺挡在徐老太爷身前,气势森然:
“今日谁敢把这一干人等放出去,提头来见!”
战火一触即发!
江知重剑指程元渺,今日被这毛头小子再三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混账,以为我不敢杀你?”
程元渺毫无退意,反而上前一步,笑得吊儿郎当,将剑怼在自己心口:
“江大人有种,朝这儿捅下去,今日能走出徐家算你厉害!”
江知重心中一股无名火,在徐府内再三受气,他再也不想忍了,抬剑就想冲程元渺砍去。
谁知刀落下来的瞬间,声鸣铮铮——
长箭破空,震得江知重虎口发麻,冷兵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远岫时刻盯着自家爱作死的少爷,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若自真让那江知重伤了少爷,他真得以死谢罪了!
话又说回来,守护自家少爷怕是有猫的九条命都不够!
“江知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徐府内公然仗权行凶,你把圣人赋予你的权力当做攻讦百姓的利器吗?”
徐簌因为圣人的事情,不得已在北都逗留些许时日,只能派了自己的亲卫率先回来,等办完了公务,跑死了三匹马,紧赶慢赶终是赶到了。
这小丫头,真是不要命了,什么鬼热闹都敢凑!
吓得他差点拉弓的手都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