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破案]》
1. 第一章
“受冷空气影响,大雾将持续至今日下午两点左右,居民出行请注意安全。”
铃铃铃……
上课铃声悠悠扬扬一路飘到家属楼这边,柳南絮身上穿着睡衣,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拉开卧室房门,开门的那只手里还塞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的手机。
“喵,喵~”
房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柳南絮的脚边就多出一只猫来。
看着正在蹭自己裤腿的小猫,估计它应该是饿了。为避免不小心踩到小家伙,柳南絮弯腰把它抱进怀里寻找猫粮。
刚走到玄关处,突然想起来:猫粮落心理咨询工作室了。
他不是粗心的人,实在是事出有因。
昨天晚上临近下班的时候,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座机响了,新来不久,目前还处于实习期的前台小妹李乐接听后脸色顿时大变,急急拦下踩点下班的柳南絮。
座机话筒转到柳南絮手中,他只听了一句话,便知道别说下班,搞不好要出大事。
话筒对面是柳南絮的一位来访者的家长,由于来访者本人当时情绪异常不稳定,家长没办法只好给这边打电话请求帮助。
了解情况的同时,柳南絮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李乐,示意她收拾东西一起。
对方挂断电话之前商量道:“柳老师,我还没和她说给您打电话这件事,我在想,要不要先给她说一下,她同意后,或者情绪不那么激动您再……”
找人帮忙又让人等在门外确实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说话的人都不好继续说下去。
柳南絮表示理解:“好。”
得到想要的回答,一阵感谢传来:“谢谢谢谢,实在是因为我女儿现在对我们的抵触过于明显,我怕……万一再刺激到她……太感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一切为了孩子,我先往你那边赶,有情况你打电话,我会找别的老师帮忙接听告知我。”
挂断电话,柳南絮一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一边给刘景发消息:帮忙留意一下前台的座机电话。
上车后,他又一边打开导航,一边对副驾驶上的李乐说:“等那边处理好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家,不用担心。”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来这边了。
“等一下。”李乐丢下一句话匆匆跑回心理咨询工作室。
柳南絮见刘景还没回消息,打电话过去提醒他看消息,刚挂断电话,李乐就回来了。
刚刚好。
这位来访者名叫“路灵灵”,是一个小女孩,年纪不过十岁。
路灵灵因在上学期间长时间遭受同学们的霸凌,从而产生厌学情绪,进而严重影响到考试成绩。
起初各科老师并不知道“校园霸凌”这件事,只当学生正常的情绪问题,所以私底下都拿着成绩单找路灵灵谈过话,可是丝毫不管用。
怀揣着“不放弃每一个学生”的职业道德,班主任不得已将这件事告知给学生家长,希望家、校双方通力合作。
但两位家长并没有把班主任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女儿不过是迷恋上看闲书,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
直到无意间看见路灵灵书包里被红墨水浸透的作业本,才终于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二人经过简短的商量,联系学校那边火急火燎把事情全都处理好后,放下工作带女儿出去游玩散心。
连续小半个月下来,虽然路灵灵的状态还是不怎么好,但当父母询问愿不愿意找位心理咨询师来帮助她的时候,得到了点头的回答。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开始。
可怎么会……
趁着红灯的空隙,柳南絮叮嘱李乐道:“等下机灵些。”
不等李乐开口保证,先从后排传来几声猫叫。
柳南絮没有扭头往后排看去,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倒是李乐自己先顶不住,主动解释:“柳老师,小红枣它很乖的,不咬人,更不抓人,也不吵。”
柳南絮终于看了李乐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学生。
李乐被他的眼神吓得手心都险些冒汗,又连忙说:“我接电话的时候小红枣就在我怀里,你一招呼我,我一着急,顺手就把它塞进背包带上车了,柳老师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添乱的,真就下意识。”
红灯变绿,柳南絮稳稳当当发动车子,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但是他越这样,李乐就越着急,说话都用上了敬语。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等下咱俩上去,它就留在车里,您别生气……”
“带着吧。”
柳南絮突然说的三个字让李乐卡了壳,她看着说话的人,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带着?”
柳南絮并没有重复自己的话,而是说:“你把猫放车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可以看出来你确实是下意识,没有撒谎。”
听到他这样说,李乐松了一口气,脸上立即挂上笑。
却不料柳南絮接着说:“我想,赵安梦请假之前应该交代过你,在心理咨询工作室不要把它放出猫包,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李乐刚挂脸上的笑又没了,低头扣着手小声辩解,“我把它抱出来是觉得它在包里憋一天了,想着让它透透气,顺带喂它吃点东西,而且当时也快下班了,所以我就没当回事。”
前方依旧是一个红灯,柳南絮踩下刹车,重复道:“没当回事啊。”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紧了紧。
李乐张嘴又要道歉,却听见柳南絮问:“这么热的天,把一只几个月大的猫崽留在车上,闷死了怎么办?”
李乐猛地抬起头,不禁想:如果刚刚它没叫,我没说,柳老师也继续装作不知情,等到达目的地停好车后车里的空调肯定会关掉,天热,凉气散得快,来访者那边也不知道多久可以处理好……
她越想越后怕,于是又要道歉。
偏偏再次被柳南絮打断:“所以你的错在于,当反应过来把它带上车后,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我一起商量办法,甚至产生瞒住我的想法”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乐心里“咯噔”了一下。
“柳老师,我知道错了。”
可能是好不容易逮住了说话的机会,也可能是想法被拆穿,她说话的音量都拔高不少。
由于是下班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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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车多的,不管是红灯还是绿灯,斑马线上始终窜着行人,以及各类非机动车,简直毫无秩序可言。
绿灯都亮起了,汽车依旧没办法行驶,排在第一位的车主忍无可忍按响喇叭。
滴——
伴随着车窗外的鸣笛声和嘈杂的人流声,柳南絮扭头看向身侧的人,问:“李乐,感觉你对我不怎么信任,为什么?”
鸣笛声不间断地响了三、四秒后,路上的秩序好了一些,车辆可以通行了。
“啊?柳老师你说什么?刚太吵我没听清。”看到前面的车动了,李乐抬手指着又说,“可以走了,快快快。”
柳南絮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启动车子:没听清,骗鬼呢。
他们一个装糊涂,一个很识趣地不再追问,接下来一大半的路程双方没有任何交流,就连小红枣都乖乖趴在猫包里不再出声秀存在感。
抵达路灵灵所住的小区,车刚停稳,李乐就拉开车门下车去提猫包。由于猫包在柳南絮的后面,她慢了一步,被柳南絮抢了个先。
李乐“嘿嘿”笑了笑,像是在卖乖,问:“带着它上去没问题吗?”
柳南絮之所以没阻拦她把小红枣放车上,其中一个原因是:在做咨询的过程中,他发现路灵灵非常喜欢小动物。
小红枣性格温和,说不定会帮上忙。
但柳南絮并没有回答李乐,而是抬脚快步往前走。没得到回答,李乐只好闭嘴小跑跟上。
两人进了单元楼,刚要乘电梯,就被拦在门口的维修人员告知电梯正在检修。
没办法,柳南絮提着猫包,身后跟着李乐往步梯走去。
爬到六楼的时候,李乐哭丧着脸问:“柳老师,咱要去几楼呀?怎么还没到?”
“十六楼。”柳南絮说着转身拿过了李乐的手提包。
爬到第十楼的时候,李乐手按在肚子上崩溃:“一梯一户,有没有人管管啊!”
柳南絮转身往下走了几层才看到人,建议道:“要不你停下歇歇,我先上去?那边还没有来电话,不着急。”
李乐没力气回答,只是继续咬着牙往上走,用实际行动表示“不用”。
爬到第十三楼的时候,李乐委屈地说:“柳老师,你也知道我还没有转正,你能不能看在我一步一步陪你爬十六楼的份上,不要给老板打我小报告啊!”
她这话说的柳南絮着实不太明白,问:“什么意思?”
“老板说我要想转正,有两道考核,一道是他,一道是你,其中你的意见最重要,等回头他还会让你把我实习期犯过的错一一列举出来。”
天气太热,又爬了这么多层楼梯,身上变得非常不舒服。
李乐站在应急灯下从兜里掏出吃早饭擦嘴剩的纸擦汗,早餐摊劣质的纸被挤在口袋内这么久,早已变得皱皱巴巴。
应急灯散发的光还算亮,柳南絮看着李乐,第一次觉得她可怜兮兮还挺不容易,于是再次往下走了几层,把自己口袋内的一包纸巾递过去,说:“用这个吧。”
李乐开心地说:“谢谢,柳老师真体贴,你女朋友简直修了八辈子福。”
柳南絮诚实说道:“我单身,没有女朋友。”
2. 第二章
李乐一百个不信,还有些得意:“不可能,你就别骗我了,老板都给我说你有了。”
柳南絮实在无法理解,李乐怎么那么相信刘景,他有没有女朋友自己不知道吗?李乐怎么就宁愿相信一个谣言,也不愿意相信他这个当事人呢?
爬楼梯爬到快要缺氧的李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甚至觉得柳南絮没再说话是被发现后的默认。
“你女朋友长得是不是贼漂亮?有照片没?让我瞅瞅呗!”
柳南絮不再沉默,问:“不想转正了?”
这句话简短且极具杀伤力。
李乐不敢再问,只是仍旧很不服气地说:“考核、考核,考个屁的核,我一个前台还不能犯错了,还说什么一直以来的规矩,活该他招人难。”
柳南絮听到一半看向她的眼神掺杂了些许同情,那位老板又在逗人小姑娘了。
勉强是休息了一下,李乐跟着柳南絮一鼓作气抵达十六楼。
两人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感觉很安静的样子。
半分钟左右之后,柳南絮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刘景发来的消息:【通话内容,对方说“点头了,点头了,我女儿她同意了”,我说“柳老师已经赶过去了,到了会敲门”,对方说“好的,好好好,谢谢您,麻烦了,感谢,感谢”,(注意对方说话语气很激动)。】
肯见他,是一个好消息。
柳南絮收起手机,抬手按响门铃。
路父开的门,神色疲惫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以表待客之道,柳南絮对他点了一下头。路母苦口婆心的开导飘过来,柳南絮顺着声音找过去。
卧室的房门并没有关,但他还是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问:“灵灵,你好!还记得我吗?”
大概是为了安全,路灵灵以双手交叠到身后的姿势被绑在凳子上,她左侧边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把水果刀。在亮白灯光的照射下,柳南絮看见上面粘有血迹。
不算多,说明伤口应该不深,至少割腕的话割不到深层动脉。
路灵灵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始终盯着地面的某处看。
柳南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注意到那里有几滴血。
在建立咨访关系之前,柳南絮给路灵灵进行过自杀风险评估,得出的结果并不算太高。
至少不应该在情况一直有明显好转的情况下出现这么危险的行为。
路母从床上站起身,有些抱歉地说:“柳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您二位大老远跑一趟,进来吧!直接进来就好,她现在这样……”说着看向自己的女儿苦笑了一下,“都不说话的。”
说实话,关于“女儿能同意见自己的心理咨询师”这件事,都让路母在松口气的同时感到略微惊讶。
柳南絮没看路母,只是摇了摇头,嘴上倒是顺着她的话对路灵灵陈述:“没事,不要紧的,灵灵,对吧!”
路灵灵仍旧望着那几滴血出神,连头都没有动。
这种情况很正常,柳南絮打算接着往下问,还没开口,小红枣突然在包里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听到猫叫,路灵灵把视线从血迹上错开,眼珠有些愣神般微动了几下,然后抬头看向小红枣。
柳南絮见状,把猫包往上提了一下,再次轻轻敲了敲门,问:“灵灵,我们想和你玩一会儿,请问可以进去吗?”
路灵灵这次看向父母以及李乐,柳南絮给李乐使了个眼色。李乐会意,反客为主带着路父和路母到距离卧室最远的餐厅说话。
等视线里只有柳南絮和小猫后,路灵灵终于点了一下头。
……
这一加班,再绕路把李乐送回家,柳南絮提着猫包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开始窝在书房写记录,等真正忙完已经半夜。
“从今日凌晨三点到早上六点,古泉路与街华路交叉口已经发生多起事故,该路段临近多所学校,居民出行建议戴好防风用具,由于大雾天气能见度较低,开车人员请控制好驾驶速度,小心行驶,另温馨提醒,遇事不要慌张,可拨打……”
手机里的早间新闻还在争分夺秒播着,不用看画面,只听某些字词都能感觉到外面天气的恶劣程度。
“喵喵喵~”
柳南絮安抚地抚摸着小红枣,转身往里走了走,把猫放到沙发上后转身拐进浴室洗澡。
他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万一喂坏没办法交代。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抓紧时间去一趟心理咨询工作室。
哪怕外面天气非常不好。
水流声响起又消失,浴室门被拉开的一瞬间,热气没了阻挡全都拼命往外钻。
今天气温偏低,屋内也没开暖气,不到片刻,浴室满是雾气的镜子上就布满水珠滑过的痕迹。
柳南絮脑袋上顶着毛巾进房间换衣服,出来收拾好提着猫包出门。
刚下楼,视线立即被浓雾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要不说看新闻是个好习惯。
大雾天气开车着实危险,还是步行比较好,安全第一。
刚好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柳南絮贴着人行道的最边上走。
这样可以相对来说安全一些,但他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来来往往的人影全被他用余光淡淡扫过。
因天气原因,裹在视线中的人影哪怕几步之外都稍显模糊。
但怪事发生了,有几个人明明和柳南絮离得不近,却偏偏格外清晰,仿佛周遭没有雾气遮挡一样。
例如那个提着豆浆油条慢悠悠往前走的年轻孕妇,例如站在花坛边上身穿单薄病号服发呆的奇怪老爷爷,例如买完菜回家的老婆婆,例如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的背影……
柳南絮潜意识觉得不太对,有些反常地停下脚步,抬起手用力揉揉眼,然后下意识转身刻意去寻找那几个能看清楚的人。
怪事再次发生。
他一个都没找到。
孕妇、老爷爷、老婆婆、中年男人……
都不见了。
柳南絮定在原地,眼前的浓雾仿佛变成一道天然屏障,呈现着尤为可怕的模样,让人生出下一秒就会被某个不明物体带走虐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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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多疑的内心促使柳南絮把谨慎指数拉到最高,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滴滴……”
一辆载满学生的幼儿园校车在非机动车道上蹭了一段路,喇叭声把正集中于胡思乱想的柳南絮叫醒。
一人一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柳南絮看清了黄色校车的车牌号。
豫MMP443。
一点都不好记。柳南絮默默地想,然后收回目光右拐进名叫“南巷街”的街道。
要知道,学校附近的每寸土地都让小商小贩为止向往,奈何有规定学校附近环境整洁,禁止摆摊设点,禁止占用学校门前的道路和校门两侧的人行道从事经营活动。
为了养家糊口,有人把目光盯在了南巷街上。
由于这里离好几所学校都不算远,从幼儿园到高中,人流量大到没得说。关键是,可以巧妙超出政府划定的“学校附近”的范围。
渐渐,越来越多的小商小贩前来聚集,说“五花八门”都不过分。
摊位一多,竞争惨烈,难吃的东西很快被剔除出去,经得起考验留下的闭着眼随便选都行。
于是,学生们大多上学前必来一趟,放学后再必来一趟,时不时的朋友聚会不出意外的话还是选择来这里瞎逛。
到后来,来的不单单是学生。
所以,南巷街在早些时候是出了名的小吃街。
只是,热闹繁荣的背后无可避免会产生各种名义上的费用,有证人员和无证人员几个合一伙地来向摊主们收取什么保护费、地摊费、垃圾处理费……
不过就算这样,收入还是可观的,摊主们谁都不愿意从这个堪比“聚宝盆”的地方挪开。
有好处就会有坏处,还是那个优点,这里离好几所学校都不算远。
学校附近一到上、下学的时间段就会非常拥挤,尤其是“南巷街”变成“小吃街”之后,时间一长,肯定会引起人民群众向有关部门反映。
南巷街这里的路不算宽,但也称不上窄,要是单做出行丝毫不成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流动摊位上,以及非法占用公共地段的门店。
后来环保查得厉害,打的第一棒就是这里。小商小贩四处散了,两排门店也老实规矩了。
不然按照当时的发展,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大乱子。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市容变得更加干净整洁,社会秩序更加稳定。只是来南巷街这边的人迅速变少,门店一家一家地歇业。
自从南巷街被摘掉“聚宝盆”的称号,不知从哪里传出“破财、不干净”之类的传闻,以至于近两年这里冷清到不能再冷清,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柳南絮走这条路也不过是因为去心理咨询工作室的路程最短,只要不开车他都会走这里。
冷清的地方安静,可以让柳南絮允许自己稍稍不处于那么紧绷的状态。
房屋招租的广告风吹雨打,被淋得脏污不堪。地面倒是被环卫工人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半点垃圾。
路过某家门店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在门店前的台阶上停留了几秒。
3. 第三章
这家门店是整条街上最小的,不怎么引人注意,连个店牌都没有,也不知道之前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然,柳南絮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吸引他的是门店前面台阶上的一大片暗红色。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柳南絮以为是油漆,但是看的次数多了,又觉得不太像。
可能是红色颜料吧?
再次猜了一个答案,柳南絮淡淡收回目光,继续专心赶路。
到心理咨询工作室时,李乐看着电视剧,一口一个小笼包吃得正香。听到动静,她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见到是柳南絮来,立刻把刚从椅子上挪开的屁股挪回去。
“柳老师,你不是休息吗?”李乐按着倒退键,补上自己错过的几个画面,左手顺手把塑料袋往前推了推,示意柳南絮吃小笼包。
“不用,”柳南絮把猫包放下,“我来拿猫粮。”
“哦!这里。”
实在不舍得错过剧情,也不想再倒回去,李乐视线停留在屏幕上,扭着身子把置物架上的一大袋东西拿下来递给柳南絮。
接过塑料袋打开,里面每种食品外包装上都被赵安梦用签字笔清楚详细地写明了用量。柳南絮挨个看了一遍,然后转身去冲羊奶粉。
闻到香味儿,李乐顾不上把嘴里的包子咽干净,含糊不清地说:“真香,我昨天喂它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给自己也冲一杯尝尝。”
小红枣贴着猫包“喵”了一声。
“真可爱!”李乐都顾不上看电视剧了,伸手就要把小红枣放出来,可想到昨天晚上,又把手收了回去。
柳南絮从饮水机前回来,一手端着小猫碗,一手拿着杯温水。
把温水放到李乐手边,说:“喝水顺顺。”
李乐拿起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再次感慨道:“柳老师您可真的太绅士了,您女朋友简直……”
柳南絮打开猫包把小猫碗放进去又拉上,抬眼看向李乐。
四目相对,李乐迅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包子,把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
“我单身。”柳南絮强调道,“第二遍。”
李乐摆摆手,站起来说:“柳老师,你要知道,你今年是该二十五,不是该十五,别说谈恋爱了,就算抱个娃都不过分。”
柳南絮往后退一步,及时避开李乐准备往自己肩膀上拍的手。
“刚拿了包子,还没来得及擦手,是挺油。”李乐顺手抽张桌面上的纸擦手,带着预谋劝道,“谈对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嫂子照片没?肯定有,让我瞅一眼呗!就一眼。”
柳南絮都打算提上小红枣以及猫粮回家了,二楼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楼梯转角处站了一个人。
刘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小李,你年纪轻轻就八卦成这样,过些年老了指定是村口情报站的头头。”
李乐迅速把电视剧调换成国学大师讲义小课堂,笑着卖乖:“老板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学习都没注意到。”
柳南絮看着刘景,伸出手无奈地指了指李乐,说:“解释解释。”
“那什么……”刘景笑着承认,“小絮确实没有对象,单身状态,之前我骗你玩儿呢!”
真相大白,李乐猛地抬头,情绪激动地说:“怎么可能!柳老师人长得这么帅,高鼻梁,双眼皮的,皮肤还这么白,工作能力又强,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瞎眼……啊,不是……”
“总之,他怎么可能单身呢?”李乐从前台绕到外面,把柳南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再一次灵魂质问,“你如果单身的话,每天踩点下班干嘛去啊?”
质问完柳南絮,李姑娘又质问刘景:“还有你,为什么骗我?亏我那么相信你,我都没信柳老师。”
“嘿!”自己的员工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啊!刘景站不住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楼梯上下来,“来来来,你先和我说说,昨天晚上是谁锁的门?”
李乐质问完就恢复了理智,说话语气恢复正常,回答:“我锁的,怎么了?是你说这里一贯是前台下班后负责锁门,我做错什么了?”
“你锁门之前都不喊一声的吗?”刘景用右手指左胳膊,“你把我关里面了,昨天晚上我睡的沙发,胳膊到现在还酸着。”
李乐脑子没反应过来,小声说:“锁上了再打开不就行了,你又不是没钥匙。”
“外面,外面锁的,我人在里面,有钥匙有什么用?”刘景已经快不想说话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挺热闹,柳南絮站他俩中间耳朵都快要遭不住,见没自己的事了,伸手去提猫包离开。
刘景缓了口气,把人拦下:“你别急着走,上来一趟。”
柳南絮上大一的时候,刘景在读研,因为成绩优异,常被导师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名声便传到柳南絮的耳朵里。
他们之间能有联系是因为柳南絮有次碰到个想不明白的课题,好一番打听找到刘景请教。
刘景觉得柳南絮的学习能力出众,也欣赏他对待未来打算从事心理咨询行业的责任心,所以二人经常一起探讨,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刘景后来开了这家心理咨询工作室,柳南絮刚毕业便来应聘,一直在这里工作到现在。
进了办公室,刘景让柳南絮坐,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絮,当初我毕业后你除了遇到特别特别搞不懂的难题会和我发消息联系几句外,同我几乎没怎么闲聊过。”
“我知道你学业繁忙,我也正值创业初期,所以我们更别说见面,要不是你毕业后过来找我,咱俩之间的缘分说不定就断了。”
这一番话说到了柳南絮的心坎儿上,忙道:“刘哥,实在抱歉,您帮我那么多,这方面确实是我疏忽了。”
刘景昨天晚上同样没休息好,不过无关任何一位来访者,他是在总结柳南絮这个人的变化,越琢磨越觉得有必要找这个学弟好好谈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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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凌晨才睡着。
一直在工作的热水器发出“滴”的一声响,刘景伸手开始沏茶,氤氲的热气把谈话紧张的氛围冲淡了些。
伴随着茶香往外扩散,刘景慢慢解释:“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咱俩平时都太忙,一星期你也只能在周二好好休息休息,今天你休息难得来一趟,我这个时间点也没预约,既然凑了巧,就想和你聊聊。”
柳南絮没明白他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便没说话,只是礼貌地等待下文。
刘景摆弄着茶杯,整个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说话之前甚至不自觉笑了一下。
“也不是我自吹自捧,在学校的时候有不少学弟找我请教问题,我有空就帮,没空就直言拒绝,除了你,你来找我,我是没时间也挤时间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柳南絮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眼下被刘景问,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我好学?”
下一秒刘景反问了回来:“学校那么大,我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都能找到我这里,有哪个不好学?”
柳南絮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这个行业的发展时间在国内并不算长,所以肯定会存在许许多多的问题,既然存在问题,那么就必须要解决。”
“我个人觉得,人的表现欲其实都很强,所以想从事这个行业不光要保持警惕,还要懂得和自身的欲望对抗,而你,我认为做得很好。”
柳南絮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这点,毕竟如果想当一个心理咨询师就必须牢记并遵守“保密原则”。
刘景低头倒茶,拿起一杯轻轻放在柳南絮的面前,抬起头同他对视:“当然,我没接触过你的生活,所以不知道你在私下是什么样子,至少在学校面对这一专业的时候,你所展现出来的原则性很强。”
柳南絮拿起茶杯吹了吹,仍旧打算暂时当好一个听众,等时机合适了再开口。
刘景知道会是这样,自顾自往下说:“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应该不过十八、九岁,这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很成熟了,我认为,哪怕和即将二十五岁的你自己相比较,那个时候的你,处理事情的方法和态度要远胜于现在。”
手里原本捧着的热茶已经变温,柳南絮却放下了。
没心情喝。
“所以学长是在告诉我越活越回去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景否认得很果断,而且一连两遍,“我只是有些好奇,硬要说的话,是相当好奇,既然你在那个时候都能把当下所遇到的难题处理得很好,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
对上柳南絮的视线,刘景低头错开,把冷掉的两杯茶都倒掉换上新的,过程中道:“我知道人生每个阶段所遇到的难题程度不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是说你越活越回去了,我只是想冒昧问问……”
说到这里,刘景抬头再次看向柳南絮,两人对视了几秒他才把下文说出来。
“你在害怕什么?”
4. 第四章
兴许是刘景眼神中的探究意味过于明显,柳南絮居然放纵自己失态,说:“这确实是你冒昧了,你是我的老板,我认为,我这个员工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想说。
柳南絮提到上下级关系,一下子就把交情给拉远了。
刘景想了想,迅速把谈话内容拽回开始。
“说起员工、老板,两年前你来这里应聘,见到你的变化后我只觉得你留在我这里屈才了,后来见识到你的工作能力,这个想法更加强烈,要不是在学校认识了你,指不定我现在怎么忙活呢!实在多谢!”
刘景再次调整好二人之间谈话的身份关系,暗示柳南絮现在他们是以“朋友”这种关系在聊天,警惕性不用那么强。
柳南絮听懂了,他也愿意接下这个暗示,但警惕性只升不降。
“就算我没有来应聘,肯定也会有别人来,不管怎样,刘哥你的发展肯定会越来越好。”
“借你吉言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工作能力最让我满意,成,不耽误你休息的时间了,回去吧!”
刘景清楚对柳南絮不能逼得太紧,既然聊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让他放松下来,这次应该没办法往下说了。
谈话结束,柳南絮站起身下楼离开。
由于想叹口气放松一下,他直接钻进卫生间。
要是之前还好,现在受到刘景的试探,哪怕处于狭小的空间,他依旧觉得没那么安全。
本来想叹出去的一口气始终憋在心里没能跑掉,偏偏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刘景说的话。
尤其是那句——你在害怕什么?
这几个字以各种声线、语气在柳南絮的脑海中翻滚,时而由远到近,时而由近到远,把他逼到头疼得仿佛是要裂开。
好在他没彻底放弃,硬是强撑着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
“两捧水”埋藏的深意是“失控”。
一直以来,他都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忍耐性很强的人,但是以现在这种情况看,到底还是高估自己了。
失控过后,柳南絮清醒了,可又似乎……不清醒。
清醒在确定自己有好好生活,吃饭、睡觉、工作,与人相处姑且也算。
不清醒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忘了些什么。可要是有的话,到底是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他每分每秒都实实在在地经历着,能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刘景好奇柳南絮在害怕什么,柳南絮没有回答,一个原因是不想透露隐私,还有一个最最主要的原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偏偏他又笃定自己有害怕的东西,笃定并不单纯来源于“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害怕的东西或者事件”这种人生哲言。
柳南絮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眼前这面干燥的镜子和家里浴室布满水蒸气的镜子完全不一样,但落在他的眼中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都同样地模糊不清。
家里的那面是因为水蒸气,眼前的这面呢?
柳南絮垂下头,满满的都是沮丧,这种情况对他来说非常少有。
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非常不妙,可又固执地觉得依照自己的忍耐力不至于仅仅到这种程度。他明明完全可以像刘景说的那样,把遇到的所有难题都处理好。
柳南絮异常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哪怕即将二十五岁的现在,我也可以处理好。”
冰凉的洗手台把柳南絮手上的温度降得更低,让他得以慢慢平复下来。
这次巨大的崩溃不算没有收获,柳南絮心里面那个名为“是否忘记了什么事”的天秤往“是”的那边偏了偏,他甚至觉得多半和自己害怕的东西有所关联。
毕竟如果没有忘记自己走过的任何一个瞬间,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
从洗手间出来,一股浓郁的咖啡味扑面而来,猜也知道是谁弄出来的。
见人出来,李乐站在饮水机前搅拌着咖啡邀功:“柳老师,我已经帮你把小红枣的碗洗干净了,你直接带走就行。”
柳南絮走到前台看着猫包思考了一会儿,转身问:“能不能让它留在这里,晚上跟你回家?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饭当回礼。”
他俩本来商量的是:白天李乐负责照顾小红枣,晚上下班由柳南絮带回家照看。
可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没办法照顾小家伙,只能找人帮忙。
“好啊!好啊!我正好省一顿早饭钱。”
李乐看到柳南絮脸上的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前台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其实这本来并不算什么,但是放在柳南絮身上就不太一样。他这个人很注重个人形象,根本不会这样出现在人前。
除非……状态非常非常糟糕。
“谢谢。”柳南絮把废纸扔进垃圾桶,补充道,“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
他说完就拉开门出去了,硬生生把李乐回应的一个“好”字拦在玻璃门的里面。
回去走的路和来时的路一样,雾气散是散了点,但是不怎么明显,行人和车辆倒是少了许多,一路上也没听见鸣笛声。
柳南絮再次踏入南巷街后,位于街头末尾的一抹黄颜色闯入他眼里又在眨眼间消失。
是一辆幼儿园专用校车。
色彩心理学中,黄颜色能刺激大脑中与焦虑有关的区域,有着警告效果,这也是为什么代表“警告”意思的物件和设备通常是黄颜色的原因。
柳南絮本来就还没有整理好心情,现在又猛地被刺激了一下,果断转身离开南巷街改走大路。
走出去好几步后,短暂停留在眼睛里面的汽车仍旧在脑海中不断呈现转弯的画面。
呈现着、呈现着,他想起来了。
感觉刚过去的那辆校车和早上看到的那辆是一个车牌号。
柳南絮停下步伐,掏出手机看时间。
十一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点哪里会接送学生?更何况南巷街连个住户都没有,不可能有需要到那里接送的学生。
难不成司机公车私用急着往回赶,所以抄近路?
也不会啊!大路路面平整,这个时间段道路并不拥挤,司机不至于在大雾天气抄这么一条不好拐的路走。
他正准备钻牛角尖,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一个骑电动车的年轻小伙子善意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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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说:“哎!哥们儿,天气不好,走路注意安全别跑神儿啊!我在你后面摁半天喇叭了,我这着急见客户一直过不去。”
柳南絮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走人行道的最里面,忙说:“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谢了。”年轻小伙子挥挥手,一溜烟走远了。
思绪被打断后,柳南絮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为什么要去琢磨人家的校车,司机走哪里和自己又没有关系。
这样想完,装在口袋里面的手机无缝衔接开始震个不停。
“嘟嘟嘟……”
柳南絮掏出来一看来电是许静。
“喂,妈,怎么了?”
许静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应该是还在学校。
“儿子,你这会儿忙不?”
柳南絮继续往前走:“不忙,怎么了?”
许静乐呵呵地说:“正好,家里有些生活物品用完了,你帮忙去买一下,我给你发清单。”
“好。”
柳南絮挂断电话调转方向前往商场,那里面的东西比较齐全。
把手机塞回口袋之前,他下意识留意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二十九分。
又是一个客流量的高峰期,柳南絮不太想人挤人,于是不紧不慢走着磨蹭时间。
令他没想到的是,半道上会出现一个小插曲。
不,不对。
是大插曲。
太阳花幼儿园校门前面停着一辆校车,鲜明的黄色无法压制住里面诡异的画面,只能把人心底的崩溃拉扯到突破常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柳南絮看着明明不久前还在路上行驶的校车,现下紧挨人行道,死气沉沉地停在幼儿园校门前,他这辈子第一次希望是自己病了,病到了出现幻觉的程度。
可是他的专业知识当即把这个“希望”否认掉。
柳南絮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小幅度抖动,满脑子都是要打电话报警。
三个数字才刚按了一个,身后突然冲过来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儿,并大声制止道:“柳南絮,等一下。”
柳南絮下意识停下,脸上的惊恐也跟着被藏起来一点。
女孩儿弯腰大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的:“等一下,别……别报警,没用。”
柳南絮觉得这话简直可笑,出现这么严重的案件怎么能不报警呢?报警没用的话什么有用?
“除了咱俩,别人都看不到。”女孩儿直起身后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原本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能看到。”
尽管她说的再怎么认真,柳南絮还是不相信,甚至露出看傻子的眼神。
在此之前他从没用过这种眼神,所以说这个女孩儿也算有本事,至少在“讲故事”的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你不相信我?”女孩儿惊讶到跺脚,“我真没骗你,真的,就咱俩这关系,我骗你干嘛啊?吃饱了闲得没事找事吗?”
柳南絮很确定自己对眼前的人毫无印象,可她一上来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又提到“关系”这两个字,什么关系?
“你是谁?”
互通名字是人与人之间初次见面最基本的对话,哪怕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
5. 第五章
女孩儿觉得柳南絮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都准备好要翻白眼了,见柳南絮举起手机,在上面再次按下一个数字,立刻回答:“莫宁。”
柳南絮把拿手机的手垂下,又问:“你肯定我们认识?不是在为了阻止我报警开的玩笑?”
莫宁不知道柳南絮到底在搞什么鬼,又生怕他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只能无奈地解释。
“我肯定咱俩认识,不认识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要是想阻止你报警的话,直接冲过来趁你不注意夺走你的手机摔了不就行了,至于和你一起站在这里被行人用八卦的眼神打量吗?”
“你瞧门卫室的大爷,一直瞅着我们,都不带往别处瞧一眼的。”
柳南絮把认识的人在心里来来回回翻了个遍,确定自己不认识一个叫“莫宁”的人,说:“但是我也肯定自己没听过你的名字,更不认识你,要不你证明一下?”
“我刚上幼儿园那会儿,你嘲笑我是个爱哭鬼。”
“我写作业搞不懂让你教我,你又嘲笑我笨。”
“你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为次次考试第一被班里几个学生约架,你以理服人把约架变成比刷题,还拽上我一个一年级的,我不负众望垫了底,他们觉得有了面子,从此和你握手言和。”
“这么不要脸的事,你居然都能给忘了?”
少时玩伴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莫宁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无奈逐渐转变成气急败坏,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说。
“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被你坑了那么多次都还经常跟在你屁股后面转。”
“虽然长大后因为我到隔壁市上初中,你出省上大学,咱俩就没怎么见过了,但是那也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亏我只凭一个后脑勺就认出了你,不带你这样的。”
莫宁说得口干舌燥,然而柳南絮却对她说的这些事连一个画面都想象不出来。
虽然没办法确定莫宁说的关于他们之间的往事是真是假,但是柳南絮认同了“报警没用”这种说法。
幼儿园的放学铃声在莫宁沉溺于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的时候就已经响起,之后一直是孩子们排队前往食堂的动静。
这说明已经到正午了。
身后明显增多的人流和车流也证实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堵在人行道上的黄色的校车不可能不被除他和莫宁之外的人注意到,更不可能没有人前来围观以及报警,除非就像莫宁说的——旁人都看不到。
“不对啊!你的记性不是一直很好吗?小时候看故事书,每次都是看一遍就能记住了。”
“你就算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也不应该连我这个人都不记得吧?我妈和许阿姨玩得那么好,这么多年许阿姨就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家?”
莫宁还在念念叨叨,柳南絮没管她,垂眼去看校车的车牌号。
豫MMP443。
果然,又是这个。
从小到大,柳南絮经常被夸赞记性好,但他其实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记忆力一定可靠。
要不是由于校车在早上为了赶路临时到非机动车道上蹭了一段路,他离得近留意了一下车牌,柳南絮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离奇到骇人的地步。
车牌号确认过后,柳南絮强迫自己把视线上移,透过透明玻璃,他再次看到里面的画面。
除了凄惨,还是凄惨。
柳南絮觉得自己闻到的应该是血腥味儿,而不是带着浓雾味道的空气。
“柳南絮,”莫宁及时察觉出不对劲,喊了一声连忙上前把人拽停,“我数过了,九个人,你别看了。”
她知道柳南絮晕血,打小就晕。
好在死亡校车上的血迹不多,几乎全都集中在司机那里。
柳南絮听到答案仍旧不肯停下脚步,莫宁用蛮力,他也用蛮力,硬是带着人姑娘绕校车走了一圈。
校车内并没有坐满,空着大半,挨个查了一遍,七个小孩子,再带上一个司机和一个女老师,总共就是九个人。
这些人的结果是……全部身亡。
死状非常非常惨。
小孩子们躺在座椅上,呈蜷缩状态,双手和双脚还都用绳子绑着,致命伤在脖子上,伤口细长且深,柳南絮初步猜测是被利刃割破的。
最奇怪的是,并没有血迹从他们的伤口处渗出,不管是身上还是别的地方,都没有血迹。
司机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扣着一顶鸭舌帽,脸趴在方向盘上,双手僵硬下垂,额角有一滩血迹。这种情况要么是被人砸伤的,要么就是他自己撞伤的,但并没有到要命的程度。
柳南絮眼尖地注意到车门的门缝上有血迹,绕到另一侧凑近了些往里面仔细看,可遮挡太多,还是没能看清。
女老师相当年轻,忽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能看出来是个很漂亮的人,感觉才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样子。
她趴在最前面的过道上,脑袋扬着,大概是在努力往前看,胳膊同样向前伸,手做出拉扯的形态,嘴巴被一块红色的布堵着,始终睁开的双眼中满满都是对于死亡的恐惧,马尾的发型乱糟糟的,皮筋松松垮垮滑落到头发中间偏下点的位置,结合脸上的伤,大概率是和凶手对抗过的。
只不过……失败了。
年轻的女老师应该是想尽全力保护学生,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以最大程度地给孩子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女老师的身上同样没有血迹,脸上和裸漏的皮肤上除了淤青外也并没有伤口,而淤青虽然密集,不至于能要她的性命。
她的致命伤会在哪里?
“柳南絮,柳南絮,喂!”
莫宁喊了半天都不管用,索性伸手去拍柳南絮的肩膀。
柳南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问:“什么?”
莫宁委屈巴巴地说:“你的手机响了,喊你半天都不理我,只能上手了。”
柳南絮低头看向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掏出来后对莫宁道过歉才接听。
油烟机的声音很大,许静把音量拔高,问:“儿子啊!你走到哪儿了?妈下面条,你再不回来吃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柳南絮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回:“好,知道了,我这边走快点。”
说话语气像什么都没发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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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那就行。”许静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补充,“路上注意安全,这个点人多。”
“好。”
滴滴……
刚把手机塞回口袋,耳边骤然响起两声鸣笛声。
声音很近很近,仿佛就在耳朵边上产生的,可柳南絮还是往马路上瞅了一眼。
空中漂浮着的浓雾现在已经变淡很多,能看出马路上的车流很顺畅,没有一丝拥挤,根本不需要按喇叭催促。
难道是……
柳南絮小心翼翼地把目光移向死亡校车,发现刚才校车里面的画面大变,哪儿有什么小孩子的身影,只有司机和年轻女老师。
而且他们两个居然——都活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分明没有漏出来,柳南絮只觉得笑声震耳欲聋。
喇叭声响过后等了片刻,司机放下刹车,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校车行驶得非常稳当。
眼见校车要开走,柳南絮毫不犹豫就要跟上,被莫宁及时拉住卫衣帽子。
“你觉得你两条腿能追上那几个轮子吗?”莫宁说着低头去看柳南絮的腿,看完还故意点点头,“腿还挺长。”
柳南絮看出来莫宁这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但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过于离谱,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相处的这一会儿,柳南絮感觉莫宁这个人话虽然多,但面色镇定。
从细微的动作判断,她内心是真的很平静,全程下来都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觉得害怕。
这种心态的产生应该是因为了解。正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而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常了。
迟钝到现在,柳南絮终于意识到想要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如从莫宁身上入手。
想到这点,他立刻把注意力从早已经开远的死亡校车上转移到面前的人身上。
“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是不是这辆校车刚开始出现的时候你就看见了,之后一直等在附近观察路人的反应,注意到我也能看见,所以才冲过来提醒我?”
听到这些话,莫宁心里面总算有了把握,笑着安慰柳南絮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惊奇,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反应比你还大。”
“第一次?”柳南絮抓到了要点,“这种情况出现过很多次?”
这条有效信息是莫宁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告诉柳南絮,关于死亡校车,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莫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该我问你一个了吧?”
她比自己知道的信息多,有资格掌握主动权,柳南絮简洁明了地说:“问。”
莫宁收起脸上的笑意,问:“你是不是失忆了?”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大多数时候,能搭上点正面关系的人要比完全陌生的人可信些。
更何况她了解柳南絮,知道除非在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会撒谎外,这个人根本懒得费工夫扯谎。
既然柳南絮想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根本不可能会撒谎撇清和同样能看到死亡校车的自己之间的关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柳南絮失忆了。
6. 第六章
而她之所以要放消息钓柳南絮的胃口,是知道柳南絮这个人极其外热内冷,只有在自己对他有用的情况下,才能促成想要同他合作的主要目的。
好歹小时候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被忘了,但对他的了解还是实实在在有的。
柳南絮是觉得自己本身的记忆有缺失的部分,但更确定自己并没有受过重伤,不可能会失忆。
当主观意识和客观意识发生冲突时,柳南絮的回答往往会选择客观意识,即便心里的天秤更倾向于主观意识。
“没有。”
琢磨出来的唯一可能被当即否认,莫宁沉默了。
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有问题。
要不就是柳南絮在撒谎,要不就是她自己记忆紊乱了。
但是柳南絮没撒谎的必要,自己也确定记忆没有出现问题。
莫宁想骂街,思绪完全被堵死了。
这下问题变得更大了。
见莫宁的情绪因为自己的回答变得很低落,柳南絮礼貌性地等了她一会儿才开口说:“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等莫宁想好怎么说,门卫室里面的大爷扬声插话进来。
“喂!”
等柳南絮看过去后,大爷才满意地继续往下说:“对,就是你们,我都瞅你们好长时间了,这么冷的天儿,你们在幼儿园校门口站着干什么呢?看你们还这么年轻,应该是还没有孩子的吧?”
听到大爷最后说的话,莫宁整个人都震惊了,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睁大眼睛赶紧解释道:“我,我们,这,什么孩子,怎么可能?”
“就是说嘛!不过我看姑娘你的反应,这小伙子应该是还没有追上你。”
大爷把视线从莫宁身上移到柳南絮身上,笑呵呵地帮他分析原因,说:“小伙子,就你这大冷天的把人姑娘带路边吹冷风,怎么可能会追到?”
“不是,我这么年轻,眼瞎了也看不上他。”莫宁简直要无语死了。
大爷秉持着“不听不听,这个红线我今天必须牵”的原则继续给柳南絮出主意,说:“听大爷我的话,去找一个小年轻喜欢去的什么什么……哦!对,奶茶店,有什么想说的话去那里坐着说,暖和还不累。”
莫宁快步走到门卫室,再次表明:“我们真的没有关系,真的,您信我,别瞎说了。”
大爷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说:“大爷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小姑娘就别害羞了嘛!”
柳南絮适时开口,抬手指着桌子上分明还在冒热气的茶说:“大爷,茶再不喝就凉了。”
“哎!对,我的茶。”大爷赶紧低头去找茶杯,“这杯茶用的可是好茶叶,放凉太浪费了。”
大爷说完捧着保温杯低头闻了一下茶香,满足地喝了一口,然后嘴就被烫出了一个泡。
但大爷不在乎受到的小小伤害,他看着早已经瞅准时机离开的柳南絮和莫宁的背影,吹着茶自言自语。
“这小子的情商忒低,还是大爷我的情商高,要不说我家老婆子还真是蛮有福气的嘛!还有我孙子,过年带对象回家,也是因为听了我的主意,去了那什么游乐园玩,两人的感情才会到现在都好着呢!”
二人自然没有去奶茶店,只是从幼儿园校门前的路边挪到了前面的路边。
柳南絮依旧站着,莫宁实在太累索性蹲下。
他们各自都遇到了屏障,一堆没有出口的疑惑死死卡在屏障后面,最终一个遥望马路发呆,一个低着头发呆。
太阳这会儿出来了,原本的浓雾现在浅淡得可以忽略不计,早间新闻的预报可靠性再度增加。
许静第三通电话打过来后,柳南絮提出道别。
莫宁突然想到,既然想知道到底是柳南絮失忆他自己却并不知情,还是自己记忆出现紊乱,去找许阿姨聊聊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起身,说:“我也去。”
柳南絮看着莫宁没说话,他在思考要不要答应。
如果不确定莫宁的话是否可信,答应带她去是很好的证明办法。
莫宁被柳南絮盯得心里面发毛,解释说:“我是想去找许阿姨聊天的,我们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她肯定会想我,我登门拜访的话,她一定会特别高兴,说不定会连吃两碗饭。”
柳南絮没理她,列出两种可能性。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问题就变成了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解释带陌生姑娘回家。
对比之下,柳南絮觉得还是弄清楚自己到底失没失忆比较重要。
“行。”
柳南絮带着莫宁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后,他想到了什么,说:“我妈最近在减肥,不掉秤不会甘心,所以你不用让她高兴到多吃两碗饭,一碗就行。”
莫宁又笑了,说:“哎哟哟!瞅瞅我这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长大后还是那么得孝顺啊!”
柳南絮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就没理她,专心看路。
莫宁说话之前就猜到柳南絮会是这个反应了,两人小时候相处就是这样,一个负责说,一个负责在,听不听都是另一说,所以她早就习惯了。
二人奔着家属楼的方向前进,当走过位于马路另一边的南巷街时,那辆匀速前进离开的死亡校车再次从里面钻出来,悄无声息地驶向了太阳花幼儿园。
校车这次在校门前停下后,里面仍旧是血淋淋的画面,只不过随后整辆校车就消失了。
不是缓慢式消失的,而是速度相当快的那种,眨眼之间。
在此同时,在空中浮沉的浓雾彻彻底底消散干净了。
眼前的景色清明起来,远远就能看到家属楼的身影。
土黄色的外墙因长年累月为人们遮风挡雨变得灰扑扑,如果它有生命,一定是位弯着腰、驼着背的年迈老人。
家属楼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
莫宁往扶手上一摸,弄了一手的灰。她把手拍干净,说:“这里变化还挺大,要不是你带我来,我都找不到路。”
柳南絮并不认为在科技发展飞速的现在,找路是什么麻烦事儿。
“要是真想来,随便拦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就能来,再不济手机上随便一个地图,一查都能找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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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说了两个“随便”,柳南絮这是有意在呛莫宁。
“你的意思是在说我不是真心想来的?”
莫宁用反问掩下心虚,强行为自己辩解。
“主要是我来这边实习带的钱先拿去租房子了,两手空空冒然登门拜访觉得像是蹭吃蹭喝的,我本来打算回头工资发下来提着果篮子看许阿姨的,你误会我了。”
柳南絮停在家门口掏钥匙开门,推门之前故意扫了莫宁一眼。
误会?
柳南絮觉得可笑,算是通过这两个字见识到了莫宁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他敢肯定,要不是见自己也能看到那辆死亡校车,莫宁怕是根本不会和自己搭话。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除他们外就没人了。
莫宁急于见到许静要一个答案,以至于进门后抢先在空荡荡的房间找了一圈,确定人不在家后情绪都变得失落起来。
柳南絮也想要个答案,但心里面的疑惑实在太多,以至于心情和平常一样,毫无变化。
既然请人到家里做客,待客之道总归是要有的。
柳南絮倒了杯温水放在莫宁面前,说:“我妈应该是去学校了,你先坐。”
说了大半天的话,莫宁早就口渴了,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完。
柳南絮把玻璃水壶的把手转向莫宁,示意她自己倒着喝。
莫宁没有倒水,捧着空水杯不好意思地说:“那什么……”
柳南絮还真没想到莫宁还会感到不好意思,直言道:“不客气。”
“我想吃饭。”
两人同时出声。
莫宁愣了一下,随后大笑一通,说:“柳南絮,你这是在学人培养幽默细胞吗?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要和你客气啊!”
柳南絮的脸色顿时冷下去,没好气地说:“自己盛去。”
莫宁是真的不客气,在柳南絮说话之前就已经站起身往厨房走,再出来时甚至还帮柳南絮盛了一碗。
柳南絮端着手里面的饭,一时间大无语,怀疑来做客的是他。
面条早就已经坨了,不过两人实在太饿,所以吃得还是很香。
吃饱喝足后柳南絮去整理厨房,出来后见莫宁在看电视,想:这人到底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白花花的墙面上挂着一块表,时间在上面转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见柳南絮忙完出来,莫宁赶紧问:“这才两点十五,许阿姨怎么去那么早?她现在是有班要带吗?”
柳南絮抽出一张卫生纸擦拭手上的水渍,回:“不带班,可能是临时有事。”
“行吧!”莫宁拍拍沙发,招呼道,“这电视剧还挺有意思的,你要是没事过来坐会儿。”
柳南絮懒得和她讨论什么才是一个合格的客人,只觉得这人很可笑,明明心思一点都不在电视剧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看得入神的样子。
“我有事要忙,你自己看吧。”
柳南絮没顺着莫宁的意思来,说完后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径直进了书房。
至于余光中莫宁急急望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视若无睹。
7. 第七章
柳南絮就是故意的,从莫宁得知自己不认识她之后,就开始时不时暗示她知道很多信息,还一次又一次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明显是有意合作。
而自己见到死亡校车的反应过于强烈,莫宁肯定猜到他想要弄清楚一切,所以,肯定会接受“合作”的提议。
莫宁没有猜错,他当然会。
只是,一旦因为想要获取信息而接受合作,两人之间的差距就被拉扯开了,所以在此之前,他要想办法尽可能地平衡两人之间的差距,才不至于在合作过程中处境过于被动。
故意晾着莫宁,就是在向她表明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着急知道死亡校车的来龙去脉,所以哪怕掌握大量信息,也不代表就有资格领导他。
和书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客厅,莫宁在听到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就把遥控器丢在了沙发上,然后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没有一丝觉得电视剧有意思的样子。
她知道要想拉柳南絮合作会很难,想必自己的那些小伎俩早就被他看出来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在心里笑话自己蠢。
但是她暗中留意了这么多年,就找到柳南絮这一个能看到死亡校车的人。但凡有另一个选择,她都不会巴巴跟到家里来证明自己。
在死亡校车开走的时候,莫宁拽住柳南絮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故意阻拦柳南絮自己去获取信息。
柳南絮知道的越多,自己对他来说用处就越小,合作促成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只有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比如现在,柳南絮才极有可能答应合作。
现在没提出来是因为柳南絮的防备心太高,还是有可能会被拒绝,不如等到许阿姨回来证明了身份后再说,反正死亡校车已经消失了。
莫宁转动脑袋望向钟表,时间没看明白,思绪倒是被带到许久之前。
那是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是她人生遭遇巨大变故的转折点。
她今天安慰柳南絮时说“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反应比你还大”,这句话不是假的。
几年前,和今天一样的大雾天,莫宁第一次撞见了死亡校车,之后被吓得休学去看心理医生。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大把大把的药片发疯似的往嘴里面塞。
可就算那样,死亡校车的画面还是一帧一帧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蝴蝶效应就此产生。
画面逼疯了莫宁,莫宁又煎熬着父母。
父母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心累过后情绪开始崩溃,于是一点小事就能引发双方争吵,泄的不是小事的愤,而是对于困境的愤。
莫宁是个大局意识很强的人,她不愿意看到家庭不合,不愿意被困死在那些毫无缘由的画面里,所以她往外挣扎,尝试走出房间,走出家门,重新回归学校,恢复以往正常有序的生活。
拼着劲,她成功了。
可是当她第二次撞见死亡校车时,恐惧更加汹涌地席卷而来。
蝴蝶再次扇动了翅膀。
这次没有人能救她了,她也……
不想自救了。
当时莫宁确确实实是那样想的。
只是她注意到妈妈会无意识地发呆流眼泪,注意到白发在妈妈头顶肆意疯长。
莫宁知道,妈妈是在替她难过,更是在自责没能照顾好她。
可是妈妈又有什么错呢?
那自己呢?又有什么错?
寻找了一圈,只能是死亡校车的错。
如果那些画面是幻觉,凭什么一场幻觉就能轻而易举摧毁她的人生?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只有她能看见?
莫宁不服,那个时候她初三,即将中考。
咬紧牙关再次踏入学校后,只需一眼,就能注意到同学们都在疏远她,老师们都不在乎她。
这也很好理解,八卦在学生之间传播速度极快,她“休学”这件事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临近中考,老师们肯定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好学生的身上,她虽然之前成绩不错,但是初三几乎都耽误了,为了升学率,老师们不可能抽出时间把知识点再单独给她讲一遍。
莫宁对抗着死亡校车带给她的恐惧,顶着升学的压力,仍旧扬起笑面对所有人,哪怕是刺耳的议论声和老师的叹气。
中考过后,莫宁已经不会大哭和大笑了。她忘记了如何调整情绪,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微笑。
妈妈连续几天好说歹说,莫宁久违地踏进了医院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诊断后表示,莫宁的状态非常糟糕,再次提出药物治疗。
之前莫宁一直拒绝,妈妈也不好强迫她。
这一次,妈妈和医生站在一个战线上。
那天的阳光很强烈,把人烘烤得有点烦躁。
莫宁脸上仍旧笑着,连眼睛都在笑,只有说话的音调透露着她此时的痛苦。
她说:“妈妈,就让我这样吧!我真的不是病了。”
熬着熬着,中考成绩出来了,考得一般,但有学上。
盼着盼着,录取通知书回来了。
莫宁报考的第一志愿是临平市第一高级中学,许静教学就是在这里。可惜没考上,滑档到了第二志愿。
同样都是在临平市市区内的,只是离太阳花幼儿园有些远。
莫宁就是专门往这边考的,她在逼迫自己往下查,哪怕背负更为巨大的崩溃和痛苦。
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失去的那一年人生一个完美的交代。
没想到,五年过去,她已经二十岁了,还是没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宁这些年看似慢慢好转过来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这副乐观向上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能让家庭和睦装出来的。
今天是五年来第一次遇到和她一样能看见死亡校车的人,所以莫宁是真的很高兴和庆幸。
只是高兴和庆幸之余,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柳南絮同意和自己合作。
她不想再承受莫名其妙的折磨了,只想尽快解决好一切。
两个人劲儿往一处使,肯定比单枪匹马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莫宁要多种手段轮番上阵的原因,她不敢得罪柳南絮,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能看见死亡校车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一个五年就够让人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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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不处于一间屋子的两个人互相试探,一个不敢轻易提出合作,一个一心把局面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程度。
房间里面除了电视的声音就没了,家长里短的情节惹得莫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咂咂嘴,居然真的慢慢睡着了。
没多久,书房的房门被人打开。
柳南絮出来看见仰头睡着的莫宁,莫名真的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那感觉太过于模糊,他实在无法确定,不由得看着莫宁皱起了眉头。
门锁被人在外面转动的时候,柳南絮迅速把眉头松开,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又钻进书房。
许静打开门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女孩儿只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低头看看手里面的钥匙,又退出去看看门牌号,再进入玄关环视屋内陈设。
都没错,除去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儿。
许静还站在门口,柳南絮从书房出来了。
“妈,你回来了。”
“嗯!”许静压着声音,指着莫宁,问,“这是什么情况?”
柳南絮背着手把书房的门拉上,确认问道:“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我还以为是你突然交了个女朋友带回来给我们看呢!”
确认自己没进错门,许静乐呵呵地进了屋,放下手提包后又觉得柳南絮的话哪里不对,问:“你别告诉我,人家一说和我认识就给领家里来了,那样太没安全意识了。”
被许静这么一说,柳南絮也觉得自己警惕性太低,明明可以让莫宁留张照片回来给许静认的,怎么就轻易把人直接带家里来了?
“我这……”柳南絮无话可说,转身把睡着的人叫醒。
莫宁睁开眼,视线一下子扫描到许静身上,站起身就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许静觉得太奇怪了,只好开玩笑般地说:“儿子,你这是上哪儿找的女朋友啊!性格这么好,这么热情。”
柳南絮想纠正他和莫宁的关系,刚张口,就被莫宁抢先了去。
莫宁的反应比柳南絮要大得多,又是否认“女朋友”这个词,又是介绍自己的身份。
“许阿姨,我不是柳南絮的女朋友,我就是在路上遇见他了,您把我给忘了吗?我,我是莫宁啊!”莫宁把脸往许静面前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尚玉珍的那个女儿。”
许静隐隐觉得熟悉,一时半会儿又确定不下来,作出思考状回想了好长一会儿,想到头都疼了,身子晃了晃险些倒过去。
柳南絮快步上前把挡在前面的莫宁推到一边,及时扶着许静坐到沙发上,然后倒了杯水递给她,说:“妈,喝口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许静摇摇头,没接水杯,说:“我没事,就是觉得这两个名字很熟悉。”
“许阿姨,不着急,你慢慢想。”莫宁也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间感觉自己处境有些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
许静若有所思地说:“确实是要再想想,熟悉又记不太清楚。”
莫宁被柳南絮看了一眼,急中生智道:“这样,我说些事儿,你听听有印象没。”
8. 第八章
见许静点头,莫宁连忙走近几步到沙发旁边坐下。
“我妈生我那天,你专门请假去医院探望,还把一个月工资塞给她,说是给我包的红包。”
“后来我学会说话,第一个喊的我妈,第二个喊的就是许阿姨。”
“你把我当亲女儿疼,我的作业几乎都是在你家写的,你要是有空就辅导我做作业,没空就让柳南絮教我。”
“我家搬家那天,你专程帮忙,为此还被沙发腿压到了手,好一阵才好,我妈天天打电话问你有没有事了。”
“还有,还有……”
莫宁提到这茬,许静印象更深了,头渐渐不疼了。
“哦!对了对了,那什么,儿子,”许静指着自己的房间,看向柳南絮,“我床头柜里面有一个盒子,你帮我拿过来。”
柳南絮应了一声去拿。
一个不算大的铁盒子,光是外面的锈迹就很明显,里面叮铃咣铛的,听着像是放了许多小玩意儿。
许静接过打开后,低头一边翻翻找找,一边自言自语,说:“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打开过呢?还真是奇了怪了。”
小玩意儿杂七杂八的,瞧着都不值钱。
颜色夸张的头花和简易的橡皮筋,没剩几根毛的毽子,破旧的沙包,纽扣串成的手串,一个握都握不住的铅笔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了一道的本子纸和一个信封。
本子纸已经泛黄了,展开后可以看出还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
最上面写着“道歉信”三个字,下面的内容都是在认错。
通篇都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显得有些稚嫩,有些字还用了拼音代替,但态度诚恳。
许静看哭了,两滴泪“吧嗒吧嗒”掉到纸页上,最后把信封拿在了手上。
她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先酝酿了好长一会儿才把里面的东西慢慢掏出来。
都是照片,除了几张五寸照片外,还有几张一寸的彩色照片。
“许阿姨,这是我妈尚玉珍,你记起来了吗?”
许静拿着照片不停翻看,一寸的彩色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姑娘,每一张之间的变化不算明显,但一张一张划过,满满都是岁月更替的味道。
从五寸照片开始,姑娘怀里开始多出一个孩子来。姑娘瞬间晋升成一个母亲,孩子也随着照片的变换渐渐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柳南絮认出来了,照片上的小姑娘,和莫宁非常相像。
许静看完照片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儿地落泪。柳南絮再次把水杯递给她,这次倒是接下了。
“我这为什么会哭呢?简直莫名其妙。”许静说着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奇怪道,“我和玉珍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怎么就给忘了呢?我们之间又没有闹不愉快,实在是奇怪,这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莫宁总算可以松一口气,高兴地说:“许阿姨,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许静把水杯递给柳南絮,随后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好看了看莫宁,越看越开心,越看越满意,最后下了定论。
“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还别说,我家这小子真配不上呢!”
莫宁故意拍拍心口做戏给柳南絮看,对许静道:“许阿姨,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把我给忘了,都快不好意思进这扇门了。”
许静跺了一下脚,又开始一连串地解释。
“哎呀!姑娘呀!别说是你不好意思了,我这突然想起来更是觉得羞愧。”
“当年因为你爸工作上的原因,你家搬去了隔壁市,但是就凭你妈妈和我这关系,别说忘,就连凡是逢年过节少登一次门都不应该。”
“就是我这……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给忘了呢?”
“没事没事,想起来就好。”莫宁说完,得意洋洋地看了柳南絮一眼。
许静拉着莫宁的手重新坐到沙发上,关切地问:“你现在是在读大学还是已经毕业了?”
柳南絮知道接下来妈妈肯定会拉着莫宁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便识趣儿地钻进书房根据仅有的蛛丝马迹琢磨死亡校车的事。
莫宁手被许静拉着,只好乖乖回话:“也不算毕业,只是大三下学期学校让实习,所以我就想着来这边找工作,毕竟还是觉得这边舒服。”
“哎呀!真好,你妈也真是的,大姑娘来了都不和我说一声。”许静说完尚玉珍又埋怨莫宁,“你也是,回来了也不说先来看看我,得亏南絮遇见你了,要不说你俩还真是有缘分,小时候你就天天跟在南絮后面,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
莫宁尴尬地笑着说:“没有吧!”
……
柳南絮戴上耳机,把今天发生的事从起床开始全都记录了一遍,然后在流水账上用红笔圈画出关键点。
大雾天气、南巷街、太阳花幼儿园、莫宁、幼儿园专用校车豫MMP443。
“早上还在家属楼到南巷街之间的路段见过死亡校车,十一点十七分又车头朝南拐出了南巷街,说明这辆车经过了南巷街,拐出的方向是西,要么是去太阳花幼儿园,要么就是去西边别的地方,但是在十一点二十九分,就算加上自己往前走,直到看见太阳花幼儿园门前的死亡校车的时间,顶多往后推十分钟,也就是十一点三十九分的时候,死亡校车停在了太阳花幼儿园的校门前,二十二分钟,二十二分钟,汽车……”
推断出大概时间后,柳南絮卡住了。
汽车二十二分钟已经能开出去很远了,如果死亡校车是开去了别的地方,在他到达太阳花幼儿园校门前的几分钟才回来停好的呢?
所以单凭时间推断,没办法保证死亡校车出了南巷街是直奔幼儿园的机率大,还是路过幼儿园去了别的地方的机率大。
那么车头的朝向呢?
柳南絮想了想,险些摔笔,车头是朝马路的,也就是南方,根本不是东西朝向。
如果是东西还好说,西面则是直奔幼儿园的机率大。
哪怕是去了别的地方从自己身后绕回来车头朝向西面的,但当时车流量不多,雾气也消散不少,而且黄色太过扎眼,柳南絮相信自己不可能注意不到。
东面则是去了别的地方拐回来的机率大。
问题是,怎么就冒出来一个朝南的方向?
柳南絮在软皮本子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看着四个方位自言自语:“南边,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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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这个方向。”
太阳花幼儿园是私立学校,占地面积足够大,校内设有专门的停车场,校车平时都在停车场停靠。
那么,校车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处在校门外,而且车头是朝南方向的呢?
柳南絮在简易地形图上用铅笔画了一个箭头,开口道:“按理来说,校车只有在出发的时候车头才会是朝南的方向,这是要往马路上走。”
可是那个时候校车内血淋淋的,不可能会是往路上开的样子。
倒是后来车内变得只剩下司机和女老师了,才比较像往路上开的样子。
柳南絮翻过一页,写下:当务之急,第一,弄清楚死亡校车的途经路线。第二,车内画面那么凄惨,为什么血迹并不算多?第三,车内的画面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转变?第四,男司机和女老师的关键伤在哪里?第五,为什么只有莫宁和自己能看到?
这五点是柳南絮暂时能想到的疑点,记完之后合上软皮本子,靠着椅背按压太阳穴,这大半天过得实在有些刺激了,头疼得很。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不断变换着,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
客厅那边两人谈论的话题转变时快时慢,从往事回忆拉扯到当下生活,从家长里短谈论到未来发展。
总之,说话声一直没有消停过。
莫宁平时是个小话痨,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甘心把嘴巴闲着,现在遇到许静后,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辈永远是长辈。
两人说话的这阵子大部分都是许静在说,莫宁几次把水杯递给许静,想让她喝口水缓缓都没能成功。
柳南絮再次来到客厅时,一眼就对上莫宁求救的眼神。
不知怎的,柳南絮连想都没想就喊:“妈。”
许静望向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收起,问:“干什么?”
听着许静嫌弃的音调,柳南絮只当自己日行一善了,说:“我就……饿了?”
“饿就是饿,什么叫饿了?你自己饿不饿都说不清楚?”
许静念叨完柳南絮,从沙发上站起来,再次挂起笑转身对莫宁说:“闺女,今儿在阿姨家吃饭吧!我给你擀手工面吃,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莫宁忙站起身说:“许阿姨,不用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这闺女怎么一长大反倒见外了,就是因为时候不早了才更要吃了饭再回去,不然回头玉珍知道了怕是要误会我不给你饭吃,坐下看电视,别走啊!听话。”许静唠叨着就往厨房走。
厨房的玻璃门刚被拉上,莫宁就凑近柳南絮低声问:“午饭吃那么晚,你怎么会饿了?”
柳南絮绕过她去倒水喝,回:“还不是你让我帮你。”
话是没错,莫宁再次把人拦下,咬牙切齿但是面带笑意地说:“那你就不能编个别的理由吗?”
柳南絮头本来就还疼着,眼下差点绷不住情绪,低头看着莫宁问:“合着是我的不对了?我就是饿了怎么了?你要是想走没人会硬拦着。”
莫宁也意识到是自己在使小性子,声音软下去,解释道:“不是,我是怕等下吃得太少会伤了许阿姨的心,可我又实在吃不下太多了。”
9. 第九章
“你们说什么?”许静听到细微的动静后把玻璃门拉开,探出脑袋来,“隔得有些远,我没听清。”
莫宁瞬间变成乖巧懂事的模样,说:“没什么,我是说我早想吃许阿姨做的饭了。”
许静更加开心了,连玻璃门都没来得及合上就要往面盆里再添一碗白面。
“妈,”柳南絮出声拦下,在许静期待的眼神中叹了一口气,“午饭我才吃没多久,吃不了太多,少做点,不然浪费。”
许静的心情堪比从云端跌落,把手里面的一碗白面狠狠丢回白面桶里,扬声道:“吃不了太多还说饿了,亏得我怕饿着你。”
柳南絮有苦说不出,端着一杯水又要钻回书房,结果被许静喊下。
“对了,我让你买的东西呢?我现在要用醋。”
“我现在去买。”柳南絮立刻把水杯搁下,快步夺门而出保命。
莫宁抬脚跟上,小声说:“我也去。”
身后许静的唠叨声直直追来,好在被及时挡在门后。
这个时间点正是做饭的时间,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从家属楼各处传来,饭香更是找着鼻孔钻。
到了家属楼区域内的空地上,莫宁站定,明显是有话想说。
柳南絮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憋出来,自然而然道:“不客气。”
莫宁下意识回:“我,我可没这个意思……”
“瞧不出来啊!中午在幼儿园校门前那么冷静,说的每句话都满是心眼子,现在这会儿居然连道谢都扭扭捏捏的,我都说了‘不客气’,你还非要和我犟。”
柳南絮觉得莫宁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冲她点点头。
“成,就又算我自作多情了呗!”
莫宁站在原地,心想:猜也知道自己耍的那些小伎俩早被他瞧出来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柳南絮扭头冲着莫宁问:“还走不走了?不走就上楼去,站院里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是在欺负你。”
这么一长串的话都说完了,柳南絮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反常,话怎么这么多?
莫宁快速整理好心情,想:算了,瞧出来就瞧出来吧!反正目的能达成就行。
随后小跑几步跟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打趣柳南絮,道:“这么担心自己的名声啊!柳老师。”
柳南絮听见莫宁最后说的那三个字的表情,比见到死亡校车时的表情好不到哪儿去,他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大脑,皱着眉问:“你喊我什么?”
“柳老师啊!许阿姨和我说你现在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是不能这么喊吗?”
家属楼的空地灯光昏黄,勉强够照明。
柳南絮的表情被灯光一照更加吓人了,莫宁以为自己是触碰到了什么行业禁忌,连忙主动道歉。
“对不起,我就是想开个玩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还有这规定。”
柳南絮晃晃脑袋,低头用掌心揉太阳穴,尽量克制着说:“不是,没有这条规定,是我自己过激了,抱歉。”
等柳南絮撑着脑袋按压了一会儿,慢慢缓过来后开车带上莫宁奔着商场前进。
马路两旁各类商店的灯光明亮干净,时不时从旁边车道超过去的车辆更是款式多样,街边工作一天,满脸疲惫的行人往家的方向赶着……
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存在着,都不是假象。
可死亡校车对他来说也是真真实实的,同样不是假象。
既然不是假象,既然存在,就肯定会有原因。
只是原因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而已。
红绿灯的颜色变成红灯,柳南絮把车停下等待。
长达快一分钟的红灯秒数在眼前蹦跳着,莫宁终于开口关心道:“你刚才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这是关心,同样是询问,更是试探和摸底。
生锈铁盒子里面的那些小物件和照片让许静想起了她,这足以说明不是自己的问题,可柳南絮到现在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有在自己说出“柳老师”这三个字后,他有了强烈的反应。
但是,为什么呢?
那三个字对他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应该不能吧?莫宁否认掉这个猜测,毕竟柳南絮不可能工作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称呼过他。
要么是赶巧了,刚好在自己说出那三个字后柳南絮的头就疼了。
应该也不是,根据柳南絮的追问,说明关键点就是在这三个字上。
莫宁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了——问题不在这三个字上,而是出在这样称呼柳南絮的人身上。
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从来都没有向柳南絮提议他去当老师,心理咨询师更没有过。
听到莫宁的关心,柳南絮只能把正在琢磨着的问题搁置到一边。
柳南絮明白现在的处境,他和莫宁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单凭这点,就没办法划清界限,可自己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必须留出精力同她周旋。
这也就意味着,眼下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从中午到现在的相处,柳南絮并不觉得莫宁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热情。
自己刚才多追问了一句,莫宁肯定察觉到了关键点,不然也不会问。
说实话,莫宁喊的那一声“柳老师”,柳南絮只是觉得有点熟悉,那种感觉就像是同一种声音在很遥远很遥远之前就这样称呼过他一样。
虽然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是从不缺少相似的人。柳南絮还是认为自己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莫宁,哪怕是街边的擦肩而过。
如果在莫宁的记忆里存在这样称呼自己的时刻,她大概率不会那么慌张,而是极有可能会像在幼儿园校门前那样搬出往事来解释。
应该不是她。
柳南絮下定结论后终于回话:“没怎么,什么都没想到。”
莫宁忍不住失落了一下,只是多年都在伪装阳光向上,她能很好地调整好状态。
红灯跳转成绿灯,柳南絮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因此没看见莫宁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
路过太阳花幼儿园时,柳南絮偏头往那边留意了一眼。
莫宁没有往那边看,她知道死亡校车不在,所以没必要。
抵达商场后,柳南絮解开安全带刚拉开车门准备下车,被莫宁喊住。
“柳南絮,我还是没你耐得住性子,反正今天中午是我找你搭的话,输了就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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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合……”
车门还开着,柳南絮坐回去及时把话抢了,问:“合作吗?”
莫宁愣了一下,不知道柳南絮突然来这么一下干什么,是在向自己妥协吗?
在莫宁的印象里,柳南絮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巧言善辩,还总是瞧不起人,尤其是她。
“想这么长时间?不合作就算了。”柳南絮说完又要下车,被莫宁一把拉住。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莫宁连连说道:“合作合作合作。”
说完后她到底还是把心里面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先提?明明我正要说。”
莫宁不信柳南絮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思,按照柳南絮以往的性子,就算问也是会等她把话说完才会问,不可能像刚才那样把话抢走。
难不成是因为性格什么的发生了变化?还是说有别的什么阴谋?
虽然柳南絮知道自己确实很反常,但是天地良心,他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这小姑娘挺别扭的,想合作直说不就行了,还非要扯那么多,委屈巴巴的,弄得自己好像欺负她了一样。
“我先提还有错了?你这人毛病还挺多。”
自知理亏,莫宁瞬间闭嘴,拉开车门先往商场走去。
之后没什么风波可起,莫宁也没有再主动扯出话题闲聊,柳南絮更是一个字不说。
再回到家时柳洪兵也下班回来了,电视开着不看画面只听声音,手里倒是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正起劲儿。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就说:“儿子回来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柳叔叔好!”
柳洪兵听着声音和称呼都不对看了柳南絮一眼,嫌弃地说:“什么柳叔叔,我是你爹,还有,你这声音怎么变成小姑娘的声音了?”
柳南絮走出玄关,指着原本在身后说话的莫宁,道:“刚才是她在说话。”
“哎哟!”柳洪兵要比许静见到莫宁的反应有意思得多。
他把报纸往茶几上一丢,站起身直冲厨房喊,“老婆,咱儿子这么有出息的吗?竟然不吭不哈给咱带回来一儿媳妇,刚我看报纸还说今天什么有意思的事儿都没有,这会儿来这么大一个。”
柳南絮彻底服了,说:“爸,不是,她和我没关系。”
“什么不是?什么没关系?没关系你把人领家里来干什么?你这小子别什么话都当着人姑娘面说,小姑娘面薄,你再说话难听把人伤着了,情商忒低。”
柳洪兵现在就认准了莫宁是柳南絮带回来的女朋友,什么反驳的话都听不进去。
莫宁知道柳洪兵喜欢开玩笑,有时候自己开的玩笑自己还会当真,赶紧解释道:“柳叔叔,我和柳南絮只是朋友,不是什么儿媳妇。”
柳洪兵指了指柳南絮,所有责备的话全在手指头上,指完后笑嘻嘻地对莫宁说:“没事的,脸皮薄挺好的,我儿子脸皮厚,就是情商太低了,也不知道这点遗传了谁,我和你说,这小子从小到大都从没往家里领过姑娘,你可是头一个。”
莫宁心想:这话听着怪熟悉的。
随后便想到,这不是霸总小说中经典片段吗?说不定下面就要说柳南絮不苟言笑之类的。
10. 第十章
正想着,果然,柳洪兵下一句话就是:“难怪这段时间我儿子性格开朗了不少,感情这都是姑娘你的功劳啊!”
莫宁往柳南絮脸上瞅了一眼,柳南絮无奈地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和我爸解释解释。”
“听听,听听,”柳洪兵更加来劲儿了,“我家这小子还真没和谁这样说过话,姑娘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区别对待呀!”
柳南絮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往厨房走。
许静正在专心致志地往锅里面放调料,油烟机的声音震天响,厨房的玻璃门被柳南絮拉开的一瞬间,轰得人头晕的声音漏到了外面。
柳洪兵还在絮絮叨叨,尽可能地安抚莫宁。
“姑娘你听我的,他既然愿意把你领回家来,就说明他心里面是有你的,现在就算真的是朋友也没关系,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前面就会多一个字,到时候你也别再叫我‘柳叔叔’了,这称呼听着太生分。”
许静刚才没听到外面的动静,现在才擦擦手打招呼:“你们两个回来了。”
柳洪兵被许静的一句话说得顿住了,之后再开口总算放过莫宁,奔着许静那里去。
“你早就知道了?”
虽然之前的话许静都没有听见,但是一眼就知道柳洪兵在想什么,毫不留情把他的美好幻想打破。
“别瞎想了,这姑娘是我好朋友的女儿,咱儿子母胎单身到现在,你要是着急,就抓紧时间找人给他安排相亲。”
柳洪兵挠挠头发,没想起来自己老婆说的好朋友是哪个,追问:“你哪个好朋友?”
“尚玉珍啊!我从小玩到大的,可惜后来搬走了,你忘了?这位是她的女儿,叫莫宁,最近来临平市实习,所以就来看看我。”许静说的很自然,全然没有半点下午初见莫宁想不起来是谁的样子。
柳洪兵还是没想起来,便站在厨房里回想,很快被许静嫌弃地推出来。
“别挡道,出去出去。”
柳洪兵挠着头发出来了,再看莫宁不免有些尴尬,虽然没想起来人是谁,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弄错了。”
莫宁扮演成乖乖女孩儿的样子,要有多听话就有多听话,说:“没事的,柳叔叔,我这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还空着手,也挺没有礼貌的。”
“哎呀!这孩子,真好,柳叔叔打听一下,”柳洪兵瞥了一眼柳南絮,“你几岁了?有对象没?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儿子?”
“我还在上学,之后也有往上考的打算,所以……”莫宁没把话说完,只是面露不好意思,摆明了是在回绝柳洪兵。
柳洪兵叹了一口气,直言道:“真是怪可惜的。”
柳南絮进厨房把醋给许静后又要回书房,被柳洪兵喊下,苦口婆心劝道:“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虚岁都二十五岁了,重视工作完全没问题,但是也要有私生活啊!你要是再不自觉点,你爸我可要出手了,到时候每天给你安排一场相亲,不去都不行。”
柳南絮敷衍地点点头,又要往书房进,这次被许静制止。
“饭做好了,先吃饭。”
许静今天用了一下午把话说完,现在这会儿轮到柳洪兵,但他说的不是莫宁家里面的事,还是明里暗里想撮合两人。
莫宁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就算再能演“别人家的小孩儿”,这会儿脸上的笑意多多少少都有些挂不上。
柳南絮见状,插话道:“爸,你别想了,我俩没戏,不可能,都说是我妈朋友的女儿了。”
柳洪兵急了,立即说:“什么没戏,说什么呢?亲上加亲懂不懂?”
柳南絮瞥了莫宁一眼,见她脸都快埋碗里去了,只好想办法把话题换成别的,问:“爸,你整天看报纸,太阳花幼儿园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柳洪兵吸溜了一口面条,反问:“最近报纸上什么大事都没有,多大的事算大事?”
“就严重到影响社会秩序的那种大事有吗?”说完,柳南絮又及时补充道,“也不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从建校开始到现在,有发生过什么吗?”
柳洪兵想都没想就说:“没有,报纸上只登过一篇关于太阳花幼儿园的报道,还是建校开始的时候登的,为了做宣传,一看就是掏钱买的版面。”
莫宁终于不拿碗挡脸了,称赞道:“柳叔叔记得这么清楚啊!”
想想看,现在的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新闻大大小小每天那么多起,大家往往看过没多久就淡忘了。
柳洪兵接收新闻的渠道多样,什么日报、时报、晚报、都市报,市面上的报纸他几乎都订阅过。
不单那些,除了报纸,电视上的新闻、手机上的公众号他也都看。
每天这么大的信息量往大脑中堆积,怎么会那么清楚地记得有关太阳花幼儿园的新闻事件呢?
粗略估计,太阳花幼儿园从建校到现在,应该都有二十五年了。
柳洪兵的记忆力再好,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广告版面怎么可能还没忘?
不光是莫宁注意到了这点,柳南絮也注意到了。
柳洪兵“嘿嘿”一笑,不但接下莫宁的夸赞,还顺着往下自夸道:“但凡是你柳叔叔我看过的报纸,就没有会忘记的。”
许静终于听不下去了,在吃饭的时候难得插话,说:“莫宁,别听他吹牛,他就是喜欢凑热闹,别搭理他,你好好吃饭,锅里面还有,吃完再去盛,难得来一趟,必须吃饱了再走。”
柳洪兵什么时候都好说话,除了一件事,就是受不了有人质疑自己对新闻的掌握能力。不过自从柳南絮毕业后又多了一件事,受不了这小子两耳不闻窗外事,日日埋头满心工作。
听见许静的话后,他当即撂下碗筷反驳:“我怎么就吹牛了,太阳花幼儿园是不是就当年建校初期打过那一次广告?”
柳洪兵急,许静也急,毫不示弱地说:“我哪儿像你天天看报纸,那份报纸还是你拿给我看的,我就知道登过那一次报纸,后来有没有登,我又不知道。”
“成,我不和你争。”柳洪兵说完,重新端起碗筷吃饭,夫妻之间的战争就此熄火。
柳南絮又找出一处疑点。
许静之前说过,她是在大学毕业后就到临平市第一高级中学工作的,实习期刚过就查出怀孕,快生的时候才休产假开始在家,月子都没坐完就又赶回学校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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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那个时候肯定避免不了会很忙,怎么还会抽出时间来看报纸?
柳南絮的印象中,自己的妈妈并没有这个习惯,有时候报纸放在茶几上,她只会顺手叠好放到茶几抽屉里。
就算是柳洪兵拿给她看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也能记得二十五年前看过的报纸上面的新闻呢?
柳南絮这个人说话做事都特别谨慎,凡是问问题,肯定会在心里面好好琢磨一番,确定问题不会显得自己白痴和愚蠢才会出口,以至于往往错过把心里面的疑惑讲出来的好时机。
就好比现在。
莫宁早就已经吃饱了,但是饭桌上四个人,三个人都没有起身,她不好放下碗筷,所以只好假装很认真地吃饭,实则在暗中观察柳南絮。
前面称赞柳洪兵的话并非顺口说的,而是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太阳花幼儿园建校的时间比她年龄都大,换做是她,别说二十多年前登在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了,怕是一个月前看到的广告都记不清楚。
然而接下来许静的话听起来像是也记得的意思,那就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广告呢?
想到这儿,莫宁对那份报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许阿姨,您都看了,那则广告设计得那么好吗?”
“倒也不是。”
许静说到这儿,看向柳南絮笑了笑。
“当时南絮刚出生,我和他爸就想着提前帮他物色好幼儿园,免得到了上学的时候着急,可是那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了,生完孩子身体也不太好,所以虽然听说附近建了一家新的幼儿园,也一直没能找出时间过去看看,直到他爸看报纸上面登了那所学校的广告,就拿给我看了看。”
莫宁用余光看了看柳南絮的反应,见他低着头面无表情,便继续把话接下去。
“那难怪许阿姨和柳叔叔能记得这么清楚,当父母的真是时时刻刻都会把自己孩子的事放在心里,听完许阿姨的话,我都想我爸妈了。”
“闺女这话真是说到阿姨心坎儿里面了,不光你想你妈,我也想和她见见面,聊聊天,真的是,我不找她,她居然也不来找我。”许静说完,端起莫宁好不容易吃得见底的碗就往厨房进。
柳洪兵吃饱了,站起身把碗筷放到水池里后晃悠到玄关处换鞋下楼。
许静端着莫宁的碗出来,把重新添的半碗饭放到她面前,说:“闺女长得这么好,说话还这么好听,谁见了都喜欢。”
莫宁仰着头说:“是是是,谢谢许阿姨。”
许静也吃饱了,但就是不走,抱着一个空碗乐呵呵地看着莫宁吃饭。
柳南絮头都没抬,挑着碗里面的姜,建议道:“妈,你学学我爸,没事也下楼溜溜弯,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妈刚才白煽情了,我走,我走。”许静无奈地起身,随后又笑呵呵地开门出去找柳洪兵了。
两位长辈一走,柳南絮就端过莫宁的碗,把里面的饭全倒进自己碗里,用一贯冷淡地嗓音说:“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莫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说:“我知道你不是愿意吃亏的人,半碗饭,你想换什么?”
11. 第十一章
柳南絮正在挑姜的手顿住了,抬头去看莫宁,发现她的表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让柳南絮感觉自己也吃不下面前的半碗饭了。
“和你相处的这半天,你给我的感觉是相当了解我,这确实可以用来印证你和我妈说的我们两个小时候一起长大。”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只有我妈想起来你们一家子,我和我爸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现在既然你先问我想换什么,不如你和我说说,在你的认知里,我除了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还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对于莫宁来说并不算难,但是她并没有立即回答。
柳南絮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也就说明,他不高兴了,甚至说“生气了”也不为过。
迟迟等不来回答,柳南絮再次开口:“怎么了?难道‘我感觉到你是了解我的’这一点,也是你演出来给我看的?在你的记忆中,我们只是玩了一段时间,然后分道扬镳,对我并不了解,是不是?”
莫宁慌了,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演。”
“你明明不想笑,还非要故作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这不是在演吗?在我爸妈面前的乖乖女形象不是演的吗?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又看似不小心,实际上是在故意放出少量信息试探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心思和手段,莫宁……”
柳南絮停了两秒看对方的反应,见效果不错继续往下说:“你这样让我忍不住怀疑你同我合作,到底是想要尽快调查清楚死亡校车,还是在我调查死亡校车的时候方便使绊子阻挠我。”
柳南絮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字与字、句与句之间声调的起伏也没改变,表情还是那样的平淡,眉头舒展,把话说完后就闭上了嘴,只把视线放在莫宁身上盯着。
莫宁挑出自认为最紧要的问题回答:“我真的是为了想要调查清楚死亡校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找你合作的。”
柳南絮没动,连眨眼的频率都没变,显然并不满意。
莫宁意识到柳南絮是想要自己把他问过的问题全都回答了,心里忍不住开骂:打小就是个狐狸,现在长大了简直就是狐狸成精,发个脾气就想套我那么多话,挺贪啊!
莫宁知道柳南絮不是吃亏的人,巧了,她也从不遵从“吃亏是福”那一套。
小时候柳南絮被人约架那件事,莫宁没有说谎,只是没说她后来怎么报复的。
柳南絮怕血,同样也恶心黏糊糊的东西,但是连续一个星期书包里面都会莫名出现被压扁的虫子。
有时候是毛毛虫,有时候是蚯蚓,有时候是蛐蛐……
这些东西有时候会在铅笔盒里,有时候会在书包夹层里,有时候会在某本课本的某一页里。
耍这些小手段的,都是莫宁。
正因为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性子,过招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我试探你也是有原因的,被一辆不知道是什么鬼的校车吓了五年多的时间,没疯已经不错了。”
“我要是不谨慎行事,碰上个能看见的人就轻易相信,回头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都不知道,所以那些小把戏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了,再说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合着一直拿我当乐看啊!”
莫宁还是一副话痨的模样,前面解释自己可怜,情非得已也就罢了,最后还硬是找了一处柳南絮的不对。
柳南絮没动,还是那个样子。
莫宁低下头,小声说:“我妈和许阿姨都那么多年没联系了,我现在突然上门,不乖一点难不成还要叉着腰进门?还是说你逢年过节走亲戚是摆着一张臭脸登门拜访的?那不得开朗一些才讨喜。”
听到最后,柳南絮给了一个反应,张开嘴吐出一个字。
“呵。”
莫宁抬起头,见柳南絮快要拽上天的架势,真心觉得他极大可能就是摆着一张臭脸串亲戚的,说不定连去都不会去。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想:难道我这是戳到他的痛处,所以才会“呵”我?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柳南絮开口示意莫宁继续往下说。
“继续。”
莫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就记住了这两个问题,前面还有一个是什么,我忘了。”
柳南絮脸色沉了一下,要是莫宁不是故意的他从此以后倒着走路。
“还剩不止一个,但你要是非要我把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可能就不止原本那几个了。”
莫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道:“等等,我想想。”
柳南絮也不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消息。
莫宁装模作样地想了片刻,不甘心地泄掉全身的力气,靠着椅子后背,苦笑了一下。
“我要是萎靡不振,我爸妈也不可能过得舒心,是我自己能看见别人不能看见的画面,他们看不到,没办法明白我每时每刻到底有多么痛苦。”
“他们认为我只是病了,盼着我赶快好起来,为了治好我四处奔波求医,心理医生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个了。”
柳南絮的手机还在不停往外面弹出消息,是李乐发来的小猫的图片,有吃饭的,有撒娇的,也有撒泼打滚的。
图片发完后,李乐发来两句消息。
【柳老师,我把它照顾得很好,放心。】
【等你明天再见到小猫,我保证它不会和你亲了。】
柳南絮手指在键盘上拼出一个字发过去,还是一贯的风格。
【嗯。】
耳边是莫宁的话,眼里是满屏的小猫图片,柳南絮一出神,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发送过去的消息到底是回答李乐的,还是莫宁的。
“柳南絮,你说我其实不想笑,是在装积极向上,”莫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就是不想笑,我就是在装,能看到那些,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柳南絮抬起头想要说话,但莫宁紧接着又往下说:“可我要是不装,我爸妈怎么办?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只盼着我能开心点,这有什么错?”
柳南絮把嘴闭上,不说了。
莫宁见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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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打算,再次把说话速度变慢,反问道:“你只是在今天一天看到了,我看到的次数比你多太多了,你有什么资格逼我交代?”
墙壁上的钟表似乎不知疲惫,还在照旧走着。可惜,人是会累的。
柳南絮虽然对莫宁知之甚少,心里面相当清楚,她说这些都是在卖可怜。
“是,我确实没资格。”柳南絮把手机屏幕摁灭,“我为自己的咄咄逼问向你道歉。”
这下轮到莫宁吃惊了,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
柳南絮心思缜密,不允许自己犯丝毫的错误,同样,也从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自己这一出戏虽然真情实感,但是远不及能让他道歉。
难道,是对我失望,不想合作了?
得出结论后莫宁急了,她并不想解除合作关系,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一点慢慢告诉柳南絮,要是把他问的那些都交代了,自己手里就没多少有用的信息了。
那种情况一旦出现,合作关系失衡,莫宁会变得没有安全感。
既然眼下这种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只好用“表忠心”那一套了。
就是不知道柳南絮会不会相信,只能先表了再说。
“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眼前的东西到底是只有我自己能看到,还是我真的疯了自己却没有察觉到?我质问自己,我迫切需要一个答案,根本不可能成为你寻找真相路上的绊脚石,我只会成为你的盟友。”
柳南絮知道莫宁心里面也清楚她自己花招耍的不够漂亮,却还是耍了,这是在拿他当傻子吗?
可能是今天太累,他突然懒得再计较下去了。
“时间不早了,你住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柳南絮说话的时候已经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处在室内的身子表明他不过是在客套。
莫宁有眼色,立马边往外走边说:“不用了,离得不远。”
“那就行,路上小心,再见。”
柳南絮说完就要关门,被莫宁下意识伸手抓住门框。
“要不要留一下联系方式?有什么事的话也好及时联系不是。”
柳南絮想说的是“手机没电了”,结果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等莫宁接下后把门彻底关上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骤然变大,除此之外,世间万物仿佛都没了声音。
柳南絮感觉实在太累了,匆匆洗漱过后,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傍晚,房间内黑漆漆的,许静半夜起来喝水,发现有光从柳南絮的卧室房门溢出,走过去敲门后等了几秒没听到动静,只好调头回去。
睡着了吗?
越想越不对,柳南絮睡眠质量非常不好,不管几点,凡是外面有点动静必定能瞬间惊醒,可刚才她敲门的声音虽然没有刻意用力,但声音也不小,根据往日,他不至于没回应。
没多久,柳洪兵就被许静拍醒,扯过外套披上跟着来到儿子的卧室门前,不情愿地打开房门后,看到里面的情况也有点吃惊。
12. 第十二章
里面的灯亮着没关,柳南絮随意地趴在床上,脚悬在半空没放床上,他也不觉得难受,连被子都没有盖,就那样睡着了。
柳洪兵蹑手蹑脚地进去,扯过被子盖在柳南絮的身上,把站在门外的许静紧张到一直在打“慢点”的手势。
柳洪兵已经很尽量把动作放轻放慢了,只是在厂里面工作久了,手劲儿上难免不好控制,好在柳南絮一直没醒。
等被子盖好后,许静也不指望柳洪兵把儿子的脚放床上了,开始疯狂地催促柳洪兵出来。
关了灯,关上门,许静和柳洪兵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嘀咕。
“儿子今天怎么睡得这么熟?他以前的睡眠质量差得没边,除了在沙发上睡着那次。”
柳洪兵脱掉外套丢回原来的地方,不以为然地说:“那不是挺好的,难得睡得这么好。”
许静往床上一坐,扭着身子问:“你觉得儿子会不关灯,不盖被子,甚至连躺都没躺好就睡觉吗?”
“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不会,但是自从儿子上小学后,咱们都没见过儿子睡觉了,所以咱俩怎么感觉,也都只是感觉,谁知道他以前会不会也是这样睡的,别想了,明天周三,你课不是挺多的吗?还是赶紧睡觉吧!”
柳洪兵说话的时候已经躺到了被窝里面,闭着眼开始睡觉,后面说的话声音听起来都不怎么清晰。
许静瞧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彻底指望不上了,只是强烈的不安感在心里疯狂攀升。
她回想了一遍柳南絮睡觉的样子,总觉得那种熟睡程度,放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远过于熟睡,就像是昏睡过去一样。
昏睡……昏睡的话,别是和三年前在沙发上睡着那次情况一样吧?
“哎!你先别睡。”许静把柳洪兵拍醒,“你给儿子盖被子的时候,他有呼吸没?”
柳洪兵艰难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想了想,把眼睛重新合上,说:“有,大半夜的,你别冒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也是,本来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到儿子房间前扭一圈?”
“我喝水啊!再说了,这叫母子同心懂不懂。”
许静说着也在床上躺好,但一直没有睡着,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一定是出什么了事。
次日,柳南絮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了,从床上下地,加速洗漱,匆匆收拾好,抓起车钥匙往心理咨询工作室赶。
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哪怕就快要迟到,柳南絮也没忘记昨天说“要给李乐带早饭”的事。
踩着点到的时候,李乐正在喝茶,一见到人立刻站起来迎接。
她还没说话,猫包里面的小红枣先一步:“喵,喵~”
李乐不满意地说:“怎么会这样?”
柳南絮把早餐递过去,回:“不好意思,起晚了。”
“柳老师你可算来了,不过难得看到你踩点上班。”
闻着包子的香味儿,李乐接过三下五除二吃掉一个后还是没忍住,打听道:“来这么晚,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
“没。”柳南絮说完往二楼走去。
听到隔壁有开门声,刘景特意出来打招呼。
“来了。”
柳南絮点点头,喊了一声:“刘哥。”
刘景见柳南絮的模样自然,就像昨天的谈话没有发生过,问:“给小李带早餐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柳南絮没想到刘景会过问,说:“带了。”
“哦!是这样的。”
刘景看出柳南絮心中的疑惑,开玩笑般地解。
“小李今早望着工作室的玻璃门一直盼着你来,简直望眼欲穿,我见她喝水充饥,以为还没到月底小姑娘就没钱了,说我出钱让她去买早餐吃,也不算她旷工,结果她愣是不肯去,说你答应了给她带早饭,还说你既然承诺给她带,就肯定会给她带。”
今天光是上午柳南絮就有两位来访者,刘景比他更忙,所以也不是闲得没事才扯出这么多话,他是在给柳南絮一个心理暗示,告诉他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都有人愿意相信他。
柳南絮心思细腻,刘景相信他能明白话里面的意思。
“嗯!好,我知道了。”柳南絮没有让刘景失望,他明白刘景想表达的更深层面的东西是什么,“谢谢刘哥。”
刘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因为就算自己暗示得再弯弯绕绕,对方也能迅速捕捉到自己想说的重点。但他偶尔也希望和自己说话的人不那么聪明,这样就可以减少说话过程中的暗中较量,自己可以减少用脑程度。
不过深知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对此刘景并不强求。
听到柳南絮的话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说:“没事,去忙吧!我就是想着出来和你打声招呼。”
柳南絮这个人,哪怕脑子里面装得烦心事再多,一旦面对工作,都能瞬间把一切无关的事清除出去,只剩当下的工作。
他这间办公室和刘景那间空间大小一样,却不像刘景那样安置了一处茶台。
这边陈设简单到冷清,除去电脑桌、两把椅子、饮水机这些最基本的物件,看点在于这间办公室有面格子墙。
格子墙最上面的一排里面都摆放了一株绿萝,再下面开始,每个格子里面塞满了各类书籍和资料。
因为太高,上面的东西不好取,所以特意安装了滑轨梯子。
别的格子都没有门,只有正中间的那一格,外面特意安装上了玻璃门,而且还可以上锁。
里面的东西倒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仅仅是一个钟表,还是最基础的款式,没有半点花样可言。
柳南絮进到办公室后打开电脑解锁,开始准备接待预约过的第一位来访者。
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工作室一楼的玻璃门被一个男人急匆匆地拉开,他一边往里面进,一边飞快交代好自己姓甚名谁,以及是来找哪位心理咨询师的。
李乐把登记本和笔放到前台的边沿处让对方填写,结果男人愣是直接略过她上到二楼。
很快,柳南絮便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三声“咚”之间几乎没有停顿,力道因此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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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重。
“请进。”
柳南絮话音落下的同一秒,门就被男人从外面推开。
李乐拿着登记本追了上来,看到柳南絮看向自己,就微微晃动了一下登记本。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上的任何交流,但是都知道各自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李乐站在门外等着,柳南絮站起身对男人说道:“你好!请坐。”
男人在柳南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伴随着声音响起。
“柳老师,您好!我叫孙万谦,是上个星期过来预约的。”
“孙先生您好!”
柳南絮起初用的是“你”这个字眼,当孙万谦用到“您”后,他立即改变了用字。
来访者和咨询师之间是咨访关系,这是一种合作关系,并不存在哪方的地位高于哪方,只是来访者一般都怀揣着“咨询师是自己的救世主”这种心情前来,难免会把咨询师的地位摆放在高于自己的位置。
柳南絮之所以这样做,是想通过细节调整好二人之间的关系。
孙万谦并没明白柳南絮的用意,更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想一个劲儿表达自己前来的目的。
“柳老师,我和您说,我这个人有一毛病,也不知道是后天形成的还是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就是做什么事情都着急忙慌的,我自己本来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但是几年前我儿子这不是到外边去上学嘛!离得远,家里面就剩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没孩子从中劝,我们俩整天因为我总是着急这事吵架,最近我老婆被我气得心口闷得慌,都吃药了,我见她身体不好心里面也特别不是滋味儿,就想着来请您帮帮我,治治我这毛病。”
在孙万谦说话的过程中,柳南絮尝试过打断他,打手势、递水杯都不管用,想要开口直接提醒,结果愣是插不进去话。
“孙先生,您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先喝口水。”柳南絮说完,把水杯又往孙万谦手边放了放。
孙万谦端起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放下后才说:“可算舒坦了。”
见对方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柳南絮耐心劝道:“孙先生,是这样的,凡是来了心理咨询工作室的人,不管最后有没有成为这里的来访者,不管是第一次来还是来了很多次,都要先在前台做过登记才能上二楼。”
“啊!原来是这样吗?”孙万谦扭头看向站在门外等着的李乐,扭回头对柳南絮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着急着上来,也不知道那个过程是必须要走的。”
柳南絮把面部放松,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人情味儿,说:“让客人填写登记表并不是我所负责的工作内容,所以您应该道歉的对象并不是我,我也没有资格替我的同事接受您的歉意。”
孙万谦来工作室之前在心里面预设过咨询的场面,想的不过是在见到柳南絮后向他阐述出自己遇到的问题,柳南絮根据问题对症下药也就行了,完全没料到会多出一件插曲来。
“那我……”孙万谦再次扭头看向李乐,“现在填吧?”
疑问句预示着他当下有些不知所措。
13. 第十三章
柳南絮记得孙万谦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当时他一直在克制自己,那是一种到了陌生环境后所强迫自己做出的谨慎。
今天这是孙万谦第二次踏入这里,因为已经来过一次了,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不再那么陌生,于是便收起了谨慎和克制,稍微放纵自己呈现出真实的那一面。
现在柳南絮看着孙万谦迷茫的反应,认为这是好事。
柳南絮给李乐使了一个敲门的眼色,李乐会意后,对着敞开的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然后笑着说:“不好意思柳老师,打扰您了。”
柳南絮也接下话,道:“没事,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李乐才迈开脚步踏入办公室的地面。
“孙先生,你好!这是登记本,请照实填写就好。”李乐说完,把登记本递给孙万谦。
孙万谦接过后又问:“笔呢?”
李乐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正打算看向柳南絮求助,柳南絮已经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递给了孙万谦。
孙万谦拿过笔道了谢才开始填写,字迹工整有力,书写速度流畅,写完后把登记本还给李乐,说:“写好了。”
李乐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空下的地方,说:“谢谢配合。”
孙万谦立马顺着往下说:“不客气。”
李乐看向柳南絮,柳南絮冲她点点头,示意没事了。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柳南絮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五十三分了。
还需要再等等。
孙万谦见柳南絮一直在看电脑,神情专注,便也不好打扰,张了几次嘴到底都没说一个字就闭上了。
等到八点五十七分的时候,柳南絮关掉了电脑。
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孙万谦立马问:“柳老师,请问我们是可以开始咨询了吗?”
柳南絮拿起夹有草稿本的写字板和一本文件夹站起身,道:“是的,孙先生您这边请,我们现在去咨询室。”
刘景和柳南絮都各自有一间办公室,同样,咨询室也各有一间,而且都是自己布置的。
起初柳南絮没想到来这里工作咨询室可以自己布置,而且还给报销。
当时刘景对他讲:来访者的数量越多,倾诉的事件也就越多,这些倾诉或是尚未寻找到答案的难题,或是正在面临着的心理压力,等等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不仅仅要懂得接收这些倾诉,还要帮助来访者寻找到走出困境的方法,这意味着不仅在咨询过程中咨询师需要高度警惕,哪怕在咨询过程外,也要花费心思。
一间由咨询师亲自打造的咨询室,在工作中,起码可以给咨询师带来安全感。
咨询师在来访者面前往往起着示范作用,咨询师放松的话,来访者也不会处于那么紧绷的状态。
所以打造好一间咨询室,是必须要做的事。
当时柳南絮深受触动,逛超市、跑建筑商场丝毫不觉得累,一点一点把原本的毛坯房完善成了一间有模有样的咨询室。
柳南絮的咨询室就在他办公室的隔壁,拉开门,整体色调呈现淡黄色,两张单人布艺沙发摆放在墙角处,中间还放置着一张通体透明的玻璃茶几,窗帘露着一条缝,透过缝隙就能看出这个房间阳光充足。
因为要放置东西,还有一张带抽屉的木桌子,桌面干净整洁,旁边立着饮水机。
由于是个体接待室,地方不过十三平米左右,不大,给人一种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
柳南絮走进去拉开窗帘,整个房间变得明亮起来,不过窗帘里面的一层纱还是拉着的。
孙万谦还站在门外,柳南絮便对他说:“孙先生,请进。”
“哎!好。”孙万谦点点头,进到咨询室内,关上了门来到柳南絮面前。
“请坐吧!”
柳南絮先坐下,等对方也坐下了才接着说。
“在开始确立咨访关系之前,我需要告知你保密协议,凡是涉及你的个人隐私和资料,我都会严格保护,做到不在任何场合公开,但是有几种情况除外。”
“第一,是经过你的同意。”
“第二,是你可能会涉及到自身安全或者他人生命安全的时候,我有权利直接联系你的家人和相关部门。”
“第三,法律规定的例外情况。”
孙万谦一直在张望咨询室,听柳南絮说完,立马道:“这些我在来之前都打听了解过了,没问题。”
柳南絮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两份文件,连带一支笔摆放到孙万谦面前,说:“这是咨询协议和知情同意书,其中包括了咨询关系、咨询态度、咨询设置、咨询限制、咨询协议的生效、调整、终止及争议处理,以及我刚才说的保密原则。”
“好的,没问题。”
孙万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咨询师需要填写的部分柳南絮已经填写过了。
在孙万谦正要下笔签字的时候,柳南絮制止了他,道:“孙先生,等一下,我有责任提醒您,您需要先浏览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再签字,因为里面涉及到的每一条协议都很重要。”
孙万谦翻了几下,一点都不在意地说:“没事,我都提前了解过了,这么多字,再看一遍挺浪费时间的。”
“时间用来做必须要做的事并不算浪费,您慢慢看,我可以等您。”见孙万谦皱了皱眉,柳南絮笑着补充道,“签好后我们再开始进行第一次咨询也不迟。”
补充的话是在说,咨询现在还没有开始,所以并不耽误咨询的时间,我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您的知情权,并不是故意占用咨询时间,你为咨询花费的钱并没有浪费。
孙万谦难得听懂了柳南絮的暗示,开始认真翻开两份文件,逐字逐句地看完后在最后面补全了自己的信息。
放下笔,大概是心境产生了变化,孙万谦主动说:“上次来预约,您说要我带身份证复印件确定个人信息,我带了,是现在直接给您吗?”
“是的,”柳南絮再次保证,“您的身份证复印件我会和咨询协议、知情同意书放在一起保存,并时刻遵守协议,所以您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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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万谦从口袋里掏出复印件交给柳南絮,就此,二人之间的咨访关系建立。
柳南絮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上,建议道:“其实我一直想说,我们之间是平等的,都放松一点,不如从称呼开始?”
孙万谦点点头,表示愿意,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柳南絮保持着语速,说:“把‘您’改成‘你’,怎么样?”
孙万谦本来要比柳南絮年长得多,从进门开始就在称呼上端着,现在柳南絮提起了,他当即同意,并且在下一句话就运用上了。
由于是在确定咨访关系后的第一次正式咨询,柳南絮适当把咨询时间延长了五分钟左右,尽可能地控制在一个小时内。
在结束前十分钟的时候,柳南絮初步了解了孙万谦前来求助的问题,形成了初步诊断。
在出咨询室前,柳南絮再次暗示道:“等你再到前台的时候,我个人觉得,你需要做点什么。”
孙万谦心情不错,说:“我也这样觉得。”
两人又确定好了下次来访的时间,柳南絮站起身,把孙万谦送到一楼后打过招呼便又往楼梯上走。
不过柳南絮并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站在楼梯转角处偷听。
李乐先说的话,声音磕磕碰碰一路传上来。
“孙先生,祝您生活愉快,慢走。”
“谢谢。”孙万谦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用笑容稍微缓解了一下尴尬才继续往下说,“你工作的态度很好,我之前太没有礼貌了,我向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李乐大大方方地说:“谢谢孙先生认可我的工作态度,您理解就好。”
之后传来门开的声音,柳南絮也就回办公室了。
孙万谦自己觉得平日里和妻子的争吵源自于他的急性子,但是柳南絮观察了这么久,认为确实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矛盾点是孙万谦潜意识把人与人之间的地位进行了分类。
这种分类无关个人的真实能力,无关个人的人品三观,仅仅是根据性别分为了两大类,他认为,不论多么优秀的女性,都排在男性后面。
所以,孙万谦如果想要减少和妻子之间的争吵,就必须做到尊重。
柳南絮之所以暗示孙万谦向李乐道歉,就是在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互相尊重的,这点不应该区分对方的性别。
好在,孙万谦迈出第一步很顺利。
下一个来访者预约的时间在十一点,趁着中间的空挡,柳南絮开始写孙万谦的来访记录。
就快写完的时候,私人手机响了一下,柳南絮扫了一眼,是莫宁发过来的定位。
只有一个简单的定位,也没说是做什么。
柳南絮写记录的思绪没有断,就暂时没去理会。
手机刚被放下,莫宁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柳南絮任由来电铃声在房间里四处回荡,直到把记录写完才接通。
电话接通后,莫宁平淡的声音传来,说:“柳南絮,快来。”
14. 第十四章
柳南絮这才点开定位看莫宁当前所处的位置——万寿园公墓。
莫宁会在那里,柳南絮着实有些意外,皱着眉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在这边有新的发现。”
莫宁的话音落下后,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好像是在骂莫宁是个神经病,还说什么要报警之类的话。
柳南絮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八分,就快十点半了,开车赶过去也要十五分钟左右,这样算的话,勉强能赶在十一点前回来。
只是,中间不能出现插曲才行。
“你先不要和人争辩,也别再往下追问,好好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柳南絮说话的时候已经动身了,说完就立马掐断电话。
李乐见柳南絮那么着急的样子,比他下班还要着急,好奇问道:“柳老……”
柳南絮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把话抢过来,说:“有急事。”
也不知怎的,一路上碰到的都是红灯,柳南絮把车速控制在车速限制的最大值上,绿灯一旦亮起就立刻踩上油门。
赶到万寿园的时候,仅仅用了十分钟。
看着诺大的公墓,柳南絮刚要给莫宁打电话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见人没事,柳南絮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他没再往前走一步,站在原地等人过来。
莫宁跑过来的时候起风了,她的头发被吹得更加凌乱。
到了跟前,莫宁随意把头发顺到耳朵后面,欢喜地把自己的新情报告诉给眼前的人。
“柳南絮,你可算来了,我刚才在里面发现了死亡校车上那位女老师的墓碑。”
听到莫宁的话,柳南絮不免震惊了一下,有些意外居然能找到受害者的墓碑。
“你别不信啊!我带你去看看,快跟我来。”莫宁见柳南絮没动,扯着他的衣袖就要顺着台阶往上走。
“没不信你,”柳南絮按亮手机屏幕,给莫宁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我有工作要忙,我带你先回去,吃了午饭我们再来一趟。”
回去的时候柳南絮开车速度慢了点,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但一直到了心理咨询工作室都没问。
从车上下来,刚好看见预约的来访者从出租车上下来,两人便一起进了工作室。
莫宁隔着车窗玻璃看柳南絮对来访者那样谦虚有礼,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不满意地嘟囔道:“什么嘛!这不是能好好和人说话吗?”
莫宁独自进去的时候,李乐异常自来熟地招呼她坐下,惹得莫宁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你们这里的员工工作态度都这么热情的吗?我还没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喵,喵~”
李乐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放在桌子上,心情更好了,说:“你是今天第二个夸我工作态度好的人,第一个是柳老师的来访者。”
莫宁对李乐解释说:“那什么,我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我知道。”对上莫宁想要询问的眼神后,李乐说,“柳老师在你进来之前特意交代过了,说你是来找他的,还让我和你说说话,不要让你觉得无聊。”
莫宁望着楼梯口暗自心想:原来是这样。
“发什么愣呀?柳老师忙完工作就下来了,不如你和我说说,”李乐顶着一张八卦脸往莫宁身边又凑了凑,“你和柳老师是什么关系呀?我真挺好奇的,昨天上午柳老师还和我说他没对象,今天怎么就带了一位家属过来?”
莫宁没回答,反问:“‘家属’也是柳南絮说的?”
李乐讪讪地说:“那倒不是,我就是哄你开心的。”
“嗯?”莫宁这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觉得这样说我会开心?”
李乐一改八卦脸,秒变人生哲理大师。
“本来你没进来之前,我听到柳老师的交代以为是他在追求你,你进来之后,我瞬间就觉得是你在追求他,不过现在倒是觉得你们俩人是双向奔赴,反正不管怎样,最后和和美美就好。”
莫宁毫不留情否认道:“你想多了,我和他不过是长辈玩得好,我俩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李乐才不相信莫宁的一面之词,说:“你进来之后,小红枣对你叫了两声,今天早上柳老师来的时候,小红枣对他也叫了两声,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等莫宁说话,李乐就自问自答地把话接上,说:“这就是缘分。”
莫宁算是服气了,她甚至不知道依照柳南絮的冷淡性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没人搭理自己,李乐也能说得特别起劲儿。
“现在没有关系不要紧,只要有缘分,早晚都会有的,毕竟关系是可以随着相处产生的。”李乐一推眼镜,眼神极为坚定,“毕竟我可是专业磕CP三十年,磕过的CP无数,都……”
从楼梯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打断李乐说:“都塌了。”
李乐被这三个字气得头蒙,跺着脚反驳道:“哎呀!老板,你瞎说,才没有都塌。”
刘景也不生气,据理力争道:“你但凡是能给我列举出来一对没塌的,我就承认是我在瞎说。”
李乐憋着气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对来,然后不甘心地坐到电脑前开始查找自己记在文档里面的CP。
刘景温和地对莫宁说道:“小莫是吧!我叫刘景,是这里的老板。”
莫宁点点头,没说话。
刘景也不在意,继续说:“小李她这人就这样,什么都敢说,还三十年,她自己都没有三十年。”
李乐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又要反驳,可惜说了一个字就卡壳了。
“我……”
刘景和莫宁望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李乐憋得脸都快红了,才说:“好吧!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景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莫宁提议道:“小莫,在下面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到我办公室里坐会儿,喝杯茶?”
李乐上一句刚说完的话,下一句就自己打自己的脸,插话道:“哎!老板,柳老师交代让我哄她开心的,你那么忙,这点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刘景提醒李乐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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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工作,不要多管闲事,之后两人就齐齐看着莫宁,等待当事人发话。
莫宁不明白李乐为什么会这么听柳南絮的话,但是她从刘景温和的眼神中看出他有话想问,直觉告诉她,大概率是关于柳南絮的。
直觉除了告诉自己这点外,还判断出,刘景要比柳南絮更难对付。
僵持不下时,刘景开口了,丝毫不觉得尴尬,说:“那我就先上楼了,你要是愿意和我聊聊,随时可以过去找我,二楼第一间就是我的办公室,上面贴有我的名字。”
莫宁除非是傻了才看不出来,刘景这样做不过是在以退为进,却还是笑着向他道了谢。
前台桌子上摆放着的钟表分针指向数字“6”的时候,莫宁起身踏上了前往二楼的楼梯。
相比起不过才刚见一面的刘景,莫宁还是更信任多年未见的柳南絮,只是,她需要知道刘景到底想要和她聊什么。
莫宁敲门得到应允后进到办公室内,刘景已经把茶沏好了,手里拿着一杯,对面放着一杯。
“请坐。”
刘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像在一楼的时候那么温和,而是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这下莫宁更加确定,刘景要远比柳南絮没有人情味儿,在柳南絮面前耍的那些小花招一招都不能用,她只能谨慎行事,哪怕再微小的动作。
等人坐下,刘景也不急,嘴上招呼莫宁喝茶放松,心里面计算着接下来的规划。现在距离柳南絮结束咨询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必须把每分每秒都用到刀刃上。
莫宁很清楚,刘景看似随意地在茶台上摆弄忙活,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他在等,等自己放松警惕。
如果上一秒自己还很紧张,下一秒就阳光开朗,这个转变会显得过于突然,刘景怕是不会相信。
所以莫宁也在等,等刘景留给自己的适应时间结束。
刘景的办公室绿植很多,种类也很多,宽大的窗户是推合式的,现在处于向外敞开的状态,外面的风灌进来,把窗边的小盆栽吹得枝叶乱晃。
莫宁估摸着时间喝茶,续第二杯的时候不等她说话刘景就顺手帮忙添上,续第三杯的时候,莫宁等了一下,刘景没有动作,低头在擦桌面。
莫宁懂了,这是留给她适应的时间到了。
“老板,我可以再倒杯茶喝吗?我今天在外面跑了挺长时间,被风吹得难受,想多喝点水缓缓。”
刘景对着水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然可以,你和小絮关系匪浅,来了这里,别说喝水,饭我都可以管够。”
莫宁没反驳刘景说的话,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先谢谢老板了,但更希望自己不会真沦落到上门讨饭的地步。”
“我觉得也不会,毕竟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种子播得那么好,开出的花自然不会差。”刘景指着窗台上开得正好的花让莫宁看。
他这样做,一是在加强自己说话的可信度,二是在把莫宁的注意力移走一点。
15. 第十五章
莫宁看着那花满脸好奇,当刘景说话的前一秒,更是放下茶杯直接走上前到近处观赏。
刘景的目光追随莫宁的背影移动,推了一下眼镜问:“不过我很好奇,像你和小絮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是持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在工作呢?”
“老板,你干这行的要说不知道,我可不太信。”莫宁眼眸沉了沉,继而变得更加明亮,转过身面对刘景,把问题重新抛回去,“你是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同时也是一个老板,那么,你觉得呢?”
刘景轻轻地笑了笑,整个人显得很是儒雅,说:“讲句不负责任的话,我觉得,大部分都是怀着无奈,怀着迫不得已投身于工作中。”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不止我一个人工作是为了生存。”莫宁快步上前,重新在刘景面前坐下,打听道,“你是柳南絮的老板,你认为柳南絮对工作的态度好不好?”
“你既然说了我是小絮的老板,我肯定要维护自己的员工,所以回答你之前,我要先问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景先解释,再询问,还句句在理,莫宁没办法不回答。
“哦!是这样的,我和柳南絮自小一起长大,他只有‘话少’这一个缺点,也只有‘好学’这一个优点,我的优点多到数不过来……”
莫宁停下喝了一口茶,才故作无奈地继续说:“可惜有一个算不上缺点的缺点,就是贪玩不好学,所以我爸妈经常拿我和他做比较,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还是不服,要是柳南絮懈怠工作,我也好扳回一局不是。”
刘景又笑了,他这次不是轻轻地笑,而是直接把笑容挂在了脸上,化身成一个温和的长辈。
“小姑娘,这一局你怕是没办法扳回去了,我身为小絮的老板,说一句非常负责任的话,他对待工作认真严谨,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担心,小絮要是另立门户单干怎么办?我上哪儿才能再找到一个这么热爱工作的员工啊!”
“是这样吗?”莫宁对上刘景的目光问完,又把头低下去,音量也弱了些,“那还真是让我失望。”
话题到了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要想再继续聊下去,只能再扯出一个话题来。
刘景的视线快速从手腕间的表盘上划过,所剩时间不多了,他索性直接打探想知道的事情。
“小絮既然这么热爱工作,我猜,他是不是很早就产生了当心理咨询师的想法?你刚才说和他一起长大,应该知道的吧?”
莫宁看着刘景,眼睛里面满是真诚,说:“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自己还从来没注意过这点,还真不知道。”
她眼睛里面的真诚虽然是装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并不单单是在糊弄刘景,而是真的才突然发觉。
柳南絮从小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眼睛何止是放在头顶,那小大人的模样简直要上天,对人对事都是道理大于人情,最后到了闯职场的阶段,怎么偏偏会选择这样一个助人成长的行业呢?
就算干了这一行,他在私底下也一点不像是会乐于助人的人,整个人和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个话题不过转眼间又聊不下去了,刘景开始在脑海中打草稿,反复修改接下来要说的话。
刘景在忙着喝茶,莫宁这次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不过老板,我问一下哈!你这么关爱员工,员工本人知道吗?”
“关爱员工并不一定非要让员工本人知道,小莫,你说,对吧?”刘景含笑看着莫宁,莫宁在他的注视下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刘景摆摆手,让她歇歇。
“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们现在这个年龄段,也还正处于对外界充满好奇的状态,小絮他却像是除了工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难得碰上他的熟人,所以就想着问问,趁着机会关爱一下员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宁再不能肯定刘景找她来是为了聊柳南絮的,怕是真的没智商了。
同时,把刘景在她进门时的状态和现在的状态做对比,不难判断出,刘景也已经看出来她是在装乖。
莫宁索性把话说开了,翘起二郎腿说:“刘老板,你都问完了,我现在也有想问的了。”
“请问。”话音落下,刘景再次把表情调整成略显严肃的样子。
莫宁觉得更加有趣儿了,问:“为什么同样都是心理咨询师,你和柳南絮对待来访者,哦!虽然我不是你的来访者,但是看你刚才的样子,我估摸着你在工作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你们两个的风格很不一样。”
刘景再次扶了一下眼镜,双手扣着搭在膝盖上,很认真地回答。
“关于这点,不同的心理咨询师对待工作的处理方式就不一样。”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一般会显得严肃些,这是想要增强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可信度,小絮他会尽量让自己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样子,那样可以让对方相对快速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所以,小孩子一般都喜欢同他讲心里话。”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感觉在一楼的时候才更像刘老板私底下的样子,感情我进门的时候你是处于工作时候的状态。”直到聊了会儿,看出我警惕心很重,才调整回私底下的样子。
后面的话莫宁自然是没说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始倒茶、喝茶,然后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柳南絮推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莫宁和刘景一人手里端着一杯茶齐齐望向他的画面,顶着一张冷脸问:“莫宁,喝茶都喝到这里来了,怎么,是嫌一楼的椅子坐着不舒服?”
“谁和你说我是喝茶来了?我分明是觉得刘哥比你好相处,和他交朋友来了。”莫宁说完,还扭头问刘景,“是吧,刘哥!”
刘景没说话,也不给任何反应,只是笑。
柳南絮火更大了,嘲讽道:“什么刘哥,那是我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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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有半毛钱关系没?你和人才第一次见面,他还比你大那么多,你……”
“哎哎哎!”刘景伸出手上下来回摆着,打断正说得起劲儿的柳南絮,“别人身攻击,什么叫‘他还比你大那么多’?你还别不服气,在现在的小姑娘眼里,我这个年纪,正是最吃香的时候。”
柳南絮无视刘景,甚至把他反驳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感觉就像是在故意在和他作对一样,对着莫宁说:“他比你大那么多,人都明显懒得搭理你,我看你就是想套近乎,是不是又想从人身上捞好处?”
莫宁一点都不恼,淡定地把话扔回去。
“在你没礼貌闯进来之前,我和刘哥正聊得开心呢!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不想理我了?柳老师说说看,我想捞什么好处?”
在听到莫宁说“柳老师”这三个字后,柳南絮的头再次疼了起来。
疼痛感密密麻麻的,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脑子里面乱扎。
疼痛中,柳南絮推翻了昨天晚上的结论,应该就是一旦听到莫宁这样喊他,自己的头就会疼。
那个感觉有点熟悉,在很遥远之前这样称呼过他的声音,难道……真的是莫宁?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谜团不仅一个都没有解开,反而还在不停地累积。
柳南絮的心情更加糟糕了,然而莫宁这个脱不了干系的人,竟然只是侧身坐在那儿,看着自己淡定地喝茶。
“还喝,这都几点了?吃不吃饭了?”
莫宁仿佛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跟来心理咨询工作室,放下茶杯同刘景道谢,还掏出手机要加联系方式。
刘景看着柳南絮,做出去电脑桌前拿手机的动作,人还没从沙发上离开,就听见柳南絮话锋刺了过来。
“刘哥,你别忙活了,要是平时实在闲得没事干,我看你这办公室地方还挺空的,”柳南絮说着,抬手指向一处放有盆栽的墙角,“在这里置办个跑步机,锻炼锻炼身体,再不济出去多社交社交,别荒废了这个最吃香的年纪。”
刘景“嘿”了一声,而后心想:感情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就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他估摸着,今天要是敢加莫宁的联系方式,明天柳南絮就敢出去另立门户。
身为老板,并不想放走一个看起来有很多秘密,但兢兢业业的好员工,所以坐着没再动。
莫宁识趣儿地收回手机,跟着柳南絮去吃饭。
办公室的门没关,刘景竖起耳朵留意楼下的动静,他觉得,李乐估计也会被数落一顿。
果然,不出几秒,柳南絮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乐,让你在一楼看住个人,人怎么就跑二楼去了?”
李乐瞬间就被问懵了,连正在看的电视剧都忘了暂停,看看柳南絮,看看莫宁,再看看柳南絮,满脸的无辜。
莫宁扯了一下柳南絮的衣服,说:“不是,是我自己上去的。”
16. 第十六章
今天外面虽然风大,但是出着太阳,并不冷。
现在柳南絮摆着一副见谁怼谁的样子往这儿一站,一楼的室内温度瞬间降了几个度。
好在,刘景出来解围了,就是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显得多少有些不着调。
“小李呀!收工,老板我心情好,请你吃午饭。”
听见有这种好事,李乐的心情瞬间变好,问:“真的吗?那我可就随便点了。”
刘景遥举了一下茶杯,说:“哪怕是把你想吃,但是觉得贵的都点一遍也没问题。”
这话真是说到李乐心坎坎里面了,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家老板原来是一位如此英明的人。
刘景开心了,李乐开心了,柳南絮更不开心了,用力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莫宁只好连忙追上。
刘景目送着柳南絮,悠悠开口道:“别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小絮反应这么大,他的脸上居然能这么精彩,你说,小絮的脸要是每天都能这么精彩,那这间工作室该有多热闹。”
这里除了说话的刘景,就剩下李乐了,所以话中的“你”自然指的就是李乐。
李乐顺着刘景的目光看出去,原本停在那里的车早就不见了,心想:确定是热闹,不是秒变冰川?快到夏天了,感情你是想省电费吧?
看了个寂寞,李乐收回目光,觉得自家英明的老板一定是脑子里面哪根筋搭错了。
“对了对了,”刘景提醒李乐,“你赶快想想吃什么,想好了帮我订一份一样的就行,一共花了多少钱发个消息,我转给你,我先去办公室处理点事,不然下午真要忙不过来了。”
刘景说完就要往楼上走,李乐扬声说了声:“好。”
柳南絮说是带莫宁去吃饭,结果直接把人带到了家里。
许静和柳洪兵正在吃饭,看见他们进来脸上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往常柳南絮除了周二休息的时候在家吃午饭外,其它时间都不回来吃午饭的,所以为了避免剩饭,在柳南絮工作的日子许静都不会做他的午饭。
今天难得回来,竟然还把莫宁也带来了。
柳洪兵端着瓷碗,先开口问:“回来吃饭的?”
许静在他问完后立刻往厨房进,想看看还有多少饭。
“不是不是,我不是来蹭饭的,是……”莫宁看了柳南絮一眼,扯谎道,“我昨天把东西落下了,柳南絮说他收起来了,所以我俩就来取东西。”
柳南絮大步向前陪她演戏,莫宁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厚重的窗帘拉着,哪怕阳光尽可能地往书房钻,房间还是昏暗昏暗的。
柳南絮进去后没有上前拉开窗帘,而是选择了打开灯。
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莫宁只是顺手推了一下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严。
柳南絮沉默地看着莫宁,心里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让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是,在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时候,明明有更恰当的处理方式,怎么偏偏选择了最冲动的那一种呢?
莫宁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书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间屋子的装修风格特别压抑,和走温馨风格的客厅有着极大的反差。
视线移动着移动着,就落到了柳南絮的脸上。
眼前的人面无表情的,莫宁回想到了柳南絮面对来访者的样子,她突然想问问柳南絮,皮囊下的灵魂,在为什么事自责?
但这种想法也仅仅存在于那一瞬间。
和柳南絮错开视线,莫宁转了个身,走到书架前扫视上面的书籍,解释说:“我就随便看看,这屋子,你自己装修的?”
柳南絮没张嘴,只是用喉咙应了一声:“嗯。”
这间书房本来是许静装修的,后来柳南絮毕业回来工作后多数时间都是他在用,在布置咨询室的时候,他顺便把这间书房重新装修了一遍。
咨询室的装修明亮阳光,家里书房的装修却选用了暗色调。
两间屋子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但前者是为了来访者,是为了工作,后者是为了……
柳南絮也不清楚了,是为了自己吗?
反正,他就是按照想法这样装修布置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莫宁的心情开始变得有点难受。
柳南絮拿上记录死亡校车的笔记本,终于开了口。
“东西拿上了,走吧。”
柳南絮在莫宁开口说话之前已经率先关了灯,莫宁站在暗处,忙道:“哦!好。”
许静为了留意外面的动静,特意没有开油烟机,听到柳南絮说要走,扭着脖子冲着书房喊:“哎!大中午的,不吃了饭再走吗?我这边水都烧开了,快得很。”
莫宁停下脚步,乖乖解释:“许阿姨,我们是吃了饭才来的,真不用了,您就别忙活了。”
许静拿着一把正要往锅里下的挂面追出厨房,瞅了眼时间说:“这才几点,你们怎么可能吃过饭了?”
“妈,我还有事要赶着处理,就先走了。”柳南絮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楼道里,头顶的声控灯随着他说话的声音由灭变亮。
听到柳南絮说有要紧事,许静没硬要人留下吃了饭再走,只是当屋子变得尤为安静后关了火,从厨房里走到书房门口,拉开门站在外面往里面看。
柳洪兵把还没看几句话的报纸叠起来丢到沙发上,走到许静身边,安慰道:“咱儿子那么聪明,不可能一直这样的。”
许静看着书房,里面的氛围让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他是很聪明,但是也犟,你还记不记得,儿子在沙发上睡着的那次,他醒来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都是悲伤。”
自从上了小学以后,柳南絮除了在家里自己的卧室睡觉,从来没有在别的任何地方睡过觉,大学四年除外。
在小学、初中、高中的时候,大家都在午休,只有他全程看书,就算是“小眯一会儿”的情况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在家里,他处在卧室外的地方也都是醒着的。
但是在他二十二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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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时候,出现了例外。
因为是周二,许静和柳洪兵都上班去了,只有柳南絮一个人在家休息。
那天许静上完课后被班里的学生拦下问了几道题,之后又被临时通知开会,所以回家有点晚。
柳洪兵倒是按时下的班,所以照着许静发来的短信到菜市场买好菜回家给儿子过生日,一拉开门,便看见柳南絮竟然歪斜在沙发上睡着了。
柳洪兵起先没有当回事,直到许静从学校回来,见柳南絮睡在沙发上觉得稀奇,顺嘴问了句。
柳洪兵低头择着菜,说在他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想着儿子工作那么辛苦,就没叫他,让他先睡着。
许静觉得柳洪兵说得在理,直到做好了一桌子菜才喊柳南絮吃饭。
柳洪兵摆着碗筷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之后上前拍着喊还是没应。许静把最后一盘菜放到餐桌上也上跟前喊了喊,别说应了,沙发上歪着的人动都没动一下。
两人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想法,探了探呼吸,没什么问题,最后叫了救护车,拉到医院医生说柳南絮只是太困,所以睡着了。
许静和柳洪兵不放心,硬是给柳南絮做了一系列检查,报告出来后见没什么问题才把人带回家。
次日,柳南絮照常醒来,照常上班,状态看起来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许静和柳洪兵也就一直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
柳洪兵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觉得,咱儿子可能会因为什么伤心?”
许静一把关上书房的门,烦躁地往沙发处走,说:“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才担心的嘛!咱儿子性子虽然冷淡,但是和现在这种状态根本不一样,真是奇怪,我那么好一儿子,怎么突然变得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许静在家里担心得要命,柳南絮和莫宁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跟踪别人。
现在道路还相对比较顺畅,柳南絮开着车,时刻和左前方的一辆黑车保持一定的距离。
车窗外的风景平稳地向后退去,莫宁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跟上那辆车?”
黑车打了个左转的指示灯,柳南絮变换车道也打上,说:“他们是那位女老师的家属。”
兴许是柳南絮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莫宁瞟了一眼他,问:“你怎么知道?”
“你表现出来了。”
柳南絮回答完,莫宁就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又听到柳南絮说:“故意演给我看的?”
柳南絮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明知故问,或者嘲讽什么,倒像是真的因为不知道才问的。
莫宁实在是饿了,不想和他掰扯,接下话回:“是啊!这样我也不用解释那么多了。”
十五分钟之前,他们本来是要去吃饭的,停好车还没进到饭馆里面,莫宁大老远就看见上午在万寿园见过的那对夫妻从花店出来,女方怀里还抱着一束花,便立刻拽着柳南絮跟上,见他们开车上路,他们也开车跟上。
17. 第十七章
跟着黑车七拐八绕好一通,最后在全健福利院门前停下。
为了避免被发现,柳南絮把车停得离黑车很远,也没有下车的动作,只是眼睛落在那边观察。
莫宁做着解安全带的准备,问:“不下车吗?”
柳南絮没看她,但回答道:“要进这家福利院需要提前预约,下了车也进不去。”
远处的那对夫妻忙活着把后备箱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后,男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福利院的大门就打开了。
一位看起来应该是院长的女人带着几名志愿者走上前迎接,之后连人带东西全都进了院内。
福利院的大门再次关上后,柳南絮收回了视线,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莫宁想了想,分析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没有预约,就算过去了也没用,之前我也没有想到目的地会在这里,什么准备都没有,万一再撞上女老师的家属,他们要是认出我,把上午的事告诉了院长,咱俩肯定会被提防,之后要想进去怕是会更难。”
这些话句句在理,柳南絮看了一眼时间,莫宁跟着也看了一眼,说:“所以我们现在去万寿园吧!你上午走得太着急,相当于白跑一趟,趁现在有时间赶紧过去,我有新消息和你分享。”
柳南絮重新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说:“既然新消息都愿意和我分享,顺带把旧消息也一道和我分享了算了。”
“柳南絮,多年不见,你这人变得够贪啊!缺点又多了一个。”
莫宁嘴上漫不经心开着玩笑,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在想:好饿好饿好饿。
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等车子停下后,莫宁悠悠转醒,发现所处的位置并不是万寿园,不明所以,问道:“这不是还没到吗?怎么停下了?”
“我饿了,你不饿?”柳南絮说完,自顾自下了车。
在驾驶位那边的车门关上的同时,莫宁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她忙不迭地按了按肚子,明显不好意思。
柳南絮隔着车窗见她还没准备下来,抬手敲了敲玻璃。
“快点,我请客。”
“哦!好。”莫宁回答完,见柳南絮转过了身背对自己,再装不成没事儿人,露出十分难受的表情。
莫宁知道这种难受并不是由饥饿引起的,她猜测,多多少少会和柳南絮有关系。
因为自从昨天遇到柳南絮后,她感觉自己很容易疲惫,稍微一放松警惕就会睡着,睡着醒来还会出现眩晕的不适感。不过,心里对死亡校车的恐惧感倒是在呈直线下降。
在遇到柳南絮之前,莫宁尝试过许多办法,听起来靠谱的、不靠谱的她都尝试了,可是没有用,哪怕是吃药逼迫自己睡着后,在模糊的意识中依旧摆脱不了恐惧。
莫宁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发生,无论是柳南絮在昨天那场浓雾中才看见死亡校车,还是死亡校车影响自己的程度骤然发生转化,一定都存在着关键点。
只是她还没弄清楚“关键点”在哪里罢了。
莫宁揉了揉太阳穴,逼迫自己快速从眩晕中恢复,在柳南絮再次转身催促她之前下了车。
午饭吃到了下午一点多,二人为了节省时间吃得都很赶。
万寿园是临平市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公墓,所以几乎每天都有人来,一直不算冷清。
出于礼貌,柳南絮入园之前买了七朵一束的白菊花带上。
站定后,通过墓碑,柳南絮第一次知道了女老师的名字,宋彩彩。
上面的照片里,年轻的姑娘笑得阳光温暖。
能露出这种笑容,想必生前很幸福。
墓碑上面的去世日期在六月下旬,一年又一年的毕业季。
墓碑前满满当当的,估计是家属上午摆放的。不便冒犯,柳南絮把手里的花放在了最外围。
无言站了一会儿,柳南絮和莫宁找了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台阶处坐下。
二人背后是绵长的台阶,右边是枝叶茂密的柏树林。
风渐渐变弱,温柔地吹着,就像是在安抚悲伤的人们。
终于,莫宁开口说话了。
“我上午无意间在这里碰到宋彩彩的父母,上前本来是想打探点消息的,结果没想到我刚撒谎称自己是宋彩彩的同事,宋彩彩的父母就生气了,他们说宋彩彩根本就没有参加工作,大学毕业回家的路上就去世了,我觉得不对,往下打听,还没开口,宋母就情绪激动地骂我是骗子,问我到底有什么图谋。”
里面肯定是有不对的地方,柳南絮听完反倒是问了别的。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刚才莫宁跟踪宋彩彩的父母是因为见过了,知道他们和宋彩彩的关系。
那上午呢?
在这之前,柳南絮认为莫宁并不知道女老师的名字,哪怕是在哪里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她怕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肯定不会也是跟着来的。
“我也不知道,早上睡醒后莫名不想去上班,请了假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四处瞎转,也不知怎的,瞧这里风景好,就在这里下车了。”
莫宁说这话的时候托着腮在看台阶最下面的大门,那里时不时有人经过,或进来,或离开。
柳南絮从她身上看到了浓重的沮丧,却不明白为什么会从莫宁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难道是因为所处环境导致的?
其实要说实话,柳南絮发现自己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已经无法笃定地判断出莫宁的内心了。
就比如莫宁没提黑车上的人和宋彩彩的关系,却又表现得那样明显,到底是不是演给他看的,柳南絮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他也只能猜测莫宁身上的沮丧是因为受到了所处环境的影响。
见身旁的人没反应,莫宁打趣儿地问:“怎么,不相信我?”
“信。”柳南絮说完还点了点头,他很少会这样,“你还想说什么?”
莫宁低头扯着衣角玩,直到衣角都变皱了,才说:“我是在替宋彩彩难过,她那么勇敢惨烈地牺牲后,居然连父母都不记得她真正离世的原因,我就是觉得不明不白离开会有点委屈。”
柳南絮想和她说,从来就没有不明不白的离开,实情没有被人所知只是因为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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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用觉得委屈。
这些话之所以没能说出口,是因为他听到了莫宁下面的问题。
“柳老师,你说,要是哪天我这么惨烈地牺牲了,原因也会变得不明不白吗?”
柳南絮适应能力很强,他已经能够把因为莫宁这样称呼自己带来的疼痛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但,这次他不舒服的地方不仅仅是头部,还多了一处心脏。
伤心如同海啸奔涌而来,很快就把他淹没掉。
柳南絮在一望无际的海水中扑腾、挣扎,用理智判断着上岸的可能性,最终惨兮兮地得出一个结果——归零。
万寿园的空气充足,柳南絮只感觉自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他藏起微微颤抖的右手,看向莫宁,回话:“不会。”
莫宁从地上捡了枝柏树叶,追问:“你肯定吗?”
柳南絮用左手夺过莫宁手里的柏树叶,往柏树林里用力一扔,回答:“我笃定。”至少我会记得。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莫宁坐着伸了个懒腰,之后整个人身上再没有沮丧的样子,认真地和柳南絮往下讨论。
“昨天晚上我回家之后总结了一下,发现很多事情都产生了不对的地方,比如你不记得我了,比如许阿姨和我妈妈之间没了联系,比如我一称呼你……”
莫宁看了柳南絮一眼,顿了顿,略过称呼往下说:“你就会不舒服,这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相关的片段。”
在莫宁进行分析的时候,柳南絮在软皮本子上做记录,没抬头,应了一声:“嗯!”
“现在又多了一个,就是为什么宋彩彩离世的原因会在她父母的记忆中发生了改变。”莫宁等柳南絮写完停下笔,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这些答案,都会和死亡校车有关,我们只要弄清楚了死亡校车的由来,估计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莫宁的猜测,柳南絮持保留态度,问:“你研究死亡校车的时间比我研究的时间长,你觉得从什么地方入手比较好?”
“我们要先通过蛛丝马迹掌握到更多的信息,尽量找到所有存在偏差的地方,总结一下,然后……然后……”莫宁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分析,直到卡壳答不上来。
柳南絮往前翻了几页,翻到他分析问题的那一页,用笔尾圈着那些问题,说:“我现在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不逼你,你挑着说,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什么。”
上午见到莫宁和刘景聊天,柳南絮终于意识到她不愿意把线索毫无保留分享给自己的真正原因。
莫宁不是在装或者隐瞒什么,而是想要让手里抓着些什么,从而来保证自己的价值,来减少自己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被遗忘在外的可能性。
想想也是,她独自一个人背负了那么久,哪怕之前是一个无比有安全感的人,也会被恐惧影响到丧失这点。
但是要想缩短调查的时间,就必须线索互通。通过昨天的相处,柳南絮知道逼迫莫宁没什么用,所以选择了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
莫宁把那些问题挨个看了看,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
18. 第十八章
图片是做过叠加图层处理的,下面是临平市的局部地图,中心点是太阳花幼儿园,颜色很淡。上面则是用红色的笔画了一条路线,还在太阳花幼儿园和南巷街两处地方着重涂了一个实心圆做标记。
“这是死亡校车所走的路线图,”莫宁摆弄了几下手机,“发送给你了。”
柳南絮给的这五种选择在莫宁眼里,就跟只有一种一样,除了第一个她知道外,其余四个,她毫无头绪。
柳南絮打开手机仔细看了一下路线图,发现途经的小区离学校都不算远,校车一般都会先送离得近的学生,先接离得远的学生,再根据死亡校车上面并没有坐满几乎可以推定出,那应该是事件发生当天接的最后一趟学生。
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太阳花幼儿园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到底是校方后续处理得非常完美妥当,还是大家并不仅仅忘了女老师宋彩彩真正离世的原因,而是因死亡校车事件受害的所有人的真正离世原因都被改写了?
死亡校车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够离奇了,其中参杂些不可思议的事反倒正常。
所以,柳南絮更倾向于后者。
见柳南絮想得入神,莫宁看了一眼时间,提醒他道:“你下午几点上班?再过几分钟就下午两点整了。”
“两点半上班。”柳南絮说完,也问,“你呢,下午有事吗?”
“我请了一天的假,下午没什么事。”莫宁知道柳南絮这样问肯定有事,说,“你要是想调查什么,但是脱不开身,我可以去。”
柳南絮确实有事要交给莫宁去办,开口之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的话也就变成了别的。
“我忘了问,死亡校车既然是出发接学生的,那你见过学生上车吗?知道校车都在哪个站点停留过吗?”
莫宁回答得很快,想都没有想就说:“没有停留过,学生是在到达南巷街凭空出现在车里的。”
于是柳南絮又问了:“下一次死亡校车会在什么时候出来活动?”
这次提出问题后,莫宁没有立刻回答。
她需要时间思考,权衡利弊。虽然知道柳南絮早晚能找到死亡校车出动的规律,但是她看天气预报,至少十五天内不会再起雾。也就是说,如果不告诉柳南絮,至少可以钓他十五天。
如果告诉柳南絮这一条关键信息,手里本就寥寥无几的线索会变得更少了。
“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柳南絮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表示该回去了。
莫宁从台阶上站起来后观察了一会儿,她不确定柳南絮生没生气,追上去也没敢随意开口说话。
车抵达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时候,莫宁解开安全带,听到柳南絮主动寻求帮助。
“如果你有时间,帮忙调查一下太阳花幼儿园校车接送学生的时间,以及路线,调查的时候不要提到事件的任何相关字眼,我们手里面的信息太少,我觉得最基本的线索还没有找全,你注意些,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被任何人记住脸。”
“好的,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莫宁得到任务开心了不少。
她人都已经下车了,柳南絮摇下车窗突然把人又喊住。
“莫宁。”
莫宁还以为柳南絮有话没交代完,绕到驾驶座这边,问:“怎么了?”
柳南絮对上莫宁的眼睛,问:“凭你对我的了解,觉得我抛下说了合作的人可能性大吗?”
莫宁知道柳南絮为什么会这样问,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不大。”
柳南絮对莫宁的回答不满意,更正说:“不是不大,而是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你或许觉得我提出合作只是随口一说,或许会觉得我是为了骗取你知道的信息,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你必须要信任我,同样,我也会信任你,你说的那些小时候的事,我相信了。”
“好,”莫宁神色动了动,又补充说,“我尽量。”
这招效果不错,柳南絮客客气气地说:“祝你调查顺利,有事随时联系。”
直到莫宁独自走远后,柳南絮才下车。
心理咨询工作室一楼,除了坚守在岗位上的李乐,还多了一个人。
柳南絮拉开门,那人立刻凑过来打招呼,还递给他一个手提袋。
柳南絮接下袋子,面无表情地问:“你现在连年假也休完了,接下来可以专心工作了吗?”
赵安梦顿时拉下脸,苦大仇深似地说:“柳老师,你也知道我一工作就头疼,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热爱工作,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至少要减掉一半。”
“你尽快坐班,你休假这几天都是刘哥顶着你的工作。”柳南絮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走,说完后人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
赵安梦习以为常,和李乐扯了几句也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
柳南絮到二楼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找了刘景。
刘景当时在写来访记录,手边还放着没吃几口的午饭,柳南絮也没出声,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着。
两点四十分,刘景停笔,把文件夹妥善保管好后坐到了柳南絮面前,上来就一句:“稀客呀!”
柳南絮没理他的打趣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找莫宁干什么?”
刘景没想到柳南絮会问得这么直接,反问:“你为什么不问她?就不怕我骗你?”
虽然不知道刘景找莫宁的原因,但是相比起莫宁,柳南絮还是比较相信刘景说的话。
“我有那么不信学长说的话吗?”
刘景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说:“这倒也是。”
刘景和柳南絮对于“谎言”的态度不太一样。
柳南絮一般情况下懒得撒谎,因为没必要,只有在处理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情况时可能会用这种手段。
而刘景这个人信奉那句“撒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所以他根本不会撒谎,这次也一样。
“你不用紧张,我没想和你之间的关系再多一个‘情敌’,我找她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心理咨询师。”
柳南絮想反驳刘景前面的话,可是又觉得麻烦,只问:“她怎么说?”
“简单来说,她不知道。”刘景趁机问,“所以你为什么会选择干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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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每天工作这么有精神,就像心里面憋着一股劲儿。”
良久,柳南絮丢出了五个字。
“我也不知道。”
“小絮……”
刘景刚喊完,隔壁响起了敲门声,二人之间的谈话到此结束。
柳南絮离开后,刘景微微叹了一口气,把眼镜去掉,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相信莫宁说的不知道,同样也相信柳南絮说的不知道。
关于柳南絮,刘景原本是不想掺和他这么多事的,只是随着工作时间的累积,柳南絮身上的沉重感越来越明显。
刘景担心柳南絮再继续这样下去人会垮掉,所以想尽量帮帮他,但是柳南絮不是很听劝的人,只能见缝插针地用话刺激他一下。
这几天刘景好好回忆了一下,他和柳南絮初次见面的时候在读研一,被人拿着一本资料书找上的时候,正在回复导师邀请同去听讲座的消息,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拒绝柳南絮,没想到柳南絮这人太执着了,只好婉拒导师的邀请,“日行一善”帮大一新生的学弟答疑解惑。
起先刘景并没有多么欣赏柳南絮,只是讨论了一会儿便发现柳南絮对所读的专业有着浓重的热情,并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注意到柳南絮身上很强的原则性。
他到现在都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柳南絮身上有着不可限量的未来。
转变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研二上学期的时候,同一个时间线,柳南絮是在大二的上学期。
想到这儿,刘景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睁开眼摸出手机后,开始翻找和柳南絮的短信记录,他记得有几天柳南絮发了一些不知道在指向着什么的短信。
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机早就换了好几个,刘景还没翻几下就到了头。
当年的短信记录没能保存下来。
刘景又变成闭目养神的状态,开始凭借模糊的记忆回想,隐隐约约中他想起几个字眼。
大概是因为和专业对应,首先想到的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之后就是什么浓雾、小孩子、重大社会新闻……
刘景收到这些短信后追问了,但是柳南絮却没有再回复,之后二人见了面,柳南絮也没再提起过短信的事,刘景更不好提了,只是觉得柳南絮的身上开始背负着什么。
不过他当时背负的东西不像现在背着的这么重,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当年发生的事一直在柳南絮心里发酵,滚雪球一般地滚成现在这个样子,要么就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导致情绪累积却无法发泄。
刘景估摸了一下年份,是在五年前,然后坐到电脑前上网查找那个时候因为天气引发的轰动性社会新闻。
一无所获,并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
丢开手机,刘景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马路,心想:你心里面放不下什么呢?或者说,你是对谁心里有愧?
不论是快速疾驰而过的车辆,还是懒懒散散的行人,亦或是枝头摇曳的叶子,都无法解答刘景的疑惑。
如果不是隔壁有人敲门打断了对话,刘景差一点就把最重的话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