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悔替嫁时》
1. 太子选妃
自从太子宣布择天下动心者为妃的消息以来,京城里热闹无比。
如今踏青好时节,虽人头攒动,倒也赏心悦目。
就因为风流太子的一句,“娶妻不看门第”,众女子都动了心思,想着如何一见面就博得太子青睐。
街上人潮一日比一日高,夜晚的空气里都是挥散不去的脂粉香。
倒是搅动一池春水的始作俑者,躲在东宫闭门不出。
他自己躲的安心,还让人隔三差五的放话出去:
月初举办的皇家法会,太子会亲临道场,诵经斋戒,为大雍祈福。
京郊田地也等着太子代表当今天子,挥下春耕的第一锄头。
月末还要去上林苑,检查春蒐的一应事务。
……
太子册封以来,还没闹过这么大动静呢。
不仅高门大户紧紧盯着太子行踪,一有消息就将家中待嫁小姐送去有应许之地,其他心存遐想的女子,也时刻打量着形势闻风而动。
京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等等,繁华?
分明空无一人。
那是因为今日一早就有传言,太子会去法喜寺。
于是从西边的金光门,到西六里外的法灵寺,一路游荡着无数善男信女。
朱雀大街不是必经之路,自然就冷清下来。
一场皇家法会要办三日,许多店铺掌柜也得到消息,叹息声不绝如缕,纷纷关了店门。
倒是清净了兰陵坊里的一家成衣铺。
太子选妃的消息一出,不少芳龄女子来此定做衣裙,裁缝和绣娘正紧锣密鼓地赶工,若能得一丝喘息,少不得要抱怨几句兴师动众得话。
可惜他们无暇喘息,今日没有客人,只是有满桌案的图样。
似乎只有掌柜嫌客少,守在店门口出神。
初春的风还残留着几分料峭,吹进屋里,翻动几页图样,更显冷清。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池二娘子来啦!”女掌柜看到得来不易的客人,差点笑裂了嘴角。
——入一重门。
“掌柜可做了新样子?等不及要穿呢。”少女先声夺人,有如春风吹动的窗铃,闻之不觉烦恼丝,令人十分欢喜。
只见少女身上桃红柳绿的春衫灵动飘逸,稍稍偏西的日头打在她青丝上,像是披着火红的头纱,又像通身燃着火苗,随着习习南风点亮了每一个角落。
还未回应掌柜的招待,生辉的双眸在店中展示的衣裙上扫过一圈,赏宝一般一件件尽收眼底。
可是一圈下来,少女眸中的惊喜渐渐散去,抱怨地看向掌柜:“怎的还是这些旧衣服,掌柜的江郎才尽了吗?”
朱唇微微嘟起,白皙的小脸鼓得圆圆的,令人看着就想掐一把。
这小嘴越发不饶人了。
掌柜却一点不担心客人生气的样子,好笑地引她去后堂,故意打趣:“我们东家近日怕是在议婚,没空画新样子……”
“顾姨!”一抹红晕爬到少女眼下,娇俏地打断了顾姨。
——入二重门。
二人熟门熟路,眼尖的小学徒看到掌柜亲自招待客人,自去前面看店。
后堂有专门为女客试衣的隔间,也挂着不少衣裙。
少女正色刚要解释,就看到一套全新的衣裙,自然而然地认为是顾姨给她留的。
惊喜跑去,抚摸着衣上刺绣:“啧啧,顾姨的手艺真没得说,谁要是穿了这身‘雪青云纹缀木兰’……”
顾姨笑着去取下来,“行啦,就是按你身板做的,快试试。”
少女也惯会卖乖:“还是顾姨懂我心思。”
“懂,顾姨懂,保证让那位太子敢看你第一眼,就再挪不开眼!”顾姨早上才听的流言,刚好现学现卖。
“什么呀,不是我……”
池二娘子娇羞的话语,被试衣间厚厚的门隔断,就好似掩住了二八芳华的羞涩,单纯得令人不禁莞尔。
——入三重门。
这成衣铺虽不大,但只要走到最深处,就是跨进了安全之地。
果然,少女并未试衣,而是收起与这个年纪相衬的雀跃,神色郑重:“长姐这两日就回来。”
成衣店的女掌柜也一改讨好的面色,侧立在旁不再讨好或打趣。
池二娘子带来的小丫鬟取了木兰裙后就在门口守着。
主仆三人如此转变倒不奇怪,因为成衣店的东家就是这位少女,也是五品太子洗马,池广鸣之女,池夏。
成衣铺开张一年,她亲自画衣样,由顾姨做出来,总是卖得不错,客少时再将铺面装修升级,便成了她理想的格局。
因而常借着买衣服的由头,来此打理生意。
“哦?池大娘子此番回来,是老爷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顾姨是从府里嫁出来的下人,被池夏安排在铺子里当掌柜,府中的消息不是很灵通。
池夏眼中一暗:“太子的意思。”
顾姨方才随意打趣说的议亲,也没说错,但池家不是为了池夏议亲。
而是当朝太子,要娶池家长女,池楠。
正因池广鸣官位的关系,从前池楠与太子不知私下见过多少面,竟然相许了婚约。
终于等到池楠及笄,太子要来提亲,皇后寝宫却突遭天火,一宫殿的人无一幸免,一切计划也葬于火中。
太子守孝三年间,真就再没找过池楠,去年底守孝期满,才召来池广鸣,问池楠的情况。
池广鸣先答两年前池楠离京祭祖便没回来。
池家祖籍南方,池家子女去小住也说得过去。
可太子全然不信,追问之下才知道,池楠竟在南方做起了大生意。
民风开放,做生意的女子不在少数。
池广鸣当朝为官不好大肆经商,想必是暗中支持池楠的,即便有人问起,就说她为自己赚嫁妆。
反正太子并未提亲下聘。
池夏这几年享用着阿姐的“战利品”,自然要为长姐分忧,这趟来成衣铺也是为了替长姐定制一套衣裙,日后见太子的时候便可穿上。
以及……
顾姨打断她:“行了,每次你一来都讲府里的事儿,你自己呢?”
池夏一愣:“我?什么?”
顾姨没好气道:“别一天到晚替别人操心,你大姐八百个心眼,回来就是享福的,池慕越来越纨绔,府里谁还替你着想?”
对顾姨的特别关切,池夏生出不好的预感:“我,我日子过挺好啊,还有这铺子能赚钱……”
顾姨不理会她的左顾右盼,用衣尺轻敲她的头:“上月我与你说得那几户人家,你到底打听了没?怎么样?”
顾姨嫁出来也知道,那池家主母不可能费心为池夏相看,池广鸣一心扑在太子的事情上,怕是忘记池夏今年及笄的事,她才私下打听。
还好有这间成衣铺。
这里品质样式出众,价格也不便宜,吸引着下至妙龄上至老太的无数勋贵女客,最是好讲闲话的地方,也最是方便探听别人家的秘辛。
上个月听闻太常寺卿家的公子模样周正,后院干净,还准备参加明年科考走仕途,忙把这消息告诉池夏。
池家官位虽低,但太子迟早要登基,池广鸣少不了要升官,池夏也不算低配。
哪知几日前传来这家公子订婚的消息,引得顾姨唉声叹气。
池夏却如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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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知道顾姨关心她,替她早亡的生母操心,才不好甩脸走人。
果然,跋扈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对自己人总是心软。
“让池慕打听了,他没给我回话呢,指不定人家有了婚约,他就懒得跟我说吧。”池夏随口编着,却不知自己说中了。
只看顾姨沉默着,没有再催的意思,想着见好就收。
可惜,“你别嫌我啰嗦,这事儿真得你自己上心,再有什么女眷聚会,可不能像从前那般躲着,让秦氏带你去,她没有拒绝的理儿。”
顾姨说得起劲,池夏听得烦,便泼她冷水:“长姐一回来,夫人巴不得直接给她办婚礼,哪还有时间参加宴会,等大姐嫁去东宫了再说吧。”
“你这丫头……”说得倒也在理,顾姨语噎。
眼看顾姨偃旗息鼓,池夏松了口气。
殊不知:“……心里莫要挂着那位贺小王爷,就算他不在南疆,你爹也不会让你嫁他的。”
贺小王爷的消息很少传到京城,唯独他弑杀好色的形象,人尽皆知。
据传南疆百姓怕他比怕他老子贺王爷还多,男的看他一眼小命不保,女的被他看一眼,也是小命难保。
所以京中没有人敢打他的婚配主意,只有这池二娘子,几年前就被传与贺小王爷情谊深厚以来,也不见贺王府澄清,便都认为是真的。
包括池家。
顾姨时常用这话打击池夏一遍,以防她好端端的活泼性子,非去学着画本子里的一见终身误。
可一年一年过去,只能眼看着少女的生机日渐消减,忧愁常挂满青涩的眉头。
池夏从成衣铺出来就懵懵的,还挂念那人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半个京城的人都曾传言,她心系他。
有小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向来蛇鼠两端。
王府都不出来辟谣,她自然要趁着这波水涨船高。
只是那小王爷的样貌,她想也想不起来,忘也忘不掉。
是四年前还是三年前呢?重阳夜……雁归楼……满是血,她还小……
“姑娘您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府吧!”小丫鬟看她神色不对,骑着马最易冲动闯祸,故而提醒道。
思绪被打断,池夏听到回府就来气:“这么喜欢回府,以后别跟我出门。”
“奴婢不敢,”小丫鬟跟她家姑娘学了好一手从善如流,转脸讨好:“姑娘可想吃玉门客栈的水晶牡丹?”
“腻了。”池夏撇嘴。
小丫鬟再献一计:“素食斋呢?清淡雅致。”
“无趣。”池夏摸摸鬃毛。
“姑娘不会想去同福客栈吧?他们家厨子最爱放酱油了。”小丫鬟耷拉个脸扮可怜。
池夏气极反笑:“你个小木头,敢拿我打趣了?再多嘴去铺子里做衣服。”
“姑娘,奴婢叫绿檀,”小丫鬟哭丧着脸:“您赏的名字,不喜欢了吗?呜呜。”
池夏打了个寒颤:“你这见风使舵的样子都跟谁学的。”
池夏不会知道,绿檀心里的答案正是“跟您”,也没有发觉被她这么一闹,刚刚的愁绪早已抛在脑后。
二人信马由缰地到了东市附近,行人渐多,便牵着马走。
正好碰到新的酒楼,店小二在外门招揽:“新春来酒楼新开业,小娘子赏脸常常鲜?”
“新春来?”池夏第一次听说。
小二脸上堆满笑意:“店里专做蓬溪郡的特色海物,快马送来,保证新鲜。”
蓬溪郡山多水汽重,植被繁复,是池家生意的重要货源。
但海物不易保存,若有新商队做这趟生意,牵扯不会小,怎没见阿姐传消息来?
她得进去瞧瞧。
2. 背后笑人
小二很快就端来一盘鱼生,一盘蒜香九孔螺,都是京中未见过的吃法。
池夏将生鱼肉蘸了酱,却被绿檀怯生生地阻拦:“姑娘,绿檀先为您一试?”
“不用,不管什么味道,看你吃便少了新意!”怕绿檀再墨迹,池夏说完就送入口中。
辛辣之气瞬间从鼻腔涌出,皱了皱眉,眼泪便决堤般流下,忙端起盛了椰汁的琉璃碗。
豪饮、擦泪、净嘴,大气却不粗犷,还畅快道:“新鲜,有趣!”
绿檀一旁伺候着:“姑娘胆子真大,但是海物寒凉,还好这菜粥加了姜丝,姑娘多喝几碗。”
“哎!”池夏不耐烦,“绿檀你看这贝壳。”
她夹着空壳一张一合,发出声响:“像不像你的嘴巴,煮熟了还一堆废话。”
“唔——”绿檀吓得马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池夏拿去煮了一般。
池夏这才得以心无旁骛地吃喝。
而后打量起酒馆,“绿檀你说,这店名是不是挺好笑?”
绿檀佩服她家姑娘什么都能寻出趣味的本领:“姑娘又笑什么?”
“你想,春日叫新春来,到夏日岂不改叫新夏来,我给你们起名都没这么草率,还有啊,这客人实在不多,夏日海物放不久,变质发臭,恐怕没——人——来呀。”
池夏没等到绿檀捧场,也没等到店家露面,却听到旁边酒桌传来一声笑:“嗤!”
回头,只看到一位独自用餐的男子,一身乌衣,风尘仆仆。
饭馆二楼就他们两桌客人,虽然相背,还能是谁在笑?还能笑谁呢?
无礼。池夏环住双臂瞪着他指责:“堂堂公子,背后笑话一个姑娘合适吗?”
这人身形一顿,显然没想到被她追究,轻咳一声,缓缓起身转过来。
“在下无意冒犯,实在是姑娘一席餐食生动有趣,你的婢女不敢笑,由在下捧场岂不成人之美?确无一丝笑话之意。”言语间渐渐隐去轻浮,最后到有几分郑重。
这人看了池夏一眼后便礼貌垂眸,池夏却在对视的一瞬愣住,任由他的眉目夺走自己的呼吸。
眉骨像是无尽的远山,眼中蒙着层层晨雾,额前江湖气息的发丝偏要挡住消散迷雾的阳光,流畅的脸庞犹如被飞瀑冲刷的岩石,不染纤尘,却自有棱角,青丝便如瀑,惹得下方深潭,不敢随意起波澜。
而他最后一句话,像是落入深潭得石子,一锤定音,入水无余音。
四下寂静,池夏终于回过神来。
虽信了这人的花言巧语,却不想减少一点点气势。“小二,结账!”说着就要离开。
这小二在二楼站了有一会,本欲在池夏笑话店名的时候就出来纠正,没想到被乌衣男子打断,便端着两碗汤汁靠着扶栏看戏。
听客人吩咐,忙应声:“来了,不过您还有两碗薄荷露没上,不如……?”
池夏被取笑了自然想走,还喝什么薄荷露。
却听乌衣男子再度开口:“姑娘还是饮了薄荷露,毕竟这家店,味道重。是在下扰了姑娘雅兴,自当离去。”说完几步便不见了身影。
池夏怔征地呆在原地……这人有病吧,点了火就走?不道歉吗?
回想这人就说过两句话,确实没道歉。
于是一道带着薄荷香味得怒气,从新春来酒楼里冲出,店门口两边的小貔貅被震得抖了抖。
不时,听见马蹄声从楼后传来,正是乌衣男子,如同一阵风飘然远去。
池夏怒喝:“牵我的马来!”
小二早有眼色地备好马,绿檀也付了账款出来,追着她家姑娘一路往东出了延兴门。
池夏策马追到灞陵原,吹着原上的风,心情才舒服了一些。
其实出了城便不见那乌衣男子的身影,她只是趁着难得有借口,跑一段马。
不过风一停,又会想到刚才的尴尬,她红了脸,心扑通扑通地跳。
初春,灞陵原的繁华未至,她只能采几朵小野花,轻嗅它们微弱的香气。
“姑娘,再吹一会风,我们就该回去了。”绿檀看着日头,为难劝道。
“那你就一会再叫我。”池夏着重强调“一会”二字,下马甩开她,躲在树荫里,望着远处的高山发呆。
突然远山顶上,出现几个打斗的身影。细看发现他们武功高绝,她仰视而去,难怪一个个跳得老高。
池夏当然不敢再坐着,转身躲到树后面。
只见他们越打越近,池夏看清,其中竟有刚才的乌衣男子!正逼得对方三人节节后退。
双方身上都有不属于自己的血迹,想必都有死伤,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还不躲开!”乌衣男子忽然大喊。
面对着她,应该就是对她说的。
可这一喊彻底将池夏吓住,一动未动。
那三人因此察觉到身后有两名女子,捉来作人质的想法一闪,招式便被男子打乱,更是连退十步。
直到池夏看清那三人面巾在脑袋后打的结,才知不可傻站,大喊一声:“绿檀,快上马!”
先前在酒楼,乌衣男子将她们对话听了个遍,她这一声喊,是希望他能知道是她俩。
以及她要相救的暗示。
杀手三人以为人质就要离开,便放弃捉来的打算,重新组合起攻势向乌衣男子袭去。
却不想三人之间先后出现两匹飞马,令他们措手不及,以致阵型彻底被打乱……
趁这一空档,池夏俯身向乌衣男子伸出手。
乌衣男子反应极快,明白这是援手,便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翻身上马。
而后带着池夏狂奔出去。
直到感受背后之人已坐稳,才想起权衡这人该不该救。
这人风尘仆仆,明显是刚进京,独自在酒楼吃饭,闹了一场又着急离京……来而复去,难道是被她破坏了计划?
“啊——”思虑中听到绿檀的呼救。
猛地回头,看到绿檀被杀手抵住脖子,但故意留出让她呼救的气口。
旁边杀手阴森的声音传来:“再跑我就杀了她”。
这话池夏听得清楚,乌衣男子不可能没听见,却毫无勒马之意。
池夏大骂:“你这宵小!拿弱女子当人质,从我的马上下去!”
刚才利用她们吸引三个杀手的注意,池夏还没怪他呢,这回要撇下救命恩人,实在无耻。
乌衣男子被骂,眼底有一抹意外闪过,手上已在勒马,速度减慢后跳下马。
池夏看他抬头,眉头深拧,眼神暗淡,薄唇微动:“你婢女回来,就赶快走。”再没等她回应,向对方信步而去。
转眼已至杀手面前:“莫伤害无辜,我换她。”
三人犹豫:“凭什么信你?”
“不必信我,但是你们别无选择。”乌衣男子扔下手中剑,指着三人安排道:“你,将她扔到马上,你,来抹我脖子。怎么,做不到吗?”
三人交换了眼神,便知只能如此,这人,必须杀。
于是冷哼一声,猛然将绿檀扔出。
乌衣男子不及反应,眼前忽现一道寒光,忙侧身去躲过飞来的弯刀。
而后原本刺向他的刀,转眼已是他的武器,被抛出漂亮的弧线,利落地划过杀手脖颈……
趁剩余二人冲向他的间隙,一脚挑起地上的剑,攻向尖刀杀手的弱点。
“噗——”尖刀杀手抵抗不住,被他取了性命。
但他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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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避开最后一人的袭击,余光看着利爪朝他胸口飞来,只能点地跳起。
而后闷哼一声,向滚出几步。
因为腹部被利爪生生私下一块肉……
还好他躲得及时,也再无掣肘,回身杀去,快剑解决了最后一人!
四周随即安静下来,只有液体滴落在草丛的声音。
乌衣男子单腿跪地,减少需要支撑的重量,腹部疼痛袭来,他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是青草染上了暗红色,还是他眼睛被死神蒙住,意识逐渐淡薄时,听见一道尖锐的呐喊。
是平日听了就嫌烦的女子叫声,这会却像是菩萨降言,告诉他撑住了就能活命。
他抬眼,日头在西,一团粉色的东西镀上金光,正向他而来。
不由心中好笑,他杀人如麻,菩萨当真会救?
池夏驾马过来,看着满地的唯一活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他。
“你怎么样?”声音沙哑,显然被吓得不轻。
血腥味飘入她的鼻腔,眼前突然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她就要栽下马来。
乌衣男子忙起身接住她,却高估了自己能承受的重量,只好重新单腿跪地,将池夏放在他另一只腿上,皱眉道:“不是让你走吗!”
池夏一时说不出话来,乌衣男子也不好责怪。
他不会安慰人,等到她缓过来,才勉强站起身,挡在池夏面前:“闭上眼睛,不要看。”
转身走向三具尸体。
池夏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滴了几滴在他杀手身上,顿时千万之虫子从地下爬出来,覆盖了整个尸体,啃噬干净后又钻回土里,再不见痕迹。
乌衣男子一回头,看到池夏惊恐的表情,便知她还是看到了,无奈道:“真是不听话……”
又掸掸衣袖,走回去安慰:“别怕,没事了。”
池夏不自觉点头,却被他腰上发黑的衣服吓住,提醒道:“你先止血吧。”
乌衣男子低头苦笑:“不必,我也没药”。
自恃身手厉害,才不会随身带药吗?池夏只好撕下一条内裙裙摆,叠了几层抵在他的伤口上:“你先压着,别松手。”
乌衣男子却不接,面对池夏的蹙眉,再苦笑:“我没力气了。”
池夏翻翻眼皮,没敢松手。
“姑娘您没事吧?”绿檀这才匆匆返回,刚才马儿受惊,跑得太远了。
池夏心中一思量,不答反问男子:“你能进城吗?”
男子一怔,没想到这姑娘还挺聪明,不逼他道破身份,便大方承认:“进不了。”
池夏又翻翻眼皮,吩咐绿檀:“你回府跟爹说,我在铺子给大姐做衣服耽搁了,账没看完,今晚住铺子里。”
“姑娘……”绿檀倒不是质疑这借口不好用,而是太好用了,反而担心她家姑娘搞事情。
池夏不耐烦:“这就剩半个死人,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把话说圆了,明天来接我。”
被称作“半个死人”的乌衣男子,扯了扯嘴角,没敢反驳。
听她没好气地问:“能上马吗?”
“可以,你坐前面。”他强撑着清理现场已是力竭,上马也撑不了太久,只能靠着池夏。
池夏拿他没办法,顺手松了他腰上的布:“自己压着!”
男子流畅接过,又有力气了一般,待池夏上马,也费力蹬了上去。
原上的路还算平坦,马儿跑得不快,乌衣男子闻到池夏身上淡淡的荷花熏香,舒服地吐纳。
池夏虽不懂武,但懂医,知道他在调整内息,便没打扰。
过许久听见背后幽幽的声音:“在江湖上,我叫柳风。”
3. 在下孟浪
他竟然主动报上名来,他叫柳风。
池夏一愣:“为何告诉我?”他不怕她说出去?
“在下孟浪,可以知道小娘子芳名吗?”生死之间都不眨眼的人,将这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江湖人,仇人都在江湖上,怎会害怕进京城?
还江湖上的名字,不就是不想告诉真名么,这会儿倒彬彬有礼了,既然不敢以真名示人,何必装得道貌岸然招惹她?
“……等我想好第二个名字,再告诉你。”池夏终是没揭下他想伪装的面具。
柳风轻笑,收起君子做派:“既然你不要我相报救命之恩,那便祝你好人有好报吧。”
池夏没搭腔,主要是觉得,若没有她们主仆在这,柳风也能拿下那三人,真说不好是救命还是添乱。
柳风之后不再言语,但是气息逐渐弱了下来,整个身子都靠在池夏身上。
池夏一惊,唤道:“别睡,快到了。”
柳风已无多余力气回答她。
池夏心下一狠,一手去找柳风的胳膊,一手拿起缰绳驾马飞跑起来。
身后之人像是明白她的意思,手臂紧紧抱住池夏的腰,整个人更贴着她,跑起来才不会被甩出去。
池夏从未跟男子贴得如此近,于是脸颊微热,春风也吹不散。
“二姑娘?”庄子上的人认出远道而来的池夏,忙迎过来。
池夏在马上吩咐:“叫人把他抬到药房,多备些热水。”
众人纷纷应是,庄子忙了起来。
不一会,池夏看着半昏半醒的柳风,搭上他的脉搏……
“把他衣服脱了。”
“!”柳风似乎听到了什么,手指动了动,最终也无力醒来。
后面的婆子训练有素,又是拿剪刀又是抬身子,片刻便将柳风扒了个二净,又利索地换上短亵裤。
池夏拿针袋和草药回来,看这具身体发愣。
这些伤千奇百怪,每一处都不致命,但组合在一起,拖延到子时,便会死去。不知那些杀手是有意无意,也不知这人是倒霉还是幸运。
倒在她池夏手里,总不会丢了性命。
因为这些伤口比起那年雁归楼里的情况,简直小巫见大巫。
宾客尽欢的酒楼里,她与池慕饭后嬉闹,追上三楼不见他身影,却听见窸窸窣窣地说话声。
小孩子最爱说悄悄话,她以为那是池慕在吩咐酒楼的人不要出声,免被她发现。
便志得意满跑过去抓人……
“什么人!”雅间内大喝一声,黑色身影破门而出,一把利剑悬在池夏头顶。
剑举高了,显然没想到会是个小孩。
“既是稚女,便放了吧。”雅间内另有一人,清朗的声音懒懒地吩咐。
“主子……”侍卫犹豫。
“还嫌你家主子暴露得少吗?这雁归楼里可没百姓。”清朗的声音不容抗拒。
雁归楼菜品精致,每逢佳节便会承办京中官贵们的家宴,今夜确实不会有平头百姓出现。这丫头应该是家里人没看住,乱跑上来,杀了她必会惊动楼下权贵,他们躲过牵连也难躲不被暴露的可能。
何况即便她听到什么,明日也传不到贺王府来,是以里面的主子不想取她性命。
侍卫收了剑,送池夏到楼梯口,看着她下楼。
可小丫头没走几阶,侍卫便听到雅间传来破窗之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哼“唔——”
“不好!”侍卫狠狠地盯着池夏,却在她天真的眼眸中没看出任何可疑,忙跑回雅间。
打斗声十分凶猛,却又很快隐匿在这喧闹的酒楼之中。
池夏好奇心作祟,一步一步接近雅间。
突然迎面袭来一道血光,她退后几步靠在栏杆上才站稳,血光被门窗接住,她长舒一口气。
清朗的声音刚发出声音,倏而被堵住咽喉……
“主子!”侍卫大叫,像是发起狠来。
随着几道利刃划破物体的声音,四下才得于平静。
听着屋内喘出重气,池夏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瞬间满目染上血色。
看一个未及弱冠的男子倒在榻上,心房被刺入长剑,想来是没命了……
“主子没死,去请郎中。”侍卫也倒在一旁,断了腿起不来,只能唤池夏。
听到“郎中”二字,池夏眼前的血色逐渐散去,又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位主子。
手指在剑口周围摸了摸:确实刺偏了。
回头看到桌上菜肴,还有一坛酒、一小碟盐巴可用。
“金疮药有吗?”他们这种打打杀杀之人,应该随身备药。
侍卫扔过来一瓶药,池夏打开闻了闻,猪油、松香、黄蜡,竟还有麝香。
确是好药。
随后拿过男子手上自卫的匕首,不理会他瞪大的眼睛,和要说的话,自顾将匕首在烛台上烧热,又淋上酒,燃起的微微火光,将池夏的眸子映得越发明亮。
再撕下内裙用酒淋过,摊开针袋,引上一根桑皮线,持刀走向男子问:“是我将你敲晕,还是自己忍着?”
男子看她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明白是要替自己拔剑,也不知对一个弱女子哪里生出的信任,咬着牙道:“我受得住。”
随即池夏以酒净手,又以盐水清理过他伤口,利落地将他的剑口划出更大的口子。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池夏调整角度,一举拔出长剑,眼疾手快地用布条压住伤口。
这时才敢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看男子,也知他的痛苦,暗暗佩服他一声不吭的耐力,轻声安慰:“你先缓缓,等下还有一遭。”
“嗯。”男子的声音不再清朗,颤抖中带着隐忍,被虚弱的气息全部暴露出来。
池夏怕他晕厥,不再停留于止血,而是拿起绣针,刺穿了他的皮肤。
竟是像缝布一样为他缝合伤口。
她做得专注,每一次下手都极为小心,抽线时又稳又快,所以额上和鬓角渐渐爬满汗珠。
几粒大汗珠汇成一股就要流下,池夏腾不开手,正要闭眼避过那道汗水,突然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角抹过。
是这男子,疼痛之下还抬起手,为她擦汗。
但她无暇回应,必须认真走完这一针。
之后就这样一人走针,一人擦汗,走完最后一针,池夏才抬头。
看这人彷佛不觉得痛一般,只牢牢地盯着自己,或者说是自己额上得汗珠。
被他的眼神触动,不觉放柔了声音:“手放下来吧,缝好了。”
包扎好这处大伤口,又处理几处小伤口。
最后走向房间另一边,将剩余得金疮药都给侍卫的断肢涂上,用布条在他腿上打了个结。
医救至此,她的眼前重新爬满血色,摸着桌边走到门口。
“我吓傻了,按照你说的方法帮他止了血,至于医博士……”池夏转向那位主子,话中带有征求的意思:“我得喊家人上来。”
她是让男子答应她,不能说出她医治的手法,但侍卫腿上的布条出自她衣裙,便解释为被教着止血。
若是他答应,她便让家人请医博士,若不答应,她也可一走了之。
男子抬手抱拳,郑重答应,“劳烦。”
池夏早已看不清事物,听到承诺后,踉踉跄跄下了楼,带着血迹出现在全家团圆的场面,跟池广鸣说完三楼的情况,便昏了过去。
几日后醒来,听说贺王府送来诸多谢礼,池夏才知道那人是贺小王爷。
可是家人来询问她细节,池夏只说些不重要的,再问就是“记不清”。
好在贺王府那边再无举动,她偶尔装傻,偶尔发疯,总算将这事儿搪塞过去。
这些年只跟池慕一起学草药炮制技艺,未显露一丝针法天赋。
今日出门自然没有针袋。
还好庄子上应有尽有,足以治疗柳风的伤病。
这人左臂挡招时断了骨头,池夏替他固定好夹板和布条后,轻轻在周围按摩着膏药。
脑中交错着旧日情景,不自觉去触碰柳风胸口并不存在的伤疤。
心想,那人比这副身子矜贵多了,也不知如今讲将养得可有这般无瑕。
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疗伤就疗伤,在我身上乱摸什么。”
柳风是被池夏按醒的,那双手起初还在他的伤处逡巡,慢慢的她像是累了,又像是出了神,小手无力地搭在他身上。
不知轻重地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擦过药酒的手炙热无比,柳风胸口有些承受不住,只好出言提醒,没想吓她。
池夏却闻声惊愕抬眼,确认那话真是出自柳风之口。
见他眼底虚弱,嘴巴却不老实地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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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笑意。
一句话说得费尽力气,非要带着上扬的尾调,真不知是自觉无事,还是风流成性。
偏搅着池夏心里痒痒的。
不过柳风既然转醒,便是彻底无事了,池夏放下心来才顾得上恼羞成怒,和她没收回的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残破不堪,谁稀罕碰啊。”
柳风顺势猛咳几声。
倒吓得池夏刚离开床榻,几步折回去查看,生怕自己下手太重,给他拍出问题。
池夏稍一检查,又生了气。
“你如此不爱惜身子,何必跟我上马,倒不说我今夜费了多少功夫,再由你演几出苦肉计,不如直接走出我的庄子,自行了断了好。”
这些习武之人都是怪胎,看着比常人惜命,却总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当年的贺小王爷重伤成那样,换做旁人只会等她去请太医署的医博士来,他却任由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施展不见经传的缝合术。
这柳风也是,今日不过两面之交,就敢托付自己的命。
不过是扯了块布条帮他止血,她池夏看着就这么单纯无害、像个负责到底的人吗?
救他一命还不知珍惜,那样咳下去,可不是嫌肋骨断得少了!
柳风却不知她如何生出如此怒气,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动。
看她面色阴晴不定,不知想到什么,竟跺跺脚出去了。
这……不管他了?
柳风盯着房门不知所措,就因为他装出的几声咳嗽?
不至于吧。
他从前……确实没示过弱,倒是看别人用了这招,挺管用的。
还是说,是这女子一点不知心疼人?不仅铁石心肠,嘴巴还毒得不行,竟让他死出去。
柳风越想越来气,奈何躺在榻上不能发作,眼睛狠狠闭上,倒头就睡。
再睁眼,已是日头高照。
混杂着金线织成的纱帘帷幔,映着日光,折射到他脸上,甚是刺眼。
他发现这里不是药房。
身处的房间看起普通,却处处藏着华丽,陈设颇有讲究,但看不出屋主人身份。
“柳公子醒了?”房门被推开,一个药童端着琉璃碗走进来。
“这是哪?”柳风习惯了人伺候,只拿药童当下人,随口吩咐:“先扶我起来。”
药童才不是卖了身契的奴仆,而是拜在池家医道下正经的学徒,要不是二姑娘亲口嘱咐他照看此人,他才不会在门外一直候着。
于是站在床前未动:“二姑娘说药房重地,您一直睡下去也不合适,让挪到厢房休养。”
二姑娘?
想必就是那女子了。
柳风没在意药童语气里的怨怼,毕竟比起那女子,这话算是温和的。
只是:“你家姑娘贵姓?”
药童大惊:“您不知道?”
心道二姑娘莫不是随便捡了个废人回来,练医术的吧?
嗯,像是二姑娘会做的事情。
于是药童平静下来,反而安慰柳风:“无妨无妨,二姑娘医术高绝,柳公子放心在这里养着就是。”
柳风看小药童反应古怪本该追问,可他连药童的主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便劝自己忍这一时,还自我开解:那女子聪慧狡黠,应是记仇于自己不告知真姓名,便让这里的人都瞒着自己。
真是一点不吃亏。
“这是二姑娘亲自配的药粥,让柳公子醒来先吃上一碗。”药童虽不喜柳风,此时也只把柳风当病人看。
“她几时走的?”柳风记得她说今日回府。
药童放下碗,去扶柳风坐起来:“什么几时,您都睡了三天了。”
柳风算起日子:“今日初四?”
难怪……柳风感知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三四成的样子,少不得连睡三天。
就是不敢想这三天里,他的人该急成什么样,京城又变成什么样。
无论什么样,他得先养好身体,便任由药童喂粥、换药、施针、又喂粥,摆弄一番后终于清爽地坐下来。
趁精神还好,打个了口哨,不一会儿三四只信鸽飞落在窗前,每只鸽子脚上都绑着字条。
他叹口气,他的随从似乎好多话要说,看来京城确实有大事发生。
没错,而且对于池夏来说,算得上是天大的烂事。
她要嫁人了。
4. 池楠之谜
准确来说,是替嫁。
池夏还从不知道,短短三天能发生这么多事,算来只有她救治柳风的那夜,睡了个好觉。
一早赶回京城,跟顾姨对好口供,全力赶制出一件男子儒衫。
正是为了堵她爹池广鸣可能数落她的“悠悠之口”。
果然巳时一到,池府管家就架着马车来成衣铺接她:“二姑娘,老爷上朝前吩咐,午食一定要您回府用。”
走出不久,池夏对外面的管家道:“莱叔,先绕去宫门,我去接阿耶下朝。”
池夏想着早点把池广鸣哄好,省得回去在饭桌上被夫人讥讽。
管家靠近车帘答话:“二小姐如此贴心,老爷知道了必会欣喜。只是您昨夜未归,不知府里的事……”
“府里发生何事?”池夏眉心一跳,忙问。
管家犹犹豫豫地告诉了池夏。
原来池楠昨日就回京了,只是听说太子在法喜寺,没进城直接找了过去。
后来天黑,太子才派人来池府传话,说池楠一路疲惫,便宿在法喜寺,太子留人守着,让池家人今日去接。
原来池广鸣要她中午必须回府,是要吃团圆饭。
只是:“既是莱叔接我,阿耶派谁去接长姐?”
“夫人一大早就出了门,亲自去接,大公子去秘书署应了卯,也赶去法喜寺。”管家回道。
不怪管家小心翼翼,他也是心疼池夏。
最近为了迎接大姑娘,二姑娘没少受老爷夫人冷落,如今出动半个池府,以致无人来接二姑娘,他实在些不忍心。
池夏没想这么多,她知道自己身份,命好被嫡夫人认养,是因为嫡夫人认了池慕作嫡次子,她是双生胎,顺便归在了主母名下。
既然他们一家亲地接池楠,她去接池广鸣倒是歪打正着,真显得有心了。
下朝的钟鼓声响起,莱叔跳下马车恭敬立在一旁,池夏不用他叮嘱,乖乖地坐在马车里等。
池广鸣刚刚够格能参加朝会,散朝后当然不能走在前列,除非太子召唤,几乎无人与他攀谈,就这么落在队列之后。
池夏静静听着宫门外匆匆而过的脚步声、议论声。
贺小王爷传来军情说南疆内部有人主张纳贡称臣;
户部尚书说去年收成不好,召集大家为今年春耕想些办法;
礼部为太子筹办法会而请功,太子却只得了皇帝夸赞,之后被叫去御书房,不知商议何事……
“二姑娘,老爷出来了。”人声渐渐散去后,莱叔冲马车回了一句。
池夏掀开门帘,四平八稳地下车相迎。
“楠……那是阿芙?”
池广鸣远远地看见,自家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雪青色衣裙的窈窕女子,蓦然以为是他的长女池楠,话在嘴边才想起,池楠大约在府中,只因离家前就穿着如此颜色衣裙,太过想念,才晃了神。
定睛再看,他的次女池夏也出落得秀丽大方,此时站在车马旁,愈发温柔端庄,想是专程来接他。
便带着慈爱的笑走去。
“女儿接阿耶下朝,”池夏装作未查觉那声“楠”,低眸掩住情绪,规矩行礼:“才知阿姐回来,恰好女儿为阿耶做了件春衫,不如在车里换上,回去便能吃上团圆饭。”
二女儿贴心懂事,大女儿飞上枝头,池广鸣此刻满面春风。
在正堂好整以暇地坐着,刚端起茶盏,府里小厮跑着来报:“早上姜嬷嬷同夫人出门,刚刚回来说要见老爷,小的这会去请吗?”
池广鸣端着茶盏一愣:“夫人未归?”
池夏在堂外听见也一愣。法喜寺并不远,来回只是接个人,用不了三个时辰。夫人不见回来,却遣了下人传话,八成出事了。
“是,”家丁答道:“姜嬷嬷说有要事,需亲口禀告老爷。”
池广鸣神色一变:“快去请!”起身放下未动的茶水,竟是要亲自去寻:“姜嬷嬷何在?”
家仆忙引着池广鸣往后院走。
池夏在门口避开身子,没被人注意,跟着他们一起赶去主院。
经过池慕的院子,也没见伺候的人,想着他应该在药材铺交接生意,心中不免一慌,没有池慕帮衬,她需得打起万分精神跟着。
跟到主院,果然见到了六神无主的姜嬷嬷,在小花园来回踱步。
“老爷——”姜嬷嬷见到池广鸣,发出凄惨的哀嚎,就要扑跪过去。
池广鸣忙制止住她,神色嫌弃,但又着急询问,终是虚扶了一把。
姜嬷嬷老泪横流:“求老爷做主啊……这法喜寺……大姑娘……”
口齿不清,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池广鸣听得恼火:“说事情,为谁做主!”
他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最坏不过不是太子将池楠如何了,那他便是豁出命也得让太子娶了池楠。
“大姑娘,没了……法喜寺不认账,老爷要为大姑娘讨个公道啊……”姜嬷嬷终于说了有用的话。
“失踪了?什么时候发现的?”池广鸣眉头深锁。
可是还没待他想好怎么找人,姜嬷嬷又大嚎一声“啊——”
池广鸣气急呵斥:“低声些,难道光彩吗!”[1]
“不是,不是失踪……”姜嬷嬷声音越说越低,咬着牙道:“大姑娘,在法喜寺,丢了性命。”
“哗啦——”,姜嬷嬷的话刚落,就传来瓷器落地碎裂之声。
池广鸣责怪地去看,是何人弄碎了茶盏,似乎在责怪姜嬷嬷胡言乱语。
只见池夏失了魂般站在主院门口,脚边正是茶盏碎片,而她眼睛睁得老大,满脸不相信。
池夏只是借着为池广鸣端茶的理由来主院偷听,如何也不敢想,会听到长姐身死的消息。慌忙中也不知为了掩饰什么,挤出哭腔:“阿耶,阿姐……不会的!”
池夏的震惊大过伤心。池楠可是她无所不能的长姐啊!
这些年将池家整个南方生意操持得风生水起,还会送来南方的新鲜玩意儿。
她就像一片活色生香的雪蓝花。
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可是有些情绪,即便再忽略,也会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池广鸣朝她走来,眼中怜爱,伸手在她擦脸上轻轻一擦:“阿芙,不要哭,阿耶也不信的。”
池夏正酝酿娇滴滴的语气回应他。
姜嬷嬷却适时发出悲天恸地的哭声,父女间的情绪只得戛然而止。
池广鸣不耐烦问:“夫人还传来什么话?”
这次倒是说得利索:“夫人说,大姑娘死得蹊跷,让老爷定将太子请去。”
太子?
对了,人是在太子手里没的,太子还说过要娶池楠,池广鸣该讨个说法。
池夏看她爹发愣的样子,心下一动:“阿耶放心府中,女儿去请药老,备好车等您回来,我们一起去法喜寺。”
这是存着救命回天的念想。
池广鸣面色回暖,感念二女儿也长大了,但姜嬷嬷传话,怎会有假,故而面色冷峻:“去让阿莱准备后事吧。”
池夏身形一颤,刚还说不相信池楠已死,转眼便让莱叔准备后事……
真是冷静又无情。
送走池广鸣后,池夏看着哭坐在地上的姜嬷嬷,心知自己问不出什么,便叫来小丫鬟把她扶走。
之后立刻去找莱叔,命人关闭府门,严格控制府内走动,至少在池广鸣回来前,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但要差人去告诉池慕。
而药老还得请,不救人还能验尸,府里的人总比衙门的仵作合适。
池夏发觉,此刻的自己跟池广鸣一样冷静又无情。
于是一切准备就绪,她在影壁后等消息,才开始想自己为何流泪。
那眼泪,不应是悲伤。
池楠天资聪颖,随了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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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鸣的好样貌,又得外祖家用心教养,确实养出了国母一般的风姿。
小时候看她脱颖而出又逐渐风华绝代的样子,更是嫉妒多些。
少时她们好不过两日就吵闹一场,不似同母姐妹那样知心。
年长懂事,认清人与人生来就不同的现实,便不再与她比较,反而学会了知足。池楠也学会大气包容,姊妹二人平和了许多。
后来池楠离家,池夏自顾和池慕过日子,很是无忧恣意,只有听秦氏念叨,才想起有这么个长姐。
变化是近一年开始的,池夏不断收到池楠送的礼物,理应回信回礼。
来往书信增多,倒比从前了解彼此,二人相互关心之余,总会说些为池家着想的话,姐妹情感这才算建立起来。
是了,就这一年。
无论是介绍京中女眷,还是开成衣铺子,抑或收集珍奇的草药医书,池楠无疑是帮池夏最多的人。
没有池楠,池夏不知要做多久的闺中稚女。
她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对长姐的敬重。
她曾在信中许诺,将来阿姐要做皇后的话,她一定会全力帮助。
因为阿姐说得对,只有池家好了,她们姐妹的日子才会好。
池楠却说,阿芙不必太过辛苦,只要心性善良,阿姐会让你逍遥快活。
原来,池楠是她的退路啊。
如今退路断绝,再无依靠,她还能伫立多久、走得多远呢?
那眼泪,应是恐惧。
恐前路茫茫,她孤立无援。
恐大树倒塌,她刚刚起步的图谋,支离破碎。
恐珠玉在前,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接过嫡长女的排面,却撑不起众人的希望。
“二姑娘!”莱叔疾步而来,终结了她的忧愁,“太子车驾已出平康坊。”
池夏早让府里小厮去太子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是不能让太子等,二是想跟池广鸣通个气儿。
“知道了,可有异常?”
莱叔弯着身子,不太敢直视池夏。
这个常常躲在人后的二姑娘,似乎不太一样了,像是有掩藏不住的光芒要被揭开,蓄势待发。
“老爷在太子车中,不曾露面,不过二公子派的人来说,在宫门口看到了太子,他神色焦急。”
池慕动作倒快,只是药铺掌柜多半不谙官场,加上宫门口人多眼杂,太子露出什么神情都做不得真。
父亲既没刻意传出消息,那便按原先说的来吧,“我们快些出发,半路候着。”
三辆马车相继从池府驶离,最大的那驾里面足以平躺一人,备着衣物、饰品、冰块、竹席等。
车外挂着“池”字车饰,太子的侍卫一眼看到,转头向车内禀报。
突然,金丝楠木的车窗被打开,一双凌厉的眼神朝池夏看来。
霎那间空气凝滞,草木皆兵。
那就是阿姐的心上人吗?冰冷,精明,不见一丝情意。
池夏不敢多看,忙颔首表示恭敬。
片刻后,皇家车驾独有的铃声远去,始终无任何指示传来。
池夏明白这是默许她们跟着,便让绿檀放下窗帘,紧随其后到达法喜寺。
几位高僧装扮的和尚早已在山门等候,迎着太子大步进去。
池夏找来旁边的小和尚,将大马车牵至后山山门。
也因昨日太子来过,周围没有住其他香客,这会一排厢房外站满了池家人。
池夏带药老走近,碰到池广鸣正跟太子进屋,刚好看到了她。
“阿耶……”池夏拿不定主意,正要询问,却见池广鸣神色凝重地冲她摇摇头,她立马收了声。
却发现父亲也站在原地,而原本进了屋的人,两步退出门槛,院中扫视一圈。
最终一束打量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抬头,因为半个时辰前,她刚看过那人凌厉的眼睛。
5. 法喜何喜
池夏不懂,从前无比偏执地要娶阿姐的人,而今得知她死讯,为何会流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京城中普通女子不知,权贵人家又哪个不知,太子造势选妃,正是为了娶一个五品官员家的女儿。
因此羡慕池楠得太子钟情的人,比三月水边的丽人都多。
而羡慕池广鸣的人,要不是碍于太子忌讳结党营私,早将池府的门槛踏平了。
他们比池广鸣准备得都充足,一旦天子同意太子请旨赐婚,池广鸣定会升官,未来不可估量。
池家长子还未婚配呢。
而心细的人们,都不曾忘记池家二娘子曾救过贺小王爷,贺小王爷战功不菲,贺王府世子之位一直空着,估计就是在等他班师回京。
于是都有猜测,池家有望先后会现出一位太子妃和一位世子妃。
这一阵子池家风头无两。
是啊,池家人喜气盈门之际,又怎会料到嫡女身亡。
池广鸣叫了药老进去已经半个时辰,众人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又会有什么消息传出。
坐在廊边的池节,望着院中炉鼎内一根即将燃尽的香,已然是个木头人。
池夏与这位长兄并不亲厚,本不欲前去搭话,但她深知池家遭逢此难,一家人应该一条心,便硬着头皮过去。
“兄长。”微微行礼。
池节身上慢慢有了生气,看向池夏,眼中却仍然空洞:“辛苦二妹带药老前来,这法喜寺的和尚都是大佛,一位也请不动。”
难道寺中无人发现这院里的异常?
不可能。
大半天了,无人过问才是异常。
“为兄倒是后悔,没有同你跟慕儿学习医术,让楠儿等这么久。”池节神伤。
他从小跟随外祖家的兄弟读书,知道池家有黄岐一脉,却不屑了解。
毕竟他外祖是当今户部尚书。
他母亲秦氏,是堂堂户部尚书之女,书香世家,身份尊贵,看不上池家家学,无可厚非。
池节更是不认同池夏相救贺小王爷之举,有失身分,但他更自恃身份,终是没找池夏说训诫之话。
池夏不知道这些老黄历,只对他学医这话颇有微词。
会看病不代表会验尸。
但池夏没工夫同外行人辨析这个,她更担心里面的情况。
“兄长来时,阿姐已经去了吗?”
听到池夏叫他兄长,却叫池楠阿姐,语气亲切倒让池节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我来时见母亲瘫坐在地上,问什么都听不见,满脸泪水不住地流,几个嬷嬷不敢说话……”
听池节回答问题绕了一圈不敢说一个“死”字,池夏无奈打断:“太子的人呢?不是说太子昨夜留人守着吗?”
池节眼神一暗:“据说母亲一来,他们就撤走了,不知道屋里情况。”
走得太着急了吧?她心下起疑。
“我没看到阿姐之前,不会信她就这么去了的。”池夏怀疑的不是断没断气,而是如何断气,她要亲自检查。
池节一惊,看向周围太子的人,低声劝道:“二妹妹莫要妄言,太子在里面。”
池夏就是说给太子随从听的,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在太子手上没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太子先出来,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池夏身上,不辨喜怒。
池夏一个激灵,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仍强撑着去看后面的池广鸣夫妇,均是神色古怪,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顾不上猜测其中的意味,目光又去找最后出来的药老,可惜药老的身影被挡住大半,她猜不出验尸的结果。
“太子殿下。”池节忙拉着她站起来,有意将她护在他身后。
池夏跟着行礼。
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太子挪开了眼神:“住持何在?”
一位高僧模样的和尚应声而来:“阿弥陀佛,听太子殿下吩咐。”
太子突然发怒:“你这法喜寺刚承办皇家法事,就发生命案,到底是无福之地,还是怠于管教?”
池家人听这话纷纷皱起眉,着种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意思。
感情福气都给了皇家,他们大姑娘才是无福之人呗?
可是无人敢反驳,倒是住持不痛不痒地答:“这院子五日前就留给太子礼佛之用,严令寺中人不得靠近……”
“行了,”太子打断:“秽乱不堪,本宫倒要看看你法喜寺喜从何来!”
太子跟他的随从打了个眼色:“去请京兆府尹。本太子未婚之妻在此遭难,让他务必查出个结果来。”
未婚之妻?
天子旨意未下,六礼未行,凭什么给池楠加上这等桎梏!
池夏不忿,正要义正言辞纠正太子,却被池广鸣面带警告地阻止:“夏夏,是不是带了冰来?”
池夏不懂,父亲为何几番阻止她说话。
但是父亲没有在太子面前叫她小字,而是称呼夏夏,应该是不想将她暴露于太子面前。
“带了,在后门……”
“寺庙狭小,你去盯着人好生送来。”池广鸣不仅没让池夏多说话,而且希望她尽快离开。
池夏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能还是关于她的,应了是便走。
“慢着,”太子阴恻恻的声音像是警钟:“堂堂池府二姑娘,怎可亲自做这些劳什子,你们去,好生取来。”
太子点了一队侍卫,断了池夏离开的理由。
而池夏走出了几步被叫住,抬起的脚恰好踩到一块凸起的石砖上,身体失去重心,一个不稳便要跌倒:“啊——”
心想完了,本来要借机溜走的,这一摔,不闹的众人瞩目是不可能了。
哪知太子身形奇快,转眼已在她身旁,伸出有力的双臂,稳稳接住她。
明明离得老远……
可是众目睽睽,池夏不敢细想,也不敢拖延,忙从太子臂膀中挣脱出来。
感受到另一股力量扶住她。
回头看是池节,池夏感激一笑,小心站好。
“阿兄……”池夏本有意扮可怜相,想让池节替她摆平太子。
但及时醒悟。
怎么可能,池节又不是池慕,凡事会替她出头。
于是再度挣脱自己的胳膊,退步离开池节,而后向太子行出跪拜大礼。
一字一顿道:“臣女悲伤过度,失了礼数,还请太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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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赎罪。”
恭恭敬敬地伏跪在地,奴颜婢膝。
太子冷眼看着。
心想这女子有些心思,但不多。
若是有机会受到勋贵世家的教养,不一定比当初的池楠逊色。
几次想要出面同他抗争,却气势不足,能力不够,连她父亲的威慑都承不住。
如今区区场面,便吓得她跪地求饶。
刚刚升起的兴趣转瞬消散,看着那青色木头般的人,冷哼一声,提步而去。
“恭送太子殿下——”
池广鸣的声音传来,像是唤醒了一院子楞傻的人。
众人又是跪拜又是磕头,终于将这尊大佛送走。
只有池夏仍伏在地上,听着她过快得心跳,不知她这一跪,是不是让她逃过一劫。
还是池广鸣过来将她扶起:“阿芙,起来吧。”
他们在屋中定是交换了解决之法,或许一早池广鸣进宫请太子的时候,他们就有了结果,只是还没到广而告之的时候。
“阿耶……”
池夏想问,但抬头看到院中还有太子侍卫在,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池广鸣看二女儿懂事委屈的样子,满眼怜惜。
可是转瞬就变成了惊吓。
只见池夏疯了一般冲进停放池楠的屋子,口中哭叫“阿姐”。
哭嚎声大约在她看到尸身那一刻戛然而止。
池家人悲戚戚地看着这一幕,未觉不对,可是太子侍卫忙冲进屋内,不由分说地将池夏架了出来。
池夏拳打脚踢地挣扎,骂道:“你们放肆,那是我阿姐,凭什么赶我!”
定是凭阿姐的死因见不得人。
池夏稍做试探,便让太子的人打草惊蛇。
魁梧的侍卫首领似乎经验丰富,一夫当关挡在门前,面无表情:“里面是太子殿下未婚之妻,事关重大,京兆府尹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去破坏现场。”
这是把池家人都拒绝在外了。
偏偏池广鸣毫无异议,扶秦氏坐下休息。
法喜寺靠近山岭,这会山风吹来,秦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池夏心细看到,叫来绿檀:“不知要等多久,咱们车上备着披风和点心,过去招呼夫人身边的嬷嬷,给父亲和夫人取来。”
池广鸣陪着一直神离的秦氏,看绿檀带嬷嬷离开,向池夏欣慰点头。
可池夏早已离开院子,找寺中人讨斋饭去了。
即便主子们吃不下,还有这么多随从,来了大半天都已累极。
池夏还得交涉些厢房,如果池楠尸体不能运走,秦氏恐怕要在寺中住一夜。
不想在去找住持的路上,碰到来寻她的池节:“兄长?”
“大哥在这,怎能让你出面操劳,快去歇着吧。”池节一路过来发现池夏安排周全,羞愧于自己的后知后觉。
但他来是想说,若下次再有人找池夏的麻烦,他一定会给池夏出头,保护好这个妹妹的。
可没等他说出口,就见绿檀小跑过来。
“大公子、二姑娘,京兆府尹到了,老爷叫二位回去呢。”
这么快?
二人相视,都看见对方眼底的疑惑。
6. 盖棺定论
池夏回到院中,看见地上被打翻的茶点,无人收拾。
又发现池广鸣不在秦氏身旁。
应该是随京兆府尹进去了。
秦氏鼻腔中恨恨地发出一声,似将怨恨直指池夏。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吃喝,长姐故去,家中姊妹都要守孝三日!”
她不仅打翻了池夏准备的茶点,还让池夏三天不吃饭,披风倒是紧紧裹在身上。
秦氏的反应在池夏意料之中,亲生女儿枉死,却无人做主,碍于权势,做母亲的还不能伸张查明真相。
所以池夏一直避免在她面前晃悠,也避免与秦氏接触,就是不想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被殃及池鱼。
如今逃不过,被说两句也没什么:“母亲说的是,我定会一直守着阿姐。”
这时池节上前握住秦氏的手:“娘,冷吗?”
不待回答,帮她掖了掖池夏带来的披风,问道:“府尹大人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有带其他衙役随从吗?”
秦氏一愣,她根本没注意什么快慢的,只能回答池节:“有衙役,府尹说院里女眷多,便没让人进来,只叫了一名仵作。”
既带了公廨专人前来,便不是出来游玩的碰巧之行,定是早早被人通知了前来。
不是池广鸣,难道是池慕?
池慕能想到派人偷窥太子,理应想到将此事报官。
但是事关太子,又没有得到她的任何传信,他应该不会草率行事。
按时间推算,既知道池楠死讯,又能通知到京兆府尹的,恐怕只有太子了。
也许就在他们出城门之后,京兆府尹就启程,故意姗姗来迟。而后只身勘验现场,怕是连他的属下都要瞒。
池夏愈发确定是太子授意了。
秦氏突然想到:“药老被请了出来。”
池夏还没顾上问药老,跟太子进去那次看出什么来。
可这次有了仵作,直接不让他在场,恐怕上次也没真的让他看。
但她不死心,打算人少了再去问问看。
池节问了话,也转移了秦氏对池夏的针对,好一阵安抚秦氏,再去交代下人们轮换着用饭。莱叔被池夏留在府里看家,他又不让池夏出面,这会所有事都得由他操持。
忙完想叫池夏去一旁也吃些东西,池楠的屋门被打开。
京兆府尹在众人的注视中,安慰官阶低于他的池广鸣。
“此案已结,池大人节哀。嫂夫人,”池广鸣年长,他便称呼秦氏嫂夫人,但大家心知肚明,京兆尹是冲着户部尚书的面子,才如此客气:“本官这就草拟奏呈,为大姑娘请旨厚葬。”
什么请旨?阿姐不葬在池家祖坟?
池夏疑惑,难道太子还授意让阿姐入皇陵?
阿姐绝代风华,真是便宜太子了。
池夏在这事上没有说话的份,只躲到秦氏后面生暗气。
还眼睁睁看着阿姐的尸体被人送到后山马车,府尹的人和池广鸣亲自跟着,她靠近不得。
等池家人都准备好出发,池夏才发现,池广鸣随着阿姐的车早已离去。
怕是一回府就要将阿姐入棺,想必莱叔早已备好棺材,而按照规制,太子那边应会送来外椁。
她再难有机会见阿姐了。
只有今夜。
她换了深色衣服,潜入祠堂。
外面有人盯着长明灯,她只能磕三个头。
不想这三下跪拜竟耗尽她的力气,最后双手撑着蒲团,才勉强直起身子,手背上满是泪水:“阿姐,你回来好不好,我会医术的你忘了吗?你回来,我为你医治啊……呜呜。”
门窗紧闭的祠堂突然生起一股风,池夏湿润的手背顿感凉意。
“阿姐?”凉意散去,池夏慌忙去寻:“阿姐!”
此后再无波澜。
棺木厚重,怎么可能是阿姐。
池夏扶在棺材一角,四周冰块冒着白气,她眼里也全是寒意。
“阿姐,我是池夏,他们肯定没有为你检查就草草结案,我不愿你不明不白地离开,让我看看可好?”
回答她的只有雾气。
却坚持商量:“池家需要真相,父亲母亲不好做,但在妹妹这里,定为你守住清明。”
池夏越说越坚决,双手已经伸进棺中,就要触碰到池楠的衣领。
突然祠堂内寒气丛生,白茫茫一片。
池夏并未觉得冷,只是什么都看不清。
“阿姐,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吗?”
……
“可是阿姐,你甘心吗?”
……
“阿姐你可知,今日太子未见一丝悲痛。”
白雾似乎减少了。
“阿姐!”池夏隐约发现关键,忙道:“你怨他?是啊,我们都被他挟制,你该怨他。”
……
“就让我检查吧,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白雾淡了很多,她快要看见池楠的轮廓。
“吱呀——”祠堂的门开了。
“阿芙?”是池广鸣:“这里阴冷,快出来吧,别动坏了自己。”
池夏刚刚碰到池楠衣领的手一顿,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池广鸣身形,不得不退开。
她知道,池广鸣不喜她碰池楠。
但是那样浓的雾气,池广鸣怎会一开门便知里面是池夏?
不是在外面听了一阵,就是专门来找她的。
可她出了祠堂才道:“我怕阿姐寂寞,就同她说说话。”
池广鸣在长明灯的映照下,看到池夏通红的双眼,于是咽下了什么难言之语,拍拍她单薄的后背:“夜凉,也不多穿些。今日你将大家照顾得很好,怎独独忘了照顾自己呢。”
池夏心底并不因此温暖,只答:“都是女儿应该做的。”
池广鸣没得到池夏的好态度,轻叹一声,送池夏回“漓落阁”的一路,始终找不到连络父女感情的话。
这才发觉平日只顾着长子长女,忽视了这一双儿女。
想到池慕:“慕儿本不用着急走,可如今生意空挡……诸事没有交代,你明日帮他收拾行囊吧。”
池夏对池慕一直以“长姐如母”自居,行囊的事她早就在准备,只是不知池广鸣要他何时走。
“为父本叫他今夜回来,他却说这几日不得空,不回府了,你若有空便去一趟,总该……辞行了再走。”池广鸣说得遮遮掩掩。
池楠没有交接便去了,池慕少不得从头做起,可京城就两家药铺,怎会忙到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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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而且听这意思,不打算辞行直接走吗?
这是胆子肥到不把她当姐姐了!
池夏表面没有发作,只对池广鸣称是。
“咳,避开明日上午,唔,府里有事。”池广鸣最后嘱咐道。
池夏还以为一大早要向全府宣布池楠死讯和葬礼安排,才不让她早上出门。
却不想,辰时刚过,宫里的圣旨便到了。
池广鸣还没下朝,是早已换好官服的池节,领着一家人跪在府门口。
“……池家长女,于太子驾前有功,追封太子妃,葬入皇陵……”
池节上前接旨。
“秘书郎,令妹可在?”宣旨内侍的脸上似笑非笑,揣手挺立。
池节微微皱眉,低头应道:“公公稍等,下官去唤舍妹。”
早上父亲只说太子会请旨下来,叫他在府里等,却不知跟池夏有何关系。
“天子口谕。”
池夏一听,皱着跟池节相似的眉头,规矩跪下。
“太子闹着选妃,原是为了池家一双女儿,朕就赐他们天作之合,大的喜丧办完,就给小的办喜事。”
什么一双?
小的?小的办什么?
太子这是要娶她?还专门去找天子说的?
不是,他们是真不知道她是贺小王爷的人吗?坊间流传的那种……
这、生抢啊!
可是她何德何能?应该说,她池夏有什么能被图谋的?
不仅她愣在原地,后面一地的人都满头雾水。
只有主母秦氏,脸上挂着讥讽的笑,眼刀子不停地射向池夏。
众人都没注意到,池节正满头大汗地伏在地上。
天子这话,就差明说池家女儿魅惑太子,左右太子行事,他们父亲还是太子洗马,往深了说,可论教唆储君之罪。
池夏也意识到什么不对,醒悟后徒劳辩解:“臣女昨日在长姐遗体前,才得见太子,且多年心系贺小王爷,坊间皆知,怎会去博太子垂爱,莫不是弄错了?”
“大胆!”内侍大喝。
吓得池节忙拉着池夏磕头赔罪:“公公见谅,舍妹年幼不懂情爱,能被太子殿下另眼相看是她的福分,这会是喜悦冲昏了头,语无伦次呢。”
还好宣旨前,池府周围请离了围观百姓,池夏的话没有被外人听到。
不然太子落得夺臣子所爱的恶名,池家更会如履薄冰。
内侍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代表天家尊严,自然不会管池夏说了什么:“不快些领旨谢恩,还等什么?”
池夏挣扎过,这会只能认命:“臣女领旨,谢皇恩。”
池节扫过池夏倔强的脸庞,庆幸自己昨日没有将“以后定会为妹妹出头”的话说出口,不然今日便会食言。
面对天家,他连池楠都保护不了,何况池夏。
随之,那自恃威武不能屈的少年风骨,断在了他折腰之下。
内侍走后,太子的人又来了。
“东宫为太子妃设好了灵堂,太子妃也会从东宫发丧。恰好淑妃娘娘今日摆宴,太子请池二娘子将太子妃送进宫,再去参加宫宴,好提前熟悉皇宫环境。”
送进宫?
太子连阿姐死了也不放过吗!
7. 贺王府人
载有池楠棺材的车,绕道玄武门进了东宫,虽太子不在,但还好有人接应安排。
安排的是池楠,而非池夏。
池夏四下茫然站在东宫门外,侍卫不让她进,也不赶她走。
太子传话中根本没说清楚淑妃何时设宴、何处设宴,以及因何设宴。
她因为池楠,穿一身素色进宫倒也说得过去,可眼下完全不知该往哪去。
索性坐在门槛上,打量着殿宇、回廊、假山、树木、池鱼、玉砖……,心想池楠从前被秦家带进宫过,若换成阿姐在此,定不会坐以待毙。
“就让她这么坐着?”背后的侍卫悄声与同伴交谈,太子吩咐不让他们同这位池二娘子说话,他们自然不敢为她指路。
可这么坐着,怕是要闯祸。
显然被问到的另一个侍卫更有主意:“怎么,你还想替太子殿下安排?除了进东宫,你想死哪随你挑。”
“你这嘴淬了毒吧!我不过随口问问。”好心侍卫决定不再泛滥好心。
另一人哼道:“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
皇家无秘密。太子既说淑妃摆宴,淑妃定然知晓她已进宫,她不露面,必会被降罪。
可能降出什么大罪呢,池广鸣降官?池节罚俸?都不痛不痒。
估计也就奚落她几句,罚抄宫规或女戒,最重不过打她一顿,不让她嫁给太子……
那可太好了!
比起现在,不知敌我地去淑妃面前找不痛快,池夏宁愿有人截断她的太子妃之路,被打板子也无妨。
好心侍卫巡逻一圈回来发现池夏还在门槛上坐着,不由嘟囔几声。
赶上日头高照,被换岗的叫去吃饭。
池夏听着身后动静,揉了揉肚子,这边景色看遍也才熬过正午,她也饿啊。
“可是池二娘子?”一位嬷嬷在不远处向她发问,声音不大,刚好够她听见。
池夏立马不饿了,忙站起身。
看她装扮不是主子,也不像宫人,应该是高门权贵家的嬷嬷,便微微福身:“正是臣女。”
“老奴是贺王府的,今日随王妃进宫赴宴。”
贺王妃?贺王爷因为多年征战,从未娶亲,没听说贺王府有王妃啊。
哦,倒是有不少偏房小妾,据说都是长辈们为了子嗣,硬送给贺王爷的。
王府里的孩子们基本不会进宫,主要是因为没有主母带着,怕坏了规矩,给贺王爷惹事。
贺王爷战功显赫,自然防着功高震主的下场,不娶妻、不立世子,是他最大的努力。
这些都是池楠曾经在书信中告诉池夏的,当然也顺带打探她是不是真的心系贺小王爷。
池夏还没有提笔回信,就得到阿姐回京的消息,想着见了面再细说,可如今阿姐就在她背后的宫殿中……
池夏摇走眼底的凄婉,坐一上午都没想起缅怀阿姐,怎么来个嬷嬷,她就神游了?
莫不真以为贺王府是她救星,才放松了警惕?
痴人不能说梦。
她强迫自己正色应对:“这些年得王府馈赠,臣女却从未登门拜谢,如今更不知贺王爷娶妃,实在失礼。望嬷嬷替臣女说些好话,到时不要拒了池府赔罪的帖子才好。”
嬷嬷一怔,没想到池家女儿如此能言,只是她带着任务来,不好在东宫门前解释。
“池二娘子多礼,王妃刚进宫就发现忘了东西,老奴半路看见池二娘子,便来问个好。”
池夏从不相信巧合,只是贺王府嬷嬷的出现,确实比她原先的处境有利,所以不打算辨析话中真伪。
顺着嬷嬷的意图,假装猜测:“王妃也是来赴淑妃娘娘的宴吗?可否劳烦嬷嬷带臣女同去?”她为难一笑:“头回进宫,不敢乱走。”
嬷嬷也笑了,老夫人交代她进宫来护着池夏,还好这姑娘识趣,她不用多费口舌。
二人在没东宫之外多耽搁,倒是云嬷嬷拥着池夏走上正道后,主动解释。
“王妃也是头一回入宫,老夫人特命老奴伺候着,二娘子不必担心,到时挪下坐席便是。”她是要将池夏负责到底了。
“多谢嬷嬷,还不知嬷嬷如何称呼?”从前都是秦氏替她收礼还礼,池夏还从未见过贺王府中人。
嬷嬷感叹于池夏的聪慧和警惕,这时候正合适问明来历,她也正好拉近乎:“王府里都叫我云嬷嬷。说来二娘子应该见过老奴一面,那年雁归楼事后,就是老奴替老夫人来的池府呀!”
其实那年云嬷嬷来池府时,说池夏受了惊吓,正昏睡着,自然没见过她。
可这姑娘受了惊又如何救人?
贺小王爷从不向贺老王妃细说,伤还没好就去了南疆,再无音讯。
老夫人得不到宝贝孙子的任何消息,只能把目光投向当事人池夏的身上。
可私下里一波接一波的谢礼送出,都没能撬开秦氏的嘴,让她们见到池家二娘子。
还好,有了转机。
昨日池府门前宣旨,这位池二娘子亲口说心系贺小王爷,老夫人得知,激动得不得了,吩咐云嬷嬷拿些礼品去,定要见到池夏。
她敢那样说,八成跟她宝贝孙子有什么往来,能问到一两句都行。
今日一大早又得了新消息,淑妃娘娘的宴会上有池二娘子的名字,老夫人赶忙让那新册封的贺王妃带着云嬷嬷进宫。
贺王妃也是个会隐忍筹谋的,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扶正,虽然老夫人不喜,但能伺候好贺王爷,她也懒得管。
这边贺王妃猜到老夫人让她进宫目的,但得此机会能彰显她王妃身份,也是正中下怀的好事,进了宫便不管云嬷嬷所为,身着华服直奔淑妃寝宫。
云嬷嬷那样说,也是有意提醒池夏,该亲自解释当年事情。
可听着池夏口中跟秦氏无二致的答话,云嬷嬷不免气馁,不怪池夏守口如瓶,只怪秦氏太过霸道严厉。
“那这些年,二娘子可知南疆战况?”云嬷嬷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南疆?池夏怎么会关注行军打仗之事,云嬷嬷定是要问她有没有跟贺小王爷联系吧?
可惜,“不知。”但池夏知道贺老王妃的一腔思念,从前她是真没消息,就任由秦氏阻拦,而今见着面,她也不忍心。
靠近几步低声透露:“不过昨日我来接父亲下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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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车外几句议论,嬷嬷听了若觉不妥,便当我没说过。”
云嬷嬷自然答应。
池夏声音压得极低:“贺小王爷似乎上奏,说南疆有打算纳贡称臣。”
纳贡之后,战事结束,贺小王爷就有可能回朝……池夏没有添油加醋,其背后的意思全由她们自己想。
昨日满城都是太子跟池家二女的传言,他们贺王府和贺老王妃自然没顾及朝堂变幻,是以漏过这个消息,今儿倒是让池夏点了醒。
忙拍拍池夏的手,表示无声感谢。
看着如此聪慧的女子,云嬷嬷心里喜欢,可一想到太子所为,就替二公子可惜。
试探着问:“二娘子的婚事,可算定了?”
见她被这突然的问话弄得神色发懵,脚下踉跄,云嬷嬷手快扶住,才自知失语。
良久,池夏没有感情地开口:“淼茫积水非吾土,飘泊浮萍自我身。”
吟诗一句,自觉矫情,池夏冲云嬷嬷一笑:“尚无圣旨,全凭太子之言。即便不成,也不敢惊动嬷嬷操心了。”
这是认命吗?
不但认命,还自绝于同贺王府的关系。
那挤出的惨淡笑容,令云嬷嬷看得心疼,本该是人间富贵花的女子,也是他们贺王府的恩人,竟然自比浮萍。
云嬷嬷却没有安慰的立场,也没有做主的资格,想着回去禀了老夫人,再由老夫人宽慰吧。她今日的任务就是好生将池二娘子送出宫。
淑妃娘娘的赏花宴设在午后的群芳馆。
这个季节,最后开放的几棵梅花树已无人欣赏,丽人们都站在一颗硕大的樱花树下,沉浸于春风吹落的花雨中。
池夏入馆后,一眼便认出富丽堂皇、贵气逼人的淑妃,身姿斜倚着,华丽的罗裙由碧玉蚕丝织就,铺开来犹如葱郁枝蔓上的一朵娇花,远观高台,亦有有美人如玉之感,配着下面的花红柳绿,活像一副西王母俯瞰瑶池众仙同乐图。
她自是不配跳入瑶池,恭敬地向高处的贵人叩拜后,站在了流觞曲水的末席。
期间有人来邀她同去吟诗作赋,她都以才疏学浅拒绝,两个时辰里没有挪动一寸身子。
被美人们频频抛出鄙夷的目光也不觉难堪。
毕竟她们来找她,都是因为太子,看不起她,也是因为她配不上太子,质疑她的同时,也质疑了太子。
那可太好了!
她丢人不要紧,能抹黑太子的面子才是本事。
最好太子赶紧厌恶她,早早把婚事作废。
池夏暗自得意的样子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高台上的淑妃懒懒一笑:“倒是许久不见如此有趣的人了,就是小家子气了些。”
旁边宫人堆笑应和:“娘娘说的是啊,也不知道如何被太子看中,也不怕将来闹笑话。”
“愚蠢。”淑妃杏眼瞪去,无奈她的陪嫁丫鬟始终不长进,训斥道:“不知道便不要说话了,万一传到未来太子妃耳朵里,本宫可救不了你。”
别人传这宫婢还不信,她家娘娘这么一说,她深信不疑。
只是不知娘娘如何断定,这位平平无奇的女子会是太子妃,又为何得罪不起。
8. 离家出走
池夏让莱叔将云嬷嬷送回贺王府,她也终于在掌灯时分回了漓落阁,倒头就睡。
睡前想到两日没见池慕了,明日一定得把这臭小子吊起来问话。
却不知这夜除了她,无人得眠。
先说云嬷嬷一回去,陪着贺老王妃散步遛食。
贺王爷自从告病于朝,带着年轻美妾去京郊别院静养,王府便一日比一日冷清,贺老王妃也将管家琐事交给新王妃,每日只能逗弄几个孙子孙女,常感寂寞。
尤其担心她那征战在外的次孙。
这些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老太婆手伸不到南方,贺王爷不会不知道,却一直瞒着,她只当是没有没坏消息。
现下知道孙儿无恙,更可能不日回京,晚上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到是可惜了那小娘子。”贺老王妃念叨完孙子,便想起池夏。
云嬷嬷搀着她应道:“是啊,池二娘子心肠好,但放在众人中毫不起眼,也无甚过人之处,不像是个招惹是非的人,怎被太子选中了。”
老王妃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良久,看云嬷嬷还是疑惑状,不由提醒:“她这一日,可有出错?”
云嬷嬷恍然大悟:“还真……起初她连宫里的路都不认识,对奴婢半信半疑也不敢试探,后来进群芳馆,老奴还担心她被人欺负,却不想她生生站了两个时辰,不吃不喝,没留出任何可乘之机。”
宫宴办得临时,但淑妃跟太子向来不对付,云嬷嬷也不知淑妃对池娘子何种态度,她自然谨慎跟着。
跟到最后,连她都觉得池娘子胆小愚钝,毫无威胁。
所以那些丽人也是这么看池娘子的吧。
“倒是机敏。”老王妃看似点评吃下,实则给云嬷嬷留了面子,没有说破。
怎会没有试探,依那般心思,想必试探过,云嬷嬷未发觉罢了,
聪慧之人自有一套判断真假的法子,不过贺老王妃无意多说,因为池娘子,跟他们贺王府无缘啊。
云嬷嬷似乎没死心。“老夫人,您说她认命了吗?”
嫁给太子的命?
不认也得认,太子这哪是看上她,分明是看了上池家!
“……如抄池家,可抵国之两年军费。”
东宫,夜深,书房灯亮如白昼。
太子烧掉从南方送来的密报,待烟灰散去,他冷哼一声:要不是抓住了池楠回京的空挡,还真难一举查出池家的秘密……
池家,他势在必得。
至于那个池夏。
回想起侍卫禀报的白日宫宴,要不是他早有了解,恐怕真会被她伪装的样子迷惑。
只是今日为了刁难她,他没有、也不值得另设局,而是顺势送去了淑妃的宴席。
不知淑妃会不会发现这丫头的狡黠心思,和他娶她的意图,从而越界查出池家秘密。
毕竟淑妃艳压后宫,无与争锋,而卫王前几日刚得了父皇夸赞,将来必得重用。
卫王跟她年纪更是匹配,虽二人现在都未成人,但将来……
太子一阵心烦,看着灯烛冲内侍发怒:“都春日了,还将炉火烧得这么旺,想热死本宫吗!”
说完见他们都跪着请罪,心中更是烦闷。
他最烦没说一两句话,就跪倒一片的样子,这些人是,那女人更是!
偏偏他无法改变自古以来的宫规,不过更多时候,他还是无比享受众人跪拜带给他的凌驾之感。
从当太子的那天起,便迷恋上高高在上的感觉,他要握住手中的权利,要把位子坐稳,要做这天下的共主。
池家,囊中之物罢了。
池广鸣走到漓落阁院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老爷?”绿檀刚从池夏房间出来,看到池广鸣,心想老爷最近在漓落阁现身的次数有点多啊。
池广鸣看屋内漆黑:“阿芙睡了?”
绿檀应是,道:“姑娘在宫里站了四个时辰未吃未喝,回府又去夫人那里伺候夜食,落了灯才回来,没怎么用食便睡下了。”
两句描述,极尽池夏可怜的一天。
池广鸣也是心疼二女儿的,只是池家的将来更为重要,而且二女儿嫁给太子,总归是享福的,他根本没有理由阻止这场婚事。
所以只吩咐绿檀好生伺候,明日去库房挑些补品。
还道池家又不缺金银,吃穿用度皆莫委屈了自己。
绿檀替池夏谢过,送走池广鸣。
漓落阁又不大,老爷来说这几句话,定将她家姑娘吵醒。
果然绿檀一进去,看到池夏圆溜溜的大眼睛,“姑娘,您都听见了?”
大眼睛翻了翻,指着桌上茶壶:“去换壶热茶来。”
看来是不打算再睡,绿檀小心问:“奴婢再端些茶点来?”
池夏“嗯”了一声,待绿檀出门后,她便坐起来,眼中似有明光。
池家不缺金银……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朝官员明令不得从商,池楠和池慕却都离开京城,去打理南方生意。
这事儿虽做得隐蔽,但有心人若去查,必然会发现蛛丝马迹。
比如太子。
池广鸣在天子那里还排不上号,应该能瞒住。但是想要瞒过太子,就不容易了。
莫非太子一直宣称非阿姐不娶,不是因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荒唐话,而是这瓢,由黄金打造。盛的也不是水,而是流水生财,繁华三千。
所以要池夏替嫁。
可池广鸣何时投靠太子的?从甘愿做一个五品太子洗马开始吗?他愿意池家财富都献给太子?
是了,为了官途亨通,应该愿意的。
池夏预感池家有诸多不可说之事,若是从前,她才懒得打听,可如今,失控的感觉令她极为不安。
正想着先从谁人下手,突然听见西面的窗户外发出熟悉的声响。
她本能地要起身,却强压住雀跃的心情,装没听见躺下佯睡。
而后房间里一阵倒茶饮食之声。
……池夏强忍。
“你再装睡我可走了哦。”少年的声音并不沉稳,藏着巨大心事,却装作云淡风轻地戏谑。
池夏眼睛一翻,掀开被子就去夺少年手中杯,训斥道:“出去两天,净学了些江湖习性,吃个茶弄出这么大动静。绿檀,”表情嫌弃,嘴上确实关心,向外面吩咐:“热碗羊奶来。”
这玉树少年,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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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凌乱、鬓角松散,下巴上长了毛茸茸的胡须,眼底满是疲惫之色,看着她的神情却是春风得意。
池慕眨巴着跟池夏相似的大眼睛,亮亮的,跟着池夏冲外面喊:“直接煮碗馎饦。”
绿檀在外应是。
池夏心疼地问:“顾不上吃饭?”
池慕几口吞下茶点,鼓着脸颊点头,含糊不清地问:“你怎知我会来?”
池夏白眼,鬼知道他会来。
不过是她自己饿了,才让绿檀端点心的,倒是被池慕狼吞牛饮了。
嘴上却没客气:“两日不来给姐姐请安,除非你明天想挨打。”
“得了吧你,”池慕也翻白眼:“走个路都能倒太子怀里,还想打我?”
池夏被讥讽得一针见血,却无法反驳,气得狠掐他一把,“你倒是手眼通天,怎么不在皇宫里救我?”
池慕神色一滞,他傍晚才知道池夏入宫,虽已安然回府,他还是生出一身冷汗,明显那位太子没安好心啊!“还说呢,你胆子也太大了,怎敢一个人进宫,好歹叫上母亲或者问问大哥啊。”
秦氏……“你还不知道吧,夫人悲伤过度,不吃不睡,才一天便白了华发。”
“至于大哥,”池夏眼神暗了暗:“从前就没说过几句话,因阿姐的事,这两日对我明显热络,所以不想他跟我一同进宫,没的被我牵连。”
池慕皱眉,不满道:“什么你的我的,太子又不是你招惹来的,说来也是池府欠你。”
她就知道池慕会向着她,心里十分熨帖,再不说过去了的事,而是问池慕:“铺子里很忙吗?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何至废寝忘食。”
“南边好几家大铺子被人查到往来,我得马上走,除内奸去。”池慕想了想,有些事决定先瞒着她,但是该提醒的不能少:“你以后再见太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怕是已经查到咱们家的生意了,但是没上报天子,估计是想私吞。”
池夏心中疑惑被证实,反而松了口气,但是得知池慕明日便走,一下急了:“我上午才让人打包,明日我检查了才装车,你就不能晚几天走?”
心里还记挂着顾姨那里没做完的衣衫。
“……不能。”池慕为难地看着池夏:“路上缺了再买就是,南方不比京城差,你别担心,我冻不着,也饿不着。”
池慕说得越有理,池夏越是不放心。
他才十四岁,别家儿郎十四岁要么还在学堂,要么承欢膝下,他却背负重任离家远行。
可是池慕性子倔,从小就目标坚定,无论读书习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出府从商。
要不是顾姨说,他这是随了他们生身之母的性子,池夏真想拴住池慕去考功名。
她不是没有威逼利诱过,可是池广鸣默许,秦氏为了荫子更加同意,奈何池慕油盐不进,她也只好支持。
眼下池慕心想事成,她也无计可施,便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赖皮阻拦。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走!”
想想太子,想想内奸,再想想被蚕食的大铺子,池慕一把提起池夏,扔到榻上。
一边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大小姐脾气,一边残忍地摆出事实:“我不走,你就得嫁了。”
9. 是要她喂
池慕说的没错,他若不赶紧去稳定南边生意,恐怕池家就要被太子吞掉了。
而池夏在京城也再无挣扎的余地,定会被池广鸣双手奉上。
池夏想通关键自然不再闹,端起池慕不喝的热羊奶小口饮着。“父亲昨日专门让我叫你回府呢,估计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这位父亲,有事向来不直接找池慕,都是从池夏下手。
因为池慕也是个不省心的,自从知道自己不用科考肩负家族兴衰之后,谁的话都不听,经常对池广鸣阳奉阴违,唯独在池夏这里没脾气,几乎到了说一不二程度。
池夏认为这是天生的血脉压制,她弟弟不听她的话还听谁的话?
却不知池慕从没把一母双生的池夏当姐姐。
这人脾气大,嘴巴毒,有点小聪明但是风风火火的,总是闯出些小祸,若向这位远不及他稳重的人叫姐姐,他宁愿哑掉。
但是谁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池夏呢。
三岁为他盖被,五岁替他打架,父亲上家法时她哭着求情,母亲忘发新年冬衣时她苦学两日做出一件先给他穿……那时候她小小的身体里,像是住着娘亲。
池慕不懂,按理说池家也是大户人家,他们俩幼时怎会过得那样艰难。
直到他跟全家人宣布,无意仕途、不愿科举之后,生活才转好。
池家人都是冷静又无情的吧,没有利益冲突,才能平和相处。
所以父亲见他要说的话,他已猜到七八分。“嗯,明儿一起去,他如今需要你,有事儿就不能再瞒着你。你也别藏拙,咱虽然不稀罕做太子妃,但太子妃的身份和气度倒是配你。”
“好。”池夏心中满意,池慕一出现她心里就不再难受,这个弟弟比哥哥都靠得住,事事以她为先。
池慕的院子跟漓落阁相邻,他懒得走门,照顾池夏躺下后,径自翻窗回去。
二人都是吃饱了好睡觉的身体,虽然叙话费神,但后半夜都休息得不错。
翌日,池广鸣下朝回到书房。“慕儿回来了?”欣慰地看见池慕进来,一晃眼又看见后面的池夏,眉头微皱,但未阻拦。
“父亲福安。”二人分别行礼,动作如金童玉女般好看。
池慕先道:“池夏今早跟我发了大脾气呢,说我一人远行她不放心,非要与儿子同去。”
池夏满脸震惊地看去……话能这么开口就编吗?
“胡闹,”果然池广鸣训斥她:“你如今身上顶着圣谕,怎可离京!”
池夏在池广鸣面前装了两日乖顺,也是再装不下去:“天子给阿姐下的圣旨,给我只是口谕,这明显是不同意太子请婚的意思啊!真有什么人来找我,就说我难承圣恩,乐极生悲,大病卧床……又不是犯罪,还能闯我闺房不成!”
“你!”池广鸣没想到池夏如此牙尖嘴利,恼羞成怒,避重就轻地骂道:“为父说一句,你能顶三句。”
池夏欠身,低头暗自翻了翻眼,语气却不恭敬:“女儿不敢。”
“哼,你还不敢?都是从哪学来的脾气,真当为父不敢管你了是吗!”池广鸣说话间气得绕过书桌,几步到池夏面前。
怒气像一阵风,吹得池夏后退一步,再抬眼时看到池慕已然挡在她身前。
“父亲莫气,池夏这臭脾气确实大,不过随我也好,进了宫不会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随谁?
怎么池慕今儿的嘴巴是喝了沫糊没涮嘴,一通胡说。
池广鸣的怒气也被池慕的胡搅蛮缠弄得一断,再无威胁:“来人!”
莱叔应声而入。
“将二姑娘送回漓落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哼!”池夏没行礼,甩袖就走。
还好她和池慕早有准备——
早上央求池慕找个借口带她出府,池慕知道最近不太平,便追问原因。
池夏遮遮掩掩地,只说她在庄子上有个病人,今日该重新把脉换药了。
池慕做的就是草药生意,自然之道更换药方的重要性,也知道池夏医术了得,本要同意,可池夏又得寸进尺的说要明日才回府。
池慕便知事情不对,往死里盘问。
最后连骂她的气儿都没了。“真是什么人你都敢救啊!”
池夏自知冲动,但还狡辩:“你权当我在那什么春酒楼,色迷心窍了罢,总之他的命在我手里,也就是在你手里,你好好想个办法。”
池慕无奈地看着她耍赖的样子。心道自己午后便走,之后再没人能惯着她了,遂她这一愿也没什么影响。
于是命人准备了长梯和马匹,又给她留了一把金银,这才去池广鸣面前演一出激化矛盾的戏。
还安慰池广鸣:“长姐故去,她就是太清楚自己的责任,才会情绪崩溃。父亲也知她心系那贺小王爷,这突然出现个太子,她心情如何转换得过来呢,就让她独自静一静,过两天定能想通的。”
可是池广鸣不知道的是,池夏要的冷静,是偷跑去庄子上的冷静。
三日后在漓落阁看到池夏留的字条,池广鸣怒砸一只茶盏,但是又看到字条旁的算珠,那是池慕小时用的,应该是留给池夏当念想的。
他看着,回想起池慕走前最后的请求。
便放任了池夏的行为——反正庄子不远,宫里真有什么旨意,她策马回来也来得及。
池夏策马行过霸陵原,恰好看到几只白鸽四散飞出,想到什么,快马冲进庄子。
一脚踹开客房的门:“你不老老实实养伤,放什么鸽子?再给我招惹来什么杀手暗卫的,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屋内药香扑面而来,带动帷幔轻轻摇晃着,暖炉将房间烧得火热,一丝穿堂风让温度降了下来。
柳风似乎在床榻那边……
“你不吭声我就进来了哦。”池夏好心提醒,也是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却无人回应。
她踢踢门槛,“柳风!”
还是无人应答。
她的耐心很容易耗尽,放重脚步声踏进去:“吃药吃哑了吗,说话呀……呀!”
看到床榻上果然爬着个人,衣衫尽褪,肌肉坚实的身上扎着一根根银针。
她停在最后一层帷幔前,既不为医,非礼勿视。
便没看到床上那人勾起的嘴角。
柳风施针时会万分疼痛,他正疼得没有力气,又被怒气冲冲地池夏破门而入,自然不敢招惹。
听完她的毒言毒语,才觉好笑,怕是个外强中干的丫头,半天也没骂出什么狠话。
“二姑娘!”小药童泽兰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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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汤药进来,看到姑娘站那挺为难的样子,心想不会是柳公子疼出幻觉对她说了什么难听话吧。
病人都是失控的刽子手。
泽兰顺手放下药,不仅不管柳风,还替她姑娘抱不平:“姑娘是担心柳公子的伤吧?这么急匆匆赶来可用饭了?屋里可站不得人,弄您一身药味儿血腥味儿的不说,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池夏插不进一句嘴,就被泽兰拉出门外。
“他这是疼昏过去了?”池夏问。
昏?而不是骂人了?泽兰小脸一红:“他说不怕疼的,我才敢出来端药,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不应该吧……”
话没说完就扔下池夏跑进去,口中大喊“柳工资。”
池夏也跟进去。
“二姑娘……您罚我吧……呜呜呜。”泽兰怎么也弄不醒柳风,以为自己学艺不精,让柳风晕了针,忙向池夏认错。
池夏担忧地坐在床边,搭在他没有折断的胳膊上,脉搏洪大无力,除了疲累并无新伤。
“睡了而已,给他灌药。”
装什么装啊!池夏心想,看他恢复有效,必是惜命,就不信他不起来喝药。
池夏手法娴熟,行云流水般拔掉所有银针,而后使劲一推,将柳风翻了身,再盖上被子,春光无一泄出。
可是泽兰擦擦脸上虚汗,轮到他喂药,便是万分艰难,明明都撬开嘴了,药汤还是顺着嘴边流了出来。
“姑娘,这……”泽兰想起他对濒死的病人也用过狠办法。
池夏也想到狠办法,“药给我,你去让人来换套床单。”
于是一手捏上柳风的鼻子,力气之大,鼻头处毫无血色,比他的脸色还白。
也太不温柔了吧!柳风被这一对主仆弄得没脾气,本想闭气一炷香吓吓她,但现下胸腔有内伤:“咳咳……”轻易破功了。
池夏得逞,“醒了就快喝药。”
……
池夏没松开捏鼻子的手,看他不睁眼还在装,又一手捂住他嘴巴。
霎时,柳风瞪开眼睛,下意识狠狠抓住池夏的手腕。
力度不大,但制服池夏,够了。
池夏甩了甩,没甩掉,“你松开!”
柳风讥讽地看着她:“都说医者仁心,池娘子竟要取我性命?”
这半日过去,柳风已经搞清楚池夏身份,除了闺名。
池夏挣脱不开,便由他钳着,挑衅道:“那你死了吗?”
这毒嘴又来了,柳风一字一顿地道:“有没有人教过你避谶。”
“又不是说我。”池夏不在乎,说话能把人说死,还什么打仗,就算把柳风说出问题,她再医救就是。
柳风确实嘴上功夫确实不如池夏,重叹一声,重新闭眼生闷气。
直到药碗变温,池夏看柳风惨白的脸色,和起了干皮的嘴,终是不忍心:“好嘛,下次我不这样说你,先起来喝药。”
柳风一动未动,“嗯”了一声。
池夏一喜:“那还不起来?”
“身子疼,起不来。”刚才施针的痛感并未完全散去。
“……”池夏打算想想办法,却看到柳风微微张开的嘴巴。
像极了池慕小时候赖皮不吃饭,非得她喂的样子。
难道柳风也是要她喂?
10. 见不得光
“我只是心疼病人。”池夏在心中默念,也不知道向谁解释。
一勺接一勺地将汤药送进柳风口中。
终于喝完。
柳风一直听着动静,听到瓷器碰撞时,再无液体的阻碍,发出清脆而慌张的声响。
本想挖苦她几句,喂得这么快也不怕呛着他。
可是他真的没有呛着,碍于她嘴巴太毒,就不找骂了,“擦嘴啊。”
一道褐色的水迹划过柳风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颊,池夏忙替他擦干净。
而后冥思苦想,突然来了一句:“怎会吃了三天药,脸色还如此惨白,你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咳咳——”柳风惊恐地看向她。
这丫头不是治外伤吗,怎么还看起那方面了?不是!他又没问题他怕什么。
柳风盯着池夏清明的眼眸,许久才确认,这女人是真的不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是他在男人堆里待得久,心念不纯,故而甩开杂念反问道“池郎中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认账吗?”
“我这里可没挂招牌,”池夏哪里受得他挑衅:“就你一个见不得光的病人,治不好埋……送进城就是,谁还能找我算账?”
池夏本想说“治不好埋了”,但刚刚才答应他说话要避谶,才改了口。
见柳风还未发作,她抢过话头:“对了,我这庄子被你强行占用,也要算账,住一天二十两,补药另算,这三日一共一百两。”
……黑店。
柳风本就想报答救命之恩,既然她提钱,他给钱就是。
只不过:“我的衣裳都被你扒了,现下一贫如洗。”
柳风这会确实没穿衣服,晚间还有一次施针,池夏也没打算给他穿衣服。
而他那身血衣里,除了不顶事的碎银子外,就是一张“飞钱”,不过染了血,她可不敢拿去兑银子。他装没钱应是不想用飞钱,她只当不知道。
“小女便等柳公子想好如何清账,再来送饭吧。”池夏起身就走。
柳风忙叫住她。
池夏端着药碗已至门口,透过层层帷幔,回眸笑问:“如何?”
柳风也不知该如何,只是,不想看她身影被这样遮挡着,最后彻底消失,扔下他不管……
他口中为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额前发丝因施针之痛发的汗,湿成一缕一缕,眼睛也湿漉漉的,池夏有跟弦似乎被撩动,哎,她救都救了,“小女虽贪慕钱财,但毕竟医者仁心,不会就此扔下柳公子的。”
看她留下,柳风似乎看到自己的尾巴直摇,惊得没有接话。
“不过账还是要算,二十两一日,柳公子打算再住几日?”
果真黑店!柳风心中大喊。
开口却是压下种种情绪,冷冰冰道:“不住了,这就走。”说着就要起身。
池夏一惊,闹归闹,别拿身体开玩笑啊。
慌忙中手上一松,药碗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而她早已跑去榻边,摁下柳风强撑起来的身子。
柳风被摁倒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可锦被已然顺势滑落,正搭在他的腰部。
女子的惊呼带来一阵凉气,轻轻扫过他每一寸肌肤。
见她脸颊微红,眼光无处安放,正要弯腰靠近他。
猜不出她要做什么,柳风一惊忙伸手去抓锦被。
却被她正要抓被角的手,轻轻覆上。
池夏当然没料到这一举动,不过瞬间的事,她只来得及感受那冰凉而坚硬的手,就像他杀尽敌人的剑,裹挟着层层煞气逼来,便不自觉颤抖着弹开。
又吓到她了吗?柳风动了动嘴,终是没说什么。
他总是假意风流,实则浑身麻烦、满身杀戮,还以为遇到了一个不怕他的人,心道柳暗花明。
可经此浅尝辄止的触碰,还是将这样的人吓走了。
于是自觉盖好被子,将双手藏了进去。
以为池夏就要离开时,听到她的声音:“……你可曾中过寒毒?”
这样冰凉的体温,不是这些外伤和过度失血就能造成的,她刚刚拔针,没有碰到他身上的皮肤,便没联想到中毒。
说着就去被子中找他的胳膊……
柳风单手一把推开她:“没有!我都说了你治病就治病,别总在我身上乱摸。”
池夏接连退了几步,被他凶了也没生气,只道讳疾忌医嘛,人之常情。
“好嘛,你别生气,”重新靠近床边,安抚着柳风:“是我医术不精,没诊出来内因。”
再看他脸色愈发惨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内疚道:“从前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原来多是纸上谈兵,他们给我面子,从不拆穿我,倒耽误了你,对不住。”
池慕和父亲他们多半是觉得她是女子,未来只需相夫教子,医术方面无需深研,懂些皮毛足以,所以对她曾经的高谈阔论从不指正,也懒得指正吧。
“不过你放心,”池夏在某些方面还是有把握,“治外伤的法子绝对稳妥,我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这么被我救下来的。”
“第一个?”柳风眉心一跳。
“你莫打听,替患者保密可是医家操守,”池夏没让他问下去,却看他神色暗淡,以为又不高兴,“你的事情我也会保密的。”
柳风知道她误会,但这份保证他十分受用,无意解释,便随口打趣:“我不会是你第二个病人吧?”
呃。
“还真是?”音量都提升了。
池夏为难一笑:“待字闺中,难免,处江湖之远嘛。”
柳风不争气地对她摇了摇头,主动报上病情:“我从前大病一场,身子没养好便去游历南方,不慎染上寒湿之气,平日不觉,只有受了伤才会全身冰冷。”
“你经常受伤吗?”不然如何总结出这一套的。
柳风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吓着她。
池夏却觉着这个人秘密太多,但一句谨言慎行保平安的话在脑海中冒出,她打算找个借口躲出去。
幸好泽兰来敲门,她都忘了有吩咐人给柳风换新床单。
难得空闲,池夏在庄子里转了转。
这是池慕接手京城药铺之后赚了钱,买给她的庄子。
当然池慕也会用来存放草药,更多的是请各类草药先生来讲学,为做药材生意培养顺手的人。
她得空便会来旁听,久而久之,以为自己集百家之言,真通晓了岐黄之术。
今日却在第二个病人面前,漏了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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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为医真当是寸步难行啊,还好她早早发现刺绣制衣这条路,有了成衣铺,既有了稳定的银钱进项,也不算埋没了她一手好针法。
京中贵女炫耀绣工时,她自鸣得意于天衣无缝的缝合术;杏林郎中大展抱负时,她还有成衣铺日进斗金。心态稳定而良好。
天底下能将人皮与布匹联系起来的,应该非她莫属了吧!
如今救得贺小王爷和柳风二人,也没有辜负她不舍昼夜的努力和天马行空的才华。
可是可是!她也不想扫自己的兴,但她不会忘记她为何跑来庄子。
成也池家,败也池家。
她大隐于市、过小日子的美梦,被池广鸣和太子沆瀣一气的朝堂目的练手打破。
阿姐那样骄傲的人,怎会看上太子那样……池夏找不到词来形容太子,除了没在她面前为阿姐留下泪水,似乎件件事情都做得毫无错漏。
包括要她替嫁的理由。
古有娥皇女英,今何不可有池家二女?
天子自然是帮着太子的,即便只是口谕,她也得感恩戴德。
不过还好是口谕,不如那明晃晃的诏书赶尽杀绝,她若要拒婚,还得从太子下手!
对啊!太子要的不过是池家财富,只要池广鸣忠心耿耿,多孝敬一些,她一个被认养的庶女又何足轻重。
难怪池慕着急南下,他掌控了药材生意,便是拿捏了太子,也能拯救了她!
这一庄子的药童不就是给池慕准备的嘛,养兵千日,如今也该送去南方。
“泽兰,”她带人跑回自己的房间:“替我研磨。”
下笔前,突然想起来征求意见:“泽兰,你可想随二公子去南方行医?”
“原来二姑娘是愁这事儿啊,”泽兰侍奉一路,看她脸色千变万化,本替她担心,现下知道了便松口气:“二公子清早传话,说姑娘嫁入东宫之前,庄子上的人都不许离开,也不必为他送去南方,时机未到,真相未明,他自有安排。”
“这是何意?”池夏不解。
池慕料到她要派人去南方,就没料到她一定会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嫁?
还有真相?是指什么?
“二公子给姑娘留了字条,我早先交给绿檀姐姐了。”
池夏忙唤绿檀。
绿檀从小厨房匆忙过来,手上沾满料汁,便没有上前,在门口回道:“奴婢看姑娘一直在客房,那柳公子下不了床,以为姑娘要待许久,就将字条放在北边的桌上……”
“……后来一进厨房,就给忘了。”绿檀说到最后声若蚊蝇。
池夏顾不上骂她,听完回话便一股脑地跑去客房。
柳风房间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虽然床在南边,可就怕人多弄丢了!
池夏猛地推开门,又带起一阵穿堂风,看清榻上无人,心道不好。
再一转头,果然身着轻纱的男子坐于北面书桌,手上正拿着一截短短的字条。
池夏没想到这人方才骗她动不了身子,转眼便能走路,更没想到这人会随便看她的东西。
那是池慕留给她的,他凭什么乱看!
男子被风提醒,缓缓抬头看向门口,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怎的如此慌张,还好我穿着衣服。”
11. 烧毁字条
他管那玩意儿叫衣服?
池夏轻咳一声,不能任由自己被他美色吸引,怒道:“不问自取就是偷!”
柳风好笑地看看自己衣衫:“这乌纱襌衣本就在房间里放着,不是你让人给我准备的吗?怎能说偷呢,我不穿它可就蒙尘了。”
她说的不是衣服!
“哦!这个啊,还以为是我忘记送出的信呢……”池夏方才一进门就骂他放鸽子的事,既然被发现,他也不必隐藏。随后假装了然地挥动手上的字条:“看得人不知所谓!”
似乎十分恼怒,抬手竟将字条放在蜡烛上烧了!
“你!”池夏猛冲进去,可惜柳风身高臂长,抬手闪躲几招,字条已被烧去大半。
池夏忍无可忍,朝他一脚跺去。
“呃——”柳风痛地弯起腰,牵扯到腹部伤口,吃痛闷哼一声。
“活该!”池夏顺势抢过字条,生生用手捻灭了火光,顾不得手上灼热的痛意,反而去吹字条边缘的灰烬。
“查、清、长……小。”就剩四个字了。
池夏怒目而视,声音尖锐而颤抖:“查清什么!你快说!”
柳风确定自己再不说,她会要了他的命,复述道:“查清长姐死因。”
合理。
池慕知她不想嫁,所以让她去查真相。
她最先能查到的人便是池广鸣,看来他们姐弟俩都不相信父亲一无所知。
但是池慕不知,她已经决心彻查,父亲只是一个知情的受害者,秦氏和池节都有秘密,至于太子,既将她置于危墙之下,那就都别好过。
只是这事儿得慢慢来,她连东宫都进不去,得先努力靠近太子。
但:“这‘小’又是什么?”她抓住柳风的衣领,逼问。
柳风挑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小心。”
查清长姐死因,小心。就这?
“你骗人!”池夏怒极,又将他一把推到高椅上,一脚踏上椅面防止他逃跑,一手掐住他没折断的胳膊:“才八个字无需用这种纸条,也绝不会如此排布,以为我没见过吗?”
这样的宽度,少说能写十四个字,定有后文。
柳风心里惊恐,面上却云淡风轻:“真的是小心,可能有强调之意。”
池夏认真思考了柳风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
秦氏身边本就够危险了,何况她还要去太子身边查探,当真小心行事。
“不对!”池夏差点跳入柳风的陷阱,还好幡然醒悟:“若是这八个字,你何故见我一进来便要烧它!”
没等柳风回答,池夏先想到:“难不成是你害了我长姐?”
“怎会!初一那日,我可是同你在一起,后来变成半个死人也是你亲自诊断,我在床榻上身子都翻不动,怎会去法喜寺行凶。”柳风面色坦然,不似扯谎。
池夏惊叹他竟然对此事了如指掌,虽然凶手的嫌疑洗清了,但是身份之疑越发扑朔迷离,不过她才不管他是谁呢,只关心字条:“那你为何烧它!”
柳风脑中一转,再编不出正当理由:“见你进来太过惊喜,手上又没有力气,不小心落在烛台上了。”
池夏气极反笑:“不是,你当我瞎了吗?”
刚才抢夺字条的样子历历在目,这会说没力气?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池慕都厉害。
池夏紧紧盯着柳风的表情,试图看出破绽,偏偏他严防死守,毫无表情,只有喉结微动。
池夏眼中一亮,露出狠绝之意,竟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还不招来!”
柳风眉间轻皱,眼神却看向窗外。
“装什么视死如归呢。”池夏心急,手下一狠。“回答我!”
柳风毕竟是个病人,被她使劲晃动之下,彻底没法呼吸了,一颗头颅随意歪着,很快额上冒出细汗,脸色如白纸一般,却抵死不回答。
池夏看出他不对,心下一惊,想着要不要松一点。
柳风却缓缓抬起那只没折的手,举在池夏面前,气若游丝:“你看,好多血。”
“啊!”池夏大惊,立马松开他。
那乌纱襌衣被他腰上的血彻底染成黑色,她哪还顾得上问字条,忙跑去抱药箱。
没看到柳风眼中转瞬即逝的得逞。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碰到你伤口啊,定是你弯腰那一下……”池夏回忆着方才举动,确认避开了所有伤处,除了踩他那脚。
柳风没有回答,安静的看着她换药、包扎,像在欣赏画师作画。
“……还好没有裂开,只是今日针灸的痛都白受了。”池夏收拾完开始帮他擦手。
“心疼我?”柳风柳风,真是会春风拂柳。
池夏动作一停,愣了片刻,继续替他擦手。
柳风看她手上动作明显慌乱,睫毛不停翻飞,像在轻扫着他的心。
心痒,嗓子眼也痒,就想说些什么:“你是我见过医术最好的。”
……
“胆子最大的。”柳风接着夸。
……
“心思最机敏的。”柳风接着哄。
“够了。”池夏打断他,“你说的这些,都是不一个合格太子妃应该具有的品质……”
这回轮到柳风哑口。
他接到的信中,确实提及太子让池二娘子替嫁的事。
“……你不如说,我端庄、礼让、乖顺。”池夏边说边想太子妃应该什么样。
柳风被她逗笑,却笑不出来。
她这是要认命替嫁太子?她拿贺小王爷当什么?
可柳风还未生气便冷静下来,他一个躲在姑娘院中的江湖浪子,凭什么管她做事。
也明白了,她为何不回应他的挑逗。
她终要嫁人,他何故再招惹。
即便是贺小王爷在此,一个好了伤便跑去南方的识时务者,一个明知京中流言却无心替她澄清的始作俑者,注定从一开始,就只是她的病人。
他们之间也只是传言,更没有立场责问她,始乱终弃。
池二娘子,是自由的。
却也是矛盾的。
池夏怎会不知柳风的心意,这人风流倜傥,功夫了得,若是从前,池夏愿意和他胡闹下去。
只是他们浅浅一面的缘分,来得不巧。
若他不曾重伤昏迷,若她不曾心急回家……
呵,阿姐已去,圣旨已下,连池慕都走了,她是独自面对洪流的危墙,独自迎接暴雨敲打的浮萍,还假设这些做什么。
她一个人活得小心谨慎,实在分不出神来顾及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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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夏端着一盆血水送出去。
本是散落在柳风脚上的衣裙,跟随主人利落地收束起来,一道褶一条纱,规规矩矩站好,有意无意地避开一只干净的手掌。
一别,各自心安。
池夏出去后,直到夜深,都没有再进过柳风房间。
期间泽兰来给他施针,见他神色紧绷,还以为又要晕针。
正要去请池夏,被柳风一把拽住:“我在想事情没听到你说话,不会晕倒,不要惊扰她。”
池夏担惊受怕了三个晚上都没睡好,今夜庄子安静,她收拾干净后在床上,计划如何潜入秦氏房间,但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难得一夜无梦,清早被自家养的鸡叫醒。
“真是鸡鸣紫陌曙光寒,”池夏睡得太舒服,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京郊。“绿檀——”
无人应。
池夏笑笑,这丫头跟这她东奔西跑了几天,也是累坏,纵她去睡吧。
庄子上都是学徒,没有专门伺候人的,池夏只好去自己去打水。
“你怎么坐在这里?”
坐在井边的正是柳风。
看她提着木桶,好笑道:“跟你一样啊。”毕竟泽兰也不是专门伺候他。
池夏礼貌回笑:“能走了啊,恢复挺好。”却疑惑这人见她走近,怎么还不挪开,难不成昨天没表达明白?。
正犹豫要不要补充几句更明白的,听柳风抱歉地笑:“怕是辜负泽兰一番苦心了,刚取了水就给打翻,还……我缓一缓就走。”
池夏这才看到地上的木桶,和一滩水迹,而他正捂着伤口,指缝间暗红暗红的。
这人昨日还用伤口哄骗她的关心,今日便如此礼貌避开她,真是位理智清醒的浪子。
“井口寒凉,这么坐着也不行,去廊下吧。”池夏建议道,却看他只是点头,猜测他又没力气了。
走去挽过他手臂:“我先扶你过去,坐这小心再跌井里,当真是白救了,呀,我不是……”池夏反思自己的毒言毒语。
柳风受了她的力气,颤颤巍巍走着,语气带笑:“倒是习惯你这样说话了,你放心我惜命着呢。”
池夏也回过味儿,日后如何说话,与他无关了,避免此刻相顾无言,随口打趣:“屋子里没水了吗?怎么还劳你跑这么远取水?”
柳风缓缓坐下后,长舒一口气,才回答她:“躺了几日身子都僵了,便出门松松腿脚,后来弄得一身汗,想来洗洗。”
他从前便是个勤勉的人吧,清晨练功,冲洗,清清爽爽地开启一天,或是在江湖飘荡或是京中暗藏。
要不是被她在酒楼打乱计划,也不会招来杀手。
“对不住啊,当日在春什么楼,我若不找你麻烦,你也不会弄成这样。”池夏诚心道歉。
柳风一愣,想起那日情形:“说到底是我无礼在先,后来也是我大意,怎能让你道歉,没有你追来出手,我怕是被那三人合力绞杀了。”
池夏以为他谦虚,不以为意摆摆手:“趁绿檀这会还睡着,我们就怪她拖后腿吧。”
绿檀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翻身又睡去。
柳风笑着低头,算是同意,眼神却盯着她的罗裙逐渐放空。
竟是因为歉意,才带他来庄子救治吗?他还以为……
12. 去而复返
他当然还以为,是她一贯好人做到底呢,不然以为什么!
以为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柳风在脑中扇自己耳光,得以放下旖旎之思。他一定是中毒了,才胆敢畅想温柔乡。对啊,他可不是中毒了,湿寒之毒。
俗称,脑子进水。
于是对于初见面的那场厮杀,柳风和池夏都不再辨析什么,毕竟都过去了。
“救命之恩你也不要……”柳风思索着。
要!但是我要得起吗?池夏在心中腹诽。
柳风想不出新办法:“……我便多给些房钱吧,昨夜我传书叫人送来,一会就到。”
这么着急?池夏心里砰砰直跳,不自觉问出口:“你要走?”
柳风不知怎地听错了意思,向她确认道:“嗯?你要我走?”
二人相视,尽是疑惑和不舍。但双双忽略掉那一半不舍:
池夏:“我不是赶你走……”
柳风:“我还走不了……”
又异口同声地解释。
柳风这才明白自己误会,原来他这副病身子,眼鼻口心都不中用啊。
“嗤——”池夏先笑出声,一笔带过二人困窘的沉默:“是我误会了,你这伤确实不能远行,但你也别误会,我不是讹你房费的意思。”
柳风看她甚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某一处空落落的,但还好她视财如命,他能给:“是,绝不还口。”
他说得大方,可一直等到未时,也不见他的人来送钱。
还好池夏后来没找过他。
原是一直在屋里忙活,先是给池慕去信,问他字条的内容;又是将秦氏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列出来,又同样把对太子浅薄的了解也写下,找出她能查找的方向,以及……
信!阿姐的信。
她从前没多留意,只在上面看自己想知道的,现在想想,阿姐不仅介绍过京中女眷,偶尔也指点朝堂,品论太子。
她竟然都当作茶余八卦看,当真浪费。
其中定藏着什么信息,她得再读一遍,起念便决定动身回府,拉开门——
“你怎么在这里?”又是柳风。
“噢,我来是想说,”柳风面上有几分扭捏:“我的人还未到,房钱可否拖延?”
池夏还当多大的事儿呢,满口答应:“急什么,你又跑不掉。”说完快步往马厩走。
“你要走?”柳风着急追了两步没追上,像是被她偷了什么一般提声问。
池夏闻声,心里有跟绳子似被扯住,不由收住脚步,看他在远处没追上来的样子,好像很吃力,想去扶最终也没迈出脚步,提声答他:“嗯,趁城门没关,得回去一趟。”
没想到上午柳风还不想走,下午她便要走了,看来他们是注定要分开的。
“泽兰的医术比我精湛,你可放心于他,”池夏带着疏离的笑容,不管柳风看不看得清:“至于房钱,我本是玩笑,你这样复杂的病症,一庄子的人都想抢着来诊治,他们感谢你还差不多。”
柳风神色晦暗,池夏找补两句安慰:“平日里好生补着,出门一定记着带金疮药,加了麝香的那种,万事小心。”
麝香。
曾经有人拿着一瓶金疮药,闻到麝香味儿,满意地点点头。
真是初生牛犊,意气风华。
柳风发愣的片刻,池夏已上了马,双腿轻踢马肚,留下一句“保重”,头也不回地远去。
他并非没见过女子骑马,偏偏她的背影飒爽不羁,更像天地中的逍遥客,不像四方城里养出的女子。
倩影和马蹄声都已消散,柳风扶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慢慢挪回客房,夕阳洒进他的房门时,心里还在想,她应该进城了吧?
太子今日开始准备春耕,肯定管不着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八成是厌烦于他,又不好赶一个病人走,才自行离去。
柳风就这么看着窗花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偏移,天地即将迎来黑暗,而他,也该重新归于黑暗了。
“柳风。”突然一道刺目的光晃了他的眼睛。
夕阳还会升起吗?
不是,刚刚谁在叫他?
“你……你回来了!”是她。
夕阳残血,“怎么身上有血,受伤了?”
池夏看自己胳膊上一道浅浅的血痕,摇头,而后指着外面地上:“这衣服,与你那日穿的乌衣相似,又出现在霸陵原上,我见可疑,带回来由你辨认。”
柳风冲出去,一眼便认出来那乌衣,是他亲手给兄弟几个买的,每个人的领口绣了把不同的兵器。
这衣服的主人还龇牙咧嘴地谢谢大哥。
那是他与子同袍的生死弟兄!
如此惨死……
“柳风!”这人太过伤心,身体差点载出去,还好池夏一直留意,这才扶住她。“怎会只留下一件衣服?”池夏看他的反应便知自己没弄错,这衣服的主人正是他的人。
“你还记得我那日用药,销毁掉三具尸身?”柳风平息了胸口怅然,缓缓开口。
池夏想起那一幕,可是柳风做得一干二净啊。
柳风见她眼中再无恐惧,想来是不怕了:“那三人是精心培养的死侍,尸身都是宝,可我没给他们留下一丝一毫,这是来报复我呢。”
“可惜,”柳风冷笑:“他们的药不如我的好,而且我们那身衣服难闻又难嚼,即便是地下虫也知好赖。”
池夏这才明白,柳风的药能让下地虫疯狂啃食一切,是因为特殊气味,而对方的药恐怕尽有招来虫子的效果。
妙呀!也不知他的药究竟是何种配方,池夏那日光顾着害怕了,后悔没仔细闻闻。
不过:“他既然遇害,你可是暴露了?”
看来庄子也藏不下他这座大佛。
柳风摇头:“不好说,有可能是一路还没查到这里,也有可能,是他替我挡了灾。”
他们衣服相似,很可能是被误认了。
想到柳风有可能不留痕迹地消失在世上,池夏心里一抽,她摇头甩掉这种假设,埋怨道:“都是你那药害的,以后若流传开来,白添多少无名魂。”
可是还有朗朗乾坤吗?这京城里,只有医者才有如此悲天悯人之心吧。
柳风不由地撒了谎:“我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就被背后之人学去七八成。”
“我竟不知,天下能者如此出神入化,仅凭一抔土?”池夏不信。
“对啊!怎会仅凭一抔土!”柳风眼前一亮,喃喃道:“一直想不通是谁害我,原来如此。”
他不是第一次用,但却是第一次见比人用,如果有人只凭化为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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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点残渣,便能复刻他的毒药,天下早就变了。
只能说明背后之人,一早就拥有此药,而跟他有恩怨的,不过那几位。
据说南疆曾有叛逃者入京,却从未查到踪迹,原来是流入皇宫,事情越来越清晰了……
柳风想起谢池夏的提点之情,却看她意兴阑珊、漠不关心的样子,便了然:她不追问,看来是不想知道他是谁。
这样也好。
“你不回去了?”柳风看看天色,暗得极快,真是天公作美。
池夏也看看天气,心知闭城前赶不到:“不急在今日。”
“池娘子,”柳风唤她:“我这弟弟没有亲人,更无祖坟,你庄子外可有合适的地方,我给他立个衣冠冢。”
弟弟?无亲人?
是了,他这人身份成谜,怎会真的差使亲弟,上有双亲的孩子又怎会随他南征北战,想来是半路结拜的弟弟。
“有,我带你去。”池夏说着要弯腰去拿那件乌衣。
被柳风拉住手腕,阻止道:“不干净,我拿吧。”
池夏手腕很快被松开,她收回手,心中暗骂:我一路抱回来也没嫌不干净,这会矫情什么。
柳风却是知她心中所想一般,抱着衣服嗅了嗅:“那人配药虽不得关键,但用料狠绝,你看地上。”
池夏这才发现原本放了衣服的地上,依然汇聚了一小堆虫子。
“啊——”尖叫着原地跳起,四下张望终于找到水缸,双手“噗通”一声放进去,而后想想外衣也不干净:“绿檀!”
绿檀还在拴马,怕是听不见,又大叫“泽兰”。
不久,两人一起跑来:“怎么了姑娘?”
池夏白了他们一眼:“别急,再慢点过来,刚好赶上你们姑娘下葬。”
绿檀瞪大了眼睛:“谁要害姑娘?”刚好看到柳风拿着一把铁锹站那,脸色晦暗不明,像是要吃人,忙张开双臂护在池夏身前,自作聪明道:“柳公子?……我们姑娘只是好心把衣服带回来,您不能恩将仇报啊。”
柳风:?
池夏被档得严实,看不到柳风,也知他被误解面色肯定不善,便这么躲着,吩咐泽兰,带柳公子去找块无用的地,帮他立冢。
又向绿檀保证自己无事,烧水要紧。
池夏只是为了换身衣服,所以很快洗好。出来时天色已黑,她想了想,觉得要去看看柳风,毕竟是病人,心情安康也很重要。
可是他没在房中,泽兰在大门口张望,见池夏过来,磕磕绊绊地道:“姑娘,柳公子说要跟那冢说说话,让我先回来,眼下天黑,我要不要去找他啊。”
池夏看他发抖的样子知道是害怕夜路,嗤之以鼻:“回去等吧,你家姑娘替你去。”
泽兰忙把手上灯笼递给池夏,哭笑着脸:“姑娘是当世侠女,您骂我什么都行,我就在这等。”
池夏没有管他,按他指的方向寻了出去,夜晚的原上比京城冷,这会山风瑟瑟,池夏后悔没带两件披风。
“柳风?”走了一段没找到人,便叫他的名字等待回应。
却闻到血腥之气。
“柳风你在哪!”急得她大喊。
忽然一阵风袭来,吹灭了她手中灯笼,惊叫之前被人捂住了嘴——
是柳风:“嘘,跟我来。”
13. 我会帮你
二人躲到一处石墙下,柳风侧耳听了一阵,忽然眼中寒光尽显,看池夏还算镇定,低声叮嘱:“不要点灯、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池夏没有听出异常,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片刻,就有打斗声传来,正是刚刚被柳风灭灯的方向。
难不成他早就发现有人袭击,特意现身救她一命?
事实上杀手并非冲她而来。
遑论,是再一次闯进了他的风波。
打斗声持续许久,柳风还伤着,她担心地想做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她曾经非要相帮,才造成柳风如今的伤势,便不敢妄动。
何况,今夜杀手出现得太巧了,很可能是她下午带走乌衣的缘故。
这是对方的计谋。能捡起地上脏衣服的,不是流民就是认识那衣服。
而池夏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缺衣少穿的,故而背后之人顺着她查到了这里。
柳风终于在池夏担心中解决了杀手,因为他叫她:“池娘子,还请提灯过来。”
池夏看着地上两具尸体,跟那日三人装扮相似,却不没柳风处理。
“你说,我那毒药还用不用得?”柳风手拿药瓶,征询她的意见。
她是说过无名之魂的言论,可杀手都追到家门口了,不用等着被灭门嘛!而且想要湮灭踪迹,还得拖到别处用。池夏挑眉:“你这毒药,当真是第一次用?”
“当真。”柳风心想,从前是用在敌营以牙还牙,他这瓶是药窟里的最后一瓶,确保再无其余毒药流传出去,也不算骗她。
“我认为不可用。”池夏给出解释:“背后之人杀你是其一,其二目的,应是引你再次用药,他们好取了回去改进。”
柳风展眉而笑:“不错,这二人身手弱了很多,不然以我如今身体,还杀不了真正的死侍。”
池夏才想起来询问:“你可有添新伤?”
“我无事。”柳风心里无比熨帖,却任由黑夜掩藏住他的喜悦,担忧着另一件事:“庄子上不能再待人了,不然都要被我连累。”
“人倒是好说,可这里都是草药,弃之可惜。就不能……”池夏为难中想到什么,仔细盯着柳风神色:“你走了他们是不是就能留在这里?”
果然他眼底闪过一阵讶异和悲凉。
池夏忙解释:“我不是想赶你走,他们也是无家之人,才过两年安稳日子,麻烦我们总好过牵扯他们嘛。”
柳风本以为自己考虑他们的生死已算悲天悯人,不想跟她比起来,还是不近人情。
就算他走,那些人查过来也会杀进去逼问他们,何况庄子里处处暗藏奢华,被人联系起来,他们池家可要遭难。
不过确实有一个,只麻烦他的办法:“那我只能刨了衣冠冢,葬去别的地方。”
“嗯?”池夏这才明白:“你立衣冠冢,是为了引杀手来?”
柳风点头回应她。
衣服上有毒药的味道,吸引着地下虫,也为杀手指引了方向。
“我若能找回发现衣服的地方,你将冢立那里可好?”死者为大,但是这里没有死者,池夏认为不妨刨一下,重新葬回身死之处。
“好。”柳风当然答应:“庄子上可有马车?”
马车没有,她来回都是骑马,“有辆板车,运草药的,应该能放下两人。”
她知道柳风要将尸体运去别处,做最彻底的假线索,看他点头,便提议:“我去拉车,你在此处休息会儿?”
柳风不确定杀手会否再来,便刨了衣冠冢,跟她一起回去。
二人折返几趟,终于在霸陵原南端,将两具尸体抛下山塬。
夜已黑透,池夏忙得一身汗,此时被风一吹,并不觉冷,反而清爽不少,长舒一口气。“这下你也可以在庄子上安心修养了!”
“我……”柳风坐在大石上歇息,看着她在夜风中飞舞的裙摆,眼底溢出不舍,“……就此别过吧。”
池夏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他。
他说就此别过?如此猝不及防。
她想问他去哪,想问他的身体能撑得住吗,想问还会不会见面……
最终都化为背影——池夏转回了身子,背对着他,任凭一道滚烫从脸上滑过。
此前是她一次次留有余地的告别,竟然不知,被人告别是如此难受。
她若离开,他还在;但是他离开,就不会回来了。
是啊,美梦都会醒的不是吗。阿姐会死,阿弟会走,他也一样。
“愿你万事平安。”池夏不敢看着他,为了压住情绪,声音压得极低,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你也是。”柳风听得清楚,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
查清长姐死因,可寻贺小王爷帮助,美色无用。
这是她弟弟留的字条。
她弟弟是要她用美色吸引贺小王爷吗?难道不知贺小王爷弑杀好色的臭名声?
柳风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是为哪一句话而烧,但他知道,从前贺小王爷不在京城,她跟王府有些往来并无大碍,可一旦贺小王爷现身,贺王府就会成为山雨和狂风席卷的危楼,她进了龙潭虎穴,恐难再得安宁。
而他现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澄清跟池家的关系。
从前的、现在的救命之恩,他自有方式报答,但池家要攀太子的亲,便是要站太子的队,他一个领兵将军,万不能沾染。
其二便是她,在天子口谕之下,还跟贺小王爷有牵扯,怕是在妃嫔媵嫱中难以立足。
为了他们二人的名声和性命,走到这里确实该由他了结。
而最庆幸莫过,在这霸陵原上,他一开始就是江湖浪子柳风。
她也从不客气地叫什么柳郎君,无论生气、担忧、惊喜,都只叫他柳风。
让他做了三天太平安乐的梦。
“我知道你惦记那张字条,”柳风并不觉得烧毁字条有何问题,反而是两重身份让他此刻畏手畏脚,“但是令弟所托非人,你看了也徒增烦恼,将来想要做什么,我会帮你。”
池夏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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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慕这是把她托付给谁?
回身要追问柳风,却见茫茫霸陵原,空无一人,启明星在东方微微亮起。
天欲破晓,他们见不得光的情愫终会散去。
池慕应该是让她找某位权贵帮忙,但他们姐弟能认识几个人,无非是她欠了人情,他最后偿还,这样的人情,不欠也罢。
字条的事就此揭过,她惦记着回府看信,刚好现在一身清净,适合查案。
池夏远远看着府门前好几个家仆在套车,快马过去:“兄长?”
池节不在秘书署当职,弄出三辆车是要接人吗?
“阿芙你回来了!”池节似乎喜出望外:“父亲让我去接你,我正发愁不知你的庄子在何处呢。”
池夏算算自己离家也就两日,在庄子补过一觉便往回赶,这样也能惹父亲生气?但三辆车未免夸张了吧。
一列婆子丫鬟搬着箱盒包裹,鱼贯而出,池节忙去指挥装车,光发现池夏还在门口站着,忙赶人一般:“你快些进去,我将母亲送到尚书府,再回来同你说。”
秦氏要回娘家?跟父亲又闹不和了吗……
听着池节并不同去的意思。
池夏记得他们从前一闹不和,秦氏就带着池楠和池节一起回娘家,如今阿姐已去,兄长已居六品秘书郎,她自然不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漓落阁的丫鬟紫榆,早替池夏打听好全部热闹,就等她回来。
“姑娘喝茶,”紫榆的年纪和身量都比绿檀小,池夏不太带她出去,这回发现已然长大,做事越发周到:“夫人这几日精神不错,派姜嬷嬷来寻过您,之后跟老爷说起您的婚事,他们就吵起来了。”
“我的婚事?还能说出花儿来?”池夏当然不解。
那日姜嬷嬷来漓落阁没寻到人,回去就跟秦氏告状,说二姑娘不过是办了几件大姑娘的后事,近日越发拿大,如今人也不在府里住,不知是在东宫使尽解数呢,还是在外面跟二公子只手遮天。
池夏听了心中冷笑,她跟姜嬷嬷还真是知己知彼啊,对她的打算了如指掌,也不枉从前对姜嬷嬷的小心防范。在猜测对方心思的本事上,她俩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紫榆接着讲,说秦氏听了果然大怒,直接闯进老爷书房,将池夏数落一遍。
难怪池节一见到她,就催她进门,怕是想避开秦氏与她的碰面吧。
其实还有一层,当时主院的人越来越多,池节怕有些话传到池夏耳朵里,白添烦恼。
“没安好心的白眼狼,抢了她长姐的姻缘,还夺了她长姐的命。”这话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紫榆却没敢跟池夏直说。
“夫人最后提到了大公子的上司,秘书丞。”
说到这份儿上,怕是让池节传过意思的,可惜池夏不知这位从五品上的秘书丞是何家世年龄,只怕不会太好。
那边池广鸣一听当然要发火,斥责秦氏疯了,胆敢跟太子做对。
池夏也觉得。
但是紫榆凑近来,在她耳边悄声学着秦氏的理由……
14. 执掌中馈
秦氏高傲的态度,池广鸣永远习惯不了。
紫榆却学得像模像样:“天子口谕我亲耳听的,没明说就是不同意,除了你们这些东宫官,谁还支持太子,你当初就该听我父亲的,从了户部的职,我的楠儿也不会……”
“夫人没说完就大哭起来。”紫榆讲完,退开几步。
池夏端起茶盏,面露担忧,一家人都能分成两个阵营,何况朝堂。
以天子登基五年却换过八名宰相的频率来看,秦尚书作为两朝元老,必有稳坐钓鱼船的章法,也不怪秦氏有眼高于顶的性子。
所以当年非要嫁给探花郎池广鸣,嫁过来又处处看不上这等小门小户,生出许多争吵。
包括池广鸣的官途,可是他并非入赘,对于秦尚书的橄榄枝自然避之不及,后来凭着好学问,被太子召在门下,才挺直了腰板。
可是太子当真是看上他的学问吗?
池夏从前不会多想,如今却稍作质疑,便能发现新答案。
要么是父亲早早暴露了生意经,要么就是太子看上了户部这层关系,拿他当突破口。
无论初衷,如今父亲已经被死死绑在东宫这条船上。
依秦氏所言,太子在朝中并不平稳。
是什么让父亲折了一位女儿之后,还要再送上一位女儿呢?身后明明有户部的路子啊。
池夏现在不知,但以后会知道,这叫做可笑的,男人的自尊。
“就这么一直吵到决定回娘家?”池夏听紫榆讲得生动,没忍住揶揄一句。
“可不是嘛,”紫榆将小眼睛瞪得发亮,低声嘟囔:“夫人过了四、五年平和日子,还以为长了年岁会变得平和,没想到是憋着大的呢。”
池夏好笑地戳她额头:“就你胆子大,主院的墙角都敢趴。”
“姑娘,”紫榆揉揉自己的头,语带不满:“不是您说要知己知彼嘛,奴婢觉着挺好,您看咱们后来再没吃过暗亏。”
池夏并非数落她胆大,而是担心被发现的下场:“可准备了后手?”
紫榆满脸得意:“自然,奴婢不敢摔碎茶盏,还好二公子留了好多锦囊,若是老爷发现,奴婢便说二公子给您来信,随便交一个就能过关。”
说到,池慕留信……
池夏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人,以致都没发现,紫榆正拿她摔碎茶盏的伎俩说事儿。
紫榆眼尖:“姑娘这几日不顺心吗?奴婢给您传午食吧,吃些佳肴就开心了。”
这时绿檀喂了马、收拾干净刚进屋,就听到紫榆在哄姑娘,还是不知情的人胆子大啊。
姑娘清晨回到庄子时,那可怕的脸色,吓坏了绿檀,又没见到柳公子,便猜二人之间出了事,一路没敢打断姑娘沉思。
这会忙帮着紫榆岔话。
“怎么奴婢栓个马的功夫,姑娘身边就换了贴心人,那日还叫奴婢小木头,原来是嫌绿檀不比紫榆可人呢。”
这两个丫鬟来池夏跟前那会,都还是孩子,常常她说要个什么,俩人都要反应很久,尤其是紫榆,小眼睛里灰暗无光,她为了不让自己生气,就给俩人起了两个木头名字。
好在两个小木头,都随着她一起长大了,能照顾她,也会替她排解忧闷。
“这你也争?”池夏好笑地白了绿檀一眼:“快去传菜,下午漓落阁闭门睡觉!”
可惜,池节没让池夏睡成这一觉。
“兄长没在尚书府用饭吗?”漓落阁中刚收撤了饭,池节就到了,算时间他应是在尚书府没怎么停留就离开。
池节也不想多余麻烦妹妹房中的人,只叫做碗馎饦来。
池夏撇撇嘴,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她这里吃馎饦。
面上还是好生将他请到居中的高椅上。
池节大概是第一次进漓落阁,简单在他房中打量一圈。
清一色紫檀红木家具,配上五色玉石的摆件,极为大气又矜贵,层层珍珠帐幕挡住了闺阁最深处,自是规矩。
看得满意,才说正事:“母亲在府里睹物思人,病情难以好转,外祖才要她搬回去养,你将来若是在府中听到不干净的话,紧管严惩。”
她凭什么严惩?虽然主母不在,她也不能随便处罚下人吧。
于是绕着弯儿答:“兄长提点,我便知晓了,我若碰到嚼舌根的下人,绝不会任他们坏了规矩,但是真有什么大错,也得等母亲回来处置。”
“阿芙,”不知什么时候起,池节改唤池夏的小字。看这个妹妹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再提醒:“你是池家正经的二娘子,如今府中女眷,你最尊贵。”
池夏猜到兄长的意思,她正想以退为进装个傻,就想起池慕劝她不必藏拙,便接过兄长的话:“兄长和父亲都同意我掌家?”
池节惊讶于她的通透,又不想浪费准备的一腔说词,多余解释道:“母亲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掌家多年都是为了我们,如今她无心操持,我们也该主动分担……”
“兄长不娶亲吗?”池夏不在乎这个权利,她在乎的是为什么。
池节是长子,也受了池广鸣的荫官,将来必要继承池家的一切,他辛苦管一阵子,等池楠后事办完就可以娶亲。
中途为何让她插手。
“是父亲的意思。”
这个兄长!怕是被秦氏一贯强势的态度影响出毛病了,怎么没一点主见。
池夏心里看不上,嘴上还算收敛:“兄长不愿说,我直接去问父亲。”
“阿芙,你且坐下。”池节抬高声音,以显得自己有威慑力。
池夏给他这个面子。
“你有没有想过,父亲叫我来说,是因为他更不好说出口。”池节好像也没她想的软弱。
池夏平静下来,仔细听着。
“咱们家的钱财虽然都是你阿姐打理,但她接手前就已经不可估量,因为那是父亲承了会稽夏家一半的家财。”
会稽夏氏?
有名的望族,如何同父亲扯上关系?
“夏氏是你生母。”
……!
她为何从未听说,顾姨是跟随从前侧夫人的大丫鬟,却从不提及娘亲过往,她幼时相问,顾姨也只叹息娘亲红颜薄命,还叮嘱她不要在老爷和夫人面前问。
她自小懂事,便没提过一句,跟池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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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兄长见过我生母?”池夏忙问。
池节像是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答得十分流畅:“那时我也小,只记得是个风姿绰约的江南美人模样,我与侧夫人,并未说过话。”
“所以,都是我生母的陪嫁?”难怪秦氏同意池慕接手阿姐的生意,因为那就该是池慕的,也该是她池夏的。
对啊,她叫池夏。还曾以为她是夏日出生,才有了如此草率之名,原来是叫了娘亲的姓。
也难怪父亲从不像叫阿姐“楠儿”一般叫她,非要起个小字,原来是他叫不出这个字。
是亏欠?还是情深不寿。
如果阿姐还在,他们会把家财还给她吗?
秦氏怕是看不上,池节是个谨慎的文官,应该不敢碰这黄白之物,所以会的吧,池夏想,他们会还给他们姐弟的。
“好,我答应掌家,我也保证,不会碰主院的一花一草。”
池夏立出君子协议,却看池节面色古怪:“哪里不对吗?”心中却笃定主院有问题。
“没有,”池节立刻换上温和的笑,看到另一侧桌上的算珠,拿起来打趣道:“这是池慕的吧,留给你难不成料到你会掌家?”
池夏一惊!她怎未留意到这东西。
池节虽是玩笑,但可能真被他说中,这小子最爱故弄玄虚,留个算珠,不会还想告诉她,他早知道娘亲的事了吧!
面上却装作嫌弃,伸手接过珠算,把玩着:“小时候就看上这些墨玉珠子,他死活不送我,趁他离家,我才从他房里抢来。”
池节一笑,并未起疑,反而鼓励道:“等池慕历练出来,日后必能帮你、帮池家。”
虽然是个好期许,可池夏听着不舒服,不免反驳:“兄长,我只是替阿姐出嫁,又不是真的阿姐,你不会指望我能东宫里……暗度陈仓吧?”
“你怎会,这样想为兄?”池节仿佛受到不小的打击。
池夏撇撇嘴,到底是池节真傻,还是她表现得太过无情:“太子看上池家财富,拿捏阿姐不成,便拿我做质子,这些你们一早就知道吧。”
池夏既已决定替嫁,并查出池家还有多少秘密,对于池节的试探自然不能放过。
这事儿池节比她还不满,但无可奈何:“父亲只知道有追封的圣旨,并不知还有口谕啊。”
“这不是天子没同意吗,同意了怕是早写在圣旨当中。”
池节难得大怒:“是谁教你天拿天子口谕当儿戏的!”
是秦氏。池夏却不敢说她的丫鬟偷听了秦氏的话,只问:“兄长,为什么天子不下圣旨的事情,父亲不顾我的心意,也要送给太子这份人情呢?”
池夏没有自怨自艾,只有不解,池节看着却是心疼,世上不由人的事,怎么都落到池家!
他叹过,似是低声抱怨:“父亲是东宫官。”
东宫官,要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么一方唱罢连根拔起,天子只干预结果。
秦氏的话原是此意!
池夏忽然觉得,秦氏多半不会回来了,说不定还要和离。
那么这池家长子,户部尚书外孙,“兄长将来如何打算?”
15. 内有乾坤
池节一愣,没想到池夏仅因为一句话,就看得如此长远。
那是因为他误会了。
池夏想问,若秦氏与父亲和离,他会不会同去尚书府。
误以为是问他,将来是跟父亲投东宫,还是跟户部尚书随机应变。
其实说来也差不多,他总得做个选择。
池节不好与池夏说太多局势,恰好想起一则旧闻:“阿芙如此聪慧,可知当年的‘观露之变’?”
当然知道,池夏没想到兄长会说得这样直白,只敢轻轻点头。
脑中却引出无限猜想。
大约三十年前,宦官把持朝政,多位重臣联合兵变以清君侧,可惜计划败露,全部身死。
如今依旧宦官当道,难不成……
“阿芙别怕,如今并无苗头。”看池夏的表情,池节自知话重吓到小妹,话音一转,似是调侃:“但谁不期待有人先站出来呢。”
“兄长意思是,天下终有一变,时势造英雄?”他两边都不选?
池节投去欣赏的眼光。“为兄的将来不在于一府一池,而在天地朝堂。”
他已立于山崖之侧,满怀雄鹰之志,岂会被一对怨侣爷娘绊住脚。
他紧握双拳,骨节处微微泛白,可想胸中是有多少豪情,可是现实没这么简单啊,池夏没忍住打击他:“若是到了那天,人心更是浮躁,怕是人祸天灾频发,覆巢之下无完卵。”
果然池节蹙眉而对:“阿芙太过忧思,远未到那一天呢,有为兄在,你只管做好太子妃、享清福就是。”
远未到吗?兄长这样子,是想快点到那一天吧。
虽然池夏再未相劝,但二人都发现对方并非能讨论此话题之人,刚好绿檀进来,池节吃了香馎饦,又交代了些掌家之事才走。
池夏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劳碌命,刚回来就一堆麻烦事,明晨又不得赖床了。
心里把一池府的人都骂过一遍,才算好受。
手里拿着池慕的算珠哗啦啦地晃着,突然——混入一道奇怪的声音。
有暗格!
她拿起珠算往里间走,仔细研究者。
终于发现有一跟木棍凹凸起伏,她轻轻一捏,框上弹出一凹条,两块光滑的绢布各自包着东西。
池夏小心拆开,是两把不一样的特殊钥匙。
这小子还会卖关子。
当然池慕是防旁人发现,不过发现钥匙也无妨,他们不知道打开什么。
而池夏很清楚。
是他的那块方形镇纸,竟然内有乾坤。
在一堆金石宝玉所制的镇纸中毫不起眼,偏偏那次打闹,他自己磕破了额角也要护着的黄杨木,才让池夏注意到它。
还打趣他,是谁家娘子相赠,让他拼了性命地护着。
可不得拼性命嘛,这里面可是两家药材铺的全部契约。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会稽夏氏。
难怪两年前就能买下京郊的庄子,这小子背着她还做了多少事!
池夏想生气,可是手里拿着池慕孝敬的千万金银,什么火也发不出。
“绿檀,”池夏回到漓落阁就开始计划:“明早随我出门,不骑马。”
绿檀犹疑:“姑娘,明早不是要跟莱叔交接中馈吗?”
池夏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儿忘了。“那用了午食就出门,我也吃馎饦吧,省时间。”
第二天池夏强忍着困意早早起来,让紫榆请莱叔带上账本,到漓落阁议事。
她从前小心谨慎地苟活在秦氏强权之下,对府中规矩不仅了解,更是甚至其中漏洞。
不过在她看来,比填补漏洞更重要的是清理掉那些利用漏洞监守自盗之人。
更重要的是,最好能顺着这些人,找到府中被安插的各方眼线。
首先要确认:“莱叔是建府时进来的吗?”
莱叔一听便知道池夏的意思,她这是要清理门户,需从管事的问起,忙自证清白。
“老奴在黔中的时候就跟着老爷了,后来还是老奴去越州的夏氏老宅报的喜。”
池广鸣曾是黔中道芙蓉县令之子。
可惜黔中环境复杂,县令上任不过三年,二老双双染病过世,当地一户草药商为报县令之恩,就收养了他。
几年后夏氏商队入黔收购草药,池夏生母看上了池广鸣,就拜草药商为师,他们二人成了师兄妹。
草药商本以为就此成就一段姻缘,也算告慰县令在天之灵,偏偏夏氏族中出事,而池广鸣中了进士正要进京,二人就此分开。
后来池府娶亲之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在门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春风得意都凝固在脸上,还是莱叔说他去处理,池广鸣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娶妻,很快收拾了脸色和心情,牵起花轿内佳人之手,没引秦氏察觉。
时日一久,夏氏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便离开池广鸣别苑,自行在京中开了间药铺,专为女子坐诊,口碑做起来后相邻街坊都去药铺看病,夏氏也过得不错。
偏偏那年中秋夜大雨,没有宵禁也无人赏月,药铺的大门被人敲开。
其夫人与他婚后常吵架,今日又带着儿女回了娘家,他一人游荡在空旷街巷,不由得后悔功成名就,不由得想念当年寻常。
此人正是池广鸣。
他本就生得好样貌,又淋了雨,彼时眼中满是愁绪,看得夏氏心头一震。
夏氏以为他夫人有疾,外面又下着大雨,让他进门再说。
没想到池广鸣一进门就将夏氏包住,叙旧不过几句,就开始说一些浓情蜜意的话。
夏氏因为族中事变失了双亲,先去芙蓉县投奔师父,等同于投奔池广鸣,又一路追到京城,发现物是人非便绝了情欲,只花心思在药铺上。
可她也没料到,压抑多年的旧事旧情,伴着那夜倾盆大雨,席卷而来。
诉不尽相思如注,许久绵长。
一个月后发现有了身孕,便派人找莱叔。
秦氏闹脾气还未归,池广鸣一赌气胆子也大了,竟将夏氏抬入府中。
秦氏再回来已是除夕,于礼数也该携家守岁祭祖。
夏氏知道她示威的意图,便称养胎一连三天都没出门,池广鸣又好生陪着夫人回门,从尚书府出来,秦氏才算偃旗息鼓。
大概是府里有人替池广鸣说好话,而且秦氏已有一儿一女,才没把夏氏放在眼里。
后来夏氏虽生了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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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但因难产而死,对池广鸣抬夏氏为如夫人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莱叔说他去会稽报喜,其实也是报丧。回京时,跟来一位自称池慕表舅的人,与池广鸣谈过几番话,见了夏氏院中伺候的人,又为夏氏送了葬,才带着遗憾离开。
“许多旧事夫人都不知晓,老奴也只当为黔中故人守着。”莱叔大概早就认了夏氏为婚配,黔中故人,是芙蓉县池老爷一家,是药商师父,是年轻男女的无忧时光。
一番话将莱叔说得顿感老矣,渐渐回过神来,看着桌上账本,看着与夏氏一半相似的小娘子,欣慰而恭敬一笑:“如夫人会医术又待下人极好,府中老人都受过恩惠,姑娘掌家大可放心,大家都愿意听您差遣。”
“多谢莱叔相告。”池夏是真的感激他,讲了娘亲的事。
莱叔是半辈子跟着走过来的,相较投靠其他什么人,怎比继续跟着池家更能保证安稳后半生呢。
池夏本就不怀疑莱叔,只是以防万一,恰好她初初接管,这时候不问,以后再提定会让人寒心。
还好在莱叔这安了心,池夏抹掉伤情,拿起账本叫来账房。
账房也是池府老人,对池夏并无隐瞒,只是说到有些细节,他解释不清,又不能直接推给秦氏,才含糊起来。
池夏便跟莱叔一起帮他捋,最后倒是解决不少章法上的漏洞,又叫来各处管事,细细将变动说清楚,一上午竟已过去。
确实如莱叔所说,大部分府里老人很卖池夏面子,受了娘亲恩惠不假,另一半原因是她们看清了府中形势,知道掌家之人是彻底变了。
秦氏回来也接不过去。
倒是有几个跟主院走得近的嬷嬷,一直挂着脸,池夏只当没看见。
待她们散去,池夏重新请回了一位,记得她介绍自己时,说男人叫庞德清。
池夏在那叠药铺契约中见过,正是其中一位掌柜之名。
“嬷嬷夫家……”池夏只说了半句,识趣的人自会接话。
果然:“奴婢单名一个宛字,夫家姓庞,正是二公子药铺的掌柜。二公子吩咐过,若是姑娘将奴婢留下,就请姑娘去一趟铺子呢。”
池夏若不答应掌家、以及并非真心掌家,就不会拿起算珠,自然不会发现镇纸的秘密,就不会发现这位嬷嬷,也就用不上池慕为她准备的铺子。
其实池夏若不答应掌家、以及并非真心掌家,就不会拿起算珠,自然不会发现镇纸的秘密,就不会发现这位嬷嬷,也就用不上池慕为她准备的铺子。
这个池慕,真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了不成!偏偏给她送来得力之人,没法生他气。
“好,我用的掌柜,不必自称奴婢,以后我便叫您宛姨。漓落阁今日事多,只备了馎饦,坐下来一起吃吧。”
宛姨被紫榆请着坐下,始终局促。
池夏见机给她安排任务:“宛姨平日替我盯着些,方才那几个吊着脸的,若真是忠心且能干,就留下,其余的只要抓到错处,就来报我。”
宛姨连忙答应,人也放松了不少,心道无功受禄的感觉确实不好受,难怪家里男人对二公子顺从得很。
“二公子还替我备了什么?”池夏冷不丁问来一句。
16. 金山银山
池夏的语气不辨喜怒,宛姨却吓得挺直了脊背,看到她娇嫩的脸庞中明显闪过一丝怒意。
没想到二姑娘这么快就发现了二公子手笔,他们二人从小打闹,二公子不在,二姑娘的怒意岂不是要降临到她头上。
“二公子……”宛姨不时偷瞄过去,池夏已用完午食,优雅端庄地漱口、净手,倒是没什么怒意,才放心答:“离家前还是夫人掌家,府中没作为的余地,故而只有奴婢一人,其余的都在铺子里呢。”
“阿姐跟太子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池夏不知道的老黄历,宛姨游走在下人中间,反而能听到:“据传出来的消息,是咸通五年,在法门寺办了场法会。”
法门寺就是如今的法喜寺,皇家改名,谁也不得问缘由。
难怪阿姐一回来就要去法喜寺呢,难不成是定情之地?
池夏忽感不对:“紫榆,下午问莱叔要最近五年的家丁名册,每个院新来的都给我列出来,尤其是阿姐阁中。”
池府无人信佛,秦尚书更是曾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阿姐突然去法喜寺,必有缘由。若有人从中作梗,该提早潜在阿姐身边。
“是,奴婢这就去。”紫榆似乎格外兴奋,饭也没吃就去干活。
“绿檀,你也留下,紫榆查清阿姐阁中人后,你将她们尽数带来,亲自询问当年法门寺之行,不答的就关柴房。”
若非怕这两个丫鬟忙不过来,查遍十年的册子她才放心。
绿檀知道事关重大,但还是不放心:“姑娘出门还是把奴婢带上吧。”
“不是有宛姨嘛,要不我让宛姨把儿子抵给你?你可能放心?”池夏面带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故意这么说,是因为第一次掌家,对谁都不敢完全相信。
宛姨一愣,铺捉到池夏试探自己的意图,一边感叹姑娘的谨慎,一边想着要不要答应姑娘,儿子小绿檀三岁,并非全无可能……
“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怎会是这个意思。”绿檀毫不犹疑地拒绝。
池夏看出她心里有人,但顾不得细问,将她甩至身后:“你什么时候有意思了来跟我说。”
绿檀随便答应了,将池夏送上马车,对宛姨欠身:“宛姨可千万要将姑娘好生带回来啊。”
“绿檀放心,药材铺办完事就回府,不让姑娘乱跑。”
这俩知不知道谁是主子?池夏不明白,她怎么被当成孩子管了。
摇摇头,故意不去看宛姨满脸堆笑、想解释两句的样子,自顾想着事情。
马车摇摇晃晃,她接连几日没休息好,渐渐生出困意。
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负重伤却不妨碍他每一步都走得气壮山河,肩上扛着重剑,像是抗住他自己的命运。
落英缤纷,漫卷的披风似乎裹住了沙场峥嵘,她看不到其中艰辛,却看到披风一角被利刃撕裂,随风飘落到她手中。
摊开掌心。
“漓落景宁”
贺小王爷离京那年,临行前来到池府漓落阁——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在她屏风上,用她的绣针固定住一条锦布,上面写的正是这四个字。
那时她正巧睡醒,目送贺小王爷昨晚这些后,堂而皇之地离开她的房间。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将锦布收起来。
这么些年,她心中留了念想,若有重逢,定要当面问他这一番究竟何意。
后来始终猜不透四字含义,又觉得漓落二字好听,便改为闺阁雅称。
所以她声称心系贺小王爷,也没错,只是四年已过,且面临替嫁,她一颗心早已收了回来。
不巧落在了缤纷吹不尽的夜晚,有个人离开,却没能看到他的背影……
“姑娘,我们到了。”宛姨的声音响起。
池夏稳了稳神,由她扶着缓缓下车。
“方才我闻到寺庙香火气味,药铺开在这里,岂不是容易混淆五感?”
“东家说得是,”池夏稍稍提出质疑,掌柜的立马上前解释,看来他们都知道池慕已将药铺的契约转交给她:“这里本没有如此多的寺庙,是从咸通元年开始,逐年修起来的,这边百姓多,药铺也不敢迁址。”
这家药铺开了快二十年,自是见证皇权更替,京城变迁。
这里靠近京城边郊,住的都是平头百姓,生意挺好,原以为选了块好地方,可是近些年百姓信佛多过于信郎中,药铺也无可奈何。
一边拜佛求神,一边看病问诊,这场面可笑中透着可怜。
“嗯,进去说。”天子登基七年,大兴佛法,京城最多的就是寺庙,池夏不禁皱眉,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身处金城坊,才随掌柜进去。
药铺后院一片忙碌,庞德清一出现,众人放下手中活计,齐齐向他问好。
也有眼尖活络的凑上前来:“掌柜的,这位缘主面色红润,体态有力,不像是染疾。”
“少在这里卖弄,”庞德清训斥他,却不是真的生气,“这是东家,还不快来见过。”
“呀!小的眼拙,这就见过东家,东家福安。”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精瘦的身板,挂着不打笑脸人的讨好。
众人见状才醒悟过来,都来问好。
池夏再无之前被拐骗的担忧,向众人道:“都不必多礼,各自忙着,有需要我会让掌柜的叫你们。”
而后由庞德清引着再往内堂走,见少年跟着,便问:“学医多久了?”光是看了她一眼就知有无病症,高低有点东西。
“让东家见笑,小的睢云乐,睢阳人,幼时便跟家中长辈学习医术,遇黄河水患逃至京城,做了流民,得二公子相救,在药铺做事快满五年。”
锦城虽云乐,睢云乐,倒是个好名字,可惜很难再还乡了。
而池慕!五年前就背着她在外面乱搞,哼。
睢云乐是个机敏的,答话也周全,但还不够沉稳。池夏跨进堂门,没让他进:“将这里的所有人擅长什么、喜恶什么,列份单子给我,半个时辰,可能做到?”
区区二十人,他了如指掌。少年乐着答应,忙奋笔疾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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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清看在眼里,想奉承池夏两句,又怕他一开口就被看穿,便沉默着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池夏看他一眼:“不是二公子叫我来铺里,怎么庞掌柜一言不发?”
庞德清赶忙上前:“二公子本是担心这一铺子人,放着不用可惜,让老奴代为介绍一二,现下东家心中丘壑,哪还需要老奴多此一举呢。”
池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可用之人,确实轮不上他越俎代庖,看来可以直接交付金银了。
他去里间拿出一大一小两只匣盒。
“初一那日,二公子来店里立契清账,按照旧约,结清大姑娘所持红利,这份大的,二公子说都留给您。”
庞德清想起池慕的原话,咬住自己的嘴才抑制住笑意——新东家不善经营,我的这份让她拿去挥霍,铺子只要按照去年底定的来,断不会亏了,拿不定的给我来信。
“旧约?”池夏看着金山银山不动如山,因为她捕捉到其中疑点。
庞德清“哦”了一声,忙正色解释。
虽说店铺原属生母夏氏,但为了两个孩子的名分和成长,夏氏一早就准备将店铺送给秦氏。
只是太早送上,难免被秦氏怀疑,根本谈不成交易。夏氏只好写下遗书,交庞德清保管,以待时机。
“娘亲知道自己会死?”池夏上午听莱叔说起这段时,就怀疑秦氏了!
“如夫人是医女,知道自己的双生胎凶险,早早就吩咐产婆,若生产之日情况不好,必须保小。”宛姨当时还没嫁给庞德清,在池府是个小丫鬟,偶得夏氏照拂,便格外关注夏氏的情况。夏氏走后她在灵堂外跪了三天,以敬其亡灵。
池夏眼睛一酸,无法理解娘亲的决断,但作为活下来的那个,她并不能说什么。
神色平静下来,庞德清接着讲述。
那年池楠十三岁,生了一场大病,秦尚书请的太医均束手无策,最后是铺子里的药老将其治好,也因此留在府中主要照顾池楠。
秦氏疏离地送礼相谢,庞德清看准时机,奉上夏氏手书和一箱金银。
说凤凰于飞,怎能缺了金石与药石,故锦上添花,只望主母能照拂她的一双儿女。
也许是池广鸣的俸禄不够花,秦氏也不好问娘家要钱,终于收下两间药铺。
隔日传了池慕去屋中说话,当天就操办起池夏和池慕收进主院、改写家谱的事。
进祠堂、拜祖宗都是池慕去的。
池夏只能靠回想稀薄往事,猜测池慕和秦氏到底约定了什么。
秦氏向来是眼高于顶的,根本看不上她和池慕,平白将他俩记在名下也只当施舍,两间铺子能作为人情,一定还有原因。
于京城,此间偏陋,却药品繁多,看似救治百姓,实则还有暗间,可研制秘药,或救非常之人,便是药石之说。
想必另一间就代表着金石了。
会稽夏氏、黔中行商、双亲崩逝、娘家表舅……
所以夏家财富,便是金石。
池夏眼睛一亮:“庞掌柜,快带我去另一间药铺!”
17. 她后悔了
又上了晃晃悠悠的马车,池夏这次没有睡意,而是在想夏家与秦氏的交易。
看来娘亲在京独自运筹三年,不仅养活了自己,更是接过了夏家大部分祖业,可惜怀孕导致性命堪忧,才计划转移各处产业。
她当时拱手交出的,恐怕不只是京城两家药铺,更是南方产业的经营权,如此方能解释,在秦家和池家都不得有私产的情况下,阿姐如何凭空做生意。
池夏自嘲一笑,还以为是她努力地跟主院转圜,才护住了池慕,原来是娘亲用性命和祖业换的啊。
那么池慕答应秦氏的,无非是不与兄长争夺,并帮助阿姐扶摇直上。
或者池慕什么都不用答应,做个纨绔子弟,足以成为秦氏放过他们姐弟的理由。
所以直到阿姐要入主东宫,身上不能背负产业,池慕刚好展现独当一面的才能之时,在三月初一的早上,达成池慕接替池楠南下的一致决定。
池广鸣无意间撕毁了秦氏和池慕的约定,对于秦氏的发疯大闹自然无法理解。对于池慕和她一副战战兢兢、委屈巴巴的模样甚是愧疚,一个去成衣铺彻夜未归,一个去药铺收回产业,他都默许了。
失去财路对秦氏来说只是一时生气,谁让她秦氏一族都有官职,主动将铺子还给池慕也是希望,池慕看在一家人和睦的份上,用阿姐操持了三年的成果继续供养池家。
可是紧接着阿姐身亡的现实,彻底击垮了秦氏。
奇怪的在于,丧女固然悲痛,但她还有长子,池节更应该成为她的依靠,可她似乎忘了池节一般,反常地白了华发,一病不起。
那是因为她不仅失去了女儿,更是将多年筹谋付诸东流。
她的心力,她的期许,她的孤注一掷,她的野心勃勃,发端于法喜寺的皇家法会,也溺死于法喜寺的盛大悲歌。
同时在秦氏渴望送嫁太子妃的观念下,池广鸣也接受了池家如此前程,所以在太子要求次妹替嫁之时,所有被太子妃头衔绑住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妥,甚至庆幸还好有个池夏。
可是她生来便是为了替嫁吗?生来便是阿姐的影子吗?生来就要肩负一个家族的未来吗?
不是,绝不是。
之前心里总存着听从命运安排的怠惰,无论高嫁、替嫁,都认为不是坏事,但池夏此刻后悔了。
应该说,池夏从未真正答应替嫁。
只是她不敢。不敢抗争,不敢舍弃,也不敢直面内心的想法。
池府每个人都看出来她的心思,却只有池慕为她想法努力。
让她不要藏拙,让她掌家,让她查清阿姐死因。
也给她留了一个庄子,两家店铺。
以及待他重整南方生意,做她后盾的底气。
……
只有勇敢走出去,才能知道真正要走什么路。
这是池慕装了五年纨绔之后,最想告诉她的话,她应当亲自寻找,她可以亲自寻找。
原来被她护在身后的男孩,长大了呢。
池夏带着温暖而坚定的笑容睁开眼,听见马车外有人飞快跑来。
大喊:“东家!东家我是睢云乐!”
“停车。”池夏吩咐。
“东家,”睢云乐追上来大口喘着气,“名册我列好了,您过目。”
池夏看完便推翻了对他不沉稳的印象。
这睢云乐不仅列出专长和喜恶,还将每个人的出身、被池慕带回的原因、以及除医术方面的特别之处,都写出来。
若是浮躁之人,怎会考虑到她此举目的,并做得比她吩咐的还多呢。
池夏满意地看着这张纸,虽然并非每个人都堪大用,但每个人都是清白之身,到时替换了后院那些乌烟瘴气,她也能放心。
“不错,”池夏称赞着递给宛姨收好:“我倒小瞧你了,上车跟着走吧。”
车外的睢云乐爽朗应谢,跳上马车:“掌柜的,我来驾车。”
马车重新前行,池夏心里的计划也前行了一步。
这婚,她绝对不成。
到达东市的药铺后,池夏先叫人准备笔墨,她要给池慕去信,一是说她的决定,二是询问南方产业是否被太子干预。
再由这里的掌柜方从泰,带着视察地窖中的金山银山。
掌柜说这里的东家还是池楠,二公子已经查明哪些是太子的人,尚未更换杂役。
池夏也没让动,以免打草惊蛇。
掌柜又说,其中一箱银子明日就要运出送给太子。
太子要万两白银干什么!
而且是早在二月初就吩咐了的。
提早要钱,定是有所布局。
池夏翻着账本,发现二月底就送过一箱银子。
那会就皇家法会一件大事,而她去宫门接父亲下朝,恰巧听闻礼部有人为太子请功。
难不成就用在了此人身上。
而最近,春耕!
由户部主办。
没有阿姐,秦尚书不可能被太子收买,那会收买户部的谁呢?
按照这样的手法,太子月底还要准备春蒐,一下个收买的就是兵部了?
池夏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到,咬了咬嘴唇才镇定下来,问掌柜:“可是,一共要了三箱?”
“东家明察,正是三箱。”掌柜彻底信服了这位二娘子:“不过太子吩咐,不能是纹银,不能是一样的规格,不能是同批次的印制,咱们商队在各藩镇之间往返,这第三箱如今才凑得一半。”
池夏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但只能忍着肉疼:“太子要,还能不给吗。你们接着准备吧。”
出了地窖看到在外面守着的睢云乐,想起那张名册,叫他凑近来听话。
“云乐,”池夏翻看名册,指出三人:“你明日带上他们,在暗中看着收金子的是哪位官员,要亲眼看着箱子进府,一直盯到月底,有情况你随时来报我。”
“云乐领命!”睢云乐大喝一声,吓了池夏一跳,责怪他:“暗中,暗中!喊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睢云乐一噎,不敢相信东家看上去大家闺秀的样子,能说出这么损的话来,不过他喜欢这样的东家。随即挠挠后脑,轻声答了是。
池夏又嘱咐他安全第一,有危险就撤离,这才放他去准备。
而后听掌柜继续禀报财源财路,这些看似无趣,但可能暗藏玄机。
池夏仔细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直到——
咸通七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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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送万两白银至景宁居。
“哪个景宁?”池夏不由打断。
掌柜奇怪的看着她,刚刚还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连景宁居都不知道?但还是仔细答她:“是贺王爷卸甲养伤之处,取景行行止,除患宁乱之意。”
但是:“池慕送银子做什么?”
掌柜确认她是真不知道贺王爷之事,耐心解释:“盖房子。咸通七年,贺王爷率兵收复安南全境,却在论功行赏之时,将功劳甩给了部下,独身回京,卸甲归隐。”
除患宁乱,克复旧都。
贺王爷功比孔明啊。
“贺王爷回朝后没要一点赏赐,又辞了官,池郎君说,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1]。”
可那时,她与贺小王爷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池慕若是以池府的名义送银子,算不算卖女求荣呀。
“没代表池府,天黑后池郎君才让人将银子送至别苑外,只留了字条说是众仰慕者所赠,而且运送银子的正是东家方才指派的那四人,行事隐蔽,贺王爷最终也收下了银子。”
看来他们姐弟不仅眼光一致,连做事都喜欢偷偷摸摸。
池夏想笑,但突然笑不出来。
咸通七年,不就是前年吗!
正是冬月,她看到池慕竟然在家中临帖,高兴坏了,过去正要夸他,看到那一张丑字,不免讥讽了几句。
池慕不服:“说得你有多好,有本事写来我看看。”
池夏更不服气,看到是杜甫那首咏怀诸葛亮的七律,小笔一挥,默写下来。
她心怀敬意,下笔时将自己想象成羽扇纶巾上的鸿毛,跟随国相之手,看尽天下割据,最后英雄泪苦不尽老臣心,喟然长叹。
写罢自赏,虽无豪迈,却也真情流露。
随在池慕心服口服的眼神中,得意离去。
后来发现那纸被裁开,中间少了一句,正是“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她当时没在意,眼下联系“仰慕者”,很难不怀疑,是被池慕当做字条送出去了。
“字条呢?”池夏眉心跳了跳,那可是她的字迹。
掌柜的怎么会知道,还是答了她:“王府的人连同箱子一起收下了,应是还在王府吧。”
池夏又确认道:“你说当年送银子的就是我点的那四人?”
掌柜点头。
池夏心中有了计较,但此刻不发,叫来庞德清和方从泰一起听她吩咐。
“霸陵原前两日闹过命案,你们这个月去频繁些,别让人祸及庄子里的老少,也别断了消息。”
“这儿的东家既然还是阿姐的话,就将日常分红交给兄长,光明正大点,用显眼的东西装。”
“庞掌柜那处收益不多,咱们留着自己用,一切等池慕将南方安定了再说。最近可有蓬溪郡的药材送来?”
二人都答没有,“确实晚了近十日。”
池夏略一沉吟:“东市开了家新春来,方掌柜没听说吗?”
东市往来客人多,店家更是换得频繁,方从泰没听说但敢猜:“东家是怀疑蓬溪郡的药材送不来,跟那酒楼有关……”
药铺也在东市,方从泰不受宵禁影响:“我这就去查。”
18. 漓落景宁
因为给睢云乐派了盯银子的任务,池夏不想中途打扰他,便生生压住她心头的不安,等了三天,才把睢云乐盼来。
“东家,我都查清了!”睢云志得意满地立在池夏面前。
池夏瞪他:“三天不传来一丝风声,再敢说没查清看我不将你打出去。”
睢云乐挠挠头,脸上立马爬上红晕:“叫东家久等,我只是一时投入,不舍昼夜。”
池夏知他生性活泼,但她不喜欢说正经事的时候插科打诨,厉色道:“少贫嘴,第三句话说不到正事儿上就不必说了。”
睢云乐知道了厉害,不敢再闹,抖筛子一样全交代了,再没一句废话。
他们四人天一亮就隐藏在约定地点,方从泰的人到达城西南角的一间商铺,刚放下箱子,对方就到了。
看着方掌柜的人走后,他们竟然关起门生火做饭,一派平常。直到第二日长安县不良人和金吾卫都换过一批,他们才抬着箱子出门,竟是从坊间另一侧的民舍里出来。
“小的让他们三人先跟上,我深入坊里走过一圈,发现这两户并没有明显的通道,猜测是暗道,怕打草惊蛇没敢潜入。”
“无妨,”池夏赞同:“既是太子的暗道,咱们不急在一时。”不是还要送第三箱银子嘛。
而这第二箱银子,当夜便进了平康坊的酒楼。
平康坊是达官显贵的声色犬马之地,他们即便在暗中,也极其不安全,能躲得过其他家护卫的排查,除了武功好,更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睢云乐没有多说那夜的困难,反而显得他更稳重,池夏再一次推翻对他的初印象。
“那家酒楼不大,特色是有五位会跳舞的胡姬,我们二人盯住前后出口,二人入内,直到天亮前才发现咱们的箱子,被当做木柴烧去大半,这时宵禁解除,外面有一位胡姬上了马车,六个护卫在旁,两人跟了上去。”
买卖胡姬不算大事,但是有六个男子守着就十分罕见了。不知道的或许以为这胡姬会功夫,防止半路逃跑呢。
“酒馆掌柜当天就宣布有人出价两千银换得美人归,他那脸色比前一晚看着轻松多了,反倒没有赚了钱的喜悦,小的认为酒楼再无线索,前去汇合。”
睢云乐上前低声道:“胡姬最终进入了户部侍郎府邸。”
户部侍郎刚过四十,日日盼着六十的秦尚书归西,他好接替了去,偏偏秦尚书硬朗得很,家族中人兴盛不衰,让他高升之梦遥遥无期。
哪知今年上元节一过,就收到了东宫门贴,问他皇家亲耕之事。
他当然知无不言。
太子却像是没看懂,邀他酒楼详述。
便是这家有胡姬的酒楼。
酒过三巡,他看上了美貌胡姬,但他哪有钱将美人带回家呀,想都没敢想呢,却见太子大手一挥,说送他了。
精明如他,怎会不知太子何意,没过几天就拿出秦尚书的把柄,回礼给太子。
所以一个月后,那位美人连同十小箱子的银子,纷纷送至他府邸后门。
“小的仔细数了,正是十箱,约莫五千两。”正因睢云乐赶去及时,才看到搬箱子这一幕,加上户部侍郎这个身份,他才破釜沉舟潜进去偷听。
听到些往事已经不得了了,但是听到侍郎和谋士的那翻谈论,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太子欲扳倒秦尚书。”
睢云乐眼下仍有余悸,毕竟那是东家的外祖,若给秦尚书定罪,必然是杀头流放的大罪,东家岂不是会受牵连。
池夏却一脸平静,且不说秦尚书两朝元老,挡过多少明枪暗箭不说,就算被降罪,秦氏说不定已经跟池家和离了,不一定能牵连到她。
她生气的是,太子竟然用她的钱,做了好一套顺水人情。一万银,他自己还能私吞三千银,真是狼贪虎视。那第三箱银子,不能轻易给他!
眼下要给睢云乐的赏钱却不能少。
池夏让绿檀从池慕留给她的箱子里,取出二十两。“办的不错,你替我赏给他们。只要收银子的人确定了,其他细节事情咱们就算知道,也左右不了,让他们三个盯到春耕后就回去吧。”
他们三个?睢云乐不解:“谢东家赏,那小的呢?”
池夏像看宝贝一样看他,笑道:“听说你夜闯景宁居,贺王爷那等人物都没发现你?”
是有这件事,但也没东家说得这么厉害,睢云乐耳朵又一红:“当年别苑未建成,人员混乱,小的才有机可乘。”
“哦?难道这些年你功夫没见长?”池夏激他。
睢云乐年轻气盛,听不得质疑,但没敢在东家面前再显摆,闷声道:“这些年云乐日日练功,不曾懈怠,虽然不敢与贺王爷过招,但也敢拍胸脯保证,躲得过一别苑护卫。”
他知道东家提起贺王爷,必是有新的任务给他,只是没想到这任务有些艰难,因为东家她——
“若是带上我呢?”
池夏要去景宁居。
睢云乐犹豫了:“这……东家要偷听偷拿什么,小的一定尽数带回,您就别亲自犯险了吧!”
什么偷听偷拿!这嘴怎么跟她一样毒。
“闺中之物,你要帮我拿吗?”池夏说完好笑地盯着他。
果然红晕立刻爬上睢云乐的耳朵,半晌,勉强开口:“如此只能半夜行事,宵禁前出城,池大人可会同意?”
睢云乐已无法把池夏当普通闺阁女子看待,但是夜不归宿这事儿,一般家里都会严管,不然他也没什么能阻拦的了。
却见池夏故作疑惑:“我如今掌家,铺子上出了问题,查到深夜便住下,阿耶为何不同意?”
睢云乐脸色一黑,再反驳不出什么,绿檀却笑出了声,摊上不爱回家的姑娘,终于有人懂她有多难了!
池夏警告地瞪去,彷佛在说,绿檀你要是敢把我的新玩具笑破胆,以后就只能玩你了。
吓得绿檀忙要退出去,还从善如流补了一句:“奴婢这就去准备夜行衣。”
睢云乐目送绿檀出去,再看向池夏时,一脸视死如归,心道:东家连夜行衣都懂,看来非带她走一趟不可。
是啊,池夏非走一趟不可。除了将字条取回,还要看看这座“景宁居”跟那人说的“漓落景宁”有何关系!
再一次顶着夜幕出行,池夏对于这样的黑暗已十分熟悉。
亦步亦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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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睢云乐身后,还有余暇看看别苑的建筑布局。
可惜她不懂风水,也不懂奇门遁甲,这景宁居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庄园。
贺小王爷是咸通五年离京,而别苑是咸通七年才建成,古有子承父业,却无父承子愿之说,除非这对父子比传闻中亲厚,有什么共同心愿或暗语,贺王爷才用了景宁二字,否则池夏还真找不出其中关系。
却没放弃:“能去高处的屋檐吗?”
许是贺王爷自诩武功盖世,别苑中并无太多侍卫,她们游走在院落间,一度找不到主院。
睢云乐略懂一点,停下脚步担忧道:“东家,咱们似乎进了迷阵。”同样的池塘和柳树,他已然经过两次了。“您在这里稍等,我先上去看看。”
池夏忙抓住爬树爬到一半的衣摆:“既然是迷阵,你再下来可能就看不到我了,不能分开,一起上去。”
虽然在理,但他还是怀疑东家想借机登高。
无奈爬上一截,放下背上的池夏,让她尽管远眺。
不久,东家的高见就来了:“这是北面,书房还亮着灯,你可能破阵而去?”
眼前院落并无变换,只有假山和树木在动,睢云乐也是第一次见活的奇门遁甲,眼里冒着光,还不忘防备他的东家:“小的一人,可以一试。”
池夏气得踢他一脚,差点将人踢下树。
睢云乐小声抗议:“东家!”
而后又像豁出去了一般:“您就说闺中之物是什么吧,反正小的命都是二公子救的,小的替您拿回来之后,随您处置就是。”
池夏忍不住轻笑,逗他:“这么说,你的命是我的了?”
“誓死保护东家。”倒也是睢云乐的真心话。
他并非家奴,池夏也没想要他的命:“我可舍不得你死,带我去那处荒院,你去书房探探情况,熄灯了回来找我。”
角落的院子没什么假山假树,不太受迷阵的影响。
睢云乐大喜,很快将池夏安置好,便转身而去。
池夏坐在院中却似一笑。
贺王爷收了他们一万两银子,不可能修不起假山,这里不布置迷阵,多半是有意为之。
今夜有半个月亮,池夏用不上火折子,随起身查看。
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
池夏欲躲,偏偏院中无处藏身。
心里暗骂,一棵树也不种,死气沉沉的院子到底何方妖魔会来啊!
却不知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来人已至院外,池夏只能随手推开一间房门,躲了进去。
却见屋内月光洒在衣柜前,太过明晃晃,便去看另一侧,有个箱子,正是方从泰地窖里装银子的那种!
难道贺王爷原封未动?
池夏一时忘了屋外有人,忙快步去查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眼见要摔倒在地,闹出声响——
暗中闪出一人,一手将她拦腰抱住,一手捂着她的嘴,两度转身,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变故太快,池夏只觉天旋地转之间,竟然站住了脚,周身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她定睛一看。
竟是柳风!
他怎会在这?
19. 与你一样
贺小王爷李凌恪,出现在自己家的房间里并不奇怪。
倒是她,池二娘子?
李凌恪从王爷书房出来后,发现院内迷阵发动,便知有生人闯入。
这迷阵之外的院落,是落脚,也是陷阱。
看破法阵之人必会来此喘息,也方便他一举拿下。
只是没想到先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放下女的就离开,想必这女子不是受伤就是手无寸铁。
李凌恪在房内松了口气。
还未去看外面女子是何人,又听到新的脚步声。
他嘴角勾起冷笑,景宁居今晚真是热闹,加上他自己,已经四波闯入者了。
他本是了却王府诸事,专门来找父亲分析南疆战局,说到一半,天子信鸽落在窗前,他为王爷捉去,就避嫌出了书房。
出来后就感受到宦官气息破窗而入,尖着嗓子说话,他们知道他在,他不敢停留,才来到这座荒院。
碰到了最意外的闯入者,池二娘子。
李凌恪看她刚进来时还满是谨慎,知道不能躲到那衣柜里,月光直照着,若关上门,门环晃动到外人闯入都难以停下。
就打算一直隐在暗中看看她的目的,偏偏她粗心大意,跑向这边时被花架腿绊倒。
李凌恪不想对外人暴露自己,只好对池二娘子暴露自己了。
果然,她被救了也不知道感谢,瞪着那大眼睛拷问他。
李凌恪装作疑惑,将声量放到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程度,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这?”
池二娘子听了这话愣住片刻,朱唇微张却未出声,她不会控制气息,才不敢说话,而她的身体似乎在他怀中发抖,眼神却保持警惕。
她这副兔子急了想咬人的样子,李凌恪看了心中大笑,只可惜外人坐在了院中,他才放弃了逗弄。
“这石凳有温度,莫非今夜景宁居不止我们?”
院中说话的男子声音浑厚,怕是功夫不差,他有疑问,自该有人回答。
但迟迟不见第二人声音。
李凌恪手上传来痛感,收回神,发现池二娘子真的咬了他一口,这才发觉将她捂得太紧,怕是没上来气。
他忙松开捂着他嘴的手,却见她神色怨怼,抬起手就要向他打来。
池娘子怕是被捂得气极了,挣脱不得便打算破罐破摔,想要弄出动静引外面的人与他对打,她好逃离此处……
李凌恪当然不能随她意,稳稳擒住藕臂,在她准备破口大骂之时,一口咬住那不知轻重的毒嘴。
另一只手还固在她的腰间,明显感觉她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
怀中之人安静地令他愉悦。
李凌恪心里好笑,弑杀好色,没想到他有一日真如世人形容的一般了。
这位麻烦精的身子渐渐地软了些,缓缓睁开眼,眼底却是通红,一层湿气覆盖住眼中昭明,李凌恪看不到但明显感觉有热泪滚落。
此情此景也令他惊慌,碍于外面有人,他又降低了几分音量,甚至不知她能否听见,俯在她耳边道:“不许闹了。”
说完便松开她,彻底松开。
她靠在雕花槛墙上,用衣袖擦着下颌,可那纤纤玉指还在颤抖。
李凌恪心下一软,重新上前,像安慰些什么。
可她伸出手臂,将他挡在了一步之外。
即便手臂并无多少力气,李凌恪也不敢再靠近一寸。
他不知自己的斯文礼节都去哪了,做出如此举动,他想道歉,却开不了口,只有后悔和害怕。
害怕池二娘子一气之下,冷若冰霜,与他拉开距离,形同陌路。
这时外面的人声大了起来,正是第二人:“书房有打斗,应该得手了,别管这里,快走。”
说完二人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池夏终于可以说话时,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李凌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问她:“你是来找这箱子的?”
手指着方掌柜的那个箱子。
池夏一惊,没想到他暗中看得也如此清楚,但她怎会承认:“不是,我要躲里面。”
“你又为何在此?”池夏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想起来问他。
“与你一样。”
怎么会一样!
池夏知道他在胡诌,但如果这样含混过去,两个人都可以不坦白来因,也挺好。
柳风本就不是他的真实身份,她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池夏不再纠结于此,想到外面的情况,问他:“你可会破这迷阵?我家小厮去了书房方向,听那人说书房有乱,我得去寻他。”
李凌恪也听见了,心想他父王应该不会轻易中招,若是池娘子的小厮闯入,很可能会做替死鬼,便想答应她,开口却是:“你对下人,都这么好吗?”
最初为了救绿檀,逼柳风去换;如今为了睢云乐,亲自去寻,她确实比一般主子怜悯得多啊。
可这关他什么事。
“都是人命,我身边的人,不能轻易丢了命。”
柳风神色微动,看她说这话时一惊恢复往日昭华,就像救治他的时候,看似淡漠,却如慈悲菩萨。
柳风在门口看了看情形,对她道:“如此还傻站着?跟我走。”
“你……”池夏退了半步:“我整理一下衣襟,你在外等我片刻。”
果然她说完这话,柳风慌乱地几步踏了出去,月光撒在他的影子上,似乎映照出一抹微红。
池夏顾不得他的模样,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向大箱子。
……
片刻后,池夏出来:“走吧。”
柳风仍不敢看她,只带着她穿梭于游廊抄手之间,一切假山假树接化为虚幻,不过半炷香,就到了贺王爷的书房外。
里面打得正欢。
这么久了还有往来,至少说明贺王爷无事。
显然柳风也想到了,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如何。
池夏不明里面情况不敢喊人,再看柳风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突然来气,眼睛一转,放声而道:“贺小王爷怎么来了!”
这一嗓子,柔媚妖娆,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柳风也跟见了鬼一样。
心里直打鼓,盯着池夏,不知她几分真假。
须臾,屋内也传来男子声音:“将军!快来书房!”
正是睢云乐。
池夏放了心,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柳风毫无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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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一僵,默默叹气,因为里面一半的人都认识李凌恪呀!
“美人莫要胡闹……”随即柳风换了一种低沉的声音,倒是将里外两拨人都迷惑了。
池夏以为他在装贺小王爷,其他人会分出精力辨认他的声音,从而减弱招式。
“……本将军不是带你来玩的,该回哪回哪去!”顺口训斥池夏一句,倒是真的希望她能安生躲起来。
“帮我救人出来。”池夏低声跟他交换条件,他若不答应,就拆穿他并非小王爷。
柳风好笑地点头,一把将池夏推远,随手折断一根细竹,便破门而入。
打斗之势起死回生,池夏在外等的着急,却耐着性子。
一直等到万籁都寂,睢云乐出来。
“姑娘,快进来。”
让她进去?打完了?
池夏心中疑惑,脚下却未犹豫,小跑着进了书房。
入眼便满是血……
这一幕令她熟悉,她却再无当年恐惧,正在一个个翻动尸体。
杀手、侍卫、宦官、白鸽……
都不是。
理智告诉她快点找到重伤未愈的柳风,但脑海中总浮现雁归楼里满是血的贺小王爷,他们……
“姑娘,王爷受伤了,说您能治他。”睢云乐的声音唤醒了她。
这才抬眼看去,贺王爷胸前的衣襟已满是黑红,一根羽箭刺入右胸。
这比当年贺小王爷的伤轻多了。
池夏上前看了看箭口,立马准备医治:“准备盐巴和烧酒来。”
可是书房中无人应她,竟是都已身亡。
“不用缝合吗?”贺王爷的声音苍劲。
池夏回他:“虽伤及血脉,但无大碍,拔箭后用上好的金疮药敷着就行。”
看贺王爷微微皱眉,池夏想起那个不爱带金疮药的人:“王爷也没有金疮药吗?”
“我有。”柳风不知从哪里出来,扔来药瓶,被睢云乐接住。
池夏的目光终于有了落点,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担心道:“你没受伤?”
柳风摊开双臂,展示给她:“你希望我受伤?”
这时候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没事了。“那就劳你寻些盐巴和烧酒来,厨房似乎在南边。”池夏远眺过,为柳风指路。
之后来送东西的并非柳风,看装扮应是景宁居下人,池夏不放心,便跟睢云乐讲了些要点,他自小学医,治疗这种外伤不在话下。
“禀王爷,既无需缝合,我师兄替您拔箭更为稳妥,臣女就在外间候着。”
王爷点名让池夏医治,必是知道了她身份,她自然大方承认,而提一下睢云乐身份,也是为了让王爷放心,他们都跟药铺的医者学过,称睢云乐为师兄也不算骗人。
贺王爷也自觉无大碍,还笑着抬手向她摆了摆。
池夏出来就去找柳风的身影,他寻了酒却不进来,多半是有伤。不想妨碍她救治贺王爷,这会不知道在哪藏着呢。
这时王府护卫渐渐多了起来,池夏不敢喊他名字,一路往厨房找去。
府中迷阵早已停下,池夏却迟迟找不到他人。
气地一跺脚:“你若再躲着我,以后再重的伤我也不管了!”
20. 欲说还休
竹林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池夏望着那边没有迈步,她在等,或者说在被动地寻找一个借口。
是他告别的,如果他要放弃这一夜的相遇,池夏也会接受。
接受有缘无分,接受错误的遇见,接受他们永远无法坦诚相待的立场。
竹林恢复平静,池夏抬头看了看浓稠的夜色,有春花于夜晚生发,有鸳鸯于夜湖觅食,偏偏人们不敢打破眼前的阻拦,反倒歌咏欲说还休的凄美。
她只有一点点勇敢,要接替池家兴衰、还要对抗太子私欲,实在分不出来多余的,给那个藏在竹林里的人,给一厢情愿的自己。
池夏转身,背对竹林,仿佛卸下了一夜愁思,一身轻松地离去。
“咚——”一声倒地的闷响传来。
池夏脚步未停。
“嘶——”吃痛的喘息也传来。
池夏脚步慢了下来。
“人多眼杂。”终有了一句故作委屈的解释。
这里虽然是他父亲的院子,但他半夜过来就是想避开所有人,而且他刚才跟池夏在书房熟稔的样子,肯定被父亲看在眼里,再不撇清二人相识的关系,日后传到贺王府肯定麻烦。
他才不想现身的。
眼下无人,“可能走动?”池夏终于回身问他。
她还是在意的,李凌恪趁夜色笑得放肆,却只说:“我去景宁居外等你。”
池夏看着竹林晃动直到归于平静,才向书房而去。
此时王爷已经回了寝居,一堆下人进进出出,冲刷这满屋的红。
池夏却没有退出来,四下打量着书房。
因为荒院的箱子里,既无书信也无银两,池夏来这一趟的目的还未达到。
“池二娘子可看出什么不对?”是一位老丈的声音。
池夏忙收起眼光,正色于来人:“没有,老丈是……?”
“王爷宅心仁厚,赐我做这景宁居的管事,到底是不中用了,闹这么大动静我都不知道。”老者懊悔地叹气。
“哦对了,看我这记性,”老管家递出信封,和善地笑道:“王爷说您深夜来访,是为了此物。”
池夏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她写的那句诗!
不由心中惊异,什么事都在贺王爷的股掌之中啊。
“说来可惜,”老管家面上真的挂上了可惜之情:“王爷一早认出是女子笔迹,才让下面的人去查,知道是您,高兴地不得了,说……罢了罢了。”
老管家及时住口,贺小王爷才澄清了他与池家娘子的清白,王爷也说池二娘子是来划清界限的,他一个管家还多什么嘴。
池夏这几日忙着掌家,下人也不敢提贺王府的消息惹她不快,因此她完全不知道贺王府澄清传言的事情。
此刻只是疑惑地看着老管家的欲说还休,却不敢追问。
“王爷说您救了王府两条命,日后若有难事,景宁居义不容辞。”老管家这回好好传话。
池夏却是惶恐:“臣女不敢居功,王爷除患宁乱、保境息民,功在千秋,小女子忝居繁华京城,能报答一二,与有荣焉。只是这字条,是与家弟玩闹时写的,着实不敢入王爷法眼。”
“自当物归原主。”老管家给池夏深深行了一礼。
深闺女子有如此见识,诚然令他钦佩,更令他惋惜。
玩闹时怎会写下如此认真又磅礴之字,能想到这么个借口也是有趣,既圆了说法,又挽了女子颜面,老管家从善如流,亲自送池夏出去。
池夏不知这些,只当误会解开,开心地跟在后面,看到了院外等待的是睢云乐。
池夏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转而欠身对老管家道:“多谢老丈相送,万望王爷身体康健、颐养天年。”
老管家没问池夏如何回城,也没替她准备什么,福了身便进了景宁居,门外的几盏灯笼也陆续熄灭。
池夏才向睢云乐招招手:“怎么打起来了?你没事吧?”
睢云乐刚要回话,远处黑暗中有人“哎呦”一声,吓他一跳。
池夏抽了抽嘴角,她本想晾一晾这人,偏生闹这么大动静引她注意,只好过去。
“伤哪了?”
“你来了。”
二人异口同声。
柳风说了句废话,池夏没理,等他回答。
“我也中箭了。”柳风小声嘟囔。
池夏忙跑上前,在他胸前轻轻摸索,没有箭杆,又去找他的胳膊。
“左臂。”
池夏移到他左手上,心想这胳膊断裂过,可别再出事啊。
“上面。”
池夏又移动到他的臂膀,坚硬的线条在她手下游走,是她熟悉的那样,骨头恢复的很好。
直到指尖触摸到濡湿,突然停下手,怕弄疼他。
箭眼几乎与胸口平齐,刚才也是千钧一发吧,幸好他躲过了。
“把金疮药献出去,你怎么办?”池夏再不敢自诩医术高明,相信自己不如相信金疮药。
柳风不语。
“以后出门带两瓶!”池夏口味不容拒绝。
柳风顺从一笑:“好。”
“云乐!”池夏更相信睢云乐的医术。
“他没有姓吗?”柳风突然发问,语气怪怪的。
“嗯?有啊,他姓睢,睢阳人呢。”池夏不明柳风何意,还介绍道。
柳风再想问什么,却自行闭了嘴,她连下人的出身都一清二楚,却不能知他是谁,怪不是滋味的。
“姑娘?”睢云乐应声过来,并未看柳风,只向他东家请示。
池夏让开身:“他也中箭了,你看是现在拔箭,还是能撑到明早进城?”
睢云乐查看一番,也认为当下环境不宜拔箭,递出一瓶参丹,帮柳风服下。
池夏思量片刻,排除了绕远去东边庄子的选项,问柳风:“你这回可能进京城了?”
这么多天过去,他应打理好身份了吧。
柳风点头:“可以。”
池夏让睢云乐唤马,他一声啸鸣,两匹骏马踢踏而来,再看柳风一动未动,“你的马呢?”
柳风是骑马来的,但他不打算唤马,脸不红心不跳道:“你何时见过我骑马?从来都是你带我走的。”
池夏翻翻眼:“从新春来到延兴门,是哪位阿猫阿狗跑得比鬼还快?”
说的正是他们初遇那日,柳风策马出了延兴门,池夏生生跟丢了。
“打架将马儿吓跑了。”柳风的谎话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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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夏知他在耍赖,也知道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没好气道:“云乐,你带着柳郎君上马。”
“是。”睢云乐牵马到他面前。
柳风却嫌弃地看看马,看看睢云乐:“他太重了,瘦马载不了两个男人。”
池夏气结,自行翻身上马,却留出脚蹬和一半的马鞍,轻夹马肚而去,“随你。”
柳风笑着三步并两步地追去,身形灵活,一跃而上,在池夏耳边轻声道;“你终于心疼我了。”
池夏忍住心中异样,没有理会。
柳风在后面却笑得更放肆。
池夏转头正要骂他,却被抢了先:“唔……手臂好痛,我拼死救出你的小厮,可不能再赶我下马。”
柳风说的是睢云乐,池夏却知他暗指初遇那日,他换了绿檀性命的事,心中一软,真就不再骂他。
柳风也识趣地闭嘴,一手牵着缰绳,中箭的手自觉搭在池夏腰间,被她稳稳拖着,嘴角抑不住地扬起,还想把头放在她肩上,但二人的高度差,他放上去不舒服不说,可能连现在的好处都没了,这才打消得寸进尺的念头。
任由她在前面领着方向,任由夜来香填满两人的沉默,任由夜色渐渐散去。
明德门准时大开,三人顺利进城。
“姑娘,去铺子吗?”睢云乐上前询问,好提前回去做拔箭的准备。
“嗯,顾姨虽然起得早,你还是先去兰陵坊替我打个招呼。”池夏不打算暴露药铺,选择了成衣铺。
姑娘专门从明德门进城,便是想走朱雀大街,对于去成衣铺的指示,睢云乐也不意外。
他知道东家有间成衣铺,可那掌柜并不一定知道他,而且女子家的店铺,他想要进去还得想个说法。
池夏看出他的迟疑,想了想道:“你若脚程快,便去靖善坊的大兴善寺买四份早斋。”
睢云乐明白这是让顾姨相信他身份的东西,应了是便走。
柳风看着他二人当他面打哑谜,只当不知,反而笑她:“知你喜爱天南海北的佳肴,却不知连斋饭都不放过。”
这是说她在新春来酒楼,什么海物都敢吃。
池夏也不饶过他:“我吃的海物样样干净,不像有些人私下吃得生猛刺激,难怪要背着人呢。”
柳风被她回击,却哈哈大笑。
除了南疆那几位身手了得的将领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往,回京之后还没人如此让他痛快呢!
池二娘子一张利嘴,总是骂得他心满意足。
池夏却觉得他病得不轻,被人骂了还乐,“能笑再笑两声吧,一会拔箭就给我安安静静的。”
清晨寂静,她可不想吵醒街坊四邻。
柳风喜欢池夏充满斗志的模样,突发奇想问她:“我教你武功如何?”
若她习武,一定是勤勉刻苦之人,将来就不用废嘴上功夫,二人若能交起手,一来二往的,不知该有多痛快!
池夏心里一动,她曾经确实冒出过如此念头,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因她深知自己该成为一名相夫教子的妻子,怎能学武,怎需学武!
柳风没头没脑地提起,倒是替她说出了心里话,只是……
“你?除了体无完肤,我还能用什么词来夸赞一身武艺的柳大侠呢?”
21. 贺王爷托
一身武艺的柳大侠,被池夏一句话绝杀后,到包扎完伤口,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池夏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毕竟是个病人,夜探景宁居虽有他的目的,但睢云乐安然离开少不了他的助力,一屋子暴乱不都是他进去后才安宁的嘛。
而且他救了平复边疆的贺王爷,凭此大义,她也不该那样讥讽。
于是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嘘寒问暖、软言软语地安慰,直到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后堂天井闭目晒太阳。
池夏活唱了出独角戏,实在找不出好话,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花台上,“中箭这点小伤、我这等小娘子,不至于让柳大侠神飞天外,冷面相待吧。”
柳风像是睡了一觉,许久,缓缓睁开眼,看向池夏:“我反悔了。”
“什么没头没尾的?”池夏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柳风顺势握住她的手臂,一脸认真:“你说得对,而且我并不会教人武艺,你年纪也大了不能吃这份苦,所以不要学了,我给你当侍卫。”
柳风这话看似征求,实则更像通知。
池夏彻底茫然,她说对什么了?也没让柳风作她侍卫啊!“不是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热了,怎么说胡话呢!”
这回柳风没拦着她,由她摆弄。
把脉之后,确认柳风没有病,池夏更茫然了:“别讹我,我可养不起侍卫。”
何况她有聪明听话的睢云乐,要他这尊大佛做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池夏狠拍他一掌,逼问。
“好累哦,”柳风不答,因为听见极弱的门轴闭合之声,便动作艰难地站起身,看着四间屋子:“一夜未眠,我睡哪间?”
池夏还要问,却见他随便挑了一间就要进去,正好挑中了她的屋子,于是再不敢话语纠缠,拉着他拐去另一间休息。
柳风进了屋就直奔床榻,躺下便没了动静,很快气息均匀,池夏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为他轻轻关上门。
一转身就看见对面的睢云乐,攒了一肚子话的样子。
池夏担心柳风拔箭的叫惊扰左右店铺,就选在试衣间处理的伤口,睢云乐打下手将里面收拾干净才出来,看到柳郎君正要去休息,静静在天井附近候着。
最近太子没什么幺蛾子,成衣铺也就没新生意,大半的裁缝绣娘都没在铺子伤,倒是方便二人在后面说话。
昨夜睢云乐到书房时,里面已经打了起来,起初双方都有所保留,他便谨慎躲在暗处,却意外听到了里面对话。
那是宦官特有的嗓音:“王爷自己就是李家人,怎会不懂李氏残忍?南疆不知天子只知王,就该料到今日。”
“哼!”王爷出招时气息不均,恐是旧伤难养,却不知已添新伤:“本王与陛下何等情谊,纵使功高震主,也轮不到你等挑梁小丑离间。”
里面还有一位宦官:“王爷听下官一句劝,负隅顽抗不如束手就擒,您上了年岁且多有旧伤,如此挣扎下去,离世前感受的只有痛苦啊。”
这话听着是劝解,实则阴狠无比,是在逼王爷自尽。
睢云乐也是仰慕英雄的血性男儿,当然见不得英雄受辱,跃身翻进窗户,与那两个宦官厮打起来。
还好他带了柄匕首,原是担心池夏夜闯人家宅子,遇到危险助她脱险用的,这会正好用上。
贺王得以喘息,这才去折断胸口的箭矢。
看睢云乐勉勉强强地以一敌二,要加入战局,却被拒绝:“不劳王爷,借我件兵器即可。”
贺王不疑有他,看准时机掷出一杆长枪,睢云乐后来才知道,这枪正是贺王往日上阵杀敌所用。
而彼时的睢云乐如有神助,真的在十招之内钳制住两个宦官,一人被他踩在脚下,一人被他用枪头抵住咽喉,再未行动。
他见过死人,却没杀过人,那会更是下不了手,只好大声请示:“交由王爷定夺。”
贺王身经百战,一眼看出毛头小伙子的犹豫,于是亲自下场,长枪一挥,解决了两人性命。
只是二人还未惺惺相惜,书房外又有杀手汇集而来。
池夏在荒院见到的,只是十之一二。
睢云乐本想独自去书房外单挑,贺王爷却制止了他。
带他埋伏在书房角落,亲传一出空城计,这才折掉四名杀手。
“后来东家来得及时,柳郎君出手相助,仅用一根竹竿就摆平了六个死侍!”睢云乐说到这里,眼中满是崇拜,“人外有人,小的以后再不敢自居武功高强了。”
听到事情平息以及睢云乐的插科打诨,池夏却没笑出来,柳风以一敌六,何等凶险,她竟然想都没想就让他闯进了险地,真是……还好他没事!
虽然懊悔,但她很快以不知者不罪劝好了自己:能者多劳,柳风受伤不是有她在嘛。
“东家……”睢云乐却没她这么乐观。
池夏等不到他的后文,便去看他。
只见睢云乐手中拖着半个手掌大的东西,由锦帕包裹,不辨其形。
睢云乐抬手示意池夏接过,“您出去后,王爷托付的。”
“托付?”池夏并没有接过,而是确认用词:“什么传世之宝用得着托付?”
睢云乐眼神不安,明显是打开看过。
这下轮到池夏不安了:“当真被我说中?”忙缩回手,“你去还给他,我们所托非人。”
贺王爷夜遇刺杀,不是上面那位就是后面那些宦官的手笔,她已经有个令人头疼的太子还没摆平呢,可不敢招那些烂摊子。
睢云乐未动,她气道:“你是如来佛祖还是盖世英雄啊,救他一命就算了,怎么还揽这种救人救到底的事情。你再不送回去,我明日就把契约还你,我可当不起你的东家。”
池夏话说得难听,睢云乐愣是一句不听。
小声反驳道:“命都是您的,一纸契约又算什么。何况您若在场,也会收下的。”
池夏答应替嫁、负担池家荣华都后悔死了,怎会再担负传世之宝,便出言讥讽他:“我会像你头脑发热?”
“王爷跪下了。”睢云乐眼眸抬起,满是坚定与不悔。
?
池夏瞪大了眼睛,想要质疑,偏偏一个字也重复不出来:“什……他……为……”
跪天跪地跪父母,没听说给后辈下跪的。这东西比他的尊严还重要吗?
池夏更不敢接,眼睛一转,冷冷地说:“我这就给你备银两和马匹,你和这宝贝立刻离开京城,就当没告诉过我。”
“东家……”东家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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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能这样,睢云乐语带不满,是那种被抛下的不满。
他也替东家拒绝过,只是王爷态度坚决,还道破东家来此之意图,他替人做贼的当然心虚,就给收下了:“王爷说,您既然带走景宁居的东西,也当留下些什么。”
留下什么?留下守护宝贝的承诺呗!
这老狐狸,她的字迹被说成景宁居的东西,老脸都不要了!还说“物归原主”,分明是强买强卖,先送睢云乐出去,再给她下套,打的好一手信息差啊,她就活该心软!
难怪老管家送她出来后,二话不说着急回去,连灯都不留一盏,原来是怕她找到门啊!
“千年王八。”池夏小声咒骂,却一把拿过了那东西。“还托付了什么?”
对于东家急转而变的态度,睢云乐倒不惊讶,因为他就是这么被王爷拿捏的。手上沉重被拿去,轻松地拍拍手笑道:“王爷说知道下落的都死在书房了,请池娘子放心拿着,日后若有过不去的坎,拿着它去找恪儿。”
“恪儿是谁?”
“小的不知。”睢云乐还以为是道救命符,原来是字谜啊。
池夏抬头看着天井,心中骂骂咧咧,撇下睢云乐回房:“爱谁谁吧,先让我睡上一觉,你也去休息。”
睢云乐被东家处变不惊的样子安抚到,瞬间倦意上涌,应了声下去休息。
可池夏回了房间,拉下帷幔,确保无一丝可窥之处,这才打开锦帕……
……这模样。
不会是调兵的虎符吧!一半的虎符!
还好事先有心理准备,才没失手掉下这宝贝,池夏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不知过了多久,思路才渐渐理清。
王爷卸甲两年,而南疆战事反复,他不可能拿着将领的那半虎符,故而这一半很可能是天子手中的。
至于宦官出现……
兄长那日就提过“观露之变”,恐怕如今宦官权利滔天,已然威胁到皇权,王爷才会替天子保管这块虎符,从而引来杀手。
还好柳风将他们赶尽杀绝,确实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虎符在她手上。
或许拔箭只是让她留下的借口,可她心系柳风非要出去,不然还能让睢云乐置身事外。
而老管家说的报答,正是托付虎符的另一层意思。
若她真的有需要,那位“恪儿”会看在虎符的面子上,替她解围。可她若滥用这份恩情和权利,那位“恪儿”手握重病,可轻易取了她性命。
可他是谁?
而且她能有什么困难?
无非是要替嫁给那太子李……
太子之名!
李凌倚。
凌是辈分取字,而李凌恪,正是贺小王爷之名!
上阵父子兵,贺王爷这是要她把虎符交给他儿子吗?
可王爷知道她二人旧缘,若是转交,直接说便是,何必要等她有困难的时候呢?
难道信不过儿子?
实在想不通,池夏感到困意来袭,翻了翻眼皮,心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直到日头西落,顾姨进来叫醒了她。“再睡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池夏翻个身没应声。
顾姨将她翻回来,“府里接了太子传话,要你十五那天同他一起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