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月欢》
1. 梦
“月儿,我心悦你,随我一起离开这儿吧。”
“你不是喜欢听我说山外的故事吗?我带你去看,十里花灯、银花火树,京城是这世间最繁华之地,你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因为……我会陪着你。”
微风轻拂,吹起女子的细碎额发。
凝月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睛似潋滟波光,在阳光下闪着柔和晶莹,几乎将人溺毙。
她不过一个自小生活在深山里的孤女,又如何知晓,这样的一双眼睛,原来也会骗人。
……
*
瑞雪之年,新帝登基,改年号为乐安。
宫墙之外花灯十里,红墙深宫之中,与之繁华格格不入的云梦宫中,满院积雪。
冬日的寒风凛冽。
大开的门厅,雪花越过高门槛落在屋内,先是铺上一层冰,再是盖上几层雪,屋中更是如冰窖一般。
两个穿着素净的宫女躲在大红柱子后,缩着身子,一旁斜放着人高的苕帚。
焰火炸亮了半边天空,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抬头,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暗啐一声,“别殿里的宫女都跟着娘娘去了前宴,就我们……不能去也就罢了,现下这么冷的天连炭火都没有,什么命。”
她说着又瞥了一眼殿门,朝里面不阴不阳的继续道:“我们天生做奴婢的,不像做主子的,命贱。若主子能争气些,还能抬起些头做人,就怕跟错了个不争气的主子,自己命不好就罢了,还拖累了咱们。”
真不明白,一个山野女子,既入了宫,还在清高什么?
怨气上涌,她越想越气,嘴上也分外不饶人,连一旁与她一同的宫女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出言阻止:“少说两句,怎么说都是主子,也由不得咱们置喙。”
“凭什么少说两句?不就是一个孩子吗,要死要活的,若我说,自己活得好才是真的……”
那宫女突然噤了声,视线定在前殿不知何时被打开的宫门,反应过来连跪下躬着身子不敢再言。
一双仙鹤纹蜀锦珠花鞋面,踩在落雪上发出规律的“吱嚓”声。云梦宫的娘娘,宫中顶尊贵的人儿,更是沉国老太尉的嫡女。
“娘娘吉祥,奴婢该死,不知娘娘驾临,污了娘娘的耳朵。”
她瞥过地上的两人,声音却对着殿内:“是吗?本宫怎么觉得悦耳的紧。”
巧笑倩兮,无视宛若蝼蚁般涩涩的二人缓缓进入殿中,身后跟着的宫女连忙上前,将殿内的灯火一一点上。
青灯颤颤燃起,空旷的大殿一览无遗。她的目光环绕一周,手指触上一旁的方圆桌,四个角均被打磨圆润,整个殿似乎都找不到任何的尖锐物体。
指尖不由得收紧,那双状若平静的眼睛下面藏着的,是极端到疯狂的情绪。
越过屏风,一名女子的纤细身影。
单薄的中衣,站在碎琼乱玉纷飞的百花窗口。侧着脸的眉目清绝,浓长的睫羽凝着雪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仿佛在那肌肤上染上薄薄的霜。
这样的清绝相貌,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逊色几分。
“你来了。”
凝月未曾转头,侧颜的皎皎面容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粉唇淡淡,整个人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即使如此,少女的轻灵之音,更显得软弱楚楚。
令人生厌。
柳温言扬起下巴,身着紫红霞披宛若一朵高贵的牡丹,“就算今日皇上没有封我为后,那又如何?后位迟早是我的。”
她缓缓走近,姿容无双的精致面庞爬满了狰狞笑容。
“是你输了,皇上需要柳家的势力,你这辈子都见不了光,和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样。”嘶哑的声音,眼里的恨意了然。
凝月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瞳,只有再听到孩子时,才微微动容,但也是仅仅一瞬。
“孩子……”凝月喃喃。
是啊,都快忘了,她还有个孩子。曾在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她唯一的……亲人。
“我不过是就放出了个你身弱的消息,他便乖乖的哄你喝下了流产的药,”柳温言勾起她的一缕头发,嘲讽的摇头,“明明,你便是医女,言酌哥哥不信你,偏偏信了我请来的大夫。”
“他对你的爱……啧,不过如此。”她笑起来。
回望远方的飘雪,凝月耳边仿佛又忆起男子的话。
“月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相信我,那些害死我们孩子的人,待我登上皇位,都要她们不得好死。”
顾言酌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未看到床上虚弱的女子,惨白的唇色,勾起一道讥刺的弧度。
是吗?那你,也该死呢。
……
凝月将头发从她手中抽出,声音平静淡然:“是啊,对我都如此,那你呢?”
柳温言眼里的得意之色骤变,对视间,凝月接着道,“你了解他的,柳家能一直压着他吗?”
“我在这世上一天,你便要日日惶恐。”
明明她的声音很淡,甚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却让柳温言怔的连连后退。
“你……”
身后的丫鬟连忙扶住她,她才缓缓回身。
明明是她自小陪着顾言酌,她为了他,赌上了全族,不惜违抗父命只为嫁给他一个不受宠的太子。他却在一次重伤后,带回了一个女子。
她如何甘心?
旁人不知,可怎么瞒得过她?顾言酌将人护的那般小心翼翼,露出的神情更是她从未拥有过的。
她恨,她怎么可能让这个女人生下顾言酌的第一个孩子?她身后的太尉府更不允许。
她只是耍了个小小的手段,顾言酌不是不信凝月的医术,显然他只不过是更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凝月的孩子和太尉府的支持……该怎么选?
她了解顾言酌。正是因为了解,她也越发害怕。
凝月望着面前的女子,恨吗?有,却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仿佛可怜更多些。
“药呢?”她累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彻底离开这座深渊。
柳温言逐渐恢复神色,看了许久,缓缓举起手。
身后的宫女从她的身后上前,走至桌边,倒上一碗清酒,从指甲中将粉末放入,摇晃均匀后递至凝月的眼前。
澄澈的水波映出她的模样,凝月轻轻一笑,身心从未有过的释放。
“谢谢。”衷心的,若没有她,她连死都做不到。
真可笑啊。
“你不会想谢我的。”
柳温言冷眼留下一句离开,身后的宫女跟着她,小碎的步伐三两步,越到女子身边,“主子不看着她喝下?就不怕……”
柳温言顿住步子,瞥了一眼她,宫女连低下头。
雪下的越发大了。
她幽幽接住一枚雪花,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上缓缓化为雪水,触上眼角,寒冰刺骨的凉意。
……
凝月也着实小看了柳温言对她的恨意,这毒酒在胃中整整烧了一夜。
**
疼。
好疼……
漆黑的屋子透进几丝微弱的光亮,床尾盆里的冰块化了大半,分明是夏日,帷帐里的少女却蜷缩着身子,唇色渐白,双眼紧闭。
床边的薄光镀亮了几分女子的精致面容,冰肌玉肤,柔软的轻纱衣裙半湿,紧贴窈窕起伏的身姿,一只玉臂垂至外侧床沿,露出大片莹白。
……
顷久,发颤的唇齿缓缓松开,甜腥味散开,凝月抓着被边睁开轻颤的眼睫,几乎是一瞬间,她蜷缩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静。
诺大的屋子,只有她急促不匀的喘_息声。
是梦吗?
可梦里的一切又太过真实,就是她梦醒,她都清晰的记得她的每一句话。
太过诡异。
玉臂轻抬,细密的汗渍黏的难受。
掀开纱帘,嘀嗒的水声,水迹漫了一地,她舀冰的盆彻底坏了。
若是没有做这梦,大不了换个盆便是,可梦里,她就是在今日,救了一个人。
当朝太子——顾言酌。
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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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想起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她的记忆又开始模糊起来,那股奇异的不安的情绪极速拢罩又迅速消散开,现实的记忆开始冲刷,仿佛刚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
天边涌起鱼肚白。
凝月甩开了些思绪,取来湿帕子,将身体擦拭干净。山中的温度哪怕是炎夏也不会过热,刚净过的湿润肌肤在触到屋外的空气时,隐隐还有些凉。
从小院的药库中拿了篓子,按着往常一样往后山走去。
山下的吴婶常年腰腿疼痛,好不容易按她的药方有了好转,却在近时候缺了两味药材,所幸半月前她在小山的西南边悬崖处找到了小苗,如今半个月过去,想来也长的差不多了。
吴婶待她极好,这梦虽然蹊跷怪异,但她也不能为此不上山采药。
斑驳光影,凝月一袭素青衣,腰间系着防虫蚁的香囊发出淡淡的药香,微风徐徐,耳畔挂着遮面的半截轻纱拂动。
在看到她围的小栅栏还在时,她松下一口气。
还好,没有被路过的野兽所踩坏。
一成片的地黄叶,轻柔取其根部小心收集起来,尽管衣角沾上了大大小小的泥泞,女子却毫不在意。侧脸低垂,露出小半的下颌,柔光若腻,纤细的雪颈上挂着水珠。
疾风骤起,身侧“嗝哧”一声。
枝丫断裂的声音,暗处的身影一闪而过。
女子谨慎的抬起头。
皎如秋月般的眸子似受到惊吓一般溢出水氤,可除了摇晃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凝月不动声色的捡起脚边不大不小的石块,握在手心。
采摘的差不多,凝月算着时间,背起篓子朝着山下离去。
飞鸟荡过平静长空,天际突然阴沉下来,脑中又闪过那奇怪的梦境,心悸的厉害。
直到……
她被迫停下步子。
望着眼前窸窸窣窣的草丛,凝月滞住呼吸。
草堆之下,隐约一个男人的身体,以及滚落在她脚下的玉白扳指,上面刻着回形蛟纹图案。
一切与梦中的场景所重合。
似水明瞳微颤。
男人的声音仿佛荡在耳畔,模糊的噩梦如走马观花般的又开始重演。
“月儿,我心悦……”
瞬息过后,凝月丢起石头砸去。
随着一声闷哼,“咔嚓”的清脆响,梦里的声音中断。
凝月恍惚惊醒,捏了捏沾上石土的手心。
……
脑中安静多了。
迅速反应过来的她连后退两步,一手摸着另一手腕的佛珠,随着佛珠的转动,上面杉树花图腾一闪而过。
梦是真的,她心中笃定道。
刚刚一瞬间汹涌的情绪几乎令她失控,做出伤人之事,她的视线缓缓落在男人身上,不可否认,他长的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这样的人说情话,也怪不得梦里的自己会陷了进去。
身上的伤倒是不重,许是撞到了什么晕了过去。
凝月紧了紧眉心,就是她刚刚手上用来防身的石头挺大的,砸到他腿骨上的声音也脆。
她默默又转了两圈手上的佛珠。
梦……
那梦中的她,情绪是那样忧伤、孤独和绝望。
她是医女,救死扶伤乃本能,若不是真的逼入绝境,她又怎会一心求死?
纠结思索时,眼角一瞥,她发现了一块……嗯,更大的石头。
他若死了,那梦中的结局是不是也会彻底化为泡影?
凝月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到。
不说为了一个梦杀人之事太过荒唐,就是男人的身份……她也不能如此轻举妄动。
甩了甩思绪,她扫过男人腿上的伤。
教训也给过了,她还是在他醒之前尽快离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最为稳妥。
些许不舍的掂了掂手里分外趁手的石头,正要离开。不想一回头,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着她的身后。
令人一眼便注意到的一双桃花眸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
2. 回忆居多,下一章就没有啦
那人睨了一眼她的脚下,散落的石头以及…藏在半截草丛的人影。
不正是每日在他身前毕恭毕敬的好侄儿?
漆黑的瞳仁看不清情绪,眸底一抹暗色,他朝着凝月缓缓一笑,“姑娘是医女吗?我受伤了。”
……
清润低沉的嗓音,尾音隐约勾着笑意,似询问又似笃定,凝月却呆愣住。
他怎么在这?
当朝皇帝最疼爱的弟弟——安王顾相。
沉国自开国以来,比起周围邻近国家动辄几十个皇子皇孙,皇嗣不算丰厚,可历届的争嫡夺位却最为惨烈,少有兄弟和睦之说,而顾相则是沉国开国两百年间唯一活到封王的皇子。
世人提及之无一不赞其清绝浊世之气韵,谪仙一般的人,却在上一代三子夺嫡中为救如今的皇上,右腿中了毒箭导致身瘸。
自然张开的粉唇微颤,凝月本能后退。
在那片模糊的梦境中,关于此人的片段不多,却极为深刻。只有她知道,外界的传言不过是表象,而那个谪仙一般的公子,暗藏谋反之心。
但说来,他也算帮过她一次。
梦中她在得知顾言酌要娶柳温言为太子妃后,便死了心。纵使再害怕重回孤寂,她还是认真的向顾言酌提出离开。却没想那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将她软禁在京中的一个偏僻院中。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逃跑的机会,却好死不死撞上了一场杀人灭口的现场。
……
她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夜格外沉寂,墨色染黑了天际。
冷涩的水坛漫过她的腰迹,她深深捂着唇,依旧抵不住浓厚的血腥气顺着清风飘到鼻尖。
乌云下的男人动作缓慢,一身白衣依旧皎皎如明月,长身而立,手中的血刃被擦拭干净。
脚下的魁梧大汉早已没了哼声。
一刀封喉。
听着胸前局促的嗵嗵声,起伏间额头的水滴顺着脸颊浸湿了鬓发,月光映照下犹如水中仙。
盼着男人早些离去不敢移动分毫,手脚冰凉到软麻。突然的笑声,一道视线朝着她躲避的方向射过来。
浑身的热气仿佛被抽干,她呼吸一滞。
霎时间未收敛的杀气直直扑向她,纤细的腰身下,池水如寒潭一般,身体没由来的发软。
那道的眸线倏然眯起,更为阴冷的目光让她当时就控制不住眼泪,亮晶晶的如断了线般。
靠着水的浮力凝月才勉强站住,紧紧攥着的湖蓝衣衫从手中滑落,散开漂浮在水上,泛着碎碎银光。
她想说些什么又怕惊动了才甩开不久的追踪。
他却好似丝毫不怕闹出动静似的,一抬脚,就将地上挡了他路线断了气的魁梧大汉踹到一旁。
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凝月瞪大了眼睛,她与安王的接触不多,大都是远远的几眼,没想到表面那般温煦和善的人竟有这般罗刹恶鬼的一面。
直到人走到面前,她才惊觉,他的腿……竟是好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
芝麻大小的细细嘤嘤声传到他的耳中,明明习武之人,对声音的敏锐自是超乎常人,可他还是侧了些耳朵,痒痒的。
一臂的距离,微微俯身。
近到身前,巨大的身高差令凝月有些压抑,炙热的气息仿佛将她包裹住,长睫扑簌,莹珠顺着白皙脸庞落下,娇帘楚楚。
是她。
“去哪?”顾相望着她狼狈的处境,意味不明道。
见她一脸不解又敛下眉目,睨了眼她藏身的地方,深邃锐利的目光像是一道勾子,哼笑一声。小逃犯。
凝月的睫毛还挂着泪珠。
安王的腿竟是好的,欺君之罪啊。好容易停了眼泪,她仰着头,潋滟酝酿着晶莹的眼眸满是可怜。
心道怕是活不了了。
她在顾言酌身边这样久的时间来言,这叔侄俩的关系并不如表面那般相敬如宾,相反,顾言酌就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说他的这个皇叔,是如何的表里不一、心机深沉。
她起初是不信的,毕竟……毕竟这人长得实在好看。与顾言酌不同,虽是叔侄,两人有些相像,又与顾言酌流于表面的温和不一样,顾相的温和之中带着一股气特别的空灵,淡雅如雾,仿佛一触即化一般。
视线向下,那不停放射寒光的刀刃始终难以忽略,她试图挣扎:“顾言酌……”
话刚说出口,下巴处一疼,眼睫一颤掉下两滴泪来。
“不是要逃吗?还提他做什么?”他的语气不耐,有些复杂。
还没仔细探究,掀眼间,女子红红的眼圈又重聚起一汪清泉,修长的指节僵了一瞬,后绕至她的后腰处,颠了颠,软的像没长骨头一样,轻松将人从水坛中拉出。
巨大的水声,凝月本能抓着男人结实的上臂,一声轻呼。
湿了的衣衫似乎格外薄,腰处的手掌如无物的相贴,烫的厉害,她咬了咬发白的唇瓣。
湿漉漉的双眸,无辜、懵懂、茫然…勾惑。
又冷又热的……一阵晕眩,男子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楚,只是腰后的手掌紧的厉害。
……
思绪回转,凝月记得她再次醒来是在马车上,一旁还放着一个匕首。
比她半个手臂还短些,刀鞘很漂亮,尖端装着一颗白色透明宝石。但从刀锋的寒气,她知道这正是顾相杀人的那柄匕首。
起初她还以为这把刀是给她自裁用的,不多时她终是鼓起勇气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望向外面。清风拂面,山峦起伏,林立的树林一片郁郁葱葱。
她似乎,离开京城了。
……
“姑娘。”
顾相的声音荡至耳畔,凝月迅速从回忆抽离,望着眼前的这张脸,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
这与梦中好像有了差异。
“救死扶伤乃医者仁心,公子请跟我来。”尽管奇怪,她也不想得罪这人,连回答道。
至于为什么不想得罪……这就要说起另一件事了。
她终究是低估了顾言酌对她的执着,两年的时光,就在她自以为京城的那段日子离她已经很遥远时,顾言酌又出现了。
不再听她的任何解释,她被锁在四方的院子里折磨了整整两个月,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绝望,任她如何反抗求救皆是徒劳。
她才明白,皇权的可怕。
从始至终,她就像一个好看的玉玦,物品哪有拒绝的资格呢?直至有孕,顾言酌才允许她在人的看护下上街,她见到了他。
再一见,已是物是人非。
毕竟她保证离开这里帮他保守秘密,却又被抓了回来。她试图找时机想告诉他,会继续保守他的秘密。可待撞上那双阴鸷到毛骨悚然的眼睛,她愣住了。
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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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却主动找上了她。
冷月华光,她抬头,男人的脸背着光,哪怕看不清神色,她也依旧感受的到他冰寒刺人的目光,手腕被抓的生疼,只是为了要回那把送给她的刀。
“堂堂安王殿下送出去的东西还会要回去?”
她本就话少,望闻问切的习惯即使说话更像是江南缠绵的风,轻软中透着股清甜,如今郁郁之语反倒更像是娇嗔。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惹到了他,手腕上的力道虽然轻了,可周身的气压又沉了沉。
“五日后还在这见面,我还给你。”摸不准他的性子,她想了想道。
她也不是想霸着他的东西,虽然那把匕首她也很喜欢,开路砍树枝削铁如泥,大小也正好。只是顾言酌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扣下,其中就包括那柄匕首,想找他要回来只怕没那么容易,但她现在有了身孕,磨一磨总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她的眉眼温和下来。
母亲走的早,如今她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哪怕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愉快,可她不是京城中人,思想并没有被那一道道的枷锁所禁锢,这是她的孩子,与顾言酌无关。
眼下顾言酌对她也愈发信任,她相信在她生产之前,一定能找到机会再次逃出去,这一次,她一定要走的远远的。
对峙时,凝月一只手是扶着肚子,又见顾相的视线下移,缩了缩身子。
女子的肌肤白皙透亮,一点点的光亮映的肤色就如羊脂玉一般。
长而弯的睫羽微颤,点点莹光,衬的一双黑眸分外动人,纤薄的双肩在他身下颤栗。然而那只紧紧捂在肚子前的细长手指,在顾相眼中,如尖刺一般,说不出道不明的几分情绪。
他垂下的眸子像冰下的黑色的寒石一般,再抬眼时,那股寒气化为无际的淡漠凉薄,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弧度。
居高临下的钳制着她,“看样子,凝姑娘是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莫名其妙。凝月偌大的小脸连皱起眉,声音难免带着几分焦躁:“不关你的事。”
“呵,”顾相的声音从齿缝哼出。
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她挣扎了下被握的滚烫的皓腕,又听上方的声音响起,明明那般柔意带笑的眼睛,却隐着无限森寒:“一个平民女子想做太子妃?姑娘的手段是比常人都要高明些。”
“啪”的一声,凝月护在肚子上的手打向了男子的脸颊。
这么软柔的手掌下手能有多重?他却配合的侧过脸,桃眼微眯,盯着她泛红的手心,眸中顿时一暗,流转的微光幽沉不明。
与此同时,外面也远远传来动静,是凝月身边的丫鬟唤她。
她应了一声,怒视向他,“放开我!”
随着丫鬟的声音越来越近,顾相却一直不见动静,这让她开始急了。
他在干嘛?若被人瞧见,顾言酌那便看的她更紧了?
可那压迫性极强的影子没有让开分毫,明暗分明的脸上丝毫没有自觉,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将她淹没。
手腕上如热铁般钳制她的手隐约的青筋,她突然清醒过来。
她刚刚是打他了?就在她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时,手腕一松,求生的本能令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
凝月咽了咽喉咙,现实的手腕也是一酸,藏在身后手中的石块落下,顺着斜坡滚到了男子的鞋边。
……
3. 正文开始
……
凝月瞪大了眼睛,心里一麻。
庆幸今日戴了面帘,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全部暴露。
还没想好说点什么理由,男子扫了一眼地上,紧接着清冽似醴泉的声音传来,似没看到一般一脸纯良:“多谢姑娘。”
……
她怎么忘了,这叔侄俩的关系并不似表面那样。他既装作不知情,那她也演着便是。
山中的路并不好走,她的视线快速掠过顾相的腿,澈瞳略沉,思考几秒后几步上前想要搀扶:“公子的腿是摔伤的?”
顾相后退一步,她定住身形没有再前进。
清风拂面,男子额间散乱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嘴角挂着谦和笑意。
“不是,是旧伤。”
他侧过身给她让道,目光深深微垂,任人看了都会顿生三分好感。看似谦和,实则如深潭一般暗藏汹涌。
凝月知晓,他这是在防备她。
这防备也令她极为满意,从他让出的小道走过,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暑气,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调整着速度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与将才顾相独自走在林中时不同,现下的小道似有似无的飘来一股清香,是从女子的身上所散发出的。
骨感的长指轻颤,略微凌乱的发丝掠过长睫,望着前方,毫不掩饰其中的探究。
不一会,他眉目蹙起,缓缓落远了些距离。
然而每次只要他放慢了动作,前面的窈窕身影也会慢下来,两人始终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反复几次,顾相淡淡睨了一眼女子舞动的青丝缠着的纤细腰身,深谙的眼底淡淡浮起嘲意。
一路上静谧无声。
另一边,后方款款的脚步声也极为清晰,沉稳舒缓,凝月甚至能想象的到这人的神情。只是……她拧了拧眉心,怎么感觉,这声音的节奏…装的一点也不像是瘸子?
她更不敢回头了,深怕又一个不小心又撞见了他的秘密。
大致还剩一半路程时,风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她停在近道的大块碎石前。
看了看天,就要下雨了。
纠结了会,微微站定,装作环顾环境,又过了一会确定顾相也停下站稳了,才缓缓回头。
谨慎的动作自然也落进顾相的眼中,脑袋本能的倾斜,那双淡雅如雾的瞳眸中一丝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条道有些波折,公子可以吗?”这句话当然只是问问。
凝月记得他这人洁癖的很,当年即使杀_人灭口都不染一丝的血迹,就连后来他还给他那把匕首,他也嫌脏不肯要了。
……说到这,凝月更觉得他有病,嫌脏他还大半夜跑到太子府堵她要回匕首?
顾相的视线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片刻若有所思道,“不太可以。”
她点头,刚要转身的身体一僵,视线又看向顾相,确定刚刚自己没有听错。
抿了抿唇,柔眉微蹙,这条路确实不是唯一的一条,也可以绕路,可这天一场大雨眼看着就要落下。
她还要赶回去收衣服……今早才洗的,加上她身上这套,都湿了那她可就没得换了。
眼底的纠结一闪而过,再抬头与顾相对视上时,没有一丝杂念,“那我扶着公子罢。”
“好。”音色如淡淡清风。
凝月深吸口气,努力不被这嗓音所惑。走过去,托住他的手腕,她是医女,对病人的触碰是常事,是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在梦中,那个京城,对待男女大防似乎格外看重。她连出去义诊皆少不了风言风语,最后更是被禁止出门。
脑子里盘算着事,她的动作也依旧轻柔,本能的将男子扶的很稳,一手勾着他的左边腰身,让他轻松的将重心放到自己的身上,仿佛他真的是个腿瘸的伤患。
大片温软的触感,顾相的身脊一僵,也没想到她的动作会这么大。呼吸不自觉加重,又听身下娇小的身躯道:“右腿放松不要用力。”
她的嗓音低低软软的,音色极佳,让人不自觉就会跟着做。
左肩突然的一沉,凝月憋着的一口气吐出,从嗓子中挤出一道细细的闷哼声。肩上的力道又随之一轻,凝月反应过来。
“没事,你放上来。”
她仰头说着,两人的视线再次交汇,浅笑的桃花眼,他滚了滚干涸的喉咙,沉默了一会。再出声时声音有些哑,“有劳姑娘了。”
身体也在一瞬间倾斜至凝月的身上。
尽管有所准备,她还是往一旁晃了晃,从上至下的气息笼罩全身,凝月的心里咯噔一下,虽有疑惑也懒得多想。
说不出话只能缓缓摇头,艰难的撑着他走过坑坑洼洼的石道。
风声鹤唳,树枝之间摇摆的厉害,声音沸天震地,凝月想加快步伐,可肩上愈发重,额间一滴汗落至眼角睫根处,洇出一点湿。
这人……也不至于装的这么像吧。她心里僝僽。
可他既然愿意演,她也奉陪,堵着气性,好在就快到了。
“累了?”头顶的人突然道。
凝月被他虚弱的声音吓一跳。不像是装的,便抬头看向他,刚刚还正常的一张脸,脸色煞白,就连唇色都淡的吓人,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也冷的厉害。
整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长逝过去。
“你怎么了?”她问着,但脚下的步子生风似的更快了。她得趁人还有意识时,将人带进屋里,而身上的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顺着她的步子跟紧。
路途不近,就在她额角的汗又一次要滴下来时,一抹冰凉划过,顾相的指腹停在她的脸上。
温软滑腻的肌肤,他的手指缓缓撑开。
……
凝月的肌肤一阵瑟瑟,强忍着才没有将人甩出去,可等了好一会,男子的手腹依旧没有离开,反而渐渐下滑,顺着本应是汗珠滴落的痕迹,到被面帘处被挡住的那片细白的玉颈。
好凉。
没有隔着衣物,凝月才发现他的身体远比她想的还要冷。可这也不是他轻浮的理由,她托着他的手臂紧蜷,抬头,“公子!”
瞪大的眼中一丝愠怒,眸中倒映着男子虚弱又迷离朦胧的神情,很明显,现在的他并不清醒。
泠冽的疾风夹杂着湿意。
气不打一出来,她也不能和不清醒的人过不去,无法,只能继续赶路。
好在顾相虽然人不清醒,脚下的步子倒是配合,在雨滴落下前顺利到达她的药炉。
将人扶到榻上,见人彻底昏死过去,她先将院子里的衣物和屋檐下即将阴干的草药收回小屋。又有条不紊的从一面墙的抽屉里拿出生黄芪、当归以及生姜,都是祛寒活络的方子,熟练利落的碾好放入药罐,小火熬制。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凝月望着嘀嗒的声音处愣神,潮湿的风夹着好闻的干草药的香气,她的身体逐渐放松。
片刻的走神。
那梦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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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她还有些恍惚的记忆,现在她的脑中,顾言酌、顾相……一切又开始变得清晰。包括一些特殊的情绪,只是与记忆不同,情绪会随着时间消散。
就如她现在想到悬崖边遇到的顾言酌,她毫无知觉,甚至……她脑子进水似的因为她的见死不救而感到愧疚。
……
她只能将脑子里的记忆反复拉出来回忆,才打消了这无异于自杀的想法。
凝月的脑袋一阵阵嗡嗡的。
直到她端着煮好的药进屋,床上的人还在昏迷。
在扶顾相回来时,她曾粗略的把过脉。她猜测他应当是食用了山里的仙露菇。这种菇平常食用无事,味道也鲜美,但性大寒,身寒者或是孕妇不可食用。
但他是男子,许是适应不了山野的环境,导致体寒又食用了这菇子,没多严重。是以凝月坐在不远处,将药温着,从篓子里分练今日采摘的草药。
直到药物都归敛完毕,人还未醒,她拧着眉走近。
越近,她几乎能感受到男子身上泛起的寒气扑面,更衬的那张清逸的脸空幻得不可向迩。
男子的身体微微蜷缩,凑近,才发觉身下的褥子竟被他身上的虚汗所浸湿。
凝月心下一亥。
怎么会这样?
**
幽幽烛光独立夜雨,随着雨声的窸窸窣窣而隐隐颤动。
光晕落在凝月的脸颊,没有了碍事的面纱,湿润的空气中暴露女子清冷柔润的面容,皓齿星眸,似天上一折月光。
冲鼻的药味中若有似无的幽香,盈盈绕绕的拢在周身,淡淡的一触即散。
顾相半眯起的眼眸逐渐清醒,腿上许久未感受过的丝丝暖意包围。似是注意到他腿上肌肉的僵硬,她的手离开他的膝盖,抬起头。
“你醒了?”
膝上软绵的触感抽离,顾相一寸寸收回思绪。见他没有回答,她又道:“我看你的脉象始终寒气萦绕,猜测与你腿上的旧疾有关,只可惜我不是很在行跌打损伤,所以只做了些驱寒的药给你敷上,好在有些效果。”
能不寒吗?她刚刚才知道这人为了腿瘸的逼真,竟长期缩骨,腿伤确实逼真无破绽,那一块骇人的深紫凹陷,若不是她知晓他的腿瘸是装的,只怕她也要被骗过去。
只是这种功法,长此以往,必受寒气反噬,无时无刻都会忍受寒毒之苦,到了月圆之夜,更是会疼痛入髓难以忍受,也难怪一个仙露菇便能让他如此痛苦。
好在她母亲传给她的一本书中,恰巧有对这种骨寒极为有用的方子,她不能完全按照方子将人治好,她去了其中几味药,将人唤醒,
“只是我的药只能缓解,公子的伤还是要等雨停了,尽快下山找伤科的大夫才是。”凝月缓缓道。
她是在赶他走?
顾相的眉心微挑,垂着眼,那刺骨的寒气转化为暖暖的温和之气,腿上的疼痛暂且消散了不少。
这股太久未体验过的温和让他舒服的眯了眯眼。昏暗中他唇角缓缓勾起,一双空灵的桃眼微沉,平静的表情下隐匿着危险的气息。
如若他没有那场梦,他还不知,他的好侄儿在这么早就对他产生了杀意,与文国的大皇子秘密联合,在这次的送嫁途中对他欲除之后快。
至于眼前的女子……
是唤……凝月?他的眉心似有似无的蹙起。
顾言酌带回的那个医女,手段…似乎倒是个极高明的女子。
4. 第 4 章 “有人吗?”
“有人吗?”
门外吵闹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和着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吱呀。
听着人数不少,凝月第一反应看向顾相。顾相岔开思绪,缓慢掀起眼皮。
对视片刻。
女子那双仿佛秋水般清冽的双眸询问着:找你的?
他的眼底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暗芒,须臾,平静的别开,摇头。
就这样短的时间,外面的人就已等待不及,剧烈的破门声后,里屋的门被打开,与刚要出去查看情况的凝月相撞,她急后退了几步,素色裙角一个踉跄,手中的烛火掉落。
为首的银铠男人一看便是练武之人,在她快要撞向后侧的柜子时,一手将她拉住扶稳,一手接住烛台。
男子面无表情的脸在将烛台递近时,神色微变,手上的力道也迟迟未松开。温烫粗粝的手掌哪怕是隔着衣衫,也磨的她的肌肤一阵颤栗。
几乎是同时,她的心脏一瞬间的收缩。
“姑娘别怕,我们是来寻人的,多有冒犯还请担待。”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许是让人受到惊吓,他道。
尽管如此说着,他的眼睛还是一刻不离凝月的脸上。
手中的烛台也缓缓靠近,高大的身影笼罩。暖黄的光晕下,那双水洇洇的眸子楚楚而望,为这样一张清绝花容添了几分可欺之感。
另一头的凝月好不容易压下震惊,将面上的表情如男子所愿,转化为惊吓,垂下眼又后退几步。
她认出面前的男人,离人府的校尉——陆今,是顾言酌的手下。
他找到这儿,那顾言酌呢?
凝月望着眼前的人,尽量小心谨慎问道:“寻人?”
她的声音很细,声线颤颤的,令人不自觉的贴近,可女子又在后退,那张小脸儿就这样又半隐在黑暗中。
陆今微拧起眉,刚要迈出大步,屋中响起断断续续的轻咳。
这屋子竟还有人?
陆今望向那边,凝月则看着他似要迈过来的步子,心口怦怦跳着,瞬息后,照着记忆从柜子中又拿出一根蜡烛,点燃,走向顾相。
“你没事吧。”
与刚刚的情形相比,凝月坐在顾相的身旁竟诡异的安心了几分,人还在咳着,三根手指自然的搭在他的手腕处,确定无事又将他的被子拢紧了些。
……
软被所侵染的熟悉香味,被下的身体微怔,他浅笑着朝她道谢,只是屋中昏暗,她并没有发现他微勾唇畔下的那张脸,笑意并未及眼底。
陆今观察两人的动作,又在触及到床头摆放的青玉扳指时,眼眸骤然紧缩,迅速垂下头,双手抱拳:“不知安王殿下在此,属下失礼。”
“咳咳……不……咳,”顾相的拳心抵在唇边,半撑着起身,“咳咳,不碍事,太子呢?”
陆今回道:“属下无能,自遇袭后,至今未寻到太子,不知……”
“咳咳……”
他的话被打断,静待顾相咳完。
一旁的凝月再听到顾言酌还未被找到时松下一口气,而后又认真的探了探顾相的脉象,独自静思良久,又探上去。
手腕温温如葱的指尖,顾相笑了笑,朝着反复探脉多次的她低头道:“咳…姑娘无需自责,是我自己身子骨的原因,无大碍。咳咳咳。”
……着实是无大碍。
她抬起头,只是他咳的太厉害,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她差点怀疑自己的医术。在与男子淡笑着泛着幽光的视线相接,愣了一下,瞬间明了。
“姑娘是医女?”陆今突然道,“不知安王殿下现在如何了?”
凝月不是擅长撒谎的人,闻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晦暗的视野里,一袭素衣的她,发丝垂落在胸前,顺滑如瀑,垂首不敢看他的模样,陆今心中异动。只可惜太子殿下如今还未找寻,他捏了捏拳心,又向顾相问道:“此次的事太过蹊跷,属下这两日探听到文国二皇子反叛之事,猜测与其有关,不知安王殿下可有些消息?”
烛台放置在桌上,他伏在暗处仔细打量顾相的神情。
此次的事虽做的隐蔽,却没想到文国那边起了叛乱,与他们一齐合作的文国大皇子于两日前被杀,二皇子上位将计就计,引他们入山崖欲要对他们诛尽杀绝。
可惜了这样好的时机。
文国的二皇子如此狠辣的招法,他们的兵力损失惨重,而顾相竟捡回了一条命,可见其隐藏的实力。
而他此举正是要试探顾相对此事的怀疑,眼神幽芒深眯着。
“本王遇袭后朝着东南的方向跑了没多久便没了意识,多亏这位姑娘的相救,至于消息……”
他顿了顿后轻轻开口,声音倏然冷的像是淬了冰,“我带的人皆遇伏,无一幸免。”
梦里的他似乎因此事遭到皇上的猜忌,凝月想了想,那时顾言酌的伤并不重,却在她的药炉呆了整整半个月。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顾言酌爱慕她,毕竟他说过:月儿,此次受伤,最大的幸事便是遇见你。
……凝月凝眉。
如今两人的对话,她心中有了隐隐约约的揣想。
顾言酌不过是在拖时间,身瘸的顾相安然无恙的回京,太子失踪的越久,京中人七七八八的传言总会传到皇帝的耳中,引人遐想。虽不能一举将顾相拉下,却也在帝王的心里留下一颗种子。
只是……顾言酌应当这时并不知晓顾相的腿瘸是装的,自古有伤残者与君王皆无缘,怎么会对顾相有这么大的敌意?
安王顾相……若真是如表面那般,又怎会几年如一日的受伤寒之痛装瘸,可见其心必异。
屋外响起雷鸣,屋子一下子被照的通明。
凝月默默攥紧了床畔的褥子,总归都不是好东西。
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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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香气,顾相瞥了一眼她,扶着额角,虚弱道:“不知姑娘是在哪处捡到的我,可有遇见旁人?”
果然姓顾的人都是撒谎成性,凝月盯着他心道,后者毫不心虚,眉宇细微的上扬,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今追问:“姑娘可还记得?”
感受到陆今的目光,她一噎。不敢直视过去,她深知此人擅长洞察人心,日后升至大理寺,就连她日后的逃离,也是被此人不知用何种方式找到抓回来的。
长睫遮盖住了她眼底的冷意,“没有遇见旁人。”
不动声色的又捻紧了被褥,倏的手中一空,被褥被抽了出去。她随之抬头,顾相还是刚刚的头疼状,只是看向她的余光,明晃晃的嘲弄。
……她被姓顾的带坏了,也学会了撒谎。
下一秒,窗户被喧嚣的风吹开,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男子深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凝月明显感觉陆今的距离近了许多,比黑暗还要窒息的气息所笼罩。
细颈连接着锁骨微微起伏。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陆今的喜爱不值一哂,可以在得知顾言酌喜欢她时利落退缩相让,甚至可以在她求他时,坚定的服从于顾言酌,将她拉回地狱,换他的官位升通。
说到底,这些上位者根本没有将她这样一个农家女子当人来看待。
凝月舒展开身体,朝着他的方向抬头望去,澄澈的瞳眸因看不清人影有些空洞。
陆今居高临下的立在她的面前,她的神情不似刚刚的羞涩,显然是以为他与她一样看不见,却不知习武之人的眼力非比寻常。
他的手指抬起,触及到她飞扬的发尖,停住。床上还有一人,陆今的手指一转,伸向一旁的茶盏。
凝月当然知晓,耳边泠泠水声,她歪头舔了舔唇,这样无意识的动作,陆今果然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深沉,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姑娘可还记得是什么方位?”
她像是被他突然近距离的声音吓到,抿唇慌忙低下头,柔柔道:“西面的思余山崖,公子可以去其他的地方找找看。”
适应了黑暗,陆今的眼神愈发亮,凝月娇俏羞人的模样一览无余。
那样清绝的一张脸,也会为他露出这样的神情,陆今的喉咙更加干涸,思绪也乱了不少。
许久,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茶盏的碗底重重磕在桌上,“多谢姑娘。”
步伐远去,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也紧跟着动作,直到脚步声消失,凝月的心还是以极快的频率在跳动,缓不下来,以陆今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出来。
如今,应当是被她骗过去了。
看来说谎这事也熟能生巧。她将窗户重新关好,点上蜡烛。
暖光燃起,照亮了床铺上的男子,摇曳的灯火,顾相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舔唇,看向她的目光深深令人发寒。
……
5. 第 5 章
微微惨白的隽脸,明明是再谦和温文不过的长相,在做出这样带着莫名邪气的动作,竟也可以毫不违和。
凝月看不透他,梦里是,现在更是。
她总觉得顾相似乎与梦里有些不一样,那张清逸谪仙般的脸似笼罩着一层层雾,不真切。
理说现下的他还未落得上一世那般,不应是这种状态。太子不受喜爱,五皇子年幼。现阶段最得圣心之人,莫过于安王。
此时的他,在她那时的记忆里,淡然如明月清风一般的人。
至少表面如此,她心里纠正着。
将烛台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你是安王殿下?民女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安王恕罪,夜深了,民女不便打扰,您好生休息。”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到的敷衍,说完便拿起一旁立着的伞就要离开。
对于知晓自己所救的是皇家之人这件事,凝月觉得怎么说都应该表示一下惶恐尊敬,可她今日实在太累,发生的事情太多,需得好好静静,理理思绪。
“陆校尉,当今太子身前的红人,日后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门风夹着雨丝,凝月被砸的偏过头。
发丝随着衣袂飘飘,腰间的素白腰带划出弧度,顾相的视野里,映出女子宛若仙子般的美景。
“你说什么?”细雨渐密,她隐约听到他说话,侧头。
雨水反溅出的光线零零落落,加上女子本就白皙,映衬之下,仿佛她身上散出的光芒。
一双雾眸若隐若现,也不知看不看得见他。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凝月见他许久没有回答,柳眉细微的蹙起,没有再等,关上门朝着制药的小屋小跑过去。
天上的蓝雷暗闪,云层越压越低雨水淋淋仿佛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屋中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闪过的寒刃预示着屋中有人。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刀刃。一个校尉比起太子是差了许多,可其中的波折,应当少了不少,比起做不成的太子妃,这个女人倒是有些小聪明。
黯然而轻嘲的一笑在男子的唇角一闪而逝。
顾相闭起眼,回想起他在遇袭前一夜所做的诡异的梦境。
预知梦…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文国大皇子被杀,他侥幸逃过这一劫却不知他的好侄儿对他的恨意如此,欲引起皇兄的猜忌,梦中的事件若是没错,那么顾言酌的下一步便是以文国二皇子进京一事继续对他堵截,顾言酌大度的不计较袭击一事与之交好,助他销毁证据。
遇袭一事几番调查不出结果,令皇兄不得不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一步错步步错,如何从人人称赞的安王变成欲要造反杀太子的罪臣,梦中的他结局……自小被他送离的弟弟也被顾言酌杀害,就在他万箭穿心垂死之际,脑子里记挂着的竟是……顾相拧着眉心,不愿再回想。
手中的刀刃一划,左手一抹鲜红。
刺眼鲜血滴落在软褥上,瞬间沁了进去,缓缓蔓延。
女子的身影又在脑中清晰了几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只见过几面的女子,确有几分姿色与手段。
如他所知,她也预知了未来,那他的好侄儿呢?
顾相眯了眯眼睛,视线死死盯在那一抹血色上。
电闪雷鸣。
****
一觉醒来,雨还未停。
凝月伸展着有些酸疼的腰肢,打开窗户,一袭冷风扑面,脑袋清醒了些。
一晚上的时间,她甚至想过连夜离开。奈何顾相住在她的主屋,而这样突然离开,难保不会惹上麻烦令人怀疑。何况她可记得梦里陆今追踪的本事。
如今最好祈求着陆今按照她所指的方向越来越远。
想到这,她面朝着顺着屋檐滴下的水帘双手合十,仰起头,从未有过的诚心祈祷。
“想不到姑娘信佛?”
熟悉的声音,凝月睁开眼见顾相正站在对面棚下的厨房处,一双桃眼很好的中和了眉目中的锋利冷漠。锅里的热气从他的身后升起消散,当真是像下凡历劫的仙君。
她放下手默默将手中的串珠子戴好。顾相顺着她的动作,掠过一眼那珠子。
杉树花。
如此种类的图腾倒是少有,似乎在哪儿见过。
凝月开门走过去,无视他的话,看了眼他的腿:“公子的腿好了?”
顾相找了个小椅悠悠坐下,道:“还没,始终疼的厉害。”
……
昨天两味方子已驱除了仙露菇造成的寒气,他现在所承受的疼痛是他长期的缩骨所造成,这痛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他既然能继续缩骨,那证明他已习惯这种疼痛。
凝月皱眉,这人不会讹上自己了吧。
就在她思考时,门外远远传来动静,顾相睨了一眼,抿了一口手中的冷茶,轻挑下眉低低开口:“看来姑娘这佛求的不甚诚心。”
“你……”她微蹙着眉心。
下一秒,门外响起陆今的声音,凝月眼中的不解逐渐转化为惊愕,落在身旁男子乌沉沉深不见底的眸中,若有所思的碾转杯口。
*
许是今日的云层太厚,上天收不到她的祈求。
微凉的风被染上腥气,原本还算空荡的小屋一下子挤满了人。
榻上的男子紧闭着眼,衣衫上的血和这泥泞,看起来好不狼狈。
“姑娘,我家公子的伤如何?”
“我只能先止血,”凝月看了一会他的伤口,犹豫了一会,迫于身后人的压力,还是小心翼翼将手伸向顾言酌脏兮兮的脉搏处。
确认没有内伤从一旁博古柜上拿出几瓶罐子,混合在一起,均匀洒在药片上。
背景时不时的咳嗽声,她手一抖,掉落了些。她也懒得再添,直接用力敷上顾言酌的伤口。
“唔嗯……”榻上的男子总算有了知觉,太阳穴位瞬间痛的涨红。
“姑娘……”陆今似是要阻止被凝月打断。
“公子是习武之人,应该知晓金创药的用法。”哪有不痛的,再说痛也是活该。
她本就好奇他怎么会伤的这么重,毕竟她确信在昨日看见顾言酌时,并无任何外伤痕迹。所以她在查看顾言酌的伤口时,多留心了几分,那伤口自下而上,不浅不深且刚好避开要害。
倒是…更像是他自己刺的。
浪费她的金创药,这都是她一点一点采摘药材碾好,一点点配比,小半年才得出那么几瓶。
凝月心里冒火,面上却还得保持平静,她小心将洒在地上的药粉收集起来,难免沾灰不能再放进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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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
不紧不慢的用黄纸包起来,打算明天再给顾言酌用。
陆今低头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站起身,他才一寸寸收回目光。
“劳烦姑娘。”他道。
“不客气,只是我医术欠佳,公子还是待雨停了,携伤患去看山下的大夫最为稳妥。”
凝月在说出这话时能明显察觉到一束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心虚的一紧张,打了个喷嚏,皱了皱鼻子。鼻头也随之泛红儿,灵透的瞳眸染上一层轻雾。
陆今在京城见过的女子多了去了,也从未见过这般天然干净不施粉黛的清冷之姿,不时露出的神态又那般灵动媚色,见之难忘。
“姑娘谦虚了,”陆今的神色晦暗,好似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继续朝着手下道,“你们去山下的药店开方子,顺便买些吃的与修补围墙的建材回来。”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
凝月轻轻皱了皱眉。
……
午膳过后,她本不想留在屋中,奈何陆今就像是甩不掉的尾巴一样,总有理由找到她单独聊天。
话题自然大部分都是受伤的顾相,关心程度若是不熟的人只怕以为他是顾相的手下。
“安王的伤势如何?”陆今低身勾着头问道。
“……有些严重。”她本就不擅说谎,更别提在他的面前,借药材熬好,起身拉开距离,背对着那双粘腻腻的眼神囫囵过去。
凝月也曾趁着回屋给顾相递过求救的眼色,他却除了朝着她点头微笑,就再也没有后文。
无法,她还是决定待在屋子里,好歹不是独处,她就不信陆今敢当面向她探听。
好在她的屋子虽然不大,但由于物件少,再加上她将她的一应用品都搬至药房,也还算空旷,床榻自然让给了看起来伤最重的顾言酌,顾相则躺在一旁的木制摇椅上,而陆今只能坐在小圆凳上。
凝月看了一眼,他本就是练武之人,一身宽大盔甲,如今坐在低低的小圆凳上,说不出的滑稽……她抿了抿唇。
“安王殿下是如何逃出来的?这次遇袭之事安王有何论断?”陆今突然朝着一直沉默的顾相道。
“本王的下属无一幸免,陆校尉认为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陆今语噎了一瞬。
“至于看法,本王不懂探案,还是回京后交给大理寺的好。”
顾相的声音比起陆今轻许多,吐字却极清晰,他看了一眼床上还未醒的顾言酌,冷厉带着几分严谨,“只是,咳…陆校尉看起来无恙无损,倒叫太子至今昏迷。”
此话一出,凝月感觉周身的都冷了几分。
陆今身后的拳心握紧,像是在顾及着什么,几息后,终是单膝跪地抱拳,“臣有罪。”
权利是好啊,凝月暗叹,抬头间猝不及防的与顾相的视线一错而过。
嘴角微微下压……是幻觉吗?她总觉得刚刚的那一眼不像是碰巧,更像是在等她抬头一般。
等她做甚?炫耀。她脑中蹦出个词。
不待多想,她忽然僵直了背脊。
身后不远处的呢喃声,她屏息聚神。就在此时,顾相的视线也缓缓越过她,朝着床榻的方向射去。
屋里一片寂静,略为清晰的声线传来。
“月儿……”
6. 第 6 章
“公子?”陆今顺势站起身,近到床铺旁道。
仿佛刚刚的呢喃是幻听,床上的男人紧拧着眉心,气息虽着重急促,却一丁点要苏醒的征兆也没有。
……
顾言酌也做了梦?
凝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声“月儿”,嗓音声调与梦中无二。
一阵阵的寒意涌上,她的鬓角渗出细碎的薄汗,薄肩于吹进的细风中微微瑟缩。
心头千思万绪的一团乱麻。
他若也做梦了……那……手中的冲臼脱落,“嘭”的一声。
陆今有些奇怪:“姑娘……”
“陆大人不必忧心,太子的伤如何,陆大人难道不清楚吗?”顾相坐在冷席摇椅上。
凝月被顾相的声音拉回,不禁看过去,冷光下隽逸身影卓然,略显苍白的脸上,恭雅中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傲然之色。
不免思考他话中的意思,她是知晓顾言酌的伤是自己刺的,是以在听到这话时,便多了些意思。
果然,陆今无心再纠察她的异常,厉如鹰的眼睛用力,“安王是何意?”
顾相则露出狐疑的表情,“陆大人是武将,没受过外伤吗?”
他到底知不知晓?凝月心道。
显然陆今也被他这三回九转的一番话给绕住,微躬着身子低下头,一声“安王殿下说的是,”默默站在一旁没有再轻举妄动。
没了他的探究,凝月也松下一口气。
突然,脑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她讶异了片刻,他不会是在替她解围吧。这个想法刚闪过,就见顾相望着她,一双点墨似的桃眼里无半分情绪,明晃晃的:你想多了。
刚升起的感激瞬间消散。
她在想什么?
甩了甩脑袋,思绪回笼。无论如何,顾相显然是这屋中唯一对她没有过多威胁的人。
前提自然是自己不去招惹他。
而顾言酌若是有了记忆……凝月心悸的出了一身的汗,绝不能让他醒过来。
余光中陆今时不时朝着顾相的方向暗究,这让凝月有了空档,手中的药材依次继续放入药臼捣碎,有条不紊,她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投向北侧素木的博古架上。
手中紧了紧,稳下心神。
之前路过一片沼泽之地,她找到过一味名为冬山玉的稀有草药。
此药至寒,颇为特殊,与菟丝子、早莲草等药物配伍,可安神治心虚。却忌单服,尤是外感风寒或是阴虚火旺之人,则会令其昏迷重则记忆混乱。
只要让他一直处于昏迷,待雨停了,陆今自然会等不及下山,届时便是她逃离的好时候。
额间冒起虚汗,凝月缓缓站起身走过去,纤手抚上博古架右下放的柜子中,轻轻一拉。
“差点忘了,这么久还未问姑娘如何称呼?”身后极近的声音,顾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
她吓得手中的小屉抽过了头,没有想象中剧烈的脆裂声,一只手将拉开的抽屉与她的手一齐托住。
冰凉的手掌,哪怕一半握在小屉上,也依旧将她的手笼罩似的包围起来。
他的手怎么这么大?用来捣药得多省力,她不免想。
“多谢。”凝月尽量平静道。
手中蓦地一空,顾相的视线从那如葱白似的软玉小手移至小屉里的药材上,一股特殊的药味。余光中女子聂聂后退的步子,架子被抵的微微一晃。
察觉到她的紧张,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也就仅仅一步,生生停下步子。
对于自己本能的动作有些不耐的收回视线,薄唇抿起。
凝月从未想过他会尊重的让开,似乎在她的记忆力,那些男人对于弱者都是步步紧逼毫无尊重的。
呼吸恢复均匀,向外围走了两步。
凝月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他盯着自己的锦袍出神。她顺着看去,男子腰间的青色宽边锦带垂落在腿边,有些脏。
至于脸色…不好。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凝月就是察觉到不好。她有些疑惑,分明刚还一副恬淡寡欲的模样,还帮她拖住了抽屉,当真是喜怒无常。
显然她也忘了,如若不是顾相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说话,她也不会吓得手抖。
“是啊,还未问姑娘称呼。”陆今的声音响起,打断这间小小屋子里的一切思绪。好在陆今的视角,并没有看见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凝月的视线离开那条锦带,不着痕迹觑了眼床畔的方向,额角微跳有些晦气,想了想尽量没有蹙眉。
道:“凝日。”
……
耳边的闷闷的笑。
她回头,就见顾相已经将小抽屉塞了回去,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与平时无二,挂着淡笑。
“哦?凝日姑娘……”
语调端的散漫,这样近的距离,不得不说,他的皮相生的太好,哪怕是嘴角浅浅的弧度,都如春风回暖冰雪消融一般。
可凝月偏偏觉得,他这样笑着……怎么就跟挑衅一般。
药材的气味被抽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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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
“这是什么?”顾相的两只手指曲起,随意敲了敲那抽屉问道。
凝月摇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旁一直观察的陆今则望着他们,眼眸一沉,略有所思道:“安王清雅之姿,若是当年的腿未伤,只怕不知道要惹得多少女子的意惹情牵。”
凝月听言一愣。
陆今对顾相的敌意,太过明显,许是当着她这样的农家女面前,他们这些大人物无需掩饰。而顾相……并无任何外露的情绪,就如现在,他毫不忌讳的拐脚走到摇椅边,丝毫不见被人笑话身残的狼狈。
日日忍受寒气入骨之痛,如此隐忍。
这样的人也会输?
如此寻畔滋事,纵使感到不舒服,终究当事人都不介意,更不关她的事。
凝月若有所思的回到位置上继续捣药,有一下没一下。
“凝日姑娘我帮你。”陆今走近。
耳边似有似无的又一声轻笑凝月还没来得及看过去,一团黑影包围过来。
自上而下的审视,肆意侵占的不安感。陆今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的手。
“不必劳烦公子。”
她的声线清软,哪怕是拒绝也如涓涓细流,听之言渴的紧。
与陆今而言,女子意愿并不重要,只不过现在安王在此,他不便动作,望着那双素手,回忆起那夜女子手腕的无骨,陆今的心有些痒痒。
低下的视线微眯,旁若无人的锁在她的身上。
直到手腕发酸,凝月刚想停下歇一歇,没想到撒谎的代价来的这么快。
“凝月姐姐,”外面的院子里传来清亮欢快的嗓音,“凝月姐姐你在吗?”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望向顾相的位置,他的方向正对着她,也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了。
凝月心里一阵突突,桃唇微张,就见那厮歪着头,明知故问:“唤你的?”
……
她的脑子这次倒是转的快,匆忙留下一句:“我的小名。”便打着伞出去了,也不指望这样拙劣的借口能忽悠过这些人精。
顾相绕弄着指尖。
这么不想在陆今的面前与顾言酌再扯上关系?想来梦里的她比起他的结局也好不了哪儿去。
抬手缓缓摩挲刚刚触碰女子的掌心,明明也就一息,偏偏那温软的触感令人……他的目光似寒风拂过的烛光,忽明忽暗。
真是令人烦躁啊……
看来这梦,着实也影响到他。
顾相凝眉嗤了声。
7. 第 7 章 “凝月姐姐。”
“凝月姐姐。”
“小云?”凝月打开门,雨势不小,就这开个门的功夫,肩上溅湿了一大片。可再看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光湿了大半,一身的泥泞,她连忙将人接进来,带到药房,有些担忧的问道,“是吴婶的腿又严重了?”
凝月拧眉拿过一旁晾晒的棉巾,替她小心擦拭着。
“没有,姐姐的药效果很好,只是连日的大雨,我娘有些担心你,叫我来看看。”
她笑着提了提手中的篮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第一二层放着新鲜的鸡蛋,最下层是新的布料,可见是用心准备的。
凝月自小没有了亲人,一个人住在山上,好在山下的村子民风朴素,待她也极好。
像这样偏僻的村子,看大夫就变成了苦事,高额的看诊费以及取药费。为表达感激,她免费帮助村民看病,富裕的会给她送来吃的用的,其中吴婶最为心细,总时不时的担忧她在山上的生活。
凝月心里淌过暖流,看着小云擦干净湿润润的脸庞缓缓一笑,又取出唯一的一套干净衣服欲要给她换上,小云连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回去还得湿,再给姐姐的衣服弄脏了。”
“湿便湿了。”
几番推扯,小云绕不过她还是换了,嘴里还喃喃着:“这下回去娘又得唠叨了。”
她好笑的点了点她的脑袋:“那也不能生病,难不成想姐姐给你开几副药回去。”
小云显然被吓到,一个劲的摇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自然多半都是小云讲着山下的趣事儿,凝月始终抿着淡笑静静听着,手里不闲,切了一些姜片放入烧开的水中。
小小的药炉中,炭火烧起发出滋滋声响。
小云双手捧着煮好的姜汤,一边吹着试探的抿下,圆溜溜的眼睛一边朝着住屋的方向探去,“姐姐屋里是有人吗?”
凝月翻烤衣物的手顿了一下,点头:“恩,前两天山里有人受伤了。”
“受伤了?是遇上野兽了吗,姐姐可有事?”说着她放下手里的姜汤,就要拉起凝月仔细检查。
小姑娘总是活泼的紧,凝月也任由着她,只是检查着,她身上的小人儿穿过她的手臂,越抱越紧。小云深吸一口气,月姐姐身上好闻极了。若是能天天抱着姐姐,自己的身上也会香香的。
“山上这么危险,姐姐为何不听我娘的,就住在我家好了。”
凝月笑了笑,心里倒真想有这么一个妹妹。只是,吴婶的好意她心领,不想再添麻烦。
“山上僻静,且采摘草药也方便。”说到这,她想起几天前她才采摘回来的药,“你在这等一会。”
连着几天难得放松的心情,凝月走出药房时,又变得沉重。此时的她还不知,才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她所有的计划都将被打乱。
*
雨中的纸伞倾斜,冰冷的水滴顺着袖口流入,在这样的炎夏,她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又冷又麻。
几乎不能呼吸,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
脚下更是如同被地下钻出的鬼魅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顾言酌…醒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房中最明显的陆今跪在地上抱拳,“属下保护不周,愿受殿下惩处。”
而床上坐起的——正是凝月梦中的那个人,如今醒了,记忆里那副伪君子的神态与之重合。
顾言酌面色有些苍白,缓缓摇头,捂着受伤的胸口对着一旁坐着的顾相道:“皇叔可有大碍?”
这便是这个人最虚伪之地,分明是置对方于死地,偏偏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演的如此真诚。
顾相虽早早便知太子不似表面那样简单,却也猜不透他对自己恨意如此。
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嘲意,看来自己梦里的结局倒也不冤。不过看样子,顾言酌的反应不像是做了预知梦。
他抬眸,薄唇抿着淡淡的微笑:“怕是伤了根本。”
“根本?”顾言酌的视线快速掠过他的腿,嘴角下压,“这可如何是好,陆今,你是怎么当差的,这是哪儿,大夫呢?”
“属下该死。”
顾相望着二人红白唱曲儿,无趣得紧。忽而,目光略斜,与门外的一道视线相撞上,眼眸泛起兴味。
他手中的青白扳指缓缓转动,淡雅的笑容与女子苍白无助的娇颜形成对比。
良久,薄唇开阖:“凝月姑娘怎么不进来?”
……
所有的目光向她射去,她身上的寒毛立起,牙齿发颤,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好在离得够远,顾言酌侧首望去看不真切。
院中打落的花枝,女子的身影在斜照下来的柔和光线下宁静如亘古的长夜,冷白的肌肤,好似流淌着光华的寒玉。
他的呼吸一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这位姑娘是……”
顾相迟迟没有回答,静静地将手搭在膝上。眼睛反而看向陆今,后者抬起头,见到顾言酌的表情,面上一僵。
手拳紧握,他转头,目视着凝月,脸上的表情隐有不甘、有纠结,终是化为妥协。
“禀太子,这位姑娘唤做凝月,是山里的医女,就是她救了您和安王。”
“凝月姑娘……”顾言酌在唇间碾磨,异样的情绪再次涌上,还没来得及抓住,他抬起手拂过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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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认识自己?
凝月意识到时,凝固的血液缓缓流淌到四肢,瑟瑟地向后退了一步。
顾言酌盯着她,背光看不真切,神色温和的道:“我的腿有些疼,不知姑娘可否帮我看看。”
凝月想起来那应该是自己砸的,但早就处理过了。
淋湿的布衣紧贴在右肩的肌肤上,她被望的一阵寒颤,身侧的手紧紧蜷起,“公子的腿正在恢复,痛些是正常的。”
一直站在那儿反而引人疑虑,她的手指尖压红了手心。望着顾相搭在椅子上的手掌,下定心思走去。
“安王殿下可有不适?”
她没有看屋中任何人的眼睛,却也知道这些眼睛此时都汇集在她的身上,水柔的嗓音不由的弱下来,深怕一个不慎暴露颤抖的声线。
顾相刚要拒绝,就见她已经在他面前蹲下示意他翻手。
她额角的发丝粘着渗出的汗黏在额头处,肩上也湿了。一双灵透清澈的眸子楚楚而望,看上去倒比他这个病人还要虚弱苍白。
这般害怕顾言酌?
拧着眉翻转手腕,女子轻飘飘的指腹搭上,仿佛没有一丝的重量,温度也低了些。
他别过脸撑着头,垂下眼睛做闭目养神状。
一旁的顾言酌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面上的温和之色渐消,双目阴凄凄的。
他记得自己在晕倒前,双腿没有任何的伤处,再到陆今找到他时,他的左腿便刺股钻心之痛,他细长的眸眼微眯。
偏偏受伤的是腿,他不得不疑心。
身为太子,以后他便是九五至尊,若是像顾相一样身瘸,那他这么多年在父皇面前的努力便全白费了。
这样的居心,除了安王,他想不到任何人任何理由。可见他的皇叔平日里装出的一副肆意不在乎的模样,都是假的。既然他先不仁,休怪自己无义。
他瞥向陆今,后者朝他点头,一切皆已安排妥当,飞鸽早已传出,约莫着这两日大军便会接他们回京。
大雨渐歇,屋檐积水一下一下,犹断未断的敲打着乌木方形格窗窗沿。
凝月与顾相,一人听着雨水的击打声阖目小憩,一人背对着顾言酌与陆今弯膝,细腻长发垂落至盈盈一握的纤腰。
顾言酌的角度只能瞧见女子三两根水葱似的指尖,忍不住倾歪着身子。
“不知皇叔的伤情如何?”记挂着女子惊人一瞥的容颜,顾言酌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急切。
顾相手腕上的力道也微微一紧,他睁开眼,都毋需细看,女子的长而浓密的睫毛颤的如同振翅的蝶翼。
他缓缓靠后,抬眼的动作几分不耐。
8. 第 8 章
“腿伤加重,怕是不好恢复。”
她根据他们刚刚的谈话道,扣住的手腕幽幽移开。
手中蓦地空了,凝月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翘,浅淡的笑意化在凝月仰起的眸中:“无事,我的腿本就没有指望可以恢复,只是劳烦太子担忧了。”
凝月拧了拧眉又展开。
站起身,朝着顾言酌的方向屈身,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绕到一旁的长桌上,打开一个方形柜子。
顾言酌克制的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同顾相道:“皇叔不必气馁,一定会有办法的,明明……”
“明明之前的张太医曾说皇叔的腿已经在好转了,早知如此,皇叔就不应该过来,”他长叹一口气,自责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顾相沉吟片刻,心中冷笑,道:“凝月姑娘说不好恢复?”那就是还有机会恢复。
顾言酌一噎,朝着刚拿着盒子就要退出去的凝月望去,凝月也是一愣。
这人……能不能恢复他自己不清楚?就差几步,她就能出去了。
沉息下来她无奈转过身,“恕民女医术不精,只能替安王解了寒毒,至于腿骨的伤科民女不敢保证,还是须得雨停了,下山找精湛的医师才是。”
言外之意便是快走。
顾言酌这才真正看清她的正脸。
冷冷清清,肌肤如玉,神色间淡淡的冰冷淡漠,微风吹过整个人散发出轻灵之气。而少女的声音却又不似长相那般清冷,绵软细腻。
女子医师?
这样的反差令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似乎如此女子天生就该属于他。
目光不由往下,她的肩上湿了大半,顾言酌觉得有些可惜,若她穿的是京中盛行的轻薄春衫,此时定能牢牢的粘在身上,衣衫紧贴着若隐若现的饱满弧度,该是何种美妙。
顾言酌神情里的惊艳毫不掩饰,落在旁人的眼中,一只修长的手指弯曲,轻点着榆木桌面发出闷响。
当真是没有记忆?
可当时凝月的神态,显然唤的就是“月儿”二字……顾相收敛起笑意,眸光深深。
顾言酌看了好一会,直到凝月细柳眉蹙起才觉失态。眼里的占有之欲被藏起。
他扬起眉梢,“在下失态,冒犯姑娘了。”
自认相貌皎皎,又是沉国太子,如此看着一个少女又如此谦和的道歉,没有哪个女子不会露出羞怯之态。
这副作态,若不是凝月知晓梦里的事情,只怕真的以为他是个君子,现下只觉得恶心从胃里反出,废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去。
再如何,他太子的身份摆在这,她抱着箱子的手指用力的发麻,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小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凝月姐姐,你没事吧。”
小小的身影飞快的绕到她面前挡住渗人黏腻的视线。
小云等了好些时候都等不来凝月,便过来瞧瞧,这一瞧,就看见顾言酌轻浮的目光,气的她护小崽似的将人护住。
转头怒视的床上的顾言酌:“你这个登徒子好生无礼,我姐姐救了你,如此冒犯合该打出去。”
“大胆。”
陆今已站到顾言酌的身前,腰间的佩剑横在身前。
这让凝月瞳孔紧缩,毫不怀疑若是小云敢上前一步,当即血溅当场。
见小云的视线瞄上院里的大扫帚,凝月连忙将她拦住。
“小云,我没事。”
朝着顾言酌垂首跪下:“太子恕罪,我的妹妹平时顽劣了些,冒犯太子殿下,求殿下宽恕。”
“太子?”小云懵了,又被凝月拉着跪下,疑惑的杏眼在屋中转了一圈,俩瘸子一个凶汉,哪个能是太子?
圆溜溜的眼睛眨巴望向凝月。凝月低语说了声“听话”,她虽奇怪还是与凝月一样跪下,只是心里还在琢磨着。
顾言酌显然对她有意,小云应当不会有危险,只是……凝月听着窸窸窣窣的动作,盔甲的摩擦声,两双靴子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紧接着,一只手扶过她。
手腕被轻握住,引起一阵灼烧感。她的身体泛起激灵,控制住自己往后缩的本能,摄人心魄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全身,恐惧几乎要她晕倒。
可她不能,不能暴露一丝一毫。
凝月抿着唇,崩成一条直线,极力忍住喉咙的哽咽。
她太了解顾言酌,害怕不会惹来他的怜惜,只会更变本加厉的侵占。反抗也不会让其忌惮,只会让他更早的撕开虚伪谦恭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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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得从长计议。
顺着那只如同深渊鬼魅一般的手掌力道起身。
顾言酌满意极了女子的识相,拇指缓缓移动,在细腻的肌肤上来回摩挲。凝月垂下的眼睛差一点泪水便要沉甸甸的坠下来。
初次相识,顾言酌也不想吓着她,眼神示意扶着他的陆今退下,用着最柔和的声音道:“姑娘莫要害怕,我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凝月心里厌恶,“多谢太子。”
一身的冷汗,声音难免细微嘶哑。
顾言酌依依不舍的松开手,两指缓缓靠到背后。凝月一直低着头,他的视线便从少女圆润标致的耳垂处落到因害怕更显白皙的细长颈脖。
真胆小啊。
“凝月姑娘有事便去忙罢。”顾言酌思索着没有再进一步。
凝月松下一口气。
“是。”
望着缓缓退去的身影,他在陆今的耳边喃了几句,陆今躬着身也退下。
顾言酌转身,一直观望的顾相悠悠坐在并不精致舒服的椅上,闲适品茶。
手中的茶水他也喝过,一股子药味又极为涩嘴,偏偏顾相就能做出一副如饮琼浆玉露的模样,按捺着心中强烈的燥意。
“皇叔在看什么?”
顾相闻言挑起眉尾,手中的陶杯落下,颇有几分打趣意味。
“太子的艳福不浅,我若没记错的话,太尉府的嫡女曾在太后宴会上拒亲,也是为了太子,如今又寻得如此佳色。只怕……柳家小姐这心,怕是要碎了。”
顾言酌站立住,神色微变。
顾相倒是提醒了他,柳家……他掩盖着袖下的手,片刻垂首摇头道:“皇叔说笑了。”
他本想伸出手,发现陆今被他派了出去,温眉一拧,朝顾相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见他一脸毫无自觉,完全没有撇过头去的意思。
谦和的脸上有一瞬的扭曲,又瞬间恢复。朝着床榻瘸着走去,偏偏又逞强不愿露出腿瘸的样子,更显的滑稽。
顾相看了几眼,一抹讥讽划过眼底。转离的视线有意无意的瞥至窗外的素色身影。
棉雨细密。
纤长有度的手指握上长膝,本该早已疼到麻木之处,因有过那股温和,此时……倒有几分难忍了。
9. 第 9 章
另一边,雨水小了许多。
凝月出了屋门,脚步踉跄,若不是小云在身后托着,她整个人险些摔进满是雨水的淤泥里。
肩膀不受控制的颤抖,她的眉心极力克制的蹙起。一双瞳眸渐渐蓄了满满的泪光,如同破碎的星辰,长睫一颤一颤。
不能哭,更不可以表现出异常。
顾言酌是太子,身份的悬殊皇权的霸道,她在梦中亲身体验过。
顾言酌究竟有没有做梦,她分明听见那声音……
身后突然传出银甲发出呲呲的声音,凝月的睫羽打下细碎的阴影,手指划过眼角掠至耳后。
沉息后,对着小云细心叮嘱:“吴婶的腰背痛皆是由气虚湿冷引起,之前的药对症祛湿冷,如今也喝的差不多了,再喝效用不大,这里有我新开的方子,和前几日采的草药,只可惜连日下雨,得你费些心思去趟城中,与药铺将这地黄换成晾制好的干地黄。”
以物换物是穷苦人家常有的交易方式,也让许多无钱看病的穷苦人家有了新的法子。
“怎么了?”见小云一直不说话,小虎牙咬着下唇,一脸迷茫的模样,她的心中一紧。
“姐姐,他们…真的是……?他……”凝月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心,中断她的话,将盒子递去,“他们是京城来的贵人,不会伤害我的。”
小云得尽快离开。
凝月紧接着侧过身,微微一笑,“陆公子,是这样吗?”
她微仰着脑袋,声音绵软亲和,就像此时落下的细雨,密密的挠人心尖。
嗓音不大,很轻,可院子就那么大,声音透过半开的窗沿传入屋中,就如清泉滴入一片寂静的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陆今深吸一口气。
自太子醒后,他能明显察觉出凝月的局促,连唤他们的称呼皆变了,却唯独叫他依旧是公子。
“姑娘说的是。”压住心中的鹊喜,他道。
“陆公子这是?”
“凝月姑娘刚刚说要去城中换药?我特来送这位姑娘下山,凝月姑娘可安心。”
送小云的事,她也能猜测到是顾言酌所安排,可陆今此时却只字未提,显然带有私心。
心中有了计量,笑着将整个身体转过去,又感谢了几句,将自己的伞递给他,“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转眼间,凝月瞥见屋内的一抹修长身影。
屋中的人似乎也与她一样只是不经意的一望。两人皆顿了顿,直到小云在身后扯了扯她。
“姐姐……”她仰起脸认真道,“我想陪着姐姐。”
她不知月姐姐是如何招惹到这些人的,可她明显就见着那些人对她的姐姐意图不善。
不行,她得留下来护着月姐姐。
弯眉坚定的在圆圆的小脸上拧起,目光坚毅的仿佛在西瓜田里刺猹一般。
凝月被她这样子逗笑,再看她的手心攥着她的衣角紧紧的,一阵酸涩。就这胆子刚刚还那样挡在她身前。
“你留下来,那不管你娘了?好不容易有了新方子,再喝些时候,吴婶可就再也不会腰背酸疼了。”见小云露出纠结的模样,她继续道:“这药再不及时找药店,只怕是要放坏了。”
一阵好说,小云才扭结着发尾点头,直到走之前还是一个劲的小声叮嘱她。
凝月朝陆今感激的服了服身子,送走二人,回头又望了眼刚刚窗户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
默了一会,她没有再回过主屋。
从袖中拿出冬山玉的草药,是她在拿箱子时顺手带的,如今却又没了用处。
第二日除了送药,其余时间凝月都留在了药房,除却偶时与陆今说到汤药的药方,以便他记录在册,她与他们的对话皆不多。
直到第三日。
绵延的雨彻底停下,并不刺眼的阳光拨开云层,映在女子刚刚清水净过面的肌肤上,素齿朱唇,纤姿玉色。
开阳了。
她仰着头,和风煦煦,却是心不在焉。
她在屋中听到声响,好像是顾言酌与陆今出去有一会了。
梦中的顾相早早回了京,顾言酌才会在她的药炉待上许久。如今……她望向主屋的方向,锁眉沉思。
既用了苦肉计,那顾言酌自不会等上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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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测着,约莫就是这两日,京城便会派人寻来。
毕竟,苦肉计若是没了看客,可就没意思了。
主屋的窗户突然一阵动静,窗檐完全支起,一个熟悉的身姿立在那儿。凝月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衣裳,靛蓝色的长袍与她今日穿的颜色相似,却要精致许多。袖口都镶绣着金丝滚边,微风拂动下,腰间青色祥云锦带下的玉玦泠泠作响。
凝月向来觉得衣服能穿便行,此时倒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慨。
再往上,冷硬分明的下颌线,薄唇微微上挑,哪怕那双那双眼睛被支起的窗沿所遮挡,她也能想象的出男子此时的神情。
凝月背靠门边,正看的出神,窗内半露出的下颌微偏,朝着她的方向……
仿佛就在对视。
明明双方的视线皆被挡住,凝月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心跳的厉害。
正当她平下心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时,男子流畅的轮廓忽暗,身体也随之移开窗前。
她有些莫名,但也来不及多想便被院门处的声音所惊。回头,正是才外出不久的陆今与顾言酌。
只是来者不妙,很快,她便被“请”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凝月姑娘,抱歉。”顾言酌朝着一旁的陆今使了个眼色,陆今的手指朝着凝月的左肩一点。
“咳咳……”
凝月被堵塞的喉咙呛了几口空气,捂着肩膀快速后退几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刚刚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叫喊都做不到的感觉,她一阵悚然。
顾言酌跟着近身几步,凝月脚下显然慌乱了,他无奈停下。
“姑娘莫怕,”他温声道,神色温和含笑,“我只是想与姑娘单独聊些话,怕惊扰了他人才出此下策。”
这个’他人’耐人寻味,凝月蹙着眉,脸色煞白一片,偏衬的眼角微红。
顾言酌状似无意瞥了一眼同样目不转睛的陆今,陆今弯下腰的动作一滞,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的退到一旁,不再往两人的方向再看一眼。
凝月自然看在眼里,眼底的嘲讽一闪而过。
10. 第 10 章
见凝月迟迟未打算开口,顾言酌也不意外,他心中的猜测没错,女子确实较为怕他。
凝月暗自打量着,眼角不经意的扫过陆今时,顾言酌微眯着眼,谦和的面色有几分分裂。
“凝月姑娘。”
低沉的嗓音,森森的寒意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太子殿下尽管吩咐便是,民女身份低微,不敢劳烦您如此费心思。”
有些发哑的声音温温道。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声笑。
顾言酌微微弓下身子,泛着幽光的视线好似尖锐的冰锥落在女子玉滑白皙的颈侧。
细白的绒毛微微瑟起,女子的眼睫孱颤,若是落些泪下来……顾言酌看着她青葱般的手指蜷曲到发白,唇角如新月般挑起。
倒是有些意思。
他原以为凝月不过是个貌美些的山野女子,他没有内收的侵略气息,就是陆今这样的男子,也只会没有一丝犹豫的跪下。
而她,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顾言酌想了想,若是女子真的如她所愿掉下几滴我见犹怜的泪水来,他怕是不会委屈自己,难保不会在这荒山之地做出什么。
“随我回京。”
自信坚定的不容置喙的语气,仿佛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凝月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刚刚还谦和的面具竟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撕下。
女子细长的发丝撩拨着白颈,那双灵动清亮的眸雾气都掩不住的愠然。即使如此,依旧清冷出尘,站在那儿,就像即将被打碎的美玉,脆弱又无意义的坚韧。
顾言酌的手指抬起,挑起一缕发丝,眉梢眼角带着些玩味。
“不愿意?”
他是笑着说的,就像是梦里,他将逃了两年的凝月抓回去后,也是如此笑着问:“为何不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结果如何?凝月忍着两人极近的距离,心尖剧烈的跳动。
“民女在山野待惯了,身份低微,是不敢高攀。”
“那这么说,不是不愿意?”
顾言酌的身形未动,手中的发丝绕了两圈。
不论女子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敷衍,他都欣赏于她的知趣儿。许是他昏迷了几天才导致了她与陆今的相处,相好些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眼界终归短了些。若是时间来得及,他也不想如此吓着佳人。
崖上的风分外喧嚣,顾言酌离了京城不再伪装的脸上此时多了几分肆意舒畅。
瞧着凝月半垂下的眼,清浅如画,透过云层的日光落在她盈盈似秋水的眸中,那样黑,那样柔韧,又那样无助。
心中似琴弦一拨,不过是山野女子,只要是知趣儿聪慧的,等到了京城,见识了城中繁华侈靡,自然知晓该如何抉择。
陆今,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至于顾相,从未听说近过女色,就是父皇曾经有过赐婚的念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搪塞了过去。
一个残缺之人,更是不必放在眼里。
“凝月姑娘。”
“约莫就在这两日,你也无需准备什么,昨日我差陆今下山时,就已备好一切,姑娘可安心。”毋庸置疑。
凝月绞着苍白的指节,眼中的眸光一点点变冷。
她进退两难,山崖的风似刀割般碾磨血肉。而后屋院中的落叶接连卷起落在清凉的青石砖上,便显得柔和许多。
“太子的人皆已扣下,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屋内低沉的声音被隔绝。
一名黑衣男子长身挺立隐在昏沉的屋内,一双紧皱起的眉心坚定的望向摇椅上的人——韶润绝尘,清云如水。
安王府的暗卫向来森严,到了近些年风声紧,更是只出不进,千防万防未曾想还是混入奸细。子午与子陆二人更是他手下的亲信,十年之前便跟着他,如今竟勾结太子出卖安王府。
不,不应当是勾结,子午与子陆十年前便是太子的人。十年前,那时的太子才多大?孩提大小的人竟就对殿下离心堤防。
子霄握在身前的双手又紧了紧,直到一道声音终于响起。
“不急,信鸽呢?”
“共三只,已经全部截获,还有送信的快马也已悄声处理。”
窗外“咔嚓”一声,较为干瘪的树杈小枝率先被疾风吹断,细微的声响在这样的天气极为常见,不知是不是子霄的幻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殿下总是朝着院中望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等他多想,顾相早已转头看着他,单臂倚着圈椅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扶手,原本恬淡的眉心略拢起。
“此地到京城路途遥远,信鸽出些意外也难免,留一只三天喂一次,确保一个月后活着在京城出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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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霄顿了顿,又道,“殿下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修长的手指微顿,顾相睨了一眼他,子霄连低下头,暗叹自己难道猜错了,刚想说点什么,屋外又是“咔嚓”的一声。
学武之人的耳朵灵敏,若是来一个普通人站在这屋内,只会觉得这房内静的如死寂一般瘆人。
顾相的吐息微沉,“你去……”
子霄凝神静听,话未完,随着一道慌乱软绵的脚步,他停了片刻,嘴角仿若上扬了些,又似没有。
“下去吧。”
……“是。”
被放回的凝月自是不知晓她偌大的小院又多出一个人。
顾言酌突然的强硬令她毫无反抗之力。
她心不在焉踏入院子,微掩起的木门撞的肩膀生疼,却也只是抱着臂拧眉。
两日。只有两日……
她该怎么办?面对权利深深的无力感,哪怕是做了预知梦,依旧陷入厄境。
她的脑中忽而像是闪过什么,看向正屋的方向。
不由自主的走近了些,悄悄挪动脚步偷偷往里看了一眼。
“姑娘回来了。”
一张略苍白又十分好看的脸,微勾着唇,却透着些许疏离薄情。凝月也没想到一瞥就刚好对上顾相的眼睛,那幽深空灵的双眸,仿佛轻易的便能将人吸了进去。
心中一紧,她张了张唇,又合上抿了抿,点头。
他能帮她吗?
梦中……他确实帮了她一次。
女子犹豫着没有动作,淡青色的衣裙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顾相的视线扫过她的右肩,眉梢挑起,轻泛柔意的目光不见丝毫着急,似在静静等她开口。
“天冷了,公子的腿伤可有哪里不适?”顾相凝视着她,令她觉得莫名,于是开口。
隔了一会。
“没有。”淡淡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顾相将手边凉透的茶水倒去,接上新茶。行云流水的动作配上她从未见过的精致茶具,哪里像是养病。
他抿了两口,看向她:“凝月姑娘还有要问的吗?”
凝月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摇头,气氛诡异的奇怪。
隐约一声轻嗤,少女的身形一顿。
在凝月疑惑以为听错的目光下,顾相眼中含笑:“当真是劳烦姑娘如此忧心。”
11. 第 11 章 他在讽刺?
他在讽刺?
还嗤人。
早已回到药房的凝月心中有些烦闷,旁人听不出来,可她知道,顾相的表情与梦中找她要匕首时有些许相似,不同的是今日的表情收敛了些,不会错。
她坐下时缓吐出一口气。
自己可没惹他,还勉强算得上是不图他回报的恩人。男人捉摸不定的性子也坚定了她刚刚没有求助的想法。
此时的顾相似乎与梦中的人有些差异。不说他会不会同梦中一样帮她,若是帮了,这人情又该拿什么还?
她算是怕了,和姓顾的扯上这些理不清的人情债。
梦中…便欠了。
若非顾言酌发现了那把匕首,他也不会……死的那般惨。
她抬眸看向窗外的枫叶缭乱,融融一团,好像脑中的思绪一般。
*
凝月也没料到,别说两日,一连半个月过去了,眼见着天儿一日冷过一日,顾言酌的伤口好了大半了,也没见到他所说的精锐铁骑接他回京。
“姐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江湖骗子?”
凝月扇着煮药的小炉子,一转头就见小云瞪大双眸一脸认真肯定的模样。
原以为是这几日吴婶的腿好了许多,小云来她这越发勤了。可听闻她这话,凝月联想起她近日奇怪的举动。
怪不得平时看见药材就害怕的人,怎么就天天数着她的药格子,就是上面最名贵的几种药材,来回都要清点一遍,原来是防贼。
……
顾言酌身边的几个护卫一个个回京送信无果,人越来越少就罢了,身上的银两想来也挥霍完了,每日里吃她的住她的,也确实令人误会。
她笑出声,起了逗弄的心思,如脂的唇口微微抿起,“或许吧,可家里也没什么好骗的。”
小云听言抿着眉,“怎么没有,就那上面的两根老人参,卖到西南镇子的永安药铺少说一百两呢。”
说着不放心的走到架子前,摇头,“不行,不安全,我得找个东西包起来今晚先带到山下。”
心道姐姐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些要是被偷走了,好比挖了她的心肝。又像是想到什么,连走向凝月的身旁蹲下,仔细瞧着她的脸,一副后怕的模样。
“怎么了?”
“我糊涂了姐姐,”小云使劲拍了拍脑袋,“药材值个什么劳什子的钱,姐姐才要当心,我听娘说,不少骗子专门行骗漂亮的姑娘,能卖好多钱。”
凝月眼见着小云歪着头,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吃了她的模样,一把掐住她的小脸,“那你还敢上山,不怕把你也卖了。”
说着手上毫不客气的左摸右摸,打量着,“我瞧着,也值不少钱。”
小云闻言一脸惊恐,点头称是。
模样可逗坏了凝月,两人闹着闹着,一道身影突然挡住大半的光线。
还没看清来人,凝月率先偏了偏身子挡在小云的身前。
“凝月姑娘。”
顾言酌的声音响起,连窜进屋中的风都凉薄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心想刚刚的话不知被听去了几分,不由的心虚。
“太子殿下有事?”
在凝月听来有些磕吧的声音,顾言酌却觉得柔和软糯极了,连日失眠梦魇的交瘁在此刻身心得到舒展。
他直视着少女,“也无事。”
凝月一愣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有事,”似乎也觉不妥,顾言酌又道。
面上似略带歉意,后靠的手心伸向腰间,一枚玉佩被解下。
圆环形状饱满剔透的白玉,柔和的线条似雕刻又像是本身的曲线,如此躺在手心便知价格不菲。不仅如此,凝月还知晓,这玉佩在月光下通过通透的光影,会隐隐折射出水中游龙之姿,影影绰绰。
眼前浮现出男子握着脸色苍白的少女的手望向月空的场景,那些话仿佛就在耳边。
“月儿,这个孩子不是时候,我知晓你的委屈,只待我坐上王位,定要将伤害我们孩子的凶手碎尸万段。”
几乎是一瞬间,凝月的瞳孔紧缩,胸腔不由得一颤。
是他将她绑回京城,囚禁了她,一切非她所愿。
新生命的到来,令梦中的她重拾希望。自娘亲走后,她太孤单了,亲人…她那么渴望啊,哪怕,哪怕她恨顾言酌,却依旧期待着这个孩子。
而这个人却又亲手碾碎了她最后的信念。
“报信的人耽搁了些时日,多有叨扰,这玉佩是殿下自小戴在身边之物,望姑娘收下。”这番话已是极其露骨。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凝月迟迟未动作,手心紧了又松,微微靠近腹部。
一种怪异的,似不属于她的情绪。
“怎么了?”
依旧炙热的视线,顾言酌提高了些声音,将凝月从情绪中拉回。
看着便恶心的东西,她当然不能收。
凝月收起眼中的嘲讽抬起头,“这个……很值钱吗?”
清澈的瞳眸将疑惑与纯真拿捏的恰到好处,又看着玉佩仔细打量。
“自然。”
顾言酌顺着话答了,见她感兴趣的模样子,心下一跳。随即双眼放松的眯起,丝毫忘了介意这无价玉佩被用来与金银所比较。
她笑了笑,“那正好,过冬的食物确实不多了,小云你一会陪我去趟当铺。”
说完伸手去拿玉佩,刚触上,男子的手蓦然收紧。
千钧一发,凝月反应迅速的收回手,还是不慎一碰而过的温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这是做什么?”
小云惊诧的眼睛将凝月的手放在她手里藏起,半天才吐出个“登徒子”来,竟用这种法子骗女孩子的手摸。
顾言酌拧着眉,瞥了一眼小云,而后不知从哪冒出的陆今将小云拉走。
确实只是拉走,凝月看得清楚,毕竟没有顾言酌的吩咐,陆今不敢对小云如何。
尽力忽略耳边回荡着的小云凄厉的惨叫声……
“你……”
“你要当掉我给你的玉佩。”顾言酌的身形一移,凝月被挡了个严实。
巨大的阴影,犹如淬了毒的嗓音阴恻恻响起,她的指甲掐紧了手心,硬着头皮道:“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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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前的呼吸一重,她自顾自言语:“殿下的伤眼看就要痊愈,我的药也最多再撑三日,再不买些药材,我担心殿下的伤。”
低下的神情,生理性的厌恶还没来得及掩下,下颌被两根手指抬起。
蛮横豪强的动作在凝月一下子惨白的肌肤上压下嫣红,抬起的雪颈露出,延伸至深处的清香。顾言酌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睛,不安颤动的频率,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长睫扇阖间,透明的泪珠沿着粉颊滚落。
他一怔,与他同样怔住的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顾相。
凝月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她怎么能哭呢?下颌的冰凉手指掐的愈发紧,也透露着主人的情绪。
这样的情况她越是不能哭,可对上院中突然出现的那双清明淡然的黑眸。
那一刻,眼泪好像不受控制。
顾相远远望着,这样一张冰肌如月光的一张脸,变得凄楚可人,这般可怜。墨发绕过衣领,散碎的发尖扫在耳下裸露的肌肤上。
短短几息,他回过神。
也不过如此。
竟让梦里的他为此三番几次的失魂。
本懒得掺和,他眼见着那张茫然的小脸,乌黑的眼睫颤抖着,一颗又一颗的晶莹不要钱般。
“啧。”
似不耐烦又似无奈,声音透过清风传透过来。
凝月望着男人薄薄的唇瓣轻扯,清远疏淡中隐约藏着一种乖张锋锐。
“太子殿下的药不够了?”
顾相站在原地,眼神盯在女子染着红晕的颌角。着实碍眼了些。
兴致被打搅,顾言酌的手指一顿。眼角微微用力,若无事般松开手,转过身行了一礼道,“皇叔怎么出来了。”
“走走。”他答得利落,没有多余的目光,只见他径直走近。
眉眼含笑,朝着她道:“不知我的药可还够?”
嗯?
还在慌忙擦眼泪的凝月诧愕,虽不指望他多好心,但他过来就是问这个?
与他的目光对上,一双淡扬的眉梢下双眸熠熠。薄唇溢出的仿佛和善温柔的笑意,与凝月还半吊在眼睫上的莹珠,对比鲜明,说不出的别扭讥诮。
“安王殿下多为旧伤,除非月圆之夜,否则用药无需太过精细,够用了。”还有些哽咽的声音在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难掩怨气。
顾言酌感受到两人的气场,无甚特殊,但古怪的有些许心里不自在。
又想到顾相刚刚的话,这伤……放回京的消息始终没有回应,顾言酌的脸色微沉。
他这伤自然痊愈的越慢越好。
收敛情绪,顾言酌将玉佩收起,紧接拢着袖子咳了声:“这块玉佩是我自小的心爱之物,卖不得,即然皇叔的药够了,那我也不必……”
还未说完,一道玉色从眼前抛过,最终落至凝月的手心,跟着一道轻松的唤音。
“我这有块不值钱的玉佩,不得耽误,去给太子殿下买最好的药材,太子金贵之躯体,早些痊愈本王才安心。”
顾言酌:“……”
凝月:……
12. 第 12 章
入夜的窗外月影遍地,往日星星点点萤火虫的踪迹彻底隐没,一片黝黑。
凝月自然不能将玉佩真的卖了,不过也亏的那日与小云下山一趟买了些炭火与御寒的用品,否则今晚怕是难过了。
起风的夜。
彻底掩上窗,浸着湿露的寒风依旧溜了进来,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一哆嗦,碰掉了一直放在一旁的玉佩,摇摇坠下咕噜噜的围着她的脚一圈,她眼疾手快的蹲下身捡起。
还好,没碎。
呼出一口气,暗道还是找个机会将玉佩还给顾相,免得夜长梦多被她磕坏了又被那人想起来要回去。
若不是那梦,谁又能想象得到表面沉国矜贵的宛若雪后松竹般的安王殿下,能几次三番堵住她要回已经送与她的匕首呢?
这般小气,她可不想再欠他的。
凝月想着,喉咙细细哼了一声。望着没有一丝雕刻的玉佩,虽是不规则的方形,但饱满的侧面圆滚糯滑,倒是可爱的紧。
安王顾相。
思虑一宿,似乎也只有他能与顾言酌相抗衡。
可如何让顾相愿意帮她?
小手不自觉揉搓起来,忽然,凝月的眼睛渐渐眯起,烛火映照下水光潋滟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
若是顾相欠了她的人情呢?
**
二日,凝月迟迟没有开门。
桌上的瓷瓶里盛放着昨夜磨了半宿的药粉,正是她起初想用来令顾言酌昏迷不醒的冬山玉。
此药味甘大寒,加上那时的顾言酌因外伤昏迷不醒,可以令其持续昏迷,甚至用法得当,亦能使其记忆混乱,却没想到顾言酌竟提前醒了,这药材也就一直搁置。
凝月垂着眸,捏了捏磨了一夜猩红泛着刺痛的柔荑。
眼尾扇阖间,雾眸渐渐流转,潋滟生光。
她的目的一直是顾言酌,这些日子也陷入了牛角尖。
逃离不难,难的是如何躲过陆今的追捕。五卫营,乃皇家明卫,只亲信护卫于皇家。而陆今所在的离人府,便是从五卫营分拨到太子府上,其能力自是不容小觑。
能掩过离人府的追踪,凝月想,也只有皇家亲赐给安王顾相的暗卫营了。
安王的右腿常年缩骨,寒气极易侵蚀,勿说冬山玉这样的大寒之物,平日里洗漱井水都不宜碰得,最好取高山之温泉水悉心敷用才可。
她这近一月的时日,也算得上精心照料了顾相,虽说她将书里的方子去了几味药,他腿上的寒气未能彻底清除,却也令他少受了不少苦头,月圆之夜更是发作甚微。
奈何这人除了口头上的疏离致谢,没有任何表示,对她所用药方也毫无要问的意思。
若是向她讨个方子,她也能交换些条件。
也是,初见顾相那日,本就是月圆之期又加之中了仙露菇的毒,如此剧痛,他都能面无表情与她周旋,半扶着她走了那么久,可见此人的能忍。
想要这种人欠她恩情许她承诺……不狠一些怕是不能。
思虑到这,她又有些犹豫。
可现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小心将瓷瓶收好,又放入荷包中小心系在腰上。才打好节,“咚咚咚”的敲门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她的眉心有些恼的蹙起,慢步到门前取下门塞。
门外听见声响的陆今似乎又往前了一步。
离得极近,墨色的瞳眸中,她微抬着头,发丝随风轻柔拂面,芳香袭人。
耳边沉沉的呼吸之音,凝月却顾不得。只因今日的陆今……有些怪。
“陆……”
刚谨慎开口,肩上一沉,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暗道不好,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彻底的一片漆黑。
**
晨雾飘荡的清冷小院此时乌泱泱的跪倒一大片的人。
甲胄闪烁的冷冽光泽,厉风游过,屋边的老树都有几分瑟瑟,透着深冷。
“臣等救驾来迟,还望太子、安王殿下恕罪。”
说话的男人一身靛青色官袍,正是京中太尉之子——柳玄,奉命带领一千精兵侍卫前来接太子和安王平安入京。
顾言酌作随意的看了一眼柳玄身后的男人,抵唇清嗓:“都起来吧。”
柳家早已是他顾言酌麾下,被派来正合他意。只是,还有一人——大理寺少卿萧北。
自是察觉到了这一眼,萧北随着起身,缓步上前,十分尊敬的将顾言酌从上到下探查个遍,道:“不知太子的伤如何了?自皇上收到太子的信件后忧心忡忡,特命臣等快马加鞭赶来。”
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的声调,似关忧中又不带一丝的谄媚。
偏偏对顾言酌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如今的伤早就好了个七八成,反倒是一旁的顾相,盔甲反射的细碎光芒下,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霜白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
许久不见的阳光从阴沉的乌云探出,众人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暖意。
“快马加鞭?”陆今不知从何时站到众人身侧。
一直一言不发的顾相倒是难得掀了掀眼皮,朝着他的方向看了几眼。朗月高洁的面庞微微抬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我飞鸽传信已一月有余,太子若是再伤的重些,以萧大人快马加鞭的速度,只怕是要过来给我等收尸了。”
陆今声势凌厉,朝着萧北威压。
“臣等惶恐,”如此说着,他的语气却仿若丝毫不觉,萧北不紧不慢作揖低下头,道,“臣等确确实实收到传书后便依命赶来,路上未曾有过耽搁。”
紧接着他的头侧向柳玄的方向:“这点,柳大人也可作证。”
柳玄瞥了一眼他,面对太子的神色,还是点头。
柳玄是他的人,不可能拖带行程。顾言酌纵有疑惑也无法。况且,萧北他还不想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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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温笑,将人扶起:“不得无礼,萧大人,还请起。”
交口了些许时间。
“不知马车可都备好了?”一道声音适时响起,清冷破碎之音划过众人,似乎能带起几分微风。
“早已安排妥当,安王殿下请随我来。”萧北转而恭敬道,让开一条路来,随着顾相先朝着院外走去。几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回头道:“飞鸽传书许是天气骤降有所延误,不过好在太子殿下如今已无恙,臣自当安排专人行千里马日夜兼程,尽快禀告陛下,好让陛下安心。”
说着躬身退下。
暗沉的天空,所有人的头都缓缓低垂,缄默不语。
顾言酌铁青着脸,直至人走远,“萧北怎么会跟来?”
萧北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便深受父皇重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人软硬不吃,以狠辣手段闻名。竟被父皇派来接他进京,绝没有这般简单。
难道是京城那边走漏了风声,惹得父皇对此次和亲遇险有所怀疑?
柳玄:“萧大人断案如神,想来皇上重视此次遇刺,也担忧太子您,这才让他随军收集线索,尽快找到贼人。”
他如实说着,敏锐的察觉到顾言酌的神色变化,面上不显心下难免疑虑。太子似乎并不想查到这次遇刺的凶手?
柳家对此事自是不知情,老太尉乃三朝元老,祖上柳家鼎盛时期更是得先皇帝所赐免死黄旨,无论犯下何事,解官交权即可保一家性命无忧。
刺杀安王,除非柳家疯了才会趟这趟浑水。
顾言酌很快压下心中的不快,面对柳玄他还需保持冷静。
母后虽为皇后,他自出生便贵为太子,
父皇待他却向来只有严苛,自记忆起,他好似就未见到父皇对他笑过。反观对待一个瘸子,封为亲王,允许设立连他都没有的暗卫营贴身护卫。
朝中更是无一人敢与他这个太子亲近。他如何不知,这些老东西贼的很,是眼见着宫中宁贵妃得宠,五弟虽小,可父皇的身子正刚健,难保十年之后,他这个太子之位……
如履薄冰的日子,直到这些年柳家的支持,他才喘口气。
他怎么甘心?
他决不能失去柳家的助力,若是知晓他所做之事……顾言酌不敢想象,他这些年在柳家那个老古董前兢兢翼翼所塑出形象,一切努力都将尽付东流。
好在这次虽被顾相逃过一劫,但文国大皇子已死,陆今也一早消灭了证据。
萧北又如何?死无对证,他能查的出什么来,柳家更不可能得悉。
想到这,他的心情好些,随即问道:“为何不提前与我传书告知情况?”
来的慢就罢了,又如此突然出现,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不说,反倒现下没有一丝的准备。
“殿下未收到信?”柳玄感到惊讶。
顾言酌眉心一禀,沉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13. 第 13 章 辘辘的车马。
辘辘的车马。
似乎更冷了,清晨的冰霜在脚下踩过发出“吱呀”的微声,缕缕穿着甲胄的人群陆陆续续踏过,渐渐沉没。
官道上,行人稀少,就是有路过的商队,碰到这样浩浩荡荡的皇家铁骑也早早退至一旁。这样的阵仗,旁人头都不敢抬,也只有较小的孩童敢在大军驶了很久时,望向军队的尾部。
比起前面浩然绚丽的车马,尾部的一辆马架则有些不起眼。即使如此,金丝楠乌木的车架,虽没有雕刻过多的花纹,也依旧尊贵典雅。
许是车厢离马骑远些,这些马车外嘚嘚的马蹄声被隔绝。
昏暗而寂静的内厢。
许久。
“嘶~”,细细似一道轻纱的声音响起。
昏睡的凝月揉了揉额头,头痛欲裂的感觉令她疾首蹙额,她深吸着气儿,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昏痛感渐渐消散,随着意识稍微回笼,一声冷哼从她的唇角溜出。
顾言酌。
她颀长的手指因愤怒攥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煞白。
无疑,她被强行带走了。
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顾言酌看出了她的不愿,或是想省些麻烦。
到底她没有反抗的权利。
顾言酌!
为何他总是能在她觉得柳暗花明时再次将她拉入深渊。梦中如笼中雀儿一般的玷辱,凝月眉眼间的朦胧消失殆尽。
手甲越发的刺痛,她终是稳定些情绪。
环顾四周,马车很大,入眼皆是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透不进一丝风,中间隔着半大的屏风,布置的简单又不失雅致。
随着一缕风绕过屏风,有人进来关上车门。
她心下一紧,诺大的空间一下子狭窄透不过气。紧靠着马车的一角,双腿无意识的蜷缩着。
“姐姐,你醒了。”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小云!?”
她翻身下榻,挽着乌发的墨绿色竹簪掉落,落在柔软的绒毯上。
“姐姐慢点。”
小云将手中的饭盒放下,快步走过去,凝月却快她一步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会在这?”
许久未开口的嗓音有些哑,透着急切。
眼见着那张姣好的容颜,黛眉紧皱,写满了焦急,小云连解释。
“那日我上山察觉到不对劲,便瞧见了许多人,坚甲利刃的,可瘆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发簪,“我一想,应该就与姐姐你救的那几个人有关。”
她机灵的抬了抬下巴,而后又蔫了下来,道,“只是我在山上的小屋中没见到姐姐,就……跟上来了,然后……嗯……”就被发现了。
凝月扶额。
小云心虚低着头,不说凝月也明白了。
“你怎么这般傻,万一这些兵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呢?你这样跟着,多危险。”
何况这可是皇家军队,专护送安王与太子的,她这样跟着,难保不被认为刺客,当场格杀。
“那我也不能看着姐姐你被带走无动于衷。”
小云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危险,可要她当无事发生下山,不说她做不到,若是回去被母亲知道了,怕是要急疯了。
旁人不知,她可自小都知道,母亲喜欢上山,直到她好奇跟着母亲,才知道山上住了个清绝如月宫仙子一般的神仙姐姐。
小时的她以为母亲和她一样,喜欢姐姐的好样貌,本能的想亲近。如今大了,每每她讲到姐姐,母亲掩饰的眼中总是闪过深深的哀愁。虽是好奇,她却也没有多问。
她本想先跟着再做打算,谁知晓被发现的这么快。
车厢内安静下来,凝月轻叹着气,将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受伤,接着问道:“你被发现后呢?谁救下你的。”
救下小云,又将其送至她这。
若没记错,她的马架应当落在最后,原因无他,柳家派了柳玄前来护卫,京城都知太尉之女柳温言与太子乃青梅竹马,甚至当众拒婚非他不嫁。
顾言酌自是不敢太过嚣张与她接触,梦里这一路程,她可未见到顾言酌一面。应当不是他。
“我也不知。”小云道。
凝月:“你没见过?”
小云摇摇头。
难道是顾言酌派了人看着她?
凝月望着紧闭的窗扇,尖细白净的手指覆了上去,触上细密的雕刻花纹,想了想没有打开。
总归小云无事便好,可如此跟着她也不是事。
眼见着她刚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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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的眉心又渐渐隆起,没有思绪,小云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有一辆马架倒是离我们很近,走走停停的,甚至有时落下我们后面些,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可惜里面的人从未出来过。”
凝月闻言眼睫一抬,看向她,心中有了些猜测。
直至入了夜,凝月终是打开窗。
暮秋无尽的夜空,细细的微风拂过,黑长润泽的黑眸眨了眨,眼睫颤动。这样的清凉,却吹不散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望向前方深处,远远的光晕混成一团儿,比月亮还要炫目几分。
那边应该就是顾言酌的车架。
“姐姐还不睡吗?”小云见她有些发呆的模样,提醒着她。
“睡不着。”她如实道。
小云也蹙起眉,叹了口气,她也想娘亲了。只是到底是年纪小,她的双手撑在桌上托起腮,“嗯……京城是不是很多人?”
凝月一转头就见那双大大的眼睛,忍不住勾起唇角,想了想如实道:“很多人。”
又觉不对,“你想去京城?”没等小云回答她立马摇头,正色道,“不行,太危险了。”
“可……”
“明早我就想办法,你先回去。”她也没了吹风的心思,握上小云的手。
小云只是年纪小些,又不是傻。这几日她都探查过了,这么多兵卒,走哪都绕不开,一旦她走出了些距离,就会有人出现劝止她。
她垂着眼,被软软暖意所包围着的手背,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宛如初春的柳枝,柔美又坚韧。这样美好的姐姐,显然被那些个登徒子盯上了。
“我得护着姐姐,就算离开,姐姐也要与我一起离开。”她微微抬头,目光盯在凝月的脸上,柔和而坚定。
深秋夜里的风时而温和,时而喧嚣,银白发带下的青丝被吹起,丝丝缕缕扫在脸上,凝月伸手抚了抚,无人注意的眼尾微微湿润。
如何能不动容呢?
她关上窗,取下一旁架子上备好的月白团丝锦被,盖在小云身上。
“睡吧,明日再说。”
“姐姐也睡。”
“好。”
小云躺下时又拉住她,“要走一起走。”
凝月默了默。
“好。”
14. 第 14 章
一连几日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安王常年腿疾的缘故,马车休休停停,行驶的队伍本就越拖越长,加上一连几天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雨,山体滑坡,使得队伍彻底断截开。
“凝姑娘,又来采晨露啊。”林凡老远见她拿着瓷瓶小跑过来,“这几日辛苦姑娘,劳累为我们这些粗人熬药。”
连日的雨,湿寒气重,附近的山体塌陷阻碍了行道,累日清理,北方的将士难免酸痛难忍。不幸安王殿下腿疾加重,随军的大夫都被拨到安王那。
不过都是男子,再难忍,忍忍也就过去了。林凡未想到太子带回的这名貌美女子竟还是个医女,用一路上所遇到的花草熬成汤药,效果出奇的好。
“少军客气,”凝月微微扯唇。
她的表情甚少,总是淡淡的,如今仅稍许的弧度,便叫林凡呆愣住。晃过神来,连低下头,心里狠抽了自己几巴掌。
林凡啊林凡,你是活腻了,这可是太子秘密交代下来看护的人。
京中的贵女貌美的不少,可如凝月姑娘这样冰清灵秀的,他从未见过。
他的脑中又映出女子的身貌,总是一袭青色素衣,如瀑黑发只用了一根带子挽起垂到腰间。白皙尖润的下颌时常抬起,踮着脚尖在林间采集晨露,宛如浸在冰雪里的琉璃。
远远瞧去,冷清清的。可林凡却知晓姑娘的心地良善,医术也了得……说话也温柔。
他紧摇了摇头,遏止自己再想下去。
总之,太子的意思并不难猜,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温文儒雅、气度非凡,想来两人也是郎才女貌。
只是,京中柳家怕是……如此想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了?可是你兄长的腿伤还未愈?”
“不不不,姑娘的医术精湛,已经爽利多了。”林凡连道,头依旧老实低着。
凝月点头,就在林凡以为她就要抬步离开时,轻软和缓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前面这片林中会有野兽出没吗?”
“啊?”
林凡有些懵神,夜晚倒是没听过野兽叫唤,而凝月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片林子里采集露珠了,怎的突然问这个。
“可是姑娘昨日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也没有多想,立即神情严肃起来,若是真有野兽出没,凝月姑娘如此可就太危险了。
“嗯,好像是有些奇怪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有些害怕。
“那……”林凡刚想让她放弃采露回到马车。
“不知少军可否一道?今日多采些,明日便不来了。”
凝月清透的眼眸望向他,一只手抬起,不经意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一字一句道。
林凡张开的嘴又闭上,当真难以拒绝。
清晨的雾气轻轻缠绕,她轻轻将瓷瓶对准每一片叶尖,晶莹的露珠便乖巧的顺着她的指尖的方向,滑落瓶中。
取露珠是个细致活,好一会也才小半瓶,林凡始终跟在身后,耐心的保持着距离。
见她停下来,望了眼她手中的瓷瓶,“姑娘这就好了?前方的路面已修复的差不多了,约莫明日就能启程。”
“明日?”
“是,这几日耽搁的时间,接下来会有些赶,姑娘日后怕是没有时间再取晨露了。”
轻轻合上瓷瓶,凝月不着痕迹的掠过不远处的巨大车轮,若不是亲眼瞧见,她不敢想象世上竟有这样大的马车。
“听闻安王殿下腿疾反复的厉害?能赶路吗?”似无意问道。
林凡语噎,这……上头差下来要尽快回京。
“安王腿疾如此反复,想来也要尽快入京请最好的御医诊治才是。”他想了想回答。
“过去诊治的大夫没有法子吗?”
林凡摇摇头,难得凝月今日多说了些话,又不觉奇怪。
若说平日里的凝月姑娘,美的似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清冷又疏言;那问诊时的她,望闻问切吐语如珠,宛如细细潺潺的暖流。
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仁心仁术。
“这样……”她再次垂眸,沉思道,“明明在山上时安王殿下还没这样严重……”
本就淡淡的声音渐渐消没,轻垂下眼,握紧了些手中的瓷瓶,转身:“不早了,小云怕是要等急了,回吧。”
轻盈的步伐,步步生莲。
林凡望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抬步跟上。
一路上幽静无声。不一会,凝月远远便瞧见坐在马车旁木架子上的小云,垂着腿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似是瞧见她的样子,有些蔫下的人儿一下子立起,举起手臂朝着她这边摇摆。
脚下又快了些。
“今日多谢少军。”想起身后的人,她回首朝着林凡点头,继而又向小云的方向走去。
浮云飘渺,凝月不着痕迹擦拭着手心的汗渍,她知晓身后探究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如若没有猜错,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会一字不漏的传到顾言酌耳中。
粉唇微微抿起,仔细回忆着今日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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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应当察觉不出异常。一直悬着的心,在小云越来越近时,她舔了舔些许干渴的唇畔,扬起弧度。
“姐姐今日这样早,都不唤我。”娇嗔的声音,小云递上手里的水壶。
“自己睡得沉起不来,”凝月点了点她的额头,接过水壶。
唇口轻启,舌尖的甘甜舒畅了些心情,又喝下一口,仔细瞧了瞧水壶,望着小云无奈道:“好容易接的晨露,你就这样嚯嚯。”
这晨露用来泡茶、入药都是极好的,她就这样煮成白水喝了。
小云吐了吐舌头,勾着她往回走。
“哎呀,他们的水不好喝,涩的紧。”
也难怪,如今路途,多半都是河水或是接的雨水。而她与小云自小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饮用的自然是山泉水,清甜甘美,难免嘴叼些。
回到马车上,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随后被拉起。
车内花香果香浓郁,屏前的矮桌旁点着小炉,上方精致的银壶被半温着冒着淡淡白烟。她先是将瓷瓶倒入桌前的琉璃容器中,坐下。
小云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了眼,“姐姐怎么和那人一起回来。”讨厌得很。
“他惹你了?”凝月奇怪道。
“就是那人,当初姐姐还未醒的时候,冷不丁儿突然冒出来,阻止我做这做那,要不就是冷着一张脸,”小云端正起来,模仿者林凡的样子,“姑娘,莫要再往前走了。”
凝月忍不住笑出声。
“这些天,姐姐忙前忙后的采药熬汤就罢了,这是姐姐心善,如今他还这样近的跟着姐姐,显然居心不轨。”说到后面几个字,小云颇为咬牙切齿。
他不敢。
凝月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姐姐?”
小云的又大了些的嗓音惹得凝月呼吸一滞,稍钝,掩好情绪后朝着一旁的琉璃容器,里面的水一眼见底。
挑了挑眉:“嗯?”
话题一下子被带过,小云心虚的堆着笑。
“明日,明日我与姐姐一道采集晨露。”
“明日就要启程,今日可休再贪嘴了,这些露水我还有用,”希望如她所愿用得上。
落在脸侧的青丝衬的女子的面容分外素净清透,似水明眸缓缓闭起。
耳边窸窸窣窣,小云起身出去轻轻关上车门,淡淡如雾的光亮随之越来越窄。直到消失,昏暗中,凝月羽睫轻颤,微微拧起的眉心无不结满了愁绪。
顾言酌会让她见顾相吗?
15. 第 15 章
这样的精兵护送,凝月不想入京,只怕也由不得她。
比起落入太子府被顾言酌囚禁,她现下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入安王府中。
她的马车与顾相离得虽近,她却没有合适的理由接近,更别提林凡的看守下,她更是到不了顾相附近。
这样多天的停歇,耽搁的路程,最急之人莫过于顾言酌。眼见着顾相的伤情反复,而他身上的刺伤早已愈合大半,顾言酌才会如此不顾安王的腿疾,强制上路。
凝月一直紧绷绷的身子,额头晕乎乎的,不久柳眉渐展沉沉睡去。
第二日启程,如许凡所言,军队不停不休的跑了约莫四五个时辰,与大军会合。紧接着又是一夜的倍道兼程,直到第三日的清晨,马车缓缓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凝月的眼睛睁开,心弦一颤。
随着陆今的声音从马架外响起,床上的人儿唇角隐晦的勾起淡淡弧度。殷红的唇,那似一折月光的一张脸添了几分娇冶。
“找我姐姐干嘛?”小云被吵醒,打开窗户手叉着腰没好气道。
“还请凝月姑娘下车,”陆今没有理会她继续道。
片刻,凝月起身,不紧不慢的收拾衣物,小云一边替她挽着头发,一边气呼呼的骂着:“这大清晨的,扰人好梦。”
盘好的青丝插入碧竹发簪,再从剩下的垂发中取出一髻,放至胸前。小云打理好拉住她:“姐姐……”
“我去去就来。”她拢起小云的手,取下木梳,顺了顺她的头发,“睡一会,等姐姐回来,给你梳个百合髻。”
安抚好小云,一下马车,凝月略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入眼的是一条极为宽阔的河道,水流湍湍望不见头。河流上立着数米宽的青石桥,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有人在望景,也有人在观人。
许是时间紧迫,少女净过的面容上隐隐可见细密的水气,衬的越发白皙如凝脂。不同于山上身着宽衣粗布,上等的绸丝云团长裙贴着玲珑身段,轻薄的披帛搭在肩上,随风舞动,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黏腻的视线使得凝月皱了皱眉。
陆今这才移开眼双手拱起,“凝月姑娘,好久不见。”
她不语,看向旁处。
陆今知她还在生气,继续道:“安王殿下的腿疾复发,太子差我请姑娘去看看。”
“我一届若女子,劳的陆校尉和太子如此劳师动众’请’人,不敢当。”
这话一语双关,陆今的心好似揪起,只因“陆校尉”三个字。明明在山上时,她还独独唤他陆公子。
他拧起眉,压下心中的异样。
“如今随军的大夫皆对安王的腿疾束手无策,这些时日的相处,姑娘也算熟悉安王的病情,况且在姑娘的药炉中,安王殿下再未犯过腿疾,可见姑娘医术精湛。”
好些日子不见,女子似乎又清冷消瘦几分,许是路途的奔波,又许是……因为他们。
陆今见凝月神情依旧淡淡,又好言道:“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凝月姑娘这般美貌,如此蹉跎在深山穷谷中,未见过这世间的繁华,未免可惜,等姑娘见过了京城的繁盛昌荣,自然会感谢在下。”
一番话倒是把凝月逗笑了。
“感谢?”
她可笑的勾起唇角。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自以为是。
陆今微皱着眉,凝月幽幽地看着他,眸中的温柔褪净,透着一股子冰冷。他无奈叹气,让开一条道。
“凝月姑娘,请。”低沉暗哑的嗓音不容置喙。
**
没有多久,她便被带至顾相的马车,纵使刚刚再气不忿儿,此时心口也耐不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指尖紧紧捏住袖口,面上不显。她提起裙摆,一手扶着一旁的把手,半人高的车厢,一只脚堪堪踏上台阶。
“凝月姑娘,”陆今从背后唤住她。
又怎么了。再好脾气的人儿也忍不住蹙眉。
“有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陆今的声音大不不小,刚好传至凝月的耳朵。
闭起眼强忍着不耐,背着人面容下,柔嫩润泽的小嘴动了又动。终是未说出脏话来,脚下毫不犹豫的跃上马车,动作行云流水。
无人注意,熏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望着前方,眉宇挑起。
马车内。
鼻尖浅浅的龙鳞香,入眼便是几米长绣着精美图案的柔软地垫,一直铺到正前的屏风长案。长案上精致的瓷器玉器,就连一旁放置蜡烛的烛台上都精心雕刻了浮雕。
奢华侈靡。她不由感叹。
“参见安王殿下。”
直到身后陆今的声音响起,她倏然一惊,迟钝的晃过神。
左侧的顾相倚着背靠,眼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形。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耳珠泛着红晕一直蔓延到锁骨处。
“民女见过安王殿下。”
此时的马车内分外安静,顾相的视线幽幽从有些清瘦的面容上移开,“起来吧。”
想象中清冷的磁音此时有些沙哑,凝月本能的想抬头,硬生生忍住。
“咳…咳……什么风将陆校尉吹来了。”
他说着话,却没有望向陆今。
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手中的冰花缠丝白玉壶,玉脂的映衬下,指节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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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见皮肤下淡淡的青色纹路。
“安王殿下腿疾反复,太子忧心不已,特带来凝月姑娘给安王请脉。”
一直垂首的凝月被提及,头顶直直的视线,她硬着头皮抬起头。
他的脸色很差,青丝拂过清隽的脸上没有丝毫红晕。
凝月眉心一动,皱成一团,这个鬼样子还开窗吹风。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称赞清俊如玉仿若九天谪仙的安王,再如何病态,也不会是她所形容的“鬼样子”,奈何凝月是医女,望闻问切第一步,无关样貌,只观人气色。
两人相视。
未盛满的杯中,茶滴从男子手中缓缓滑下,到掌腕处凝成一滴水珠。
顾相垂眸,不着痕迹的拭去。
就在凝月以为他要为难她时,他伸出手,乖巧的搭在案上。
凝月:……
**
窗沿的水珠嘀嘀嗒嗒发出悦耳的声响,不远处的桂花树零零落落碎了一地,分外婉丽。
女子凝神诊脉,纤细白润的指尖时轻时重,搭在腕处,柔润细腻的触感,顾相半掩着的睫毛微微抬起。
她的眉细长浓黛,明净清冷含着水光的双眸在切脉时,释放出无尽的柔意。
许是太过专心,凝月的发丝从肩头滑落而不知,绕过窈窕的腰肢正好垂在顾相放置在案下的手背之上。
小指的骨节稍稍抬起半毫,那缕青丝反而更甚一节,一阵阵的痒。
她的依旧神情专注,毫不知情,只有他手指几分酥麻。
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脸色沉了几分,扭过头看向窗外。这一动静倒叫凝月想起来,“啪”的一声将窗户关起。
顾相:“……”
“安王殿下如何?”片刻的宁静被打破。
凝月过了一会,收回手,“脉象细长虚弱无力,寒气凝滞,加上风寒气血不畅,也难怪腿疾反复。”
如她所料,是装的。
“咳…咳咳……”顾相靠着椅背咳嗽不停。
凝月抿了抿唇。
“凝月姑娘可有法子?”陆今继续道。
她声音沉沉:“有些麻烦。”
“安王殿下近日除了腿疼,是否还胸闷晕沉,夜里失眠,时而发热时而生冷?”
这脸白的可真逼真,惯是个会
她心里感喟,面上却细心询问,随着的说话动作,指节的青丝滑离。
“安王殿下?”
顾相的眼睫细微的颤动,抽出思绪,面上依旧淡笑着。
“凝月姑娘说的没错,确实如此。”
他垂头虚弱状。
当真是会胡诌八道。
16. 第 16 章
她走至一旁的桌前,上面早已铺好纸墨笔砚,将发丝绕至身后,半弯曲着腰肢在纸上写下方子,时停笔凝眉深思,时游笔如珠。
厢内一时间寂静下来,唯有骨节敲击桌面的“哒哒”声,陆今顺着声音望去,而后垂眸。
直到一人提着木箱躬身进来。
“臣参见安王殿下、陆校尉。”
陆今:“方太医,你就好好配合凝月姑娘医治安王殿下。”
“是。”
方进抬起头,见到凝月的一瞬,眼底闪过怔愣。
被打断思绪的凝月停下手中的狼毫笔,笔尖的墨汁凝聚,落在纸上。
她望向这位方太医,轻垂眸。
陆今不信任自己?又或是亦不信任这位方太医。
不等她思索,陆今再次开口,“这太医院派方太医你随军,安王殿下的腿疾却迟迟不得医治……”
他摇头轻啧几声。
若非林凡提议,陆今倒是差点忘了,在山上时,安王的腿疾确乎未再犯过。可见女子的医术确有些本事,他们倒是一直小瞧了她。
只不过,那些杂屑也配凝月姑娘瞧病?
“臣医术不精望安王恕罪。”
方进的声音响起,陆今眼底的厉色被掩下。
只见那位身材有些微胖的大夫急切放下木箱子,提衣摆朝着顾相的方向请罪。
顾相的手指微微抬起,“无碍,本王的腿疾连你师傅都只能缓解一二,何况是你。”
他们说话的空隙,凝月安静的站着,她望着自己刚刚写下的方子。
轻轻抿唇。
她用了母亲留下的医书中,治疗外伤久愈后经脉郁结有奇效的方子。
只是……
“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方子。”只见那位方太医朝她拘身问道。
凝月顿了顿,点头。
方进拿过药方,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渐渐点头,再次抬头时,那张肉乎的脸上涨的通红,眼里的澎湃几乎要溢出来,“我怎么没想到在黄精白芷中加入枸根子。”
说完他指着方子又摇了摇头,“凝医师这方子应该还没完全吧。”
凝月一边惊讶于方太医对她的称谓,一边轻道:“还少几味药中和,我还没有想好。”
并非没想好,而是不能暴露。
方子是好方子,只是顾相的病症并非外伤久愈而是长年累月的寒气反噬。而且现下未到月圆,顾相的腿疼也尚未到最疼之日。他如此大张旗鼓拖累路程,应当有其他目的,这她无从得知。
但从顾言酌不顾一切强行上路来看,接下来是不会再延缓路程,但他定然也不想顾相的伤加重。
她想接近顾相,在顾言酌那,她得让顾相好转。
而顾相这,再装病也无效,就算不配合她好转,也必定不会再加重。
至于开方,她既不能暴露知晓顾相的腿疾是假,又需能不动声色缓和他的寒痛,好叫顾相知晓她的用处。
耳边是方太医的滔滔不绝,凝月默默深叹一口气。视线再向上一抬时,意外的撞上一道视线中。
清雅矜贵的男子一只手撑着下颚,挑起懒散的眉宇,长睫微垂着,淡淡阴影下那双淡漠不明的眸子不知往她这边望了多久。
凝月的指尖微微蜷缩,移开视线。
这种仿佛被看穿般的莫名情绪,让她不禁心跳加速。
“凝月姑娘会的倒是多。”
盯着她的男人突然道。淡然冷漠的语气,偏偏唇口上勾几分,似笑非笑,
原是方太医说到她这几日的事迹,她想起她在山上几次三番强调自己医术欠佳,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只得硬着头皮道:“略知一二。”
凝月想尽快略过这个话题,奈何方太医不肯罢休,连连否认。
“凝大夫太谦虚了。”
“在下早就听闻军中有个女子医师,温婉心善,治好了将士们的湿症,就连百夫长许凡的兄长因撅土筑路时摔断了腿,也是姑娘医治,现下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了。”
……凝月越听,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的目光愈来愈灼热。
“哦?”
凝月:……
顾相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平静剔透的双眸将她踌躇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素白纤细的手指垂在腰间,不自觉搅合在一起,未染蔻丹的玉指晕磨的粉红。
他垂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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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的手指不可察的动了动。心头浮起的异样情绪,令他瞬间没了心思。
他当真是过于在意这个女人了。
霎时间的气氛,凝月敏锐的察觉出一些细微的变化。轻敛双眸,当时她身为一个女子,为催促他们离开撒些小谎也无可厚非。安王不应这样小气吧。
除却这个原因,凝月再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许久,一道声音传来。
“你倒是心善。”疏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
****
乘骑的兵马踏着地面,一道道落叶滚滚翻转,“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绵亘几里开外。
铁甲与兵戈反射出刺眼细碎的森冷光线,十几名精兵站在不远处将一辆豪华马架团团围住,外围的将士各行己事,无人朝着马架方向多看一眼。
马车内的门帘还在摆荡,透过缝隙,一名男子正朝着里厢的方向叩拜。
正是将才从顾相那赶回的陆今。
“殿下。”
屏风后一阵声响,一双长靴从屏风后走出。
“如何了?”
“已将凝月姑娘派去医治安王,从她与方太医的对话看来,安王殿下确是腿疾复发。”
方太医乃得宫中太医院叶院史亲传,诊治当出不了错。可安王在山中月余,不说容光焕发也算得上悠闲自得,毫无腿疾发作的迹象。偏偏在回京时复发,且有愈发严重之相,顾言酌不得不疑心。
“许是在山上时,是凝月姑娘的汤药效用。”见顾言酌迟迟没有应答,陆今抬首道。
男子在听到凝月时,眉间的距离松懈了些。
缓缓坐下,“她怎么样?”
“消瘦了些,”陆今又道,“不过臣劝解了一番,凝月姑娘会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顾言酌嘴角上扬着弧度,对自己心仪之物势在必得。
黑色的瞳孔随即又晃出一抹狠戾的光来,只是女子着实不太乖巧啊。
“那几个受伤被医治的士兵,处理了。”
轻巧薄凉的话,男子毫不经意的绕着手指,以诡异的角度折叠,此话在他的口中吐出仿佛与用膳一般并无二致。
17. 第 17 章
陆今的喉咙上下吞咽,单膝跪地,好一会,才吐出个“是”来。
殿下是何意?额上立马浮现出一层细汗,握拳的手心渐渐收紧。
他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上位的人,顾言酌垂下的双眸赤裸裸的讽刺。
皆是男人,陆今对于凝月的心思他自然知晓。只是,杀几个将士只为警告他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他还不够格。
况且……顾言酌的眼角划过一抹嘲讽,量他也不敢。
轻呵一声。
“漂亮的雀儿用尽心思接近不该接近之人,我自是要敲打一二。”
陆今反复斟酌此话,半天才道:“殿下是说凝月姑娘?”。
接近……安王?
难道说女子为士兵问诊,是为了通过林凡的口传递信息,从而让殿下派她去为安王医治腿疾?
一个山间的民女能有这般心术?
脑中又映出晨时凝月清冷受迫的模样,把他都骗了去,陆今倒倒是第一次有些佩服一个女子。
想到这,他低下的眼瞳略沉。
“那殿下……”
“退下吧。”
顾言酌摆了摆手。
凝月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再如何耍着心思,终归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待到了京城,他自会让她听话。
他自然不会为此事再耗费心神,真正令他不安的,另有其事。
“陆今,”唤住后退的人,“你可听闻过缩骨之术?”
缩骨之术?
“有过耳闻。”陆今如实道。
据传百年前的坊间就流传着会此术的艺人,更有能人因得罪了当朝贵人被关至牢中,隔日便逃出生天再也无影无迹。
一时间此术风靡,此人更是传出大言不惭之语,天下便没有能困得住他的囚笼。
只是这种术法陆今从未见过,究竟这些只是说书人编造的传闻又或是技艺失传,无从得知。
“皇叔当年为救父皇,腿部中箭,箭毒深入骨髓从而右腿筋骨受损,”顾言酌眯起眼睛,自言。
陆今躬下的身子未动。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晓太子是何意。
只是宫中凡是叫的上名字的太医,皆为安王探过脉象,若安王的腿疾是假,要瞒天过海,除非整个太医院都被他一个安王收买了。
这更是无稽之谈。
缩骨之术?陆今想了想道:“不说这术法是真是假,传闻这术法也不是谁都能练,还是童子功。”且极为伤身,这样苛刻的条件,深受先皇宠爱的安王又怎会学这样的江湖之术。
这些顾言酌不是没有想到过。
他与文国大皇子的合作,本是天衣无缝。偏偏文国内变,大皇子被暗杀,二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兵权,第一件事便是围剿他们和亲队伍。
如此狠戾的角色,也叫顾言酌损失惨重,离人府那样多的精将之才护他冲出敌军包围,仅仅只剩下三人。而顾相一个瘸子却安然无恙的从那样的包围中逃出。
鎏金兽首的香炉皓烟丝丝缕缕,于空中交缠缭绕,渐渐散净。
寒露渐重,诺大的车厢安静的可怕。
顾言酌坐在案前,不知过了多久,白玉般的面容渐渐扭曲。
陆今的呼吸随着一道声音的传来渐渐松懈。
“派些人手,找到当年为皇叔治病的神医,带回来见我。”
“是。”
交代完顾言酌舒展着眉心。
若当真如他所想,那他的皇叔可当真是深不可测……男子的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周身所隐藏的戾气霎时间迸发。
留不得。
**
深夜。
“姐姐怎么还没睡?”
“还在想方子?”小云从床上坐起,手腕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睡眼惺忪。
烛光摇曳下,凝月独自倚在长椅上发怔,月白的纱裙影影绰绰,如雪剔透的肌肤仿佛罩着清冷的光晕。耳边小云的声音响起,眨眼间长睫上扬。
顺着小云的视线,桌上的宣纸零零碎碎的几笔,显然已经许久未动了,她默了默。
点头。
“嗯……”小云的脑袋又沉沉趴下,“这都什么时辰了,姐姐何必对这些人这样认真,要我说……”
囫囵不清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凝月无奈摇头。
目光落在小云熟睡的脸上,肉肉的婴儿肥还未褪去。
心里的愧意升起,即便知晓了预知梦,却依旧落到现在的境地,若只是她便也罢了,偏偏连累了小云与她一起陷入危险。
吴婶应当急坏了,也不知有没有收到她们的信件。
想到心下沉闷的紧,她泛白指尖蜷了又蜷,习惯性的反复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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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
直到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嘴里叨咕着什么。凝月抬眼看去,仔细听着。
“嗯……药死他们。”
……
寂静的内室,凝月一愕。
不染尘色的眸子霎然灵动几分,随即一阵阵低笑。
“药死他们。”她的头缓慢点下。
积郁似乎真的疏解了不少,凝月茫然,朱唇微抿,泛红着脸颊又反复了一遍。
似乎不够。
光晕下的人依旧紧绷着身子,安静如水恬淡静谧,一双眸泛着如莲花般的明净之色。
朱唇皓齿,细细温良。
“药死他们。”
“……”
莹莹烛火燃了大半,车内清浅的呼吸,哼哼声渐渐消下。
桌上的茶壶倒净,细细吃完最后一口茶,凝月准备起身休憩时,马车外一阵喧喧嚷嚷。
“你们干什么,我兄长犯了何错?”
“让开,难道你想违抗军令?”
“兄长……”
凝月听出了其中一道是林凡的声音,先是看了眼熟睡的小云,而后吹灭了烛光。
“还有你,带走。”
夜色被数十把灯火点的通亮,金属的兵器叮零闪烁,一队穿着精致的银甲士兵强横的将一众人人拖走。
“韦将军,众兄弟这一路勤勤恳恳从未有过怨言,就算是军令,抓人也应当有理由,”林凡跃步上前,与为首的人愤怒道。
“是啊,没错。”
“说的对,凭什么抓我们?”
有人跟着附和,气氛一时间紧绷起来,双方谁也不肯退让。
“凭什么?”乌泱泱的吵闹,韦立大声呵叱,同时举起手中的明黄色长卷,正是太子的亲笔手令,瞬息,众人安静下来。
“就凭你们修缮怠工,耽搁行军路程,这是其一,其二,使得大军脱节,若是安王殿下因此有什么闪失,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划过众人,“再有异议,就地斩决。”
……
韦立的目光绕过一圈后蓦地停在凝月所在的马车上。
刹那之间,躲在车窗缝隙后的凝月将窗户按紧,冷汗湿透了紧紧靠着窗上的后背,绷的皑白的指节揪着胸前的衣襟,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
黑暗中,止不住的喘息声。
18. 第 18 章
好黑……
昏暗中的少女蜷缩着,墨发蜿蜒。
这是什么地方?
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凝月捂着毫无记忆一摊浆糊的脑袋缓缓起身,一阵晕眩。
随着她慢慢的动作,泠泠的清脆之音从手腕处发出,回荡久久不散。
刺耳的声响令她紧锁眉心,不等她多想,倏然的光线从远到近亮起。
待眼睛缓过来,她才惊觉自己的衣着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裳。
几乎裸露的肌肤,素白剔透的玉颈与脚踝手腕无不被扣上金丝编织的链条囚住,每每摇晃,上面的红玉髓铃铛便随之摆动,旎糜之相。
“为什么要逃?”
光亮处的人影愈来愈近,她疯了一般用力扯着手腕,试图从这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金属环中抽出。
“叮铃铃叮铃铃”的声响侵袭着。
来人发出玩味的笑声,缓缓蹲下。
细长骨节挑起凝月的一缕发丝,贪婪的放在鼻尖轻嗅。饶有趣味的将她的无谓挣扎尽收眼底,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般。
凝月摇着头,早已克制不住泪痕斑斑。含水褐眸颤着映出男人的身影正紧紧贴上她。
肌肤泛起一阵阵颤栗。
锁骨之上的链条,玉铃时而摇晃,时而用力拉扯。
耳边恶魔的低咛:“月儿……我该从哪一处开始惩罚你呢?”
****
凝月险些失声尖叫,猛的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惊恐的环顾四周。
是梦。
是梦!
用力缓住呼吸,她压下湿润通红的眼眶,反复自言。
好一会,心绪才平复下来些,只是纤薄的身躯依旧僵硬着。
“姐姐醒了?”小云听到声响从屏风外走进。
几乎是同时,凝月拉过被褥重新盖上躺下,被汗湿的潮气一下子贴上肌肤,她皱了下眉。
“姐姐可知出大事了。”小云进来坐到榻上,就看到裹的紧紧的她,又快步先将屏风外的窗户关紧。
虽是快步,凝月却注意到她的步子有些踉跄。
忆起昨夜,“怎么了?”空洞沙哑的音。
“听说昨个夜里抓了许多人,”小云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虚汗,伸手摸了上去,“姐姐生病了吗?”
“许是累着了,不打紧。”
任由小云替她擦拭,她继续问道,声音有些急切,“那些人如何了?”
小云收起帕子,先愣了一会,摇头。好一会,双手抱着褥下的凝月,头枕在她的胸前。
“月姐姐,我有些害怕。”
“我看见今晨的士兵臂上都挂起了白绸。”这种白绸她曾在村里见过,隔壁家的白爷爷过世时大家才都挂起这样的白绸。
凝月呼吸一窒,只觉自己耳朵一片轰鸣。
那些抓走的人,恰好她都十分眼熟,偏偏都是她问诊过的士兵。
这绝不是巧合。
是顾言酌在警告她?此人妒忌占有之心极强,梦里除却不许她为人问诊,就是与别的男子多说了几句话,要不了几日,男子便会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她原以为只是职位调离,如今凝月才惊觉那些人,怕是都……
比起梦,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十几名士兵的性命。
凝月颤颤闭起眼。
“不怕,”她拂着小云的脑袋,自己的声音却忍不住震抖。是她……累及无辜。
昏暗的连光都透不进的屋子,她却总觉得细细密密的寒风拂过她的脊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
十几条士兵的性命,梦中的场景重现,现实的愧疚与梦里的压迫,令她瞳孔紧缩。
心底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眼睫轻颤着,泪水不受控制的掉落。
空气静的可怕,渐渐的细细密密的敲击声,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窗沿上,耳朵里嘈杂起来,小云睁开眼睛,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些旁的。
“姐姐?”
凝月偏过头,极力的捂住声音,吸口气道:“再歇会儿吧。”
手指又轻柔动起,抚着小云的长发阻止她抬头。好在小云许是真的困倦了,枕在她腿上的脑袋越发沉。
直至均匀的呼吸传来,凝月拭去脸颊的泪珠,泛红湿润的眼底神色近乎麻木,空茫恍惚。
而这样独自迷茫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太久,随着马车停下,车外叩门声响起,一道声音。
“凝月姑娘,今日为安王殿下问诊的时辰到了。”
凝月第一时间捂住小云的耳朵,看向门口的方向,眼底无半分情绪。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士兵焦急难耐之际,马车的门枢响起,门帘被掀开。
女子撑开纸伞,白衣翩跹弯身跃下,如墨秀发只用了一根粗布带简单的绕起,肤光如雪,姿容如玉。
琉璃般的眸子轻轻眨动,看向一旁的人,犹如深潭般的宁静。
士兵才惊觉,连低下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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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不远处眼熟的几个士兵也都一同低下头。
看来顶替那些死去将士的人都成了顾言酌的眼线。
凝月厌恶的转过头,顾言酌不喜她接触旁的男性,她偏要为这些士兵披发戴孝。
情绪在琥珀般的眸中波动,她何尝不知这样的反击如同投卵击石,更不该如此挑衅顾言酌。
可心中的愧疚令她还是这样做了。
心底苦意泛泛。好似,也没有旁的反击方式了。
“凝月姑娘,请。”
很快便到了安王的车架,前方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凝月掀开帘子,一旁的丫鬟早已备好水盆,她接过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染上泥泞的衣裙,换上新的靴袜,进入里屋。
“殿下今日可还有些咳嗽?”探完脉象,凝月问道。
她的嗓音很清,像是高山融化的雪水,潺湲而下,轻柔悦耳。
顾相的目光落在她素净脸上,发丝勾在下颌处,唇是饱满的,却比起前些日子寡淡了许多。
显然是受了惊的模样。
顾相微微点头,凝月跟着颔首,注意到今日的顾相身旁多了一个人,她取出袖中的药方递给此人,道,“这是药方,里面的药材劳烦大人备好,药性特殊,还需我亲自熬制。”
“姑娘客气,叫我子霄就好。”
子霄。
凝月愣了愣,他就是子霄。
暗卫营的统领,在梦中的安王死后,叫顾言酌分外头疼的角色。
顾相望着目光有些涣散的凝月,耳边聒噪的碎雨之声,指节不轻不重的敲击桌面,发出闷响。
“凝医师可看够了?”磁性沙哑的声音,内容却不如音色那般动人。
他这叫什么话?
回忆起她与安王顾相,好歹多天的相处,此人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凝月也不知是否自己敏感多心,这份不咸不淡中隐约还有几分疏离针对。
再看向撑在桌上稍偏着脑袋的人,“民女好似从未得罪于安王殿下。”
他轻扯起的嘴角缓缓松下,盯着她,眸色暗了又暗,低笑出声。
“凝医师盯着我的人看,倒成本王咄咄逼人了。”
他明知她说的不止这件事。
凝月不相信她没有看出她是被顾言酌强迫带上路的。
甚至现在,连顾言酌都或许猜料出了她的筹划。顾相这般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会不知她在向他寻求庇护?
可顾相现下的态度,她该怎么办?
19. 第 19 章
“安王殿下误会了,殿下圣体,寻药一事更需谨慎,民女自然是要牢记住殿下身边之人的长相,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徐徐图之,急不得。
滴水不漏的回话,顾相没有动作。
女子几乎白的透明的脸上,纤颈微低,略湿的发尾尖垂在细腰处,明明好一副柔弱可人的模样,偏偏从内里散出几分说不出的韧劲。
让人生出想要弯折的心思。
**
雨水渐歇,偌大的车厢在凝月走后显得格外静寂。
祥云纹路窗半开,屋内的光线重复光亮。织锦毛毯上的人半斜着身,缓缓开口。
“怎么?”
眯眼望向半天踌躇不前的人,子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不想帮凝医师?”子霄说完又皱起眉缓慢摇头。
“为何要帮她?”
“她的药方对殿下的寒毒确有奇效。”速成的缩骨之术造成的伤害不可逆,他曾四处找寻治疗殿下寒毒的法子,却始终一无所获,没想到如此偏远的蛮荒之地,竟有个医术如此特殊的女子。
虽不能根治,若能留在殿下身边,自然再好不过。
顾相的视线落在右腿上,似乎还留有女子手心的温度。
子霄注意到他的目光。
刚刚的理由为其一,其二……殿下对凝医师似乎不一般。京中的贵女青睐殿下的不计其数,殿下的态度始终和煦中透着淡泊,唯独遇到凝医师时,不一般。
例如,刚刚…殿下的行为更像是在,拈酸…吃醋?
子霄的眉心竖成几条线,直到茶盏磕在桌上发出重重声响,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竟将这样的词用在殿下身上。
“勿要擅作主张。”
刚刚散开的云层又笼罩起,四周暗下来。
桌上的杯盏泛起层层涟漪,黑压压的,看不清底。
夜色渐深。
凝月从安王的马架处离开,去了一趟后营地,得知林少军告假后,才回至马车上。
林凡虽是顾言酌派来看守她之人,可几日的相处,凝月觉得此人心思磊落,是个端人正士。
也不知他的兄长如何了,是否也……
他是少军,又是顾言酌的人,应当能得些恩许的罢。
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凝月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现实一团乱麻,梦境也像一条毒蟒攀上她的背脊,时刻吐着信子。
梦里的一切仿佛地狱,没有自由、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成为他人的,受人折辱玩弄。
漆黑的环境里,她的十指不自觉收紧向掌心蜷缩,呼吸越发沉重困难。
“夜里深寒,姑娘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
凝月裹着厚氅来到马车外的门板处坐下,清淡无力的声音隐在嗝哒嗝哒的马蹄之下。
寒风漫卷锋利犹如刀子,青丝散落,拂着半温不曾涂脂粉的面颊,眼前逐渐一片混沌,交织模糊,遮挡了视线。
她宁死,也不会再落入那样的处境。
****
马车颠簸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难熬。夜夜惊厥与快要散架骨头,凝月终是病了。
好在她早有预防,这个节骨眼,她可不能倒下。
“咳…”轻咳一声后她灌下最后一口汤药,苦涩穿透喉管,凝月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缩。
“姐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亲自熬药?”
“无碍。”
今日起的晚了,匆匆交代好小云,她急忙下了马车。将将撩开帘子,冷风横扫,寒气肆虐,雪白毛氅下的露出不合时宜的轻薄衣袂飘飖。
一阵初雪过后,整个天地都笼罩在银装素裹中。
她站在一棵青柏之下。由于所用之药的药性特殊,熬制汤药的工序也要复杂许多,她一直都是亲力亲为。
只是今日,格外冷些。
她将手放在炉子旁烘着,迟迟不见暖。抬头,青栢经雪清洗后青翠欲滴,她无聊的吐着雾气,有些昏沉。
顾言酌远远便瞧见这样一副画景,美人清冷孤傲,如瓷肌肤唯有唇上一抹淡红,无端显得凄美破碎,若雪中白狐般摄人心魄。
男人的凝视过于炙热,凝月有所感般朝着顾言酌的方向看去。
微微拧眉。
他怎么在这?
不怪她如此诧异,替安王熬药,为不耽误行程,她与安王的马驾会停下休憩,晚上则会加急赶路追上大部队。
此时顾言酌的车马应当早已走远。何况,他如此见她,就不怕被柳家因此不悦?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凝月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微微低下头。
顾言酌大步流星走近,女子的呼吸变得很轻。
“怎的穿的这样少,如何能不生病。”
宽大毛氅下露出纱质的飘带,不待凝月说话,他轻笑一声,“真是固执。”
他不喜她继续穿白裳,便次次送来旁的鲜艳颜色的衣裳,开始凝月还能勉强换着穿着,天气越发冷,顾言酌也没想到她宁愿冻着,也不愿向他低头。
“也罢。”
他看中的女人,自然与那些无趣的京中女子不同,他也乐意宠着。
他且退一步便是。也怪自己给她的敲打过于残虐了些,十几条人命,只怕是受了不小的惊怕。
顾言酌心道,视线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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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月没有什么笑容的小脸上。
润滑饱满的耳珠被冻的微微发红,玉纤雪颈忍着战栗始终不敢抬起。
忍不住欺身上前一步,他的手伸向她的耳垂,凝月浑身皆是一颤,腿脚软麻的后退一步,一个踉跄,顾言酌改了主意,转而拂起她的手。
“殿下!”凝月深吸一口气,怎么也甩不开。
冰凉凉的软玉在手,顾言酌心情大好。
“你非要穿素白与本王作对,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明日我便唤人送来白衣便是。那些将士的家人,本王都会厚待一番。”
凝月的头脑嗡嗡作响,长而浓的睫羽不受控制的抖动。细嫩可欺的模样落至顾言酌眼中,刚想要更近一步,一道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
他的脸色骤变,眉角轻轻一压,悄无声息的松开手掌,凝月连后退几步,冷汗从额角滴落,一阵冷风吹过。
顾言酌转身,将手靠在身后。陆今怎么做的事?连这点时间都拖不住柳玄。
沉声道:“何事?”
“收到京中传书,臣到处找不到殿下,原来在此处。”
柳玄作揖,起身的目光射向凝月。
凝月虽不想被柳家人注意到,可此时若是躲躲闪闪,则更是做贼心虚了。
她朝着柳玄行礼。后者的视线也没有多做停留,继而看向顾言酌。
更像是在等待一个解释。
“本王来找凝姑娘问询皇叔的近况。”顾言酌走向柳玄,大方道。
“不知安王殿下如何了?”
“已然大好”,顾言酌大笑几声,又道,“凝姑娘操劳,皇叔的腿疾已有些日子没有反复了。”
“京中既来信,本王也要将这样的好消息传回京中。”
凝月倒真是佩服起顾言酌的演技了,言真意切的模样,然而他刚刚可从未慰问一句安王的病情。
一旁的柳玄点头,紧接着像是真的在询问,“凝月姑娘的药方竟能缓解安王殿下的腿疾?”
听言凝月的眼睛忽而亮起。
“凝月姑娘医术再精湛,却也需熟知安王病症的方大夫从旁相辅相助,待回了京城,皆重重有赏。”
她藏在袖下的手节动了动,竟三言两语便将她的成果转嫁。
也是,被人知晓她能医治安王对顾言酌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梦中的顾言酌从未将她的医术看放在眼里过。
相信庸医逼她喝下堕胎药,亦或是五皇子病重时,她明明先有察觉……
凝月的瞳孔忽而紧缩,一些信息迅速汇聚,她好似…探得了些不得了的事。
此事非同小可,好容易压下心思,又听顾言酌继续道。
20. 第 20 章
“皇叔的病症既已恢复,凝姑娘也该好好歇歇,余下的日子便让方大夫安排就好。”
留下这句话,顾言酌很快便和柳玄离开。
炉火冒着滋滋青烟,灰白的天空渐渐飘起碎玉,冷莹莹的。
看来,此地离京城不远了。
顾言酌来时清空了所有的人,倒是给凝月制造了条件。
细密寒风吹过她的肌肤,麻木冰凉。
许久,美人蹙起细眉,下定决心般端着药炉起身。
“子霄大人?”
转身的几步,子霄正站在不远处。
“殿下已经等久了,派我来问问药如何了。”
今日当真是奇怪,凝月看了看天,比这更晚送药的时候都有,怎么今天居然派了子霄来催促她。
面上不显,“已经熬好了。”她的声音被冻的久了,有些嘶哑道。
子霄将药罐接过。
“大人虽跑了一趟,但太子殿下吩咐,明日便由方大夫全程接替,所以今日我还是再为安王殿下再请一次脉象。”
凝月以为顾相既派了子霄来拿药,必定是不需要她再跑一趟,于是解释道。
子霄点头,“凝医师,请。”
步行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她临上马车前取出袖中的帕子,系在脸上。
“凝医师。”刚掀开车帘,就见身着淡粉色菊纹上裳,与小云一般大的女孩朝她行礼,手里端着一盆泡好的松枝水,冒着热气儿。
“医师可需净手?”
凝月愣了愣,想起刚刚被触碰过的手,微笑点头:“多谢。”
“医师不必如此客气,若是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便好。”小丫鬟笑眼弯弯,俏色道。
虽与小云一般大的年纪,处事却已周到利落的紧。
她笑着回了声好,擦干手进了里间。
熟悉的沉香味,桌岸边的人淡淡的朝她望过来。
看着她将药罐的汤药倒至碗中,腾腾热气四散。
“还请安王殿下伸手。”
顾相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帕子以及嘶哑的嗓音,眉宇细微的动了动。
撩开袖口放到桌上。
两人一向无话,子霄退下后屋子里更是静谧无比,隐约能听见雪子融化的沙沙声。
凝月的身体向前倾斜了些,将险些飘散至顾相手边的头发撩了撩,露出耳廓,而后素手轻柔的搭上他的腕。
她的动作从容流畅,身上似有似无的草药香,夹杂着清新的松柏味。还有些,特殊的味道。
顾相眼角的余光再次略过汤药,顿了片刻,深墨色的瞳眸渐渐晦暗。
不动声色的低头睨她。
“不知我的病症如何了?”
他突然开口,凝月的手尖忽的一紧。
那软绵绵的点触感蓦地按下,瞬间的冷泠,顾相舒展松开的手腹微动。
是凝月走神了,顾相的脉象她熟稔的不能再熟,此次过来请脉,一则做戏做全套。二则……她的余光略过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
讪讪松开手指,朝着顾相笑了笑,“恢复的差不多了。”
……
微弯的弧度,眉眼间不易察觉的狡黠,顾相忽而觉得女子脸上的帕子碍眼的紧。
短暂的沉默。
“子霄。”
几乎是同时,“属下在。”
“送只袖炉进来。”
凝月还在恍惚着,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她的手上便多了一只手炉。
……他这是给她准备的?
压下诧异,抿唇。握着袖炉的手指蜷了蜷,指下细密光滑的丝绸套布。晶莹长睫不自在的向下扫,男子的腰间挂着一物。
一把匕首,银灰色的刀柄。
熟悉的物件,胸前的跳动莫名激烈,她忍不住定眼多瞧了几眼,再回过神时与顾相的目光撞上。
“安王殿下的匕首真好看。”由衷的夸赞,若是还能送给她就好了。
她没有看到顾相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好看?”
顾相略显玩味的挑眉,解开腰间的匕首,就在凝月以为他要递给她看看时,男人的手臂一转,匕首被’藏’至他的胸前。
她也不想用藏这个词,但也好像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词了。
凝月:……
凝月终究是没有亲眼看到他喝下汤药,回去的路上,也不知是早上的一罐药起来效用亦或是身上缓和了,她的嗓子已没有早上那般疼痛了。
**
安王马车。
冬天的天暗的早,窗外的云层越压越近,肆意的寒风吹落枝头的残雪簌簌。
“这汤药…殿下还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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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被关上,子霄回头不确定的语气道。
黑漆描金山水纹的茶案上,正是凝月送来的汤药,早已凉透却纹丝未动。
这些日子子霄的观察,凝医师的医术精湛品性上佳,对殿下也是克尽厥职,否则他也不会再发现凝月往药炉中放粉末时没有第一时间戳破。
何况,他刚刚在禀告时,殿下似乎早已知道一般。
抬起头,顾相依旧保持着半靠的姿势,似乎从凝医师走后便没有变过。
顺着他的目光,子霄又看向那碗汤药。
“属下去找人查查,这药中的粉末是何物。”保险起见,他道。
正要转身之际,顾相屈起手指,在面前的瓷碗上弹了弹,即刻发出脆响。
“殿下?”子霄停下动作。
喝的药材多了,顾相相对于中药的嗅觉自然也是异于常人,这药在凝月端进来时,他便觉得有些熟悉。
他曾在她山上的药屋里闻过。
就在凝月听到顾言酌梦中呢喃之时,女子显然是动了些杀心,只不过那时的目标不是他罢了。
嗤笑一声。
“不必了。”
子霄暗自拧眉,凝医师想要做什么,不用殿下说,他也能猜之一二,只是暗道她脑瓜不灵。不过是为了躲避太子,以他对殿下的了解,凝医师若愿意开口求求殿下,殿下定不会袖手旁观。
何必出下药这样的计策,只是不知这药性如何,于身体有无折损
“你先下去吧。”
子霄还在分析着,就听顾相的声音响起。既不必查询药粉,子霄便上前准备将汤药端起准备一起退下。
“放下。”
他抬起头,几息立即反应过来,“殿下三思,还是待属下查清楚后……”
顾相抬首,拿起一旁的茶水,抿下一口,不耐道:“我说要喝了吗?”
那这……子霄不解,终是将手里的汤药放下,退了出去。
车门被关上。
荧光的阴影下青隽身影,一手绕着杯口反复碾磨,一手从怀着拿出匕首。
单手支开刀鞘,银镜中黑瞳流转,浮动着什么闪烁交错。
不知是多久……
始终听着门内动静的子霄,苦皱着眉毛:又没拦着您,只是先让他查查清楚不行吗?什么东西您老就往嘴里塞。
21. 第 21 章
半个月后,宫中。
一个身着玄色浪纹斜襟的内官弯着身子踏入屋内,脚步极快的走到正中跪下。
“皇上,太子与安王殿下的车马已经入京,想来现在正朝着南门驶来。”
金銮御座之上,男子微微皱起的眉心在听到内官的来报时,松懈几分。桌上的奏章批阅至半,他抬起头。
此次送亲,竟发生这样之事,顾恩淮敛眉沉思,山匪没有这样的胆子,究竟是文国包藏祸心,亦或是有人借刀杀人以扰乱沉国。
他放下手中的墨笔起身。
好在几日前的来信一切安好,顾恩淮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如今大军安全回京,他心情大好,一切等后再查不迟。
“派向内官先去传话,去安王府。”
“对了,唤上叶院士随同朕。”
**
烫金赤色国印旗飘扬在京中,太子与安王安全回京,城中的百姓夹道恭迎,场面好不热闹。
然而回京的军队在永达街的道上停了已有好一会了。
“有劳向内官带话。”
顾言酌宽袖一挥靠到身后,藏在袖中的手指攥的发白。
待人走后,他嘴角几乎要僵硬的弧度缓缓平下,眉目间黑压压的透着阴沉。
原是准备进宫面圣的队伍,皇上却等不及率先去了安王府。偏偏这路程和时间也没差多少,甚至于太子府则更近些,这背后的殊荣含义……
“太子殿下息怒,想来皇上只是顾及安王腿疾不便…”
“闭嘴。”
陆今的话被打断。
“先将凝月姑娘送至雾风小院,”顾言酌眸底翻涌的情绪转瞬又恢复平静。沉静的声音与刚刚的扭曲如此割裂。
一个残废之人罢了,父皇再宠惜又如何,只要他是太子,这江山迟早是他的。
届时,至于顾相……思及,他的唇角无意识的抿起细微弧度。
心中舒畅几分。
陆今:“听闻这几日赶路,安王殿下的腿疾好似有复发之态,若是皇上知晓凝月姑娘曾照料安王有好转,会不会……”
顾言酌摆手,而后拂过胸口,只有细微的刺痛。让凝月医治安王是无奈之举,进京之路不能再耽搁。
对于陆今说的事,他本无担虑,自小他所喜爱的东西,皇叔从未主动争过。不过是他从不需要争,父皇便会双手送上。
他忆起去年的中秋晚宴上,父皇将他求了许久都不得的雪中江亭图当场赐给皇叔,偏偏其毫不在意的推辞,第二日转而送给了他。
可笑的是他还需朝着他的皇叔感恩戴德。
那副他喜爱了五年的画卷,在他得到的当晚,便化为了灰烬。
可顾言酌却也清楚,他这个皇叔极少有在乎的东西,至少他所喜爱的,他都会想法子相让或送至他的府上。
偏偏越是如此,他越发怫然。
凭什么。
凭什么他喜爱的东西总是要他顾相不要了,他才能拥有。
眼下需要担忧的…他的眼神扫向陆今,“此事切记,万不可被柳玄发觉,你若再办事不利,五卫营的校尉也该换个人当了。”
陆今心里骇然,双手连举过头顶,“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
“改道安王府。”
大部分的士兵都留在城外的军营,只留下几队精兵护卫在一辆安王马车的前后。而顾言酌则骑着一匹棕马为首领路。
安王府的地界是皇上亲自划得一方区域,离皇宫的西门最近,除却进宫方便以外,因大多的马车皆会由南门进宫,尤为清净。
西北方紫阳湖的分流环绕,府内还有一处天然温泉,是难得的一处风水宝地。
车轱辘停下
“恭迎太子殿下、安王殿下。”
说话的正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官,是皇上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头发虽花白了许多,精神却依旧很好,早早便候在府前,正是望眼欲穿,总算是等到队伍,连连上前迎接。
“施内官快请起。”顾言酌身姿利落下马将人扶起,“不知父皇一切可好。”
“皇上圣体康健,只是太子和安王殿下受苦了。”施内官笑容和煦,半躬着的身体这才缓缓起身。
抬首望向顾言酌的身后,顾言酌知意,与其一同去往安王的马车前。
刚进几步,车帘便被从里面掀开。
紧接着一张冷白如玉近乎病态苍白的脸庞露出,他微微偏头,冷风中发丝混着狐毛大氅清扬。
一旁候着的人愣了几秒后连忙将人扶下。
顾相扫了一圈环境,而后转回。
“让施内官久等了。”低沉的声音难掩疲倦。
琉璃双眸淡然仿佛浮着雾气,无时不流露出虚无、超尘拔俗的气质。
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了人界一般。
“这……”施内官连连摆手,“安王殿下折煞老奴了,只是……”
“只是殿下的来信不是说身体已无碍了吗,怎的……”他曲的眉心好长的一声叹气,时间已耽搁的够久了,“太子、安王还是快随我去见皇上吧。”
顾言酌先一步扶上顾相,“皇叔慢些。”
顾相任由其牵引着,一双仿佛可以透视人心的深眸微微眯起。
浅浅笑着,“有劳太子。”
**
顾恩淮那边应当是早有人前去报信,顾相他们前脚刚踏进前厅院落,便迎面相撞。
“微臣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皇上。”
“快起来,”淮帝眼疾手快的握住顾相的手腕,冰凉刺感,“怎么这样凉,憔悴成这样。”
人前从未喜形于色的帝王,短短时间神色从刚见到来人的喜悦,转而恼燥眉心竖起,忧心不似作假。
顾相喉结滑动,身形僵硬了一瞬。
他的兄长……梦中的场景再次重现。瞳孔露出一丝深沉的黑。
不论他的腿疾真假,他也曾切切实实为兄长挡过一箭,这一箭,他从未后悔过。
可梦中的兄长却因顾言酌此次的计划对他疑心,自小便患难同心的兄长,终是放任顾言酌对他所做的一切,在梦里,他便死在了去往安神殿的路上。
……
一时间情绪复杂。
在这一刹那的分神,顾言酌的手心一紧。
“都怪儿臣,”顾言酌的声音响亮,将思绪牵回了些。
“还请父皇降罪,皇叔的病症迟迟不见好转反反复复,儿臣除了加紧赶路,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难为皇叔忍着病痛,路途颠簸,这身体……”
他的声音不免哽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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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帝的视线这才看向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眉间露出锋芒。
他的这个儿子,眉角五官都像极了他,偏偏处事性子,倒与海氏那群人若出一辙。
惯是会以退为进。
“你也是担心你皇叔,起来吧。”语气显然较之刚刚冷了几分。
连叫叶院士替顾相诊脉,见顾相的身体实在虚弱,淮帝再担忧也无法多留,何况他在这,一群人也扰得清净。
“此次遇刺,我会查清楚,你也不要操心了,这段期间你也不用上朝了,好好休养。”
他说着,带着一众人走出房间。
顾相目送他离去,敷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微微垂下眸。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片弧形的阴影,后背抵着床靠。
他刚刚连“朕”的称谓都忘了。
许久,男子的眉宇依旧拧着,动了动肩膀,顺着躺下,闭上了眼睛。
**
安王府一片寂静。
太子进宫谒见皇后,皇上则直接回了安神殿休憩,却又先后唤了柳玄、萧北等人入宫。
宫人来往,一片祥和下暗潮汹涌。
“你探查的如何。”
沉厚的声音响起,他看向跪下的萧北,目光锐利如箭。
“微臣曾去过太子与安王遇袭之地,”萧北起身,抬头接着道,“疑点重重。”
“说来听听。”
“送亲的队伍皆是精兵护卫,所扎的营寨地势较高,两边皆有山川障碍,易守难攻。这样的优势,哪怕遇袭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微臣怀疑,贼人乃从内部突破。”
沧海龙腾图案的衣袖朝着身后负起,顾恩淮步态缓慢。萧北低下头,周身萦绕着那双犀利黑眸所散发的威震之气。
“继续。”
萧北的语气淡淡,好似没有情绪:“是。”
“至于是否文国作乱,现场被清理过,没有留下证据,微臣不敢准定。只是如今文国内乱,大皇子被杀,听说他们正派了二皇子前来答拜。”
“答拜?”顾恩淮冷哼。
文、沉两国以步云山百里为界相邻,沉国兵力强壮,地广物丰,文国虽没有沉国兵多将广,却也地处崇山,峭壁险峻,不易攻之。
文国以上贡换取和亲,两国百年间皆无战事,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和亲的队伍才出了步云山便遇袭,精兵的惨败,可见对方对地界的熟悉,除了文国,还能有谁?
如今竟打着答拜的名目,而非请罪。
顾恩淮面色冷峻。
萧北:“皇上息怒。”
九五至尊,帝王的情绪一息万变,将将几息,顾恩淮就已平息情绪,久久沉吟不语。
文国不足为惧,百年来没有将其吞噬,不过是因为那种苦寒之地,不值一顾。本意是拿取供奉免了兵戎扰攘,不想文国如此不识好歹。
只是文国有这样的胆子,与之内应之人必定身居高位。
顾恩淮看向萧北,一字一句,“你有怀疑之人吗?”
时间仿佛凝滞,大殿暖炉的炭火火光泯灭了一瞬,空气冰冷到了极点。
哪怕镇定如萧北,也耐不住心跳慢了一拍。
润泽的眼珠微微转动,撩开藏青色袍衫,从容跪下,道:“活着的人。”
22. 第 22 章
连下了三日的风雪。
清晨的白光映照写着’雾风小院’几个大字,牌匾上渐渐融化的冰层,细碎的滴滴答答声隐匿在一阵阵吵嚷中。
细风吹过院门前两排梅花树上零零几几的枝丫,瑟瑟缩缩。底下身着淡黄色斗篷的少女叱骂个不停,毛绒下小脸气的通红。
任凭她如何,院前的两个门神愣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小云姑娘,还是请回吧。”
对牛弹琴。
小云撇起嘴,一边的梨涡深陷。
许是真的累了,朱唇轻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呵气吐出白雾如兰。
“呸!”
护卫:……
一路顺手采着花枝,回到小屋。
她原以为她跟着姐姐,遇事能有个照应,多一个人也能多一分力量。
没想到如今连个小院都出不去,难免有些丧气。
靴子踩过雪子的声音,惊扰了正在想事情的凝月,朝着不远处望去。
小云见到她,一改沮丧的面容,手里拿着一簇花枝朝着她招手,小跑进来。
“姐姐瞧,这簇好看吗?”
凝月愣了一下,点点头。
望着屋里所有的花瓶,没有一处空的。她将她手里的一簇找了个地方摆上。不得不说,小云在搭配花草这方面着实有些天赋。
“真好看。”
“那是,娘亲最爱剪枝了,耳濡目染,我自然也不会差。”小云骄傲道,一边将桌上温的刚刚好的一壶水喝尽。
凝月无奈。
望着屋里花团锦簇,以及外面光秃秃的枝杈,有些好笑。
说回正题,“你又去找护卫了。”
虽是在问她,却早已确定了答案。连着三日,她总要去门口与那些护卫’理论’半个时辰,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瞧她进来时的神色,只怕又是碰了一鼻子灰。
如玉潭般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小云吐了吐舌头,两人皆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
时间过得很慢。
下午的天光渐渐被云雾笼罩,暗沉的光线落至窗边女子的发梢,向来冷静的凝月此时也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们已经被困在这院中三天了,顾相那边没有一丁点的消息。
理说那杯汤药喝下去,随着月圆之夜愈近,寒症引发的痛苦也会愈强。
冬山玉不似寻常草药,特殊的药性被凝月所利用,自然也分外猛烈,普通人通常也熬不到月圆那时的疼痛。
她原本想着进京的那一日,顾相忍受不了,便会主动出面将她要到安王府替他缓解疼痛,那时他也可不必经受月圆的附骨之痛。
一举两得。
却没想,顾相居然没有出手留她。这让凝月不得不接受另一件事实——顾相没有喝下那碗汤药。
“差点忘了,这么久还未问姑娘如何称呼?”顾相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回忆起还在山上时,她曾想用此药令顾言酌昏迷不醒。
当时顾相正在她身后,难道他察觉出了什么?
不可能。凝月摇头。
不说她熬药时便用了方法隐盖住了这药味。
当日她的屋子里可不止这一味药的香味,何况她是个医师,拿取药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顾相没有理由单单记住这药香。
“在想什么?”
身后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将屋内的凝月惊起。
仓皇回头,白日里的最后一丝光亮被这道身影所遮挡。
顾言酌!
他怎么会在此时过来?
她明明记得梦中她在这个小院待了整整半个月,顾言酌才现身。
“嗯?”见她不答,男人的唇畔弯起,走近两步,森森寒意瞬间攀上凝月的肌肤。
再里面就是里房,小云正在床榻上休憩,凝月抑制住后退的步伐,在是否唤醒小云之间犹豫。
顾言酌看出她的动作,绕道桌前缓慢坐下,气定神闲道:“她若是像辱骂侍卫那样大吵大闹,本王可没有那般好的脾气。”
“过来。”
凝月的心脏一缩。
她终究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上前到屏风外,却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满意的勾唇。
女子至终低着头,一副乖觉柔顺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
身上肆虐的目光令凝月发不出一丝声音,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
如此猝不及防,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边还在懵神,再一看顾言酌时,他不知何时倒了一杯茶水,正要喝下。
她凭着本能阻止,“这是我的杯子。”
顾言酌呵笑了两声,白玉的面容却叫人觉得阴恻恻的,半眯的眸子沿着杯口的唇迹,顺着鼻尖淡淡的香味…一饮而尽。
挑起眉眼,看见少女忍不住蹙起的眉心,耐着不敢发而红了耳珠的恼人模样,让人想起路边即将炸毛的毛绒小猫。
忽的一笑。
“恼了?”
天色渐晚,顾言酌一系列轻浮的动作,凝月愈发惊怕。
咬紧了发颤的唇畔,越是不想表现出来,眼睫越是不住的抖动渗出晶莹之色。
如此倔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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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当真是让人心痒痒,顾言酌舔着唇口,站起身,由着她接连后退。
猫儿,越是逗弄才越发有意思,真惹恼了挠起人来未免索然。
“放心,本王不喜欢强迫美人,之前乃事急无奈之举,”他环绕四周,梅花在瓷瓶中徐徐绽放。
折起一支,朝着人儿走去,不紧不慢,藏青色衣袍青蟒浮游,缓缓将人逼至墙角。滚了滚喉结,俯身。
“以后本王便叫你月儿可好。”
他的胸前被她伸手按住,白玉柔荑,润如羊脂。
“不好。”
她清冷的语气暗含薄怒,“太子若真不喜欢强迫,那就放我们出去。”
“月儿…”
他呢喃。
“放你出去?你想去找谁?陆今?还是…安王?”他摆弄着手中的花枝,云淡风轻的话语带着诡艳的笑容。
凝月的手腕渐渐发软,强撑着抵在他的胸口。
冷静。
她观察到顾言酌穿的是官服,证明是从宫中匆匆赶来,若是打算留宿,大可换上便服更容易隐匿行踪。
既如此,凝月不想惹怒他。
“民女只想待在山中,不想找任何人。”
“无妨,本王有的是耐心等你心甘情愿的跟着本王。”顾言酌何尝不知她的缓兵之计,奈何这些日子他确实抽不开身。
因文国答拜一事各有纷说,他暗自与文国大皇子相交,如今大皇子虽死,却不知这二皇子如此大张旗鼓毫无惧色,是否掌握了什么。加上萧北这只疯狗咬的紧,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柳家……正是席不暇暖,他着实不该此时过来。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在睡梦中昏沉颠倒,醒来时的心好像被剜开一般,而后又空落落的。
冥冥之中,他便走到了这。
当真只是美色误人?
顾言酌狐疑的盯着眼前的人儿,十分顺手的将手中的梅花别入凝月的耳尖,瞬间绯红的耳畔,粉白花蕊含着雪水,秋水冰潭似的乌黑眸眼泛着蜜粉,掩映生姿。
凝月还未反应,他的手指就已从花蕊划过,触上剔透冰凉的眼角。
“你……”
她连忙挥手,即刻便被遏制住动弹不得,“回京途中的小聪明不要再使第二次,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下一次,便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士兵了。”
无论为何,总归是他的女人,他不介意慢慢解开谜团。
贪婪的捏住女子的下颌,有趣的反复碾磨,“你所居住的山下……应当也有不少的百姓吧。”
凝月猛地怔住。
23. 第 23 章
顾言酌走许久,凝月望着屋外,心悸引得呼吸迟迟不能平。
是她低估了顾言酌的可耻,竟拿山下的百姓要挟她。
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早该醒了的小云此时还在睡着。
吃食住行皆相同,药物更是不可能瞒得过她,凝月望着四周,自己好像被死死盯住的猎物一般,由着人戏耍玩弄,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她的下唇被咬的乌青,冷风灌着半开的房门,凝月闭上刺疼的眼睛捂着脸,呜咽声从葱白的指尖缝隙中流出,又紧紧捂住。
她不能哭,哭红了眼叫小云看出端倪,她不能再连累小云。
直到月上中天,小云才悠悠醒来,两人一起食过晚膳,凝月侧躺在榻上,背后的小云卷着被子趴在窗台。
一阵长吁愁着脸:“睡不着啊!怎么睡了这样久?姐姐你该叫醒我的。”直闹到后半夜。
又过了两天的平静日子,算着时间,今夜便是月圆了。若是顾相喝下了那碗汤药,今他就是最痛之日。
不过凝月已不再抱多大的希望。
今夜她小心起身,帷幔内,她蹲在床沿下摸索着,昏暗的烛光,她的视线从上次哭过后就有些迷迷蒙蒙的。
一个蓝色布条包裹,打开,除却几味药材,还有一块方圆玉佩。
“姐姐?你在做什么?”
凝月拿起那块玉佩,深思了几秒,“这玉佩你拿着。”
“嗯?”小云揉着眼不解。
“若是你有机会能出去,找机会雇个人,将这玉佩和这封信送至安王府。”
“我不走,这里这么危险,我不可能丢下姐姐。”
凝月揉搓着这块玉,心里也没准,这块玉佩还是顾相在山上让她发卖了的那块玉,与他来说不算珍贵,自然也算不得安王的信物,也不知能不能过的了安王府前的侍卫那关。
事到如今,不能放过任意机会,她不可再坐以待毙,玉若是能送到安王的面前,信件才是关键,事关五皇子的病症……她虽不能肯定,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凝月相信这样的筹码,安王一定会救她,只不过,到时候的她只怕……
手心紧了又紧,梦魇里的一切,比起自由和尊严,就算没了清白又如何。
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在,她皆不会为了所谓的清白而自暴自弃,放弃希望。
权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小云,”凝月按住她的手心,严肃道,“我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你不一样,你留在这就是我的软肋,你能离开这里,就是我逃离的希望。”
凝月说完,将玉佩塞到小云的手心,合上。
“姐姐……”
“记住,不要亲自去送。”
小云低着头,喉咙发出一声闷“嗯”。
“姐姐这几日就是为了此事红了眼睛吗?”小云道。
她只是迟钝并非蠢笨,那天下午定然发生了什么。可凝月不愿意说,她更是不敢提,她怕…她怕…
小云眨眼,泪珠嘀嗒落至手腕处炸开。
她怕姐姐被歹人所欺负,她不敢问,再让姐姐难堪。
“好,我答应姐姐,”她擦干眼角,看了眼屋子,下床,打开柜子,从衣物底下的夹层拿出一物,刀。
吓了凝月一跳,“你怎么会有……”
“嘘,”小云三两下跳上床,将帘子拉好,“我昨天从厨房偷的,姐姐你留着防身。”
昨日…小云拿刀做什么,凝月转念便想明白,不禁心底庆幸,倘若她今日没有与小云交代,只怕日后她会做什么傻事,到时她就是懊悔无及。
凝月清凉的眸,眉梢温婉,“好。”
将刀收好,她心里琢磨着令小云脱身的法子,怎么脱身,何时离开才能令顾言酌没有怀疑。
忽然院子里好大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连起身穿戴好衣服,就听门外一道尖细声音,“不知凝月姑娘睡下没。”
凝月的心跳提到嗓子眼。
*
黑沉沉的夜,虽是满月,却被云雾所遮,前方的路看不真切。
她将各种可能在心里盘算个遍,哪怕早已做好了打算,恐惧感依旧像野火一样蔓延。
直到……
“你就是救了安王和太子的那个医女?”
帝王的威震之音令凝月得以回魂,“是。”
“听方大夫言,你的药方对安王有奇效?”主位上的人继续问道。
凝月不再谦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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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恩淮闻言抿唇,沉冷的目光直直射向她,“那为何方大夫用你的药方却没有用处?”
低沉的语气极度危险,凝月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帝心多疑,同样的药方,不同的人,效果不一,这不禁令人生疑,怀揣药方的人别有用心。
凝月压下促而浅的呼吸,谨慎回道:“回皇上,我给安王殿下用药时,殿下因伤气血亏虚而又感风寒,次而引发腿疾,所以方子主扶正补气,而经过多天的调养,气血足了,再用此方便不合时宜。”
身上的威压逐渐消失,凝月的心跳依旧急促。
低着头,直到上面声音再次传来,“带进去。”
说话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疲惫,凝月与之交错而过,居高临下的森冷肃气袭来,刚刚疲惫仿佛只是错觉。
屋里。
暖黄的烛火映出两道身影。
凝月的手指搭在顾相的脉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几日来的惶急不安似乎在这一瞬间全然放松。
颤颤的羽睫如蝉翼,倒映在男人的眼中。
几日不见,她的下巴肉眼可见的尖了,略微凌乱的发丝覆在脸颊一侧,鼻头红红的。
这样清冷的一张脸难得如此可怜。
顾相的一只手抬起,很快,又停在虚空中,收回。
“怕成这样?”暗哑的音。
凝月抬起头,映着火光的眸瞳水光氤氲,盈盈若秋水。
是后怕,是欣幸,是绝望后的希望,令她在见到顾相时控制不住的失态。
她还是乖巧的点头,声音细细的:“民女初见圣颜,失态了,还请安王殿下见谅。”
耳边一道轻哼,凝月本能的看向顾相,对上那双像是浸了墨般的深邃黑眸,下意识屏住呼吸。
事实上,不止她,还有一道呼吸也微微凝滞,屋中的暖炉烧的旺旺的,有些燥热。
顾相不动声色移开眼,似是叹了叹,一番动作,凝月的眼前出现一方帕子。
“我没有哭。”凝月的手心紧了紧。
“嗯。”
顾相微微颔首,似是想了下,唇角微弯,“那许是你的口水滴到了本王的手上吧。”
“啧”
凝月:……
24. 第 24 章
最舒适放松的一夜。
窗内纱帐,凝月难得睡到了午时。睁开眼,小云雀跃的声音在屏风外,不知是在和谁攀谈,眸眼迷离的水光渐渐散开。
安王府。
凝月嘴里喃着,嘴角缓缓上扬。
不敢再耽误,锦被拥至腰间,瀑布似的墨发简单向后挽起,她起身先是倒了杯茶水,喝下。
茶水的味道令她一顿,不自觉舔唇细细品味,这安王府当真奇特,茶水中竟还添了明目的决明子。
匆匆去往顾相的寝院,约莫半炷香的脚程。
“安王殿下可有好些?”
凝月真心问道。
昨夜里灯光暗淡,加上她的心情原因,没有注意到顾相的脸色,如今看…很不好。
脉象微细无力,眼下可见的淡淡淤青,显然好一阵没有睡过安稳觉,整个人如同珍贵的琉璃玉器,一碰就碎了。
拖的太久了。
不禁佩服起他忍痛的能力,据小云打听来的消息,安王此次的疼痛太医皆束手无策,还是那位方大夫冒死进言,说出了被太子扣下的她们。
听闻皇上当众踹了顾言酌一脚,斥他败德辱行,禁足一月。
凝月想,若是方太医没有进言,只怕顾相真的会就此忍过去。
太子终究是太子,未来的君王,顾言酌铁了心要她,即使是安王应当也不想与之明面上冲突。
真是太险了……
“凝医师的药方见效很快,已经好多了。”顾相虚弱的声音响起。
凝月听着有些心虚。
能不快吗,药是她下的,解药方子她自是早有准备。
只是…她看了眼顾相。
白绸衬衣的欣长身形,一只手随意的搭在屈起的腿上,再往上,是与之慵懒姿态极不相衬的苍白脸庞,无时无刻不再拧紧的眉宇,带动着浓密又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殿下的腿疾月圆之夜本就会疼痛加重,加上此次回京路途劳累过度而气滞血瘀,才会有如此附骨之痛。”她胡诌着。
他侧眼睨向她,嘴角扯了扯,哼笑了声。
“是吗?”
……
凝月怔了怔,还来不及说话,顾相随之半仰着,微闭双眼,有些倦怠道,“疼。”
她的目光落至男子弧线锋锐的轮廓上,下颌处的喉结凸出明显,不知怎的脑袋嗡了一下,有些没听清他的话。
“啊?”
“本王说,疼。”他又重复一遍。
凝月慌乱点头,“是,是还会有些疼,不过与身体已无碍,气血已通……”
顾相睁开的眼睛眯起:“你不要告诉本王,你没有解药。”
“解药?”
耳边一道粗沉的吸气时,一字一顿,说出让凝月不敢摇头的话,“让本王不痛的法子。”
本来是有的,可顾相忍得太久,冬山玉的药性入骨,即使喝了药,只怕是要再疼上好些日子。
若是直接说没有,他会不会把她送回去?
“要不……”她试探道,“我帮殿下捏捏?”
只见顾相闭起眼,脸色红润了些。
“滚。”
“好的。”她跑的极快,将门带上。
“……”
**
被赶出的凝月先是去了趟后厨,亲自熬制汤药,又制了些安神的熏香,放在方盘上,交代着晚膳后一齐送过去。
再回到屋中时天色已经黑了。享受净浴后,她让小云先去里屋睡觉,她则翻看起刚刚差人送来府里现有的医书。
山上的书籍均是母亲半生手笔,她早已倒背如流,如今看看旁的医书,可有缓解附骨疼痛之法。
月亮已经下沉,窗外渐渐飘起雪花,随着阵阵夜风落至烛火跳动的窗棂,滋滋融化。
*
第二日,凝月起了个大早,没想却扑了个空。
“安王殿下若是不在,我晚点再来。”她朝着传话的人说道。
细白的手指压了压耳边被风撩起的乱发,刚转身,离得老远的一道身影,只一眼,就知其身份。
月牙白色的广袖深衣,绿萝宽边束腰,绦带挂着一块青玉回纹玉佩,领口处银狐轻裘的毛绒扫着清姿面容。
神色泠泠,自雪中走来,不似凡间人。
直到人在她身前约莫三四步停下,她的视线依旧在他的脸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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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气色。
少女的瞳眸澄净,看向他温婉空灵,眉目的雪粒化成细碎冰晶,冻的肌肤透着粉红。
粉唇微张,将要说话,顾相径直走近。
“进屋说。”
室内。
顾相将身上的毛裘卸下。
她的鼻子动了动,“殿下受伤了?”
虽有些淡,但她确定是血腥气。
死牢怎会没有血气儿?顾相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一声声的惨叫。
唇微扬,点漆的眸子锁着她,不咸不淡的如实道:“旁人的血气儿。”
……
凝月想起梦里男子杀人的场景,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才因暖和而红润些的唇色又淡了几分,顾相沉默了片刻,移开眼:“这么早有何事?”
随着那道视线的离开,凝月这才想起正题。
“我想到为殿下止痛的法子了。”
她打开携带的绣花小包的细带,摊开,一根根细长晶亮的银针。
“我可以为殿下针灸,养阳清寒的同时疏通腿部的经络,以缓解疼痛。”
“你还会针灸之法?”
针灸古法,强调手法和针刺深度的精准控制,就是宫中的太医,资历至少十年以上才敢说的精通。
昨夜的医书给了她许多灵感,母亲留下的一本手记中,记载着刚好对顾相的腿疾寒症有奇效的方子,却也只能医个七八。可若加上针灸配合治疗,长久坚持,十全十也不是没有希望。
针灸的治疗比起汤药更有针对性,现在也正好可以试着驱散冬山玉的药性。
“我在山上练过,就是…实验的少。”凝月回道,“不过殿下放心,昨夜我已经练习多次,定不会有误。”
“殿下可愿意尝试?”她想着还是多问了一句。
她之所以实验的少,便是山下的百姓大多害怕施针从而选择汤药,好在她因为感兴趣也没有落下练习。
练习?
顾相这才注意到女子的手腕,素白好看的手如今细细密密的红点散布在青色的血管周,分外刺眼。
……
沉寂已久的心潭轻而易举的再三被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