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契》
1. 湖与龙(一)
“你……相信世界上有龙吗?”
兰陵医院靠窗位置,落日余晖将白花花的墙皮染成橘红色,坐在窗边病床上躺着的少女端坐了身子,暗色侧影镂空在一片光影中。
她迟疑而小心翼翼朝视频通话那边的人吐露心声,“倩倩,我好像看见了龙。”
从窗外刮来微微的凉风绻起她披肩卷发的发梢,少女眸色出神,似乎沉入那日清晨的回忆……
*
风和日丽,景色宜人。
耳机传来幽扬歌声,单曲循环播放的是夏桑禾近日最喜欢的歌曲《阿尔罕布拉宫的下午》。
夏桑禾一面看着自己的画,一面对照眼前的景色:“终于画好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兰陵市有名的5A景区绾姬山,绾姬山由内而外四周围绕,中空一方清淼是著名的绾姬湖。
这绾姬湖是景区的点睛之笔。湖状神似人的眼眸,眸珠是碧瞳,眸边是透彻的蓝。湖周翠玉绿植将其环绕,恰似美人的绿睫毛,稚嫩而神秘,亦被称为这个城市的眼睛。
碧水蓝天,微风轻吹,扑面而来是属于春天特有的潮新气息。
绾姬湖湖面水纹随风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本就似眼睛的湖随着眸里涟漪波动莫名让人想起“目送秋波”一词来。
无论是实景还是描画,绾姬湖的美都是另类靓丽的。
夏桑禾闭上眼惬意伸了个懒腰,音乐幽扬尾声里忽然夹杂了爆破声,一声巨响猝不及防于湖心爆发,若鲸兽嘶吼,欲地动山摇。
她微眯双眼的视线缝隙中,晴空万里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悠长绳线。
夏桑禾下意识将一边的耳机摘了下来。
耳机里的歌词又开始重新唱:【爱神木氤氲着香气睡莲枕着时光细密风轻轻仿佛悲伤从未开启……】
相比于夏桑禾的镇定,人来人往的群众皆被刚才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捂耳佝身,眼观鼻尖鼻朝地面,有甚者甚至被吓出粗口来。
许久,人们才敢重新抬头望向天空。
“看!天上飘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我的老天爷!好长的两条麻绳!”
人们发觉不对劲后纷纷靠上栏杆边,他们开始指着天窃窃私语起来。
有沉静行动者拿出手机拍看,放大放大,再放大,直达到相机极限方看清远空长物:长物有二,一黑一白,其浑身奇异闪光,绞缠不解,似是互搏撕斗。
春日午辰,未有光照,湖风携清水香,试图平复人群浮躁。
浮躁未散,猎奇又起,胆在群众陪伴下是够用的,芸芸之众又开始看戏。
有人又仔细观摩一番得出结论:两长物绝对不是绳!倒似两条长虫……似蛇又似……
“不是绳子,是龙!”人群之中不知道谁抢先喊了句。
闻言,夏桑禾心里咯噔乱跳,不知在哪里听过的古言似流水般灌入耳朵,她下意识呢喃出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在人们激烈探讨声中,黑白两条龙以肉眼不能反应的速度迅速缠绕、撕咬,一下隐没于山林,一下又冲上云霄,不时发出巨大响动,一时树木尽数折毁,林中、空中嘶鸣声不断,让观者听者无不感到震撼与恐惧。
很快那条白龙落了下乘。
松懈间,骑驾于它身上的黑龙忽然钻出空子一把咬断它的脖颈,白龙被制衡的不再动弹。
可那黑龙却并不打算放过它,冲天一啸忽地又猛烈向下冲刺,旋风般缠绕住它,如一把锋利黑刃疾速将其断成几截。
“白龙被黑龙杀死了!”人群速报员这样惊叹。
白龙的尸块便这样凄惨坠下湖来,触水瞬间又幻化成泡沫消解于水面。一股檀腥味很快就随风从远处涌扑过来。
自它死,本是碧空万里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再接下来,云雾里便开始劈闪电丝。
于是浊风四起,暴风雨欲来临。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才依依不舍想要回避。唯有夏桑禾愣愣伫立于原地,她仰头努力去看清方才的黑龙,可它早已甩尾钻进乌云不知所踪。
风凌乱她的发,她忽地想起古籍记载的另一句话:龙,威武神物,降之能兴云布雨。
想着,一滴豆大雨珠砸中她左眼。她慌忙眨眼将水拭下,风便很快将它的痕迹吹净。
【生命总有回答世事如麻谢绝惊诧刀光剑影厮杀情仇挣扎只剩无声叹息的鸢尾花】
耳机处一首歌的时间又将结束,歌词依旧清晰传来,引起夏桑禾无限共鸣。
她抬眼,视线穿越稀绣的雨线。那迢迢千里,天地之间,一双黄金瞳于乌云中若隐若现。
……
“桑桑,桑桑?桑禾!你在想什么呢。”
视频那端的杨倩见夏桑禾沉默不语,开始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好半晌,她才再次开口安抚对面陷入沉思的好友。
“……不是我不愿信你。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龙存在,那也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啊!你不会还在想你小时候做的梦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遇到了龙!”
“你在开什么玩笑?”杨倩无奈叹了一口气。
“真的真的!倩倩你要相信我。我还差点……被他害死了。”
翻涌的浪花仿佛又在她脸上拍打,夏桑禾再次重临其境……
雨滴开始不间断溅落下来,大多数人这才小幅度往后退,便显得夏桑禾逆流而行。
她的画册早被人挤倒在地,画里风和日丽的绾姬湖景竟然能同步成此刻乌云密布的景象。随后,画里画外光秃秃的天空中再次现身那条威武凶猛的大黑龙。
大黑龙甩尾俯冲到围观群众面前,众人后知后觉才慌乱推搡,四处逃窜。
自然是迟了。
龙于护杆前十几米远嘶吼,愠怒化作雾浪从龙喉出,瞬间圆心扩绽,覆扫四面八方。
上一秒喧杂吵闹,下一秒鸦雀无声。所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倒地。
夏桑禾被吓得腿软,差点没出息地跌倒在地。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竟不由自主仰头,对上俯视她的巨龙。
入目龙鳞熠熠生辉,一片替接着一片鳞次栉比,宛若密集的墨黑星辰;龙目瞪睁金色兽瞳,澄黄剔透,至纯至深;他绒面若海草,两须似蟒蛇……等等,最明显的她竟然现在才发觉——这大黑龙头上犄角断了一根。
呔——独角龙!
她这样不加掩饰的用心声并表情展露出来,在黑龙看来挑衅满满。
大黑龙怒极冲她嘶吼,龙须随声游动,夏桑禾一时不知道先捂耳朵还是先捂住脑袋。她天灵盖都要叫这龙给掀翻了!
好一条凶悍恶龙!
夏桑禾哪受过这样的惊吓,她眼睛瞬间就红了。
盈盈水光逐渐在眼眶里打转,彼时她的眼尾,她的鼻尖都不由自主跟着红了,有着垂死小兽般的怜弱。
于时,雾气腾腾忽有声音若隐若现,它似乎是从天际飘落——“御极,不可杀生造业。”
杀字一出,夏桑禾顿感心惊肉跳,恐惧之余她又惊觉自己的承受力是如此之强。是了,但凡正常人,谁敢在遇到滔然巨龙后还光明正大打量的?
那黑龙鼻腔轻哼一声,乌蒙聚来,暴雨倾盆。雨声激昂,溅起雨花朦胧了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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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桑禾再抬眼,眼前已经没了黑龙的踪迹,甚至不见周围倒下的他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鼓起勇气仰头看天,簌雨不断滴进她的眼睛。视线是模糊的,她什么也看不清,眼皮子也重得很。慢慢的,夏桑禾感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变得混乱。
一阵天翻地覆的失重感袭来后,耳边喧闹雨声愈发沉下去了。
再缓神,夏桑禾被双足下的冷意唤醒。她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平站于绾姬湖湖心的水面上!
她立即错愕地往后退了几步,双足踏过之地柘水涟漪相撞,犹如蜻蜓点水。诡异如此,这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吗?牛顿看了都得从棺材板里坐起来向她伸大拇指!
这地方不对劲!
夏桑禾盲目奔跑起来,可刚往前跑几步,她就没法继续了。
眼前不足五里地方突然蹿出一幢如大厦耸峭般的东西,阴影一下子笼罩住了夏桑禾,那巨物上哗哗流水不断从“楼身”溅落下来,溅得她跟淋了一趟倾盆大雨似的。
约摸几分钟过去,天公才要“停雨”。
夏桑禾想趁此机会看看清楚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双足下平整实地感却跟猜中她心思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一个踉跄她狼狈扑进了水里,呼救还未破喉,恐惧就被生生扼进湖水之中。
沉入瞬间她才隐约看清大厦的实体,正是与那白龙厮杀的大黑龙。
它前身现于湖面之上,半身乃至后尾匿于湖下,此刻正居高临下隔水观望她。
隔着荡漾难平的湖水,那双黄金眼瞳像一片冰原般冷酷,它静静望着坠落深渊的少女一动不动,阳光照在它身上鳞片闪烁,亮晶晶而奇异的模样好似是另一个异世界的光景。
夏桑禾开始不住吐泡泡,她想起自己在高中时曾跟同学吹牛,自谕下水游泳的她就是兰陵第一美人鱼。
可实际上她就是个旱鸭子,入水就是要她的命。
小时候她就差点淹死在水里。
她挣扎着想要逃出这水狱,不料越挣扎沉得越扎实,双手尽管拼命往前拨弄,却只能绝望看着自己离黑色巨龙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很快,她的双耳就被水灌得失去了听觉,视线亦变得趋近模糊花哨。
一颗圆溜溜的气泡擦过她小巧鼻尖逃逸而出,连湖面都未触碰到就破裂了。青丝,白裙摆,湖面忽明忽暗的光影,都在不易察觉地舞动,配合着濒死之歌,让她生死只差一线。
夏桑禾白皙的指尖在深水光束中微动,就在她意识涣散不动要瞑目断气之时,一股莫名拽力猛然将她从水里提了出来。
拉扯的刺激促使满腔积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迫使她不断咳嗽呛出胸腹的积水。
龙身下的暗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剩下夏桑禾一人曝晒在光底之中。
她依旧蜷缩在水面上,不知道缓了多久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此刻她五官俱疼,心跳声因为积水灌耳而显得格外激烈,似乎在极力跟她证明自己还能跳动。
原来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感觉。
先前矗立巨龙的地方俨然空旷,白茫茫的视线中一道身影向夏桑禾走来。
他身形修长,走过来时气势压人,黑飒大衣随大步动作不时后扬,好一派冷傲矜贵的气质。
听见来人的声音,夏桑禾半眯着酸涩的眼睛迎上了眼前人的视线。
当对上他那双澄黄色的眼睛,夏桑禾所有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眼前男子正距她几步之遥低颔凝视她,此番他负手而立,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与那黑龙无二的寒意。
“你是……”夏桑禾心里千转百回的念头下意识脱口而出,“龙?”
2. 湖与龙(二)
幕色扑朔迷离。
苍穹之上忽有一记响雷于天际炸裂,雷声震耳欲聋,猛将车内的人从梦里惊醒。
夏桑禾立即睁开眼,梦里五官的肿胀酸痛感与坠水时的悬溺感也一并带到了现实。
“我怎么睡着了……”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靠背上直起身来,人显然还沉浸在睡梦边缘没缓过来。
自出院,她这几天都在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摔进湖里奄奄一息被人救上岸,可还没等再多喘几口新鲜空气,下一秒她又坠湖里去了。
夏桑禾不知这是御极为了洗濯她的顽固记忆,只知御极三番两次、毫不客气把她往湖里泡。
当夏桑禾再次湿漉漉被他提上岸,她怒了:“你小子,别太离谱!”
而那罪魁祸首微扬嘴角,颇为恶劣道:“记忆力这么好,你不要命了?”
“那便……再往深处去吧。”
那面若冰川,心若磐石上恶龙说罢,便再次叫她栽回水去。
一人在水上,一人在水下,遥隔水面,两人相望沉默。那双黄金瞳在阵阵波纹上熠熠发光,直至她沉入深渊,陷入永夜之境再也看不见……
当夏桑禾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兰陵市医院的某间病床上。夏桑禾把自己虚虚实实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的好友杨倩。
初听龙的传闻,杨倩脸色惨白神色惶恐,尔后夏桑禾再跟她提起,她便显得敷衍了些,每次认可后都重申夏桑禾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应该好好休息。
可夏桑禾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时间越久,这梦她便越感同身受。
梦里一切所感所得都是那样逼真,真实到她时常会混淆梦境与现实。
她很害怕也很惶恐,她知道杨倩顺从她的意思是在安慰她而不是真的相信她,杨倩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显得缺乏耐心,为此夏桑禾的固执最终让杨倩烦躁了。
杨倩果断掐掉了通话,那天起再没有给夏桑禾发过消息。
……
“御极。那混蛋叫御极。”隔窗眺望车外风景的夏桑禾喃喃自语。
尽管思绪乱成一团,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名字却很是清晰映在她脑海中。
天很沉,不知是由乌云涌聚成黑夜还是黑夜已然降临,总之往外瞧时幕色暗沉,伸手难见五指。
雷声打响后很快开始下雨,打在车窗上的先是一滴,两滴,慢慢的雨势加大,车窗外宛若安上了雨水窗帘,让人更加看不清窗外的世界。
夏桑禾索性不看这模糊不清的窗外世界,她将目光收回,余光瞥见安在计费器上,那里本该亮红灯计数的,可如今一点灯都不闪,反倒一旁的数字电子钟在一分一秒认真工作着。
钟面上正好显示着数字19:14:00。
奇怪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从今下午五点左右搭的车,按理说六点她就应该结束乘车的。
现在都快两个小时了她怎么还在路上?而且她坐车前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下起雨来了?
夏桑禾疑窦丛生,刚想问问前边开车师傅是什么情况,包里一声手机震动打断了她刚想开口的问话。
杨倩终于来消息了?
夏桑禾忙把包里的手机翻出来,生怕自己没有及时得到好友杨倩的联系。
之所以急匆匆坐车往杨倩家赶是因为杨倩在下午给她打了个空电话。
空电话顾名思义就是打通了电话却一直什么都不说。
一开始夏桑禾以为杨倩还在跟她闹别扭不想先开口说话,可谁知那边忽然传来利物穿刺进皮肉的声音,紧接着对面就断线了。
意识到不对劲的夏桑禾握住手机不住颤抖,一边疯狂回拨电话一边拦车,可杨倩就是不接电话。
在车上夏桑禾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手机上,期盼杨倩能给她回电话发微信报个平安。
可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杨倩就像人间消失一般再也没给她发过消息。
夏桑禾对那声利物穿刺皮肉的声音很在意,加上杨倩家里特殊的情况,她在心底不断猜测杨倩当时的状况,猜测走向都为两个字:不妙。
打开屏保映入眼帘首先是浏览器的几条消息,其中一条标题最吸睛:震惊,兰陵市一高中少女坠楼自.杀后竟死而复生……
尽管吸睛,夏桑禾还是匆匆划到了下面。一看果真有杨倩给她的微信。
信息赫然发来短短一个字:【跑。】
发消息的正是杨倩。
夏桑禾赶忙回过去:
【跑?去哪里?】
【倩倩你没事吧?怎么不接我电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回我消息啊!】
一连三条消息发过去,绿话框左边缓冲圆环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该死!关键时刻没信号!
说不烦躁是假的,夏桑禾耐着性子问司机,“师傅,大概还有多久到?”
兰陵高速大道多山多隧道,如今一条昏暗道路寂寥修在山缘边上,车子行驶过风景大多相似。又是雨夜,雨滴沉重而清脆击打在车皮上更为夏桑禾的不安增添氛围。
问话间车子正极速拐了个弯,干脆利落往兰陵大桥飞奔。自从下雨,司机明显加快了速度,仿佛着急躲雨似的。
桥长雨乱,灯色洇染在不规则的雨迹里光怪陆离。看着桥上盏盏闪耀的明灯,不久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这桥,在她昏睡前就来过!
“快了。”司机的嗓音尖细而僵硬,一开口便让夏桑禾背脊一阵恶寒,加之刚才因做梦惊出的一身冷汗,她愈发感到冰冷。
“师、师傅,我有急事,麻烦您在安全的情况下开快点哈。”夏桑禾硬着头皮催促,手暗暗在电话界面敲下“110”三个数字。
“快了。”等回来的依旧是与刚才如出一辙的怪答。
夏桑禾打量起那司机来,明明灭灭的桥并没有把前座司机的全貌照清,她坐在车位后斜方只能隐约看见他穿了一身八零西式中山装,手掌控方向盘时露出细瘦手腕与肌肤。
他皮肤是将近发灰的白,手指全程挂在方向盘上,遇到需要转动的时候,他直接直着手臂转,就好像他的肢体是新安装的一样,一点不知道灵活运用。
这司机是出租车新手?还是手臂受伤了?亦或者有其他原因导致他控车奇奇怪怪的?
夏桑禾的注意力开始若有若无放在前座去了,手随时准备按下电话拨打键。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阴郁,正当夏桑禾胡思乱想时,敲击车皮的雨声逐渐消停,四周被一层亮光包围,车子终于驶进了隧道。
隧道内的灯光自然比桥灯要亮上许多,这也显得隧道空旷密闭。视野忽然变清晰并没有让夏桑禾感到有安全感,相反上桥时蓦然油生的念头更加强烈在心中打转。
这路线有问题!
据她以往的经验,去杨倩家最快的那条也是唯一路线是需要经过兰陵大桥的,过了兰陵大桥后很快就会进入一条悠长的隧道,而这个隧道在这唯一线路上只有一条。
方才上桥前通过第一条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如今居然在进入第二条!
夏桑禾又将视线左右来回瞟动,据一路走来的观察,这条路上居然除了她所乘坐的这辆车子以外没有任何车辆行驶!
敏感的观察让夏桑禾害怕起来,五感随着细思极恐也逐渐恢复灵敏。车内隐隐约约类似油皮纸的怪味便时不时入侵进她的鼻腔。
夏桑禾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一道视线,不安迫使她往前面看去,视线正好落在前座中间后视镜上。
灯光明亮,后视镜的位置又刚好能让夏桑禾看到司机的下半张脸:
他脸的轮廓由两弧曲线交接于锥尖,其状宛若鞋拔子,莫名让人明白了“尖酸刻薄”的图像表达。肤质如同他细瘦的手腕,看上去平滑而惨白,是那种抹上几层面粉才能透出的死白颜色,看上去没有一点温度与生气,与他长人中下猩红的烈焰厚唇形成鲜明对比,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夏桑禾心底咯噔一声,内心的恐惧要压制不住了。
她默默将手放在门把上,门把上湿润水珠被她温暖的手覆盖住了,夏桑禾惊讶去看,车门一片水渍,雨水竟然沁进车里来了!
那前座突然发出窸窣一声,夏桑禾便看见前座的司机将头扭伸过来。未看清的上半脸也与整张脸一起曝光在夏桑禾眼前。
他眼睛是极大的,墨黑瞳珠却过分小。两只小黑瞳珠还大小不均匀,豆粒般点缀在眼眶中心便显得他五分之四都是眼白,只余五分之一是瞳仁。不仅如此,他还学起女人画烟熏全包眼线,黑色浓重一圈包围在眼睛外面,里面黑白分明却空洞可怖。
夏桑禾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一巴掌打过去,将怪人司机的头都打歪了,“啊——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快了,快了。”怪人司机身体依旧正向方向盘开着车,那头颅却能够转动270度并无限制延伸脖子又往前靠近她。
他忽然对她咧嘴笑,那嘴巴里竟然没有牙齿!
“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快了……”他的嘴速飞快,尖细可怖的声音不断在车内回环,惊悚的乱语叫听的人头皮发麻,手脚冰冷。
夏桑禾强压惧意,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喉咙急得又干又痒。她贴住车门,见门把纹丝不动,开始死命拍打起车窗,嘴里还不断嘶吼呼救:“停车!停车!我要下车!快放我下车!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她一直紧紧盯向窗外,祈求能见到一个能拯救她的人。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迫切与恐惧,窗外咻闪过一阵风,很快,一抹黑影瞬移挡在了车前。
怪声被中断,镜头下万物在此刻变成默剧慢动作。
车子受到极大阻力后猛顿,还在旋转的前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不少火花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油纸燃烧臭味在车轮处飘出来。
夏桑禾由于在极度恐慌中早已解开了扣在腰上的安全带,车子极速迫停她整个人也依据惯性狠狠撞在前座椅上,直撞得她眼冒星光。
好久她才缓过神来,她弯身去捡掉在鞋边的手机,俯身时听见右耳处传来车梢打开的声音。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逃出去了。
夏桑禾丝毫没有犹豫冲下车,过程太过顺利以至于她有种不踏实的慌乱感。
临下车,她用余光迅速瞥了眼车头。前座空落落的,那个怪人司机好像不见了。
少女扒开车门往外跑,下车瞬间腿都是软的。
“帮帮我!”
车头在冒烟,浮起一阵白烟,飘逸似雾。夏桑禾一眼看见隐在白烟里的那个男人,他背对她念起古老的咒语,一身墨色西服让她想起西班牙电影里的黑手党大佬。
听见有人喊他,男人似乎也不意外,身子一顿转身朝她抬步。他这一动,夏桑禾便将他身后的东西看清楚了。
那是一摊灰烬,上方最后一丝火光熄灭后碎烟块随风飘散,还有几块不知好歹地沾在男人身上。他面无表情掸了掸自己沾灰的衣袖,向夏桑禾走来。
等等。
夏桑禾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脑海里迅速闪过几天前绾姬湖上发生的一切,以及那双金黄瞳眸。
会不会是……绾姬湖那大恶龙御极?
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原先那立于绾姬湖上的人是一双黄金瞳,现在朝她走来的男人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墨瞳,虽说越走近,瞧着样貌越熟悉……
夏桑禾在自我欺骗的正欢。
御极身量高瘦,迈英飒步伐过来时莫名令人暗自心颤,每一步都如同一记重音击打在她心上。
几日不见,他瞧着比绾姬湖那日更加挺拔有气势。
夏桑禾心里打鼓: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是想想等下开口第一句话说什么吧!
御极走近,面无表情扫了夏桑禾一眼后,其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利落的抬手捻诀,金瞳也随之闪现。
夏桑禾记得这个手势,最后一次坠湖前他便是用剑指直戳她眉心的。
“又来?”夏桑禾连忙挡住额头往后躲。她可不想再“沉尸”湖底了。
御极无言,默默放下剑指,端正凝视她。
夏桑禾受不了他压迫的目光,继续搭话,“你不记得我啦?”
“绾姬湖,我们见过。还有你真的很过分,三番四次让我上岸又落水,差点害我淹死!”
“你还是全记得?”他眉头微蹙。
御极的记忆马上被勾起:第一次他释放龙息时所有人都依照惯例晕倒在地,这表明他们的记忆已然受到干扰不会再记得绾姬湖看到的所有一切。所有人都忘记了,偏偏就她一人未忘;
第二次他把夏桑禾带到湖心结界清洗记忆,本瞧她迷茫战栗的模样想必是忘却的,可她竟能直接猜出他的身份。第三次第四次仍是……最终无奈之下,御极只好对其使用失忆术再让她进入结界深处洗涤记忆。
如今看来,是一律无效了。
御极想着,面色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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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严肃。他眉头似乎又紧了些,薄唇紧抿,不悦的模样也俊美的像一幅画。
“记得记得!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叫御极。挺特别的啊,皇帝驾崩的……意思嘛?”
夏桑禾还想没心没肺借机吐槽他几声,可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黑也就息了声,最后“嘛”字弱到只能听见气音。
算了算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龙看着就不好惹,还是赶紧抱紧大腿逃出生天要紧。
“那个……我看得出黑龙先生您能力不凡。能不能帮帮忙带我离开这里啊。”
“可以。”御极爽快应下,引起夏桑禾半信半疑。
“真的?”
“不过你要付出代价。”
御极唇角含笑,勾展时竟在嘴角右下方显出一点梨涡来。那样一张冷俊薄情的脸笑起来竟有点可爱。
夏桑禾看愣了,她想上手戳。
“什么代……”
夏桑禾话还未说完,御极单手钳制住少女白皙的脖颈,并且毫不怜香惜玉将她抵在车门上。
那笑容瞬间犹如致命罂.粟,“代价是让你永远闭嘴。”
猝不及防的偷袭最难防,夏桑禾极力挣扎着,眼中水光潋滟却倔强不肯落下。她想不明白,明明前一秒还笑容和煦的谪仙人怎么瞬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御极大手不断收紧,任凭夏桑禾怎么拍打挣扎都无动于衷。少女的脉搏在他掌心愈发激烈跳动,她白皙的脸蛋逐渐漫上红晕,一双秋水剪瞳甚是我见犹怜。
“好说好说,万事都好说的呀!”夏桑禾感觉眼界溶溶的。恨啊!她愿意用泪失禁体质换长胖十斤啊!
御极面不改色,心却莫名跳了一下:不是吧,她又被吓哭了?
“放、放手!我、我喘不上气了!”夏桑禾极力挣扎着,忽然一阵淡蓝银光在她左眼处流转,稍纵即逝却让御极愣住了神。
这凡人身上怎么会有龙族的气息?
终于夏桑禾眼中的饱满泪珠潸然落下,左眼一滴晶珠滚落下来正好坠在御极手掌虎口。那泪珠仿佛裹挟了熔浆,猛然将他的手灼伤。
他刷一声将自己的手收回,夏桑禾这才得偿所愿被他放开。她再没力气,腿一颤便滑坐在地。
御极此时完全怔住,方才珠露沾染过的地方竟然迫他现出了龙鳞,黑色龙鳞上蓝光熠熠,那是灼伤他的痕迹。他不可思议望向夏桑禾,她竟然是某龙许下生生世世承诺的御主。
“你到底是谁?”御极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看向她的眼神充满警惕与探究。
“……我是谁?”夏桑禾压不住满腔的愤怒反问,一股莫名的委屈又使她开口变得没那么有气势。
她一边冷笑一边质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三番四次想置我于死地是什么意思?”
“……”御极回以沉默,他有种莫名的预感,眼前的这个凡人将会介入到天人两界之间来。正想着,食指传来酥麻的感应。
他回眸瞥看,左指佩戴的灵戒上绻绕了一层引烟,预示着他此次任务中的目标终于露面了。
御极是为伏魔而来,要不是察觉到纸人精怪的气息,想来他早就在邪地潜伏好。至于这凡人,经过三番四次的折腾他也想明白了,想要清除记忆是不易的了,只能让星君来处理了。
想到此,御极决定暂时收回他的好奇心,眼下伏魔要紧。
夏桑禾见他冷冷扫了她一眼就要走,害怕自己会被孤身丢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于是她一扑腾将他的大腿抱了个瓷实。
“赔钱!”她脑一抽,随口胡诌起来,“对,赔钱!你刚才吓到我了,我精神现在特别不正常,可能还会咬人!赔我精神损失费!”
俗话说得好,离奇人生,能屈能伸。
比起在空旷吓人的无人隧道里,还有那个可怕的怪物司机,她宁愿跟这大黑龙在一起。起码他长得不吓人啊!
“放开。”御极没想到夏桑禾会厚脸皮来这一出,他偏首冷声道,“再不放手,我不介意将你杀……”
“没钱的话那你就带我一起走,我同意以此抵消!”夏桑禾瘪了瘪嘴巴,惨兮兮望向他。
御极腰细肩宽,身量修长,夏桑禾仰视他时如同仰视一座威武高山。他的侧颜棱角分明,亦是绝伦。
好一个蓝颜祸水啊!
“放不放?”
“不、不放!”
御极俯下身,深邃的墨瞳凝视她,“你可知,这堆灰烬烧的是什么东西。”
夏桑禾视线便顺着他的话在那堆人形灰烬上打转。
“作祟的纸人精。”御极唇角微扬,声音更是出奇温润而有磁性,只是眼神却冷上几分,肃然杀气化作无形剑出鞘,“你非逼我也烧了你?”
他从她耳边错回,再次定然凝视她,不怒自威的气场令无尽寒意爬上她的脊梁骨。
说实话,她害怕了。
夏桑禾断定,眼前的男人疯起来绝对是极其可怖的。她这才咂咂口,依依不舍松开手,“行行行。”
“放手就放手。我放手还不成吗?”
“凶什么凶嘛……放就放呗。整日打打杀杀的,能当饭吃似的。”少女低声嘟囔着,偏偏都被他听了去。
“你说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吃。”
“呸,我什么都没说。”
男子冷笑一声,睥睨道:“你最好是。”
御极不打算继续与她纠缠下去,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啪——”
随一记响指扣响,黑龙瞬间消失不见。
“哎你……”
夏桑禾来不及反应他的离开,亦此刹那,那熟悉的虚晃感蓦然而至。
眨眼功夫,四周突然变得杂闹。
夏桑禾坐在原地,耳边传来的是呼啸而过的轮胎压马路的声音。那尖利刹车声与刺耳喇叭声忽交汇喧闹于耳,正面雪亮大灯朝她双目刺得两眼酸涩。
夏桑禾僵傻着,一时间,她不知所措得像异世界降临现实生活的穿越者。
直到那险些迎面撞上她的司机摇下车窗破口大骂:
“找死啊你!发什么神经坐在地上?!”
“要死去别处死去!别挡老子开车!”
“快让开!”
他愤怒暴骂终于叫桑禾找回现实实感,她连连道歉后闪到隧道边去,身后因她耽误的司机们才骂骂咧咧开车离去。
望着绝尘而去的辆辆车影,夏桑禾又难免自疑。
这是……真的回来了?
3. 湖与龙(三)
御极随灵戒指引一路赶往目的地。他此行追踪的是鬼物绣魂花以及背后祭炼它们的施行主。
民间有一邪术名为绣魂花,取祟气炼细线,再引线穿以灵针可刺绣百花。其成品亦被统称为绣魂花。
世人皆认为彼岸花为不祥鬼花,殊不知比彼岸花更邪性的是绣魂花所刺制的鬼花,其中鬼牡丹最为上乘。
初期绣魂花在青天白日时尚不会化形害人。可一入寅时,绣魂花便会释放邪性觅食,那些身弱生魂稍加不慎便会被引诱、食噬。
后期绣魂花化形则召告绣魂术将成。此阶段往往难以掩盖术式邪性,其危险的气息很容易就能暴露出本体位置。在此刻,曾被鬼花刺绣吸食过的生魂将缝合残身,重塑肉.体,最终组炼成形貌可怖的傀儡鬼军。
御极悬于半空,目光锁定一户邪气四溢的人家。这邪气的来源正是成形期最后等待大规模吞噬渡化的绣魂花。
“皆说绣魂术失传,会此术之人也一并铲除。如今看来,天界监察部不过是一众酒囊饭袋罢了。”
御极金瞳一闪,通过透视术很快将视线锁定于客厅墙上的一副刺绣画。画面正中绣着偌大一朵百瓣血牡丹,针针细腻,栩栩如生。
过了会儿,夜幕玉轮擦云显形,皎洁月色倾斜而下,缓缓错身云际往大地照来。月光潜进那户人家的阳台同时,刺绣画中的百瓣牡丹也开始发出动静。
牡丹花花瓣微微舒展,一瓣接一瓣后展致花芯渐露,芯内生出了滢滢水光来。依照阳台透进的不少朦胧月色,水光肉眼可见愈加泛滥、外溢,慢慢的,一行行血色陆续从花瓣尖淌下,在墙面上漫成扭曲交错的红痕。
隐约间,花芯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欲要破壳而出,那血水还在往外漫,墙面一时潮腥不已。
御极略显嫌弃皱眉,这种看似易毁的腌臜邪物往往处理起来麻烦且令人头疼。
灵戒很快就开始共鸣,其环指闪烁的银色灵光在提醒它的主人,此刻正是绣魂花最后一次大吞噬的时候了。
御极自然会意,只是收手时,余光不经意又碰上虎口处那还未曾恢复的伤口。黑鳞上蓝光已经消失,其面上肌肤却还余几片黑色显露。
御极跃入阳台时,万千念头也随他脚步稳落而终止。此刻他需要快刀斩乱麻拔掉这邪祟。
适逢风吹,一股奇香从客厅内飘逸出来。御极屏息,心知这气味便是那绣魂鬼牡丹释放的迷人心窍的邪息。他走进屋内,黑烟邪气忽然四面八方疾速向他发起攻击。
男人并不惊慌,在它们疯涌过来时只是轻松打响一记响指,四面八方的零碎邪气便被震散。
御极立即瞬闪,无影间人已经悬立于绣魂画正中心跟前。
那百瓣血牡丹的花芯已经隐约长出了一张人脸轮廓出来,显形速度仍在增长。先是唇部,后是眼部与鼻部同时现形,小脸展长成大脸,欲撑开整朵花了!
御极动作迅速也不落下风,手起指落间,一道金符从他右手剑指缝口夹指飞出,很快受指引盖覆上绣画上框。
瞬时之际,花芯处人脸瞬间纠结成痛苦一团,从绣画内传出的尖叫啼哭轰然四炸。那诡哭音似婴孩,似郎女,似翁妪,一时杂乱难辨。隐约之中,内里还夹杂了另一种音乐声。
御极顿手,他倒是要看看这绣魂鬼牡丹要与他交何厉害招数!
便见一块沾血的铁块缓缓从那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
哐当一声落地后,御极才发现原来是一部手机。血迹从光滑壳面溜走,隐约可见白色手机壳上还佩挂了一个半环玉坠。因粘连血丝交织,那手机赤白相间格为诡异。
御极在坠子上停留了半分目光。
这坠子,他见过。
尽管高空落地,那手机还顽强坚持自己的本职。铃声伴随着不停震动还在闹响,足以昭示来电者的焦急迫切。
*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cannotbeconnectedforthemoment,pleaserediallater.嘟——”
待夏桑禾手机播报完,车内气氛又低沉下去。
门外还不时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猝然将她心底的不安拉扯至顶峰。
杨倩要是再不回她消息,她真的会哭的。
前座的司机通过后视镜悄悄看了后座那小姑娘一眼,她沮丧低垂着脑袋,双手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敲击,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她在偷偷吸鼻子。
作为兰陵热心市民,这种情况他肯定会出马:“姑娘不着急哈,马上就到啦!”
夏桑禾抬头,司机看她果然眼中含了浅浅的泪水,小心翼翼打听,“分手了?”
“不是叔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哈。分手就分手嘛,这年头,谁没了谁还不能好好活了哦?想开点啦!”
听这话,夏桑禾更想哭了。虽说司机阿叔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他好歹是刚才隧道里难得下车热心帮她的良善人,现在更是马不停蹄带她往杨倩家里赶。
想到这,夏桑禾忍住委屈朝他解释:“不是分手,是我有一个朋友……”
“嗯嗯。对”司机点头,心领意会继续道:“我懂。是你的一个朋友哈。”
“是真的我的朋友!”夏桑禾欲哭无泪。
“哦哟!堵上了!今天这是咋啦,出这么多警!”司机猛一刹车,先前在鬼车经历的“海盗船”体验感又伴随惧意涌上心头来。
“喔!我的老娘哎!天老爷!这……”夏桑禾来不及抽离回神,又被司机连连嚎叹分了注意力。
他迅速摇下车窗,似乎在看什么惊天场景。于是她也跟着开窗探过头去看。
不远处在夹立于高楼大厦的一座居民建筑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位于其正中半栋楼层位置,不断有红色瓣状触手往外伸张。
强大内力震撼下,楼墙碎玻璃般皲裂,墙体建筑块不断跌落,整栋楼都在坍塌边缘剧烈晃动、挣扎。
夏桑禾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朝那楼层大致数了数,心口脉搏狂跳到极致——那座居民建筑中层位置恰巧是杨倩居住的位置!
“大叔、大叔开下门!谢谢您了,我就在这下车吧!”
“你就在这儿下啊?可现在……”
“对!麻烦开门让我下去吧!”
夏桑禾急忙解开安全带,语气接近哀求。她匆匆从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块塞到手刹旁置物空格上就下车去了,临走她还不忘真诚致谢:“谢谢!谢谢您!”
“姑娘,不用的!哎你太客气了……”司机大叔拿着那一百块跟着下车,只是行车拥挤,眨眼功夫他已经找不见这小姑娘的身影了。
*
又一股黑雾悄然从御极身后游出,还没准备偷袭,就被他抬眼的功夫给击散了。
黑烟雾也似乎铁了心要与御极争高下,四岔击散的雾气迅速集结了更多邪息,很快四周再次涌来愈多的黑雾。它们正疯狂冲御极发起攻击。
绣魂花趁黑烟雾分散他注意力,不知何时竟从中寻到了金符的漏洞,奋力用浊血沾符破了符咒的完整。
最终刺啦一声,狡猾鬼花将金符破裂,那金色符纸立即从中间裂开一道痕来,于半空分作两半跌烧殆尽。
那红色牡丹得逞般奸笑不断,同时花芯处也一刻不耽搁继续化形。在御极全数歼散黑雾时,一张人脸已然完整现形了。
它撑开了整朵花,那些花瓣上开始不断涌出千万只花骨朵来,也跟着不断现形。
一张张花苞争相绽放,各小花芯长了密密麻麻的各色千脸万面。它们生长速度极快,深扎根于墙内,不断往楼身下探,又从刺绣中感染般繁殖生长出来。
御极没想到这里除了绣魂花外还有另外的鬼物在暗处默默与他作对。打斗间,他不再轻心,一击又一击精准驱散那黑雾。
待他依据反噬术巧妙利用黑雾击退暗处人后,绣魂花已接近渡化的最后阶段了。
变异花瓣进化出尖利的红触手,内聚攻击御极,外散疯狂吞噬楼道里的所有生人。很快整栋楼开始剧烈晃动,外围墙面出现大规模皲裂的痕迹。
“居然胆敢算计?”御极神色愈发得冷,他避开不断向他刺来的触手,利用掌中金火抵御攻击再次闪现于绣画正中,透视术叠加后,他一眼找到绣魂花内部鬼花眼所在位置。
彼时绣魂血牡丹已密布整个客厅,就连天花板与阳台玻璃门也围得水泄不通。御极见状依旧沉着冷静,他迅速缔结出一道新的金符咒,同时急速配合咒语念动。
薄唇念出的咒语化成一个个有形的黑字精灵融合成符文,他再一引,修指飞捎的白色粉末随金符飞快从绣魂花人脸唇部钻向鬼花眼处去。所有奸笑刹那戛止,金光由内而外刹那照亮昏黑满屋,花唇符字贴着金光四涌。
在金符和冥婴粉双管齐下后,绣魂花的繁衍即刻停下了。那些朝他动了杀心疯狂攻击的触手如同触电般麻痹、垂落抽搐。
待鬼花眼深处传来一声凄吼,御极寻到外部人脸眼部破绽,瞬身隐入绣魂花虚境。
绣魂花体内有一竖瞳,这个竖瞳外围往往装着生魂及其肉.体残壳,而内围最中央瞳孔则藏了祭炼绣魂花的初始命定者,也就是施行此术的施行主。
早在第一次金符被破,他就已经知道鬼花眼大概的位置。待第二次金符祭出,他便是找准了位置做陷阱。
触手们以为他的目的是毁掉绣画。其实不然,御极此行真正目的是斩草除根,他要在瞳孔里的施行者醒悟之际毁掉鬼花眼。
在御极用冥婴粉反策绣魂鬼牡丹后,竖瞳正中被鬼牡丹同化汲取.精.气的施行者就没那么好运了。
花瓣状血丝般四岔紧紧扎进她的后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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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冥婴粉刺激下,它们迅猛扎进施行者的后脑勺。察觉到外来入侵,血丝红条下意识深扎包裹,红条穿梭覆包住施行主头部裸露的肌肤,只余下半张脸的唇部翕动。
施行主是个女性,微笑唇心一点墨痣,成熟间夹杂了妩媚。这是夏桑禾眼里杨倩最具风情的标志。
杨倩已然哑声,皮肉遭鬼物如此生噬,她的肉身早就难保。
御极很快寻到杨倩躯身所在位置,他悬于她身前,一记响指打响后,周身泛白光的一缕清醒魂魄便从血茧中飘出。
出来后的魂魄迷茫环视身周,显然一切都翻天覆地不同了。
“你是谁?”杨倩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视野与思绪也涣散得不像话。
“我是何人不重要。”御极面无表情将抬手即幻化出的一把冰琉璃匕首递给她,“接下它。”
“这是要……”
“你应该不想变作这般吧?”御极缓缓朝她身旁的躯体看去,语气平淡如同讨论今天星期几。
杨倩随他回头,一眼感应瞳孔中血丝像蝉蛹包裹住的自己。自己的躯体此时满脸污浊,双瞳纯白,五官狰狞皱成一团凝固在裹皮之中。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但她心还留有对人世间的留念与愧疚:“能进入这个结界的必然是高人!求您帮帮我!”
御极却是无情拒绝,继而冷漠叫她认清现实,“生死有命,常在因果。自你决心祭炼绣魂花那刻起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
“如今错误已犯下,你若念天地良心能及时止损,方圆百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听罢他言,杨倩终究无话可说,许久她悲凉一笑,妥协问道:“那我该怎样止损?”
“自戕。”御极将掌心流光横溢的匕首又往她跟前送了送,“进入你的识海,找到识海虚内的另一个你,那是借你半身魂魔化了的施行主,将其杀掉。”
杨倩抓紧匕首,看清御极冷然眼眸下的慈怀,他何尝不是让她有了赎罪的选择与机会呢?
“你应该是……好人吧。”
“临死前可否托你帮个忙?”
御极无言凝视她,眼神似冰川之上覆盖了皑皑金雪,让杨倩不由打了个颤。冷漠如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杨倩知自己所托为良人,尽量简洁道出,“我有个赌鬼爹。希望你能……算了,让他改邪归正不太可能,希望你能帮我暗地里看着他,别让他再赌了!我还有一个胜似亲人的好朋友,她叫夏桑禾,请一定替我关照他们两个!”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这位高岭之花的脸色,见他没有异议才放心笑了,“如此。我便能安心赎罪了。”
杨倩最后看了旁边的血茧一眼,飘回体内,再循着匕首指引进入自己的识海。
她似拉弓后射出的迅箭,坚定游向深水底的红光之处。每接近一点,魂魄就要叠加深一等反噬之苦。识海魔化的自己也有同感,魔化魂情绪暴躁排斥着她。
再近一点,再接近一点,杨倩便看清那个“自己”做的一切了。
周身浮着红色光晕的魔化魂跪在无数血尸堆积而成的尸骸谷上啃咬一具三四岁孩童的尸体,小童面目全非,四肢残断,已经分不清是何性别,而“自己”却不肯放过,仍嗜血残忍啃食不断。
她可真恶心啊!
杨倩苦笑,眼泪再控制不住直流。事情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呢?
我可真恶心啊。
虚空中,御极低沉声音传进杨倩耳中:“就是现在!”
“好。”
杨倩擦干眼泪,再没有方才的退缩。她握紧刀柄,提刀朝魔化魂冲去。
她一跃纵身间,御极立即在血茧旁施行法力配合。灵源从他指尖逸出,迅速钻进杨倩肉身的额心。
那墨黑灵源由匕首刃尖迸发,接住杨倩的脚步强制将她们连接,正邪残魂互撞,御极眼前的鬼花眼竖瞳跟着癫狂震颤。
“他们就拜托你了!”杨倩最后冲御极隔空大喊,话毕,她毫不留情将匕首亲手插进自己另一具化形体的心脏。
杨倩顿感撕心剧痛的同时,外界绣画中绣魂花人脸发出瘆人尖叫。杨倩与魔化魂终成白红烟缕于识海中散去。
竖瞳失去祭炼的施行主后再没有能力操纵绣魂花,鬼花眼世界立即坍塌,御极在鬼花眼崩塌关头脱了身。
外部绣画上百瓣血牡丹及其繁殖衍生的新生鬼花光速萎缩腐烂,变成一团团糟糕的枯黄败物。
他看着那框绣魂花,终是一挥手,让金色火焰洗涤所有的罪孽。
焚烧腐花的腥臭四散,预示着御极此次任务的顺利完成。
只是,那些被吞噬的生魂永远回不来了。它们会和这绣魂花一样,永远留在这场大火中。
所有见证者将会永远忘记他们的存在,忘记这一切发生的所有事情。
平行线将会交叠,新人会补替旧人存在。
4. 湖与龙(四)
下车后,夏桑禾疯一般往前直冲。
前方一段路已经被警察围住了,靠近那栋事故楼方圆十几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夏桑禾在一群叽叽喳喳之中愣是挤向前去,途中还被一些挤得不高兴的人叫骂:“为了看热闹上赶着不要命。”
对于不知情者的晦言乱语,夏桑禾此刻也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她只管厚脸皮往前挤,不断拨打杨倩的手机号码。手机佩系的半环玉坠一如她的心,悬在空中不得落地。
她安慰自己,或许杨倩没在家,而手机不接则是另有隐情。
直到挤近到不能再近,夏桑禾便看见那楼上不断坠下一具又一具的躯体。随后万千触手裹碎楼壁,残块落下时宛如冰雹落地,地面一时尘土扑起,经久不散。她捏紧手机的手彻底僵了。
杨倩如果在家,必死无疑。
忽见一道金光于某户人家乍现,光面似横截面平整横切于那层楼身。这震撼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更加呆目。
自金光出现,楼居然停止了动静,只是偶尔有几块碎石从高空坠落。
这是怎么了?
夏桑禾不放弃再将号码播了过去,依旧是无人接听。
警员在前面指导疏散人群,医护人员见楼身动静停止后立即奋不顾身往前冲去救人。人群熙攘拥挤间,那栋被怪物攀爬包裹的居民楼又有了新动作。
只见楼宇内部发出冲天的凄厉尖叫,那些外露的红触手迅速萎缩腐败。方才绽放金光的楼层再次金火四生,由中间往上下两方向来势汹汹燃烧。那栋残破的居民楼犹变作一金身火塔。
所有人在此刻都安静下来了。
金色火舌舔向天空,未有火烟却有一大股黑色雾气往天空四散。
绵延鸣笛与闪烁车灯此起彼伏,警车与救护车群星般将整个小区于安全距离外围得严严实实。
夏桑禾一个晃神,视线下意识落向某个方向。
只见一道人影悬空在金楼与银月之中,忽然那人影化作为一条巨龙。它大开龙口,地动山摇的吼声于半空炸裂,下一秒,龙息绽放,一圈又一圈似涟漪纹路的圆环雾波由高楼顶往周边扩散。
世界顿时天翻地覆改变。
首见肆意焚烧的金光开始收敛变小直至消失,接着掉在地上的碎石开始各归各位上飞回它本来的位置,那摇摇欲坠快要坍塌的危楼以明眼所见速度飞快恢复。周边就像是倒放的录像带,人群何来何从,物物皆回归原处。
唯有夏桑禾一人例外,她仍然保持手机贴于耳边的动作。迷茫无措环身看着周围,世界万物在违背时间疯狂进行转变。
有了隧道的经验,夏桑禾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马路中间。她跌跌撞撞朝路边护栏走去,途中还要避开虚虚实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车辆。
要疯了。真的。
夏桑禾有预感,所有人都将不记得今晚发生过的这些事情。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将破镜重圆,回归到它们本身该有的模样。
半空,恢复人形状态的御极俯瞰大地。他看见有一抹意外的身影在虚幻交叠的世界里缓缓挪动。
他眯了眯金瞳,不出一秒便认出那身影的主人。
是那个记忆力与众不同的女人。她果然不受记忆术与重塑术的影响。
马路之上车流不断,都在依照反方向的钟进行更迭。御极默默观察夏桑禾的一行一止——她扶上那栏杆,惊慌失措看这世界的光怪陆离。
世界在不断变化,而她是唯一的定数。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庆幸来。
*
绾姬湖湖底,水渊龙宫。
御极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内。自他现身,大殿上立即跟来一抹青烟。青烟婀娜,摇身一变成了艳魅蛇女。
“大人回来了啊。”蛇女青婴上前打招呼,眼尖的她很快瞧见御极右手虎口处的伤痕。
好不容易逮住的讥讽机会,她怎会就此放过呢。青婴掩笑,素手朝那伤手方向点了点,“哟,这是怎么了?”
御极没搭理她,径直朝大殿高座上走去,脑海里回放的都是夏桑禾在自己怀里昏迷的模样。
海藻乌发虚掩住侧脸,她脸色发白,显然一晚上都被吓得不轻;她小小一只,抱在怀里时轻飘飘的,让他总生出错觉来,好似自己抱了只未完全化形的兽态猫妖。
这女人竟然就那样晕倒在马路边。
御极一直在高处看着,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善茬,也在心里一直自我告诫绝不再插手这凡人的事情。
他本该绝情离开的。
可脚步是那样沉重,让他不想动弹。
直到有几辆摩托车停在她的身边,那些不务正业的花哨小子们嬉笑着从车上下来,见少女容貌清纯漂亮,心里肮脏念头昭然若揭。
御极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变得烦躁,待他回过神,人已经从那月空之上瞬闪于他们身后。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他将那群混混揍到半天爬不起身。抱走夏桑禾时,他还顺手将那些混混视作生命的爱车轮胎一一弄爆。
“呵,垃圾。”意识即将陷入清空状态的某混混耳边传来这样的嘲讽。
……
御极带夏桑禾去了医院,他对登记人表示自己只是路人,经过时见她昏迷好心送往医院而已。可前台护士以没有看护人为由,硬是不让他走。
进退两难时,护士发现夏桑禾的手机。于是她便指着夏桑禾衣口兜子摇摇欲坠的手机,“等我们联系到她的家属,你再走吧。”
御极便垂眸去瞧那手机,勾挂在口袋缝边的半环玉坠便一同落进他的目光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护士总感觉自己已经忙活了一大晚上,疲惫使她对待眼前这样少见的帅哥都有些意兴阑珊了。
御极默认了。
他一直抱着夏桑禾,直到有病床空出来,他与医生四目相对都没有放下。
“先生,麻烦把你女朋友放在床上。我需要帮她检查。”医生一本正经提醒他。
御极这才后知后觉将她放在床上,随后解释,“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医生听这话狐疑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冷俊男人又开口,“我是路人。”
众人没再说话,随行的小护士更是目带艳羡看着床上的少女。
一套流程检查下来,医生很快就作出判断与决策,她指挥随行护士安装葡萄糖吊瓶,准备打点滴。临走前还不忘跟御极报备,“她是饿晕过去的。”
病床上紧闭双目的夏桑禾便长睫一动,脸随之开始发烫。
我靠!好丢人!
那想来搭讪的小护士便趁机与御极搭话,“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帮患者买点吃的回来。医院二号门往外走出街,对门就可以看见一家沙县小吃。”
“喂。你想吃什么?”御极径直对少女问道。
那少女想也不想立即接话,“玉米猪肉馅饺子。”
护士弹好的针头叫忽然发话的少女愣在原地。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夏桑禾心里阿弥陀佛一通乱喊,此刻她只想钻进地缝里逃走!她没事瞎接什么话啊!
为了缓解尴尬,她小脑袋瓜子迅速想出应对方法来,她先佯装“缓缓苏醒”,之后又“迷茫错愕”看着众人,“哎?我怎么在这里呀?”
小护士嘴角抽搐,那声慷锵有力的“玉米猪肉馅饺子”仍犹如在耳。
一旁的御极虽心觉好笑,脸色却仍一本正经,他淡淡开口,坏心眼与她解释:“你在路边饿晕后,是我把你送到了医院。”
“饿晕”两字一出,再次以一道响雷击中石化的夏某人。
御极这才好心情收敛起逗乐之心,朝那小护士礼貌示意,“既然患者醒了,我就先走了。”
小护士被蓝颜美色迷了心窍,面色潮红连声称好。
两人目送男人飒影离去,夏桑禾想起那夜空下的英姿身影,张口就要叫住他,不料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打断了她的想法。
她赶紧接起,夏妈妈的咆哮立即从手机里传出来:“死丫头!你上哪儿疯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找杨倩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杨倩?什么杨倩?”
“不是……你不记得杨倩了?经常来我们家吃饭的那个倩倩啊!”夏桑禾着急忙慌解释,得到的却是夏妈妈更加的不耐烦。
“胡说八道!哪有这人啊?赶紧给老娘回家!”夏妈妈那边下发完铁令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话跳转自动显示桌面主页,桌面壁纸本是两个女孩的合照变成了只有一人的单人照。
*
御极深知,世上巧合就是个迷。
比如杨倩委托御极要关照的朋友可能就是夏桑禾。
她们的手机壳上的玉坠子是一对的,有且仅有的一对。从表面看虽无大特别,可御极一眼就识别那对合则完整的玉器是弥留生魂的上好阴玉。
那么问题来了,一介凡人怎么会有冥界的东西?
青婴眼瞧着男人的神情愈发沉重,她对于自己被高座上的人冷落已经习以为常。这人就这样,随时陷入自我世界,整天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好像周围人都与他有仇似的。
尽管她青婴当年为他所救,相处多年,她也吃不消这冰块的脾性。
不过这次御极似乎遇上什么大事了,她竟然看见那高岭之花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了一下?
天老爷!这可是大事件!
“大人……您不会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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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青婴收起笑容,表情罕见严肃起来。
御极收回情绪,颇有点答非所问的意思:“你手头上还有冥婴粉么?”
“没了。毕竟是天界禁品,不好弄。话说用这个你不怕被罗什星君知晓吗?”说罢,青婴面露谨慎回复身后,生怕有忽然出现的隔墙之耳听见,可有些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先是传来皮鞋踩在琉璃地板上的踏踏声,随后一人形从虚空缓缓现出身影来。
青婴懒得跟来人打招呼,在他现身瞬间,又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了。
那人知道蛇女的刻意避退也不在意,毕竟小小蛇族于他于天界而言不足挂齿。
“不愧是龙君大人,短短一晚就将绣魂花的本体捣毁殆尽。”
御极抬眸,只见高座之下来了一位西装皮革的男人。他正摸着唇边冒尖的胡茬,保养极好的刚毅容貌搭配上魁梧身材,一时散发着深沉稳重的荷尔蒙魅力。
“抬举了。”御极淡然应道,身子慵懒靠上那高座后背。
“老君我实话实说而已。”
“想来星君来一趟不单是奉承我吧?不妨有话直说。”言毕,他长腿随意叠放,阖目休憩,冷淡不羁却不失优雅清贵。
罗什星君也不拐弯抹角,道来此次直接寻到他龙宫的目的:“大人可曾听说过妖狐玉面?”
半晌,御极才睁开双目,开口答复:“略有耳闻。”
三千多年以前,狐族王储玉面无视前帝尊明令私自下凡。在人间,她宛同绝世大魔王,不仅戏谑他界律法规则,还魅惑人君,戕害人间生灵,可谓要多放肆有多放肆。而玉面作为狐族未来领袖,抛弃子民为人间祸,引发狐族一众与帝尊之怒,众人协同一道将其镇杀于昆仑山下。
事以至此本是了结干净的,谁料事委弯绕,新任狐王忽然惨死狐宫。大家一应认为是玉面死前的诅咒在作祟,便求帝尊出面解决,却不料帝尊对他们的态度一转天地。
先前的和蔼相待转为厌恶唾弃,挥手间便以举众弑王且违背明令而不改的名头对他们狐族冠以天界污流,是以逐除。一时之间,狐族从铲除玉面大义灭亲的功臣变成包藏祸心的邪魔,尔后百年,帝尊发动天令捕尽狐族百人,将其投入魔域,永不得逃出魔域。
再后来,天界叛者连同混沌邪主对抗帝尊,各界动荡,不少魔域囚牢里的妖魔鬼怪逃窜人间,这群被钳制已久的罪孽也就得以冲破桎梏,重获自由。
再后来,就是御极这一帮人临落人界,处理人界邪祟。
“所以,此行帝尊是想让我将逃出魔域的妖狐擒拿回去?”御极猜道。
罗什果然点点头,“不仅如此,大人你还得将他的内丹剥除毁去,以保证他再没有能力逃出那一方魔域。”
听到这话,御极不由皱起眉头。无论神魔妖邪,甚至于凡胎肉.体,都有其修炼的根本。道以外元丹,妖以内元丹,人以肉心脏。毁道妖之丹不亚于将凡人夺心残杀,只不过道高者可再修外丹,妖失内丹再无威胁,只尚且能半吊子苟活。
狐族气性高傲,无论做神做妖都讲究完整体面,帝尊这样的做法不亚于把那妖狐变成残烛废物。
御极忽然想起自身之事,他不由冷笑,有时候,神心比任何心都要狠绝冷漠。
罗什见他表情阴鸷,生怕他不愿答应,忙单手捂心膛,服以低颔礼,“此逃出妖狐夺过数人性命,待大人完成此次任务,帝尊必有重赏。”
“所以……帝尊答应我之事,何时兑现?”
这话令罗什一顿,抬头瞬间他拾掇好慌乱,“大人你知道的,我只一介派遣小官,具体时候自是由天道定夺。不过帝尊说过,双龙分离之时,便是大人您解脱之时。到那时,想必帝尊便会兑现与大人的承诺,助大人回归初原。”
罗什一番话滴水不漏,御极便也懒得继续深究,不过此时他心里却是拿定了自己的主意,千年以来,他一直饱受与体内他魂的自相残杀的痛苦与疲倦,虽帝尊亦一直帮他压制另魂的侵蚀,可近百年来,他体内的另一魂魄愈发强悍,更甚于几日前差点杀掉他占领其本体。
所幸当时帝尊来得及时,于天穹之外施以天咒惑乱白龙心智,令他更于自己下乘。不然,他御极该要成为一方体内禁魂了。
想到这,御极神色不明问那罗什星君:“那出逃妖狐,可寻到踪迹了?”
“寻到的,寻到的。”
罗什剑指一挥,灵源一股便从指尖逸去御极左指灵戒,“妖狐在守泉地宫,具体方位何在,自有引烟代为帝君指领。”
眼瞧灵源往指环绻绕几圈便嵌入环口,御极才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末了,临走前的罗什突然回身与御极留下一句,“大人,一切尽在天道命定之中,切不可节外生枝。”
5. 湖与龙(五)
罗什星君前脚离开龙宫,青婴后脚就回来了。
御极见惯不惯,手一抬,当着她的面召唤灵戒,那灵戒之上便化有一溜银灰引烟,上逸至空中变幻成像全息显示屏一样的4A屏幕。
“妖狐族?”青婴眼尖,对活在传闻中的异族颇感兴趣。
入目首页是兽态狐狸的剪影,旁边是个人简介。御极划档到底,在冗多文字里精简信息:
此次任务目标是魔域逃出来的六尾妖狐,其姓为段,名则为惜景。千年前逃出魔域,期间有蛛丝马迹弥留人间却一直没有人找到在,最后一次由监察部捕捉到的踪迹是在五日前,地点位于守泉山。
守泉山。
御极心下一动。
这时青婴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忙惊喜提议,“大人,何不去守泉地宫找找?”
据说守泉山下是有一座八重地宫的,那地宫里亦镇压了与玉面一样的大妖,是比妖狐族弱上一筹的圣鲛族,还有传闻,这地宫深处镇压的则是圣鲛族现世最后一尾鲛人。
既然此行是去守泉山,何不趁此机会去探一探传说之中的守泉地宫,若机缘巧合的话,或许能寻出圣鲛族的圣物踪迹。
“此行需保险而行,青婴,两日后携冥婴粉与我相见。”
*
杨倩消失了。
当夏桑禾再一次马不停蹄往她家赶,敲响门口后出来的却是另外的陌生一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夏桑禾在一片呆愣中慌忙对人家道歉。当那门即将关上时,匆匆确认过门号的夏桑禾又挡住了欲要合上的门沿。她指着门顶上标记了10-2的门牌号,朝关门的男主人问道,“咦?怎么是你们住在这里?”
听了夏桑禾的话,男主人便也探出身来看门牌号,“10-2号。没错啊,我们家都住这里七年了。”
“等等……这幢楼是嘉景居五幢没错吧?”
“是啊。嘉景居五幢10-2号。我家。”男主人一字一句回答得清楚,关门前还低声嘀咕一句:“啧,大晚上发什么神经。”
夏桑禾吃了闭门羹,满脑子回环男主人说的话。
七年。我家。
他们住这里已久了,那杨倩又住哪里去了?敢情前段时间她来这看望找杨倩的记忆是造假的?
不应该,不会作假的。夏桑禾立即否认掉刚才的想法。杨倩新找的这房子是年租房,每年一月中旬交付年租金,一口价不带拖欠,年前缴租时杨倩还朝自己借了几千块来着。
夏桑禾念头又转,想起方才经历过的时空回溯,由她观察,万物确实依旧原样回溯。杨倩如今不明不白失踪,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万物回溯的时空里是没有包含杨倩的?还有手机里存的合照,拨出去显示空号的杨倩手机号……
想着,她不由手脚发凉。
认识多年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
守泉山除了宝藏地宫的传说,还有个传说。
传说山里有口不枯的泉眼,泉水如墨浆,水底藏居一鬼魅鲛人。入泉擒拿,戮食其肉,则可长生不老,容颜永驻。这鲛人身上最值钱的当属他的眼睛,夺其双目化为琉璃珠不仅可辟邪,携珠在身不仅可窥探前尘往事,还可让生人安然游走于冥界不被发现;
百年来,上守泉山赌命的人不少,他们的下场不外乎是失踪。
外界的科学解释是磁场,而只有内行人知情,磁场不过是阴阳之气的科学官方。赌命狂徒们失踪,跟另一世界有关,跟山里生养的东西有关。里面的东西,连神都不敢轻易招惹。
当然,万事都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这座常年迷雾笼罩的山谷中时不时会迎来赌命挖宝的不速之徒。
一群亡命壮汉于一处新泥叠旧泥的土堆旁依次传着雄黄酒壶。
他们衣着粗糙破烂,脸上外露的精气神却很是充足。几大盅雄黄酒被一只只彪悍且长满厚茧大手接过,他们每人都豪迈极了。
一大口雄黄酒倒进嘴里溢出来不少,流到满是汗污的衣领口,一时酒汗味浓郁,久久不散。
辗转反侧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把守泉地宫给找到了!
前面的人太豪迈了,以至于最后一盅雄黄酒轮到干瘦矮小的刘瘪三身上时,酒壶晃悠半天都不曾滴下半滴酒雨来。他只好伸出发白干涸的舌头去舔,花半天力气才舔来几口带潮的空气,就连酒味都没剩多少了。
他神色不好的撇撇嘴,见大哥虎狼将视线瞟过来,他马上戏剧变脸讨笑道:“好酒!真是好酒!”
虎狼没发话,倒是一旁的二哥彪杨出口阴阳他:“大哥啊,你说这刘瘪三可别墓口子都没下去就醉倒在这孤荒山头头了!到时候硬家伙没淘到,身子反倒被山头野兽掏了去。那可真算是断子绝孙了!”
他一说话,众人轰然大笑。这些个亡徒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刘瘪三又怂又废,怎得大哥还要带着他一起来干大事。在他们眼里,刘瘪三是拖油瓶,老鼠屎,搅屎棍。
虎狼手肘顶了彪杨胸膛一把,呵斥道:“笑什么?!都是兄弟,现在就起了内讧,待会儿真遇见粽子,不得各跑个的。大家都不甘穷苦,来这里赌命的,等会儿下去了,必须兄弟齐心可断金!”
刘瘪三听了一愣,他感激望向虎狼,讨好的笑逐渐真切些。
“虎哥,小弟我替你拿铁家伙!”
他狗腿谄笑,随手扔掉酒壶,便是上前从虎狼手里抽过他手里提溜着的铁家什。
那铁家什是把大泥铲。刘瘪三未料想它如此厚重,大泥铲刷一声直直镶进泥土三寸。依着惯性刘瘪三跟着大泥铲落地,狼狈地朝眼前人鞠了深躬,差点将他自个儿的柴腰都给闪了。
周围的人再次发出爆笑,彪杨更是不掩轻蔑,兴奋之余他趁机猛掌挥来,刘瘪三瞬间感觉自己脑门火辣辣的疼,眼泪激生,耳朵更是嗡嗡直响。
他只好低头窘迫陪笑,不敢反抗,也不敢多说话。
虎狼虽说也被刘瘪三搅得想笑,但终不想见彪杨有意刁难,便低沉呵他一句,“彪杨!”
彪杨便收住了笑。
“行。”彪杨一把甩推开刘瘪三,轻松将铁铲拔出,玩棍枝般提溜在手头。他大摇摆走到刘瘪三跟前,暗自使力拍他肩膀,“大哥说得对!”
“都是兄弟,等会儿下去了,必须兄弟齐心可断金……”
“谁也不能够当,孬,种。”说罢,彪杨猛推开刘瘪三,把他像垃圾一样推开好几步。
刘瘪三咬牙,好半晌,脸上才又浮起谄笑。他缩头缩肩,佝偻着本就瘦弱的身躯,愈显窝囊懦弱。
“二哥说的是。说的是。”
彪杨看着他,无名火蹿上心头,他最瞧不上这瘪三的太监模样,作势又要找话头整他,被一手托着罗盘的罗盘手上前打断了。
罗盘手对着虎狼和彪杨两人提醒:“大哥二哥,吉时已到,可以下墓了。”
“终于……得!”
虎狼粗眉大扬,单眼皮大眼装不住的豪气。他沉吼一句,满脸横肉跟着抖动,“走!下洞!发财!”
众人跟着壮志吼应。
“下洞!发财!”
“下洞!发财!”
“下洞!发财!”
一行人举着明亮火把挨个下洞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盗金发财上,只想快点大干一笔,然后回家享福。
很快,洞口只剩下刘瘪三一人。
刘瘪三看着他们裸露于月色下的背影一个接一个消失,等到他一个人时,他才收敛住奴笑,阴森恨意由其鼠目眼底升起,衬得他那张沧桑瘦长的马脸愈加嶙峋可怖。
等着吧!看看谁才是孬种!
刘瘪三咬牙切齿,而彪杨还不见他下来,便在洞底骂他。
“刘瘪三你在上面蹲坑啊?还不把东西背下来?!”
“……哎!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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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刘瘪三不敢再耽搁,忙跟着下洞了。
本该再次沉寂的洞口,一抹修长身影悄然从密树后显现。
*
早些年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日子苦,好多人活不下去,倒斗摸金便成了当时落后山民的日常。虎狼的爷爷辈也有倒斗的行家,虎狼这行人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辈们生活,耳睹目染皮毛可算学了不少。
只是虎狼这一行人不学好,从小就有偷鸡摸狗的坏习惯,后来出去打工,就因为偷了城里人的东西被抓起来了。
虎狼在局里死性不改,拘留出来后老头子快不行了,他赶紧回村子里看老头子最后一眼。老头子在弥留之际不知道为什么反复提到了传说中的守泉地宫,人走了还死不瞑目,直直盯着茅草屋顶。
虎狼发觉不对劲,给老头子抬棺后他回到了那个破旧毛胚房,好一番琢磨,他揭起屋顶一块茅草编的方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茅草块里竟然藏着一卷羊皮卷地图和一本墨迹因着氧化有些模糊不清的古绘本。
他翻开看,才发现老头子是给他留下了个“巨额遗产”。
自从那天开始,他一边研究地图和绘本,一边悄悄招兵买马。他招揽信得过的伙计,不断在村子里打探消息,到后面六字不认的他竟活生生学懂了晦涩的古文。
这三年来,他谨慎小心,很快,他就找到了传说中的守泉地宫。
彼时虎狼在一行人休憩时又偷偷翻出了那本古绘本。他熟稔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画着的是一个女人的裸.露.的背影。她乌丝披散,身材曼妙坐在山石上,单看背影就能让人浮想联翩。女人面对着的是一潭古泉,里面的绘画墨迹着重晕开,现在虽已失色,纸质也薄而泛黄,却也掩盖不住神秘诱人。
虎狼是有过女人的,是隔壁村的李寡妇。后来不知道为何,看了这页绘图,人如老房子着火,想起她心火就要劈里啪啦烧起来。
此行,他不仅要这地宫的金银珠宝,还要这地宫泉下害他相思的女人。
“大哥。”
刘瘪三不知何时靠到他身边,虎狼赶忙把书覆上,应着他的同时把书塞回自己怀里,“啊,啥事儿?”
“没……也没啥事。”刘瘪三知道虎狼最宝贝他那本书,忙眼神回避答他,“可得亏大哥的指引,方才才让弟兄们在人面蝠和食人猪笼草下安然躲过。大哥真是啥都懂,小弟佩服!”
虎狼挥手,心里优越感膨胀。但他并不准备把依靠绘本才知道如何躲避守宫东西的真相告诉他,“我比你们脑子好使,自然也就知道多了。”
“哈哈……那是,那是。”刘瘪三最爱捧着这个强大后盾,见激起他虚荣,更加卖力捧他,“等出宫,大哥可就是这守泉县最有钱的人了,所有人都将要一睹大哥的威风。”
彪杨闻声踱过来,呵斥刘瘪三:“不仅窝囊,还无知!”
见其闭了嘴,继续没好气说道“你说这话撺掇是想害死大哥吗?要是这倒斗的事情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后半辈子就得住里面了。就你这脑子,真不知道大哥怎么会让你跟过来的。”
“哎,眼下赶紧休息,怎么哪里都要听你们啰嗦废话!”彪杨说的都对,正因为说到他心坎里了,他也跟着对刘瘪三挂上不满眼色。
见两个头都烦躁了,刘瘪三担心说多错多,赶忙找了借口溜回远处空寂角落。
彪杨朝刘瘪三的方向啐了一口,复坐在虎狼的身边,“大哥,你可别被这搅屎棍弄烦了,等小弟找个时机把他喂这地宫里的东西。”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耳子都要被你们磨出茧了。等下过了这道门,就要进入第五重了。下面的东西可就更厉害了……”
“厉害?我瞧着人面蝠已经够毒了,这地底下还有比这更毒的东西?”
虎狼下意识摸了摸怀揣着的绘本,沉思片刻,“下一重,远远不止毒这么简单。里面的东西,是邪。”
6. 湖与龙(六)
微僵持间,忽有一人急匆匆朝这边跑来。
“大哥大哥!”
队里掌风水路的罗盘手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溜烟跑到虎狼身侧,附耳过去。
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虎狼沉寂的眼瞪得极大,横肉挤在一起,他似乎又惊又喜。
“好。好!太好了!”
一旁彪杨凑过去,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大哥?”
这里的动静让弟兄们都跟着凑过来了。
虎狼丹田一沉,嗓音因高兴而洪亮:“兄弟们!”
“等过了这重,我们的好日子就到了!”
罗盘手肩一沉,是虎狼拍他的肩膀。
“算得好!继续好好干!等出去了,大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谢谢大哥!我们赶紧收拾,得在半炷香之内赶到下一重入口。”罗盘手丹凤眼微挑,笑得极魅。
彪杨在一旁没规矩调戏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怎得一笑跟狐媚子一样娇俏?”
彪杨善妒,在整个队里他最看不惯的,除了刘瘪三,就是这罗盘手。可这罗盘手有拿手技,能测吉时利弊,又能判命门寻生死。虽入队几月,却深得大哥虎狼的钦赏,碍于虎狼和求宝,彪杨自然不敢对他多有欺负,只能明里暗里挤兑他,看他笑话。
众人大多是糙汉子,对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本也瞧不上,可这小白脸掌握着他们的生死,所以他们想跟着彪杨附和打压,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偷偷跟着笑话。
罗盘手不应也不言语,他抓着罗盘走于众人面前,像是没听见,只是他收敛的笑意隐约浮现出几分阴晦。
虎狼知他这小白脸兄弟可能气恼了,也怕自己的命稍不慎葬在彪杨的碎嘴上。
自下这地宫以来,虎狼早就厌了当圆场的和事佬。眼看就要成事了,对这总爱搅拨内讧的发小彪杨生出不少怨烦。
“好了!”
“快收拾,都他娘的给老子少说废话!”
根据羊皮卷的指示,第五重入口的标记是一抹黑闸,说白了就是墨笔“一”。
“就是这里。”
罗盘手又求证了一眼掌心的罗盘,尔后收进口袋,继而眼神发亮盯向地宫主棺后的无门之墙。
墙极厚,根本没有任何的出口。
“哪?”
“就在这里!”
罗盘手兴奋得笑没了眼,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珍袖小刀,速度极快划开手掌心,血便汩汩流了出来。
“你这是?”
虎狼快速回忆,很快他就明白了罗盘手这顿操作的含义。这堵厚墙表面是无缝可往的死口,实则是需要以血激活的鬼墙,传说守泉地宫有一墙,入则将通冥界,可一览冥界。
他怀里的绘图本里有一页曾绘过!
“莫非此墙就是……”
虎狼话音未落,鬼墙剧烈抖动,先前罗盘手摩擦在墙面的血渗进墙内不见踪影,像是被吸食进去般。
罗盘手愈加兴奋,他又往自己的另一个掌心划开大口,想让鲜血流的更多。同时媚目厉声对着身后看愣的众人喊:“快!给它血!”
众人看着他疯狂的模样胆战心惊,连把目光投向他们的头,虎狼。
虎狼则二话不说,一把从腰间抽出把利刃,也跟着割开自己的掌心。
墙愈发动荡,众人虽惊慌,但看到虎狼只是镇定的照做,纷纷受到鼓舞,启以自己鲜血,召开这冥界之门。
这门像是有感应,它卷席他们的血,一饮而下,邪风四起,方才来时的通道皆闭合。
空间震荡。
有人便慌了,“大哥!门堵上了!”
“大哥,你看前面是什么?!”
虎狼想回话,突然尘土乱作,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朦胧间他看到有两簇绿光在一片尘土弥漫中虎视眈眈,犹如两盏青绿色灯笼,瘆人,危险。
“大哥!小心!”
忽然手里多了一份牵扯力,那力气的主人一把将虎狼扯甩到一边,他的头便猝不及防磕撞到硬物,眼一黑,昏了过去。
*
“美女,到了。”
夏桑禾回眸,看到的是一张胖大姐的脸。
司机大姐此刻从前座扭过头来喊醒坐在后排发呆的小姑娘,她这番动作与记忆里那纸人精怪的动作出奇吻合,夏桑禾便立即联想起那日的可怖场景,她见鬼般夺门而出。
好在此次她坐的是网约车,不然大姐该要以为她要逃票。
夏桑禾脚步极快往巷子里跑,直到那间骚包老花店出现在眼前她才停下脚步喘气。
夏妈妈正好捧着一盆君子兰往外走,看见夏桑禾回来,她边把那君子兰盆栽好生绑在车后筐,边喊她看会店,“来得正好,帮妈看会儿店。”
“妈,你去哪?”
“给客户送新进的君子兰,哎你待会儿把桌上的末尾收一下。”
夏桑禾没说愿意与不愿意,只是哦一声便进了自家的花店。
大学生就这样,回家当天是宝,过几天开始就是草。大家都开玩笑说假期里的亲情是靠做家务维持的。
想到这夏桑禾不由哀叹一声,也该知福,对比杨倩的处境,她家庭和谐,吃住不缺,又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现距离杨倩和御极影踪消失已经过去了三天,所有人都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除了夏桑禾。
那大楼崩塌和血触手怪时常混夹于绾姬湖出现的梦境之中,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却怎么也逃脱不出来的噩梦。
夏桑禾轻车熟路往店里的工作台走,由着小时候的记忆她还记得早前手机支付还没有兴起时,这工作台还兼得收银台,说是收银台,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打制收掇鲜花时往台面下顺手打了几抽屉。
如今现金收得少了,原本都拿来分类放钱的抽屉口缩减成放各色工具、杂货的收纳地。
她坐下,桌前摆着的是夏妈来不及包装的最后一束鲜花。这束花搭配比较简约,九朵红玫瑰搭着合适数量的尤加利叶,它们是修缮好的,只要用玻璃纸把散着的鲜花根部包扎定型,再以夏妈选好的墨黑包装纸进行包装、拾掇好就算是收尾完成。
夏桑禾也不拖拉,她熟练将其中一朵玫瑰花枝固定在拇指和食指中间以作螺旋点,不过于抓紧也不松垮,因为太紧不利于后面加花旋转的空间,而太松则会使手打出来的花束乱七八糟,不美观。
加一到两朵玫瑰就得加根尤加利叶,在抐到最后一朵花时,忽有一股阴风自她后颈吹来,夏桑禾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回头,后面是放存货与杂物的仓库间,仓库间的门没关,门墙贴内隐约露出几朵花束枝叶来。
仓库间没开灯,又因为店里光线昏暗,里头堪称梭黑一片。夏桑禾有些心慌的凝视那片黑暗,如同凝视一处深渊。
“欢迎光临!”
耳边突然炸响门铃感应器的提示声,夏桑禾吓一激灵,手里头旋紧的玫瑰便一下子全散了。
又得重新整理了!
她抬头,找进店的人。找半天,店门口却空无一人。
夏桑禾不由犯怵,提示音是响了的,说明店里面确实进来人了。
“有人吗?”
询问过后是无人回应,夏桑禾便从工作台里出来,寻着声响往外探走。
要走近门口时,天花板上方卷收的铁闸门忽然被一股无形力量操纵着使劲往下拉。那速度是极快的,快到夏桑禾还没反应过来,店里面的陈设就已然陷入沉默的昏暗。
四周静悄悄,铁闸门一拉,唯一出口被堵住。花店在老街,隔墙呼救亦不可能,周遭封闭,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夏桑禾默然退回那工作台,她动作迅速抽出抽屉里放着的那把桃木剑,左手撺来台面修根枝的铁剪子。她有种预感,花店里进来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
守泉地宫。
虎狼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耳朵里一直嗡嗡的响,苍蝇般一直呼唤他。
“大哥。醒醒啊大哥!”
虎狼睁眼,看到的是刘瘪三,他正跪着,见自己醒过来,终于松下一口气。
鼻尖和喉咙间满是血腥味,虎狼这才意识到自己昏倒前牙齿曾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这哪儿?”他稍微动作,浑身就酸痛得厉害。
刘瘪三见虎狼开口,忙用脏手捂住他的嘴,塞了他一口尘土。虎狼不悦将他的手甩开,“干什么?!”
“嘘!”刘瘪三小心翼翼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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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才细声道:“大哥,这里骇人,小心为妙。”
刘瘪三说着,抬头往高处看,“大哥,你往上边瞧。”
顶头苍穹一片蓝色幽光,密密麻麻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虎狼亦顺着刘瘪三的视线仰头瞧。
“这地宫怎么会有星星……”
“我的好大哥,你再仔细看看!这哪是星星啊!”
随着视线慢慢清晰,虎狼身躯一震,刘瘪三说的对,这满天光芒幽闪的哪里是什么繁星啊,它们不过于是——一双双发着幽暗鬼火的眶洞!
见虎狼也看清楚了顶头的东西,刘瘪三赶紧又将他往旮旯处推了一番。
“大哥别慌,眼下它们还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只要我们不动,它们就不会轻易醒。”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哥,你瞧着上面的东西是什么?”
“我方才觉得像是,人头?”
刘瘪三点头,“不是像,那天上飘着的,就是人头!”
“大哥,我们是真的来到冥间地府了!”
虎狼听到“冥间地府”这四个字心里不停抖跳。
“彪杨他们呢?”
“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喏,你瞧。”
刘瘪三轻扯着他往右侧探,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虎狼顺着看,前方不远处有一滩不大不小水渍,水渍还被几块不规则的圆石块模样的东西间隔插于其间,形成一面浅显水洼。
微弱光里,刘瘪三的眯眯眼瞳也会闪光。
“太暗了,我看不清。你的眼尖利,是什么东西。”
“那是彪杨兄弟的人头!那滩也不是水,是兄弟们项腕流出来的血!”
这番话说得虎狼不知所措。
刘瘪三并不是毫无用处,他的眼虽小如黑豆,夜视力却是极好的。虎狼曾偷偷试探过他,他不仅能够在夜里把四十米开外的东西看清楚,还能准确的说出它们是什么状态。
刘瘪三确实眼目为枭,虎狼是信服的。而如今这血腥味也实在是过分的浓了!
好在是见惯血腥,虎狼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刘瘪三压低声音给虎狼描绘了一番方才他未看见的修罗场,原是彪杨他们被风沙卷入时掉落的地方正好处于穹顶下正中央,而刘瘪三拉着虎狼挨边靠时跌落于角落。生人进死门,自古九死一生。
彪杨他们丢命无非是运气的问题。
这个结果,在虎狼的意料之内。他早就知道进这守泉地宫不是那么容易。进地宫取宝,本就是个搭上命的交易。
对于刘瘪三,虎狼打心底庆幸自己没有刻薄他。
“大哥,兄弟们都死了,只余我们孤独二人,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刘瘪三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虎狼了,为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得不抓紧。
“瘪三,自此有我虎狼一条生路,便有你刘瘪三一条生路。这重地宫,我们好歹进来了,你细细与我讲一下顶上的东西,或许我能找到法子离开这。”
“这顶上瞧着发光的,都是死人眼眶中发散出来的。头与身分离,一颗颗数不尽的脑袋无序却有间隔悬浮,发丝稀疏粘稠,面容狰狞全非,饶如枯死已久的干树皮皱成一块。我恨不得戳瞎我的眼!骇人得紧,骇人得紧!”
“莫慌。听你言语我便晓得上边的东西都是孤头鬼了。你方才叫我轻声是极对的。只要不让孤头鬼发现我们的动静就可以安然。不然,就要被这些鬼东西操纵,自己将自己的脑袋给折断,拧下来!现下这洞口似乎能护住我们,在这里呆着就能多活一会。”
“大哥,都是托您的福!不过您是……如何知道这孤头鬼的?”
虎狼没说话了,他在犹豫要不要跟这刘瘪三说他怀揣的古绘本,还有那路羊皮地图卷子。
刘瘪三见虎狼没说话了,也不敢再开口。
他们蜷缩在狗洞大小的角落口,两个人突然就陷入尴尬的静谧中。
正当两人都想开口寻着法子离开,穹顶上幽光晃动起来。
蓝色星点如漾荡海面,被什么东西搅得不得安宁,顶上的孤头鬼忽地发出尖厉凶狠的嚎鸣。
一抹身影从天而降。
7. 湖与龙(七)
双手尽管攥紧了自卫武器,夏桑禾到底没有什么经验去对抗这些个灵异鬼怪。她能感觉到自己周身肌肤冰凉,额间亦凑上不少细汗。
仓库间门的天花板吊灯吱嘎乱闪,放花木的间房内有一阵梅香风吹来,那香气携了几瓣粉色承风旋扬出来。倒没飘进夏桑禾眼里,堪堪落在她的小白鞋上。
风咻停,紧接是渐进的曲奏。
黑暗中,粤腔吟唱出几句曼妙简词,一词一凄调,让人不寒而栗: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夏桑禾吓一跳,这词她颇为熟悉,是外婆常听的粤剧曲《帝女花》。她不敢木讷暴露,一骨碌猫进柜子空隙。那寻不见踪影的来访客依旧自顾自唱着。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近了,声音比方才近了!
【偷偷看偷偷望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耳畔仿佛痴人怨语,念得夏桑禾含泪带殇,忽然她眼界朦胧,麻木出神,最后一丝意识是发觉自己起了身,动了步伐。
【我半带惊惶怕驸马惜鸾凤佩】
胸腔处传来利物穿腔而过的闷声,夏桑禾喉咙异物汹涌,随一记猩红从嘴角洇流,她迷茫无神的双眼有了丝微神采。
痛,泼天剧痛,痛得她叫不出半点声响,嗓子眼里额哑几声的,是血涌腔咙带的空气。左眼被什么给遮住了,唯有右眼能动弹。
【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夏桑禾俯看,心脏正中胸间插.入了一干梅花枝,那心间鲜血不断外涌,缓缓汇成一道细流往枝干下垂淌,枝桠粉梅花染尽绯红,一路妖冶盛放。
“夏——桑——禾——”
那声音颇细,唱戏扬腔般阴戚戚叫着她的名字,肩一凉,有人从她身后环上手臂,娇俏围扣。
夏桑禾斜眼,右侧贸然多了一张女伶粉面。她着大红,戴金冠,满冠珠坠闪烁诡异金光,浓妆艳琢,霜彩夸张,是说不出的诡美骇人。
晃神间,夏桑禾听见杨倩的声音,终于不是那可怖粤声。那张女伶的脸俨然成了杨倩的面貌,红唇墨痣风情迷人。
“桑桑!桑桑!”夏桑禾看她的双唇翕动。
“你……哪……”夏桑禾想问她去了哪里,怎么在哪里都找不到她。
杨倩只是笑,抱着她附耳说话,“桑桑,把你的身体借给我好不好?嗯?”
夏桑禾头晕目眩,左眼灼烫得很,她想问为什么,可彼时的她已经痛得讲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杨倩便又说,“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咯。”
“谢谢你,桑桑~”
贯穿胸膛的梅花枝成了手,手指头又成了绳线,在她心间缠绕成密不透风的缚牢。
夏桑禾痛吟出声,被长满梅花的枝丫缠蔽的左眼迸射出蓝色莹光来,紧接着,胸膛处崭现出银蓝色,在力图啃噬心脏的梅枝被依数崩断。
意识涣散而去,夏桑禾发觉自己陷入空间的虚无缥缈。紧接着,她触碰到了冰凉的海水,某片闪着蓝色荧光的大海吞噬了她。
*
“大胆孽物,休得伤人!”
夏桑禾轰然倒下后,仓库间里又多了一人。
罗什星君情绪激动,闪现落地时,他差点将脚给崴了。
该死的,这新皮鞋买大了,差点滑掉。哎哟,我老腰。
着了戏服的梅花妖不屑,捧腹笑话他,“臭神仙,怎么不扭死你?”
好久没见这种嚣张小妖,罗什一下气红了双眼,冲她便是吹胡子瞪眼,“看招!”
梅妖似乎没有意愿与他打,一闪身携着自己那盆本体逃了。逃之前她又扬戏腔,“主上归还时,异者共消亡。又何着急求——”
罗什啐她一句骚花,并未随之擒之。一是这梅花妖修行短浅,戕害人未成,再者没有天令,既来逮捕不循规则;二是他此行来找的对象可不是这嚣张的梅花妖,而是——面前倒在血泊里的夏桑禾。
*
这片海,像星空。
夏桑禾不想一直沉下去,她拨动手臂,发现自己能在这海里轻松游动。不仅如此,她还发觉自己能够在这水底下自由呼吸与眨眼。
举头是明月,明月半浮在海里,别样唯美。她生了想奔赴追寻的欲望,这欲望也确实驱逐了她的身体,少女奋身追逐,好久都不曾停歇。
再近一些,月亮变得更巨大。那光是极明亮的,却也是极冷的。她浮出水面,长发潮湿批在身后,琉璃月色勾勒出少女墨颜,清纯中带了含蓄的妩媚,宛若塞壬出浴。
也正是这时,眼前的水上涌铸成一道晶莹水梯,在月光下熠熠生光。夏桑禾被蛊惑,待她浑身湿漉漉踏上第一台阶梯时,世界中央传来陌生男人的呼唤。他道:“魂兮归兮,人兮生兮。”
那水阶瞬间消失,夏桑禾失足落水,再眨眼间,她发现身后有人将她往上抬似的往海面浮,海月不见,唯有蓝色荧光星星点点。
“嗬——”
一记重重吸气声与沉重眼皮同时惊刹,夏桑禾长睫扑朔,意识到那片蓝海已离她远去。
她急蹭蹭坐起,周围乌漆嘛黑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门外的昏暗吊灯。她还在自家花店的仓库。
梅妖女伶呢?夏桑禾想起贯入自己身心的那条梅花枝干,衣间漫血,艳梅盛放。再依着原来的位置看,整洁干净,哪有什么血迹?
“别担心,你什么事都没有。”罗什忽然在黑暗之中发声,从夏桑禾垂死到转醒,他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她。只不过突然在一片昏暗的寂静中开口说话,还是不可避免地吓了夏桑禾一跳。
“谁啊……谁在那里?!”
“我!是我!你可终于发现老君我了!”
头顶的灯忽然亮了,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位身着西服饶有气质的大叔,他嬉皮笑脸的,一副“你终于叫我了”的表情,似乎是那在苦苦等待终于被叫出场的登角儿。
夏桑禾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先前抓住的武器早已经不见踪影。好半晌罗什都没有动静,他打算欲扬先抑,先等夏桑禾先开口问,谁知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对面的女孩一声不吭,只是警惕打量他。
终于,罗什憋不住话了:“你……难道不想问我点儿什么吗?”
“……你,你是正常人吗?”
罗什倒是坚定且骄傲,“我当然不是个人啦!”
一句话,两人懵。如此,空气又凝固了。
罗什手摩挲下巴胡茬回味过来,这话不应该这样说,于是他再次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凡人。当然,我也不是刚才想戕害你的妖孽。我是从那边来的。”
他指了指天花板方向,以表自己是天上来的。
“楼上?”夏桑禾家的花店盘在宾馆楼下,属于旅馆附带的商铺,只不过这宾馆太老了,价格又不便宜,所以基本没什么人愿意来住。
她打量着这个大叔,只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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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是天上!”
“天上?”
“嗬!大叔你、你莫非是神仙?”夏桑禾肃然起敬,正襟站好。
“神还称不上,我介于仙与神之间,算是在过渡期吧!鄙人名唤罗什,职称物流星君,千年前我职管天界刑罚,随时代发展及本人的跨专业升迁,现在主管凡间物流的分遣部门。”
物流?还分遣部门?夏桑禾从神仙嘴巴里听到这现代化名词来劲了,“你们神仙……还有物流这说法啊?你们上天遁地的,快递还需要别人送?”
“当然啦!你当我们跟你们电视剧演的那群老古董一样啊?你们凡间有的,我们天界当然也不缺。不过你们凡界与我们天界在这物流与快递的概念上还是有点不同的。你们的物流是用各种交通工具传输双方需要的货物,而我们的物流就简单一些,捉妖魔鬼怪回地界,放无辜生魂回人间。我们既是那双方,又是像交通工具一样的媒介,而货物快递,则是非人类,这物流呀,相当于我们一种维护三界稳定,防止三界混沌的干预工作。”
“打个比方——逃出地界危害凡间的魑魅魍魉等各类邪祟、抑或者在人界作恶多端的妖魔精怪,这些个违规对象都是我们要出面处理的。”
夏桑禾点头,她想起悬空月下那修长的身影,大致明白了。无论是身下被撕碎的白龙、雨夜作古的纸人精、还是碎楼噬命的血悍触须怪,凡这些怪物出现之地都出现了他审判的身影,所以说……御极也在天界搞物流?
“懂了。相当于你们是这……三界的审判?那审判规则也是由你们定的?”
“嗯……这话倒是问到我了。”
见罗什星君皱起眉头思忖起来,夏桑禾觉得自己在刁难别人,想想人类世界的法律规则就是依据人们自己的道德规范来制定的,你要说规则是独裁者制定的片面产物吧,他们制定出来的法律法规又确实很好的保护了大部分人的利益。
夏桑禾想说点什么造个台阶,罗什星君那边又颇为认真开口了。
“自古以来,虚空就分为了三大界,上界归神仙,中元凡界归肉胎,而下界为妖魔鬼怪安居。混沌开元起,我们天上的就是主宰三界的。但若说回来,无论哪界主宰,其最初的根源皆是凡胎。你们人间不是流传六道轮回的说法嘛,确有轮回修行的,不过得道者一般是往上修行的,即彻悟者升天界,也有执迷不悟走火入魔的,那么便是堕落者入地界。总之,凡界为基本,属中元,算来神仙灵修好,妖魔鬼怪也好,大多都是从凡界肉胎不断自修得果的。”
“那掰扯起来得说不明白了。”夏桑禾认真听完,对眼前的星君大叔的紧张松懈不少。
“是了是了。总之无论哪种存在,都有自己生来的使命,谁也跳不开混沌。哦,你可以将这混沌看作时间、因果之类的。”
夏桑禾似懂非懂,第一次见活神仙,她好奇得很。这神仙大叔怪耐心的,看上去也挺好说话,于是夏桑禾夹带私货套起话来。
“那敢问星君,如果一个人类莫名其妙消失了,关于她的一切痕迹也悉数被抹除干净了,算什么处理呢?”
“等等……你说的这莫名消失、又被悉数抹尽踪迹的人可是杨倩?”
夏桑禾身躯一顿,不愧是神仙,神机妙算、聪慧过人。
“你知道我说的谁?”
罗什星君有些得意地捻了捻笔下莫须有的八字胡,“自然知道。我来寻你,也是为此事。”
8. 湖与龙(八)
杨倩已经失踪一周了。
夏桑禾为了找到杨倩,费尽心思联系了很多人:杨倩的大学室友、高中班主任、甚至是她的前男友们。
所有人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她。”
到最后,夏桑禾直接去警察局里报案,结果被夏妈领回家,挨了一天的骂。
恍恍惚惚间,夏桑禾捧着半环玉坠坐在床上哭。所有人的否认都那样决绝,导致她某一瞬间都觉得杨倩是她臆想出来的人物。
可手里的坠子是真实的,杨倩送她坠子的记忆也异常清晰。
去年一月,准确来说是1月1日,杨倩的生日。
因为元旦放假,两人都从各自的大学里回家了。
夏桑禾做好专业课的小组PPT后就来找她玩,那时正值吃晚饭的时候了。夏桑禾给她买了一个大蛋糕,兴冲冲往她家赶。
杨倩原先住的地方是老街里巷的旧尾楼,那里一般住的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富裕人家极少,稍有钱的小年轻都不会选择住那里。一是偏僻治安差,二是经常能闹出个灵异怪事来。
关于这灵异怪事,她就曾听杨倩给她讲过一个。
高考前夕,杨倩在复习时趴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她,一回头,余光里有一抹白影转瞬即逝。
杨倩被惊醒,肩上的小毛毯被抖落,她十分震惊——她并没有把小毛毯盖在身上。
杨倩说:“桑桑。我当时好害怕。我爸又不知道上哪里混去了,好几天都没回家。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可看到地上掉着的毛毯,我又不害怕了……你说,会不会是妈妈回来看我了?”
夏桑禾听后并没有太害怕,反而是心疼。杨倩读初二时就丧了母,明明是家里独宠的小公主,在举家遭受一落千丈的生活变迁后,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妈妈。
杨父一蹶不振,酗酒赌博,高兴时扔点零钱给她,不高兴时就家暴她,这几年的折磨让杨倩生不如死。
杨倩得有多恨这个世界,以至于鬼都不怕,甚至隐隐期待。
对于灵异神怪之事夏桑禾一直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在小时候外婆带她看道士并且喝那些乱七八糟的汤水时,她就知道自己体质的不同。
如今长大,小时候见过的那些怪事也渐渐变得模糊,甚至有时侯都不知道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仅是她幼时做的梦。除了那个梦。
后来,杨倩比平日开朗一些了。高考时甚至超常发挥,考到兰陵最好的大学。
大学两年,杨倩一改往日萎靡不振、内向怯懦的状态。她积极开朗,勤奋学习,每年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还参加了学校hip-pop舞团成了C位。
美貌与实力并存,杨倩一举成为校园风云人物。每次打来视频,杨倩都是那样意气风发。那个本该如此长大的千金小姐仿佛回来了。
就在夏桑禾以为杨倩接下来的人生会越来越好时,转折又来了。
当夏桑禾爬了九层楼梯,提着大蛋糕刚要敲门时,门内传来呯嘭物什胡摔,还有男人带了浓重酒意,怒吼辱骂的叫嚣。
再接着,大门被哗啦打开,鼻青脸肿的杨倩与诧异噙泪的夏桑禾愣愣对视。
杨倩回头瞥一眼醉醺醺倒在沙发的杨父立即将门反锁上。她拉着夏桑禾的手往天台走时,还依稀能听见玻璃砸门炸开的巨响,杨父咒骂几句逐渐息鼓。
两人无言上了天台,杨倩一直没有看夏桑禾,到了门口,她径直走到天台边,她有些跛脚,费了不少劲才爬上护墙顶。夏桑禾抹掉眼泪,吸着鼻子跟着坐上来,她从袋子里掏出一颗圆溜可爱的小金桔,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几下递上去。
夏桑禾其实恐高,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想起身体悬空的恐惧,四肢无所依的绝望。那时她只想坐在杨倩身边。
杨倩转过头来,漂亮的脸蛋青一块红一块,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朝夏桑禾摇摇头。
夏桑禾再也忍不住,她哇的一下哭出声。刚开腔,手里的金桔就被杨倩塞进了嘴巴,金桔很大,夏桑禾只好由哭变成呜咽,一边呜咽一边又从袋子里掏出新的金桔,擦干净递过去。
杨倩被逗乐了,她接过后放进嘴里,手还不忘帮夏桑禾抹眼泪。
明明脸上是潇洒笑着,开口却令人心酸:“呆瓜。我都没哭呢,你哭做什么。”
夏桑禾低垂着头,她没看见杨倩满眼的纠结犹豫。
少女苦笑着拉过另一个少女的手,将物什塞放在她手心。
掌心是冰凉触感,夏桑禾疑惑摊开,一块晶润细腻的半环玉坠子安静躺在掌心。
杨倩说:“桑桑,他又背了好几万,讨债的人跑家里来了,我的房间连张床垫都不剩了。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把我卖了换酒啊?”
她还说:“桑桑,我好想妈妈。”
“我希望她能回来。”
*
“怎样?我的提议如何?”罗什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他在向夏桑禾发出邀请。
“想必这几天你也遇到不少事。孩子,你应该能猜出来,你跟一般人不一样。如今你灵识显现,如果不受我们的保护,你往后将会遇到越来越多邪祟,稍有不慎便会被邪祟蛊惑,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若看上你的邪祟过于凶残,还会殃及你的家人。”
夏桑禾从沉思中回神:“所以杨倩也是跟我一样,拥有灵识?”
“聪明!不过很可惜……她选择与邪祟为契,自愿走上了向邪祟献祭的道路。”
“她……死了吗?”夏桑禾语调悲凉。
罗什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是。魂飞魄散的。这世上再无杨倩。”
罗什又说:“我受命寻你,乃是因为你的灵体特殊。我无法看透你的前世,也预测不出你的将来。不过你命有一劫,劫系三界,若要化劫,你只能踏入这三界之中寻找。”
看见夏桑禾脸色苍白,罗什决定给她时间缓缓。他施法,一枚戒指悬浮在她面前。
夏桑禾在他示意下,捧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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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戒指在触碰手心的瞬间,变成了一纸文件。那文件是云烟状的,上面微微飘动看不懂的烫金古语。
她扫到最后,落在署名下方——纸末“签契人”三字倒是能依稀辨认。
桑禾有些无措:“这是?”
“使者契约。”罗什解释道。
“用你们凡间现代语解释应该叫:天界offer。无论神仙还是邪祟,都需要以此为契,开启契约。此契为诺,签契人将成为神的使者,驱逐邪祟,净化凡间。”
夏桑禾只是看着,并没有立即接话。
罗什也不急,他一挥手,云纸变回了戒指,闪烁金光躺在她手心。
“当然,选择权在你。如果你愿意成为使者,便将这枚灵戒戴于左手食指。尔后再对这灵戒行咒即可。”
“咒语是什么?”
罗什微微一笑:“天地玄黄,以此为契,吾愿皈依,诛邪退避。”
夏桑禾认真聆听,也不知是哪刻开始,她身心虚晃,五感迟钝。
她看见罗什星君的笑容逐渐模糊,他的话亦像云雾飘忽不定:“灵戒将于两天后消失。记住,每人只有一次契约机会。若是错过,再无弥补之法……”
……
“夏桑禾!”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还没醒神过来,耳朵就传来揪疼。
夏桑禾猛然从臂弯中抬头,定睛一看,旁边站定的夏妈脸色阴沉。
“夏桑禾!我叫你看店,你倒好!趴着睡着了!”
桑禾诧异环视四周,她正端坐在工作台上旁的椅子上,玫瑰四散,花房明亮。
她鼻子一酸,哭着搂住夏妈,“妈!我@#¥%……”
夏妈刚要泄愤就被女儿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再结合最近她的奇怪举止,不由慌了神,忙抹开她额头问:“怎么了这是?啊?说话也叽里咕噜的!”
夏桑禾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感觉这几天的伤心都要一块倾泻出来了。
她就是想哭,但她说不清是为了杨倩的死而哭,还是因为被那什么星君的话给吓哭了……可能两个都不是,又或许是两个都有。
桑禾尝试着夏妈说其中的缘由,但事情太多,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话题来来回回辗转嘴边,可实在道不明白,到最后,她只能哽咽说自己最近是压力太大了,对以后考研还是就业感到十分焦虑。
夏妈突然被她用学习借口岔开倒是哭笑不得。这么来一下,火气倒是散了不少。
眼前的心肝子哭得梨花带雨,她也不舍得怪罪了,只是拧了自家小妞的胳膊一把,笑骂她懒鬼一个便打发她回家了。
穿进巷中,行人寥寥,夏桑禾仍沉浸于方才的悲情。
那枚躺在她手心的灵戒在阳光下闪着粼粼亮光。夏桑禾止住脚步,她下定决心般摘下了脖子上的半环玉绳链,右手一松,那灵戒便穿绳而下。
玉坠与灵戒相撞立即发出悦耳叮鸣,一如那命运的风铃悠扬轻响。
9. 湖与龙(九)
洞岩石壁,星光荡漾,与之在空气中回荡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厉鬼叫。虎狼和刘瘪三惊骇瞬息拥抱成团,皆闭眼狰狞忍受着要将他们耳朵震聋的鬼哭狼嚎。
“好吵。”
从天而降的修身潇洒之人不耐烦道。
他伸手,掌心生火,轻驭而出的灵火一举将顶上水滴般的孤头鬼点燃,尔后洞穹亮起炫目明亮的蓝金光芒,光芒将洞中之景点亮。
御极偏头,首先注意到不远处的血洼一片与三两横竖残尸。
方才那一队人物全军覆灭了?
他略微仰鼻,鼻尖果真飘来若有若无的生魂气息。
御极再寻息望去,一双墨黑曜瞳落在某只崭露岩壁的黑布鞋上。
全军覆灭显然是没有。
活人?
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思忖着,缓缓朝虎狼和刘瘪三藏身处走去,颀长修腿一迈一大步,每一步都紧紧牵制角落二人的心跳。
虎狼与刘瘪三都清楚以毒攻毒的道理:能让孤头鬼覆没的,唯有比孤头鬼更强大的存在。
那存在正向他们愈走愈近、愈走愈近。
“吧嗒。”
忽而耳边脚步声骤然止停,宛如死神的审判欲来不来,顿时叫两人身子骨都僵硬起来。
刘瘪三一哆嗦,居然扒拉进虎狼怀里,虎狼哪曾被男人如此娇弱攀附过?
他下意识嫌隙推开,可那刘瘪三此刻就是黏紧鞋底的口香糖,摘不干净还能自动回弹的拉丝。
刘瘪三卑微向虎狼作噤声动作,又指了指御极的方向。
虎狼咬牙切齿忍下,小心翼翼露出半眸偷看前面状况。
蓝火冥闪下,有一只手猝然搭上御极肩膀,瞬息时刻,御极眸转金瞳。
“何人侵扰?”暗影里,那人愠怒质问。
空间静谧,说得话都会在这里产生回音。
虎狼听着那人开口,不由眉头一皱,这人声音他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被质问的人面无表情,御极话不见温度:“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间,他闪电般覆捉肩上的手,沉声间将搭肩之人顺势前摔,是以利落且毫不手软的过肩摔。
那人轻巧翻身,落地无声,化作迷雾缥缈掩藏四处。
团雾由周遭暗处簇拥游出,穹上燃烧的鬼火被染上青芒颜色。
又见余火猝然暗沉,青玉游雾快速攀上御极膝盖,一时诡魅犹如菟丝花攀附而上,疯狂生长。
御极冷笑,待那云烟须臾露馅狐头,他精准掐住来者的脖颈。
耳熟的语气立即嗔怪反抗。
“痛、痛!”
是昨晚被纸人精怪掳走,是晕倒在公路上的那个傻女人。
御极嗤笑,他看起来比傻女人还要傻么?
“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东西。”
他雷霆速度反身,一把将偷袭者按向岩壁。
那缭绕青烟被躯体划开两道,须臾只听“嘭”声巨响,整个地宫剧烈晃动起来。
顶上簌簌掉落的细石子劈头盖脸打在虎狼与刘瘪三头上,灰尘扑面呛得两人强烈咳嗽起来,混乱下虎狼与刘瘪三突觉脚踝有毛绒绒的触感,下一秒,世界倒立,鲜血涌上头皮叫二人两眼昏黑。
虎狼眼顺着这东西的源头往下瞥,这是尾巴!狐狸尾巴!
再看尾巴的主人,虎狼惊出声:“罗,罗盘手?”
古有云,人不可貌相。
他做梦都没想到一直跟在他身后瘦弱可欺的小白脸罗盘手竟然是个轻易夺人命的妖精。
露出柳绿兽耳的男人一条尾巴束卷起一人,冲云雾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喊道:“别杀我!我们谈谈!”
虎狼咯噔,心惊那毁灭孤头鬼苍穹顶的人才是好人。
云雾中,御极缓缓出现。
见御极现身,男子松了口气。
没有立即动手已经表明他愿意谈判。
“我深谙你强大无敌,我将这两个活人交还于你,还有这地宫的所有宝物,我都给你。你不要再探这地宫了。”
“试试吧。”
御极讥嘲,“如果你能挡住我的话。段惜景。”
牌已亮,段惜景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想过与他谈判。
又见虎狼见势向御极求救:“大兄弟!救命啊大兄弟!”
“大哥!他们都不是人,求他们……没用!”晃悠半空的刘瘪三冲虎狼丧气嚎啕。
虎狼不再掩藏心底的厌恶,灵机一动向御极和罗盘手大喊:“两位,两位神仙!吃他,别吃——”我字还没落地,剩下的话就被他雄浑惨叫所替代。
“神仙”两字就像扎进段惜景心中的锐刺。
他神色狠绝,率先两尾动作,拧断了虎狼的头,尔后扔垃圾般将他分离的首身弃于一旁。
御极未料想这青尾妖狐死到临头还敢当着他的面杀人,蹙眉开始掐诀。
段惜景被他欲动手之势气笑,“真是可悲啊……你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愤慨下,段惜景并不打算收手,他收紧尾巴,将那刘瘪三卷得更紧,想将他活活绞死。
“放肆。”
御极冷道,双指弓曲,指缝间一片花瓣大小的龙鳞片从中飞出,直直剐向那条卷住刘瘪三的狐尾。强弱悬殊叫段惜景始料不及,本就修炼不易的尾巴被御极的龙鳞生生截断,瞬息血迹斑斑钉在坚硬岩壁。
彼时他痛恨,更是恼恨,怒喊道:“我听过你的事迹!你我都与天界神族有深仇大恨,相煎何太急!”
“就算深仇大恨也轮不到你挑拨。”
御极沉眉只露半眸,神性十足。
他又掐诀,想将刘瘪三放了。
正当他疑惑段惜景怎么没再阻挡时,那段惜景邪笑几声,御极施法夺抢的刘瘪三化作狐发一丝飘落脚边,而真正的刘瘪三早已来不及救了,人直直从半空坠落下来,头朝地摔在虎狼头颅旁边,登时骨碎肉烂,鲜血四射,当场死了。
是妖狐族最擅虚晃一枪的幻术。
御极挑眉,越是这样,他越对地宫里的东西愈发感兴趣。
“志怪册记载,孤头鬼有聚阴养灵作用。”御极抱肩于段惜景身周环踱,又徐徐道:“对于神来说是致命邪术,可对于入妖魔道的人来说可是续命秘术。”
“看你慌忙失措模样,还有这规模,它们的主人就是你吧?”
“哦,刚才那群可笑的土匪强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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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意引诱过来的吧?新续源?”
御极勾唇,他已经站立在段惜景身后,面向平淡无奇的那方岩壁。
“你在给谁续命?”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看似年久坚固的岩壁轰然坍塌,居然塌出一道路口。
彼时段惜景也没想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亦被御极下了连环咒。
原来御极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把虎狼与刘瘪三杀掉,而只要他杀掉二人,他也会相应中咒,如石像般僵立原地,法术暂失,再丝毫阻止不了身后人任何举动。
段惜景任凭再盛怒也得压下,他咬牙切齿道:“不要动祂。”
“算我求你了。”
“怪不得你自杀式的激怒我……”
御极对趁人之危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瞥了眼由洞而见的水晶冰棺,问道:“棺里面的是谁?”
“……”段惜景思忖,终究如实告知:“玉面遗腹。悟。”
御极静滞半秒,倏忽问:“我想你知道我此行来做什么。”
“我知道。早在你入山时,我便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逃?”
“我在赌。”
“赌什么?”
“赌你明辨是非。”
御极嗤笑,面无表情道:“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是非?不过站在不同角度才能区分出来罢了。”
“可若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你也不应该站在天界那边。”
“那站在你这边呢?你杀的这些凡人,豢养的这些阴灵足以称祸。”
段惜景愣目,多年的不择手段与固执自怜遮蔽尽他的双眼。
他也曾自诩为神,此刻蓦然惊觉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真入了妖魔道。
“我杀的人都该死。”段惜景嘴硬道。
御极又冷笑,“真的吗?你怎么确信自己没有因为欲速而错杀过人?”
段惜景想起某张笑靥如花的脸庞,暗眸沉默了。
许久他才道:“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放过悟。”
“我当然会杀了你,至于玉面遗腹,想来没了你的供养祂也会死吧?祂甚至还未分化性别?”
段惜景苦笑:“明明就要大功告成,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希望。”
他抬头望天,面上居然有冰凉泪痕:“祂明明马上就能醒过来。”
响指骤然再响,段惜景心诧,动了动自己残痛的身体,迅疾挡在洞口:“只要你答应我饶了悟,我会用自己全部修为渡祂醒来,且我愿死前向你自献内丹,我们狐族内丹除非自献,不然没有任何人能吸取。你知道的,狐族幻隐术法天下第一,我曾为少将,丹灵不浅,若有天你想翻查前尘往事,定能助你隐匿踪迹,规避麻烦。”
“我听闻狐族一尾一命?”
御极撩起眼皮,原先钉在岩壁的尾巴化形成另一副段惜景的死躯。
“我方才断你一尾算是杀了你一命。”
段惜景见状,惊撼难信:“你你你、你愿意放过我们?”
“不。我要你们与我签订主仆契约,从此为我者所用。”
御极唇角勾出危险弧度:“你说的不错,我正打算翻查前尘往事。”
“也该查了。”
10. 湖与龙(十)
龙宫。
御极挥手,将半空俨然出现的段惜景尸体扔到罗什跟前。
罗什星君瞪大双眼,随后爆发一记哀嚎。
“我的好大人哟——”
御极蹙眉,修指刮了刮眉间淡意,“没控制住力道,弄死了。”
他又随意指了指地上死尸,知会道:“喏,用了点龙淬才保住的尸体。”
“你这这这………”
罗什欲言又止。
什么叫做大白日说瞎话?!这就是!
人家可是六尾妖狐,哪这么容易死?
可他是一点不敢问,将就着啜嚅提醒:“那龙君可将内丹剥除毁去?”
御极轻啧,墨瞳睥睨他:“怎么,质问我?”
冷汗暴起,御极给的压力不动声色。
罗什压下颤抖心跳,忙不迭地解释:“哪有的事儿!龙君出马,自是万无一失!”
“嗯。”
罗什悄然抹去额角冷汗,酝酿接下来要与他所说正事。
御极好笑凝视底下正襟危站的罗什,挑眉问他:“星君还有何事?”
话里话外请客意味明显。
罗什担心再不开口就要错过良机,便试探性开口:“近来人界显身不少灵识开窍者,我手下便有位新寻的灵识珍稀者……”
“说重点。”御极冷漠打断他。
“是、是这样的龙君,我实在没有时间教管新人,便想叫她到您手下实习,以后出任务也好相互扶持。”
“不要。”御极果断拒绝。
“为什么啊我的好龙君!”
御极叠起长腿,神色面无表情:“麻烦。”
“不会麻烦的!与她搭档您将会省下一堆事的,她是我迄今发现资质最佳的开窍者。”
“是上面派来牵制我的吧?”
“绝对不是!”罗什回答的斩钉截铁,生怕将面前的大魔王给惹急了,“真的是普通新人。”
见御极没有接话,罗什星君又继续半是说服半是引诱:“只要您愿意接受这个搭档,老君定会在年度汇报中为您加上新的评估项。”
御极嗤笑,不屑贬他:“我会需要?”
罗什挺直身,徐徐道:“可助您早日解除天界合同。”
……
兰陵三号老城区。
黑暗巷道中走出两位气质非凡的男女。
行道无人,路灯静默,便显得周遭愈发寂寥。
“还说不需要,星君刚走就来找人了。”
御极回头,路灯灯光照在他身背,他一身高定西服,恍若漫画走出的矜雅贵族。
“你在身后嘀咕什么?”
青婴被他不可言说的魅力光环怔红了脸。
她忙低头结巴道:“我是说大人您大晚上来见新人不太方便吧?”
“我不觉得。”御极面不改色冷着脸,“我很方便。”
青婴忍不住偷翻白眼,抬手露出手腕表盘,点了点时针所处位置:“哪个正常人大晚上不睡觉半夜摇人的?”
某人冷酷插兜,很是理直气壮。
“我。”
“……行。您是高手。”
疑惑于青婴的无语,御极不解:“那你说该当如何?”
“男子也就罢,脸糙,女子的话岂不是会吓到人家?依我看,不若寻个白光时辰见面,方便你我他。”
青婴继续有理有据权衡:“再者星君不是说了,新人只是取了灵戒,还未真正戴上,那就代表还不是天界的人。没签订合同就还不算是您的搭档。您要是提前见面,他又没签约,反倒浪费大人的时间。大人您说我所言是否在理?”
御极沉默片刻,似才反应过来:“等等……”
“你怎么跟来了?我不是叫你处理段惜景的事么?”
青婴忍住想再次翻白眼的冲动,“回大人,我已安排段惜景携带玉面遗腹藏在绾姬湖底,因着与您的契约,天界那边的人丝毫查不到他任何踪迹。估计罗什星君半信半疑也不得不确定段惜景已伏诛。”
“八重地宫的另半卷地图有门路了么?”
“明路子易暴露,所以我寻的暗路子,那边最多一周就有消息。”
听罢青婴的话,御极眸中才有了生动波澜。
段惜景交给他的古绘本印证了千年前守泉山确为镇压了位圣鲛族的罪人。
单看前半卷羊皮纸,凡人只能寻到第四重,通往段惜景所设的第五重障眼死门。而今只要拼接后半卷地图,御极便能找到那位圣鲛族,寻得他想要的鲛珠。
很好,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下。
御极回头眺向某户闪烁灵戒银光的窗台,遂利落转身,再次步回黑暗。
彼时,夏桑禾被噩梦缠得无法入睡。
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妖怪就是那恶龙,要么是她被妖怪捅心脏挖眼睛,要么她被御极泡进水里变水鬼,要么妖怪与御极跳恰恰舞,罚她辣眼睛观看……总之,在她忍无可忍下,她决心不睡了,翻身玩起了手机。
打开手机,锁屏置顶推送的浏览器推文吸引了夏桑禾的视线。
“曝兰陵女高中生死而复生后续,当事人父母回应了!”
夏桑禾瞬间记起杨倩出事当天,在那纸人精怪车上看见过的推送消息——“震惊,兰陵市一高中少女坠楼自.杀后竟死而复生……”
她腾得起身,神经霎时绷紧,更是连那抹没睡好的倦躁意都清醒起来。
夜灯暖光黯淡,夏桑禾打开大灯才敢点开此消息。
随浏览器载入,入目先是一张人群攒动的拍摄图。
下面配了句:事发当日,化名小星的少女从高二某班一跃而下。
第二张图是高楼俯瞰图,只不过现场清理得差不多,在警戒线包围下,放大依稀能看见血迹未干的痕迹。
夏桑禾继续看图片后面的段解,大概意思为小星坠落在地正面朝地,不仅五官血肉模糊,五脏还因为受到冲击而破裂,当场暴毙。
所以呢?
夏桑禾不想看章主废话,直接拉到关键处。
段解道:医院下达死亡通知书,小星父母接尸当日看见自家女儿突然睁眼,吓得差点晕过去。
看着文字,夏桑禾边读边脑补,手心也跟着冒冷汗。
她赶紧蹭干冷汗,继续往下滑。
接下来进入视线的是一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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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女孩真人照片,还是营销号到别处找来的恐怖背影图。
那女孩背对镜头,看样子是在对窗发呆。若只是如此还好,最怪异的是那女孩双手紧紧反掐自己的脖颈,加上空间狭窄,光线昏暗,镜头抖动产生的虚影,为整体观感增添尽惊悚与瘆人的氛围。
夏桑禾呼吸一滞,慌忙抬起头警惕环视四周,好似不抬头看,房间里就会出现照片里的女孩一样。
她确认房间无人后继续往下看,可没想到这张照片之后就到底了。
读完最后一段,夏桑禾才敢呼吸,最后一段倒是没什么恐怖的,大意大概为小星父母回应,确认小星死而复生,除去五官毁容,精神沉默,行为怪异外,身体各功能检查皆为正常运行、缓慢恢复中。
可天底下真的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吗?
夏桑禾迫不及待去评论区寻找答案。
果然,评论区也在吵的不可开交,网友们的看法大致分成三派,一派主张灵异奇闻,一派主张媒体渲染,添油加醋捏造的,最后一派则是中立派。当然除了三派,还有路人存在,路人的思维都比较分散,他们更加关注小星自.杀.背后的故事、小星原生家庭、社会交际以及个人成长等。
夏桑禾沉思着,滑动的屏幕忽然停在某个匿名用户的图片评论下。
评论区有个匿名用户发了一张图,夏桑禾点进去,图片展现的是与该文章第二张图差不多的视角,不过可能因为位置的远离,视角有些偏——居然是劲爆的小星坠楼第一现场图!
小星确实正面摔地,或许是第一时间抓拍的,她身下鲜血没有漫出身廓。
不对!
图片在眨眼间居然晕染流动成其他模样!
夏桑禾再定睛细看,发现刚才明明背对读者的小星成为正对读者的姿势,她反手掐紧自己的脖颈,血肉模糊中依稀能看到她在疯狂咧嘴笑。
所有感触来得太快,夏桑禾感觉自己头皮直发麻,鸡皮疙瘩须臾布满皮肤。
几乎一瞬间,自己的房门同时被人敲响。
叩!
夏桑禾吓得手机翻下床去。
她喉咙发紧,慌神钻进被子里面去,好似只要被床被裹得密不透风就能安全似的。
夏桑禾忍住想哭的欲望,竖耳聆听静谧外的动向。
叩!
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是谁?”
夏桑禾冻住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有清楚的痛感!
她确信此时没有在纸人精怪的纸车里,也没有在任何梦境中。
对方没有回应她,依旧叩叩不耐烦敲着。
“是谁啊?!”
对方终于喊出声来,“是我!”
夏桑禾才敢从黑暗被子里钻出头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夏妈妈。
她赶紧逃也似的跑到门边,解开反锁,要扭动圆把手。
也不知道是幻听还是真有人说话,此时心底忽然有女声提醒她:“别开门!”
夏桑禾顿住,房门外的夏妈妈还在烦躁敲着门。
那女声冷声又提醒:“别忘了,你妈妈凌晨就跟你爸爸去花农市场运货了。”
11. 湖与龙(十一)
这声音说得没错。
圆扭手动了下,有扭解而开的趋势。
不!不能打开!
夏桑禾手快翻回起点,死摁定,随即利索重新反锁。
“怎么锁门?!”
对面口气凶悍,似有气急败坏的盛怒。
夏桑禾兀自打了个寒战,今日她之所以能够从梦魇中清醒逃脱,不正是因为夏妈妈拖沓的鞋声与夏爸爸咵咵粗鲁的漱口声?
想到此,夏桑禾颤收回放在门把的手。
徐徐退步间,她强作镇定试探:“妈,你不是说去医院看三舅了,今天下午才回来?”
敲门的响声旋即停止。
“看了。”
许久,那门外者才应。
一句话瞬叫夏桑禾手脚僵冷,整个人宛如身陷暗寒地窖——她只有大舅和二姨,根本没有三舅!更何况她老妈就排行老三!
察觉里面之人再次凝固动静,门外诡客开始催促起来:“桑桑开门,妈妈想进来。”
“妈、那、那三舅怎么样?”
夏桑禾边往后退,边伸手解后颈的绳链卡扣,半环玉坠与灵戒随她动作不安相撞,发出清脆叮当声。
“他没事,倒是你……你先把门打开啊!我进去跟你说!”
“你不是有我房间的钥匙?你直接用钥匙开。”
“我忘记放哪儿了,你来开吧,你亲手打开。”
一来一回说话间,那把手不间断传来拧转欲开、拧转弹回的躁动,门外之人频频催促:
“快点开门,乖女儿。”
“开门吧,让妈妈进来。”
“……开门!快开门!”
对方愈发暴躁叫夏桑禾又急又慌,关键时刻绳链卡扣犹如坚铁死焊,如何都解不开。房间没有刀剪利物,夏桑禾不再尝试,要动用猛力将项绳挣断。
亦在须臾之间,门后停止尽所有响动,就像是遥控器突然关掉了吵闹的电视机,音频坠地沉默。这突如其来的宁静并没有舒缓夏桑禾的紧张,反叫她更加害怕起来,她下意识定住身,屏息以注意任何事物的任何声响及今事态走向。
怎么突然没有动静了?
难道……
走了?
夏桑禾咽了咽口水,腿软欲跌。
她鼓起勇气要贴门前探,骤而“嘭”的一声巨响,叫少女断掉所有勇气,她背后汗毛直接根根针般炸起。
“嘭!”
又是一记重物撞门的激响!
夏桑禾惊骇后退,凌乱脚伐紊步打结,她居然让拖鞋给拌了下,身晃要摔,一道檀香气息似绸丝烟循,遂而自她腰肢穿绕过一臂精瘦有力的肢弯。
少女惊魂回眸,仰腰刹瞟到男人瘦削而不失硬朗的下颚线。
他似乎也注意到少女视线,施施然俯容与她对视。
夏桑禾咂口失声,便见那男子的幽湖墨瞳从她双眸移向她的脖颈。
“你……”
话音未落,桑禾始料未及被他丢在地上,屁股瞬而隐隐热痛,叫夏桑禾唉哟唉哟欲哭无泪。
她气得牙痒痒:该死的大恶龙,抱都抱住了,还松手让她摔!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
恶龙!大恶龙!!!
可当夏桑禾抬头,话却被他掌心浮物彻底止住。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脖颈上的吊坠,锁骨处空荡荡的,半环玉坠与灵戒全然不见——它们到了御极手中。
御极瞧她将眸光偏移过来,面无表情将悬浮物什收入掌中。
猛烈撞门声依旧,嘭嘭大闹令夏桑禾惊心动魄,而御极背手冷眼,淡定近乎冷漠的姿态似乎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夏桑禾不由攥紧拳头隐忍愠怒:该死的恶龙,还将她的灵戒给拿走了!
她顾不得屁股隐隐作痛,蹿起身朝他伸手:“我的东西,还我!”
“——嘭!”
“把手翻转。”
又是一声撞门巨响,同时将御极说的话给掩去前半。
石灰簌簌自顶沿坠落,夏桑禾看见整道门有了皲裂的痕迹。
她急得要哭:“翻转什么?!快把……”
御极不易察觉轻叹一息,他伸手扯过少女手臂,他掌迅速由她臂肘滑移至她腕,直至整个大掌覆贴于她手心。
冰凉是属于他的温度,夏桑禾不可抑制心颤一瞬,还未过多沾染他的气息,御极已利落将桑禾的手心翻转而下。
少女还没反应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枚冰凉银戒已猝然套进她指间。
原先烨烁银光的灵戒在指间骤闪金芒,绘结成不断浮迭经文的细圈。
夏桑禾顺光抬眸,眼前冷俊的男子在摇曳光影中虚幻出不可亵渎的高傲与圣洁,强大中带着漠然,漠然中又隐藏了温悯光辉。
……是他吗?
桑禾脑海频现碎片场景,祭台,苍茫乌云,以及遥隔火焰冲她而来的身影。
会是他吗?
那个小时候曾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御极在夏桑禾眼前瞬闪消失,遂自她肩后俯身。
他蛊惑般牵引她戴上灵戒的手,指向那岌岌可危之门。
“不想死,就念咒。”
*
崖海地堡,罗什星君垂颅恭敬,神情严肃随两位白衣引领者穿越过一盏接一盏的神灯,灯为神位,灯明则神存。
这条面尊之道,皆在众神俯瞰下徐徐前行。
无面掩于白帽者停在大殿外,他们向星君作揖。
其中一道声告知道:“星君,帝尊已在大殿等候多时。”
空灵音声冷漠,叫罗什倏地紧张。
他连连朝两位引领者作揖欲别:“谢仙使告知,小仙我即刻拜见帝尊。”
引领者没再回话,轻点头一道从他身旁而退。
罗什好半天才敢抬头,发觉两人确实走了才松了口气。
他凝重正面古铜巨门,在心底再次措辞一遍。
“罗什星君。”
传音若庄钟沉响,击得罗什心脏咯噔猛跳。
他不敢再耽搁半秒,连额上密汗都来不及擦去便推门而进。
殿堂空荡,云绕间依稀可窥得殿堂伫有八神柱,各柱精雕细刻尽各古神姿态,从左至右依次为:腾蛇、黄龙、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应龙以及勾陈。
柱为上为神像,柱为下是各神原形,皆明圣火璀璨。
罗什只瞟一眼便埋头不敢再仰。
众神圣貌天然不可随意瞻望,这是巅峰者自带的威慑,他等小神小仙根本招架不住古神无形而来的施压,遂低眉垂眸是处堂面尊的自洽方式。
“星君罗什,拜见帝尊。”
罗什已然换上古朝服,他于堂下恭敬而渺小叩拜,而那八神柱簇拥绕守的正中云座也终于有了动静。
但见日旭橘光于左四神柱,月皎清光于右四神柱同时往云座递集交汇,无人之座上逐闪七星之芒,唯见光,不见人。
可罗什知道,帝尊已然降临,正坐在高座上俯视着他。
“罗什星君,委你所办之事如何了?”
星君听罢尊言,不由将心放下些。
今日是女尊见他。
“回帝尊,妖狐已被御极所杀。”
“哦?”那高座之人簌簌发笑,“你确定?”
心,再次提起来且绷得实紧。
罗什眼睁睁看见自己豆大冷汗跌碎破云,惊得云雾两散。
他赶忙用袖口抹汗,解释道:“确、确实见到妖狐之尸。”
说罢,他要将段惜景的尸身展示殿堂。
“不。”女尊雅声拒绝。
“是……是。”
罗什紧关收手,姿态伏得愈发恳切。
“你知道的。最重要的是祂。”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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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笑中带警戒:“祂在哪?”
“祂、祂没有寻到。”
“没有寻到?”柔声忽而虚隐,下句果真换成了男尊沉音:“究竟是没有寻到,还是藏起来了?”
尽管帝尊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罗什却有在强者面前抑制不住的瑟抖惧意。
“御极身上没有祂的气息,祂确实不见了!求,求帝尊恕罪!”
罗什邃眼慌转,决心先将未定之事先禀:“帝尊,我已按照您的要求将人送到御极身边,不日,他们就能重新缔契!”
高座上的橘色散去,疾速环绕的七星芒舒缓方前,重显清光。
“也罢。也罢……”
女尊似怅非怅叹道:“所有一切都归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云座之上七芒明灭微弱,女尊与男尊同时道:“罗什,记住,无论如何,天界终不能放过御极。”
罗什蓦然抬头,帝尊说罢此句,旭光清光皆应潮般退去,其所退之处柱火尽熄,明亮庄重的高堂立时陷入看不清的墨黑深渊。
男尊与女尊的声音同时重叠而降,散落在殿堂空旷各处,直至那黑暗包裹尽罗什的视界。
重回人界的罗什仍是叩拜之姿,他正身,垂目凝望崖下之湖,而那只诡美的绿蓝湖眸也凝望着他,两相对峙,罗什魂魄似乎被什么所震慑,他收回目光,麻木般重复着最后尊言。
“一切皆是命定,但愿世间恶徒得到神的救赎。”
*
夏桑禾从没想过自己能够亲眼目睹凶杀现场,被害人是自己的“妈妈”,凶手则是阴魂不散的湖中恶龙。
御极提人头转身,那人头经一道金光片切而脱离人身,项腕断口,墨黑血液先如积水般从中涌落,随后变成细雨滴答沿边簌落起来。
御极定步,那人头恰巧与夏桑禾正对平视。
阵雾烟退,扭曲成似哭似笑的人脸慢慢皱成腐败丑橘般,是几近骷髅化的媪妪脸,
果不其然,门外存在根本不是人。
彼时夏桑禾与那鬼骷髅四目相对,空洞对震瞳,除去恐怖二字,桑禾脑袋苍白得想不出任何形容词来形容她的后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乎是察觉不到的速度,那滩坠地血污转瞬凝弓成几条七寸黑蛇,箭疾般往夏桑禾面前飞移,须臾之秒,那最近一条黑蛇已经猛张腥口冲她而扑,仅有两拳距离!
惊恐像哽在喉间,咽不下,出不来,想说的话亦半死不活硬生卡住,夏桑禾只有那本能反应作出比大脑更快的选择——伸肘挡脸,作那没有任何作用的防御姿势。
御极不耐烦的冷啧,他利落掷头往尸首方向,那具无头尸便瞬间自燃起来,没有鬼头指引,墨蛇几数水烟般碎去,化成缕烟尽灭。蓝色火焰卷腾着将灰濛昏暗的房间照亮,居然有种诡美之感。
“为什么不念咒?”
御极居高临下睥睨她,言语间隐约透出厉责:“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会死?”
死……
夏桑禾想起的是梅妖枝杈贯穿过胸膛的剧痛瞬间,想起的是纸人精怪冲她怪笑对她大张的无牙之口……
死,总离她如此近,又因为机缘,总让她能顺利逃过劫难。
桑禾仰头接上他的审视,那万年不化的冷眼盯着她,里面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叫她倏忽感到安心。
因为他,她开启了自己离奇的人生,也因为他,她不得不踩在异人生的十字路口,走错一步,万丈深渊。
御极蹲下身,定定与她对视:“选择吧。”
“是选择成为与我并肩之人。”
男子回眸,他注视那焚尸蓝火。
焰光侧映下,因五官深邃投射的阴影摇曳于面,犹如隐藏黑暗中的顶级猎手,冷冽而无情。
“还是选择之后被邪祟蛊惑成恶鬼……”
“被我一把火烧死?”
12. 湖与龙(十二)
“凭什么?”
御极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愣住,眼底有被反驳的失神。
她倔强直视他,眸里皆是纯粹干净的湖水。
“凭什么是你在给我选择?”夏桑禾耷拉自己的乌青眼圈,有些近乎失控的沮丧与不甘:“为什么你们一直在推着我走?”
“……”
“没有人推着你走。”
御极起身,他收掌,蓝火与那鬼尸一道破碎成烟,随后消失殆尽。
他又恢复居高临下之势,双眼透着的是对弱者的不解与冷漠。
“是时间。”
“你应该知道灵戒只有两天缔契时间?你已经浪费接近一天的时间。”
“在你拥有灵戒期间,必然还会有邪祟来找你,现在开始是小鬼,可等灵戒消失,你将彻底失去庇护,届时成为恶鬼邪魔是必然的事。看在你我有几面之缘份上,我多提醒你一句:你身上,还有比灵识更吸引邪祟的东西。”
说罢,他毫无留恋往门外走去。
“等等。”
夏桑禾喊住他,站起来问道:“你认识杨倩么?”
“杨倩,是不是你杀的?”
*
御极离开后,夏桑禾埋在床上痛哭。
哭够了,她红肿双眼平躺望顶,看着天花板上被曙光遮去光芒的灯,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是隆冬的某个午末放学,杨父的债主找上了门,杨倩看见过道一堆流子不敢回家,无处可去下只能来找她。
傍晚,两人吃了饱饭,洗了暖水澡共躺在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有搭没搭的说话。
杨倩沉寂片刻,忽说:“你们都是好人。比我那些所谓的亲戚都更像我的亲人。”
“谢谢你们。”
夏桑禾也侧身,紧紧握住杨倩在温暖被窝里仍旧冰凉的手,“倩倩,你可以把我当作家人。我的爸爸妈妈也可以是你的爸爸妈妈。”
杨倩泪闪闪,她却始终笑着,“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爸爸妈妈抢走吗?”
夏桑禾嘟起嘴嘟囔:“你才不会!你会在我住校想家时抱着我睡,你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赶到我家背我去医院打点滴,你会宁愿受罚也要为我跟霸王龙伸张委屈,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善良最真诚的女孩,也是我认定的好朋友。我相信我的判断,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当好朋友。”
“……”
“而且,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孩!倩倩,相信我,你会越来越好!”
桑禾没有说违心话,如果将杨倩的经历放在她身上,她未必能像杨倩一样坚强活到现在。
夏桑禾很了解自己,生活在温室里的自己,懦弱且矫情,一旦离开庇护遭遇风霜,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就像那陡然碎掉的玻璃花,经受不住摧残,一摔就碎。
“倩倩,你要相信,黑暗只是暂时的,你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雪莱不是说过类似的话?”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呢,我会陪你一起度过寒冷的冬天,迎接温暖的春天。”
泪水从一只眼流淌进另一只眼,又再次坠落在橘色枕套上,孤寂洇湿出阴影。
杨倩抽了抽鼻子,嗔笑:“……呆瓜。”
夏桑禾抬手帮杨倩抹去眼泪,“别哭,你哭我也会跟着难受。”
杨倩回握夏桑禾的手,对她郑重承诺:“桑桑,虽然不知道这份友谊能不能天长地久,但请相信我。”
“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陪着你,支持你,祝福你!”
……
“骗子!”
泪水再次划过眼角,打湿同个枕套的却另有其人。
*
下午,夏桑禾再不情愿去学校也要动身赶回去。
夏妈妈还没有回来,夏桑禾给她发消息也没有回,倒是夏爸爸给她发了钱,告诉她花农市场有事要处理,赶不回来开车送她上学。他发来转账让她自己打车,剩余的钱让她下馆子,又发来小作文叫她在学校要好好吃饭,不要熬夜,不要生病,好好跟同学老师相处,不要总是想不存在的人。
看见五百转账和小作文,夏桑禾一阵心酸。
花店其实不怎么赚钱,可夏爸爸夏妈妈一直富养自己,物质生活从来不让她受苦,精神世界也是尽力给予。
作为回报,夏桑禾只希望平凡普通的自己能够在以后获得个好好的工作,不求立马大富大贵孝敬父母,只求能够早点经济独立,不让父母操心担忧,也能够用肩膀扛起家里生活的扁担,让父母轻松些。
夏桑禾决心克制住今晨带来的惊心动魄与纷杂叫她难过的旧忆。
周一有早课,就算再有情绪,也不能因为这些情绪耽误了学业。
临行,她下意识要查看自己脖颈上的项链是否佩戴妥当,摸到空荡锁骨时,她才想起杨倩送她的半环玉坠被御极取走了。
夏桑禾站在御极离开前最后站定的位置,他的回答再次传入耳中。
“杨倩是自杀的。”
良久,他侧头又道:“她在赎罪前,曾委托我……关照你。”
桑禾看向那完好如初被修复好的门墙,心绪复杂。
她抬左指看灵戒,那戒指已然恢复原先的静寂模样,看上去就跟所有再普通不过的银戒指一样没什么不同。
可夏桑禾却清楚,它是一把钥匙,一把特殊而充满无限可能性的钥匙。
还有一天时间给她考虑,要不要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能彻底改变她人生的异界大门。
而一旦打开,必是旋涡,卷起她奔向深渊。
可它到底会带来幸运,还是不幸呢?
夏桑禾没办法界定,也没办法果敢选定——她,没有杨倩那么勇敢。
她,是怯懦者。
……
赶回学校已临夜,在南方的兰陵,三月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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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季,天气少部分带春末初夏的暖,大部分还是带秋冬的凛冽萧瑟,所以当夏桑禾拖着行李箱走在湿答答,四处稀疏散落黄叶的校道时,她总觉得自己还在去年的初冬。
当时的自己肯定想不到短短不近半年,她的世界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那时的自己,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不挂科。
想的最多的问题大概也只有几种:中午吃啥,晚上吃啥,明早吃啥……
“唉。”
乱想着,夏桑禾站定在寝室门口。
正准备刷卡进门,宿舍门打开了。
是舍长李繁,她一手拿衣杆,一手提了好几件厚重的、刚用洗衣机洗好的冬衣。
她很瘦,抓着沉重衣物明显吃力。
见桑禾回来,李繁笑呵呵与她打招呼:“桑桑你回来啦?”
夏桑禾通过没被抵挡住的缝隙看见其他两个舍友吴欣欣、刘英也都回来了,正收拾各自的东西,偶尔说笑几句,见她回来匆忙间有叫她名字的,也有用眼神与她打招呼的。
桑禾在疲惫中挤出一丝笑容,回应众人后,桑禾主动上手帮李繁提过她快要抓不住的晾架大衣:“舍长,我帮你。”
“不、不用。”李繁眼神有些躲闪,尽管吃力,她还是从夏桑禾手中拿回自己的衣服,对她讪笑几声便往晾衣房走去。
夏桑禾生觉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摇摇头,把行李搬进了寝室。
等她进了阳台,吴欣欣也跟着进来。她悄摸靠近夏桑禾,踌躇半天。
夏桑禾看出她有话要说,好笑道:“欣欣有话直说吧,我听着的。”
吴欣欣才尴尬清了清嗓,低声问她:“听说了吗?”
“嗯?”
“兰陵高中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女。”
坠楼于地的少女背影即刻出现在自己脑海中,很快那少女又变成双手掐脖颈对自己瘆笑的形象,夏桑禾手里拿着的新牙膏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桑禾的脸色开始泛白,而吴欣欣显然也被突如其来掉落东西的动静给吓了一跳,她快幅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通过责怪别人就能赶走内心的不安。
“你怎么了?你吓死我了!”
“对、对不起。”
夏桑禾咽下紧张,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牙膏,起身时,她随意一瞥,倏忽看见阳台边楼下的校道上站了个人。
是个穿着不知是哪个学校的黑白校服的女孩。
她脖子前倾,似乎在低头观察自己的鞋,长发遮去了她全部面容,人亦愣愣的,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像杵在原地。
高中生么?
保安怎么放陌生人进校?
不。
不对。
会不会是……
桑禾想起自己的特殊,在起恐惧猜疑前率先拉过吴欣欣要往寝室里退。
可吴欣欣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莫名兴奋道:“桑桑!你的戒指居然会发光诶!”
13. 湖与龙(十三)
夏桑禾抽回手,她下意识看向楼下校道。
那古怪僵站的女孩在她再次回眸后乍然消失!
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快,快关上门!”
夏桑禾将吴欣欣囫囵推进寝内,手忙脚乱的将门栓反锁上,就连门两旁的窗户也没有疏忽。
相较手脚换乱的桑禾,刘英与吴欣欣站在一旁便显得迷茫与无所适从。
她俩错愕间相互交换了眼神,纷纷靠近夏桑禾身边。
是刘英先开的腔:“桑桑,你怎么了?”
她走上前扶住夏桑禾的肩膀,微笑中带了安慰。
夏桑禾像海溺者得到浮木般死死攥住刘英的手,支吾话语在颅内转了好几圈,就是哑口良久蹦不出半个字词来。
她是极想将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讲给她们听的,可太多话堆积在喉间,又捕捉到她们貌似关切,实则蕴藏的更多是对他事猎奇的傲慢。
她们不自觉的情绪流露遏制住夏桑禾想解释的念头。
说起来,夏桑禾与同寝室友们并没有特别相合,她静而内敛,喜独来独往,而她们更趋向于活泼好动,更喜欢热闹扎堆。有时候四人相处时,也是有不可言说的微妙时刻。
把遇龙与遇见那些妖魔鬼怪的事情与她们讲,她们会相信吗?
桑禾在踌躇中,逐渐找回被恐惧吓跑的镇定与理智。
但旁地的吴欣欣就不乐意了,她总觉得夏桑禾是在故意吊着她们胃口又不讲话。
便是拧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嗔促道:“你快说呀?”
“对啊,到底怎么了?”
刘英个子是寝室里最高挑的,她挡在夏桑禾面前,垂眸而下时叫人感到压迫。
桑禾顿齿,终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为妙。
世上本没有将心比心,更没有感同身受。
说出自己的怪异,有时候并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一个尴尬、或更无助的状态。
“没什么。”夏桑禾收回自己的手,暗暗揪紧自己的裤脚。
末了,她定神对两人胡诌:“就是刚才看见阳台墙上爬出个大蜘蛛,吓到了。你们知道的,我最害怕多腿的昆虫,一时害怕就把欣欣拉回来,还锁上了门窗。”
“唉你真是……”
吴欣欣嘟囔着,她还以为夏桑禾是看到什么东西了慌里慌张的。
敢情就是个蜘蛛?
大惊小怪!
刘英无语抱肩,与吴欣欣也不好再说什么,两相对视番,看着夏桑禾虚软双腿往自己桌位走去。
“好想开门。”
靠后门边的二人心底没由来传来声音。
正好吴欣欣要上厕所,被那声音提醒着更觉尿意汹涌。
她要将桑禾关上的门给打开,夏桑禾也不知自己是做戏做全套还是下意识的提醒,在吴欣欣要掰下把手时,她突然大声阻止她:“不要!”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巧合,在桑禾喊完这句话后,头顶灯顿灭,再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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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忽然传来李繁的尖叫声。
吴欣欣吓得从门前弹回来,因着旁边有刘英在,她啊的一声尖叫,双手顺势八爪鱼般绕搂住刘英的胳膊。
“怎、怎么了?”
吴欣欣惊慌失措的声音很快被门外李繁的剧烈拍门声给覆盖住,坐在离门边最近的夏桑禾刚要动身去开门,佩戴灵戒的指尖蓦然炽烫起来,那微弱光芒像黄色荧光棒般驱散了她所伸手的少隅黑暗。
刘英与吴欣欣同站抵靠在床桌连体柱,却对夏桑禾道:“桑桑!愣什么呢?快给繁繁开门啊!”
“不能开门!”
愠怒之话在陷入黑暗中的寝室中空荡传音,夏桑禾跟着刘英与吴欣欣都愣了。
说这话的声音固然是属于夏桑禾的,但只有夏桑禾心里清楚,她刚才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话,莫说话,她是连嘴巴都未曾张开过!
开口的,另有其人!
刘英被吼得心惊肉跳,吴欣欣本就被吓到了,紧绷情绪下更是小声啜泣起来。
众慌而心绪各异,在各方都不知道如何应对时,下一秒,宿舍的灯再次光亮起来。
也是因为灯亮,拍门声戛然而止,就连那动静都云清风散般没留下任何痕迹。
刘英掰开吴欣欣的手,兀自朝门口走去,她神色不悦瞥了夏桑禾一眼,将堵在门口的桑禾搡开,冷道:“为什么不能开门?”
她边说着,没有犹豫就将门给打开了。
这一开,叫刘英吓得瞬间瘫坐在地。
14. 湖与龙(十四)
吴欣欣是5G网络冲浪手,平常最喜欢逛的冲浪软件就是某博。
“兰陵死而复生的某高中少女”这个带有猎奇噱头的标题在一开始上热搜时就牢牢踩中了她的关注点。
原本以为这是媒体为了博眼球而凭空捏造或沾边瞎编的新闻,可随事件发酵与事件扩散度的火热势头,以及热搜被快速撤销并清理限定的官方心虚行为,吴欣欣与众多八卦网民一样嗅到了一丝的不寻常。
更准确来说,是能让人震撼的不寻常。
吴欣欣自偶见此热搜,就跟被蛊惑了心般痴迷,她立誓要为此瓜翻找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直到最近,她才沿着蛛丝马迹找到被先进网民扒出来的少女小星的某博账号。
这个小星显然也是个爱冲浪的,某博当朋友圈发,她似乎很喜欢花,也有颗中二又文艺的心,一直往下翻,除了吐槽学校和深夜矫情几句,十有六七的博文里都是发着关于花的照片。
吴欣欣在翻了十几分钟后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会枯萎的短时之物么?
正想要关掉小星的博文,转而寻找更加令她感到滋滋有味的事件角度分析时,灵光闪动间吴欣欣想起了夏桑禾家的花店。
那家名叫“夏日阳光”的花店插花样式一向独特精美,就连logo都是精心设计的。
吴欣欣也曾收过夏桑禾在她生日时,亲手为她包制的一束生日鲜花,精美束带外再挑绕一条鹅黄太阳印花的镂空丝带是她们家的门店特色。
巧合到令人要起鸡皮疙瘩的是,小星博文里出现的鲜花里,花纸印着“夏日阳光”logo与束花身配制了特色丝带的鲜花照片又占了鲜花博文里的十之八九!
再巧合,也不可能让截然不同镇街的卖花者与买花者频繁交易,也没听夏桑禾说过自家门店在小星所读学校所属镇街处开了分店啊?
这一电光火石间的发现再次点燃了吴欣欣要挖掘爆料的心,隐秘来说,吴欣欣亦开始做着因此事发表独特见解而在网络一夜爆红的白日梦。
那么第一件事便是需要找相关当事人进行试探了解——夏桑禾一回校,吴欣欣就克制不住兴奋要探她口风。
谁曾想到,她话还没有铺展开,自己就成了那个被问东问西的人。
有接到快线的杂闻记者在病房门口堵到了她,那人是个戴眼镜的微胖大叔,发际线高的额头上油短头发后卷而梳,他嘿嘿笑着,看上去油腻又谄媚。
“哎同学同学!”
“同学你别走啊!听说你们学校发生了一起灵异事件是吗?”
“灵异事件?”
吴欣欣跟着呢喃,无神双眼里惧色逐渐凝聚。
“对啊!”大叔目露兴奋,里面装满大料待爆的激动:“你知道吗?你们要火了!”
吴欣欣立即想起昨晚的场景,刘英打开门后,李繁前身正倒在地,她侧脸看向寝室内,整张脸在顶上白光映照下是惨白带点乌青的,若只是这样还算不得什么诡异瘆人,叫她直接吓得晕倒在地的是李繁的双眸,平日那双黑白分明的有神双眼失去了黑瞳仁!
李繁似乎在惊恐瞪住全白的双眼,又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支撑叫她根本闭不上眼,甚至转圜不了眼球!
她神色是呆滞的,嘴角还往外渗出丝流口水出来,望向她们的感觉又是充满阴邪的。
就像……被鬼上身一样!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欣欣痛苦抱住自己的头,想将这个魇了她整个晚上的画面抛出脑后,可那记者显然不肯放过她,死死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这时夏桑禾从他们身后出现了,她一把将男人的手扒拉开,吴欣欣得到挣脱的机会,想都没想,推开那记者往走廊尽头跑去,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一个信息源跑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另一个信息源丢失。
男记者抵挡住夏桑禾的去路,看着这位明显比前一位少女要冷静的学生,他惯露出自认为亲和的微笑,嘿嘿讨好笑着从衣襟夹口掏出了一张名片。
“同学,我就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不会耽搁你太久时间的。”
夏桑禾抿唇冷眼,低头看了看那夹在双指,半天尴尬悬在空中的名片,终究礼貌性接了过来。
她扫了一眼名片,得知这男记者是来自兰陵市以奇闻奇报出名的本地娱记,“今日热搜”栏目的张伟记者。
夏桑禾将名片快速塞进自己的裤袋,没说接受他的询问,也没有拒绝继续跟他交流。
张伟以为有戏,要得寸进尺地开口请她去附近早餐店坐下长聊,谁料对方先发制人:“我知道你想问的事,我也在找谜底。如果你也想知道答案,我过几天会给你打电话。”
在娱记界当惯老油条的张伟看来,少女最后那句就像是急需脱身的客套话。
他自是不甘就这般放掉眼前“肥羊”,又要追话却再次被少女伸手打断。
不知是不是他看眼花,他看见套在少女左指的银戒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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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瞬闪过一道清亮光芒。
神奇的,令人咂舌的。
张伟粗鲁搓了搓眼,指向她的戒指:“你这……”
少女目光随他动作款款落定手背。
指间是那人为她亲手圈套的灵戒。
夏桑禾忽自言自语道:“可要解开谜底,也得先知道谜语才行啊。”
张伟哪知道夏桑禾的话中有话,他伸手在她眼前挥摆,欲将其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身上。
静谈邀请没说出口,张伟再次叫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声给打断,他手赶忙摸进口袋里挂断,半秒没过,对面的人又不依不饶给他打回来了。
夏桑禾双手插衣兜,体贴又随意道:“没事,你接吧。”
“好的好的。”
张伟抱歉笑笑,接通了电话,眼睛却紧盯住夏桑禾的动向,生怕人给溜走了。
来电人是他的另一个搭档宋雨,她分队跟踪的热搜事件正是兰陵起死回生案,直踪对象正好是此案主人公,少女小星。
宋雨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来电。
尽管接宋雨电话可能会让张伟错失与夏桑禾的现谈机会,可一面是爆炸性时事新闻,一面是潜伏性待爆新闻,孰轻孰重,张伟自然选前者。
夏桑禾这边也确实不愿意耗费时间与他周旋。
李繁有他父母陪床,家人在外地的吴欣欣就只有她和刘英陪着了。
而刘英毕竟没有像夏桑禾遭遇过几番诡异事件,整完都如,丝微动静都能让她紧张到弹起来。与其说刘英是陪吴欣欣和夏桑禾,倒不如说是怕自己落单出事,待父母赶来,刘英立马就跟自己爸妈回家了。
“我得去找我舍友。”桑禾小声说着并朝张伟比划着,作罢错身要擦肩。
“什么?!”
手机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张伟倏忽没憋住声,惊呼开来。
粗犷声音在安静走廊里格为刺耳,稀疏拎着餐盒过往的行人纷纷瞥向两人的位置。
夏桑禾亦在瞬息间被他震住,不过那惊乍并未叫桑禾真停歇脚步,她诧异回望张伟几眼后又继续往吴欣欣刚离开的方向走。
张伟撩眼皮瞄了夏桑禾背影一眼,稍偏身屈手挡住手机,居然连夏桑禾要走都没余力拦。
他小声道:“你确定吗?”
“她也被送进兰陵第一医院了?”
音量隐隐约约,张伟后话零碎地飘进夏桑禾的耳朵。
“也?”桑禾几乎同时在心里反应:“是谁也被送进这家医院了?”
15. 湖与龙(十五)
晨鸟停树,脆鸣压枝而扬。
在清澈蓝天笼罩下,七八点的兰陵医院处处洋溢浓郁的消毒水味。
刺鼻气味总令人醒神,其次是喧哗噪音。
正当夏桑禾沿椭形环道寻遍吴欣欣的身影时,厎楼哄闹打破医院晨间寂静,桑禾边打吴欣欣的电话,顺势停驻在栏杆旁往楼下瞧。
嘈杂来源不是救护车送来紧急伤护,也不是医者病患之间闹纠纷,底楼时不时奔涌而过的或肩扛摄影机的健壮小伙与彪悍大叔,或手拿麦克风形象较好的干练男女,他们无不例外脖子上挂了张媒体证,迅速从中空顶下露面,又赶飞机般疾速没入楼层盲区处。
在一波接一波人流中,吴欣欣的电话仍旧以无人接听告终。
桑禾攥住手机,指尖不知是被风窗冷风吹僵了,还是叫心乱如麻的情绪短暂滞茫了。
她没敢耽搁分秒,既然打不通吴欣欣的电话,就只能打辅导员的电话了。
辅导员仨字还没打全,顶楼陡有嚣风急坠,不知是否错觉,桑禾与那自上而下的蓝影在霎那对上过眼。
在沉稳深蓝中,她深深感受到着蓝者的绝望。
绝望者的双眼是纯白色。
“啊啊啊啊!”
几乎须臾,粉身碎骨的闷响与女人因恐惧而扭曲的尖叫声差秒齐发,桑禾抖唇瞰视,一位中年妇女瘫倒在地,单肩包倒地,扣松下里面的物什洒落不少,其中一支MAC口红滚进那由衣袖下蔓延而出的血泊中,最终阻挡在布料外。
布料是熟悉的莱克茵蓝。
是吴欣欣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穿的那件卫衣。
任何思想在此刻都凝固在脑海,唯有灵戒酥麻带来的炽烫在脑内醒弦。
夏桑禾下意识抬头,恍惚间,她看见那个昨晚在寝室楼下遇到过的雕塑女,她脖子前倾,见夏桑禾抬头望上来,她猛然撩开茂密的头发。
“嘻嘻。”
速度之快根本防不胜防,桑禾在呆傻间遥隔三层距离看清她的模样——她的脸居然是长在下巴下面的!
不对不对!她居然有两张脸!
原来她昨晚不是在低头盯自己的鞋!她是在仰头!她在用下巴上面的那张脸,在浓密遮发后抬脖凝望着夏桑禾!
夏桑禾猛骇失手,再不受控力的手机从扶手上乒乓滑坠,险些外翻砸下楼去。
那双脸怪物也没能一直得意,但见她身后蓦地伸来男人长臂,优雅冷漠间擒住她脖颈往杆上压,他偏目垂眸下来,夏桑禾自也认识这双桀傲眼。
是御极。
御极面无表情收回目光,黑烟浮消,他带着女鬼消失在栏前。
夏桑禾如梦初醒,她踉跄着起身,在楼下吴欣欣与楼上御极之间,果断选择上楼。
御极能够让平行世界覆盖现实世界,也能够让时空倒流。那现在——唯一能够救吴欣欣的就只有他了!
夏桑禾抓起手机,撒腿往安全楼梯跑,虚软间她生出对世界的漂浮感。
她生出渴望,渴望抓住真实的人,回到真实的世界。
辅导员高妍给桑禾打来电话,言语间透露慌张:“桑禾,老师把早餐买回来了……”
“死了。”
“什么?”
“欣欣、欣欣她死在了我面前……”
……
高妍其实大不了她们几岁,27岁的年纪,年少有为刚转到她们学校当导员,而夏桑禾这一届正好是她转正带的第一批学生。
三年时光,高妍笨拙又尽心,俨然对她们当白月光般对待。
一天不到的时间,她的白月光暗了两束,高妍除去气馁,便是自责。
那时她刚从医院附近的早餐店赶回来,看见很多记者往医院里偷摸也硬闯赶入院,她慌忙间拉住个打杂小尾巴问,那小记者偷偷告诉了她:“医院刚送来个大网红。”
“哦。网红。”
还好还好。
是网红,不是她的学生。
虽然下意识的冷淡看上去很自私,但高妍真心松了口气。
她提着早餐要与小记者告别:“谢谢啊……”
那小记者话痨,多问她:“你难道不好奇是哪个网红?出什么事了吗?”
高妍朝他提了提早餐,也是真心祝愿:“希望人没事。我还有学生要照顾,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男记者左顾右盼,自家前辈还没影,消息也没来,便放下心唠道:“原来您是老师啊,初中还是高中?您哪个学校的?认识兰陵起死回生少女小星不?你可知道,就刚送来的网红,就是那个小星!”
高妍砸吧着嘴,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记者瞧她傻眼迷茫,心底涌起比老师更有“见识”的虚荣顷刻得到满足,马上来劲了。
“我跟你说……”
“嗡——嗡——”
刚熊燃的卖弄火焰冉升就被催命似的手机振动给打断,小记者啧烦掏来,见到通话备注又转脸讨好:“喂,师父。突发大料?!东面楼是吗?好,好好好,我这边也没有什么大发现,我马上过来啊!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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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马上来马上来!”
这戴眼镜的瘦小伙一收先前话痨本质,边扛摄影机,边言简意赅做业务:“老师,我们是网娱新闻‘夜猫快线’的,您平常可以在我们专栏下多多留言哈!精美福利等你拿!”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话说完溜烟儿似的跑了,扬起的风把高妍的刘海都掀翻成中分了。
“我也……要去东面楼。”
高妍无奈捋顺了刘海,提着三人早餐往吴欣欣的病房楼里走。
东楼中空厅围了许多人,高妍右眼皮子狂跳,她平常是不喜凑热闹的,可今日这围群喧闹却像强力磁铁石般牢牢吸引她往圈内挤。
与她匆忙往圈内挤的还有几个端担架的男护士和随行医生。
不用猜也能知道,有人出事了。
待高妍瞥见担架抬出来的蓝衣服少女,她顿觉天公轰隆巨响,塌了。
可她还是抱了侥幸心理,颤微摸出裤袋夹放的手机,手抖地拨通了学生夏桑禾的电话号码,眼睛仍旧死死盯住担架急离的方向。
对面似乎也慌神无主,几秒后才接通,高妍即刻问她:“桑禾,老师把早餐买回来了……”
“死了。”
“什么?”
夏桑禾听见高妍的声音,绷不住,哽咽而含糊:“欣欣、欣欣她死在了我面前……”
心,彻底凉透。
高妍逼自己冷静,最为守序的她也有一日因为学生而蛮横扒拉保安人墙的时候。
“桑禾,你在哪?”
她听见手机对面逐渐传来奔跑的急促,少女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要理智做些什么。
“我在找能救回欣欣的人。”
“……怎么救?”
高妍举贴手机,愣了。
人也在保安与蜂拥而上的媒体人粗鲁推搡中摇摆不定。
对面支吾着,又陷入沉默。
高妍怕夏桑禾出事,忙追问:“桑禾,你不要冲动,你要干什么?你在哪?你等老师跟你一起,你在哪?!”
对面传来夏桑禾大口喘息的声音,她在疯狂爬楼。
“老师电话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你……”
“守着欣欣等我过来!相信我!”
几乎是挂断通话瞬间,夏桑禾做出了选择——追凶手,以及跟她一样追凶手的人。
她感受指间酥麻炽热的灵力,那是属于灵戒的能量。
它是后盾,有刹那意识,桑禾感受到一份责任。
16. 水无定(一)
六楼,整整六楼,夏桑禾几乎是一口气爬上去的。
因着速度太快,等咬牙上了天台的最后一阶,她双腿酸软得直要跪倒在地。
少女俯身喘息,虚晃目光游离落在自己撑膝之手,左指灵戒没有再闪烁光亮,戒心钻出的墨黑引烟作循环不闭合圈状在生锈的大铁链上打转。
那铁链被人破开过,敷衍挂在门扣,只要轻轻一拉就能将其扯开。
夏桑禾才习惯灵戒温度,每次灵戒发亮发热时便代表邪祟在附近或者她遇到邪祟了。可引烟是第一次出现,先前在隧道她也曾见过御极灵戒上绻绕的引烟——她能料测引烟大概代表着什么。
引烟的出现叫桑禾从愤慨中理智下来,她蓦生对门外世界的忌惮。
她有种笃定的预感,如果她今日打开这扇门,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刚才跑得多果断,如今就显得多踌躇,或许是因为疲惫,又或许因为恐惧。桑禾走向大门的步伐在呼吸间尽变迟缓。
时间似乎被拉长,耳边出现激烈的两道争吵。
代表自我的那道声音率先进攻:“不要去!纵然戴上灵戒,只要不插手、不念咒尚能过原本正常的生活!你难道要因为两个会点幻术的人说了弊大于利的话就甘愿被牵着鼻子走?”
而无我的那道声音则在否决自我的蛮横:“不打开这扇门,不面对一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吴欣欣死掉吗?那可是一条鲜活无辜的生命!”
“少犯病!想想吴欣欣之前在背后说坏话的时候吧!那些两面三刀的镜头你都忘了吗?她哪里算无辜的人?善恶终有报,这是她的报应!你这些天的犹豫不决不就是对自由的坚守?还没有彻底想明白心底的答案,你就真的放弃自我!?”
夏桑禾要搭上去的手定在空中,有风时不时从细缝钻进,朝方来客发出萧瑟的低鸣。
“无我”突然在心底答道:“不管星君与御极的话是否真假,也不管日后是否还能做个普通人。想救人没错,比起余生自责于本能挽救的悲剧,‘我’更愿意过心安理得的人生!”
桑禾终于下定决心,她抬手要念咒:“天……”
“让开!”
身后一声冷斥,桑禾骤感身后寒气扑袭,她甚至来不及转身,肩膀处便瞬传来被利齿死咬的剧痛。
少女吃痛呻.吟,而御极手起利落,薄唇翕动间指诀金光闪动,亦在光亮照耀间,夏桑禾彻底看清楚咬她之人。
李繁?!
两环咒文锦条已然交叉状环上李繁的身周,自其绕缚,李繁霎时随术砸引抛栏,好在初春穿得不薄,她一口带离的只是夏桑禾衣肩的破碎布料。
桑禾后怕,她捂住红肿发热的裸肤往御极身边退。
御极瞥了她一眼,正神,双手合诀。
古语低沉,因着男人声线磁性愈添神秘庄重,让人联想寺庙超度的神圣吟颂。
李繁似乎是被咒经缚条锁在原处,随着条文数量增加与收缩,她开始异变——那表情邪性,瞳孔全白没有一丝人气的李繁突发癫狂,她随经文闪烁之光不断抽搐并癫狂翻着白眼。
夏桑禾头皮发麻,她不想看,可心底有股气概憋着,叫她自己强逼自己习惯。
很快,李繁变成了长发遮面的男人模样,高眉弓、方颧骨,纯白眼瞳在黑草般的发隙中一眨不眨紧盯着夏桑禾,她鼻子挛缩到只有板栗方寸,又小又塌,在痛苦的摇头晃脑间被头发挡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鼻部。
“她”痛苦发出刺耳瘆鸣,有男声亦有女声。
桑禾这才发现这张可怖男相下藏了另一张女相脸。
是刚才抬头撞见的双面女鬼!
不,或许不是女鬼,这双面鬼是雌雄同体!
御极一直在念咒,待李繁变成双面鬼形态,他嗤笑了番。
李繁神情在痛苦与狰狞之间转换。
一行行鲜血分别从她的眼角,鼻孔嘴巴以及耳朵缓缓流下,夏桑禾想,七窍流血大概就是这般吧。
在黑色瞳孔和白色瞳孔交叉凌乱间,李繁居然能认出夏桑禾并细碎喊出桑禾的名字。
看着她那诡异眼,桑禾第一瞬间想起杨倩。
倩倩是否也如此被鬼物蛊惑,在临死前希冀有人来救赎她?
“御极!不要杀她!”夏桑禾慌然喝道。
御极却是眼神都没给桑禾,饶为冷若冰霜,随他念咒加速,李繁变得更加狰狞,她四肢扭曲,人鬼形态频闪争夺于肉.体,很是癫狂。
慢慢地,李繁脖颈底蹿长出十几条细碎黑丝线,这些线往上蔓延,像藤蔓游动般往她的脸颊延伸,直至遍布她惨白的脸。
李繁痛苦用双手剐扒自己的下颌与颈部,像极窒息而死的挣扎,夏桑禾见势头不对,几乎是哭着阻他:“求求你,不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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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御极是否听进去,但见他猝然停息,在倏忽中起咒,又在倏忽中止咒。
明晃闪金光的缚文霎那隐进李繁的躯体,那纯白的眼瞳终于有稳趋染黑的迹象,李繁凶狠瞪住眼前二人,喉间闷响后,她猛地张大嘴巴,里面蜂拥而出是无数纯白颗粒物。
其中几粒坠地后滚到桑禾鞋边,她低头细瞧,这纯白像小石子儿一样的颗粒物居然是人类的牙齿!
这些牙齿白花花的从人口里掉落下来,就像是溺水者将积灌之水一股脑吐出来。
随最后几颗牙齿落地,李繁眼睛顿愣,也被什么抽离似的晕倒在地。
方阻御极而攥袖的手仍僵在原地,男子低头,并没有立即将臂膊抽回。
夏桑禾便听见属于男子低沉的磁音:“是恶蚓。”
桑禾回首望他,才惊觉自己还无礼拽抓住人家胳膊,她松开手要去扶李繁,却被御极反手拽住。
“恶蚓无法彻底驱散。”
“体质特殊之人刚驱除就靠近,很容易成为下一个被寄生者。”
御极冷脸严肃,语气亦平淡似带冰碴子的水,偏叫桑禾听出点关切来。
夏桑禾望了望李繁,止步问他:“什么是恶蚓?”
“蚯蚓可知?”
桑禾小鸡啄米般点头。
“蚯蚓为雌雄同体之灵,由恶念衍生出的其中一恶邪,恶蚓亦是同体之灵。恶蚓是恶念中最难缠,也是最邪性的鬼怪。”
“为什么她会吐牙齿?”
“恶蚓往往依照被寄生之人心中极恶,再用类形方式再表现出来。”
“也就是说……她说过许多不堪的口舌之快?”
夏桑禾低头望着满地的牙齿,想着李繁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她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没有任何恶意。
御极无正答,反倒说了句饱含深意之言:“你们凡间爱说因果。可知,人便是因果。既降俗世,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代价即是选择而缔结出的果。”
他说话间沉稳舒缓,没有冷意与傲慢。一字一句如钟椎敲击在梵钟,余音隽永。
桑禾抬头,御极幽深瞳像倒影她怅然神情,两人都心间皆微泛涟漪。
夏桑禾在对视的静谧中缓道:“如果我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又会缔结出怎样的果?”
“我有能力救刚才坠楼的那个女孩吗?”
17. 水无定(二)
兰陵“起死回生少女”再入医院消息爆出的当夜,老警李伟业攥了份文件来到民警署找自己的弟子,凌轩。
“裴星,女,死亡时间,二月二十六日,当日刚满十七周岁,亦享年十七周岁。死亡地点:兰陵附中;死因:自杀。”
声断,李伟业看了看旁地认真整理资料的凌轩,寻思状:“凌警官,你怎么看?”
“看?我能作什么评价?”
凌轩眉眼不带动的将手头文件最后再过目一遍,过档签字最后一竖利落写下,他方抬头:“师父怕是忘了,我还戴罪在身呢,能回局里当个文职都算好运气,哪敢再随便造次?”
“臭小子!我不过当着上头面装腔批评你几句,你还给我阴阳怪气上了?”
“哈!师父,要是你也被上头调到这里当个无所事事,只会整理资料的文警,你会干?”
凌轩不满发声,声不小,足够引发他工位不远处,某位坐班同事投来的不悦一瞥。
李伟业急慌忙慌抄起手中文件不轻不重砸了下他脑袋,又朝瞥眼的那女警嘿嘿讪笑,以示抱歉。
“你小子……小点儿声。”
转眼,李伟业瞄到凌轩收纳的审签文件,便用卷起的档案筒敲了敲文件右上角的照片:“这谁啊?”
那照片印着个瘦骨嶙峋,神情萎靡颓烂的男人,不同于一般赌.徒的恶相,依稀能从他眉眼中找到斯文儒雅的正经气质。
凌轩不咸不淡哦了声,答:“杨文博,附近有名的赌.徒,身负不少高利.贷,也不知哪来的运气,救了险些出车祸的富商女儿,人是瘫痪了,视觉神经也被撞损,不过算是因祸得福,他那些赌债倒被富商帮忙给理清了。估摸,下半辈子只能躺在病床上度过。”
“那他的家人呢?”
“家人?呵,赌徒何有家?早就妻离子散……不对,妻有,子不详。反正他正经档案里一生无所出,但私底下就不知道了。据说他被送进医院时,口里还念着什么倩,什么女儿。我还听结案回访的说,撞见过一年轻男人从他单人病房里出来。”
“男人?什么男人?他的家人?”李伟业皱着粗眉,不放过任何细节的职业病又犯了。
“这我哪知道啊,据说看着不好惹。要么是清债的放贷款头,要么是富商派来的自家亲眷来慰问他的吧?哎,反正丝毫查不到他信息,我们也没有权利查……话说,师父您老人家大老远跑来找我,可不单单问我这些劳什子吧?”
李伟业看了眼周遭的人,对凌轩发出邀约:“什么时候下班?”
“早下班了。我这属于自主加班。”
“哦那还挺上进。夜宵?一起喝一杯?”
“那敢情好啊!正好我还没吃饭。”
两人随便找了个大排档,点了几串烧烤,又要了几瓶啤酒,开始有搭没搭闲聊起来。
热气蒸腾间,凌轩又瞟了眼李伟业碗旁放着的文件袋,好奇,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伟业小酌了杯,眼没抬,指节却明镜似的叩了叩文件袋:“想问什么就问。喏,也是这附近的案子。”
“什么类型的?”
“高中生失踪案转命案,家人主张是自杀要结案,可我越看这案件越觉得怪,拿回去研究研究。说来也巧,那高中生是裴星的同班同学,所以想找你问问。”
大概是怕自己说的没头尾,李伟业继续补道:“哦,裴星你知道吧?就我刚在你单位时给你说的那个裴星。‘兰陵起死回生少女’案主人公,我不信你没听说过。”
服务员正好端盘上菜了,凌轩赶忙饥肠辘辘拣起签串牛肉,边吃边聊。
“想不听说都难,人今儿不是又进了医院?可以说是医学奇迹,不仅活了,短短一个星期左右,就连身上内外损伤的指标都在趋步恢复。”
凌轩左右二顾番,悄声告知:“您老在别的区可能不太清楚,裴星这事,都惊动上头了,市长和领导大头亲自下来看问——那孩子,确实自己在自愈,不仅身体机能,当日摔得血肉模糊的脸面也是!”
“不是说那孩子是被她父母带去做了整形手术才把脸模子收拾出样子来的?”
“放屁,整形手术是一周两周能恢复好的?”
李伟业啧了声,“文明点。”
凌轩口干喝了杯啤酒,倒有不吐不快的郁闷:“你知道最怪的啥不?”
李伟业用筷子敲他的杯子:“别卖关子!”
“我虽然不是这个案子主要负责人,但当时出警时我也是跟去的……哪有人摔成那样还能活命,还有那脸,都扭曲毁容了都……呕。”
似乎是想起当时场景,凌轩蓦然没了胃口,刚吃下去的鲜美串串此刻直让他恶心想吐。
李伟业抓住不放,给他拿了瓶冰水递过去:“你也觉得蹊跷?”
“嗯。上面说她整容修复,应该要隐瞒些什么。”
凌轩的话与李伟业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自古来,起死回生是妄想,同等的,能短时间自我修复到将自身生理系统与伤疤到几近完好的样子,实是违背常理到令人咂舌。
“疑点重重的案子,上面的人居然要求迅速结案还掩盖事实,看来,社会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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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的可畏。”
凌轩默而点头,又悄声告知:“杨倩被转到特殊病房去了,人是好了,案也结了,上面的人却没有直接放她走。”
李伟业狐疑瞄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高中有个好哥们是娱记记者,叫张伟。‘今日热搜’你知道不,他在里面是老油条职员了,裴星重回医院的第一家爆料栏目就是他拿下的。说也奇怪啊,他说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那家医院的,问了他搭档,人家也觉得他像先知样就出现在裴星病房附近。哦……再说回裴星,上面的人不会要研究她吧?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医学奇迹!”
“依我看,八字没一撇的哗众取宠,你别瞎琢磨。上面的人做事自有上面做事的道理。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又去折腾搞了个乌龙,到时谁替你说话都不好使。”
李伟业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那好哥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那家医院是什么意思?”
凌轩:“师父您年纪大了,反射弧都变长了。”
“少打诨,快说。”
“这我哪知道……他就说他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病房门口,还跟个小姑娘说话呢,也是奇了,他好像要问什么话来着,那姑娘也好像在跟她说什么来着。晃眼间两人都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李伟业凝重了表情,尽管知道凌轩是不会撒谎的主,心底又觉得凌轩是在胡说八道。
“你还别说,倒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凌轩越说越神秘:“关键是他还给出了名片。”
“啥说法啊?”
“嗐!说明这老哥要在这姑娘身上挖大料呢。他是负责都市奇谈半版块的娱记,一捞一个爆,说不定那姑娘身上也藏了什么惊天奇闻呐!上一位是起死回生……哎师父,您说这一位不会是长生不老吧?!”
李伟业呵呵一笑,抄起文件又要敲凌轩的头。
“还玩呢?开玩笑开我头上来了?且不说那起死回生是否百分百存实,这长生不老的,就是影视作品糊弄小孩的,咱要信科学,科学懂吗?”
凌轩表面应是,心底却嘟囔:就算真有长生不老什么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啊……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自己师父可是老顽固,跟他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两人陷入沉默,那李伟业还想问些什么来着,但见凌轩忽像想起什么,忙挨桌凑上前。
“师父您还别说,我啊,还从我哥们口里得知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什么消息?”
“裴星,长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18. 水无定(三)
子夜,御极与夏桑禾一前一后穿越乔木,在皎月下的蒙雾下,森林显得愈发诡异。
终于,御极停下脚步,桑禾眼不时瞧着的墨黑引烟也在此刻从灵戒中钻出,冲向不远处的大树。
“到了。”
御极侧身退后几步,夏桑禾看着他的目光便随他退身宽敞了对前方的视野。
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桑禾对树木不大研究,不知道这树属于什么科类,说它像乔木,可在月光照耀下,它树根满皮又如白桦树般拥有眼睛般纹路的灰白皮肤,说它像白桦树,葱郁密叶中又坠了串花,看起来像是槐花。
桑禾不由看向御极,开口请教:“这到底算什么树啊?”
御极没有回他,微抬头,双目聚精会神仰望苍穹,似乎在等待什么。
桑禾也看,她看见月远边不知何时飘涌来厚重乌云,御极眸墨转金芒,他唇翕合着念了几句咒语,风忽起,吹得少女裙摆哗啦作响,波浪发尾亦随风张扬。
乌云经风赶,刹那蒙蔽住苍穹圆月。
自皎光遮蔽尽月光,那双漂亮的泛着流光的金色瞳眸才宁静凝睇她。
御极清明开口:“动手吧。”
夏桑禾不明所以,准备细问,御极便扣响了响指。
下一秒,眼前大树叶花簌簌凌乱,树周血红光廓吸引了夏桑禾的余光,她转身,看那光源——是那个长得乱七八糟的大树发出的!只见白桦树皮般的眼睛纹路生血肉般鲜活蠕动,原本白色的槐花也在摇晃中换了颜色,它们由风颤动着,赤红了身,小花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孕育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御极双手抱肩,朝树的方向点点下颌:“在花蕊里的东西出来前,你要纵灵力把这百目树妖的邪祟给祛除干净。好了,开始吧。”
百目树妖,由御极传给她的信息中,此邪祟属于低级妖物,因树身生满目,有蛊惑人心为其献命的邪性,被列为诱导型邪祟。对付它,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是一般的容易,甚至可以说琐碎而复杂。
其一,祛除邪祟最佳时间为激化它到它花蕊内荧虫孕育出来,而低级小型邪祟孕育邪物速度一般比高级大型邪祟要快的多,一炷香或甚少于一炷香就能孕育出来。荧虫是树身瞳的瞳仁,一旦荧虫现身,莫说除邪,除片叶子都难;其二,百目树妖善蛊惑,如若被它蛊惑,轻则,重则魂死身腐。
可尽管如此,夏桑禾还是得面对它。
她要变强!
二手剑诀合十,桑禾在树身百目睁眼瞬间开始念咒,自她缔结契约成为除邪师,脑海里那些复杂抽象的经文怪符总如流水般环淌于每个瞬间,亦在她要掐诀施灵时叫她无师自通般念出来。夏桑禾自然不知道咒语的寓意,也不知道如何重复念咒,这技能就像是有CD冷却和限时记忆般,只有她遇上邪祟要祛除时才能念出来。
青铜色光芒从她二指间迸发,疾速冲向树身,青若利箭刺进红的泡壁,被刺中的那只眼睛蠕动着眼皮,一行伴随腥臭的血泪从中沁出。
桑禾嫌恶皱了皱鼻头,在呼吸间隐忍腐败的腥臭。
一旁御极慵懒抱肩,见状微蹙起眉。
“别松懈,继续。”
对,不能松懈,要趁树妖的眼睛睁开前就将它给祛除!
夏桑禾赶忙定了神,舒缓念的咒语变得更加快速而熟稔,青芒漫壁与诡异红光争夺树廓,那样清爽的颜色,实际是焰火。亦因此变化,她指尖熹微的青芒变得明亮些,也叫那百目树妖的反应更加强烈——眼皮惊厥似抽动,串串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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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巧瓣红黑间错,红为生,黑为腐。
念咒是要浪费灵力的,作为刚觉醒灵识的人来说,灵力是有限且易枯竭的,没过几分钟,夏桑禾的额头上就密汗遍布,未沾唇彩的唇瓣也跟着变得苍白起来。
或是被那百目树妖感知到对方的灵力枯竭,在抓到桑禾气馁瞬间,那树身百目悉数瞪开,百目齐望,流星赶月间,眼前黯了光,夏桑禾似乎鸣了耳,耳边却又能传来无数人说话的声音。它们声线各异,情绪不致,嘈杂的叫她头痛欲裂。
【好女儿,只要你成了大祭司,爹和你娘就不用再过这般下等低贱的苦日子了!】
【姐,那位男子是不是中意你?】
【你如此看我做什么?!你如今下场是你自己造就的!】
桑禾只觉视线糊上了灰浆,醉酒般恍惚起来,她不由呓语:“别说了……”
可耳边还在疯狂灌进更加锐利刺耳之话。
【你招来的祸端,便该由你除定!】
【啊啊啊啊!来了!灾祸降临了!】
【是她,就是她把灾祸引到这里来的!】
“别说了,求求你们,别说了!”
【天杀的灾星!】
【灾星!】
【将她杀掉!将她杀掉!将她杀掉——】
“不要,我不是,我不是!”
“夏桑禾!”
一声怒吼宛若从天际开出裂缝,桑禾捂耳之手松了松,想在赤暗视线中仰头寻找那道声源。
“夏桑禾你清醒些,不要被邪祟蛊惑。继续念咒!”
念咒?念咒……
夏桑禾猛然激灵,拨云散雾地看清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
对啊,她应该念咒的啊——她可是在除邪!
19. 水无定(四)
十五小时之前,御极也曾背身挡在她面前。
在她说完“我有能力救刚才坠楼的那个女孩吗?”那句话后不久。
那时,男人看着夏桑禾,眼厎流露不解:“你愿意念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救人?”
“你只管回答我,我缔结契约后,能不能够救她们!”
御极直直凝视她,深邃蛊惑的幽眸似乎要将她望穿、看透。
许久,他才道:“救死扶伤,是医生做的事。掰正邪祟扰乱的因果,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那……小心!”
在夏桑禾说完这话,御极也察觉到周遭邪气汹涌,他要动灵,眼前瞬飞残影,他愣着被夏桑禾壁咚在墙。
再回神,又一只恶蚓咬住夏桑禾的肩膀。
同个地方重复受伤,这次还没有衣服的隔挡,夏桑禾觉得自己的肩膀要被咬断了。
她痛得眼泪两行,唇紧抖着细碎发出痛吟。
御极狠戾了眸,剑指悬对恶蚓眉心,也不管附身之人,直以最狠最果断之效将其翻摔下楼。
楼梯间窸窸窣窣,怪异步伐由远及近扭捏攒动,御极抿唇成线,他召出袖珍琉璃瓶,塞于她手心。
“瓶中灵药为龙淬,你将药倒于伤处。”末了,他又补道:“全用完也无碍。”
话罢,御极面无表情地动眸开门,利落将她推于门后。
夏桑禾攥住御极袖口,她当然也知道恶蚓数量的剧增,也知道御极定能消灭尽他们……可她还是莫名担心,这恶龙会受伤。
御极眸落她手,另手凝灵,严阵以待。
他道:“很快就会下雨,你等龙淬起效,再入雨。”
夏桑禾立即明白,那雨是御极下的,普通人入雨,大概能够避开恶蚓的攻击。
“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桑禾攥紧瓶身道。
御极扫了眼她手中灵戒,终没有开口。
他扯去少女拉袖之手,望向她的双眼淡无波澜。
“活着。”
没有再等桑禾反应,御极已然背身前踱,他念动了咒语将火力全引,楼梯口冒出的黑压压的人头迅猛朝他扑袭,男人很快就淹没在污暗之中。
指腹传来冰凉触感,夏桑禾才惊觉灵戒没有先前感应邪祟时的炽热,转眼瞧,戒指开始变得透明,引烟也虚缈起来……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殆尽般。
罗什星君那日之话再次浮现耳边:“灵戒将于两天后消失。记住,每人只有一次契约机会。若是错过,再无弥补之法……”
两日之期居然这么快就要到了?
御极也是知道的吧?
所以,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尊重自己,没有让自己念咒,反倒是“活着”的祝福?
想起御极最后那平静冷淡的眼神,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桑禾却生出些牵绊的触动来。
是啊,为什么连给自己试试的机会都不愿意?
究竟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只要她成为了跟御极一样的祛邪使者,假以时日,或许她不仅能守护身边的人,还能找到害杨倩致死的真正凶手。
在灵戒即将消失时,桑禾心中纠结的死结突然释怀:
——念咒吧。
——起码不要再逃避,不要再做软弱的袖手旁观者。
“天地玄黄,以此为契,吾愿皈依,诛邪退避。”
咒语随口逸出,变成墨黑的字符,在最后一字落下,灵戒闪烁几近炽亮的光芒,那光包裹尽夏桑禾,也点亮因乌云遮幕而昏天暗地的楼梯间。
御极动眸,知道夏桑禾是在缔结契约,他没回身,唇勾莫名愉悦。
带新人,好似也没想象中那般无趣。
待契定,这男子方正神,闭眸合掌掐诀——琥珀金瞳立现,在男人微露笑意间,蜂拥恶蚓悉数消灭。
……
天幕银丝仍旧淅淅沥沥坠绣大地,溅浮的滴露雾汽给兰陵市蒙上一层诡秘的笼纱。
御极站在夏桑禾身边,两人皆默默隔中空望向对面病房。
高妍陪着吴欣欣从病房中出来,两人皆懵然交换了眼神。
各自心里残留着慌乱、恐惧与后怕。她们感受着若隐若现的情绪,偏又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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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这些莫名其妙的境绪源于何方。
高妍年长,比吴欣欣更擅控制心情。
她拍拍自己学生的肩膀,看似在安抚吴欣欣,实则也在宽慰自己:“欣欣,李繁没事了。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而已,待会儿她醒来就好了。还有她父母陪着的呢,你不用太担心,我送你回学校吧。”
吴欣欣本就波澜浮动的心情在听见“回学校”三字骤然打了个冷颤,好像学校里有什么让她害怕与不安的东西般。
“不、不用了,导员。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穿太少有点着凉,头晕还有点刺痛。我想去量个体温,顺便去买点感冒药什么的。”
吴欣欣脸色确实不好,苍白疲倦,高妍赶忙上手探她的额温,又贴试自己的额头。吴欣欣的体温果真要比她的体温要高些。
“那走吧。我陪你。”
吴欣欣点头,忙道谢,遂与高妍往一楼看诊部去。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过道口,桑禾方收回目光。
夏桑禾转脸观男人侧颜,问他:“你做了什么?还是与像之前那样,将记得倩倩……”
桑禾说到伤心处,猝尔顿住。
时间在推进,夏桑禾原以为她会慢慢接受杨倩不在的事实,可每次提起她,想起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少女噤了声,不愿再多说,而扭头别到另边。
御极偏身,看少女蓦然沉默,又看她悄声拭颊。
“嗯。时间被我回溯,所有人不该有的记忆也都被我替换。就算想起丝微,也会终生受到打断与扰乱。”
夏桑禾才清润着双眸,有些愣神:“你的意思是,还是会有人能记起丝微的记忆?”
“嗯。不过是极少数的。有时,凡人的偏执与愧疚能留住意外的羁绊。”
“那他们会一直记得那些存在吗?”
御极插兜,往暗处走:“或许吧。”
桑禾赶忙追上他脚步。
“或许?”
御极再次重复他话:“就算想起丝微,也会终生受到打断与扰乱。”
“是神的恩赐,亦是神的惩罚。”
20. 水无定(五)
“夏桑禾?发什么呆?”
御极的呼唤或重或浊传来。
桑禾定睛,从昨日的记忆幻境中大梦苏醒。她方意识到百目树妖竟有让人须臾串神的邪性。
此行除邪,是御极带她来的。
出发前,御极说过的话接踵而来:“你不要以为缔结契约后就能正式入行,那不过是一道过门槛,让你拥有能够操纵灵力的资格。”
“啊?那我……”
“成为除邪师的第一步,乃需彻底觉醒缔契者的灵识。”
“彻底觉醒灵识?怎么做?”
“祛除低级邪祟并活下来。视野与灵识届时相觉醒,你才能觉察出所有邪祟的存在与其存在的远近。”
“我一个人去?”
“嗯。”
夏桑禾忙揪住御极的袖子,晃上几晃:“龙大哥,您英俊潇洒,灵力高强,简直是目前我认识的,最最最、最最厉害的神仙!拜托带带我吧!”
“……”
桑禾决意使用卖萌术:“嗯?拜托拜托!”
“不带。”
御极无情转身:“我很忙。”
……
“夏桑禾!再专注点。”
像是察觉到桑禾又要再陷幻境,御极沉声警醒:“等你觉醒后,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蛊惑。”
“……嗯。好。”
“弱点是黑眼睛,瞳仁就是邪祟。”
御极说着,再次侧身,那日决然拒绝的他与今日淡漠的他重合。
“找到它,祛除它。”
“知道了!”
桑禾正视前方,眼前让现的邪树花腐大半,已然强弩之末。
那原本嚣张的树妖百目漫翻着白眼,痉挛的赤红小瞳点不停上翻着挣扎,欲想蹿逃至树梢,受蕊孕虫,杀掉眼前二人。属于御极高强灵力的金芒如膜,稳绻绕住百目树妖的外廓。
御极不但帮她找来觉醒邪祟,还帮她收拾大半,如今只剩最后的祛除,桑禾暗自决意:她定要争气,不能让御极白干!
如此想着,桑禾再次凝神,她肃穆合诀,比方才愈加认真专注,咒语再次从她唇瓣低逸,指尖迸发青芒若涌水冲向百目树妖。
弱点是黑眼睛的话,夏桑禾感觉自己的视觉中能凭心不动眼而观测树身环周,纵灵力通顾寻找,夏桑禾始终没有找到百目树妖的那只黑眼睛。
会在哪里呢?
桑禾求助般望向御极,御极一直观察着她,接收到少女的眼神仍旧高冷神态。
他这是摆明姿态不再插手,桑禾沮丧收回目光,心下迅速在搜寻自己看过关于百目树妖要害点的细节。
百目树妖虽然为常见的低级邪祟,在深林邪地以百目幻境蛊惑迷路之人的魂魄,可真正统领众目释放邪性,吞噬魂魄的只是百目中的一目而已。
简而言之,擒贼先擒王,要想祛除百目树妖,只要找到隐藏在赤目中的墨眸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那么明显的墨黑色,树妖又怎么会轻易的显露出对它有威胁的对象面前呢?
夏桑禾边万绪脱缰之马过脑,边再用灵力搜刮树身异常,似在电光火石间,桑禾发现某两赤目之间夹杂了只几乎隐身般的闭眸。那闭眸睑缝边还隐约染余呈铁锈朱黑的血色……
对了,她刚才第一次纵灵念咒,不就击中过树妖的其中一只眼睛?
御极看少女倏忽怔住,宛若发现什么的谨慎表情,胸膛不免冉升莫名的欣慰。
“凶险,有时也算种机会。不要小看任何一个邪祟。”
男人的话意味深长,似沙漠天上的及时雨,叫如热锅蚂蚁的夏桑禾顿感醍醐灌顶。
邪祟的灵智并不比凡人低下,相反,有些邪祟甚至比凡人还要聪明。
所以,御极的意思是……它们居然懂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如今灵力枯竭无几,但有御极灵力的加持,押尽这薄弱力量为重击,足以将邪祟祛除干净。
赌一把!
夏桑禾认准那树妖闭眸,念咒之速加快,青芒比任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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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都要明亮。
御极无动于衷背手而立,暗自又不自知掐了诀,树廓金芒亦明亮了不少。
“啊——”
怪异的拟声词尖叫出声,竟连隔壁山头的栖鸟都惊飞冲天。
自声出,那被夏桑禾刺中的闭眸猛地瞪开,与众不同的墨色瞳仁在赤红间格外惹人注意。
夏桑禾兴奋极了,她稳住心间跳动的喜悦,随意念纵灵,那青芒灵力便化刀剑扎入眼眸,一把将那墨瞳仁剜下来,又在退出时化作只手攥掌出树身。
瞳仁离眸,几乎是兔起鹘落之间,那百目树妖传来集数男女老少的痛鸣齐发,树身其他眼睛如浓稠滚翻的汤泡,一只皆一只在凌乱跃蹿中“啵唧”爆掉。
御极无声骂了句,别脸便是一把火烧掉,金黄之火熊燃,焰顶是清浅的金蓝色。
在御极动作间,桑禾也纵灵力将那瞳仁净化。
墨黑色的珠子慢慢变得剔透,随最后一丝晦暗濯净,瞳仁变成白色的,内里含带雪花纹的润珠。
就像……精巧制作的玻璃珠子一样。
同时,珠周绻聚的黑气细烟般飘过来,桑禾看见漂亮珠子的笑容慌凝在脸。
“这、这是什么啊?”
见那黑烟对她没有恶意,而是带着乖顺意味的钻进了指间的灵戒,夏桑禾才悄摸松了口气。
她那惊乍又故作镇定的慌张充满喜感,御极全程目睹,终别脸勾唇。
再转答时,他又恢复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矜贵自持。
“邪引,自祛除邪祟而得的净化引烟,是提升除邪师灵力的主要来源。”
“提升?像玄幻小说里道侠捉妖修炼那样?”
御极偏首,他显然没有看过夏桑禾口中的玄幻小说,也不知道道侠为何物。
不过听到“捉妖修炼”四字,他也是勉强能同频回答:“祛除邪祟的种类越多,引烟越通达;祛除的邪祟越高级,引烟越强。”
“那我这算是,觉醒灵识成功了?”
“嗯。”
21. 水无定(六)
穿越夜林寂静,再越月光大道,车辆从高速公路飞驰入民道。
彼时是凌晨一两点,兰陵市区仍有行人三四在街道过往,还有稀稀拉拉还在摆热煮摊的夜贩子。
车过小摊,温热食物的香气也偶尔停留。
桑禾的眼神不由追随着它们直至消失不见。
她其实挺想吃点热腾腾的食物,但她不好意思叫御极停车等她买吃的。
风吹,天空飘了鹅毛似的樱花,有一瓣没一瓣的,倒也透着春夜浪漫。
晚行的人们裹紧春衣,随桑禾乘车而出现,又在车移在街区隐没,暖灯下,是他们稍纵即逝的孤影。
夏桑禾趴在窗沿吹凉风,她喜欢这种略带潮冷的触感,喜欢这街景清冷,三两人影墨彩,还有瞑昏下暗含的神秘,就像……
桑禾转头,悄悄静察起身边的男子。
橘雪相间的路灯轮换衬亮男人侧颜,有时是馨暖清柔,有时是耀眼明光,有时入了粉花树影,难免黯色,宛若枭雄故事挣扎于阴影的暗主。明明灭灭间,他冷漠稳重,神秘孤寂,又俊美得如厚涂西画中的英俊国王。
“好看吗?”
御极微翘唇角,恰巧街光打在他脸上,浓颜立体,黑曜石般的双眸似溶溶冰湖折射漂亮的碎芒。
夏桑禾脸通红,不敢说出心里话:好看!
这哥们就干帅,像二次元里的强制爱男主。
桑禾不好意思别过脸去。
“你这人,还怪自恋的。”
“自恋?”
彼时二人已到观景游台,若沿游台直拐进一公里左右的跨江大桥,再右别绾姬山大道进入5A景区,便能一睹绾姬山湖的幽丽风景。
御极缓缓停下了车,夏桑禾又疑惑转回头看他。
男人看着她,声微凉:“下车。”
夏桑禾没想过御极是如此较真之人,急道:“大哥,不带你这么玩的啊,你不能自己快到家就把我扔在路上呀,我还是个半吊子,我不像你们可以自己瞬移回家啊……”
“我知道。”
“所以……”
“所以?”他抱肩正凝她,唇角稍勾弧线,似乎在等她的后话。
夏桑禾咂舌,他双眼似乎有黑洞吸引力,叫她不敢多看,半晌,她突然轻轻开口。
“好看。”
“嗯?”
桑禾仍旧低着头:“你不是问我,你好不好看?”
“好看。”
御极不为所动。
桑禾耳朵烫得要死:不是,他怎么不说话了?
桑禾以为他没听见,把头埋得更低些,再次干巴巴强调:“是真的好看。御极,我从来没有见过跟你一样好看的男子。”
对方顿住,似恍若大悟,愉悦轻笑出声。
声音不错,闻者心酥。
“这个我也知道。”
也?
夏桑禾抬头,发现御极一直都在盯着她,他见自己视线终于汇聚于其前,墨眉微挑,冷俊脸上昭彰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
只见他突然抽悬修手,响指随之轻扣,桑禾的话便被眼前忽闪的亮光所打断。
御极眉眼略扬狡黠:“差点忘了,刚觉醒的除邪师并不能马上通感。”
亮光来源是在车外。
车窗外的苍穹之中,居然悬浮了如孔明灯般的斑斓游灵!
夏桑禾被美得说不上话,鬼使神差自顾下了车,御极也随她下车,二人并肩站在观景台。
桑禾将目光递过来,御极预判,缓缓解释:“是梦灵。”
“梦灵?”
桑禾想起那个古老传言。
“传说中绾姬娘娘的魂灵碎片?!”
御极些许意外:“你知道魂灵碎片?”
彼时春夜明月,梦灵若晴空夜里时的草原灿星,唯他二人能见。
满眸清光闪烁于少女瞳孔,桑禾仰望着,回忆起幼年的事。
“在我小时候,我曾遇过一个道士,他告诉我的。”
“道士?”
“嗯。我小时候因为溺水差点死了。”
“被人救回来后,我外婆便带着我去寺庙烧香,请大师除晦气。本来完事是要走的,外婆突然被大师喊住单独谈话去了,我太无聊了,就在庙里乱逛起来,后来遇到个赤足老道士与我搭话,他收了我一绺发丝为代价,给我讲了绾姬娘娘不少故事,包括魂灵碎片——绾姬娘娘真伟大,为了保护部族竟然不惜自焚献祭魂灵……”
夏桑禾吧啦吧啦自顾说了很多话,御极则靠在栏杆上认真听着。
“对了御极,你活了这么久,想必也一直生活在兰陵,你认识千年以前的绾姬娘娘吗?”
御极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重回远方,沉思目光落在绾姬湖与山岸接连的方向。
就在桑禾以为御极不会再回答时,他突然说道:“不认识。”
不认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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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熟悉的感觉。
“好吧……”
风阵起,绻绕满树落瓣下起了花雨,末春的夜,还是有点冷的,桑禾不自主打了个冷颤。
御极察觉出她的异样,他默默看着她搓掌哈气的依旧兴奋不减观赏那天上的光景,忽地转了身。
“哎?你去哪?”
“等我。”御极侧头说罢,影若烟雾消散。
大佬就是大佬,做事自喜不爱解释,桑禾也没注意,继续看她的风景,末了,她掏出手机要拍照,打开摄像机,里面的一片空旷黑暗俨然叫她失望。
算了。
桑禾把手机收回口袋,耸耸肩想:经历过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是手机无法捕捉异视觉里的美景,这再正常不过……就是,有点可惜了。
风又起,扬撩少女的发尾又往她脖颈处灌,桑禾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尽管还有心要看风景,也架不住春潮的寒意。
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桑禾转身看,御极单手插兜,另手端着杯碗关东煮走过来。
或许是为了应季,他着高领黑毛衣外搭贵气的墨绿大衣,大步流星搭配拽得要死的冷脸,桑禾幻视她在看超模走秀。
“吃掉它。”
御极拽过夏桑禾的手,触指冰凉让他忍不住皱眉。
桑禾以为是自己的手冰到他,不好意思向他笑笑:“昨天实在太着急去医院,没想到今天会降温……”
“还看吗?”
桑禾摇摇头,捧住杯碗热煮向他示意:“谢谢。太冷了,我可以回车里吃吗?”
御极点头,桑禾欢快往车里走。
“等等。”
桑禾停住雀跃的步伐,抬眸看他。
御极忽地俯身,陡间与他近距离相处,桑禾猝不及防屏住了呼吸,
但见御极伸手,于她额发位置拾起瓣樱花,要掸去,触目发现少女正呆呆看他。
桑禾盯着他的唇,蓦地想起“唇红齿白”一词,思绪千转百回间,心里又冒出句话:靠得好近啊,好像只要她踮起脚尖,就能亲上。
御极双眸明亮,他勾唇,又将花瓣放回原处,也在此刻,少女本就冻粉的脸颊变得通红。
“你怎么还放回去啊……”
御极有些失笑,情不自禁弹了下她额头:“傻傻的。”
“你才傻。”桑禾气鼓鼓的:“你天下第一傻!”
御极留她一抹孤冷身影,声却莫名温柔:“嗯。再不上车我就先走了。”
22. 水无定(七)
天太晚,寝室是回不去了。
好在夏桑禾有个连带的习惯,只要上学期间,家里的钥匙就会被她系在寝室门卡套上,而今回不去学校,随身携带的钥匙给了她回家的选择。
“英雄不好当啊,又累又困的。”桑禾临到家对御极道。
男子冷笑出声。
桑禾:“你笑什么?”
“英雄?”御极反问:“你以为除邪师是英雄?”
“难道不是吗?匡扶因果正义,把害人的邪祟祛除……对了,所谓除邪师,除了像我们这种拥有灵识的人才能缔结契约,是不是就只有你们本身有灵力的人才可以缔契?”
“缔结契约?我们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形式。”
“所以……你们都是自愿申请就能来当除邪师?”
御极没有回答,他抿唇,专注开车。
桑禾识趣没再追问下去,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还是个菜鸟,有时候就算大佬回答了,也可能跟没回答无差。大概是防止她继续追问,御极索性不答;另一方面则可能涉及到御极他们这类除邪师的隐私,确属自己冒昧了。
别过头,车窗景色已然入了小区,桑禾心里默认着路线,只要过了这面蔷薇墙,就到家门口了。
御极将桑禾送到楼下:“好生调息,待过了晨曦,除邪师的通感会彻底打开。”
“好,今天谢谢了。”
“嗯。”
车梢开,在桑禾要下车时,一只大手搭住了她的肩。桑禾忙回望他,只见御极金瞳现,微仰方向是她家楼层的高度。
“怎么了?”桑禾也顺着他视线方向探看。
御极沉声告知她:“此处有邪祟。”
*
房门虚掩,梅香四溢的楼道里,白花墙面俨然多了两抹黑影。
一黑影是矮胖男人,一黑影是着古戏装的婀娜女,他们头顶上的声控灯熄了亮,亮了灭。
两抹影子在墙面对话:
“你确定这有效果?”一雄厚男音问。
女声俏生生:“怎么就没有效果,只要那女的上钩就行了。”
“那若是她真的成了除邪师怎么办?当日地蛇如此蛊惑都不见得她上钩。”
“她若真成为那边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毕竟……哼,总之,加入同阵营谋取共益才是同类该做的事。”
“依我看,还是谨慎点为妙。你忘记之前那个杨……等等,是他?他、他也来了!”
女声似乎被吵扰得不耐烦,尖声嗔骂:“大惊小怪。慌什么?”
男人全然无知女子的烦躁,仍在喋喋不休地责怨:“完了完了,他在靠近!都怪你!叫你留点余地你不听。”
“哼。”
“现在怎么办?”
墙面女影在顶灯闪烁中淡了影,男子自得她不屑又半天得不到回应,再回神,那女影已消失在墙面。
她逃了!
他顿时又气又骂:“好你个梅花妖,抢功劳你最快,逃跑也是你最快!”
电梯门铃响前,道灯已熄。
御极随桑禾从电梯中出来,察觉出异样气息,他便率先如烟般消失在桑禾身后。
桑禾也顾不得关注其他,她一路跑向家,沿路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点亮,在寂静如斯中格外吵闹,直至她闯进虚掩的大门,身后的灯光隐约照出客厅轮廓——
家具摆设正常,唯厅桌上摆放的果盘砸散一地,不见盘中零食小吃的任何踪影,倒有食物残骸落满地板,父亲就在客厅央的纷杂中背对她。他僵坐于地,垂首耷拉,双手无力垂落地面,似在沉思,又似失神。
“爸?”
桑禾喊了声夏父,楼道灯刚好灭了。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桑禾慌忙依照肌肉记忆摸灯。
身前突然有风卷入,门顺势就关上,她先是心脏咯噔要跳上脖颈,紧接逸进鼻尖的檀香气味又恰时安抚住无措的她。
随一声重物砸碎家具的巨响,伴随了陌生男音的哼唧,桑禾才下意识确认:“御极?”
他侧眸,虽平淡回应却令人安心。
“是我。”
御极启金瞳,在黑暗中看清楚了屋子里异常的存在:一只昏死过去的肥硕鼠精,一个成为地缚灵却没有攻击意识的女祟,以及一副失了魂的空肉壳。
状况看上去极简单处理,可此次要除女祟……脑海里浮现起夏桑禾双眼通红的落泪模样,御极心泛迟疑地微蹙眉头。
桑禾最终摸到了开关,想要把灯打开。可那灯似乎不想让她打开,突然间屋内连同整栋楼的电都给熄灭了,夏桑禾第一反应是电板跳闸了。
她背贴门,灵识初显的桑禾隐约发觉门四方轮廓还有明灭微弱的金边芒,她认得,这是结界障,在门关上,结界障开启瞬间,即是代表接下来此屋内发生的所有动静都不会在现实世界反应或显露。
“闭上眼。”男子看似不容置疑的霸道命令,给人却是被绝对捍卫的安全感。随后他又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男人清冷强硬,桑禾后知后觉,原来电力跳闸不是偶然发生,正是御极做的。
“御极,我爸妈肯定在这里,我刚看到我爸了。”桑禾越说越激动,手在黑暗中挥寻着,妄图绕过男人摸索到客厅中央去:“肯定没看错,我爸就在客厅,就在我们面前。他、他怎么不出声儿啊?!”
男子轻叹息,长臂一捞将少女抵守于门前,好闻的檀香气息再次近了些,与此同时,桑禾双眼之上覆盖了一只宽厚大手,那手冰凉,手心却是难得的温热。
御极感受掌心长睫翕合的茸痒,意外放柔声音:“莽夫讨不到好果子吃。你刚觉醒,最好不要轻易动神。如若你入魔,我不会手软。”
“可是……”
“相信我。”男子说话,愈发有昏沉的引诱,他掌往她眼窝贴平,蓝银色光芒出现。
“你不是说又累又困?”御极循循善诱安抚道:“睡吧,睡醒就好了。”
夏桑禾闭眸,左目有种奇妙舒适的感觉,同时两耳传来越来越激昂的海浪声,在御极说完那句“睡醒就好了”时,人就像沉入了海底。
周身是温柔的水,环绕她,拥抱她。
桑禾渐渐不再挣扎,任由自己宁静地坠落,直至她抛下身心最后一丝意识——就好像,信任他是本能的习惯。
*
寂静。
是无边的寂静。
桑禾于混沌中找回意识是在绿灰一片的旷野中,她伸手,莹白如玉的双手被墨绿草地衬得愈发白皙,再抬头周旋着张望,发现自己正处于稀疏绿树林环圈住的草地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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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树根尽管稀疏却叶繁茂盛簇拥成团的树顶上,远山连山雾,峰顶袅云迷蒙,隐隐绰绰露出似山廓又不似山廓的勾勒线。
这是哪?桑禾想。
下一个想法:我是谁?
夏桑禾迷茫在丛中迈步,雾露潮湿了她鞋履,彼时她是失忆的,她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
“阿惋……阿惋……”
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断断续续。
少女脚步顿住,辽阔天地中,形影单只的她第一反应是想找同伴。
届时又传来高低不同的群呼声,那声音忽远忽近,正以往前的声势靠近她。他们无一不是在唤“阿惋”一名。
桑禾噤声前进,耳敏锐捕捉声源方位,尔后更是加快速度循着找到的方向走去,当她要一脚踏过草地与树林的界线,身后某处及膝的绿丛里忽传来隐忍的闷哼,那声音尽管微弱,却足以叫少女捕捉到。
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好像很痛苦?
出什么事了?
要不,去看看吧。
犹豫半秒,她终究放弃去找大众,小心翼翼走到那处草丛,触目眼帘,那人一身衣衫褴褛,血痕遍体,用血肉模糊形容都再合适不过,正当桑禾要看那人的样貌,视野里所有光亮瞬间熄灭。
世界扑面彻底黑暗,虚弱又充满敌意的呵斥传入耳中——
“你是谁?”
……
猛地睁眼,亮光终于如期归来。
桑禾扫视眼前,自己正躺在沙发上,墨绿大衣盖在自己身上,衣沾熟悉余香在鼻尖若隐若现。
“醒了?”
黎明,微阳的光亮不算明烈,从阳台落地窗景照射进来,照射在由暗处走向阳光下的男人身上。
或许是初阳温暖的缘故,桑禾看见御极锋利硬朗的五官被曦光调渡得温雅柔和。
他端来放了三明治的瓷盘递给她:“吃了。”
桑禾未接,她不明白他这般有何用意。
准确来说,是不知道御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都什么时候了,她自己都无暇顾及自己有没有吃早餐这等琐事,他又有何缘故操心?
御极见她不接,也不再搭理,收掌,用灵力消噬掉他心底自嘲的多此一举。
桑禾:“你昨晚为什么让我沉睡?”
男人落座桑禾对面,气场如常,孤冷霸道。
那双没有情绪波澜的墨瞳微俯众生,正侵略性极强凝视着她。
偏桑禾不惧他,撑起勇气,她亦沉默地直视他。
下一句,她质问:“御极,我家人呢?”
混乱中被迫沉睡,苏醒则一切已回归平静,那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爸妈呢?她爸昨晚那个状态明显不正常,难道出什么事了?
……
猜测像折磨她的尖刺,扎在她心口难以拔除,也不知道如何拔除,于是她更加急切,掀开那大衣,正站面对男子。
“说话,御极。”
御极未语,只是看着她,眼底多了分怜悯。
接收到御极无声的回应,桑禾心下七七八八了然。慌乱夹杂不可置信的无助再次浮冲头顶,在平静中,桑禾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我爸妈他们,他们……”
“嗯。”御极突然开口:“他们死了。”
23. 水无定(八)
夏正明开着无栏运货车往高速道开,花农市场在区际位置,彼时走高速是赶场最快的选择。
彼时刚过四点多,天幕依旧漆黑,夏正明虽然洗漱过清醒些,奈何少眠的疲倦感还是追上了他,于是他朝李丽华做了握杯手势:“老婆,茶。”
李丽华便一面摸车门侧找装茶的保温杯,一面唠叨似提醒:“你看着点儿,好好开车!”
才说完,一个急刹猛刹,李丽华刚倒出的温茶几乎半撒,还飘腾的水汽冉升肤上,烫得她直冒火:“你要死啊!叫你好好看着,好好看着!”
“不是。”夏正明被骂没有恼,反倒神情慌张起来,“刚才路上站着个人呢,我给撞了!”
撞到人了?
她没听见撞车的声音啊?!
这下李丽华也坐直了,火熄了,半信半疑间也跟着慌神:“人呢?”
“别急别急。你坐好,我下去看看。”话罢,夏正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回想刚才瞬间发生的事——空无一车的高速路,俩车大灯照耀前方,尽管不是高瓦灯不能照清楚方圆百里,但车与车及车与人安全距离远近是能提前预判的,且因为是直道,根本不会发生视觉盲区这种事故。
那抹人影出现和人撞上车的速度简直石火电光,以至于他有种被人无故碰瓷的错觉。
夏正明吸着鼻子往车前探,炽亮灯光下,前方什么都没有。
“哎?奇了怪了。”夏正明疑惑挠头,一半自疑一半庆幸:“人果然老了,眼神都不好使了。”
再抬头看,车上李丽华正通过车窗看他呢。不好,再不上车,老婆子开始要唠叨了,夏正明耙耳朵属性爆发,赶忙回到车里。
坐回座椅重新系上安全带,夏正明嘿嘿憨笑:“我看错了。”
以为会遭来李丽华的嗔讽,可夏正明等到引擎发动都没得到她接话。
车内热空调搅得他口干舌燥的,所以不过一会儿,他再次对李丽华道:“老婆给我倒杯茶喝喝。”
无人出声。
夏正明又喊了句老婆。
同样无声应答。
夏正明得不到回应,开车间隙扭头过去看她,李丽华绷紧身体木坐原地,头往右窗侧扭,锁定位置是夏正明之前下车察看车祸情况的那况路段。
夏正明也想转头去看,又怕像刚才一样只稍走神就撞到虚惊乌龙,乌龙也就罢,若真撞了人咋办?
李丽华一直保持外眺姿势,夏正明也没有叫李丽华给他倒茶了,就这样开了一段路,李丽华突然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夏正明被猝不及防吓停了车,李丽华终于正身回来,阻住夏正明熄火:“快走!她、她追上来了!”
夏正明莫名其妙,又见平日性格稳重的李丽华反常浮躁,只得把欲熄火的车再次开动。
随车后传来清脆又沉闷的砸落声,李丽华扯住夏正明的手忽然泄了气般垂下,复疾速按下车窗反锁键。
夏正明没敢停,孤车迅速漂移在空无一人的车道上。
“老夏,是时候联系他了。”末了,李丽华不甘而恐惧道:“告诉桑桑,我们得离开一段时间。”
*
桑禾愣住,她没想到御极这么直接。
这份迷茫犹如悬梁锤,正对她颅心,稍不慎就要击碎她。她抿紧唇,实则暗试灵戒的感应找邪祟的存在。
可惜的是,很干净。灵戒没有任何反应,它甚至一点出鞘的气息都没有。
怎么回事?
已知灵戒没有反应只有一种原因:没有邪祟的存在。
这也间接表示,昨晚异常场景里,诡异存在已经被清楚干净。夏桑禾心底清楚,如果昨晚自己父母遭受了邪祟侵袭,对于侵袭严重者,御极是绝不会有活口的,类比杨倩。
夏桑禾瞥了眼御极,他就静坐原地,面无表情,好似世间所有生死荣辱都和他无关。她没再多问,动身奔走于各个屋内房间,桑禾侥幸的想,就算当初没有立即签订契约而导致身边人深受裙带影响,但关键时刻,她还是抓住最后时机成功缔结了契约,而既然灵戒从环戒变成与御极指间佩戴一致模样的黑线戒,则说明自己父母也将因为裙带关系,受到灵戒的保护。
乐观想法直到夏桑禾仔细找完最后一个房间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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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击碎。
屋内没有人,严苛来讲,整个屋子里没有了夏正明与李丽华的任何生活过的痕迹。
她内心慌乱,以为杨倩的彻底消失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匪夷所思的遗憾谜团,没想到不过一月,陪伴了自己二十一年的亲生父母也凭空消失了。
“他们在哪?”
桑禾走到御极面前,“你当时让我沉睡,是不是打定主意要祛除我的父母?他们变成什么了?”
御极眼前闪过面目模糊的女祟,尔后一张隐忍痛苦的男人脸挡在她面前,他居然回魂了,可下秒他的胸膛便被一双枯骨黑爪穿透,那口吐血沫的男人看着御极,连最后的话都没来得及嘱托便被身后女祟活活撕成两半。
“他们没有变成什么。”御极冷淡道:“不让你看,只是怕你妨碍我。”
“你对我爸妈做什么了?!”
“不要明知故问。”男人似乎不耐,实则他趁话快速瞥了桑禾攥拳的手一眼,“凡人终究会死,早晚问题。他们提前解脱,你应该感到欣慰。”
话几乎是从桑禾咬紧的牙关间挤出来的:“是生是死,也不能违背天道!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决定他们的终点!”
“凭什么?”御极低下头嗤笑,修手转弄指间灵戒。
桑禾心底打了个抖,他生气了?
再抬眸,男人冷若冰霜眼神中扬起狂妄不羁的嗜血。
桑禾被他吓了跳,她本能后退,又因退无可退而狼狈地跌坐在桌上。
他沉眸桀骜,问她:“你现在还觉得除邪师是英雄,抑或,是好人么?”
今者对比昨夜那带了点人情味的男子似乎是她异想天开的梦臆,如今这冷血无情的模样才是他御极的真容!
真真一条恶龙!
相对被压制的不敢轻举妄动的桑禾,御极要从容不迫些,他静望,察觉怨恨的怒泪开始在她眼圈里打转,她抿唇瞪他,那眼眶周白皙的皮肤因为充血开始变得绯红,看得出来,她在拼命压抑情绪。最终,御极目光停留在她指间的灵戒,那本该灵力充沛的戒指彼时一点灵光都不现。
果然出问题了。
24. 水无定(九)
旭阳已升,世宛新生。
明明是欣欣向荣的晨始,夏桑禾却觉得天塌下来了,而被埋葬之人根本无法再看见太阳。
她坐在桌上有些恍神,原来,人在崩溃极致是平静的割裂。
人在陷入自疑的沼泽,就会不断挖空过往的尘土。
想起罗什星君之前的忠告,桑禾嗫嚅不断,是不停自问。
“怎么会呢?”
“我不是缔结契约了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早该签订契约的?
这样她身边的人或许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桑禾自责地捂住脸,不想被御极看到她软弱无能的样子。
滴滴温热便无声坠落掌心,又沿她双掌纹路滑下。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桑禾泪眼婆娑看着他,御极说:“跟我走。”
桑禾挣脱不开,干脆随他拽,他握住她手腕,一步一迈,地面瞬息如浪摇晃,世界在眨眼间过渡为黑夜。
“你要带我去哪?”
金火腾声在御极掌心跃起,光亮照耀前方,桑禾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地方。乍看,这是一处荒无人迹的冰天雪地,他们立在雪地周,脚下是剔透的冰面,随步伐移动,雪起雕栏,蜿蜒冰道往前铸铺。
天地本阴暗,因御极掌中火,方圆进途皆亮堂,也就不那么混沌可怕。
男人挥手,掌心火悬浮化成一丑陋的胖婴,他看了眼夏桑禾,拂指,那火灵蓦然化成兔子模样。
火兔子悬浮在两人身前,明显是要带路的。
桑禾挣脱他的束缚,两人对立而站。
“这是哪?”
“死地。”御极双手抱肩,一贯理直气壮的实诚。
夏桑禾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也要杀我?”
“杀你,不需要特地带你来这个地方。”
“……”
“敢吗?”御极眉梢一挑,桑禾随他示意望见不远处能隐约窥见的建筑轮廓,它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琢无踪迹,隐隐绰绰的,有种可望不可即的混沌。
“跟上。”御极打断她的观察,先于她一步往前走:“你会知道带你来的原因。”
*
每位缔契人都将在灵簿上自现天命。
罗什坐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忙完凡间工作后,他心血来潮要查阅缔契命簿。
锦缎于半空铺展,烫金竖字在频闪迭换间耀动浮光跃金。
他直寻末尾,“夏桑禾”三字出现在他视野,罗什欣慰一笑,刚要松下的口气又被随即变化再次提上来,对比其他缔契之人的名字,夏桑禾名字所显灵光几乎微弱到不能够看见。
不仅如此,夏桑禾之名隐绰模糊起来,飘忽得下一秒就要消失。
罗什星君心下大骇,收起方才的悠哉悠哉,他赶紧双手去接半空中的锦簿,虚影般的锦缎落在他手中成了实体书簿,他捻指,倒翻至最后。
最后一页最后一名,罗什指腹划尽夏桑禾三字,得到的结果叫他惊呼不妙——
夏桑禾,缔契成功,但,觉醒失败了。
*
“喂……”
桑禾亦步亦趋走在男人身后,两人之间是此起彼伏踩在冰面的脚步声。
踌躇半天,难言之隐还是叫桑禾说出来:“御极,我爸妈是不是因为我才……”
桑禾顿住,停下脚步,她沉默俯看自己的鞋,一点都不想说出“死”字。
御极也慢慢缓下步伐,直至停住。
“是。又不算是。”
似乎是觉得隐瞒不是最好的做法,他说:“你父亲被抽走魂魄,只剩一具空壳,而你母亲变成了地缚灵。”
桑禾缓缓抬起头,对上御极凝视她的双眼,两人相视无言,少女唇动,终无话沉默。
御极暗暗猜测她此刻所思,接道:“魂归,空壳可塑。但地缚灵介于生人与死人之间,无肉.体,无意识,他们拥有与肉.体相当的可变化实体魂影,这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像普通邪祟直接祛除,只有找到缚住他们的怨气或执念才能化解。”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死?”
御极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回夏桑禾面前,高大的影子覆盖住她,像把她圈在怀里。
“夏桑禾,他们死了。”
“生下天带灵根的凡胎,家族必有伤亡与劫难,就像杨倩,她的母亲当年因她而死,本来殷厚的族运也是受她缘故而受到影响。”
桑禾反驳:“不对,是杨文博自己作孽才破的产。”
“表面看是如此,实际呢?你可知杨倩出生后,她族内有能力的亲人皆被邪祟缠上,贪鬼,魅妖,地缚灵……外受分崩,内受离析,再殷厚的族运也不过转眼云烟。”
“可是星君曾说倩倩的命格跟我一样……”
“所以呢?”
“遇见你之前,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前,我一直平凡,也拥有平凡的幸福。”
御极嘲弄地冷哼一声:“你在怪我?”
桑禾想说不,可心底有她无法掩藏的嗔怨,她无法不承认。
“你可知有种人生幻境叫做‘花非花,雾非雾’?”
御极瞥向远方的模糊一团,神色淡漠而孤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会想什么。
“花非花,雾非雾?”桑禾默默跟念,琢磨他的意思。
“嗯。”
他一步步压过来:“对应的还有下一句。”
“什么?”
“夜半来,天明去。”
桑禾觉得熟悉,再念几遍反应过来,这不是白居易的诗吗?
“真有闲调,竟还吟起了诗?”
下秒,桑禾回味过来,她拧眉,疑惑道:“难道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然呢?”御极微俯身,深邃眸眼似乎真能看透她的一生,“这就是你今生的谶语。”
他突然靠近,桑禾下意识后撑雪栏,别目再抬,她的双眼也在黑影与火芒摇曳间染上幽明。
御极:“我虽看不见你的前尘来世,但我能看到你今生的命格。”
“你今生有谶,爱你者、你爱者,皆因你,或不因你,都会变得不幸。至于你为什么前半生能有平凡的幸福,不过是有人在为你遮挡……”
御极定定凝睇她,她的双眼很清澈,像冰泉下含水透润的琉璃,御极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缱绻,这份缱绻引他再度俯身,欲将她更加范围内收入眼帘。
桑禾一时承接不住他的威慑,更准确来说,是他眼神带来的侵略,目光躲闪间,她干脆垂眸盯他下巴。
“因果注定的命格,该来的总会来,时间问题罢了。”
御极眯起眼,藏住的情绪变得隐晦不明,“夏桑禾,你逃不掉,也不需要逃。”
“……”
待夏桑禾回过神来,御极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很长距离。
火兔随御极步调在身前带路,光源映照他闪耀光芒的背影不断往前,他似乎刻意缓慢,默默等待她,指引她。
长冰雪道,回头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回头?
不要。
桑禾终于愿意以决绝的气势小碎步跟上。
她再也不做只会逃的废物了。
*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步调相致停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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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无顶神庙——之所以说是神庙,是因为这里构造神似帕特农神庙,圆圈地基的帕特农神庙。
庙殿雕栏画栋,纯白围柱高可撑天,无顶之穹又给人冲破的希望,在这围圈牢笼中央,通天锁链锁住一抹黑黢黢的影人。
夏桑禾上前,站在御极身旁。
火兔变成簇火散在上空,状比苍穹明星,繁光立刻照亮那影人的轮廓;他高大挺拔,身架子端雅,尽管只是一抹影子,夏桑禾却能看到这影子气质不凡,他应该是属于男子的轮廓,如今因锁链控制,以耶稣姿势悬浮并定格于殿央。
火光摇曳,桑禾看着那影子入神,发魂般脑海中澎湃得要涌现什么,愈忆,心绪愈复杂,她终究什么也想不起来。
桑禾问御极:“他是谁?”
“还记得你在绾姬湖撞见过的白龙么?”
桑禾经他提醒,想起当日苍穹双龙撕斗的场面。
黑龙与白龙纠缠不休,最后黑龙强势将白龙绞杀,而断成碎块的银白龙尸坠入绾姬湖化作不可察觉的泡沫,消失在人们视野。
她哑口,再次看向黑影,反应过来:“这个被锁住的影子,是那白龙?”
“看来你也不是很蠢。”
桑禾无视他的嘲讽,又问:“那他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生死之间。”
“啊?”
“看不见么?他在沉睡。”
桑禾看向影人,他浑身黑雾缭绕,头颅低垂着,黑雾便也跟着悬俯着。
“可他不是被你杀死了吗?我那天亲眼看见你把他杀死了啊,怎么……”
御极幽凝目光透过那黑影,忽远忽近的回忆簌簌滴雨般落入眸中……
遥远天际,雨欲来而停云仍沉。
俄而忽传闷雷几奏,墨白二龙忽现,对峙于天地之间。很快,暴风急飓,雷闪光明,滔天烈雨宛然氛围作势要掩盖住什么。
只有部分天赋特殊能力者才能看透空中有二龙撕斗,其龙尾挑风,鳞沾坠丝激战云雨,墨银璀芒于电光中耀烁……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欲平,而猛烈激斗的结果——墨龙再次斩杀了白龙。
白龙殆尽,墨龙化回人形。
御极满身血迹,他疲惫不堪,任由自己从天空仰面坠落。
草尖露珠惊溅,又尽心隐住凹地里麻木冰冷之人。
凉珠细碎,银线般刺落大地,御极像在雨霖中垂死挣扎的凡人,闷雷仍时不时响,他闭上眼感受漫天群雨。
渴望这场雨能一遍又一遍濯净他心底,早就麻木的疲倦与血腥……
“御极?”桑禾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呢?”
御极敛眸回神,缓答:“他是杀不死的,而且……”
他会循环往复与自己相夺相杀。
御极忽然又变得坚定,厌恶道:“不过只是暂时。我总有办法杀掉他,不会太久。”
“所以他究竟是谁啊?”桑禾绕回初问,问完又觉得不够严谨,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他具体是谁?叫什么?来自哪里?以及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么?这么多问题?”
“喂,你不会讲话就别讲。”
“你问的,我也想知道。”
桑禾睁大眼睛:“你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连御极都不知道的人……
忽明忽暗火光中,御极与桑禾对上视线。
他不掩探究和权衡,像猎人,又像狼。
看着他,桑禾没由来感到一股落入陷阱的寒意。
无论对方是作为猎人,还是狼,直觉皆一致告诉她:这才是御极带她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25. 水无定(十)
“你所说‘魂归,空壳可塑。’是不是代表只要把我爸的魂魄召回来,就能重新塑造新肉.体?”
御极笑笑,在等待她更完整的求知。
桑禾便继续道:“至于地缚灵,化解的意思是,我妈妈没有完全被你祛除,我还能再见她一面?”
“或许。”
得到御极给的希望,桑禾更加激动推测:“他们在某层方面确实死掉了,但是你有办法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来?”
御极淡淡质问道:“如果回来的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你也会接受么?”
“接受!”夏桑禾几乎斩钉截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哼笑一声:“那你可真是个自私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有时候死亡是解脱。你贸然替他人决定生死而不问他们的意愿,不就是在搅乱你所信奉的行道规则么?”
桑禾身顿,目光炯炯盯住御极,反驳道:“不对,你说的死亡永远不会是解脱,死亡是遗憾,是逃避。活着,才有机会改变。”
“御极,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你能让我父母重新回到我身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任何代价?”
桑禾捏紧满是汗的手心,郑重点头:“嗯。我知道你需要我,而且,很需要。”
她将视线投向被禁锢住的影人:“不然你也不会带我来这里,不是吗?”
御极默认,相识不过半月,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却以一种激昂的速度日渐熟稔,怔忡之余,还有压在心底叫他无法忽视,亦无法理解的小小悸动。
“气势不错。”御极垂眸,权衡意味淡了些:“那夏小姐,有何高见?”
“这个地方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在我们凡人眼里可是恶劣之至的危险环境,对标你们的世界设定,这里之所以被称为‘死地’,实则可以理解为死囚吧?属于你的,隐蔽、永生困死的牢笼?”
“所以?”
“我猜,我是为数不多知道白龙真身存在的人?”
御极翘起一边嘴角,心情很好模样,他仍旧按兵不动,耐心听着夏桑禾说话,而桑禾见他笑容越来越频繁,觉得是时候谈判了。
“引导我缔契,又主动帮我觉醒灵识,还一次次救我于危难之际……一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次次巧合就是蹊跷,我不信我是个幸运的人。御极,我们都开诚布公,坦诚直面彼此吧。”
“哦?’御极不掩兴趣:“你想怎么做?”
“在谈这个话题前,不若先说说你的条件?”
桑禾觉得是时候与御极谈判,可事实上她还不够资格。
谈判,需要能上谈判桌的筹码。
当桑禾手背以灵戒面向御极时,御极别过了头,并水波不兴地告诉她:“你还不知道吧,你觉醒失败了。”
一句话,彻底呛住桑禾刚鼓起的勇气,还有刚燃起星火的希望。她迅速从意气风发凋零成傻眼呆滞,像树梢瘪气的花苞。
“很意外?我也是。”
御极淡淡道:“有些事在你眼里是巧合,可曾想,巧合发生是事物发展的部分,一切皆是必然。换句话来说,遇见我,是你的必然。”
桑禾忍不住小声嘀咕:“那这个必然也太不吉利了……”
“……”
“唉。”桑禾叹一口气,只感肩沉如负重石,真真心如死灰。
“御极,要不你也把我灭了吧,我感觉没希望了。”
亏她叭叭叭讲了一大堆,本意想以三寸不烂之舌的说辞达成与御极的合作,如今看,简直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呵,刚才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活着才有机会。半刻未过就打退堂鼓了?”御极双手抱肩,很是嫌弃:“也对,只会打嘴仗,凡人通病了。”
越听御极的话,桑禾越觉得手脚越发冷,再看视野苍茫一片惨白,桑禾愈发难受。
“别说了,没一句我爱听的。”
忽地风起,几片雪花悠然从天顶飘摇下来,被雪沾染上的火灵变得细闪起来,更像天空中生动闪烁的芒星。
相较雪花的慢曳,一缕从远方飘逸而来的青烟显得急促。
它拳头大小,拖曳青黛尾烟在御极身前画了个大大的“六芒星”。
“嗯。知道了。”
御极挥手,青烟散去,他转身与桑禾道:“我确实有办法让你再次见到你父母,够好运,也能够让他们以其他方式回到你身边——不过,必须基于你觉醒成功的前提下。”
“你果真有办法!”桑禾眼睛亮了:“我该怎么再次觉醒?”
“等。”
“……等?”
“嗯。”
“那我要等多久?一天两天,还是十天半个月?邪祟呢?这期间我该怎么对付那些邪祟?”
眼前突然有长臂伸前,雪景将男子衬得莫名纯净而蛊惑。
御极提议:“不若我网开一面,与你结契。”
“又结?结什么契?”
“结契主分三契,灵识契,主仆契,以及许诺契。”
桑禾:“那我们……”
御极偏首,长指颇为漫不经心地摩挲眼窝:“过多的不想解释,你只管知道,我要与你缔结的乃是最后一契,许诺契。缔契后,只要双方其中一方的诺言未被履行,他们都将永生永世纠缠,直到履诺两清。”
这是越过谈判,直接要和她达成合作的意思?
馅饼来得太突然,夏桑禾被砸得满眼星星。
“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
御极望向她,金瞳显现,他双眸中折射出了不一样的夏桑禾。
少女左瞳泛冰蓝银光,眼尾周凝生着龙族才有的蓝鳞,而她瞳央眼下有一竖泪痕状生命线,它一路延展,似树根密麻盘桓般分支纵横地包裹住整颗心脏,正随脉搏节奏闪烁着微光。
她眼睛里的东西,能和自己身上的气息共鸣。
找了这么久,夏桑禾是他所谋,有且仅有的机会。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任由你日后成为隐患,”御极笑笑,唇角浅涡显得勾人,“我为何不直接把你纳为己用?”
沉默片刻,桑禾摸着下巴点头:“有道理。”
似乎是给桑禾权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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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御极又道:“我不信任凡人的口头承诺,许诺契是最好的媒介,想跟我谈,你得按我的规矩办事。”
“你愿意帮我找回我爸妈?”
“可以。”
就这般轻巧应下了?
“那你的条件呢?”
御极剑眉微扬,抬手摊掌后,目光朝她向掌心会意,那意思显而易见。
看样子不把手伸过去,御极是不会说出他所需。
行吧,桑禾暗慨一句真狡猾,将手交了过去,覆于他掌上。
“我的条件:助我祛除''他''。”
桑禾立即反应过来御极口中的‘他’便是这冰天雪地里锁困的白龙。
可这让婴儿开坦克有何区别?!
“你你你你、你这么相信我啊?”
“信。”
御极掌心利落滑过她掌心,一颗玻璃珠大小的灵源从她掌心逸出,悬浮其掌心之上。
“大不了生生世世纠缠,直到诺言实现。”
御极将少女的手背掰正,又将自己的掌心覆于她掌心之下:“到你了。”
灵珠通透的光源扑朔于二人面容之间,御极双眸瞳光在它光芒映衬下变得细碎坚毅,还有……让人本能信服的安全感。
和御极合作,怎么看都是对她有利,毕竟开局就拿到废青铜身份,朝不保夕就算了,殊不知还会不会搭上身边人,如今大佬在身边把关,还愿意带飞……桑禾抿唇,也学着他的样子滑过他掌心。
“成交。”
又一颗灵珠从御极掌心逸出,两抹势均力敌的灵源相缠而绕,由慢及快不断攀升,注视着它们最终消失在漫雪天际,桑禾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忽然乐观地安慰自己:天塌了,想办法补就是了。
老爸老妈也一定会回来的。
御极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桑禾偷偷瞄了御极一眼,才发现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狭长月眸带了点好奇探究,居然透出几分可爱。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搓搓手哈了口气,“缔契成功了吗?”
“嗯。”
“那以后,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你是蚂蚱,我是龙。”
“哈!”桑禾叉腰嘴硬,往日生气在不知觉中回归:“是龙又如何?还不是跟我这只小蚂蚱绑一起了?”
御极欲要弯唇,偏压下唇角,借扣响指动作转身,让那满穹星光悉数化回火兔。
“走吧。”
“雪下大了。”
……
一步一迈间,两人再次身临熟悉的场景:夏桑禾家的客厅。
御极阔腿倚靠沙发上,而桑禾坐在他膝前不远的茶几边,一如刚才二人争执时的站位,或许当时情绪过于激动,桑禾并没有发现此两人站位的狭窄。
如今两人的情绪与先前大相径庭,空气中自然就弥漫了丝微局促——他的腿也太修长了点,她要动弹走开,还需要抬腿跨过去……
好热。
桑禾看向窗外,光照得她恍然几时若干年,而景面旭日渐浓,是近日鲜有的好天气。
是初夏将至的缘故么?
26. 水无定(十一)
绿树蓬勃,鹅黄的风偶尔吹开层层覆盖的青叶照进光,偶有芬芳敲窗,是淡雅玉兰香。
“诶。”
旁边的吴欣欣凑过来,馥郁扑鼻,鼻尖清香顿时被香水味撵散,她猝不及防在眼前放大的面容,黑白过于分明的瞳孔,让夏桑禾想起那日坠闪而过的白瞳以及楼道抬头触目的恶蚓。
肩膀处蓦地刺痛,桑禾下意识后仰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
吴欣欣先愣,随即开玩笑:“躲什么呀?我吓到你了?”
桑禾有苦难言,好在她逐渐习惯现状,默默挪身回去:“没有。”
“你说,刘英怎么突然回家了?给她发消息也不回。”
吴欣欣趴在桌上,点进刘英的聊天框,又退了出来。平日里她跟刘英关系最好,两人几乎出双入对的,连上厕所都是手拉手一起去。
“可能……她家有事?”
桑禾一想到昨晨至今晨的一系列事,头就疼得打紧。
御极是回溯了时间没错,但回溯时间会受一定限制。
比方说回溯时间越往前,回溯者所耗费的灵力越多。回溯时限过长,回溯次数频繁,将对回溯时间者造成修为损耗,过甚者,可能伤及性命。
除此外,还有另外一条规律限制,即回溯规律的合理性。按照星君的说法:一切发生当有凭有据,回溯世界涉及的关键者,他们时间的再次重启,只不过两条平行线经过重新回溯链接成平行线间的交叉点。
御极是链接人,他回溯本该平行的平行线,又偏移了命运轨迹的角度,便使某些人之间有了短暂的、微不足微却又巧妙的交集。
所以在刘英与其父母连夜坐上高铁回家那段时间里,回溯自动生成给她替换的记忆是远房堂叔结婚了。
很匪夷所思,同时又妙不可言。
桑禾当时好奇问过御极:“结婚这事儿还能无中生有啊?”
御极则如此回答:“本来就有,只不过按原来轨迹,刘英一家没有收到此远方亲戚的邀请。”
回溯时间后,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状况,如往往会出现bug一样的平行既视感存在于关键者的记忆里。
他们不会清晰连贯记得发生过的往事,但这些碎片会像做过的梦段,能拼接发生过的平行过往,让他们觉得是真的,又好像不是真的。
指针回拨,回到昨晨。
事情结束后,她去探望李繁。
高妍见到她,迎上来,又围着她打量了圈,脱口而出是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急切:“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挂电话?”
电话?什么电话?
高妍说罢,两人同时一愣,高妍愣是因为自己说了百思不解的话,而桑禾愣则因为高妍回溯前的潜意识还在。
桑禾快速瞥了门口一眼,她知道御极在不远处等她。
李繁也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在高妍与桑禾两人发愣间,透过眼前二人站位,她脑海中浮起朦胧碎片。
顶灯频扑朔,她走在寝楼无人层道,身背在她不断往前走时有声没人,最后在她疯狂冲寝室跑时,忽然从楼梯口处蹿出幽灵般的黑影往她身前扑来,还有天台那断断续续的人体被撕裂破碎的景象……如此可怖的梦境影像在李繁脑海里闪过,本就病倦的脸变得愈发惨白,她尖叫着钻进被窝,叫面前在场的人都吓了跳。
李繁妈妈赶紧坐在床边安抚李繁,触摸到妈妈温暖的手,李繁发狠攥紧,她心有余悸抖了抖唇,眼睛却直直看着夏桑禾:“你、我……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你跟一个男的在天台杀了很多人……”
……
思绪被手机消息震动所打断,桑禾点进微信新消息,宿舍群里刘英发来了一张随拍。
春山黛露,连绵不断的绿林山岳在云雾缭绕中愈显青翠欲滴。以此景为镜,刘英扮酷,短发潇飒,长刘海盖眼,对镜头来了个侧脸氛围照,很是少年英气。
照片下很快接下刘英的消息——
刘英:【安全抵达】
刘英:【等姐回去给你们带特产,蜀南的哦。】
李繁:【原来你回老家了。】
刘英:【而且是回原老祠堂地,临山古镇。】
刘英:【明天准备吃远方堂叔的喜酒哈哈^_^】
李繁:【吃席啊?羡慕死啦,人家还得在医院吃清汤寡水。】
吴欣欣对夏桑禾晃晃手机屏,小声惊叹:“桑禾你可真神了,英子她居然真回老家去了。”
桑禾讪讪一笑,提前得知一切的她本不打算参与聊天,可看到刘英发的‘临山古镇’四字起了兴趣。
蜀南市临山古镇与洁花古镇属于伯牙子期镇,听闻“临山”,便能想到“洁花”。这一地址意外与今晨星君所提之事相关联。
于是,桑禾也发了条信息过去。
夏桑禾:【临山古镇旁边可是洁花古镇?洁花古镇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灵异古镇?】
刘英:【动画表情】
刘英:【对的,就是它。】
刘英:【怪事多,毕竟那里尚玄秘传统。】
回想大一军训之夜,四人随口夜谈,问到家族生地,刘英提过他远堂太上祖是做倒灵物发家的。
灵物即历史悠久,大多从深土中来的古品,面世价值不菲,通常附带不少灵异气息,灵异受善度化,受恶助纣为虐,无论善恶都助物主达到一些诡秘目的。要想得到灵物,不仅要有资本,还得看承接人体质是否相符,能不能承受得起供养的代价。
倒灵物是要遭天谴的,承接人注定情缘不顺,命数折减。但现世,情缘,甚至命数一点都不重要,钱可以买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事物,感情可以,命数……也可以。
刘英曾无心说过,她爸家族这个分支旁系,属远堂天字辈最邪门。血脉短寿,鳏寡一堆,但有钱的要命,进门的人,无论外妻还是赘婿,余生都能衣食无忧,不为前程所愁。
当时吴欣欣听了还开玩笑要刘英介绍个堂亲给她,谁料刘英语息停定,脸色顿时沉下去,连声拒绝:“不行。这可不行。结亲有要求的,而且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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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吴欣欣撇撇嘴,不以为然随口道:“结亲过去的人不会是要被续命之类的吧?”
刘英沉默了,倒叫众人有了真相被猜中的感觉。
李繁:“这么玄乎啊?”
桑禾也接道:“真的假的?”
刘英许久才出声,似乎是忌惮什么,却又极胆大说出答案:“真的。”
其余三人齐声:“我靠。”
话题末,刘英忽地叹了口气,似感慨万千:“真希望洁花古镇正常一点。”
……
“好烫!”
惊呼声略过耳畔,将桑禾的注意力抓回来,一旁的吴欣欣吃痛表情,正惶恐嗔怨看着自己。
她声音太大,动静不小,同学们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还有极个别瞌睡人也睡眼惺忪转头看她。
台上正飞沫授课的是专业出了名的老严头。人如其性,严肃凶悍,被她们动静打断后,他怒鼻不悦,大概又顾及桑禾与李繁是女生,要体面。于是那老严头两大粗眉折成外八,只是瞪她们:“什么事?”
吴欣欣快速瞥了眼桑禾发辫上的红发带,不敢说话。桑禾眼尖,敏锐察觉到她指头发黑,那是被护身符灼伤的痕迹。
微风拂过,发带飘逸,丝尾挠得桑禾后颈酥痒。看似简单朴素的红丝带,实则是御极给她的护身符,凡邪祟或曾被邪祟附身之人皆近不了她身。吴欣欣也被恶蚓附身过,而恶蚓没办法祛除干净,就像御极所说,只要人性存在,有些由人而生的邪祟便不能祛除干净,恶蚓就是其中一种。
护身符可保身,但前提是桑禾不亲自将发带取下来。
黑压压的视线不曾移开,桑禾手心一凉,幻视天台朝她汹涌扑来的恶蚓,那一双双无神白瞳也曾如此盯着自己,像丧尸虎盯着活人。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
桑禾扶额,作势为自己探了探温度,又道:“我可以去医务室吗?老师?”
听罢桑禾是不舒服的原因,又见桑禾乖巧相,老严头表情缓和可见,说了她几句后就不耐烦挥挥手,放她走了。
临近午饭,最后半节桑禾决定不上了,收拾书包后她虚软步伐从后门溜走。
林道间安静,簇荫筛过暖阳偶尔洒在经过的行人身上,同向有提前从图书馆出来吃饭的同学,也有几个断断续续逆流于人群往教学楼与图书馆方向去的身影,掩行于他们之间,桑禾才有种恍如平常的感觉。
她没有往校医处走,而是径直往校门口走,门禁刷脸系统在维修,夏桑禾只好边靠近校门口边在书包里掏校园卡。
迎面阴影遮去光线,紧接那阴影的主人莽撞上来,桑禾被人撞得踉跄后退,刚翻包还没拿稳的卡闻声跌落。
她下意识去看肇事者,那人长卷发,身量挺高,黑棒球服搭深蓝牛仔裤,单手插兜直往前走,若非旁地路人偷瞄他又看了看自己,夏桑禾都拿不定是他撞的自己。
桑禾心生不悦,但也不了了之,她捡起卡,有些窝囊地刷卡出校了。
27. 水无定(十二)
申午,离和御极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桑禾买了份蛋仔饼走进亿达广场。
早五课上完后她就回家了,洗了个热水澡后,她又涂上夏妈惯用的七日香面霜。嗅着属于妈妈的味道,思念与孤独便打心底从眼角淌落,就这般默默流泪,桑禾躺在夏爸夏妈的床上睡着了。
如今出门,桑禾的眼睛还是浮肿的。
漫无目的的闲步间,她想起今晨的后续。
今晨,桑禾家。
“诶!都在啊?”
声先落地,西转皮革的罗什在光照下出现,正好位立桑禾所望之处。
“星君?”
桑禾虽然叫着星君,眼睛却是望向御极,这厮从容不迫,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怪不得他叫自己等,原来是这层意思。
“你怎么来了?”
御极语气一贯平淡,但桑禾知道,他此番明知故问,是准备给星君下套呢。
大佬暗斗,速离战场!
“那个……星君我去给你倒点水。”
被问及的人还未应下,谁料御极一把攥住桑禾的手腕,自顾自对她道:“你很闲?今天不上学么?”
桑禾抬头看了眼挂钟,好家伙!还有十五分钟要上课了!
现在可怎么办,就算坐飞机也赶不及了。
桑禾苦着脸:“怎么办啊御极,今天是老严头的专业课。”
罗什急哈哈走过来,给御极行礼却被晾在一边,那刚要挨上沙发的屁股只好又识相地抬回去。
御极却是对罗什伸手,“东西,给我。”
星君眼撇飘忽,心虚装傻。
“什、什么东西?”
御极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眼光压迫却不是盖的。
几番对视,罗什终败下阵来,他转移注意力似与桑禾搭话:“啊,桑禾小仙,你知不知道你觉醒失败了?天可怜见,你要成为邪祟靶子了,在再次觉醒成功前可得好好保护自己啊!”
他机关枪似说完前提,慌忙间还抽空瞥了御极一眼,那在西装夹兜掏了许久的手终于有了动静。
“所幸老君我还保存一宝物……反正迟早属于你,不若现在就给你。”
桑禾回滞那句“桑禾小仙”的新称,这会儿才反应到“邪祟靶子”,心底登时明了:星君也知道她觉醒失败了,且告知她未来至再次觉醒成功前的艰险,此行大概也是专门找她的。不过看他初来反应,应该没料到御极会和自己在一起。
罗什走近桑禾,将手中之物往前送上几分。一颗红卵石躺在罗什掌心,剔透石仁里缓环流转着流麻碎光。
桑禾问道:“这是什么?”
罗什表情高深莫测,很有侃侃而谈的架势。
“此乃护……”
“护身符。”御极没给罗什显摆的机会,率自将红卵石取来。仅看了眼桑禾凌乱的散发,那泛灵光的卵石便幻化成一条流光溢彩的朱红发带。
御极将发带递予前:“系上。不要轻易取下。”
桑禾接过发带,想也未想将其束缚乌发,随性间在低马尾上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样可以吗?”桑禾问御极。
御极目光从发带移向桑禾侧脸,乌发盘扎后,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率真清丽。
“嗯。”末了,他收回视线,才愿意搭理罗什:“你此趟为的何事,一并说了。”
御极瞥了眼墙面挂钟,再补道:“给你五分钟。”
“五、五分钟?!这怎么够……”
“四分钟。”
“不是……”
“三。”
罗什不敢再耽搁,一屁股径直坐下,好像只有稳坐,才能托举言语疾速的核心力。
他继续机关枪似的开口:“桑禾小仙,我查了契约簿,簿中属你名字微弱,诫我你觉醒失败,唯得五瞳水芝丹方可破局。”
“五瞳水芝丹?那是什么?”
“五瞳水芝丹乃五行镇邪囊器,状同水芝丹,每一瞳分别代表五行,哦,五行想必你是知道的,便是金木水火土。一行一瞳孔,一瞳一祟丹。即是说,若你想再次觉醒,需要祛除五行邪祟,并亲自将其所除祟丹放入水芝丹中。时间紧迫,你恐怕今日就得前往五瞳水芝丹之地,蜀南洁花古镇。”
一口气不喘说完,罗什赶紧抽空深呼吸,另旁听到要祛除五行邪祟,顿感天又要塌了。
桑禾面色忧愁看向御极,御极倒一派淡然,眼底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桑禾哭丧脸,暗叹:“还有更直接点的送死方式吗。”
“有。”罗什眼一亮,欢快道:“献祭你的永生永世。”
御极站起来,将桑禾挡在自己身后。
“时间到了。”
“走吧。”他朝桑禾回头,伸手,“我送你上学。”
与罗什分别后,御极动用灵力瞬移将桑禾送至湖心亭。
刚落地,桑禾鬼鬼祟祟藏于靠道的棕柱后面,还不忘回头叫御极跟过来一起藏。
御极扶额,看桑禾在柱后蛄蛹着调整身位。
“你在做什么?你不是着急上课吗?”
桑禾眼瞪,一本正经:“现在是上课的事吗?我们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湖心亭里,你就不怕对面经过校道的同学老师发现吗?”
“……”
“话说你怎么这么会挑?”桑禾心想得给御极介绍自己学校的特色,口不遮掩便说道:“湖心亭可是我们学校小情侣的定情之地诶!”
四曲长桥横贯,尽集交点为八角乌檐亭,亭檐、座背皆错落系满红祈带,许愿木牌,扬湖风时,丝带迢迢穿绕牌木,牌木相撞间发出啪嗒敲响。
湖心亭作为桑禾学校负有盛名的爱情圣地,在清晨白日下少了暧昧氛围,更多是雅致悠闲。
御极突然长腿一迈,靠了过来。
“你你你、你干嘛?”
阴影压下又被动屏蔽,御极大手夹住桑禾的脑袋,打了个转叫她从柱子后冒出头去。
不远处的校道确实不乏踩点上课的学生们,甚至可以说人群如流,桑禾再定睛瞧,好家伙,原是都定住了。
“你……”
你既都定住了,为何不早说?!
“如何?”御极有些小得意地翘起唇角,淡淡的眸子里似乎在期待什么。
“本君可是让全世界等了你十五分钟。”
桑禾心底一动,忙低头推开他,“谢……谢谢。”
没有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御极瞥见少女的面颊有些发红,他怔住,要低头去看她表情。
不曾想这俯身更叫少女神色慌乱,她作势要往亭外跑:“我先走了。”
“等等。”御极施施然勾手,勾住桑禾的后衣领,措手不及的拉扯叫桑禾险些往他怀里载。
好在她定力好,堪堪在御极要拦腰护她前避开了,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还有什么事?”
御极一哂,不着痕迹收回所有动作:“下午五点,来亿达广场顶楼。”
“去那做什么?”
“入夜我们便要到达洁花古镇,在进镇前,要备些物什。待你进入顶楼,契灵会引你到该到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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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是了,罗什星君说过,今日必须前往蜀南洁花古镇寻得五瞳水芝丹。
“你也去?”
“不然呢?”御极双手抱肩,冷眼忽睥睨:“还是说,你要一个人去?”
桑禾开始幻想幽阴古镇中,一大堆恶蚓潮水般朝她扑来——赶紧连连摇头:“不不不,黑龙大人,一起去、一起去!”
御极轻轻嗯了声,忽道:“你还有一分钟。”
“你不是说让全世界等我十五分钟嘛?!”
话音落,清脆的响指由某人指尖扣响。
远处停滞的人流再次往前攒动,桑禾回头,那恶龙早就无影无踪。
桑禾耳际传来他低沉笑音:“夏桑禾,轻信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
搭乘电梯来到亿达广场顶楼,顶楼设置和一般广场大楼设计无异,坐落的偌大商铺皆属文艺娱乐:电影院、书店、电玩城,其中夹杂着几家古装店。
今日虽非周末,来逛广场的人却不见得少,桑禾夹在来往行人中偷偷将契灵放出来。
契灵是通体散发银光的梅花小鹿,与桑禾掌背灵链相引,正不远不近为她带路。桑禾最终停在楼层角落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店风装潢属古香古色,门庭窄小的店框是块门宽大小的雕木牌匾,名字也很好玩,叫“随便淘”。
牌匾精致,雕花雕云还雕了孔雀,但刻雕其中的弯弯曲曲、虫爬似的字体又显得整面牌匾像个笑话。
桑禾在无语之下忍不住笑出声。
“好笑吗?”
神不知鬼不觉间,一清冽男音从耳廓上逸下来,桑禾顾不得收住笑容,耸身往侧边躲了去。
来者中分长发,眸若柳叶狭长,高挺鼻梁侧有点恰到好处的淡痣,再看唇瓣,居然是朱粉色的!
比女子还要漂亮的美艳男子直回身,那板正身量瞬间与御极不分上下。
他修指灵活转动一长萧,同时目光上下打量,待萧尾定身猝指向桑禾,玩世不恭给出肯定句:“懂了,你就是冰块脸口中的小拐杖。”
桑禾不确定的“啊?”了句,那男子便再解释道:“哦,冰块脸就是御极。”
想起御极那冷拽酷飒的身影以及大多时间皆不言苟笑的淡容,桑禾心呼美男取的“冰块脸”仨字还挺形象。
等等……现在冰块脸是重点吗?
御极这个大恶龙居然嘲笑她的身高像拐杖?!
他无情,他残酷,他简直无理取闹!
“哈!”桑禾杏眼都气圆了:“那恶龙当真、当真说我是拐杖?”
“唔……倒不是。”沉思片刻,男子骤然恶寒地抖抖身:“说错了,原话更……”
“更什么?更恶劣?”桑禾双手叉腰,气得牙痒痒。
男人微皱漂亮的鼻子,嫌恶无比:“是更恶心。”
桑禾这下更气得咬牙切齿:好好好,好你个御极,骂得毒不够,还要骂脏的?果然素质不分种族,祖安遍布三界。
“那你快说,他原话说我什么了?”
“原话是——”
男人有点难以启齿了,桑禾豪迈一挥手,劝慰他:“没事,你大胆说!我不会连带着你一起打。”
男子才道:“他喊你小家伙。”
桑禾整个人都宕机了。
她感觉脑子里有根电线崩了,噼里啪啦亮火花那种。
“……啊?”
男子瞄她一眼,边离她远点边摇头撇嘴:“拐杖就拐杖,家伙就家伙,非要加个''小''字儿……啧啧,没想到冰块脸这么闷骚。”
28. 水无定(十三)
“闷骚总比明骚好。”
桑禾侧身,见御极穿墙而出,正朝二人走来。
冰块脸在他面容上具象化,但桑禾不得不承认,如果对象是御极的话,就算冰块脸也不叫人讨厌。
“想当初你对元姑娘……”
听到“元姑娘”,男人止不住勾起唇角,掌中长萧更在修指尖欢快地挽了个花。
桑禾眯眼看戏,看眼前低头偷笑的男人,她敏锐嗅到一丝恋爱的酸臭味——想必那元姑娘是男子的心上人。
“那能一样吗?我好歹名正言顺,而你……”
男子玩味一笑,眼神深意落向桑禾身上,在桑禾注意前又回到御极身上。
这会儿桑禾的注意力都在御极手上,他的手背有三条深浅不一的爪痕,痕上仍渗着弥小血粒。
“这么早就结束了?比起善诈的鼠精,山猫妖可更不好对付。速度之快,不愧是龙君。”
“蝼蚁罢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龙君还是莫要小瞧蝼蚁。”
萧定,由男子潇洒背负于身,桑禾云里雾里等其后话,但见男子与御极表情平淡如常,显然是读懂对方的话中有话。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可叹这该死的宿命呐。”
男子说道,松散伐子径入店门,三千青丝若瀑布及腰,半簪翎钗,昭彰高大威猛,又不失风雅倜傥。
桑禾拉了拉御极的袖子,当真好奇。
“他是谁啊?”
“昀晔。”盯着桑禾仍然余肿的眼圈,御极微乎其微皱了下眉头。
“嗯?没了?”
御极简略介绍一番:“幽崖山神,修灵为孔雀。”
幽崖是北部地区名气最盛的断崖奇山,修灵桑禾也有印象,御极曾说修灵是指飞升成神前的历劫,也往往代称仙者飞升成神前,神的原形。
看来昀晔的原形就是孔雀了。
昀晔揽萧抱怀,那萧首朝向牌匾:“二位进来玩么?随便淘。”
……
进入门店,桑禾恍入另重幻境,门前颇具古典的装设与里头景象相衬,简直小巫见大巫。
如何形容呢?大概为茅草屋与皇城殿堂的对比。
视野所至之处,皆是散发古老神秘且琳琅庄重的展物,樽樽件件,精雕细琢,一看就价值连城。
桑禾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老天奶!这哪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古玩店?
这比国家级博物馆还要叫人震撼吧?!
“前些日我要的东西,可准备齐全?”御极对昀晔道。
两人都是大长腿,长腿几迈,桑禾又被富贵迷了眼,很快就落得远远的。
昀晔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萧身:“打定主意了?”
“嗯。”
“龙君所托,必是准备齐全。只差最后两样。”
昀晔向他伸掌,山猫妖的内丹与夏桑禾的半环阴玉便一并落下,正是御极所予。
“今日入夜前,我要拿到最后成品。”
“我出手,自然能成。”昀晔傲娇一笑,又随口问道:“炼化阴玉关键在于供养者的涅槃,过程不可逆,你确定她能受得住?”
“长痛不如短痛。”
“对她好,对我亦有利。何乐不为?”
明暗交叠的光影下,御极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还真是……不死心。”
“你可曾与她谈过此事?”昀晔瞄了眼不远处仰头端详神树塔的夏桑禾,低声又道:“她是无辜的。你这样,未免太残忍。”
御极顺着他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少女,橙光照耀她脸庞,像星星,像太阳。
御极眸动,她的光芒点亮了他瞳孔高光。
她就这般天真无邪呆立着,很乖,安静得惹人怜爱。
一向冷静自持的心间死水忽被遽然而起的情绪搅扰出涟漪,御极生硬移回视线,恰好正对昀晔似笑非笑的双眼。
“担心了?”
有种什么被勘破的烦躁,御极撇过头,薄唇冷抿成线:“管好你自己。”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昀晔轻笑,已是了然,“不过是看在你要为我冒险取物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不领情便作罢。”
“我只看着阿清一人足矣。”昀晔忽收起玩世不恭,提起她尽是虔诚:“无论什么,我都要给她全世间最好的。”
“……”
御极回眸,有些不解于昀晔那张沦陷甜蜜的笑容。
遥记刚识得这位山神时,他颓丧、冷漠,桀骜孤兽般,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同类。
“怎么?这个眼神?”
“许久不见,你变了许多。”
御极淡淡扫量他,眼神却鲜少露出真诚来:“看来是元姑娘的功劳。”
昀晔收萧握丹,竟是羞涩一笑。
“时候不早了。”
昀晔先行往暗室领路:“请随我来。”
御极点头,跟了上去。
身后夏桑禾回神,知觉要跟着一道,被御极阻止:“我与山神有要事相商。”
桑禾点点头:“哦,那我自己逛逛。”
踏入暗室,御极又回头叫住桑禾。
桑禾立即哼哧哼哧跑过来。
“嗯?你叫我?”
“在这里等我回来。”
……就这?
桑禾笑着点点头:“嗯!”
蓦然,一只温凉大手摸了摸她脑袋,叫事关的二人同时惊愣住。
御极迅速抽回手,眼神略微慌乱,终侧目,瞥停于无人斜角。
“你……”
桑禾才发出一字音节,御极就不见了,只留她与门庭古画大眼瞪小眼。
桑禾眨眨眼,感觉颊面有些泛热,她忍不住伸手贴面来取暖。
她怎么感觉刚才的御极很温柔?
是他吃错药了?还是自己吃错药了?
桑禾边走边嘀咕,没想多久,眼前一物件吸引去她所有注意力。
是一面悬空青铜圆镜,或是感召到桑禾的注意,她愈靠近,镜面灵光愈发闪烁,像是回应桑禾的到来,又像有什么事情急迫呼唤她。
桑禾于展物橱窗前站定,玉面灵光顷刻笼罩于身,双目蒙上白雾,那雾气在眼帘翕合变浓,什么都看不见。桑禾慌透神,赶紧伸手揉眼,于时,身旁两侧好似有一干人有序途经,铃音悦耳,该是巧饰,在佩戴其的主人行动间,叮鸣清脆,很有异韵。
桑禾心一跳,下意识放下手朝两旁张望。
她所处场景果然发生变化,眼前是一座寨落,天然的山石使她站立之地成为自然雕琢的旷台,看上去像古时比武的擂台,又像聚客的宴场。
方才走着的是一位接一位妙龄少女,她们往前走,欲要上阶梯。
“夫人,愣着做什么?”
夫人?是在喊她么?
阶梯最高处,风韵仍存的老妇挥袖着红手绢,面目在最后一丝白雾散去后逐渐清晰——是一张枯皮骷髅头。
骷颅头?!
桑禾大骇:周围的人都在肉眼腐败,白骨化!
“快到寨主身边来啊。”
那红绢子在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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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挥扬间突然变成一束长长的红布条,唰一声环绕住桑禾着喜服的腰肢。
桑禾顿时头晕目眩,红丝绢掀扬时,桑禾惊觉自己跪坐在一躺榻男子腰间,因她的扑来,男子不可抑制喑哑闷哼。除此,两人都无法作出别的反应,丝绢缓然散落,男子样貌显露,他绯红面颊,克制的眼神带了桑禾再熟悉不过的危险与蛊惑。
他他他他、他居然是大恶龙,御极!
下一秒,揽腰有力,桑禾整个人被霸道拢环,软躯惯落怀中,她半撑双手便随男子略发粗重的呼吸起伏不定。桑禾心间发软,抬眸撞入御极眼中,他目光侵略性游离在她双唇,危险一触即发。
桑禾害怕要逃,御极迅速翻身,护住她后背,单手将其手腕交叉反剪于头顶。
他直勾勾盯着她,理智与欲望在眸中来回拉扯,似乎下一秒就要撕毁她,亦要撕毁自己——他全身上下的气息都在引诱她。
“恶龙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他就像诡魅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桑禾根本不敢看他,慌作一团试图用言语唤醒他。
“御、御极,你千万冷静点!你你、你先放手,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双滚烫在炽火之中的黄金竖瞳满是欲望,桑禾的一阵乱动,飘逸进耳间的语息反倒像燎火的羽毛,御极只觉愈发得口干舌燥,理智好似要叫火烧光,通通烧光。
他舔舔唇,控制不住地缓慢压身。
“帮我。”
他在恳求。
带着桑禾从未见过的示弱,像只温柔的野兽。
“你帮我……”
“你是哪位?”
白雾龙卷风般往后周退散,桑禾瞬息溺水般从幻境中清醒,是憋气到尽头要窒息而被人从水上拉出来的重获新生。
桑禾浑身发软,不管不顾大喘着气,因身肩被人搭住,混乱视线中,她无意识的恍惚视野中出现了搭她肩的女子面庞。
似乎就是她带离自己逃脱那幻境禁锢的。
“姑娘,你怎么了?”
女子小幅度晃悠桑禾双肩,并再次关切呼唤她:“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没……没事。你、你别晃我,我,我有点头晕。”
女子打怔,忙歉意放开手。
她守站一旁。声音很是清冷,似在自言自语:“看样子,是误入预言镜的幻境了么?”
好半会儿,桑禾终于恢复清明,视界与本身归位回现实。
她看向身旁的女子,干练三七分齐颌短发,瑞风眼,翘挺鼻梁上挂着金丝框眼镜,尽管有镜片阻挡,也掩盖不住女子眼眸的清亮。
再由她整个人的气质来瞧,女子更适合称为有书卷气的女侠士。
她站在桑禾面前,若说桑禾带给女子的初印象是淋雨后湿漉漉的林中狸儿,那她给桑禾的初印象便是集雅英天成的高贵蛇鹫,一眼惊艳,终生难忘。
“你好点了吗?”
女子挥手,叫桑禾聚拢回瞳焦。
少女懵懂着点头:“……好很多了。”
女子又开口:“你是谁?怎会到这里来?你是来找昀晔办事的新雇主?”
“我叫夏桑禾,桑树的桑,禾苗的禾。我是跟着他人来的。”
“你呢?你也认得山神吗?”
知道昀晔真实身份,想必少女不是故交,便是故交之交。
女子笑笑,很是明朗:“自然识得。昀晔是我先生,我是他妻子。”
“我叫元辞清。”
辞清朝桑禾伸手,飒爽友好:“很高兴认识你,桑禾。”
29. 水无定(十四)
元辞清伸手过来,笑靥清明。
桑禾望向那手,恍然幻视杨倩。
她们友谊伊始,杨倩也是这般向她先伸出了手。桑禾想:倘若她能觉醒成功,得到回溯之力,她定要将杨倩带回来!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桑禾轻轻回握,二人相视一笑。
辞清指着面前的青铜镜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我竟是叫你好几遍都没得到你反应。”
活色生香之景顷刻浮现眼帘,桑禾瞳孔一紧,带着酡红霞面低垂下头。
“没,也没看到什么。”
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说实话。
“怪了,你若非没看见什么,怎么……”
桑禾憋红脸,免不了磕巴:“就、就是觉得此镜精致,看入迷了。”
入迷?辞清了然点头:青铜预言镜乃神器,适逢有缘人总会互相吸引。
如此感应,看来这位桑禾姑娘与预言镜有缘。
“哦,好吧。”
“我还以为你陷入幻境了……毕竟我第一次见预言镜时也中过招。”
“幻境?”
“对啊,能出现在‘随便淘’的可不是普通镜子,它叫预言镜,能向照镜之人展现不久的将来。”
“什么?!”
能向照镜之人展现不久的将来——岂不是镜中之兆是未来之景!
那她和御极……
闻言,桑禾慌张不已:“预言应验吗?可避吗?”
“那这将来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辞清狐疑挑眉。
桑禾垂落的手悄悄捏紧衣摆。
辞清伸手,灵力取镜,铜镜受召安然悬浮在她掌上。她边说边将镜子递给桑禾:“不介意的话,你愿意让我看看你刚才看过的场景吗?或许我能给出大概的时间。”
镜面中白雾氤氲,里面藏昭桑禾不久的未来,正待她再次凝视自己的宿命。
垂眸是清醒,桑禾伸掌盖住镜面,氤氲雾气骤时淡聚浓郁,成了块哑面玉镜。
“还是算了。”
桑禾挠了挠头:“知道了或许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当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辞清凝睇被推回的铜镜,眼底闪过意外。
给不愿,辞清没有强迫其意愿。
她莞尔笑笑,收回铜镜:“桑禾,你是个特别的人。”
“特别?”
“嗯。”
辞清再次伸掌,灵力延送,将预言镜送归原位。
“明明想知道,也能知道,却还是克制心情,遵随自然。”
“不过你后面的话说得很对,知道未来也不能改变什么。结果都一样。”
“很可惜,普罗大众都很贪心,一味想逆天改不顺心的命,却不知无论是顺还是逆,所有一切早被安排好了,哪能轻易重写结局?”
像是回想起往事般,她指尖在玻璃窗面上冉冉摩挲,辞清莞尔唇角染上丝丝苦涩。
桑禾默默静望,心觉跟前的这位姐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来不及说些什么安慰她,二人身后响起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是御极与昀晔回来了。
“阿清?”
暗处率先扬起昀晔温润雀跃的呼唤,他快步走来,站在辞清身边,搂住她腰肢。辞清朝他笑笑,轻轻将头靠在他心口,是对爱人的回应。
桑禾很是羡慕,衷心夸赞:“你们真相配!”
“那肯定!”
昀晔乐得听所有关乎他与阿清的赞美,此番对桑禾是越看越顺眼,他趁御极还未走近,掩手低声道:“看在你让本山神心情大悦份上,本山神送你一句话。”
他笑了笑,唇未动,那句话却自她脑海、心底轰鸣。
昀晔说——
“全世界就在你身侧。”
话落,御极走到桑禾身边,距离不远不近,他自然与她并肩。
昀晔瞥了眼御极,向桑禾的笑意更深了些。
桑禾半知不解,她偷瞄了眼身侧的御极,回想镜中场景,再次默默低下头,整个人热得像熟透的龙虾。
辞清见状,嗔怪地在腰侧掐了把昀晔。
“阿昀,你吓到她了!”
昀晔立即双眼弯弯紧握辞清的手,俯身笑哄:“知道了,力气可真大。”
又是贴近咬耳朵:“还有外人在呢……”
御极闭眸扶额,显然极不适应昀晔粘稠模样。
他握拳咳了声,朝二人告别:“今日多有打扰,再会。”
辞清拉正昀晔并向他优雅点头,以示再会。
昀晔耍转着萧,亦朝他点头:“心想事成啊,龙君。”
“……”
*
出了“随便淘”,桑禾跟行在御极身后,等到路过一家药店,桑禾停下了脚步。
她叫住御极:“御极,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御极回头,身后已经没了人影儿。他将目光朝药店寻去,店内顾客不少,桑禾只身已经深入货道了。
她生病了?
真是麻烦。
御极轻叹一息,终究在店外休息长椅坐下。
椅子过低,他的大长腿无处安放,拘得他又是轻叹一息。
单手支腮,视线控制不住跟着少女的背影走,此时她正在某层药架弯腰找着什么。
“没找到。”——她自言自语道。
“明明说是在这里的啊?”——她抓了抓头发,很是苦恼模样。
“您知道在哪里吗?”——终于找到愿意搭理她的导购员,她很高兴地笑了。
终于找到了?
笑嘻嘻的样子可真傻。
御极唇角不由自主跟着微勾,下秒他反应过来,硬叫弧度抿回平线。
桑禾似乎感应到他的眼神,也将目光投过来,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终是御极率先撇开眼。
再见到夏桑禾,她已经从店里面出来了,手腕挂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些瓶瓶罐罐。
“喏。”桑禾仍旧笑着,她将塑料袋取下,推到御极面前。
御极瞟她一眼,修指拨开袋耳,里面俨然躺了瓶酒精、碘伏、擦伤膏和两包棉签,还有……一盒卡通粉创可贴。
“?”御极挑眉,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桑禾眨巴大眼睛,皙指点点他那受伤的手背。
“还是处理一下吧?”
她看上去很是关切:“疼吗?”
疼吗?御极一愣。
他怔住时,在桑禾眼里看来就是不会处理伤口的反应。
这下轮到桑禾叹息了,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涂药都不会……
她将那只温凉的大手捧过来,咬开酒精盖露出喷头:“葛棱有点登,你冷一下。”
御极本能要伸回去的手顿住了,他僵硬地随她摆弄。
御极安静注视她,桑禾微微低头,酒精消毒了一遍,碘伏随之擦拭,尔后涂上会发烫的药膏。
她当真仔细为自己处理伤口。
眼神寸许游移,他隐藏某种温热的好奇,开始临摹她的轮廓:长睫翩翘,琼鼻微动,唇瓣软风……或许因为她吹得风轻柔,药膏贴肤慢慢变得凉快。
在御极回过神来,他手背已经贴上了一块粉色HELLOKITTY创可贴。
好丑。不喜欢。
嫌弃还没达眼底,御极见桑禾蓦得抬头,颇为不好意思挠了挠面颊。
“对不起啊御极,他们无图案的创口贴已经卖完了,只有这个了。”
“嗯。”
御极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打消了撕掉创可贴的想法。
他插兜冷酷,生硬动了动唇:“知道了。”
伤口再次发烫,这次烫得却不只是伤口,他悄悄攥紧那只被处理过伤口的手。
“还有事?”
桑禾麻溜收拾好用过的药品,摇头:“没了。”
起身,面上仍是不起风云的淡然,御极道:“没事就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御极对桑禾说罢转身便走,步调向前,余光却不自觉落了下乘,徐徐慢步间,终迈成能与她同行的步调。
*
昏暮,斜阳愈沉未沉。
蜀南,临山古镇某宅院。
若说洁花古镇是蜀南第一特色文化古镇,那临山古镇则位其下等的第二特色保护小镇,两镇虽是邻镇,但临山古镇坐落在洁花山山下,洁花古镇却遥聚于洁花山山上,山路十八弯,二镇距离即使驾车也要个把小时才能单程抵达。
刘英坐在门前的老竹椅上又拍了几张与院落景的合照,这是她祖师爷的老宅院,迄今几百年,饶有古建筑的韵味。摩登大城市待惯的刘英每次回来都要重新拍照记录一番。
自从刘爷爷他老人家几年前去世后,这老宅院已经很久没有住人。家丁衰弱,除了刘英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小堂哥刘耀偶尔落脚。
然刘英一家早随刘妈蔡芬在兰陵市落地常驻,刘耀又搬到洁花古镇住了,这老宅院本应空废,但因为刘爷爷遗愿有嘱托,严肃命令后代子孙就算出外务工或离居蜀南,每半年也得回老宅来大扫除一遍,再聚住上几天,保证年年都能沾点人味,镇镇宅。
今年突来的远方堂叔回乡婚庆,正好补全爷爷上半年回镇宅的规训。
这不,刚从兰陵抵达蜀南的蔡芬就一刻不歇在院灶挥铲倒锅忙活送礼的家伙什,刘英爸爸刘能跟着打下手,不时端盘出锅温冷完毕的猪首、白蒸公鸡等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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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车后备箱、车厢送。
亲族送亲备的祭礼是洁花古镇的规矩,祭礼敬先祖求庇佑,是祭,亦是为贺。
来来往往间,忙碌的刘能看不得清闲的刘英在无所事事玩手机,再将米酒提放车厢后,刘能发气打了下刘英的头。
“玩玩玩,就知道玩手机。眼睛要怼到屏幕去,你想学你小堂嫂成睁眼瞎吗?”
刘英捂着头,眼神烦躁地“啧”了声。
“你能积点口德吗?”
刘英不服气怼话:“小堂嫂嫁给堂哥前健健康康的,现在半年不到就得了怪病,只能成天在家关着。我看,估摸是堂哥克妻。”
“怎么就你堂哥有问题,你是不是老刘家的种?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也是克夫的命!”
刘英手机贴怀哈哈讽笑:“那太好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克死求之不得。”
“你你!逆子!”
刘能火气冒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他开始人身攻击:“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有那头发,披头散乱像狗一样。还不赶紧去收拾端庄,等会儿要见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别给咱家丢面!”
“端庄什么端庄,老刘,咱们是去参加人家婚礼的,不是去给我找对象的,我特么才多大?才二十二!”
刘能嗤之以鼻:“你妈二十二岁时都有了你,我能不急?”
“哎呀烦死了,要相亲你自己去相,我不去了。”
刘英起身,往老屋房里走,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心。
一番动作将刘能惹上火,他怒抢过刘英的手机,怒瞪圆目就是破口大骂,痛骂还不够解气,挥臂就将刘英的手机掷向土墙。
“你有病啊!”
刘英也怒了,她顾不得捡手机,上前就是狠推了她爸一把,中年发福后,她爸愈显矮胖,突如其来被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刘英奋力一推,刘能踉跄好几步,那踉跄的步伐犹如被几经挑战的权威,刘能举起巴掌就要往刘英身上扇。
动静极大,外院厨灶房闻声而来的蔡芬见父女又掐起架来,冲过来,也顾不得持铲腥热,一铲扒在刘能脑勺。
蔡芬大吼:“老不死的,一年才见女儿几面,见面就掐,见面就掐,再闹你一个人去!”
有老妈护着,刘英朝他爸翻了个白眼,也不再上赶着吵,直往墙角处捡手机。
面子大过天,怕老婆孩子都不去贺喜了。刘能气焰即刻弱下去,他捂住后脑勺迅速起的肿包,跟蔡芬嘟嘟囔囔嘴硬:“蔡芬你就惯着你女儿吧,等她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
“什么叫‘你女儿’,是我女儿就不是你女儿吗?”
“嫁嫁嫁,想攀高枝你自己去嫁得了!老娘不干了!”蔡芬也不孬,把铲扔到地上,撂挑子往宅内屋厅走。
刘能又疼又气,捡起铲子跟着追入门槛,两人的一吵一喝从门庭内由近及远传来——
“蔡芬你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你又是几个意思?”
“别闹了行吗?”
“我有闹吗?还敢跟女儿提她堂哥,年前那事你是不是还没吵够,我都不想说你……”
“……”
若无意外,两人八成又开始翻老黄历一决高下。
刘英抓着钢化膜裂成好几条纹的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踢了那墙砖一脚,砖倒坚固,只是墙皮脆弱立即筛落大片,墙灰簌簌。
正是气头上,刘英突然瞥到肩头方向的铁栅栏外有道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汗毛乍起,她反应侧望,一抹红影在栏口瞬闪消失,快得恰似余光捕捉的虚无风影,可她确确实实瞟见了!
是谁?!
对了,车子是停在外头的,荤礼还搁车厢里头……这动静该不会是小偷吧?!
萧风阵阵,摇曳松链大开的半铁栅,“吱呀”、“吱呀”磋磨声割得耳朵痒。刘英打了个冷战,将裸外脖颈往卫衣领畏缩了趟。本是害怕,但见霞光依旧,天光还有余亮,刘英便壮胆往栏外去。
几步以后,堪堪还未走近家车,突见后排车胎上下摇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匍匐车尾震颤于后备箱。刘英再往前挪了几步,听见车后倏忽迸发出撕咬吞噬的囫囵声。
什么东西在偷吃他们家准备送出去的祭礼!
“啪——”
一臂红袖的掌状物猛地抓扒在车身沿,那手臂竹竿般细长,手骨呈白骨化,破袖褴褛大概只剩夏半袖长短,显腕露肘节,红烂布料颤巍挂在一臂转角上。
刘英刹眼瞪目,看出那手臂的主人绝不正常。
“鬼……”
刘英吓得来不及咽下口水,本能夺门朝宅深处逃。
“爸——妈——”
“鬼!有鬼!”
30. 水无定(十五)
入夜,山岗渐冷。
天幕悬月,云雾缭绕,浅薄叠盖竟见不得玉瑶半点皎光。
车身融夜,御极坐在迈巴赫S级黑轿主驾,泊车于兰陵随找的一条隧道口前。桑禾坐在他身旁,抬眸认真凝望住天际,紧张神色又带了点兴奋,正等待拨云见月的时机。
御极淡淡瞥了她一眼,又瞄到手背上那印花创可贴,唇角不由自主微翘。
俄顷,风定云墨色,羽纱般的余云丝披由风掀离银月,今日是盈凸月像。
桑禾惊呼:“月亮出来了!”
月光铺卷大地,洒光游移,当御极俊美容颜被照亮时,车子引擎启动。
御极:“坐好。”
引擎发动,车灯照向橙白光束相间的隧道,那隧道开始漾动,下一秒车疾速没入隧道,速度之快吓得桑禾捏紧了安全带。
她感觉车子像在行驶,因为她能听见车轮飚风的噪音。可车子又好像没动,它像被什么牵引着往前。
身前突然横来一条修长手臂,它虚压在桑禾锁骨前,很有分寸。桑禾还疑惑着,那疑惑很快就在细微秒速间得到解答——仅仅眨眼速度,他们便通过了隧道。车子近乎是飞出了末道口!
桑禾前仰又后倾,好在有御极手臂的护阻,她后背才避免撞疼。不知觉中她再次想起纸车的遭遇,余惊未定,她手抓得更紧了。
“蜀南到了。”御极道。
到了?
桑禾试探性睁开单眼观察,果然是另一副地域的春夜景。
小雨淅沥,嗒嗒节奏打在车皮,车外无月无云,前景满是白蒙蒙的雾汽。
桑禾想说什么,唇瓣摩擦在精纺质感的袖料上。她垂望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因为害怕,急慌忙慌间居然扣抱住了御极的手臂,她这会儿几乎半张脸都埋藏于他臂侧。
车子已然缓速行驶,御极单手操作方向盘,他雅正望前路,另一只手并没有立刻抽回来,反倒有等她先松开的意思。
隔着西装厚料,桑禾依旧能强烈感受到御极臂膀的精壮,预言镜幻境中便是由他这只手轻易将她双腕反剪于头顶,叫她挣扎不定,逃跑不脱……
胡思要乱想。
御极在旁淡淡开口:“好抱么?”
桑禾慌张,将他手臂快速推回其主人的位置。这模样在御极看来是种嫌弃的表现。
微扬愉悦的双眉转了情绪,御极蹙眉看向桑禾,少女仍旧攥紧安全带,头却撇到了另边,鬓发散滑,若隐若现掩盖去侧颊透绯肌肤。
“又怎么了?”
御极放软了声音,连带还有无奈的语气。话落,剑眉星目不由沉下几分,他匆匆垂眸又再匆匆间回归视线。
匆匆复匆匆间,实则思绪万千:往常他自由潇洒惯,无论发生什么,早已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无奈这种情绪带了留恋意味,正如春雨绵绵,点漪细无声。
留恋,代表着危险,这很不妙。
他的情绪开始在不自觉、不知明处暗自翻滚。
撇过头又涨红脸的桑禾咬了咬唇,半会儿才压下乱七八糟的遐想,翁声道:“没什么。”
又支开话题:“我只是有点担心。”
“除邪的事?”
“嗯……”
御极收回眼神,方向盘终于放全了双手。
“担心?”
“有此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活着回去。”
桑禾语噎,幽怨瞄了御极一眼。
但话糙理不糙,桑禾挣扎一番,又默默将幽怨的眼神移落手侧。
桑禾抚摸左指灵戒,属于她半废不废的灵戒由于她觉醒失败使不出任何灵力,甚至连未觉醒前的灵力都比较不上。
好在废得留有余地,此戒虽不能像平常一般能轻易收服邪祟,但像通灵、接受其他信息源的录入这些基础功能还是有的。按照当今电子科技的说法,若别人的灵戒是人工智能,那她的则是一个死板的2GU盘,打开文件还卡个没完的那种。
桑禾转动戒环召出了灵戒的信息源。
类似A4全息投影的影像悬空在桑禾面前,这次召唤出来倒是容易很多,桑禾惊喜未完,那影像噼啪闪了下,竟登时熄灭了!
啊啊啊啊!她就知道会这样!
桑禾苦丧着小脸,眨巴大眼对上御极淡若冷泉的眸子,果不其然,御极眼角勾扬,邪气一哂:“希望你能活到明日。”
“哦,也不一定。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过今日。”
“喂……”
桑禾气了,她扭头过去嘟囔:“我活不过今日,你不也活不到么。可别忘了我们有契约。”
御极又是凉水浇头:“你当灵契是你看的小说?生死同命蛊?”
桑禾立即蹙眉否认:“你大可放心好了!就算会生死同命,我也绝不会连累你!”
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在看生死同命咒的小说?
回忆倒档,桑禾想起御极为她套上戒指的临晨,自己书桌上确实摆了本还没看完的小说,故事大概是一个女孩为了书中的男配角意难平而穿书进去拯救他,尔后成为了他的女主的故事。
生死同命蛊虽然不是下在男主身上,却是女主为守护男主的最用心良苦的做法。被种蛊的男二与女主因为这蛊虫,当真同生共死过一次。
双方因契约产生羁绊,危难时刻能感应彼此的处境——虽灵契不至死,但如果有天他们其中一方出意外,除非强制解除契约,另一方也得长久承受契约反噬的痛苦,直到在轮回中重新找到彼此,灵契链接回归,痛苦才能得到缓解。而就算强制解除契约,也还会产生纠缠。
这么一看,桑禾与御极缔契与那小说的生死同命蛊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桑禾看着御极淡然如一的侧容,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真正的自由,注定降临在双方承诺都兑现的那刻。
不知道灵契到底算祝福,还是诅咒。
她不想御极成为男二,隐隐心思,她也不想让御极受到伤害。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这个心思?
桑禾思忖片刻,在心里给自己写好一答:她应该,只是不想欠御极太多人情。
御极瞥了桑禾一眼,她在走神。
视线重回前方,御极也不知道出于何目的追问她:“你保证?”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拖累你,”
“也决不会为了你去送死。你也是,如果后面真发生了什么二选一的事……”
桑禾撇过头:“也不用管我了。毕竟你是龙,就算灵契反噬,你也不会有事。”
他眸子慢慢冷下来,竟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最好,说到做到。”
“御极。”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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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望向窗外的朦胧黑雾,忽低至微声:“我可不想永生永世与你纠缠。”
御极没了声响。
许久,桑禾悄悄扭头瞧他,仍然是万年不变的冷脸,尽管面无表情,桑禾却能感觉出他的下巴绷得很紧。
他生气了?
桑禾陡然反觉,刚说的话大概过于冷漠。
想说些挽尊的话,旁座的御极突然笑了。
他侧眸,笑得极温柔,可桑禾觉着那笑意一点儿都不达眼底,深处甚至充斥恶劣的危险。
“夏桑禾。”
御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会如你所愿。”
*
车途还算顺利,如果忽略掉过程中那点小插曲。
因要顾及桑禾介于凡人与灵体的体质,御极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高速路。
自从御极说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与桑禾二人就没再搭聊。气氛先是僵着,僵着僵着,就被桑禾打破了——鼻鼾声。
御极先是愣一下,尔后看见桑禾时不时的小鸡啄米。
千年或许更久的时光,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惬意。
她似乎一点都不怕他。
“……”
御极迟疑片刻,终抬手将她的头托起,让她往背椅贴靠。末了他要松手,又觉得自己最近对于她真是过于仔细了,便抽回手,酣睡的桑禾脱力就是一头磕到车门。
御极再次的伸手欲护与桑禾幽忿的嘟囔一并同步。
桑禾显然睡蒙了,无意识开始嘀嘀咕咕——
“恶龙。”
御极挑了下眉。
“讨厌。”
“……”
油门,御极一脚踩到底。
……
风驰掣电,车停在了镇街。
桑禾几乎是踉跄着下车的,她一手抱住路柱,另手捂住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胸口,静静伫立间,漂移的灵魂与稳滞的身体终于在平地的踏实中逐渐归一。
御极从车上下来,倚靠在车前,眼观正方,余光却始终有抹身影。
不过快上几分钟,竟娇弱成这样。他冷嗤一声,引得桑禾怒视回头。
御极接住她还有些飘忽的目光,抱手朝她挑眉一笑。
“怎么?还没习惯?”
“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笑?还笑?”
“你绝对是故意的!恶龙,真是恶龙!”
御极沉眸,笑意不减:“你不知道?除邪师其实都是赎罪的恶徒。我不介意你更讨厌我一点。”
桑禾想嘴毒几句,转气又想人家好歹免费送自己来目的地,还愿意帮她一道找那五瞳水芝丹——该记恩。
于是桑禾选择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莫名其妙。”
她作势要坐回副驾驶,领后一只大手又将她拎出来。
桑禾麻溜露出微笑,道歉:“错了。”
御极冷哼。
桑禾默默抱紧车门,对上御极视线的是泪汪大眼:“龙大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我大晚上丢半路呜呜……”
御极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尔后,他修指夹住她脑袋转了个方向。
“嗯?”
御极指了指刚才桑禾抱过的那个路牌柱,路牌上的文字在古灯照耀下映出淳朴亲切的光来。
那路牌写着:“我在洁花古镇很想你”
31. 花欲燃(一)
“临山古镇?”
桑禾狐疑调出星君给的资料,重复确认,关于五瞳水芝丹的位置消息都是:“蜀南洁花古镇-缚灵城恶灵池”
来的路上她专门请教过御极关于这个位置的说法,御极与她解释:天地阴阳,上为阳界,也就是蜀南;下则是阴界,是为缚灵城,洁花古镇的位置正对恶灵池的位置。要想进入阴界,必须找到阳界的入口,也就是说要进入缚灵城,首先得找到蜀南可通往缚灵城的城门。
“难道‘门’的位置在临山古镇?”桑禾抬头看向御极。
“还不算太笨。”
桑禾又问:“你知道门在哪?”
御极看着她,缓缓道:“不知道。”
“切。不知道还这么理直气壮。”
御极睨看她:“现在不知道,不代表将来不知道。”
“那你说说,接下来要做什么?”
御极松开环臂的手,轻车熟路拽住桑禾手腕往前走。
“既然要找门,那就得先一起找将来。”
“……我怎么又听不明白啊?你在搞什么抽象?”
“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实在蠢笨。”
“说人话。”
“你对我真是日渐放肆。”御极垂眸瞥了桑禾一眼,忽又转向远方的某处宅院。
“人话可描述不出门的位置,但是鬼话可以。”
找鬼啊?
等不及桑禾回话,二人灵戒的光同时亮了,桑禾挣脱手瞧,那灵戒之上有引烟回环绻绕。
是附近有邪祟出现的征兆。
*
时入戊,窗台鸦鸣,落地正好吵醒刘英。
她想转身再睡,微动,脑门火辣辣跟着抽痛。刘英冷吸一口气,被褥沉淀半年的旧皂香扑鼻更是给她陷入梦忆与现实相交织的幻觉,后知后觉,她想起睡在此床前的事。
“鬼……”
内宅景在颤抖中晃动,心跳剧烈搏击的声音可以跟耳边鸣动相媲美。
“爸——妈——”
“鬼!有鬼!”
门槛很高,刘英慌乱一团错踏了空,鞋头踢勾,她身朝前摔,头好巧不巧撞到了顶梁柱,余光中有红影如风擦过柱身,刘英眼界若星河颠倒,紧接疼昏过去。
……
房间未开灯,在隐约可见的床廓景中,刘英扶着额头艰难起身。没有阖紧的门露竖一条光线,光外隐约窸窣传来几声交谈,声音挺远,刘英想听但又听不清晰。
她总觉得冷,回想起下午撞见的不明生物更叫她瘆得慌,她在昏暗中愈发冷和害怕。
得赶紧到有光、有声响的地方去,刘英想。
凭借这微弱灯芒,刘英在摸索中下了床,刚穿上鞋子,身后传来重物落床的声音,刘英吓得一哆嗦,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像块铁钉锁地般宕机在原地。
那东西根本不管刘英的害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爬过来,然后勒住刘英的脖子,将刘英往床上带,刘英惧怕要喊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
刘英惊惧瞪大的瞳孔微弱倒印出一张温婉可人的脸。女人的模样甚是熟悉,这不就是她的……小堂嫂林晓婵吗?
刘英扒下女人的手,松懈中带了欣喜:“小嫂嫂?!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对啊,她什么时候来的?
刘英的笑容再次凝固在脸上。
她瞟向窗台,拉窗半阖,小嫂嫂身形再娇小也不可能从狭小缝口里钻进来!
林晓婵忽地大咧开嘴,瞳孔变成诡异的纯白色,刘英登时汗毛炸起,根本不及反应中,林晓婵又迅速埋下脸几乎要和刘英面贴面,正反双目相对,极致惊悚的阴森。
“你没发现吗?”林晓婵说话时扑涌出的寒气像透明塑料膜般紧密罩压在刘英脸上。
刘英本能挣扎,她试图从脸上抓撕掉什么,窒息的痛苦在她反抗中越演越烈。她没办法挣脱,只好奋力捶床垫,踢床架,用尽全力弄出声响。
“我一直都在啊。”
她再说话时,刘英发现那张诡异的脸眨眼间扁平化了,准确来说——是林晓婵的脸皮不见了!
林晓婵阴瘆瘆不停呢喃:“小英,快跟我走,我带你走。”
“乖?你在做什么这么大声?要是醒了就赶紧……”
声音由远及近,于时门被蔡芬推开一道宽敞的缝,更多灯光渗透进黑暗的房间,探头进去瞧的蔡芬猛地一激灵。
“乖乖!”
蔡芬快步走进来,随房灯打开,刘英以一种诡异姿势半仰于床,她表情痛苦,双手胡乱剐脸,几近肿胀通紫的脸已然渗现几道血痕。蔡芬大惊失色冲过去,紧接跪抱住刘英,想要按住她癫狂的动作。
“乖!乖!你莫再抓伤自己!”
“怎么了?”刘能后脚也跟着冲进来,见状,他立即退出去,很快又提了几壶准备送贺的糯米酒回来。
“走开走开!”
刘能沉脸呵斥,肘推开蔡芬后,迅速提起其中一壶酒,抽掉壶塞子就往刘英脸上泼。
刘能一边泼一边还不忘吩咐蔡芬:“去,快把大门关紧!把祖灯全点上!”
糯米酒泼在刘英脸上登时升起烟霄缭绕,她开始凄厉喊叫,表情更是扭曲可怖,刘能夫妻脸色也跟着变得惨白。刘能没敢停手,又拿起一壶酒再次往刘英身上细洒,余光瞥见还愣在原地的蔡芬,他几乎慌乱成怒:“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关门!”
蔡芬被吼得一哆嗦,她看了撕心裂肺尖叫的女儿和满额冒冷汗的丈夫一眼,转身就往门口跑,手下意识去摸揣在兜里的手机。
蜀南雾都,春入夜必然雾沉湿漉,老宅没于浓雾间,加之孤院偏僻没什么邻居,在蔡芬眼里除了加重心情的瘆冷,只有古怪的诡异。
她手忙脚乱将大院铁门拉好,又退进内宅要将大门闩上。红门欲紧,在板宽缝隙间,兀得眼前多出一只手,那手的主人有力非常。
“婶婶,是我。”
蔡芬本就心虚胆怯,这下忽然有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出现在二门的缝隙间,直叫她大骇一跳。
“刘耀?”
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走近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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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芬管不得这般多,诡事一串,非奇即怪,她面无表情要将刘耀推出门去。
“今天小英不舒服,耀侄你明日再来吧。”
“婶婶,这可是老宅!我想来就来了!”说罢,门外的细瘦略带刻薄相的男人便挤门而入。
扑身是更加浓郁的酒气,蔡芬皱眉,心却安下几分,加之老宅也有他一份位置,总不能强赶。于是蔡芬撇嘴,快速关好门,又无视般快动作往供堂走。时间急迫,点灯要紧,她懒得搭理这混皮无赖。
刘耀迷瞪眼,酒精浊气搅得他脑壳发胀,红额暴筋,他总觉得手痒,很想摔砸点什么。
供堂烛火通明,对于刘耀来说像吸引斗牛的红布,他猛地扎进堂门,一把夺过蔡芬手中横举的红烛。
“点什么点!”
近他身的烛火皆凌乱摇晃,蔡芬看见横烛好不容易点燃的芯火又灭了,缕烟不着,倒是把她的心火给点着了。本就瞧不上这堂侄,忙事当头还来供堂发酒疯,蔡芬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挨上刘耀,她怒瞪他,把他手里的横烛再次抢过来。
“走开!”
“啊————”
凄厉的喊叫从内间传来,供堂空旷中回音缭绕,蔡芬怒气遍扫,脸色白了又白,想起女儿的诡怪,心底只剩下心惊肉跳。
而一旁的刘耀才不管什么叫声,人被打懵片刻,尔后让那尖叫撺醒,他只知道刚才挨了眼前臭娘们的巴掌,无论如何,都该还回去!
他闷声再次抢走蔡芬的红烛,并且往地上狠狠一惯,生给砸了个扭曲变形。
蔡芬不理他,又从台下重取了根,那刘耀便再夺、再砸,活脱个欠贱什儿。
终是蔡芬要气哭,她又不得叫守在爱女身边的刘能出来拦,干脆心一狠,直接搬出烛篓子往他头上掼。
刘耀被砸晕过去,蔡芬在刘能跑出来吼催时,那点着的祖灯笼才给急冲冲挂上内庭四廊梁。
挂好灯,蔡芬连那灯竹竿都来不及放好,猛撒手就往刘英房里冲。
刘能出来,带上门且堵在门口拦她。
“老婆,你先别进去。”
“怎么样了?啊?”
“没办法了。”
“没……什么没办法?!”
“你别急!小英没事了,只不过……”
“啊啊啊啊——”
“来了!来了!找过来了!”
供堂里发出暴鸣,刘能疑惑瞧了蔡芬一眼,蔡芬冷脸,没好气朝供堂方向望去。
“刘耀回来了?”
蔡芬冷哼一声,甩脸推了门。
刘能阻拦不及,让蔡芬目睹了房里的场景——刘英平躺于床,煤渣颜色的粘稠液体铺染在她身下形廓,她面容苍白,横七竖八的血红乱痕变成一道道紫黑色的凌乱纹路,好好的一个俊气姑娘,如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
蔡芬捂住嘴巴欲哭无泪,满眼的心疼无措。
刘能哀叹一气,本想将房门掩上,再给蔡芬嘱咐些什么,可那供堂门口,刘耀又在发癫似地乱喊乱叫:“啊啊啊滚开!别过来!别过来啊!”
32. 花欲燃(二)
刘能不敢走进房里与蔡芬一道看女儿。
除了将女儿交到洁花古镇那位手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愧疚。
“啊——”
刘耀那边还在大声咆哮着,刘能本就因为刘英的古怪吓得不轻,现在此起彼伏的“鬼叫”让刘能直接火冒三丈。
人总是会在火力不足的状况下变得突然暴怒以此来给自己增纳底气,刘能捶墙而走,以哮治哮。
“吵什么?吵什么?!”
刚出内廊拐角就是妖风阵阵,靠中堂,天井四沿红透的祖灯悬晃不定,刘能站在天井口边,一眼看见供堂门槛后站了个瘦高的男人,
“刘耀,你傻站那干嘛呢?”
近点看,刘耀微佝偻身子,头和四肢瘫软垂下,与戏台子上的木傀儡一般,无力,无神。
“怎么又不出声儿啦?你作死啊你,竟然在供奉祖先的地方装神弄鬼啊?”刘能边走边朝刘耀招手,忽然一道红影闪过,刘能僵住了,也不敢再继续往前,他赶紧揉眼细瞧。
……没有其他人啊,难道看错了?
别是自己吓自己。
刘能心里头自己安慰自己,壮了胆子想去把刘耀领到客厅喝茶,顺道旁敲侧击问问关于那位的事。
“你说你,来就来了,还要咋咋呼呼的。今晚你也不去吃席么?”
刘耀猛地抬头朝刘能这边伸手狂拽。
“救我……救……我……”
光线昏暗下,刘能透过刘耀肩膀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人。
死寂,唯阴风呼啸。
她就直挺挺站在刘耀身后,与自己面对面。
*
桑禾鬼鬼祟祟跟在御极身后,她注意力总能被风刮过树叶的窸窣声吸引,灯火越走越稀疏,她与御极一开始还保持不远不近距离,慢慢的,距离缩短又缩短……御极第N次被踩后,终于“啧”一声回头。
“眼睛没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桑禾心虚低道:“这里黑灯瞎火的,我又不像你天生自带夜视功能……诶,你有没有觉得,越往前走,好像越阴森?”
御极站定,桑禾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要转移话题。”
“对不起嘛,我也不想踩你的。”
唰唰风声,桑禾闻声起鸡皮,她默默往御极身边挪近了些。御极没拒绝,好半晌他妥协叹了一口气,只听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二人无名指出现了淡银色戒圈,一条细线从二人戒环游走,尔后双向奔赴,延展为同一条线。亦在此时,桑禾的眼睛好似被人拉通了明灯闸,天不再昏暗,可谓视黑夜如白昼。
桑禾惊奇万分,她刚想感叹几句,一垂头,发现她鞋旁不知何时爬来一条将近直尺大小的蜈蚣。
“啊啊啊啊!蜈蚣!好大的蜈蚣!”
吱哇乱叫一通,也不管御极愿不愿意,桑禾只管足生弹簧似地扑挂在御极身上,两腿紧紧圈住御极的腰腿。
“呜呜我真的很讨厌这些多手多脚的虫子。”
“……”
御极本不想托举她,可桑禾跟没挂好的挂件似的不停往下溜,她又死命纠缠上攀着,于是那徐徐往下,带了重压的摩擦动作勾挑起御极不可明说的敏感,他脸色怪异,默默咽下闷声,单手托抱起怀里的人。
“夏桑禾,你下来。”
“我不!”
“你下来,它已经跑了。”
桑禾扭头,看见溜烟钻进草丛的蜈蚣屁股,和御极掌心驭的火一道消失在空气中。
她终于松了口气,和御极对视上了。
“可以下来了吧?”
咫尺之间,御极的呼吸像羽毛轻盈拂过面颊,或许是因为呼吸的温热,桑禾脸跟着发烫。
“嗯。”桑禾低头,蚊子声回答。
御极将她放在地上,桑禾落地立即弹开,伸腰勾臂不知道突然在忙些什么。
御极拍了拍她脑袋:“走了。还装。”
桑禾追上去:“喂御极,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
御极又停了下来,朝桑禾昭示无名指的戒圈:“我们的契约可强输更强者的灵力为另一方所用。你想与我一道瞬移么?”
“当然想啊!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而且你不担心邪祟会害人么?”
御极从容不迫勾唇,仿佛一切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确定要与我一道瞬移么?”
“嗯嗯……嗯?”
御极利落拉住桑禾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轻松与她十指相扣,而桑禾突然受力,身子只能踉跄着贴近,同样交贴的契灵戒即刻迸发闪耀的光芒,光芒下坠,立地生根。亮若金乌的光在二人站立位置汇聚成复杂的阵法,亦在瞬息包裹住二人。
紧接一声粗犷惊嚎炸地震耳,桑禾睁开眼,眼前场景已经大变样——这是个带了蜀南古风的复古宅院,入眼就是蜀南特色的红木门柩,红木门柩内光暗交接之处,扑腾一声是有人闷硬倒地。
来不及细瞧,御极一番动作已然闪现不见。
桑禾空落落收手,与一旁惊恐未定的刘能对上视线。
他一慌未定一慌又起,抖落指头质问她:“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桑禾指了指自己,嗫嚅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人?——拜托,哪有人能做到瞬时闪现的?
神?——算了吧,能当神她也不用再来这里找什么觉醒辅物什么五瞳水芝丹了……
鬼?——额,预制鬼,算么?
……
所以脑子自己吵了一通后,桑禾干脆缄默不语,嘿嘿对那男人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可没想到,那男人表情更加生无可恋,他哆嗦嘴唇呜哇失语,在不断退缩间又被脚下刘耀的手绊倒,四仰八叉着直接后脑勺撞墙。听那瓷实声响,桑禾感觉自己的脑瓜子也跟着嗡嗡响。
结合此情此景,夏桑禾又忍不住想:比起撞头没晕,大叔可能更想晕过去的吧?
如此想,她突然觉得很抱歉:“额,大叔,别怕,您别怕啊!我是人,我真的是人,中国人不害中国人。”
说罢,她要搀扶着人家起身,那刘能果断闪躲,狼狈不堪贴墙而起。
正当两人相顾无言,御极再次出现在桑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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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眸,率将桑禾拉近他身后才转过头来面对刘能,刘能则再次被御极的闪现给吓到,臃肿的身体拼力蛄蛹住墙面才不至于腿软。
桑禾赶紧抓住御极的手臂,从他手臂侧探出头来,一边指着他,一边又指着自己:“大叔,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哎呀这说来话长也不好解释,您只管知道我跟他认识,他是好人!”
御极愣了一下,侧眸瞥去,某个人正拽自己衣袖探头探脑。
唇角的轻笑压不住。
御极极少见的好脾气:“嗯。我们是一起的。”
桑禾诧异瞄了他一眼,对他鲜少的主动附和不明所以。
刘能其实能感觉出来面前二人没有恶意,甚至在红灯照耀下,他还抽空在思绪缝隙间感叹了句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桑禾接道:“我们是除邪师,专门对付那些邪祟,您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御极更是直接开门见山,对刘能道:“你这宅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刘能将口水咽了又咽,半天还没缓过来,贴着墙明显有气无力了。
方才他与那突如其来的红衣女面对面时险些没被吓死,那根本就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看见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刘能喃喃窃语,忽大彻大悟瞪眼对御极和桑禾说:“我知道是什么了,是那东西!是那东西!”
御极蹙眉,显然不耐烦于刘能没有逻辑的话。
桑禾一直细细观察着周遭,察觉御极的情绪,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
御极未动,他心下却感受到一阵有效的安抚,尽管只是被某人拉了拉袖口。
桑禾便替御极问:“什么东西?”
“大叔,您别着急,说清楚些。”
“是……”刘能刚开口,口袋中的电话铃声便响了,他顾不得接话,本想直接挂断,未曾想只看了眼来电显示,猝然露出庇佑降至的惊喜与即将脱劫的委屈。刘能居然直接无视御极二人,匆匆将电话给接通了。
对面声音很大,所以尽管刘能没有开免提,对面说的话也能断断续续传到二人耳边,其后突来一句“刘英”二字更是触了桑禾一耳激灵。
等等,他说什么?刘英?
对了,刘英昨天还在群里发照片来着,还说了自己在临山古镇。不会这么巧吧?
桑禾掏出手机开始对比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正好是从天井口下斜拍的,角度正好在桑禾这个位置附近。
契约仍在共感,亮光下,桑禾偷偷观察刘能的长相,高鼻梁,狭长眼,瞳里装着精明,若非赘肉太多,内眦双眼皮可能还要再明显些,这细看与英气长相的刘英还真有七八分相像!
不会……不会这么巧吧?!
御极当然不会惯着刘能,从来只有别人等他,何曾让他等过别人?
他慵懒抬手,风临刹那,刘能手机直接关机。
再抬手,手机瞬移到了他手上,隔空取物,叫刘能看得一愣一愣。他甚至还保持张口说话的幅度,身形僵硬,却不敢逾矩。
御极沉眸,语气不善:“你好像还没意识到。”
“你面前站的人,是谁。”
33. 花欲燃(三)
“是好人!好人……”桑禾歉笑,兀自拦手动作,一把自顾自将御极换到了她身后。
御极垂眸盯着桑禾的脑袋,抱肩,算是默许了这隔离。
桑禾语气温柔,“叔叔,您姓刘?”
刘能迟缓地点了点头。
桑禾继续道:“您女儿是不是读的兰工商大的21届工商一班的,刘英?”
“兰陵工商大学……21届……工商一班……对,对对,我女儿叫刘英——等等,你认识我女儿?”
刘能立即上下打量了桑禾一眼,看青涩纯情的颜貌,当真风华正值。
“你,是我女儿的同学?”
桑禾赶紧点头,“对!我叫夏桑禾,是刘英的同班同学,也是刘英的室友。”
“夏桑……夏桑禾?我记得你!我听我家刘英提到过你的名字,专业第一那个。”刘能终于又恢复了刚才大劫得救的狂喜,他甚至不受控制地要握住桑禾的手痛哭流涕。
“啧。”
刘能老眼婆娑抬头,但见御极锐眸又沉,阴鸷凝视下,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伸向桑禾的手缩回来,再不敢多动弹一下,无措朝御极看。
御极接眸冷笑,讥讽道:“女儿都不见了,还在关心别人?”
刘能怔住,没错,他在供堂处闹了不少动静,怎么他老婆蔡芬也没有过来瞧瞧?
莫非她那边也出了什么事情?
……无脸女?!
刘能大骇,他忙不迭神转身往刘英屋里跑。
桑禾着急,也要跟着跑过去,御极在关键时刻拉住了她。
桑禾疑惑望他:“怎么了?我们不去看看吗?”
御极则望向刘能消失的方向:“没必要。我们先走吧。”
“啊?”桑禾彻底懵了。
“啊——”
凄慌喊叫从不远处传来,正是刘能。
桑禾不忍心,扯了扯他袖子。
“御极,要不,帮帮他吧。”
“帮不了。”
“……为什么?”
刘能哭喊着又从屋内跑出来,他对二人道:“不见了,不见了!”
“不见了?谁不见了?”桑禾不由上前。
“刘英!我女儿刘……”
十指相扣,耀光再次闪烁,桑禾上前步伐才落下,人便已站立在另一番场景中。
“?”
御极视线略过她,转向二人身侧。
准确来说,是落在二人脚边不远处。
桑禾跟随其后,发现地上躺着个身量高瘦的女生。因着御极用戒契共感,桑禾一下便看清楚她的面容,她脸上抓痕怪异,说是皮开肉绽,但像是皮下血管自己浮裂而开,紫黑色血丝交织,状同凭空生长的藤蔓包裹住了整张脸。
此人无论身形与穿搭都叫桑禾甚是熟悉,但她完全不敢确信,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能与这个躺在地上面容诡异可怖的少女联系到一起。桑禾回头与御极对上视线,在她沉默求证下,御极直接道出此女身份。
“嗯,你猜的没错。”
“她就是你的同学兼室友,刘英。”
桑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待她蹲下时,已经顺应本能,颤抖地伸指去探刘英的鼻息。
夜深露重,指尖无息。
桑禾已经不知道是天冷冻手,还是刘英已经死了,她的手探不到刘英的任何呼吸。
“她……死了么?”
“她没死。”御极反驳了她:“或者说,是假死。”
桑禾突然顿悟:“原来刚才你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是去找刘英了,并以假死方便藏起来?然后,又故意引起刘英爸爸的注意——调虎离山?好转移刘英?”
“虎?”御极扯了扯唇,毫不掩饰对刘能的不屑:“要转移刘英,根本不需要藏,也不必调虎离山。我只不过想顺道试探试探这里除了即将出现的大蛇,还有没有其他收获。”
“蛇!哪里有蛇?!”
介时,刘英忽然在无人在意之处睁眼,一双纯白诡异瞳乍现,她挺地而起,四肢僵硬直挺背立。
桑禾大骇,蹦也似地退回御极所在的安全距离。
来不及摸清状况,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
笑声隐约带了戏谑的兴奋,那是捕食者绝对的侵略。
御极低声道:“来了。”
*
“人呢?人呢!”
明明上一秒还跟自己搭话的人,怎么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呢?!
刘能双手抱头,恐惧同潮水般涌来。
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屋里传来了蔡芬虚弱的呼唤。刘能奔回屋去,原是她唤着刘英的名字,其中还夹杂了刘能的。
床垫渗黑血的印迹还在,唯独少了染上印迹的主人,蔡芬则接近昏癫模样,神叨叨叫着刘英的名字,不停在屋里来回翻找。
见到刘能,蔡芬直瞪红血丝的眼问他:“女儿去哪了?嗯?女儿去哪了?”
刘能头皮发麻:疯了——真他妈的要疯了。
“说啊!女儿去哪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刘能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蔡芬一把推开,冲向了供堂方向,朝刘耀跑去。蔡芬被推得踉跄,愣神间,理智也总算清醒了些,随后她也跟着走出去。
那刘耀依旧倒地不起,蔡芬扶着墙往前眺,目睹刘能扛起细瘦的人往客厅里搬。
蔡芬紧随其后。
“刘耀又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刘能不语,只是一味在摸刘耀的衣袋兜子。刚才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奇怪男人把他手机给抢走了,他在情急之下顾不上讨要回来,也根本没有机会。现下若想联系那边的人,就只能通过刘耀手机了。
终于,刘耀的手机被翻出来,刘能赶紧拉过他的手进行指纹解锁,可捣鼓半天,刘耀的手机丝毫没有反应。
蔡芬接受不了冷暴力,朝刘能吼:“你在做什么?啊?女儿不见了!不见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在搞手机?”
黑屏,一直黑屏,搅得刘能怒火中烧且满头大汗,直到蔡芬再次对他上手,他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刘耀胸膛上,恶狠狠瞪了自己老婆一眼,转身就去拿充电器。
这一砸,倒是把刘耀砸出反应来,他微睁眼,纯白色的瞳孔露出半截,蔡芬撞见,心里翻腾的不安更遭飓风侵袭——她女儿刘英昏迷前眦目大瞪的眼睛也是这般惨白颜色。
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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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彼时才明白过来刘能要做什么,她捂嘴后退,也不再闹腾,紧接定下心,忙不迭地开始帮刘能一起找充电器。
俩人忙活一通,终于把刘耀手机给充上电,
蔡芬攥紧自己手机,想打通那个私藏下来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按拨,或者说,是没有资格。刘氏世族耆老只认刘氏的血脉,像她这种未经允许而娶的外妻,家谱无名,家籍无关,刘能因为娶她,差点也连跟着要逐出家族大门。她擅自打过去,也不会被人接通吧?就算打通了,对面会答应找回刘英,救回刘英么?
如此想着,蔡芬急躁沮丧,转眼望向刘耀,又觉得还是有机会的,既然此次家族里愿意邀请他们去参加族内人的婚礼,是不是就代表着刘氏家族在尝试接受她和自己的女儿了?这刘耀的症状与刘英的症状一模一样,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顺手的事吧?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邀请,成了救自己女儿的最后机会。
可……代价会是什么呢?
蔡芬不安低下头,再次翻转念头:不管了!比起害怕掉进刘氏族群那个诡谲难测的深渊,她更害怕自己的女儿死掉。
蔡芬在千思万绪,身旁的刘能也一样在千思万绪,他想的与蔡芬不谋而合——他唯一的女儿刘英本来体质就很特殊,或许在她年龄到来之前,回归氏族,受氏族的保护才是现下他们作为父母应该为她选择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要不,用我的手机联系吧。我……”
“嗡——”
蔡芬和开机提示音同时响起,短短几分钟等待通电的时间,两人都有种晃隔如世的幻觉。
刘能瞥了她手机,急匆匆把刘耀刚冲上点电的手机拿去解锁。
“妈的!什么烂手机!”
本来就没冲上多少电的手机在刚解锁成功的瞬间利落息屏了,刘能气囔囔又回来充电,蔡芬终于反应过来。
“你手机呢?为什么一定要用刘耀的手机打?”
“我的被抢走了!”
“抢?”蔡芬瞪大双眼,身子下意识朝刘能靠近了些,惶恐地环顾四周:“家里来人了?谁来了?”
刘能想告诉她在她呆在刘英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但说来话长,他结结巴巴零碎说了几个字就噤声了:“……说来话长,反正我们是遇上东西了!保不齐,小英就是被他们给掳走的!”
蔡芬却是不经意瞟了眼刘能的口袋,那里鼓囊,隐约显出方形轮廓。
她伸手,从刘能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你的手机,不是在你兜里吗?”
屏幕正对刘能,俩人都微微愣住。
亦在蔡芬说完话,刘能的手机在无人操作下自动开了机,一大段未接来电提示消息蜂拥下滑叠替。
“叮——”、“叮咚”、“叮咚”。
从疾到缓的提示音在空落落的客厅中回音不断,声源波及处,那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里,刘老爷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待刘能凑近与蔡芬同看,未接来电最近未接的号码正好停顿。是一秒前挂断的。
那号码的主人,刘能和蔡芬都认得——今晚婚礼的男主人公,刘天新。
34. 花欲燃(四)
“来了?什么东西要来了?”
桑禾眸感一阵刺痛,因芒虚晃,视界不知为何沦为黑白单调,她仓皇寻找御极的身影,又叫余光动静抢占。
刘英那张被深浅不一的黑灰条纹索裹住的脸先转了过来,扭转脖颈间,筋骨嘎吱响,随后身子才跟着动。她四肢僵硬,纯白眼眶朝桑禾迸射的杀戮却如此灵动。
不对,不止是她!
桑禾寒意直冒,她眼睁睁又见一双手从刘英肩膀后攀滑而搭,刘英蓦然擒手,忽地朝她奔刺过来,速度之快,快到旁地树上落叶都来不及飘至地面。
“!”
桑禾抬臂护住自己的脸,惊恐随叶落定,她听见身前传来重物摔地的声音。
好一会儿,桑禾移开手臂,发现刘英仰摔于地,而她身后出现了一个佝偻灰衣女人。
女人对桑禾虎视眈眈却未动,双腿下状似被什么所束缚,萧瑟冷风吹过她干枯打结的乱发,试图掩盖她原本全白的无塑的面容,可惜,风从不为谁而停留。
桑禾在风静下看清那女人的脸——
她她她她!她没有脸!
这形貌比满面纹痕的刘英更加可怖!
“怕了?”
淡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御极走到她身边。
世界一片暗淡,唯他是一抹亮色。
桑禾定定望着他,突然什么都不害怕了。
“刚才的力量,是你?”
桑禾摊掌,双手间飘浮细碎的金光,两人之间的戒契彼时闪烁若深沉若明邃的金色,一如他此刻的眼眸。
“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世界也……”桑禾抚摸自己的左眼,后知后觉御极居然对她如此大方。
“是我的视界。”
御极冷不丁又道:“教你的除邪术法记住了么?”
像上课突然被点名。
桑禾虽然不知道他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明朗许多,“借你力量,不是白借的。”
桑禾有些茫然。
“强者,才配得上这份力量。”
御极朝她抬手,修指要贴向她面颊时,猝然转向,朝无脸女人的双腿凭空压掌。
有锁链崩开的碰撞声。
男人的气息俯身凑近,若隐若现的,还有他微扯起来的唇角。
“夏桑禾,驾驭它去变强。”
他话中不掩对她潜力的自信,在他闪瞬悬空时,他仍以深邃的眼睛注视她,叫她冉升莫名的坚定。
“祛除她。”
“喂御极,你——哇啊!”
余光中,无脸女人再次长发飘飘飙扑过来。
桑禾嗷呜叫着往旁地躲闪,都要钳制住她脖子了,桑禾动作居然比女人的速度更快!
那女鬼毫无悬念扑空,但桑禾也好不到哪里去,或是不熟悉如何驾驭这份力量,她一闪,竟把隔壁的树撞裂了,她人倒是没被弹飞,但受到的反撞力却是实打实的。
手臂尽是伤口,肩胛骨仿佛碎掉了,直痛得桑禾龇牙咧嘴。她一边捂住自己血淋淋的肩膀缓驻原地,一边不敢松懈关注女鬼的动向。
总不能这样一直只守不攻啊。
悬空中,目睹全程的御极触目少女又弄伤自己后蹙起了眉头。
两人指间戒圈亮了亮,受伤的手臂痛感全失,桑禾错愕抬头,才发觉头顶的树冠歪歪扭扭要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眼一亮:有了!
身随心动,尽管不顺畅,桑禾一跃,同时驱动掌间的源源攀生的灵力,隔空操纵,冠脱树墩朝再次冲向桑禾的女鬼掷去。
或是共感,女鬼力量较于御极而言实是下阶,她连被击飞的动作都似多倍速缓慢分解。
桑禾未迟疑,她忆起灵戒所学的指诀,不知名的咒语无师自通念出,掐指,捻诀,灵光频舞,在双手合诀瞬间,坠地的树冠扎地生长,在女鬼察觉要逃逸前刻,软若游蛇的枝藤缚网般利落出手,藤藤交织,一下便将其蛹缠原地,动弹不得。
就是此刻!
灵戒关于除邪要点曾记录:邪祟寄生,必有一诡,诡为弱点,击毙祛除。
恶蚓是牙,百目树妖是眼,那这缺了五官的无脸女,脸或许便是她的诡。
天门是脸中额心,只要将灵戒逼近她的额心,再念咒祛除即可!
桑禾咬牙,强逼自己靠近那可怖的女人并看清她的容貌,找准天门位置。
这真的是一张白纸面容,没有五官该有的高低仄平,没有人类的肤质纹理,有头有脸,却怪物不似,人亦不似。
桑禾颤抖着唇手,再次捻诀,佩戴灵戒之手剑指对准女鬼的天门。
树冠上的叶瓣簌簌而动,桑禾开始以为是无脸女在挣扎,可她一套术法都用完了,无脸女非但不挣扎,甚至平静如常,那动的是谁?
在剑指逼近过来时,无脸女猝然往前撞。
桑禾惊慌瞪目,下意识收手退后——她大乱,术法中断,就得重新施法!
就算与御极通感,她的身体毕竟没有觉醒,再施法实则在消耗她的阳命。
桑禾鼻堵湿热,人中处很快流出温凉液体。桑禾知道自己流鼻血了,她随袖抹去,只顾再一次捻诀。
血液沾上了戒契,金光蓦得消逝,视觉毫不分说恢复黑暗。
这一次,无脸女的动作没有再缓慢,桑禾因为突然看不见而身躯紧绷,她只听见自己身前有清脆的刺啦裂响,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女人脸央鼻部突现破开的五指口,口中一只白骨人爪猝然蹿出,竟以迅雷之速掐住了桑禾的脖子。
御极……!
桑禾在心中喊御极的名字。
像是听到她的呼唤,在桑禾快要窒息时,她听见凉嗖嗖的风坠临,一道出现的还有凉嗖嗖的嘲弄。
“你怎么敢的?”
咔嚓——
缚力凭空消失,桑禾整个人若失线木偶落地。头晕目眩瞪眼看,天翻地覆是模糊,后又有逐渐明朗的月夜景。
黑。还是很黑。
眼前之人掐诀,耀光灵动,御极将一颗散发清润气息的珠子弹入无脸女五指裂口。
在没入无脸女身时,珠子上空刹显其真身影息,珠子桑禾再清楚不过了——此乃百目树妖的元珠。它祛除邪性后,持用仍具“迷惑”与“隐藏”功效。
御极这是……以毒攻毒?
来不及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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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禾背后蓦得一阵寒凉,刘英竟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
*
对于刘天新,蔡芬在收到邀约前从未听过此号人物,刘能也从未主动提起过他。
直到后来从学校接上刘英,一家人从兰陵赶往蜀南的路途中,蔡芬才大抵知道刘天新的来历。
刘能说:“我这堂弟,打娘胎里就是命硬的主。”
蔡芬撇撇嘴表示对婆家的不屑,刘英却双目放光,看上去对很感兴趣。
“命硬?怎么个命硬法?”刘英“哦”得一声,自顾自先猜测:“不会大难不死这种吧?还是死而复生啊?”
“哎!”没想到自家女儿冰雪聪明,还真给全猜出来,刘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刘英哼哼嘚瑟,或许跟刘能许久没见,父女俩之间长久的“对抗”关系暂时休战,聊得气氛和睦。
刘英甚至打趣她爸:“老头,你忘了我身上也流着老刘家的血啊?”
“……对啊。”
刘能在间隙偷瞄了眼副驾驶座的蔡芬,她正支着下巴闭目养神,脸色不大高兴。
“你是我刘能唯一的闺女,也是老刘家的后代。”
刘能知道蔡芬并不乐意跟他回蜀南,更不乐意见他的亲戚,毕竟当时他们要结婚时,在老宅那边闹得不好看。蔡芬心里从始至终窝了个疙瘩。
这次愿意带刘英跟他去参加刘天新的婚礼,还是因为刘英的事得做打算了。
“别卖关子了,继续说啊。怎么个命硬法。”
刘英催促声拉回刘能的注意力,他讪笑了声,道:“哦……我就偶尔听你爷说起一两句,你那老伯母怀你堂叔的时候,从山上滚下去过,还被狼叼走过,被人救回来都休克了,结果一查胎,你堂叔还在肚里打拳呢。”
蔡芬冷哼,没有说话。
刘能卡壳,尔后还是继续道:“最惊险的还得属你老伯母分娩的时候。”
刘英:“怎么了怎么了?!”
“哎呀别急嘛,你得听我说完前提。在分娩情况上,还有个大前提呢。”
“前提?”
“对啊,你老伯母体质特别特殊,加上精神不好,身体也不好,生你堂叔的时候,中大邪了。当时你爷正好去他们家取东西呢,茶水没碰嘴,哎咿哟,倒是育堂先闹成一锅粥。”
刘英捉了猎奇字眼,问:“咱家族不是都专挑体质特殊的媳妇嘛,反正家里人都懂点玄学,怎么老伯母就中邪了呢?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蔡芬终于有了反应,她眼神锐利觑了刘能一眼,搅得刘能硬生生把话给抿回去了。
又转头批评从后座兴奋冒头的刘英:“小孩子家家打听别人家的私事做什么?能不能有点涵养?”
刘英自是不乐意,嘟囔道:“我都上大学了,别总拿训小孩的口气跟我说话行不行!”
“可是在爸爸妈妈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啊。”蔡芬捋了捋刘英遮眼的刘海,无奈又宠爱:“好了好了,路还长,你少玩手机,睡会儿。”
母亲温柔,刘英也软下语气,终笑语答应:“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吧,去到这位小堂叔的婚礼,我一定跟紧你,一直乖乖呆在你身后。”
35. 花欲燃(五)
同样登上路途,经由同样的夹道绿树。
刘能坐于主驾,载着形容疲倦的蔡芬开在洁花古镇的深山公路上。
刘英软声说话仿佛就在刚才,蔡芬扭头,后座坐着的早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被安全带绑得极紧的刘耀。
他面色惨白,神情诡异,呼吸不闻吐息,纯白双瞳无神直视前方,夹道树木不时投下晨光的阴影,生将他瞳眸染成灰绿色。
“别担心了,刘天新说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小英。”
“能不担心?”蔡芬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情,又叫刘能开口的话挑起无名火:“小英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成了那副德行……”
“阿耀不也成这个鬼样子?不过中邪罢了,到了洁花宗堂,耆老们自会帮他们解。小英也会找到,找到,正好一道解了便是。”
“说得轻巧,代价呢?小英可是……可是……”蔡芬转面抹泪:“侄媳妇林晓婵的事你也帮着处理的。要是我们家小英成了她一样的下场可怎么办呐?”
车内时不时传来吸鼻子与抽泣声。
刘能自己也心烦,昨暮自午夜发生的连串怪事已叫他恍惚不定,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该是做梦,一场被加速的噩梦。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我不出声了行吗?!”
胸闷,他大开车窗,乱风冲进来,后座刘耀细碎的呢喃卷风灌回前座。
“林晓……晓婵……他没死……你被骗了……”
风噪人心,自是无人在意。
车即将出山,树浓渐稀,直到田野隔路两宽,春光云天。本该称个好天气,可惜这是在蜀南,尽管如此暖阳高照,也捉摸不定下步路,下一刻会发生哪些变化。
果真,当车又往前开几公里,行路之人发现天有不寻常处。
车前窗外,乌云爬满远空,高空厚重灰棉内电闪雷鸣,可当蔡芬透过车侧镜看,望见的车尾苍穹却依旧晴空万里,以临山古镇与洁花古镇的交镇界碑为线,天幕划分成阴暗分明的一半白阳,一半云雷。
“天怎么这样怪?”
“刘能,你快看,快看前面山头,是不是在冒红光?”
蔡芬开口,刘能自是也注意到。
洁花古镇所处的那座后山头,山廓诡谲地渡上殷红微光,在压山黑云下尤为古怪。
他同样露出诧异表情,但对比蔡芬,他眼底多了分忐忑与不安——此罕见天象,他在几年前就目睹过。
没记错的话,是在林晓婵出事的那年。
不知为何,刘能脑海中冒出黑幕中无脸女的红衣剪影,还有午夜忽现匆去的那俩人。
“……”
刘能许久才答:“那边的雨,该是下了一夜。”
他不知道,其实在雨来临之前,洁花山,先起了风。
*
涡旋风来得急促,急促到御极差点没拉住桑禾。
御极在启用木行元珠间隙,无脸女居然挣脱过控制,她神出鬼没地操纵刘英突袭于桑禾身后。
丧失通感的桑禾根本无法防备刘英的偷袭,当刘英冰冷粘连土渣的手掌捂住她脸时,桑禾四肢变得酸软,原本恢复正常的五感再次开始多倍速分解、变缓,她甚至能感受到全身贯通的血液奔涌滚烫,有一股微妙的力量从左眼连通心脏,卷席遍全身。
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桑禾本能撇开刘英,二人手掌交触,桑禾眼里漆黑的夜倏然染开摇曳的火光……一簇火苗燎开双眼的黑幕,不过须臾,火簇开始丛生,暖光仿佛映照在桑禾脸上,直至赤红颜色盈满她的瞳眸眼光。
一抹黑影在火海中不疾不徐出现,那影子过于虚化,桑禾瞪大了眼定睛看,又瞧见影子身后悬浮跟了许多飘空的赤暗块儿,它们随火摇曳,灵活漂浮在半空,正群起而朝她围住。
愈近,愈看清楚它们是何物了。
块上暗色窟窿装着皱眼状的黑烟,嘴角半是大咧开笑,半脸唇线弧度恰要掉到下巴去,原来这些空中团浮着的密麻东西,竟是一张又一张哭笑同面的面具!
“夏桑禾。”
滋滋灼烧声挤进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夏桑禾是谁?
是她的名字么?
可她不是叫,林晓婵么?
左眼一阵刺痛,火海中看见的东西忽地变成模糊不清,桑禾眨眼频率变得缓慢,呼吸也变得缓慢。
林晓婵?
等等,林晓婵又是谁?
小黑应该在等她吃饭了。她得回缚灵城了。
“夏桑禾!别再往前了!”
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御极大力拽回她,桑禾一转身跌进了他怀里。戒契再次通感,但这一次,没等金光长明,桑禾身后便出现了赤红涡旋风,暴风吸食,尘土填盖不尽,落叶急促,几近全数卷噬其中,两人站位不定,桑禾抬眼,越过御极臂袖瞥见身后一棵连根拔起的大树要砸向二人。
她心急,推手要扑倒御极,谁料御极比她更快,揽回她的脑袋将她护在怀里,侧身躲闪过去。
桑禾还来不及松气,视线中的火海再次若潮浪般涌来,异样的感觉再次不受控制袭来。
等她再次清醒,是有什么东西往她脸上挠了一爪子。
她眯开眼,撞见罪恶的肉爪子又要扒上脸。彼时黑夜换了新,刺眼的阳光从窗台照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
一只猫主动挡在她眼前,毛茸茸的脑袋沾满灰绒暖光,桑禾定睛瞧,是一只纯蓝缅因,澄黄桀骜的竖瞳傲娇凝视着她。
桑禾被萌住了,想先摸了再说,结果大萌物伸爪子,毫不留情踩在了桑禾脸上,它似乎想说什么,喵喵喵的,叽里咕噜的更加可爱了。
她一把搂过,清脆亲了它的猫脑袋。
大猫身体顿时僵住,正当桑禾要忍不住再亲一口,房门吱呀打开了。
桑禾愣住,只见穿围裙的男人裸上身而入,他手上还端着冒热气的饺子。
沉思的眉眼在与桑禾对视瞬间松弛开来。
“醒了?”
男人温柔笑着,放下饺子,凑近前来。
桑禾还没开始躲,一只大爪子就盖住了男人的嘴。它非但亮爪了,还狠狠抓了他。
男人疼得捂住嘴,他看向大猫,鼻梁上戴的眼镜反光,桑禾看不清他眼神,身体却自动被反射的寒光冷得抱猫坐远了些。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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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解了围裙凑上来。
“林晓婵,你不能吃干抹净就冷落我。”
“(o_0)?”
不是哥们,林晓婵是哪位啊?
迎上桑禾迷茫的表情,他双眼含情,修指有一下没一下勾弄她睡衣肩带。大猫见状,挣脱桑禾的怀抱,冒头顶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脸色不太好看了,转眼见到桑禾抱回猫再次挪离他,也带了脾气。
“你把猫给我,别让它打扰到我们。”
桑禾想开口拒绝,可开口后,嗓子咿呀支吾的,沙哑着说不清楚半个字,她侧头,正好能看到对面衣柜镜中出现的镜像,而镜中的漂亮女人,并不是自己。
从山林到陌生房间,这里没有无脸女,也没有御极——根据经验,不用猜,桑禾断定她陷进了某个幻境,还闯进了别人的身体。
那会是谁的幻境?
镜中之人,不是她的模样,也不是刘英的模样,莫非是那无脸女鬼原本的长相?
猫坐怀里,桑禾低头,一人一猫对视。她以略怯,猫以淡定。桑禾盯久,总觉得这猫咪深邃静默的眼神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份熟悉感莫名为她带来信任与平静。
对,她不能盲目慌张,现在最应该想的,应该是下一步如何走好。
既然是幻境,关键就在于破境。
桑禾转眸思考完毕,得出下策:先顺着演,悄悄摸清楚状况了再说。
黑影过,男人直接把猫抱走,它挣扎得厉害,牙口利落干脆几乎要咬穿男人虎口皮肤。也许是因为缅因猫体型大,桑禾接不稳被甩扔在地的猫咪,连人带猫滚下了床。
“晓婵!”
男人还是作出反应,他将桑禾扶起来后,又迅速趁她不注意,捏颈揽腹地将猫给丢出门去了。
门外猫咪怒抓几下后,突然间停了声。
不知道为何,大猫被丢出去,桑禾的安全感也仿佛被丢出去了。
桑禾哑嗓阻挠,反倒叫男人拦腰丢回床上。
没有猫咪的隔挡,他轻松地压上来,手游动上桑禾的腰,男人问她:“刚才摔疼了吗?”
明明是第一次见,男人也长得文弱周正,可如此近距离勾引逗弄,桑禾只觉心里一阵犯恶心。
她拽住男人的手,为了不激怒他而假意温柔地合手交握,又带手抵了抵她的喉间。
“额……额……”
那意思是自己就算摔疼了也没办法说出口。
桑禾的应付果然叫男人松懈,他甚至露出笑意:“还是说不出话?”
桑禾听罢,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原主不是哑巴,只是暂时说不出话来。
在男人注视下,桑禾朝他摆手,装作很难受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没事。”男人抬手抚了抚桑禾鬓边碎发,“说不出话,更好。”
说不出话更好?
桑禾狐疑抬眉,男人收回眼神解释:“今日恰逢是我们洁花民俗的‘宿新节’,见家长必须在寨宴上展喉一曲,你说不出话,也算帮你挡去那些繁缛礼节。”
“何况说多错多,你也知道我为了带你回家花费了多少心思的,对吗?”
36. 花欲燃(六)
宿新节,在洁花古镇里又称娶亲节。
桑禾对洁花古镇人地生疏,她只是偶然听刘英说过,洁花古镇里娶亲有个奇葩的习俗,无论娶女赘男,带入家门后,都得在寨宴中对氏族圣物展喉一曲。当然,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到面见圣物这一步,但只要见了圣物,就代表新人名分成实,终身都是该家门氏族之人,死,也是该家门氏族的魂。
“好……特别的习俗。”
初闻新奇,桑禾问她:“为啥嫁娶之人要对圣物唱歌啊?”
刘英摸了摸下巴,略有所思道:“可能是一种筛选吧。”
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刘英虽然没有继续具体说出到底在筛选什么,但她透露出了洁花古镇两大氏族刘纪二氏的圣物为何许、何用。
论名望,首冲当刘氏,此族圣物叫做墨相鬼面,传闻墨相鬼面可通灵,识宝器,亦可取殊灵,延年益寿。如今传持者,也不知道在刘氏哪位大能手中。
而次族纪氏的圣物,则是一对火睛珠,持火睛珠脉,承者能识别冥阳之质,冥为殊,是炼者;阳为庸,摒弃也。后因火睛珠在百年前莫名丢失,受火睛珠点拨的传者一经断脉,纪氏一族只能靠最后一位承过火睛珠神力的老人边寻冥阳之质者,边感应火睛珠珠迹,试图寻回圣物。
随镇子中圣物传闻的言说,除了知名的这刘纪二族,其他镇中族家小姓户也跟模跟样供起了圣物,各有各真真假假的奇效忌讳,也因“圣物文化”的历史流传,造就了蜀南洁花古镇的引客流量的神秘学特色。
洁花古镇就像蒙着薄纱的紫色水晶球,不断接纳猎奇之客的光临。
桑禾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冒星光看她:“你说的好像小说设定啊!但我有个问题啊,像你说的什么墨……什么鬼面,火眼金睛珠,这么神奇的宝物,就算真的存在,也是被允许说出来的吗?”
“叫墨相鬼面,火睛珠啦。”没有被质疑的急躁,刘英转口反问她:“要是我说真存在,你相信吗?”
桑禾当时不明白刘英的潜意思,也不想无证而凿定事实。纠结二三后,桑禾决定不作答。
“我不确定。但听上去很有意思。”
……
如今桑禾亲耳听见由幻境中人提起“宿新节”,心下百感交集。
现在想来,当时不回答刘英是正确的,就如不知全貌,何能置评?毕竟在没遇到御极前,她也不曾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龙存在,真遇上了,才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具有唯一性。
可惜她不能开口说话,不然高低与面前男子盘聊个清楚,还有久前刘英未继续深入详解的“筛选”。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在眼镜男的嘴又要凑贴上来时,门,轰隆巨响,裂开且倒塌了。
躺在床上的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触目看清踩门而立之人时,桑禾呼吸断滞,莫名心虚低下了头。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身旁空人,眼镜男已然起床责问。桑禾偷瞄来者,他抿唇,面上无表情,压迫感却在悄然无声中铺卷盖面而来。
御极静静盯着她,好半晌开口:“你玩得很开心?”
眼镜男跟着看向桑禾,桑禾眼里却丝毫没有他的影子。
“过来。”御极朝桑禾勾手,戒契亮起,金线互通的同时,桑禾眼尖瞧见他手背肌肤显露出深浅不一的黑色龙鳞,鳞片与人肤临界的血痕隐约可见。
受伤了吗?
“我在问你话!”
不知是御极接二连三的无视激怒了眼镜男,还是以他视角看,怀疑原主“林晓婵”与御极有私情而暴怒。
男人随手抄起飘窗台的电蚊拍要对御极动手,下一秒,他连人带着电蚊拍毫无地心引力地砸向床头。
滚烫的饺汤淋泄而下,眼镜男上身裸.露肌肤瞬间红透,桑禾来不及哀悼那碗无辜的饺子,戒契连通,她率先从林晓婵的身体中出窍。
灵气驱动,桑禾落在御极身边站定,可御极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过她一眼,桑禾只好对着他侧颜沉默。
御极不说话时总有股冷冽颜色,如今压眉沉目,更多了分阴郁。
他在生气。
桑禾清清嗓,要寻些话说,眼不经意瞥向门口时却顿住了。
门口,几分钟前还对她亲昵有加的缅因猫一动不动僵躺在地,七窍还在汩汩流血,澄黄兽瞳亦暴睁不动,死不瞑目。
“怎么……难道……”
不及问罢,桑禾浮身轻飘,心感失重。她下意识拽住御极,御极才终于看她。
空间边缘生出蹊跷,触目所遍之地风沙般溃散,御极主动反握桑禾的手,二人瞬间穿梭在这漫天风沙间。再刹那,耳边传来高铁过隧道的嘈杂,橙灯明暗打在二人身上,恍有幕角登场的惊艳。
桑禾抬眸与御极对视上,两人就这样无声望定彼此,桑禾张口想打破僵持,御极却错开了视线,淡淡抽回自己的手。
嗡响渐明,高铁终于开出隧道。日光移界般覆亮车厢所有原色,也将少女空落落的手心照得温热。
桑禾再次看向御极,他已经大迈开步伐往后车厢走去。那宽肩窄腰的挺拔背影经过厢节之间的贯通道,桑禾瞧见壁沿顶上的数字屏滚动着下一站的地址——“洁花古镇”。
不出意料,这场幻境接连着上个幻境,是林晓婵与眼镜男在那日清晨的后续,也是故事真正的开场。
心怀真相的求知,桑禾追上御极的背影。亦步亦趋间,两人的脚步最终停在某处四人对座区。
座位空旷,只坐满一边,这相互依偎的情侣桑禾再眼熟不过,正是林晓婵和眼镜男。
御极落了眼镜男对座,桑禾也跟着在林晓婵对面坐下。视线平视,桑禾终得以细细端详林晓婵的容貌。
林晓婵的容貌第一眼便是叫人惊叹的,眉修柳叶螺子黛,亮眸风情映琼鼻,尽管敛住眉眼在笑,然而风情难掩,颦笑似花。人虽清瘦,但该丰腴地方丰腴,靠进男人怀里藏不住丁点柔媚天成。
真是极艳的美人。
如此浓花,也实难与骷身瘪皮的无脸女子相提并论。
桑禾暗自可惜,对害林晓婵变成无脸女的原因愈发好奇。还有这个坐在林晓婵旁边的眼镜男,他到底是谁,在幻境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为什么选择在宿新节带她回门见家长……却又矛盾地不让她对圣物唱歌,甚至无视这项有绝对说服力的定亲习俗?
男人一直低声说话,而林晓婵则用手机敲敲停停与之交谈,桑禾坐下前就看见她手机对话框满屏绿色。看来两人感情甚是深厚,连话都是说不完的。
车约摸开了一阵,男人终于换了话题。
“晓婵,等到了洁花,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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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避开我奶奶。”
林晓婵不解看向男人,手握着的屏幕无意识倾斜,间中,桑禾瞥见微信名字框的备注:善[爱心]勇。
看来这个眼镜男的名字就叫善勇了。
“纪善勇。”御极冷不丁道。
桑禾很快反应过来,指着纪善勇:“洁花古镇纪氏?”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
御极没答,打了个响指。
四周静止,像按下了暂停键,尔后不等桑禾疑惑,他修指挥罢,画面泼墨,与通感时看见的水墨色调大差不差。
单调像色中,纪善勇的右眼瞳珠锁泛着绯红光华。
桑禾“咦”道:“他右边眼睛怎么成红色了?”
“火睛珠。”
“是火睛珠!”
两人同时作答。
深谙洁花古镇民俗,谈论起镇中人事也透露出一副与刘英大同小异的无奈,方前桑禾就猜纪善勇非刘氏脉,便是纪氏后。
可刘英不是说火睛珠早就遗失了吗?
一对都失踪了。
仿佛和她心灵相通,御极开口:“继续往下看。林晓婵会告诉我们答案。”
说罢,他再次扣响响指,静止的水墨画瞬间褪回幻境动态。
林晓婵摆回手机,秀润玉指在键盘上飞跃,随后将屏幕对准纪善勇。
桑禾猜林晓婵大概问的是为什么要躲着纪善勇的奶奶。
纪善勇快速读完,表情纠结:“因为我奶奶她……”
【嘀——】
【各位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欢迎你们乘坐蜀南铁路局动车组,动车组全体乘务人员,将竭诚为您服务……】
车内预告到站的广播不恰时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林晓婵打了个抖颤,马上要见家长的紧张羞涩溢于言表,身后广播依旧大声播放着禁烟提醒,纪善勇被彻底打断的话便顺势咽了回去。两人交握的手心都微微起了汗。
桑禾凑近御极,小声嘀咕:“林晓婵紧张我能理解,但是纪善勇好像也很紧张诶?你说,他在慌什么?”
“凡人要娶妻,本质是掠夺。”
“……嗯?”
桑禾被一本正经的观点震得脑子宕机。
御极道:“人脉、资源、嫁妆、生育、年华……从来少见凡间男子亏上半筹,却常睹女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桑禾细思:嗯。有道理。
端详严肃冷峻的御极,桑禾心痒痒的,突然很想逗他玩。
“那龙呢?你娶妻,也是掠夺吗?”
御极摇头。
“不是?”
“龙可以不娶妻。”
“这样啊。那好吧。”
御极又道:“龙可以嫁妻。”
【……感谢您的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彼时林晓婵与纪善勇已经提好行李起身了,分心注意两人动向的桑禾本想说该跟过去排队了,可扭头再对上御极的眼神,却被他深邃的目光所吸引。
两人几乎可以看清在对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距离,好像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亲近。
似乎回想起什么,御极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连同眉目间残余的阴郁都一扫而空。
他心中默念:吾愿被吾妻,掠夺一切。
37. 花欲燃(七)
【列车前方到站,洁花古镇站】
播报结束,车道陆陆续续排列出人形攒动的队伍。
桑禾先回了神,退缩到适当的距离,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额……我不知道你坐过来了。”
“没事。”
“林晓婵他们已经排到最前面了,我们也过去吧?”
御极抬眼朝窗外眺,纪善勇背影后藏了林晓婵的。自车门开,落地离开的人皆一步一涣散。
“不用。你看外面。”
桑禾顺意凑过去,果然发觉整座铁路站的边缘处皆有灰烬悬天飞扬,与上个幻境溃散前的情景如出一辙。
阈值高了,桑禾对幻境溃败的恐惧也就见怪不怪,大抵身边还有御极在,她心理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换上了游乐的心情。
“夏桑禾。”
御极的声音突然从耳侧贴过来,桑禾耳尖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扎到一样迅速酥麻。
四目交缠,两人虽未曾逾矩,但远比逾矩更暧昧。
她不由自主红脸,才意识到自己忙着看窗外,再次凑到御极面前去了。
真不是故意的!
桑禾蹿身弹回去,看天看地看手指,就是不敢看旁边的御极。
“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你抱过的那只猫……”
“嗯?嗯、嗯。”桑禾不自知地结巴:“那只缅因?”
“嗯。”
桑禾疑惑道:“怎么了?”
御极盯着桑禾看了会儿,才开口:“你亲了它。”
“你怎么知道的?”桑禾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他那只受过伤的手上。
“难道你一直没有出现,是被困在那只缅因猫的身体里了?”
“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桑禾回想起缅因猫惨死的模样,有了判断:“我明白了。只有杀掉猫,你才能从肉.身中逃出来?”
“……嗯,但这也不是重点。”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万不得已的选择嘛,你不要太有负罪感,幻境毕竟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御极目光渐沉,不知为何,桑禾从他微撇的唇角竟然品出了委屈与失落的意味。
“嗯呐。不然嘞?”
桑禾大眼睛眨巴眨巴,很快余光受周围境象吸引,原来在他们说话间,幻境解溃成一片亮白,如今已散飘剩邻座几位了。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行。”御极冷冷起身,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无情。
好像方才所有情绪都随幻境溃尽般,再寻不到丁点踪迹。
“是该走的。我多言了。”
“嗯?我们这次不用牵手吗?”
话音刚落,白光再次笼罩了世界,两人皆被下一个幻境吞没。
再睁眼,桑禾站在两旁灰墙黑瓦的屋宅央,没有想象中古色繁华,屋高巷深,烟雨蒙蒙。无论左眺,还是右窅,夹道蔓延的青苔路都看不透尽头。
说古镇陷旧梦,桑禾觉得此境更像引人进了灰扑扑的棺材。
天气不好,雾气弥漫间时不时滴下几条细雨坠子,坠子无知轻重,任性打在来往路,也打湿了行者肩头。
皮鞋踏湿阶的黏沓声由远及近,雾中一对亲密身影逐渐清明。
正是林晓婵与纪勇善。
男人撑起西装为女人遮雨,女人则依偎男人胸膛,提着她不轻不重的行礼包偶尔指路询道。
两人融于稀者间,有说有笑从桑禾与御极面前经过。
“御极,你说纪氏的宅子会是怎……哎?”
桑禾靠上前想与御极搭话来着,手还没能碰到他衣料呢,反倒先受了一面冷风。
御极没有等她,提步先随林晓婵他们赶道。自相处多日,他鲜少这般疏离冷酷,恍神追忆,桑禾再次见到了初识陌生的恶龙。
他怎么突然变得……劲劲的。
这才后知后觉御极的古怪。
是了,从方才进入幻境起他就怪怪的。
不对啊,他刚不在车上跟自己聊得挺好的嘛……
莫非是自己说错话了?
她愣了愣,小跑跟上去,也不敢靠太近。
左瞧瞧:“御极,你怎么了?”
御极不语,偏头沉默。
桑禾咬了咬唇,悄悄挪到他左手边。
右看看:“是出什么事了?”
还是不语,不过好歹缓了步伐,叫桑禾跟得不那么忙乱。
“喂……”桑禾不死心戳戳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要说出来嘛,我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我可以不帮啊。”
“?”
“咦,你笑了?御极,我看见了!你刚刚在笑!”
桑禾笑嘻嘻靠近了些,拉出他插兜的手,往他手心塞了什么。
“我开玩笑的啦,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我会陪着你。”
御极终于停下,他默默盯住在他拳心之上覆盖不全的手。
“你刚才那句话,是真的么?”
桑禾呆了呆,顺口接下:“真的啊。比珍珠还要真。”
半晌,御极才答:“好。”
见他冰意融化,桑禾也跟着轻松,有种心中大石悄然放下的快意。
“哎,他们要走远了。”
桑禾扭身往前,不忘回头朝他招手:“御极,快点!”
她掌心温度离开,那拢握在御极手里的物什便露出边缘。御极眸光定住,摊掌细看后失笑——是一张粉猫创可贴。
*
循道数百步,当桑禾终于能稍减缓步,纪善勇刚好拥着林晓婵进了古宅大门。
桑禾跟近瞧,此宅沿用古式牌匾,上面提着桑禾看不懂的刻符。
“御极,这匾额上刻着的是什么?宅姓?还是什么吉祥语?”
御极扫了一眼,“都不是。”
敛眸,再次正视屋堂,林晓婵靠在纪善勇怀里被宅内几位同龄样貌的男丁围住。他们客客气气,恭维纪善勇找到好对象的福气和好运。
“都不是?除了主姓和吉祥语,牌匾还能刻什么其他字?”
金瞳现,黑灰白的视界映照屋堂满客,密密麻麻拥挤的红影同时转过头来,本死死凝视林晓婵的视线齐刷刷立在窥探者的位置。
“御极?”
桑禾扯了扯御极袖子,偏头向他面前时替他挡住不少视线。
“你在看什么呢?”
那方忽地动作,一具具赤烟长影转正了身,瞩目皆从御极身上移到桑禾。
不好!他们发现了!
御极锁闭金瞳,反应迅速挡拉过桑禾,两人行云流水般闪进隔壁墙檐下。
温软在怀,强臂围盾。不知是谁在紧张,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御极先手推开桑禾,抱肩佯装漠然。
“禁语。”
不等桑禾疑问,御极补道:“牌匾上刻着的并不是什么好提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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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凶压煞的禁语。”
“这宅子里,镇压了不少地缚灵。”
地缚灵。
“是和我妈一样的……”桑禾止住,她不想用“邪祟”二字来形容自己的妈妈。
御极意会,点头。
“比你母亲要弱上许多。镇宅禁语的压制让他们无法凝聚怨戾气,暂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话顿,峰回路转:“但若是遇上体质特殊的,就不一定了。”
桑禾立即反应:“你是说……林晓婵?”
目光睇斜,轻轻落在桑禾身上。
御极有些遗憾道:“还有你。”
*
桑禾承接灵力已达极限,身体再不能承接住戒契通感,御极在幻境中亦不能随意操纵过强灵力,恐毁坏境中秩序,届时他们二人将永远困在这幻境之中。
不能硬闯,也不能被发现。
门客陆陆续续在他们面前走过,桑禾灵光一动,与御极道:“为什么我们不附在别人身上,借身避一避?反正我们也算不上实体。”
御极:“借身便无法使出灵力。”
冷不丁又道:“难道你想重新回到林晓婵身体里,被别人控制么?”
别人大概指纪善勇吧?
看来御极的意思是她只能附身在林晓婵体内。
好吧,确实没辙了。
桑禾挠挠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个办法。”
桑禾惊喜抬头,御极:“你附身在火灵中。”
话罢,一只小火灵悬在御极掌心。臃肿身材,诡异长相,它初始模样确实难叫人恭维。
桑禾嫌弃还未露出来,御极打了个响指,火灵变成一只火绒绒的兔子落在他掌心,兔子朝桑禾伸手,两只兔牙在露齿间显得格外憨态可爱。
御极眉梢一挑,往桑禾面前送来。
桑禾伸指碰上火灵,身子不受控制悬空,眩晕感触及而发,待桑禾缓过神,兔子耳朵扎着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她已经站在御极的掌心。
桑禾移步,御极冷俊面容放大数倍。
御极:“只要你不将发带弄丢,邪祟便不敢轻易打你主意。”
末了,他承诺:“你护发带,我护你。”
“知道了。”桑禾答。
御极将她放在肩上,两人跟随众客大摇大摆进了纪氏宅院。
客人众多,他们无不围在纪善勇和林晓婵身边。林晓婵从来没这么受欢迎过,光是眼神洗礼就够她紧张得脸爆红。
几经转圜,宅廊里不知从哪里迎出来几个中年女人,她们穿得干练朴素,比起院前几位穿旗袍的女长辈要沉闷些。
寥寥数语,桑禾才知她们原是要带林晓婵去洗漱更衣,以便在寨宴开场时端雅出面。
御极不语也没特意避开,施施然跟在林晓婵身后。桑禾跟着看了看身上衣料干燥的林晓婵,有点想不明白:人衣服挺好看的啊,也没有淋湿,还要大费周章换衣服?嗯……真讲究,不愧是大户人家。
林晓婵临去,纪善勇借口从来宾们的寒暄中脱身。
“晓婵!”
纪善勇叫住她,也叫御极连带桑禾回身。
林晓婵回头,纪善勇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
林晓婵笑嗔道:“善勇,怎么了?”
“记得我的话!”
纪善勇明显然在顾忌什么,最后一句唇动却未明声。
“远离奶奶。”
38. 花欲燃(八)
林晓婵似知非知点头,身周妇人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她们低头颔首,叠手恭敬围立在林晓婵两旁,清瘦的林晓婵站在膘壮妇人中间莫名有些孱弱。
桑禾感慨:女子,还是要强壮的好。
廊桥贯通,蜿蜒如山,石水泛光,更有玉盏提灯。
好在桑禾是火灵形态,懒坐在御极肩膀上,只管全心意观赏庭景,时不时似刘姥姥进大观园暗叹几声,
纪氏到底什么来头啊,非官非贵,也不算商贾,宅邸朴素壳子内藏着皆是精雕细琢的奢华,比起前院,后园子更是宏伟得离谱。
终于,众人在一座高檐红木阁停下,为首两位女子加快速度,率先帮林晓婵推开浮雕门,木门闷响,里面昏尘弥漫,似乎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
最有威严的妇人上前,拱手:“林小姐,您要更换的衣物就在里面,麻烦更换好拉门口的铃铛。”
尽管说不出清晰的话,林晓婵动作礼节也不由自主雅柔起来。
桑禾能大概猜出她的意思:“劳驾,你们可以直接进来帮我找一下衣服吗?还有铃铛的位置。”
大家很认真地看完,也都选择很认真地沉默。
说其他人都没理解林晓婵的手语桑禾是不信的,最明显的是群内最年轻的那个妇人,她虽站得远,却是唯一一位读懂意思后要迈步上前的,只不过身旁有人死死拽回了她,冷眼警告下,她害怕得退身低眉。
位高威严的妇人没有依顺,悬手仍旧冷冷一副“请进”姿势。
林晓婵一度尴尬,最后还是屏息温吞进了门。
桑禾与御极默契对视一番,在妇人门即将关门时,御极抬手从肩上将桑禾接下来。
俯身,御极托手助桑禾推跳进去。
重门余缝,桑禾回头看宛若巨人的御极,仿佛又回到绾姬湖上。不同的是御极看向她时不再是陌生的冷漠,他目光紧随她,带了担忧。
“嘭——”
阴影覆盖桑禾的脸,屋内阴暗不见天日。林晓婵环视四周后端起了桌上火烛,烛火摇曳,帘坠素典,拨帘入内室,折晶处尽是冷光扑朔。
桑禾跟着林晓婵往里探,绕过云屏,林晓婵突然顿住,倒吸一口凉气,桑禾刹不住脚,从林晓婵脚后扑滚出来。
怎么了?
桑禾揉着兔屁股,余光闪过红影,一件古式嫁衣轰然倒榻。
莫说林晓婵僵住,桑禾也半天缓不过神。
憩榻上,刚才明明坐了个穿嫁衣的女人!
林晓婵惊得往回跑,步履踉跄,她摔了一跤,烛火倒跌,直接将内室唯一明源熄灭。
噪声凌乱,搅得桑禾心跳加速,但她没有走,回首后反而朝榻上倒躺的空嫁衣走去——
那女人居然再次出现了。
熟悉的身形、美艳的气质、柔媚天成的风骨……她低垂头颅,像个安静的提线木偶。
桑禾屏住呼吸,又上前了几步。
一阵犹豫踌躇,桑禾勇猛抬起头,硬着头皮与榻上端坐的人对上视线。
还没有求证女人的面容,红影再次刹那消散,云屏外林晓婵忽然哑声乱叫,随后嘭嘭咚咚桌凳掀翻的杂响,桑禾一激灵,反应迅疾跳跑回中堂。
不知何时出现在阁屋内的佝偻老妇暗藏柱侧,她双手扯束红绫,居然生生将林晓婵吊挂在悬梁上。
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媪妪,是如何做到的?!
巨大古铃在红绫晃动下撞响不停,桑禾方明白原来这大铃就是妇仆口中的铃铛。
桑禾冲到老妪脚边又撕又咬,试图帮林晓婵分去注意力。此刻她完全忘记自己只是幻境的客人,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入侵者,桑禾耳目关注着林晓婵逐渐失力的挣扎,脑子里能想到的是救人,也只有救人。
事态紧急,桑禾再三凭空从老妪裤脚穿过也不曾放弃,林晓婵的动作愈发软弱,终于,她双手垂下,不知昏死。
桑禾怔住,无能为力的绝望翻叠一波又一波颓浪朝她覆盖,梁上吊着的人变成杨倩的脸、再变成李丽华的、夏正明的……
“嘭——”
门轰开,纪善勇跟日光扑进来。
“晓婵!”
幻境将时碎裂,瓦解速度比以往都要快,溃散崩析中,桑禾看见纪善勇摆凳上桌,他大抵是真的着急了,慌不择路捡碎瓷片,一味剐裂吊挂梁上的红绫,唯独忽视怪力老太的存在。
那老太呢?
桑禾自是也看不清了,幻境要坍塌了。
御极与桑禾皆悬飞于空,戒契连通,扯着一人一兔。
风速渐涨,如果再不抓紧,或许真的要分离坠进乱流之中。
“上来。”御极伸手,催促道。
桑禾拽住戒绳,蹬腿弹跳,在御极接住她的瞬间,幻境彻底更迭。
不同于以往白光茫茫,御极接着他的兔子落于悬月之夜下,站定于最高处的红灯黑瓦上。
金瞳现,一揽无遗驻地宅院的瞰顶,扫眼吸引,纪氏某处院设瓦檐圈里源源不断冒出了黑色祟气,它们尚且凌乱,一团半簇如无头苍蝇盘旋在其上空。
桑禾察觉御极表情的微妙,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们在召唤邪祟。”
他托手,叫桑禾拽紧肩衣,并嘱咐道:“夏桑禾,无论如何都不要松开我。幻境中的邪祟一旦发现你的存在,后果难料。”
桑禾点头应好,可惜兔爪子她用得不习惯,为了践行牢固,她干脆手脚并用抱住御极的脖子。
御极跃行中一顿,有些好笑:“……这就是你不松开我的方式?”
桑禾小声叨咕:“别多想,我现在只是一只惜命的兔子。”
“……”
*
院落不大,远看黑烟昏沉,可近身入内,整个人就像被红光包裹。
外院之人乌泱泱的,他们无一不是男性,且都是青壮年。在无序中,中分两方有序跪阵,御极择出正央略为宽敞通道往里堂走去。
里堂同样围了不少人,因距离不短,加之人群身影将内景罩藏得水泄不通,桑禾放弃朝内张望窥探,而是在御极一步一迈跨过门槛时转头瞟向跪敬行礼的男人们,无意巡视,桑禾本要略过的目光突然往回倒退定住了。
御极同时道:“你才发现?”
“你早就看见了?”
御极未直接回答,却告知了她身在阁内不曾知道的事——
“纪善勇闯进门时,刘能与他侄子刘耀都在。”
正是时,里堂传来女子声高空灵的吟唱。
内容细碎,偶尔飘忽不清的字眼传进耳朵,偏惹得桑禾后背发寒。
不知为何,桑禾听出无神与绝望来。
待二人穿行围立的年迈人盾,桑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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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所谓寨宴真正的宿新仪式。
入目最抓眼的是正中跪着的女子,看背影与堂客男女比例,此女是林晓婵无疑了。她着赤红嫁衣背对二人,金丝绣,缎似火,孤身吟唱着古典空灵。
桑禾耳尖细细碎碎有寻、有合、有花、还有宿新等字眼。
主座庄椅,坐着桑禾在上个幻境见过的诡异媪妪,她怀里似乎是抱着个小娃,襁褓衣料裹藏猫骨大小的身躯,太过瘦小,太过严实,桑禾看不到丁点儿容貌。
两侧分落的次座坐着沉默不语的年轻男人,他们沉默低垂头颅,手脚松软,有点像桑禾于上个幻境看见的嫁衣红影,他们一样紧闭双眼,嘴唇意味不明僵笑着,恰又像提线木偶端坐待机。
歌声奏烈,愈发快速,呜呜窣窣一阵乱中有序的怪语,桑禾几乎听不清唱词,她刚要开口请教,御极“嘘”音噤令。
末了,暗声知会:“大蛇登场了。”
桑禾由意寻找,发现主座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披斗神秘的男人。
他双手搭在老妪两肩,手背嶙峋苍皮,隐约几斑老年疣,显然是个老头,可再观整体,他身量高大,形廓壮硕,显得比在场次座上的青年们都年轻,都要身强力壮。
没疑惑多久,桑禾注意力叫老妪变化带走,自男人将手搭在其间,她凹陷眼窝的凸眼逐渐由浊变清,瞳色不再是正常老人的黑灰色,而是慢慢溢染成纯白。怀中襁褓突然啼哭暴鸣,瘆得桑禾如坠冰窟。
吟词愈发凌乱,林晓婵的歌调愈发尖锐刺耳,老妪、怀中襁褓,以及次座提线木偶般的男子统一仰头瞪白瞳……连锁反应在红烛灯火下尽显诡谲。
突然,右侧尾座的某个年轻人口溅黑血,整个人栽地暴毙。
围堵的人群脸色晃过转瞬即逝的慌张和恐惧,为首的老头很快镇住脚跟,对先前的威严妇仆吩咐几句。
仪式不见停歇,动作的是将死者搬离的妇仆们,还有即将替场的新人。
待行步由远及近疾来,面熟的年轻男人站在为首老头身后。
在一帮严肃凶悍的老头们面前,男子下意识表现出怯生生。
尊称还没打出招呼,老爷子扬指拐杖向空荡尾座。
“过去坐下。”
桑禾探头观详,很快认出男人是刘能家倒地的酒痞子。
当晚靠近就能嗅见酒臭,且因与御极通感,黑夜如白昼,虽然只看过该男子比如今要沧桑猥琐些的侧颜,但凭借好奇的几眼,桑禾足够深刻认出他的印象。
御极方才提到上个幻境刘能与他侄子刘耀也在,想必,此年轻男人就是刘耀。
桑禾又不解了,这个宅邸不是纪氏的么?
还有这寨宴,明明是为纪善勇和林晓婵举办的啊?怎么纪善勇自始至终不见踪影,林晓婵更像唱独戏的寡偶。
再话回刘耀,他显然是做好心理准备的,老头们侧身让他进场时,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怂了,倒退几步转身要逃,壮妇们预判地左右捉臂拦住。
刘耀泼皮求救,妇仆们扯拉不叫其挣脱。
路过为首老爷子,老头劝道:“刘耀!一切为了刘纪二氏!这是生在二氏的荣耀!”
刘耀挣扎不服,一句“杀人了!你们在杀人!”来回倒嘴,最终在腚摔椅座时戛然而止。
他与在座白瞳青年无二致,憩了声,仰头眦裂俨而入了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