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男主他疯了》
1. 浮梦井(一)
“小羽,快跑!”
“别回头!”
火光弥漫,几道剑影闪过,银刃划出一道猩红,飞溅着擦过虞栀羽的脸颊。
血滴发烫般停在她的脸上,热泪涌出,与白茫茫的硝烟混在一起,娘亲的身影在这片模糊中缓缓倒下。
虞栀羽依稀能看到,娘亲的手中还牢牢攥着自己亲手为她绣的香囊。
针脚笨拙又粗糙。但娘亲收到时曾笑着说,她很喜欢。
追兵就在身后。
虞栀羽拽起被划破的衣裙继续往前跑,林间的小道并不平坦,她踩到几块碎石,不慎摔倒了。膝盖磕得生疼,手腕也被地上的棘刺划破,渗出血来。
好累,快要没有力气了。
虞栀羽强撑着站起来,火势似乎变得更大了,追兵黑压压地朝她涌来。闪着银光的刀剑向下一挥,虞栀羽看到自己躺倒在地。
天色似是暗了。
轰——
*
虞栀羽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流下两滴冷汗。
马蹄声和刀剑声似乎还在耳畔,就连空气中也仿佛充斥着血腥味。她喘着粗气,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又梦到那天了。
虞栀羽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右手捂住胸口,努力调整呼吸。
那日,仇敌赵氏屠她满门,娘亲拼尽全力为她拦住几个追兵,可敌人还是太多,她终究没能跑掉。
刀剑掠过她脖颈的瞬间,好冷,好凉,像是被冰冻一样。
等再次睁眼时,虞栀羽便穿进了这个和她同名的小仙子体内。
虞栀羽脑中并没有原身的记忆,但好在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让她迅速接受了这件光怪陆离的事。
今日,已经是她穿越来的第三日了。
虞栀羽起身,坐到镜前。镜中人的模样与凡间的她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左眼角多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虞栀羽垂眸,双亲惨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不能再等了。
得想个法子从这里逃出去,尽快回到凡间。灭门之仇,她定要赵氏一族血债血偿。
虞栀羽拿起桌边木梳,轻轻梳起头发,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双髻。她眸色微动,朝着屋外喊了一声:“松萝,你在吗?”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侍女走了进来。
“仙子,我在。”松萝颔首应道。
“我有点想吃栗粉酥了,你可以帮我取一些来吗?”虞栀羽笑着问。
松萝对上虞栀羽的眉眼,少女圆圆的双眸漫开笑意,嘴角漾出浅浅的梨涡,明媚如花。
在妖宫这么久,松萝从未见过这种笑容。
“当然可以,仙子请稍等。”松萝微微蹲身,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虞栀羽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松萝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她才缓缓舒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端,那里放着数十个箱子,是她的嫁妆。
三日前,她作为天族仙子,与妖界少君祁渊成亲了。
数月前,天降神谕——天界帝姬与妖界少君联姻,择吉日完婚,共图六界佳话。
神谕不可违。天君不舍膝下独女徽琉帝姬远嫁,正巧凤麟洲主在仙都做客,提议可由自家少主代替徽琉。于是,天君把原身接到仙都,收为义女,封为帝姬嫁至妖界。
大婚前一日,原身欲图逃婚,从天界至高之地无妄台上一跃而下。
这便是虞栀羽穿越过来后,从天界侍女口中旁敲侧击,了解到关于原身的所有信息。
但只有虞栀羽知道,原身已经在坠台后不幸仙殒了。如今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凡人女孩的魂魄。
穿越后第二日,虞栀羽便被送至妖界鹿台山,成了这位妖界少君的新婚妻子。
自大婚以来,自己还从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夫君。
连他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
但此刻,虞栀羽无暇顾及这些。她打开嫁妆箱,将昨日整理好的东西取出,收在包袱里。又拿出一个精致小瓶,藏在袖中。
收拾好东西后,虞栀羽向窗外望去。估摸着时间,松萝应当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走廊上传来了松萝的脚步声。
松萝快步走进殿内,朝虞栀羽行了礼:“仙子,做栗粉酥的原料没有了,我得到集市上买一些。”
虞栀羽垂眸,一切如她所料。
“是什么原料不够?”虞栀羽背对着松萝,装作在整理嫁妆箱,实则小心翼翼地将袖中小瓶里的东西抖落到手绢上。
“调味用的干桂花用完了,需要再购置一些。”松萝半低着头回答。
“好,你早去早回。”虞栀羽转身朝松萝走去,浅浅地朝对方一笑,表情同往日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松萝颔首,朝虞栀羽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她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下一瞬,手腕便被身后的人猛地拽住了。
松萝瞳孔一怔,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正准备转身,结果就被人用手绢死死地捂住了口鼻,一股异香窜入鼻尖。
松萝顿时慌了,她欲图挣脱,可身体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
这昏迷灵药的效力竟如此强,甚至无法用灵力抵抗。她的意识慢慢涣散,最终倒在了地上。
直到松萝彻底昏迷后,虞栀羽才松开了捂住她口鼻的手。
虞栀羽的手心湿透了,全是刚刚渗出的汗液。左胸膛心跳如擂,声音大得连她的耳鼓都在跟着共鸣。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虞栀羽紧张极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松萝挪动到自己的床上,再次确认对方已经昏迷,随后和松萝互换了衣服,拆下对方腰间膳食官的腰牌。
这两日在妖宫,虞栀羽了解到,松萝在调任来做她的侍女之前,曾是膳食司的女官,向司使报备后可因采买食材,自由进出妖宫。
于是昨日,她悄悄烧掉了宫内所有的干桂花,今日,再主动向松萝提出自己想吃栗粉酥。
干桂花是做栗粉酥的必备材料,等松萝发现桂花用完后,定会向司使禀报采买需求,再返回殿内向自己回话。
这是她目前能抓住唯一的出宫契机。
抱歉,松萝。
虞栀羽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女,不免心生歉意。她拿过床边的薄被,给松萝盖上。再拎上刚刚整理好的包袱,戴上幕篱便走出了寝宫。
那精致小瓶里装着昏迷灵药,是虞栀羽前日清点原身嫁妆时发现的。
原身的嫁妆不少,天君添置了许多箱,只不过都是些衣服、首饰和灵石,没什么稀罕玩意。虞栀羽选择带走的这几件,都装在一个缀满鲛珠的小箱子中。
那是凤麟洲主所备的嫁妆。
里边有一袋灵石,几瓶灵药,一面刻着灵墟二字的铜镜,一把轻纱伞和一块琉璃玉牌。
东西不多,胜在精。
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定会有用。单是那几瓶灵药就各有奇效,可应不时之需。而那轻纱伞更为奇特,拿起时伞面会发出莹莹浅光,想必是某类法器。
虞栀羽顺着前两日摸索的妖宫布局往宫门处走。她运气不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来到宫门后,她交上膳食宫的腰牌,再报上松萝的名字,顺利走出了妖宫。虞栀羽伸手扶住幕离,沿着宫门外的长街径直朝市集走去。
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集市。许是正碰上赶集的时辰,街道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声浪鼎沸。
虞栀羽戴着幕离,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
她将肩上微微滑落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放缓脚步环顾四周,最终在闹市里找了一铺人不多的煎饼小摊。
虞栀羽到摊前买了份油酥饼,付了钱,压低幕离向摊主打听道:“摊主爷爷,从这儿去往凡间该如何走?”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胖老头,正麻利地烙着饼,他抬头扫了眼虞栀羽的扮相,询问道:“外地客?”
虞栀羽点了点头。
“沿着这条街径直向前走,到第三个岔路口左转,再走大约一里路,便是转灵门,从那道门出去就能到凡间。”摊主朝左边努努嘴,详细地描述道。
“多谢。”虞栀羽微微颔首,转身便朝前走去。
虞栀羽顺着指路快步前行,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走过数条街道,顺利找到了转灵门。
转灵门高耸威严,左右两个石柱是用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雕刻着精致的图样。石柱之间则是一层模糊的白色浅光,偶有行人穿行其间。
想来就是这里。
穿过这里便能回到凡间了。
虞栀羽稍感激动,嘴角自然上扬,她迈开步子向门内跑去。
等回到凡间,她一定要日夜兼程赶回江陵郡,为虞家翻案,为父母复仇,让赵氏一族和他们背后真正的罪人伏诛。
她顺利地穿过了那层白色浅光,周遭的环境瞬间变暗。
眼前是一条暗黑的甬道,路的两侧泛着淡淡微光,甬道尽头还有一扇门。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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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羽抬头望去,想来从那扇门出去,便是凡间。
她向前跑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就似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虞栀羽被直接弹飞到地上,额头也磕得生疼。
好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穿不过去?
虞栀羽嘶了一声,手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下一秒,她的面前出现了几句符文,逐渐往左右两侧绵延,在甬道上形成了一道新的淡青色墙面。
完全挡住了她的去路。
虞栀羽感受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后颈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走上前,用双手疯狂地敲击这堵符文墙面,可宛若以卵击石,没有任何作用。
虞栀羽听到自己心底咯噔一声。
她过不去了。
这时,身后狂风肆虐,风声呼啸着朝她涌来,几片落叶被吹到虞栀羽的脚畔。
她转身向后看去,一位身姿英挺的男子缓步向她走来。
来人身着一袭青衣,上边用暗线绣着瑞兽,远看很像凡间的老虎。他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气度不凡。
“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这人语气慵懒,手中的匕首抵在虎口,平滑地转了两圈。他抬眉看向虞栀羽,眸色冷冽。
夫人?!
虞栀羽打量着眼前人的穿着,再结合这个称呼……
此人是妖族少君!
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婚丈夫!
虞栀羽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到那堵淡青色的符文墙面上,手心凉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想逃婚?”祁渊语气上扬,缓缓踱步向前,“还是探听到了什么妖界的隐秘,要回天界告密?”
虞栀羽没有作声。想来自己身后这面符文墙便是这人的杰作。她逼迫自己冷静,摒弃惊慌和恐惧,开始思考对策。
可祁渊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见她没有回答,祁渊冷哼了一声。下一秒,他手中的匕首便直冲着虞栀羽飞了过来。
虞栀羽瞳孔一怔,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她被吓得抱头蹲下。
可这柄匕首似是有灵性,竟在空中调转角度,向下朝她飞来,照这个架势,定会擦过她的脖颈。
虞栀羽下意识闭上双眼,将头埋在臂弯里。
突然,那把轻纱伞从她的包袱中飞了出来,快速展开伞面,挡在了虞栀羽的面前。
浅金色的微光乍现,替她拦住了径直飞来的匕首。匕首被伞面迸发出的灵力弹飞,回到祁渊手中。
危机解除,轻纱伞自然收拢,缓缓地落到虞栀羽的手里。她伸手接住这把伞,没承想这把伞竟有如此强的能力。
虞栀羽牢牢地抱住轻纱伞,像坠海之人紧抱着海面上唯一的浮木。她被刚刚的那一幕吓得不轻,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但她还是抬起头,对上了祁渊投来的视线。
“你这法器,倒是护主。”祁渊语调微微上扬,踱着步子向她走来。
虞栀羽下意识想往后退,可身后已是结界墙面,退无可退。
祁渊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用力捏住了她的后颈,像捏着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猫。
“偷梁换柱,私逃出宫,你好大的胆子。”
祁渊凑近,低头扫了她一眼,眸色阴冷。虞栀羽强撑着心神,抬眸接住他的视线。
祁渊看着脱力般坐在地上的少女,她的双肩微微发颤,看得出来很是害怕。可双眸却敢这般望着自己,弱小,无力,不过还算有些胆识。
像极了在狂风中仍坚韧不折的苇草。
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祁渊深知,仙妖两界积怨已久,势如水火。
这桩联姻也只因神之谕旨,不可违背。而妖界当前正处夺嫡之势,他与兄长为了妖主之位已然斗得不死不休,纷争不止。
他若真想争得那至尊之位,那么他的妻子,绝不能是仙族女子。
这个小仙子,他必须想办法除去。
她既敢私自逃出妖宫,那便正好给了自己一个惩处她的理由。
祁渊的嘴角不屑般勾起,他眉头微皱,幽黑的瞳审视般望着虞栀羽的眼睛。
他低声威胁道:“你我之事不过是逢场作戏,希望仙子守好分寸,不要再做出今日这等叛逃之事。”
“否则,来日我妖界大军踏平仙都之时,”
“第一件事便是——”
“杀你,祭旗。”
2. 浮梦井(二)
妖宫,梵音阁。
待虞栀羽彻底缓过神来时,她已经被祁渊亲自抓回了鹿台妖宫。对方把她关进了最偏远的殿宇,还下了禁足令。
这个殿宇,完全没法和她前两日住的寝殿相比。
枯叶零落,杂草丛生。
就连主殿的殿门都是半塌的,冷风呼啸着灌进屋内。脚下的砖石阴冷潮湿,砖缝间长满了青苔。
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虞栀羽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看清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以仙子之身处在妖宫,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来。
这位妖族少君在成婚后从未来找过她,应是对仙妖联姻本就颇为不满。
今日一见,更知此人生性多疑,阴狠暴戾。
如今,因出逃妖宫一事他已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还往仙族细作的方向加以联想。
祁渊今日将匕首挥向自己的那一瞬,是真的动了杀心。
眼下,得先想办法不再让他起疑。否则,自己在妖宫便已是寸步难行,更别提寻机会回凡间为父母复仇。
虞栀羽走向院内,环顾了自己未来这段时间的生活环境。庭院里有井,边上的苗圃里有野菜,短时间内倒是饿不死。
只可惜没肉。
先打点水收拾收拾屋子吧。虞栀羽锤锤肩膀,给自己打气,先努力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她从殿内找到一个破旧的桶,朝着庭院里的水井走去。
井边有之前用过的绳索,她把绳子牢牢地拴在水桶上,再把桶扔进井内,用力往井的一侧拉绳,反复试了好几次。
可手中绳上感受到的重量却迟迟没有发生变化。
甚至没有听到水声。
这是怎么回事?
虞栀羽探头向井下望去。难道这是一口枯井?但刚刚将水桶抛下去,也并没有坠地之感。
井底黢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两缕不易察觉的冷风卷到虞栀羽的脚边,阴风一吹,井周的土壤上倏地冒出无数根小芽,顺着石壁迅速向上攀爬。
刹那间,小芽长成了藤蔓,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束缚住了虞栀羽扶在井边的双手。
虞栀羽连忙挣脱,可她的力气却无法和越长越粗壮的藤蔓抗衡。藤蔓由外向里,朝着井底迅速生长。
顷刻,藤蔓攀附上她的手臂,拉着她急速下坠。
“啊——”
须臾之间,她被拽入了井底。
*
好吵,最讨厌夏日的蝉鸣。
屋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每次都要扰她午后的清梦。少女眉头微蹙,睫毛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盖着天水碧色的丝棉薄被,被面是上好的乌金锻,触手轻柔。上边用孔雀羽线绣着一簇簇栀子花,是今夏绣成的第一批苏绣。
这是父亲去年特地为她定的,今夏绣好后走最快的陆运送至江陵郡,正巧能赶上她六月初的生辰。单单是这陆运费用便已价值千金。
虞栀羽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日光从蝉影纱制成的帷帐下透进来,暖和却不刺眼。
倏地,虞栀羽猛然一晃神,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赤脚在屋内打转,桌案上放着两盆刚开的栀子花,檀木架上放着和父亲一同扎的草蚂蚱,苏绣被、玲珑玉镯、仙游话本……全都在。
她所珍爱的东西,全都在。她的房间还在,虞府还在,没有被赵氏一把火烧毁。
那爹娘也应当……
“哟,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一位妇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身着鎏金织锦裙,长发挽作随云髻,簪着盘凤嵌珠白玉钗,雍容华贵,气度大方。
妇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远比她的岁数要年轻,只在眼尾有两道浅浅的淡纹。
“又赤着脚下床,仔细着了风寒。”
虞栀羽循声望去,心跳声越来越响,熟悉语气灌进她耳畔的一瞬,热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她三步并两步朝着妇人奔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对方,滚烫的泪珠止不住地落下,虞栀羽嘴唇微颤,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缓了半晌才颤抖般唤了一声:“娘……”
“这是怎么了?”文敏岚轻轻地抚摸着虞栀羽的后背,柔声道,“做噩梦啦?”
“嗯……”虞栀羽哽咽着应道。
“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一样,做个噩梦便哭成这样。”文敏岚笑着,转过头示意侍女把床边的绣鞋拿过来。
“快把鞋袜穿上,可不许再赤着脚走路。”
虞栀羽擦掉眼角的泪珠,乖巧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娘亲。
这身装束,这个语气,一点没错。虞府没有被灭,娘亲也没有出事。那赵氏……
“娘,赵喆远此时在何处?”虞栀羽穿好鞋袜,走上前挽过文敏岚的手问道。
“赵喆远……是何人?”文敏岚蹙眉,面色疑惑。
“就是江陵商会的副手,那个一直想和爹合作陶瓷生意的赵家家主。”虞栀羽详述道。
“江陵商会里……没有赵家人啊。”文敏岚眉头紧锁,回忆道,“商会的几个副手,都不姓赵啊,小羽你可是记错了?”
没有赵家人……
怎么可能?
那后来栽赃父亲,屠戮虞氏的又是何人?
虞栀羽脚下绊了一下,她努力回忆,想拼命记起一些什么,可刚开始回想,脑内便响起尖锐的长鸣,头痛欲裂。
自己好似……忘了什么。
她手掌根紧紧地贴着太阳穴,想缓解这份疼痛。对啊,虞氏此时没有被灭门,娘亲也就在跟前,哪来什么赵喆远。
若父亲从不认识赵喆远,那便好了。虞氏兴许便不会遭此劫难。
虞府不会被烧,娘亲不会为了救自己,而死在树林之中。
那一幕,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娘亲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自己为她绣的香囊。
不对,娘亲就在这里。
又怎么会死呢?
虞栀羽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文敏岚的腰间,那个针脚笨拙的香囊正别在她的腰带上,与她浑身华贵的装束都极不相配。
却被她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对啊,香囊不是正在这吗?
一切都没有发生,娘亲这不好好的,就在她跟前。
那么,当时虞府的那场大火又是谁放的?
又是什么人在树林间追杀她和娘亲?
想不明白。
好乱。
头越来越痛了。
“好啦,别胡思乱想了。都是那噩梦闹的。”文敏岚用指尖轻轻地戳了虞栀羽的眉心,“快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叮——
脑内的耳鸣声越来越响,头疼得似是要炸裂开。回忆中的刀剑声和眼前文敏岚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虞栀羽分不清真假。
真假?
若父亲从不认识赵喆远,那便好了。
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好似是在她和母亲从虞府的火难中逃出来的那一瞬产生的。
可虞府这会儿并没有被烧毁,娘亲也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难道那段虞家被灭的回忆,真的只是她所做的一场噩梦?
虞栀羽捂住头,强忍着疼痛,蹲下身思考。
记忆中虞府的那场大火,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眼前这幕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母女对话,又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到底是记忆中的虞家被灭是一场噩梦?还是眼前的温存时光是一场美梦?
噩梦与美梦,孰真孰假?
人们总是更喜欢美梦的,不是吗?即使知道那不过是虚幻的泡泡,却也舍不得戳破。
因为沉溺其中的感受是美好的,幸福的。
甚至,也不乏有人因为这一份感受,选择欺骗自己,把梦境当作现实,从而深陷其中。
虞栀羽想,她也许知道答案了。
她站起身,走到文敏岚面前,再次看了看眼前人的容颜,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娘,这里才是梦。对吗?”虞栀羽声音微颤,轻轻地问道。
“你睡糊涂啦?”文敏岚仍然带着笑,拿手中的团扇轻轻敲虞栀羽的脑袋。
“我也不愿意相信,美梦是假的,噩梦才是真的。”
虞栀羽挽过文敏岚的手,就连拇指老茧的位置都和真实的文敏岚一模一样。
“我也希望你和父亲都还活着,我也想和你们再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可是娘亲,经历过的不该忘记,噩梦就算再痛苦,也要鼓起勇气去面对,去背负。”
“与其沉溺在虚假的温情中,我更想回到现实,为你和父亲报仇雪恨。”
“为虞家翻案,让仇人血债血偿。”
“我知道,这一刻——”
“是幻境。”
坚定的话音落地,整个环境瞬间变得安静,窗外喧闹的蝉鸣也骤然消失,除了虞栀羽,屋内的其他人全都静止在了原地。
下一瞬,铜镜碎裂的声音传来。
环境中的一切都碎裂成了千千万万个碎片,那个承载着虞栀羽最美好记忆的虞府闺房,再一次碎裂在她的眼前。
上一次是被仇人烧毁。
而这一次,是由她自己亲手打碎。
左心房又开始抽痛,眼泪夺眶而出,虞栀羽脱力般坐到地上。
刚刚文敏岚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于真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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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打扮,那番语气,都与记忆中的娘亲一模一样。
也许……是因为娘亲本就是这样的。
虞栀羽猜测,这个幻梦应当是源自她自己的内心,是她心底深处最渴望发生的故事。
幻由心生,这是她的梦,自然一切都会最接近她记忆中的样子,以她所认为的情形发生。
起风了。
风声呼啸着,从她的身后吹来,卷走空间内所有的碎片。暖黄色的日光与虞府闺房的碎片散去,整个环境又变为漆黑一片。
虞栀羽努力站了起来,这才回想起,自己刚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水井之中。
那得找找绳索,想办法爬上去。
*
妖宫,赤华殿。
“听说,你把那个小仙子关进了梵音阁?”一位身着浅白色长袍的男子坐在祁渊对面,二人这会儿正在对弈。
“她出逃在先,我不过是将她禁足,只算小惩。”祁渊握着黑子,观察棋局。
“禁足在哪不能禁?你可以把她关在寝殿,关进水牢,甚至关去妖鸟苑都行。”温行曜边说边大幅度比划,而后又压低声音道。
“可你偏偏把她关进了梵音阁,你明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一个偏远殿宇罢了,能有什么。”祁渊应道。
“得了吧,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她死于意外。”温行曜垂眸,点出祁渊此举的真实目的。
“浮梦井里关着什么东西你我心知肚明。她一个看上去连六阶都没有的小仙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魇魔是通过制造梦境杀人,她只要能识破幻境,自然能活下来。”祁渊观察着棋局,落下一枚黑子。
“说得轻巧,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只敢封印魇魔,却不敢杀了他?”温行曜白了祁渊一眼,“不就是害怕看到你自己的幻……”
话还没说完,祁渊手中的棋子就正中温行曜的眉心。
温行曜噤了声,缓了半刻后凑到祁渊身边,压低音量道:“我知道你不满这桩联姻,也想早些解决掉这个小仙子。但此时下手,确有不妥。”
“此事虽说是她犯错在先,但若人真的出了事,天界只会觉得他们的帝姬嫁至妖宫短短三日,便死在了你的宫里。”
“你就算有再合理的说辞,在他们眼中也会变成是借口。”
“此时,我们还不宜与天界结怨。”
祁渊眉头微皱,低下头推演了整件事后续的发展。温行曜说得确有道理,自己此举的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抬眸道:“那怎么办?”
“你快去救啊!”温行曜一副着急样,“再等会黄花菜都凉了,那魇魔又不是只有一重梦境。”
祁渊站在原地,似是又思索了片刻。他瞥了温行曜一眼,冷着脸走出了殿门,朝着梵音阁的方向奔去。
温行曜看着祁渊离开的背影,眉毛上挑,笑着将视线投回棋桌之上,思考片刻后调换了几枚棋子的位置,轻松逆转了自己刚刚的劣局。
*
虞栀羽在井底找了很久,并没有找到绳索,反而又触发了一场梦境。
虞氏被灭门的场景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大火,硝烟,刀光,血泪……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对那一幕的恐惧也减少了很多,这份心底深处最痛苦的创伤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害怕。场景再一次复现,反而坚定了虞栀羽复仇的决心。
她轻松打破了第二重幻梦。周遭的场景又陷入一片黑暗。
虞栀羽摸索着往前走,突然,大雾四起,场景再一次切换。美梦和噩梦,她刚刚都经历过了……这次还能是什么……
她走进白雾之中,脚下萦绕着云团,空中泛着浅浅荧光,周遭似是有仙气缭绕,仿佛置身仙境。
虞栀羽向前走,面前出现一座拱门,云雾变得越来越多,她走到高台边,往下看了一眼,底下是万丈深渊,根本望不到底。
虞栀羽伸手扶住围栏,触感冰凉,大理石上雕刻着祥云和麒麟,还镶嵌着白玉和明珠。这等精致的建筑,虞栀羽此前从未见过,不由得仔细观赏。
突然,一道白光从她身后袭来。
她闻声往回望时,已经晚了。白光的力量太强,将她整个人都掀翻到栏杆之外,顷刻间便坠入万丈深渊。
下坠的前一刻,她依稀看到了高台拱门牌匾上的字样。好像是……无妄台。
无妄台……
天界的侍女曾说,原身欲图逃婚,便从天界至高之地无妄台上一跃而下。
这一幕,是原身的梦境!
原来,原身并没有想要逃婚。当时的她只是在无妄台上观景,却背后遭袭,被人用灵力推下了万丈高台。
原身,是被人谋杀的。
3. 浮梦井(三)
虞栀羽落到地上。
无妄台上的薄雾云团顷刻间消散,环境瞬间变暗。幻境碎成了千万个碎片,在她身侧环绕,最后骤然消失。
一片寂静。
虞栀羽在黑暗中摸到一面凹凸不平的墙面,扶着墙缓步前行。她有些体力不支,接连经历三个幻境,耗费了她不少心神。
她脚下踩着干枯的藤蔓,依稀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滴水声。比起井底,眼下她身处的环境更像是个山洞,壁面潮湿,像是常年渗水。
“好强的心性。”
一阵阴风猛地吹来,黑色的雾气将虞栀羽层层围住。
阴风很大,卷起了环境中所有的枯叶与灰尘。虞栀羽艰难地睁开眼,只见一只骷髅一般的手从雾气中伸出,径直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架至半空之中。
“鲜少有人能打破我所制造的美梦。”黑色雾气阴阴地说道,“人们总会沉溺其中,沦陷于他们心底最深的渴望里。最后,在虚假的幸福中死去。”
“噩梦也是。人们害怕那个场面,连再看一次的勇气都没有。最后只能在恐惧和逃避中死去。”
“幻梦杀人,是我的拿手好戏。”
“而你……”魇魔提高了音调,加重了骷髅手的力度。
虞栀羽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双颊涨得通红,就连发出声音都困难无比,双腿在空中疯狂地蹬踹,想努力挣脱骷髅手的控制。
“居然有本事能连着打破三重梦境。”魇魔疑惑道,他觉得眼前人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八阶魇魔,从梦境中能最大程度地摄取他人的灵力。未被封印前,有数不清的高阶修炼者都曾死在他的幻梦里。
魇魔本以为此次打破他幻境之人至少会是个九阶,可眼前这个小仙,灵力低微,估计连六阶都难排上号。这等程度,竟有着能冲破梦境的心性。
甚是罕见。
“我鲜少亲自动手杀人。”魇魔打了个响指,黑色雾气彻底围住虞栀羽。
“一是不想见血,二是靠武力杀人得来的灵力实在是太少,不能饱腹。”魇魔又伸出一只骷髅手,捏住虞栀羽的脖子。
虞栀羽用双手撕扯着自己脖颈上的骷髅手,可二者力量悬殊,宛若螳臂当车。她已经快喘不上气了,疯狂涌动的黑色雾气还不断地往她的鼻腔里涌。
好难受,快呼吸不上来了。
头也越来越晕。
快没力气了。
“可惜了小丫头,我确实挺欣赏你的。可我被困在这实在是太久了。”魇魔语调上扬。
“太长时间没见过活人了。”
“这送上门的晚餐,不能不要啊。”
魇魔的骷髅手力度越来越大,还生出了尖锐的指甲,刺破虞栀羽的肌肤,渗出一道鲜血。黑色雾气涌上来,瞬间将鲜血吞噬。
怎么办,怎么才能逃出去。
虞栀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涣散,她拼尽全力保持清醒,努力不让自己晕过去。
她还不能死。
大仇未报,冤情也未昭雪,第二次生命本就来之不易。
她不能死。
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虞栀羽感受到原身体内的灵力在流动,她凭借着原身的习惯,将全身的力气调动到齿间,竭尽全力朝着骷髅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浅金色的微光乍现,魇魔的手像是被猛地烫了一下,他下意识将双手松开。
虞栀羽跌落到地上,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窒息感一点点消失,头晕的感觉也稍微得到缓解。
她迅速站起身,转头就往反方向跑。
“想跑?”魇魔伸出长长的骷髅手,向前追上虞栀羽。
骷髅手行进的速度快极了,片刻间就追上了跑出一小段路的虞栀羽,攀附上她的脚腕。
正当虞栀羽快被骷髅手拽回去的那一刻,一束青色浅光从天而降,直接打断了攀附在她脚上的半截骷髅手。
“别动她。”
虞栀羽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祁渊手中蕴着灵力,从浮梦井上一跃而下。
他的青色长袖轻轻卷动,衣袂随风偏飞。
祁渊?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来救她?
虞栀羽有些纳闷,开始思考其中的关窍,抬头见祁渊正在聚气。她自知战斗力不足,起身往祁渊身后又跑了一段距离。
只见两道青色的灵力直朝着魇魔涌去,直接将魇魔击穿到几十米外。强大的灵力就如能一举贯穿身骨的雷霆一般,瞬间冲散了魇魔的黑色雾气。
祁渊没管被击飞的魇魔,视线向后一扫,看到坐在地上的虞栀羽。
本以为这小仙子会吓得发抖,可惜并没有,她这会儿正在将附着在脚踝上的骷髅手一点点掰下来。
她为什么会直接和魇魔对上……
按理应该在幻境中才对。
除非她接连打破了魇魔制造的幻梦……
不,不可能。那种梦境,连自己都……
“少君,别来无恙啊。”
魇魔从刚刚的那一击中缓过神来,他重新恢复了黑雾环绕的状态,朝着二人走来。
“怎么今日敢踏进浮梦井?”魇魔戏谑地问道,“这次,不怕看到你的幻梦吗?”
“住口。”
祁渊将手中的灵力朝魇魔挥了过去,又转身将虞栀羽从地上扶了起来。
“想走?”
魇魔发出阴笑,黑色的雾气朝二人涌来,浓雾向上环绕,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
脚下的枯叶与藤蔓被风卷起,在空中纷飞,缓缓幻画出一个全新的梦境。虞栀羽站起身注视落叶,伸手微微挡住吹到眼前的灰尘。
落叶飞速变化,环境越来越具象化。
突然,黑雾与风沙猛地吹来,吹得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虞栀羽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陌生宫殿,她打量着周遭的景致。
这倒和她前两日所处的鹿台妖宫很像。
只不过装潢要更精致一些。
看来这次不是自己的梦境,是祁渊的。
祁渊……他人呢?
虞栀羽在原地绕了一圈,并没找到祁渊。照之前几次梦境的情况来看,祁渊才是这场梦的主角,自己只是被意外卷进来,只能算作旁观者。
只有祁渊能打破这场梦境。
要想出去,得先找到他。
虞栀羽拍掉裙边沾上的几片枯叶,顺着石子铺成的道路往宫殿的方向走。几个妖宫侍女端着食盒从她面前路过,边走边谈论。
“夫人新制的点心,用了少君最爱的榛果,少君一定喜欢。”
“还制成了平安结的模样呢,夫人当真手巧。”
“快走吧,少君快下学了。”
少君!
虞栀羽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想必说的就是祁渊。她跟在这队侍女身后,穿过长廊,停在演武场的门口。
她在梦境中的衣装和侍女们的一样,行走在宫内并不奇怪。
等待片刻后,几个小孩从演武场里小跑出来。
小孩子?
虞栀羽疑惑地皱起眉头。
难道祁渊心底深处最在意的,是童年时期的事情?
虞栀羽凑上前,想从这群小孩中找到祁渊。可她连祁渊的面容都记不太真切,更别提分辨小孩的模样。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等等!青色……
两次见他,他都是穿着青色的衣服。灵力也是青色浅光。
虞栀羽立刻扫了一圈,那群孩子中并没有身着青色衣服之人。她正有些泄气,一转头看到另一个孩子,缩在角门后,偷偷地观望着这边。
那孩子身上穿着的,正是淡青色的衣服。
虞栀羽心中一喜。下一秒,又不免生疑,堂堂妖族少君,为何灰头土脸地躲在演武场的角门后边?
“祁渊,我看到你了!滚出来!”
为首的孩子朝着角门处大步走去。
他看起来比别的孩子高上一头,衣着也比其他人要精致华贵,应是这群孩子中地位最尊贵的。
“你又来偷听习武课!”他把祁渊从角门处一把拽了出来。
与他的体态相比,祁渊看上去瘦小多了。
“父君说了,不许你学武,更不许人教你。”那人狠狠地推了祁渊的肩膀一把,差点把他推倒。
“你竟然敢来偷学?”
剩下的孩子们跟着为首之人,一同对祁渊拳打脚踢。
虞栀羽瞳孔一怔,惊得用双手挡住口鼻。
祁渊的童年,居然是这样的……
侍女们跑了过来,拉开了打成一团的孩子们。
为首的孩子从侍女手中抢过食盒,掀开盖子,向被打倒在地的祁渊炫耀道:
“你看,就连你母亲也不喜欢你。她精心做的平安结榛果糕,也是给我的。”
“你住口!”
祁渊坐在地上,第一次嘶吼出声。
刚刚被孩子们围殴,羞辱,他没有反抗,甚至没说一句话,任由他们打骂。就好像在经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此刻,祁渊眼眶猩红,发狠般瞪着为首之人,手中蕴着灵气,青光直朝着那人扑去。
看到这一幕,虞栀羽彻底看明白,这个幻境是祁渊的噩梦。
他心底最恐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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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竟是他的母亲,并不爱他。
不行,得去阻止他。
虞栀羽提起裙摆,朝祁渊所在的地方跑去。
如若他继续沉浸在这个梦境中,自己也得跟着一起完蛋。
“少君!”
虞栀羽挤进人群中,一把将为首的孩子推开,把小祁渊从地上扶了起来,蹲下身用手绢擦掉他嘴角渗出的血。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好吗?”她抬头看向小祁渊。
“夫人命我做了栗粉酥,少君想尝尝吗?”
小祁渊看向眼前这个为他解围的陌生侍女,这人正捧着笑看他。她的眼睛亮亮的,干净澄澈,如照明月。
这份眼神,让人感到很安心。
小祁渊收起了手中蕴起的灵力,鬼使神差间,点了点头。
虞栀羽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为首的孩子,以及那群为虎作伥之人。
为了让小少君心里高兴些,虞栀羽扬起头故意教训了两句:“小小年纪不学好,只知道欺凌别人,以后可是会遭报应的。”
她握住小祁渊的手,拉着他走出人群。走出人群时,还故意撞了为首的男孩,那人踉跄着后退了两三步。
虞栀羽感受到,小祁渊握住她手的力度明显更重了一些。
这算是缓住了。
虞栀羽低头看向握住她手的小男孩。正低着头,没有说话,显得乖乖的。完全没有半分之前阴狠暴戾的样子。
想来,他后来多疑乖觉的性格定是与童年经历息息相关。
虞栀羽牵着小祁渊走在路上,狂风和黑雾突然朝他们席卷而来,直接将二人冲散。
虞栀羽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睛,周围的场景又开始变化。可此刻,与她之前打破梦境的情况不同。
妖宫的场景并没有碎成破裂的碎片,而是在青色浅光和黑雾的缠斗中反复闪烁,忽隐忽现。
终于,青色浅光占了上风。
青色的灵力自长天劈裂而下,如万丈惊雷,直接将整个幻境一分为二。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虞栀羽连忙扶住路边的大树,尽力稳住平衡。
身边的小祁渊也在青光乍现的一瞬间消失。
空间被撕裂,下一秒,虞栀羽跌回了黑暗的井底,落到枯叶与藤蔓之上。她抬头,看到祁渊与魇魔正在半空中打斗。
“你竟然留了一半神识在这洞内?”魇魔愤怒道。
祁渊从未考虑过靠打碎梦境击败魇魔。
进入洞内时,他便刻意分出一半神识,从外界直接用强大的灵力打碎了幻境。
幻境彻底消失,此刻的魇魔已然无计可施,只得卷起一团浓重黑雾朝祁渊扑去。
“我之前就说过。”
祁渊眸色一冷,青色匕首出现在他手中,朝魇魔飞去。
“不要试图窥探我。”
碎裂之声传来,黑色雾气不断往回缩,最终被青色匕首吞噬殆尽,连带着井内所有的骷髅碎片也全部消失。
青色浅光卷起一阵风,将井底所有的污秽全部扫尽。
澄澈月光落进井底。
虞栀羽感受到自己脚底的藤蔓重焕生机,恢复了鲜活枝叶的韧劲,还抽出了一两枝新芽。
她抬眸看向祁渊,对方收回了匕首,正准备飞身出井。
虞栀羽的视线落到祁渊青色的衣袖之上。
脑内叮的一声,她眸色一亮,想明白了祁渊为何会专门来救她。
她快步走上前,拽住祁渊的袖子,笑着道:“感谢少君救命之恩。”
祁渊冷冷地看向她,眉头轻皱。
“还望少君开恩,许我回一趟凡间。”虞栀羽嘴角上扬,对上祁渊的眼眸。
“做梦。”
祁渊不屑道,转身甩开了虞栀羽拉住他袖子的手。
“若你不允,那我便把幻梦中的见闻传得满妖宫皆知。”虞栀羽双手叉腰,故意提高语调。
“你敢!”
祁渊明显急了。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虞栀羽的衣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当然不怕。”虞栀羽莞尔,轻轻歪头。
“为何?”祁渊皱眉。
他从未见过这等女子,灵力不高,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惧怕,甚至还敢拿那等私隐之事威胁他。
月光洒下,落进少女的眼底。
幻梦中虞栀羽替他擦去嘴角鲜血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祁渊短暂地缓了会儿神。
苇草而已,也敢和他提要求,真是好大的胆子。
晚风吹来新芽的气味,宛若青草香。虞栀羽笑着望向祁渊的双眸,眼神坚定且自信,脆声道:
“因为现下,你还没办法杀我。”
4. 浮梦井(四)
祁渊被这话定在了原地。
少女扬着笑,圆圆的杏眼里亮着狡黠的光。枯井里生出绿芽,叶尖凝出的新露里承着茫茫月色。
“仙妖两界联姻不过短短三日,此时,我若在妖宫出了意外,少君担待不起。”虞栀羽接着说。
祁渊来救她,才不可能是什么善心大发之举。
定是因为他此时还得罪不起仙界。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掉进这个井里,八成也是这位妖族少君的手笔。
否则,他又如何得知自己会在这井中遇险?
虞栀羽抬眸看祁渊,自从推断出对方短期内拿自己没办法后,她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少君放心,我绝不出逃。料理完凡间之事后,我会乖乖回来的。”她眨了眨眼。
祁渊低头看她,少女的羽睫扑闪了两下。他发现,虞栀羽说话时总是笑着的,梨涡自然扬起,弯起的眼眸澄澈透亮。
看起来明媚又真诚。
一不小心就容易相信她。
“再者说,我遭此一难,想来也和少君有点关系。”虞栀羽边说边理着自己的头发,把插进发间的枯叶一片片拿出去。
祁渊眉梢微挑,无名之火从心底燃起。
这人看似纯良无害,实则每句话都胜似威胁。听上去是她在求人,实际上根本没给自己留出拒绝的余地。
祁渊上前两步,一把拽住虞栀羽的手腕。手中运着灵力,没有说话,顷刻后带着她飞升出井。
“啊——!”
虞栀羽被这一举动吓得半死,只顾得上闭眼尖叫。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猛地被一股力向上拉,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
等她尖叫完,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枯井外。
“你。”
祁渊站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挑眉指着她。
“很好。”
他咬牙切齿道,努力把心里刚升起的怒气压下去。
“三日,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你没有回来,到时就算是天君来了都救不了你。”
祁渊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过身便往宫门外走。
“那我的禁足?”虞栀羽转转眼眸,踮起脚尖冲着祁渊的背影问。
“滚!”
祁渊没有回头,发怒般丢下这一句。只见青色浅光闪烁,他消失在梵音阁的门口。
虞栀羽看着他气鼓鼓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偷笑。
想来这禁足令算是解了。
在这破井里耽搁了足足半日。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好歹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返回凡间了。
虞栀羽拍掉肩上沾上的叶片,准备先去寝殿里拿上自己的包袱,再出宫回凡间。
“仙子?”
月光下,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朝她走来。
虞栀羽眯着眼睛往前看,天色太暗,她有些看不清来人。但听这声音,有点像……松萝?
今早打晕松萝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愧疚感涌上心头,虞栀羽转头就想开溜,可松萝步子很快,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松萝的手中拿着包袱,正是自己收拾好带出妖宫的那一个。
“仙子今日好狠的手。”松萝微低着头说道,语气略带调侃。
“抱歉,松萝。”虞栀羽抿抿唇,挽过松萝的手,低下头说,“事出紧急,实在不好意思。”
虞栀羽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追问道:“祁渊责罚你了吗?有没有连累你。”
“没有。”松萝浅浅颔首,抬头应道,“少君他很少责罚下人的,这次也是他命我陪仙子去凡间。”
“他让你来的?”虞栀羽眉头微蹙。
不过想来也是,祁渊估计是担心自己彻底跑了。到时找不到人,他更难和仙妖两界交代,这才派人跟着她。
“那我们出发吧。”
虞栀羽从松萝的手上拿过包袱,背到自己的肩上,拉过松萝的手便往宫门处走。
“仙……仙子。”松萝被她这一连串的小操作给弄懵了,连忙说道,“怎么能让仙子背呢,请给我吧。”
“没关系啦。”虞栀羽回眸朝她浅浅一笑。
“今早的事我已经很抱歉了,现在怎么还能让你帮我背东西呢。”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就是并肩同行的伙伴啦。”
“多多指教,松萝。”
伙伴……
松萝被这话怔在了原地。她自小在妖宫长大,习惯了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听从别人的吩咐做事。
今日在惊慌中醒来时,本以为会躺在冰冷的地上。
没想到自己竟睡在床榻之上,就连身上也被人盖上了薄被。
虽说失职放跑了仙子,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被一股暖意包围,久久没有散去。
松萝抬头看她,正巧碰上虞栀羽回眸。
虞栀羽微微朝她歪头,梨涡漾着浅笑。夜色沉静,少女拉着她向前跑,微风吹起她鬓角垂下的几缕青丝,轻拂过她眼角的泪痣。
松萝撞上她的眼神,杏仁般的眸子中盈着一汪月色。
是那么干净,那么漂亮。
*
妖宫,赤华殿。
“你输了。”
温行曜兴奋地拍拍手,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枚棋子。
祁渊从梵音阁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下棋毫无章法,就像思绪被不知名的东西扰乱一般,还没深想便随意落子。
温行曜看出来了。只不过他没点破。
这么好的赢棋机会,错过了就可惜了。
“你就没偷换棋?”
祁渊懒得理他,微微朝温行曜一挑眉。打了个响指,收起棋盘,朝正殿的檀木椅走去。
“怎么,区区一届小仙,也能弄得你心绪不宁?”
温行曜找了张椅子坐下,手里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她……自己打破了幻境。”
祁渊眉头紧蹙,回想着浮梦井里发生的一切。
怎么可能?
八阶魇魔的幻境是由入梦者的心中所念产生的。或是心之渴望,又或是心之恐惧,无论哪一个,都会让人沉浸于幻梦中,最终溺死在自己的心魔里。
自己多年前,就差点死在里边。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有人能从梦境内部打碎幻境。
哪怕是修炼无情道之人,心中亦有牵挂。
能坦然面对渴望和恐惧,仅凭心性就能打破一重又一重梦境,逼得魇魔无计可施,只得露出真身。
就凭她?
灵力低微的小仙,算她六阶都是抬举。
一株苇草,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事实确实如此。
自己进入井底时,看到的是魇魔的真身。
说明她至少打破了两三重幻境,魇魔见无法用梦境杀人,这才会直接出手。
她究竟用了什么诡计?
竟能从梦境中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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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
她当真有如此坚韧的心性,单靠自己就能区分出梦境与现实,还能做到不沉溺其中?
“噢?这么厉害?”
温行曜听到这话,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把垂到胸前的毛绒白领甩到了身后。
“不知道。”
“我进入井里时,正看到魇魔用真身掐她。”
祁渊手扶着眉头,缓缓道。
“那不就是嘛,她自己打破了梦境。厉害啊。”温行曜极快地接过话,笑着感叹。
“她定时靠自己打破了梦境,才会惹得魇魔现身。”
“看不出来,心性如此之强。”
温行曜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抛到空中,又稳稳地接住,抛一句说一句。突然想到什么,他挑眉问道:
“魇魔呢?”
“杀了。”
祁渊从柜中拿了壶酒,倒在杯中饮了一口。
“终于杀了。”
温行曜轻笑两声,拿着自己的杯子凑到祁渊的酒壶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祁擎决不知从哪弄来的东西,当时可差点要了你的命。”
温行曜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看向祁渊。
“八阶的魔物,谁能想到竟有如此的杀人能力。你这兄长倒也真懂对症下药。”
“祁擎决?”祁渊嗤笑。
他挑眉道:“他那猪脑子想不出这种计谋,定是他身后长老和谋士的手笔。”
祁渊从衣兜里掏出一片魇魔的骷髅骨,扔给温行曜。
“寄给他。”
“算威胁也算警告,再敢把他的脏手伸到鹿台来,他就等着让他敬爱的父亲来为他收尸吧。”
温行曜嫌弃地看着手里的骷髅骨,打了个响指变出一块绢帕,严严实实地包紧,这才把骨头收了起来。又走到窗边吹了个口哨。
“最近妖都那边的部署如何?”祁渊拿过酒杯,轻饮了一口。
“放心吧,该打的暗桩都打进去了。只等一个契机。”温行曜唇角上扬,拖着步子朝屋内走。
两只妖鸟从窗外飞来,发出几声清唳,啄了两口吃食后开始整理羽毛。温行曜走过去,抚摸了两下尾羽,将刚刚的骷髅骨绑在了妖鸟的脖颈上。
妖鸟扑棱着翅膀,飞进夜色之中。
“你那边呢?青玄刃修好了没有?”
搞定骷髅骨的事后,温行曜往椅背上一靠,拿过酒杯给自己斟上。
“还没有。”祁渊伸出手,一把青色匕首出现在他掌心。
正是他今日威胁虞栀羽时,用的那一把。
仔细看,可以发现匕首最顶端的部分缺了一块。
“还差最后一块碎片。”
青玄刃是祁渊母族的圣器,是六界之中少有的荒古法器,可穿透万物。多年前意外破碎,碎片散列六界。他寻找多年,修补至今,只余最后一块。
圣器内部有感应之力,碎片现世时,青玄刃自会指引他方向。
祁渊随意转了转握柄。
突然,握柄顶部闪出青光,匕首微微飞到半空中,旋转了两圈。
而后回到祁渊的手中,青色光束指明了最后一块碎片的方向。
温行曜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变出地图,对应上握柄所指之处。
他手指着地图,沿着光束的方向找出地点,开口道:“这方向所指的地方应当是……”
“转灵门。”
5. 浮梦井(五)
转灵门在每夜子时都会关闭,待一个时辰后,阴阳交汇结束,才会重新开启。
虞栀羽和松萝赶到时,正好还剩半刻钟。
“松萝,快快。”
虞栀羽拉着她的手,心里盘算着时间。
若是错过了这一刻,就得再等上一个时辰,那凡间的日子就得往后多过一个月了。
夜长梦多,还是早回去为妙。
她们顺利穿过第一道白色浅光,走进黑色甬道中。
踏上甬道的那一刻,身后卷起一阵飓风。
熟悉感瞬间涌来。
虞栀羽心里一惊,她回头望去。
新鲜的枝叶从地上吹来,微风里带着草叶的清香,从虞栀羽耳畔吹过,她的耳坠被吹得微微晃动。
祁渊从甬道尽头朝她缓缓走来。
不是吧……
虞栀羽心中一紧。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不是都说好放我去凡间了吗?
他又追来是闹的哪一出?
虞栀羽管不上那么多,拉住松萝的手便径直往前跑。
“跑什么?”
祁渊的脚程比她快多了,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虞栀羽,按住她的肩膀。
“我可不会言而无信。”
祁渊从她身边走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听到这话,虞栀羽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那这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与你们同去。”
许是看到虞栀羽满脸疑惑的神情,祁渊难得地解释道。
“少君去凡间做什么?”
虞栀羽眨了眨眼睛,脑内滚过一百个想法,但还是没能想明白。
“不关你的事。”
祁渊眉梢微挑,径直向前走去。
青色的长衣拂过地面,虞栀羽望着他的背影,端详着他身上的衣服。
黑色和青色构成了衣服的主色调,偶有一抹白相间其间。斗篷上的刺绣像是棵古树,枝干粗壮,极具参天之感。
青色的枝叶之间,坠着些许红色的花。
青叶赤华,枝叶繁茂。
还挺好看的。
虞栀羽在心里喃喃,她又打量了一眼祁渊全身。
刚刚在井里,他穿的不是这一身吧?
虽说都是青色长衣,但细节处明显不同。
这才多大一会儿,也要换身衣服。
他是有洁癖吗?
容不得半点泥沾身上。
虞栀羽撇撇嘴,把从肩上滑下的包袱往上扶了扶,小跑着追了上去。
祁渊一来,气氛全变了。
她刚刚和松萝轻松愉快的谈话氛围彻底消失了。
空气瞬间冷凝下来。
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往前走,没人说话。
祁渊沉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松萝站在虞栀羽身侧,顶头上司在场,她自然不敢有说有笑。只好紧紧地拉着虞栀羽的手腕。
松萝的发髻上插着一枚凤翎珠钗,恍若白玉,似有明月倒映其间。
是刚刚虞栀羽送她的。
虞栀羽的双髻上原本一左一右簪着一对,她拿了一支下来,亲手给松萝戴上。
当时少女笑得甜甜的,说着这正好是一对的,你我一人一支,旁人一看便知我们是好友。
松萝笑盈盈地接受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
而此刻,欢愉的气氛骤然消失。
虞栀羽侧目看着祁渊,满脸埋怨。
他要去凡间,不能自己独自去吗?
就非得挤过来和我们一道走。
谁欢迎他一样。
虞栀羽握着松萝的手,加快步子往前走,试图和祁渊拉开一段距离。
祁渊看着身边两个女孩,突然加速往前,眉头微蹙。
她这又是在干什么?
祁渊看着眼前的人,明显是虞栀羽拉着松萝加快步子。
不过一会儿,便拉开了几尺的距离。
她就这么不想和自己走一块?
祁渊气笑了。
敢当着他的面给他甩脸子看,这小仙子还真真是头一位。
他快步追了上去,低头扫了虞栀羽一眼。
结果直接遭了她的白眼。
少女拉着松萝接着往前走,步子明显越来越快。
很好,更生气了。
祁渊站在原地,盯着虞栀羽快步向前的背影,心底的无名之火越烧越烈。
祁渊缓了半晌,掐诀直接来到虞栀羽的身侧。
少女被他吓得叫出了声。
“你要去凡间什么地方?”祁渊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拖长语气问。
“江陵郡。”
虞栀羽回答道。她停下步子,满脸愠色。
这小阎王怎么这么喜欢玩半道吓人这种把戏,他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我也是。”
祁渊抬眸,心中不免有一丝疑惑。为何她要去的地方,会和青玄刃所指之地是同处?
究竟是巧合还是……
“走路太慢了。”
祁渊淡淡地瞥了虞栀羽一眼。
“我善心大发,载你一程。”
话毕,没给虞栀羽思考的时间。
他快步走上前,拽住少女的手腕。响指一打,须臾之间,一只灵兽出现在祁渊身侧。
虞栀羽被他向上一拉,青色灵力轻轻一抬,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骑在了灵兽的背上。
松萝大气不敢出,直接化为原型,一株小小的茶树枝,钻到了虞栀羽的衣袖里。
祁渊跨到灵兽背上,凑上前拍了拍灵兽的脑袋。
虞栀羽回头看看他,又转头看看灵兽,还没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下一秒,灵兽直接飞上了长空。
“啊———”
虞栀羽克制不住地尖叫,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呼呼地划过她的脸颊。
比地面更冷更清冽的风直接扑在她的脸上,像是在薄雾云团中穿行,一两点冷凝的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虞栀羽双手死死抱着灵兽的脖颈,生怕自己掉下去。
她双眼闭得死死的,完全不敢睁开。
灵兽飞得并不平稳,时上时下。
一看就是祁渊的授意。
完了不会死吧。
虞栀羽心里怕极了,没半点安全感。
她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了半条缝,映入眼帘的便是团团白雾,再往下就是万丈高空。
她立马把眼睛合上了。
没事没事,小阎王现在还不敢杀她。
虞栀羽在心里安慰自己,努力调整呼吸。
“仙子怕什么?”
祁渊故意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
他还敢问!
虞栀羽气极了,可自己这会儿确实怕得不行。
她明显感受到风速越来越快,若自己没抓牢,铁定会被掀翻下去。
终于,风声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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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空气也越来越暖和,冷意逐渐消散。
虞栀羽试探着睁开了左眼,灵兽正朝着地面飞去。
稻田和村舍越来越明显,阵阵麦浪香随着微风缓缓吹来。
虞栀羽睁开双眼向下看,她从未看过这番景象。
整个城镇像是被缩小了一般,可仍旧能看到错落有致的街道,以及方方正正的麦田。
原来在高空俯瞰人间,是这样的感觉。
世界渺小而又真实。
灵兽落地。
虞栀羽第一时间从灵兽身上跳了下来,生怕祁渊一授意,灵兽又瞬间飞上长空。
“仙子胆子不是很大吗?”
祁渊双手抱在胸前,得意地朝虞栀羽挑挑眉毛。
“怎么刚刚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他就是故意的!
虞栀羽还没完全缓过来,她轻轻拍着胸口,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她第一次经历高空飞行,这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地发痛。
她的面色逐渐变白,一两滴汗液从额前落下。
松萝化为人型,她一把扶住了虞栀羽,另一只手着急忙慌地翻着衣兜,给虞栀羽递了一颗姜香梅果。
“仙子吃这个,会好受很多。”
松萝轻轻地拍着虞栀羽的后背,想让她尽可能好受一些。
虞栀羽含着松萝递给她的梅子,是用姜汁和蜜糖酿成的,满口酸甜味,细品还有淡淡的姜辣味。
含了半刻,她好受多了。
“少君,恕属下直言。您刚刚过分了。”
松萝握着虞栀羽的手,她明显感受到少女的手愈来愈冷,脸色也愈发惨白。
“您可以不让霁风飞那么快的。”
松萝抬着头,第一次直视祁渊的眼睛。
她的手明显在抖,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她第一次敢如此违逆尊上。
松萝从小就被周围人教育,要守责忠心,尽心侍奉主上。尊上的命令必须执行,不得违背。
之前在长留妖宫如此,来到鹿台后也如此。
她从未对尊上有过半分的不敬。
可这会儿,身边的少女正虚虚地靠在她肩上。冷若寒冰的手正猛地握紧,似是在提醒松萝没必要为她出头。
松萝说完,扶着虞栀羽往不远处的石凳边走。
她发髻上插着的凤翎珠钗随风晃动。
虞栀羽的发带飘飘,拂过松萝的脸,挠得她脸颊酥酥的。
她不后悔。
哪怕少君生气,要把她逐出妖宫她也不后悔。
至少,从现在起,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她绝不会让虞栀羽受到一点委屈。
松萝又从衣兜里翻出两颗梅果,塞到了虞栀羽的手心。
这一次,少女的手心似乎比刚刚稍微暖了一些。
祁渊站在原地。
他被松萝刚才的两句话彻底说楞了。
祁渊抬头看,松萝正轻拍着虞栀羽的后背,用手帕轻轻擦掉少女额前渗出的汗珠。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松萝是他鹿台妖宫的人,不是虞栀羽的陪嫁侍从吧?
如今居然帮着外人,对他这个主君指指点点。
祁渊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少女。
行啊。
她可真有能耐,短短三日,竟能将自己的下属完全变成她的拥蹵。
好一套玩弄人心的本事。
很好。
好极了。
6. 永夜城(一)
虞栀羽在石凳上缓了半刻,眩晕感终于消散,口中还留有梅子的酸香。
她的手比刚刚暖和了一些。
虞栀羽拉过松萝的手,把对方飘到额前的碎发整理到耳后,起身抱住了她。
“谢谢你,松萝。”
她的额头靠在松萝肩上,双手紧紧地拥住了怀里的女孩。
虞栀羽知道,刚刚松萝对祁渊说的那番话,定是鼓足了十全十的勇气。
她现下还无以为报。
但今日一事,她定会牢牢记住,今后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松萝。
“没事,仙子。”
松萝轻轻拍了拍虞栀羽的背,凑在她身畔。松萝轻纱质的衣服擦过虞栀羽的脸颊,淡淡的茶香钻进了她的鼻腔。
“我们走吧。”
松萝笑盈盈地说着,拿过了虞栀羽的包袱,背在肩上。
这会儿刚过子时,夜间的空气满是凉意,吹来的风像是在冰窖里浸过。
虞栀羽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们这会儿正站在江陵郡的城门口。周遭漆黑一片,只有城楼最上边燃着一束火把。
这个点,城门早已经下钥了。
祁渊在旁侧站了半晌,脸色比刚刚阴沉多了。
虞栀羽这会儿懒得揣摩小阎王的心思。这人的脾气就像正月里的爆竹,一点就着。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有的时候还会自燃,都不知道是哪招惹到他。
虞栀羽凑到松萝身边,翻着包袱,想看看有没有能让她们在城门外将就一夜的物件。
祁渊朝她们走过来,握住了虞栀羽的手腕。
虞栀羽只觉腕间一阵冰凉,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玉贴了上来。
她猛地抬头,正看到祁渊阴沉沉地盯着她。
“你要干嘛?”
虞栀羽问他。
她一眼撞进祁渊的眸中。他的瞳色乌黑如墨,眼神阴郁又深邃,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仙子就打算在这种地方过一夜?”
祁渊鄙夷地扫了一眼周围。
他们正站在城门外,官道上还留着几道显眼的车轴印,路边满是碎石,单是站在上边都觉得硌脚。
外围杂草丛生,几株狗尾巴草被风一吹便倒。再往外,半截高的灌木混杂在一起,其间还能听见低低的虫鸣声,满是飞蚊。
奇怪的是,城门附近的几间客栈和店铺全都关张了。
连常年驻守在这儿的小摊也全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虞栀羽身体的不适感到这会儿算是完全消失了,已经没有恶心眩晕的感觉,呕吐感也渐渐变淡。
理智和思考能力逐渐回归。
她意识到了环境的不对劲。
三年过去,江陵郡的变化竟这么大吗?
江陵郡是鱼米之乡,稻田广布,单是靠万亩良田,每年便能获利颇丰。除此之外,江陵郡出产的瓷器也是国内一绝,郡内的瓷器商会里更是有多家皇商。
一言概之,江陵郡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长年灯火通明,来往商人络绎不绝。
就连城门口都有多家客栈,专供来不及入城的商贩们落脚。
而如今,门庭萧条。
城门外的店铺看上去像是关了很久,就连城楼上也只燃着一束火把。
往常的江陵郡城楼,灯火辉煌,城楼一整圈都燃着火把,亮着明灯。
为何江陵郡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祁渊疑惑地皱起眉,往前微微迈了一步。
虞栀羽的思绪被打断,她抬头对上祁渊的眼睛。
“少君,这座城池有些奇怪。”
虞栀羽往城楼上看,唯一的火束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晃,摇摇欲坠一般,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察觉到了。”
祁渊眉头上挑。他越发对虞栀羽感到好奇。
刚落地之时,祁渊就隐隐察觉到了笼罩在城池上空的灵力。整座城像是被阵法锁住一般。
但这股灵力很微弱,只有灵力高强者才可捕捉。
他已叩开九阶,察觉到这股异常不算难事。
可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凭虞栀羽的灵力,肯定感知不到的。
祁渊低头看她,少女正扶着下巴,眉头紧皱,正潜下心思考。
她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凡界秩序受荒古之神守护,其余五界之人若强行破坏,必遭反噬。”
“我倒当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凡间做这等事。”
祁渊转头望向城门,眸色逐渐变暗。
“少君有办法在这会儿入城吗?”
虞栀羽双手一甩,反握住了祁渊的袖子,抬眸看着他。
她满脸期盼,眸中像是淬着星星,竟会闪闪发亮。城楼的火光映亮她左眼角的泪痣,格外惹眼。
祁渊听着这问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入城?
这不是易事吗?
在她眼里,自己竟需要为这种动动手指头就搞定的事情想办法。
看不起谁?
祁渊转头给了松萝一个眼神,示意她贴近虞栀羽。
然后转过身,把手径直递到虞栀羽跟前,低头冷冷地看着她,开口道:
“抓牢。”
虞栀羽感受到松萝挽紧了她的胳膊,她抬头看看祁渊的神色,向前迈步,双手一伸,紧紧地抓住祁渊的手腕。
只见青色浅光乍现。
下一秒,他们已然置身城内。
“哇哦,好厉害。”
虞栀羽下意识感叹。
之前只见过小阎王自己表演瞬移术,这次是跟着他一块亲身体验,感受还真是不一样。
眨眼之间,就换了所处之地。
这感觉真新奇。
祁渊站在她身后,看着虞栀羽向前走的背影,表情复杂。
她真的很奇怪。
瞬移之术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祁渊眉头微蹙,双手抱于胸前,跟上她的步子。心底莫名其妙地酥痒了一秒,只不过他没在意。
城内漆黑一片。
沿街的灯笼全都灭了,路过的房舍也是黑压压一片。
哪怕此时是深夜,也总该有些微灯火才是。
而不应如此。
整座城池恍若陷入无尽的长夜,只余黑暗。
虞栀羽往前走,看到市集转角的那棵大树。
她停在树下。
这棵树是江陵郡城内最高的大青树,曾经枝干粗壮,绿叶茂密。夏日树荫下,是城内绝佳的纳凉之所。
而如今,这棵古树枝叶凋零,只留有一两片残叶挂在树梢。
大树的枝干也变少了,变成易脆的枯枝掉落到地上。
可这会儿正是人间的春末,本应是草木蓬勃生长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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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栀羽伸手抚摸树干。
她看到树皮脱落。整棵树也不如印象中那般高。
树木颓萎。
就好似……
多年不见阳光一般。
她蹲下身,发现大青树下的草木也全都凋零。原本郁郁葱葱的灌木与杜鹃花全都枯死了。
只剩几株蕨草和菌菇长在阴暗的角落。
这两类植株,不需阳光也能勉强生长。
而城内其余的青葱树木全都如同城楼上熄灭的烛火一般。
生机全无。
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虞栀羽眉头紧锁,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转身看向祁渊,没有作声。
祁渊伸手,青色浅光投射到树干之上。半刻后,他给出了答案。
“这座城池,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太阳了。”
“整座城再无白昼,只有黑夜。”
“宛若永夜之城。”
祁渊感知了古树的枝干,得到真相。他淡淡地挑眉,看向虞栀羽。
直觉告诉他,少女已经推断出了答案。
只是在向他寻求一个验证。
“果然如此。”
虞栀羽皱着眉头说,她伸出手,接住了被风吹下的一片树叶。
这片落叶早在枝头摇摇欲坠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虞栀羽把叶片放在手心,轻轻一捏,枯叶碎裂,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她轻轻扫去掌心的碎片,转身挽着松萝,接着往前走。
祁渊眉心微蹙。
他再一次看着少女的背影,疑惑涌上心头。
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真就这么聪明?
祁渊看看自己的手心,青色浅光往回一收,他快步跟了上去。
虞栀羽拖着步子走在路上。
许是在思考的缘故,她走得比刚刚慢多了。虞栀羽低着头,没有看路,牢牢挽着松萝的手,由松萝牵着她前行。
为什么会没有阳光?
照祁渊的意思,定是有其余五界之人对江陵郡动了手脚。
才会让整座城池陷入永夜。
可为什么会是江陵郡?
城内难道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东西吗?
虞栀羽思绪不断,松萝边牵着她,边抬着头四处张望,想寻个客栈。
他们刚准备转过拐角,便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少年迎面撞上了。
少年大抵十二三岁的模样,脸灰扑扑的,衣服上也全是破洞。发髻梳得歪歪扭扭,只用一根木头插着。
少年被撞翻在地,怀里为数不多的铜板全都散落到地上。
他的神色慌张,抹了把眼角渗出的泪,急急忙忙地趴在地上,把铜板一个一个拾回兜里。
虞栀羽见状,便也蹲下身帮他一块捡。
她看着少年慌张的模样,将自己捡好的铜板递到少年手心,柔声道:
“小弟弟,这么晚了,你如此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少年抬头看她,天色太暗,甚至难以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但这声询问声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递给他铜板的手也温热轻柔。
像极了濒死之人侥幸觅得的一束浅光。
走投无路之际,他什么都来不及深想,连忙伸手抓住了这根浮木。
少年跪在虞栀羽的身前,用手攥着她的裙角,哽咽着对她说:
“大姐姐,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的妹妹?”
“她快要撑不住了。”
7. 永夜城(二)
虞栀羽俯身将少年扶了起来。
她轻轻拍去少年袖边沾上的泥灰,蹲下身,微微抬头看向他,问道:
“你别着急,慢慢说。”
少年明显地抽泣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捧着铜板,声音发颤:
“我妹妹她五日前彻底昏过去了。”
“怎么唤都唤不醒。”
“郎中说,今日若再不醒,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少年说得磕磕绊绊,肩膀上下抽动,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彻底?”
祁渊挑眉,走到少年身畔,压低声音问道。
“这座城自永远变黑以后,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晕倒。”
“起初时睡时醒,渐渐地就变成长久地昏迷。”
“睡着睡着,很多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少年声音发颤地解释道。他边说边用破烂的袖子擦掉眼角的泪珠。
“那你们为何不出城呢?”
祁渊不解,他凑上前问,眉头紧蹙地盯着少年。
少年许是被这表情吓到,连着往后踉跄了两步。
他猛地抱头蹲下,面色惊惧。
整个人都在战栗。
像是被极为恐怖的黑影追逐,少年双手疯狂发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双耳。
他直愣愣地盯着地面,音色发颤:
“出不去……”
“根本出不去……”
“天彻底黑了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城门明明开着,可就是穿不过去。哪怕从城楼往下跳都跳不下去。”
“出不去……”
“谁都出不去……”
是结界。
少年这番描述,让虞栀羽回想起了第一次进转灵门时的那堵青色结界。
少年仍蹲在原地发抖。
虞栀羽起身走向前,看到正冷着一张脸的祁渊,她往后推了推他的手臂,脆声道:
“你吓到他了。你往后站站。”
祁渊被她一推,眉毛又拧到了一块,疑惑的神思从蹲着的少年身上撤走。
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燃起。
愠色爬上双眸,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虞栀羽。
只见少女再次俯下身,把正在发抖的少年揽进怀里。她轻轻地拍着少年的后背,轻声道:
“没事了,别怕。”
虞栀羽看着少年,他瘦弱极了,肩膀比同龄人要窄很多,手腕只有成人的半截粗,瘦得皮包骨。
少年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裳,打满了补丁。
衣服比他本人大多了,袖子和裤脚都宽圆肥大。一看便是大人的衣服改制的。
虞栀羽摸摸衣兜,掏出一把灵石。
塞到少年手心前又想起,凡间不用这个货币。她浑身上下摸了一圈,将自己的耳坠取了下来。
“给,这个你拿着。”
虞栀羽把耳坠放进少年的手心,坠子用的是上好的白玉,雕琢成漂亮的水滴状,拿到当铺里能换不少钱。
“换来的钱够买很多副药了。”
虞栀羽嘴角勾起浅笑,柔声道:
“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吗,我们一起看看你妹妹。”
少年这才从刚刚的惊惧中缓缓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看着手中的一对耳坠,再抬头看看眼前的人。
环境太暗,这条路边原本有灯笼的。
城被封后,能带来光明的火烛也成了稀缺品。
道路漆黑一片。
让他连眼前之人的容貌都看不太清。水滴状的白玉中像是凝着月色,触感温润,如同面前的少女。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一只手被牵住,柔软又温暖。
“那我们走吧。”
清脆的声音传来,蕴着勃勃生机。
“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牢牢抓住虞栀羽的手,用很小的音量回答道:
“程九昭。”
身后倏地闪出一缕青光。
光明突现,程九昭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
她扎着双髻,杏眼弯弯,眼角的泪痣里像蕴着无尽的生命力。
灿烂明媚,宛若春花。
他往少女身上靠了靠,轻纱衣袖拂过程九昭的面庞,留下淡淡的清香。
松萝跟上他们,朝程九昭家的方向走去。
祁渊一个人站在原地。
灵力不受控制般在空中炸开,心里止不住地窝火。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往身后推?
这会儿还要去帮一个素昧平生的破小孩?
滥好心。
祁渊带着满腔怒气冷哼了一声。
他怒视着虞栀羽的背影,青色浅光在身后一道又一道炸开。
他不明所以,仍由怒火中烧。
片刻后,走出半百步的少女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祁渊。
她高举起手,左右摇晃,呼喊道:
“少君,要一起吗?”
祁渊抬头,月色太暗,看不清她的眼眸。
他撇过头,避开虞栀羽的视线,在原地又站了半刻。
神思离魂。
火焰似乎熄了大半。
那个破小孩一看就很可疑。
她好心泛滥就罢了,可如若她在自己眼皮下出了事,届时和仙界没法交代。
此时,他还不宜与仙界结怨。
祁渊重新看向前方,长睫上下翻覆,幽墨般的瞳眸黝黑深邃。他驻足在原地,沉思半刻。
长风卷起祁渊青色的衣袖,他轻啧了一声。
最终,他不耐烦般迈步向前。
“麻烦。”
他轻言道。
*
程家。
一行人跟着程九昭绕过数条街道,终于来到了程家。
他们家在城西的街巷深处。这儿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远不如主街周围的房舍整洁大气。
屋檐全都是用茅草铺成的,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霉味。
脚下是泥泞的土地,潮湿极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沾上泥污。
房舍修葺得歪歪扭扭,窗户是用草纸糊的,不少屋子上还横七竖八钉着木板。
一看就是后来重新补上的。
程九昭走到转角,推开了房门。
木门吱呀作响,关上门后,冷风从门板的空隙间不断灌进来。
屋内漆黑一片。
祁渊不满地啧嘴,打了个响指,用灵力把屋内的灯全点亮了。
程九昭被这一幕吓到了。
他连忙冲到油灯前,急得想把灯灭了。
“这个月的油已经燃完了……不能再燃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
“不然下月便没有油了。”
程九昭用力吹着油灯,可是灯里亮着的是灵力,怎么都扑不灭。
虞栀羽挽过程九昭的手,安慰道:“没事九昭,这个灯不用油。”
“不用……油?”
程九昭手里捧着灯,慌张地抬头看向虞栀羽,火焰来回摇晃。
“对呀。”
虞栀羽点点头,用手指着灯芯道:
“你看,火焰是青色的。”
青色的火焰微微晃动,虞栀羽轻轻摸了摸程九昭的头,轻声地宽慰他。
虞栀羽扫视了一圈屋子,屋中只有最简单的陈设。
木桌木椅都很破,上面有着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
柜子里摆的簸箕也有好几个破洞。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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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四壁。
估计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拿去换了药钱。
“你妹妹在哪里?”虞栀羽柔声问。
“在这。”
程九昭推开里屋的门,带着他们走进去。
里屋有两间,第一间的炕靠墙,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女孩睡在上边。
另一间的门半掩着,隐约也能看到炕上有人。
“这间住着谁?”
祁渊扫了一眼屋子,瞪着程九昭问。
“我……我父母……”
程九昭被这个眼神吓得一缩,整个人都钻到虞栀羽的身后。他露出半张脸,结结巴巴地答道。
“你父母也昏过去了吗?”
虞栀羽抬头看了看屋内的情况。又想到这个时间,是程九昭一个人在外寻找郎中,她大胆地揣测道。
“是……”
程九昭颤颤地点了点头。
“但父亲母亲比妹妹要好些,白日会清醒一段时间,也有力气吃饭。”
程九昭解释着,走到妹妹的床边,用手中的油灯凑近女孩的脸,小心翼翼地摸着妹妹的额头。
终日漆黑,自这月的油用完后,他就再也没看过妹妹的容貌了。
这会儿终于在青色的光亮下看清了。
妹妹比起之前,愈发消瘦了。
程九昭紧紧咬着下嘴唇,咬得嘴皮都渗出血来。他发恨般用拳头捶自己的腿,每一下都极为用力。
这副模样……
像是恨不得由他来替妹妹受过。
虞栀羽一把拉住了他,没让他继续打下去。
“别打了九昭,你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虞栀羽柔声说道。她坐到床边,握住程九昭妹妹的手。
小女孩的手冷极了,好似身处冰窖。她全身都很冷,哪怕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手脚仍宛如寒冰。
她看看屋内,木柴已经快见底了。
窗户外也凝着一两滴冰晶。
是啊,如今的江陵郡被结界锁死,无法进出。城镇内永陷黑暗,再无白昼。
光明和温暖自然成了最贵的奢侈品。
虞栀羽起身,在屋内绕了一圈,眉头微蹙。
城镇被封,城内的各类物资也会逐日短缺,撑到现在,估计只剩显贵家中还能吃得上肉食。
没有阳光,能吃的蔬菜恐怕也只有菌菇和芽苗菜。
木柴和灯油更是稀缺品。
城内的平民家庭,许是都和程家一般,已经被这永无止境的黑夜给耗得没什么银两了。
若再这么黑下去,没几个家庭能撑得下去。
虞栀羽走回床边,她看向小女孩,愁色上泛。
“她是因灵力丧失而昏迷的。”
祁渊抬眉道。他刚刚感知了小女孩体内的灵力,找到了昏迷原因。
“凡人也有灵力吗?”
虞栀羽回头看他,疑惑地问道。
“世间万物都有灵力。只不过大多数凡人的灵力太少,终生都无法修炼。偶生天赋灵根之人,自会有宗门前来收徒。”
祁渊微微挑眉,淡淡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
虞栀羽把目光投回正在沉睡的小女孩身上。
难道江陵郡陷入永夜,就是因为有其他五界之人想夺取凡人的灵力?
可凡人的灵力既如此微薄,又为何要夺?
她陷入思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突然,一只手戳了戳虞栀羽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眸,正好对上祁渊的眼神。
只见祁渊玩味般地挑挑眉毛,双眸颇具探究的意味,语气故意上挑道:
“看来,仙子的六界山海异闻录学得不大好啊。”
“怎么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记不住?”
8. 永夜城(三)
虞栀羽的思绪瞬间止住了。
两滴冷汗从脖颈处滴落。她故作镇定,佯装无事般接住祁渊的视线,咽口水的动作幅度也收束到最小。
“确实学得不太好。”
虞栀羽应声,眨眨眼睛,顺着这话往下编造细节:
“我逃学来着。”
祁渊审视般扫了她两眼,狐疑地皱起眉,少女的眼睛亮亮的,眼神和刚才相比并没什么不同。
这副表情,太容易让人相信了。
但这说法……
祁渊站起身,他上下打量了虞栀羽一番。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也沾上了些许泥土。
他收回视线,程九昭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眼神,被吓得立刻缩回虞栀羽身后,怯生生地不敢再抬头。
祁渊见状,轻哼了一声。
他总觉得,这小仙子远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凤麟洲虞氏一族,可是六界皆知的名门望族。”
祁渊拿起桌边的烛台开始把玩,倏地,略带狠厉的眼神扫向虞栀羽。
“仙子身为虞氏少主,如此怠学,你们家主竟也允准?”
虞栀羽这会儿正低着头,小心地帮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收捻被褥。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指尖缓缓抚过小女孩的脸颊,整理着女孩额前碎发。
少女背对着他,幽暗的青色烛火下隐隐能看到她的双髻,上边的珠钗反映出漂亮的光泽。
片刻后,虞栀羽轻声道:
“嗯……我们家主她不太管我的。”
“我灵根差嘛。”
“天生学不好术法的。”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她一手牵着程九昭,另一只手执着灯,自然从容,正打算往屋外走。
祁渊挑眉,望着少女的背影。
须臾间,他回想起了那道天降的联姻神谕。
少时的无数回忆涌进脑内。
家族弃子吗……
祁渊望着幽暗的烛火,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他覆手,灭了烛光。
*
直到走出屋舍,虞栀羽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刚刚,差点没把她吓死。
虞栀羽左右手轮流轻抚自己的胸口,她努力调整呼吸,用袖口擦掉脖颈后的冷汗。
进入江陵郡,目睹了太多剧变。
以至于她差点就忘了祁渊的本性。这活阎王生性多疑,对自己满是戒备,稍有不慎就容易被他抓住错处。
刚刚那么答,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吧。
虞栀羽又在脑内回忆了一遍与祁渊的对话。原身法力低微,灵根极差,这是她穿越后从天界侍女口中得知的。
以原身的天赋,突破七阶都极为困难。
凤麟洲自不会在原身的修炼之事上花心思。
如此想来,这等解释还勉强能说得过去。
虞栀羽又缓缓呼了口气,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在慢慢平复。
虽说脑内大致拥有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但并不具体,也不详细。比如刚刚那般细枝末节的事情自己却完全不了解。
眼下也只是暂时遮掩过去。
等江陵郡的事情解决完,得想办法找本六界山海图谱,恶补一下。
在此之前,少说话,少露破绽为妙。
虞栀羽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阳穴,她强迫自己尽快稳定心神,避免小阎王又察觉到什么。
程九昭站在她身边,静静地仰视她。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拽拽虞栀羽的衣袖。
“姐姐……”
程九昭的声音很小,像极了一直被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鸟。
虞栀羽回了神,蹲下身平视他,轻声说:“怎么啦?”
“你……你是仙子吗?”他半低着头,懦声地问道。
虞栀羽眉梢微微上挑,她拉过程九昭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道:“嗯,是的。小九昭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你们能用灵力点亮油灯,和当年带走我哥哥的那批人一样。”程九昭应道。
虞栀羽疑惑:“你哥哥?”
“嗯,他们说哥哥有灵根,是修仙的奇才,要带他到仙门修炼,便接走了哥哥。”
“他们也能召出不同颜色的浅光。”
“就像那束青色烛火一样。”
虞栀羽本还奇怪,这小孩为何没有对祁渊的术法发出惊叹。原来是他们自家出了修行之人。
这个世界,由荒古诸神所创,万物因灵而生,修炼千年,死后元神散于世间。
独独凡间不同,凡人灵力低微,一生虽短暂,但死后元神能重入轮回,开启新生。因其独特之序,受到荒古之神的特殊庇护。
凡间若生天赋异禀之人,自会有仙门将其收入门内,觉醒仙根,自此与凡间之事再无关联。
这类人世间罕有,百年难遇。
不想江陵郡内居然出了这等奇才,这会不会和江陵郡长年陷于黑暗有一定关联……
虞栀羽不自觉地陷入思考。
她皱着眉,没注意到从屋内走出来的妖族少君。
祁渊掀眼,端详着少女认真思考的样子。
她想得极为出神,甚至没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这又是在想什么?
祁渊蹙眉,轻轻点了点少女的肩膀。
“在想什么?”
虞栀羽这才回过神,她从刚刚的思考中抽离回来,轻声道:“在想幕后黑手对江陵郡出手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什么我们猜不到的好处。”
祁渊眸色渐渐变深,他低声道。
自入城后,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凡间秩序受荒古神明守护,若强行干预,必遭反噬。荒古反噬会令人痛不欲生,还会阻碍人修行破境。
这城内究竟有什么,竟能让幕后之人宁愿背负荒古反噬,也要对凡人出手。
手段也如此奇怪。
不屠杀,不汲灵。
只是封禁城池,让城镇陷于永夜。
如此费尽周折,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会不会是祁擎决那边的手笔?
长留难道又在谋划什么……
“罢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她拍了两下手,打掉掌心的灰尘,扭过头又轻拍几下祁渊的肩膀。
虞栀羽笑道:“在这也看不出什么,不如我们去城中走走看吧?”
“少君意下如何?”
祁渊本深陷于思想漩涡之中,倏忽间,被少女这话一下子拉了出来。
他对上少女的眼神,环境黑暗,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月亮。可月光太暗,清辉太少,看不清她的眸。
程九昭一听这话,瞬间有些急了。
他拉了拉虞栀羽的袖子,试图请求她搭救自己的妹妹。
虞栀羽握住了程九昭的手,轻轻地揉了一下。趁着祁渊没注意,少女转头朝他点点头。
她示意程九昭安心。
祁渊看着在原地转来转去的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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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羽,眉头松开又蹙紧,最终面带疑惑地点了点头。
虞栀羽莞尔,又向前迈了一步。
“那少君你看,九昭的妹妹,能不能请您屈尊救一救。”
少女双手合十,羽睫上下翻覆,眸内亮晶晶地闪着星星,她身体微微下倾,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祁渊听到这话,不禁冷哼一声。
您?
之前她和自己说话,还从未这般客气过。
这会儿想求自己办事,倒愿意放低姿态了。
好。
真是好极了。
祁渊眸色一暗,嘴角轻讽刺般扯了一下,声音比刚刚还要更冷上几分,他开口道:
“凡人之躯,怕是受不住我渡的灵气。”
祁渊站起身,他垂眉掩住眸中的愠色,双手抱在胸前,往屋外走。
擦肩而过时,他往回沉沉地瞥了虞栀羽一眼。
月色沉静。
虞栀羽感受到,程九昭的手瞬间变凉了。
她连忙握紧程九昭的手,抬头盯着祁渊的背影。
渡的灵气……
倏地,少女的眸色一亮。
虞栀羽连忙跑回屋内,找了两盏祁渊刚刚用灵力点亮的烛灯,拿到程九昭妹妹的床前。
烛灯里发光的其实是灵力。
所以,并不似火焰那般会灼伤人。
虞栀羽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青色的烛火取出,她把这团灵力捧于掌心,感受着这束青色浅光。
灵力的触感像是寒玉,有些微微发凉。
从烛灯中取出后,浅光团成一团,再不似火焰状。凑近后,还能嗅到一股浅浅的木质香。
在手心捧了一小会儿,灵力还是如刚刚那般冰凉,怎么都捂不热。
和祁渊本人倒是挺像的。
虞栀羽啧啧嘴,她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将灵力放于程九昭妹妹的掌心。接着,她又取出另一盏灯里的灵力,同样放了进去。
程九昭半跪在妹妹的床前,他眉头紧张地皱起,抿唇看向妹妹。
过了半刻,左手的青色浅光被身体缓缓吸收,女孩的脸色也不再似刚才那般惨白。
虞栀羽安慰般地轻抚着程九昭,蹲下身和他一同看着床上的女孩。
不一会儿,女孩的嘴唇微微翕动。
程九昭激动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他连连抽泣,转头看向虞栀羽,哽咽着道:
“谢谢你,仙女姐姐。”
“你救了十娘,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住的。”
眼见程九昭颇有要跪下磕头的意思,虞栀羽连忙伸手把他扶住了。
她莞尔一笑,梨涡浅漩,柔声道:“没事,快去给她热点饭菜吧。”
程九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点点头,嘟囔着:“是该做饭,我这就去热饭菜。”
他跌跌撞撞地往厨房的方向走,一路上还撞翻了两个簸箕。
虞栀羽笑着收回视线,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孩,右手掌心的灵力缓缓也逐渐被吸收。
女孩的唇色也渐渐有了些许红色,她睫毛微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虞栀羽开心地笑了,她看向女孩圆圆的双眼,瞳眸中正倒映着今晚的月色。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颊,肌肤胜雪,脸颊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尽显可爱。
祁渊离开时故作深沉的那一瞥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虞栀羽发自内心地扬起嘴角。
她心想。
这小阎王也没那么坏嘛。
9. 永夜城(四)
江陵郡,城内。
程十娘苏醒后,虞栀羽又在屋内待了一会儿,确认小女孩的状态好转后,她才出了房门。
松萝前去寻客栈,祁渊不知道走去哪了。
这会儿只剩她一个人了。
虞栀羽走出程九昭家,穿过弯弯绕绕的街道,踩到几缕被夜风吹落的茅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她凭借着月光往前走,终于走回了主街道上。
长街上空荡荡的,寂静一片。
虞栀羽准备走回主城干道的大青树下,当时和松萝约好了在那里会面。她凭着记忆往前走,夜风阴冷,从她耳畔吹过。
她身上的包袱突然发烫,隐隐约约透出浅光。
虞栀羽感受到腰间的温热,她拆开包袱,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发生异常。她小心翼翼地端走放在包袱最顶端的灵石和灵药,发现浅光是从一个木匣中透出的。
虞栀羽打开木匣,匣子里装着一面铜镜和一块琉璃玉佩。
那面铜镜正一阵接一阵闪烁着荧荧白光。
“灵墟……”虞栀羽念出铜镜下端刻着的字印。
那应当叫作灵墟镜,虞栀羽心想。她把镜子正反面来回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关窍。
她又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遍铜镜的各处细节,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白光还在闪烁,手中镜子的温度也越来越烫了。
这怎么搞?
这要怎么才能让它停下啊?
虞栀羽眉头微蹙。铜镜这会儿已经慢慢开始烫手了,她只好左手倒右手,来回互换,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到地上。
她蹲下身,想看看这铜镜到底有何玄机。
可谁知,镜子竟直接弹起来,又落回了虞栀羽的手里。
好烫!
指尖如触烈火,虞栀羽条件反射般直接将铜镜甩手而出。眼见着铜镜即将落地,怕镜子摔碎,她又下意识捧着双手向前去接。
铜镜迅速下坠。
镜子被她甩出太远,就算跑再快,似乎也接不到了。
就在此刻,铜镜即将坠地,虞栀羽突然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浅浅的热流,慢慢熔铸到双手的指尖,浅色金光迸发而出,飞身向前,托住了那面即将落地的镜子。
金光缓缓落到地上,将镜子平稳地放于地面,缓缓消散了。
虞栀羽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前面地上的镜子。
刚刚从指尖迸发出的,似乎就是灵力?
这是……原身使用灵力的习惯。
虞栀羽嘴巴微张,再次来回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的嘴角渐渐扬起,心中不胜欣喜,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太好了。
原身使用灵力的习惯还在。
这样自己以后行事便也方便多了。
虞栀羽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她俯身捡起那面铜镜。这会儿的铜镜已经不再发烫,也不再闪烁白光。
想来,是因为接触到自己灵力的缘故。虞栀羽推测道。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刚刚身体的感受,再次寻找着体内的热流,试图将体内涌动的灵力汇聚在右手上。
只见金色浅光聚作一团,出现在掌心。
成功了!
虞栀羽扬起梨涡,将手心的灵力缓缓地投注到镜面上。
灵墟镜的镜面突然变为了纯白色,过了半刻,镜面上缓缓倒映出一串文字。
【洲主:你到妖界,一切可还安好?】
【洲主:安顿下来后,切记寻找机会,尽快栽种蛊虫,以便夺取妖魂】
【洲主:可寻得合适时机?】
【洲主:为何不回应?】
【洲主:妖界对你动手了?】
【洲主:出了什么事?】
【洲主:你可安好?】
【洲主:还活着吗???】
【洲主:若半个时辰后你还没有回应,我亲自去妖界。】
看完所有的讯息,虞栀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栽种蛊虫……夺取妖魂?!
原身……
原身嫁到妖界来,原来真的意图不轨啊。
虞栀羽这会儿被涌入的信息塞得头皮发麻,她木楞地坐到地上,揉揉太阳穴,开始梳理所有的信息。
这面灵墟镜,便是原身和凤麟洲主的通讯用具。
原身到妖界来,是有任务的。
凤麟洲中人,要给妖界之人下蛊。至于夺取妖魂,夺谁的?难道是……祁渊的妖魂吗?
仙妖两界,果真势如水火。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虞栀羽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舒气,用手指轻轻拨动着灵墟镜的镜面。
可惜什么都没有。
想来,之前还在仙界时,凤麟洲主应当是亲自和原身交代的任务。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凤麟洲主。
如若洲主半个时辰后真的到妖界,又顺着来凡间寻到自己,定会识破自己与原身并不是同一人。届时,别谈什么复仇了,小命都说不定保不住。
她记得,出嫁前,天界侍女曾和自己聊过的六界异闻。
三百年前,六界浩劫,邪修遍地。荒古上神青鸾自爆元神,封印邪尊,重还天下永安。自那之后,各界开始肃清,诛杀邪修。
六界浩劫之时,就曾有不少邪修为了攫取更多的灵力,使用夺魂禁术抢占正派修士的金身。
邪修这描述,听起来与如今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辙。
凤麟洲主绝不能到妖界来,绝不能亲自和她碰上。
否则自己性命堪忧。
虞栀羽稳定心神,看向灵墟镜。
这个东西,该怎么用……
她一脸愁容,只能用手指在镜面上胡乱戳,不曾想白色的镜面上竟出现了些许墨色。
应当……用指尖写字。
虞栀羽试着,写了一个“我”字。墨色最终映照在了镜面上,变成了小小的文字。
果真如此。
虞栀羽稍微舒了口气。她不敢放松,在脑内斟酌用词。她并不知道原身写书信时的语气,只得尽可能少言,以免露出破绽。
【我一切安好,只因琐事繁多,让洲主烦扰,深感歉意】
【安置时机暂未寻得】
文字书写完成后,镜面如同水波荡漾一般,漾出层层白光,最后,变为细小的文字,停留在镜面上端。
虞栀羽紧张地盯着灵墟镜。希望自己刚刚的说辞能打消凤麟洲主前往妖界的念头。
等待往往最让人煎熬。
每一秒钟都被拉得格外漫长。
终于,镜面荡出白色浅光。
【洲主:你安好便好】
【洲主:蓼心蛊离了蛊盅只能存活一月,如今只剩半月,注意时间。】
【洲主:切记,一定要由你亲自栽种到祁渊体内】
【洲主:栽种完成后,洲内的蛊中能显现种蛊进程。】
下一刻,镜面瞬间熄灭。
虞栀羽闭上了双眼,她眉心紧紧拧作一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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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紧紧地抵在胸前,凤麟洲主的几条讯文惊得她头脑发胀。
果然……他们要对付的人就是祁渊。
更可怕的是,她有没有下蛊,凤麟洲竟也能探知得出。
连糊弄过去都不可行。
也就是说,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寻到机会将这蓼心蛊栽种到祁渊体内。
否则,一月之期将至凤麟洲主定会亲自寻至妖界。
虞栀羽眉头紧皱。
这件事太难了。
她转过身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收好,再检查了一下地面有没有落下的灵药或者灵石,彻底收拾好后,继续往大青树的方向走。
此刻,虞栀羽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拖着步子往前走。
小阎王虽然很讨厌,但心眼其实也没那么坏。
如若半月之期已至,凤麟洲主前来寻人,自己借身还魂的事情也定会被识破,到时候肯定是死路一条。
自己一个无辜的凡人少女,怎么会就莫名其妙被卷进他们仙妖两界的明争暗斗中来了。
居然还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还有这么难以完成的任务。
虞栀羽烦闷地踢开路边的石块。
就祁渊那个性子,稍微多靠近他一点,他就满面生疑,多思多疑的病早已经入骨了。
还要找机会给他下蛊。
自己能找到吗?
自己和他在灵力之间的差距也天差地别。若被他识破了,那后果……
虞栀羽不由得回想起祁渊伸手秒杀魇魔的场面。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下蛊失败被祁渊一把捏死的场景。
不行,没有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一定不能冒险行事。
虞栀羽的双眼再次紧闭,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地平和。
下蛊的事情,慢慢再找机会。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解救这一城的百姓。
还得找到赵喆远,为虞家翻案,为父亲母亲血债血偿。
虞栀羽定了神,静下心,快步朝着大青树的方向走去。
*
祁渊站在城门处,他双手放于胸前,双眸看向前方。
一道白光闪现,一名副使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如何?”他开口问道。
副使行完礼后回答道:“回君上,是秘法结界。”
“长留的手笔?”祁渊淡淡地挑眉。
“这个属下暂时看不出来,但阵法图很奇怪,属下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似乎是某种邪术。”
“你是说……这像是300年前被封印的邪尊所创造的阵法?”祁渊追问。
“是。属下与西曳仔细排查了整座城池外围的结界。并没有察觉到妖族施法所留下的痕迹。”
“而且,此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只有灵力强盛之人才能强行出城。”
“要多强?”祁渊挑眉。
“至少要……八阶上。”东衡说这话时,缓缓低下了头。
“明白了,你也出不去了。”祁渊浅浅勾了勾嘴角。
“此阵如此之强,只有两种可能。”东衡不好意思般抿抿嘴唇,接着禀报,“一是布阵者灵力极高,亦或者是阵心坐镇之物威力强大。”
“看样子,只能先解了阵法,才能从阵心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祁渊往回轻轻瞥了一眼,示意东衡跟上。他从空中一挥,青色浅光缓缓出现。
缺了一角的青玄刃正握于他手心之上。
10. 永夜城(五)
月色沉静。
虞栀羽沿着夜路向前走。她满面愁容,脑内正一点点梳理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拿着刚刚从包里拿出的轻纱伞。伞上刻着“瑶霜”二字。如她所料,这把瑶霜伞便是原身的法器。
虞栀羽看了看手中的轻纱伞。
此前出逃被祁渊追回时,就是这把伞替自己挡住了那一把匕首。
虞栀羽想,她必须尽快学会如何运用灵力。刚刚召出的金色浅光全是依靠原身的习惯。既然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以仙子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须适应这个新世界的生存法则。
虞栀羽闭上双眼,尝试着调整呼吸,努力感受体内流动的灵力,将所有的热流都汇聚于自己的右手上,再慢慢熔铸于瑶霜伞上。
下一刻,她倏地睁眼。
她握着瑶霜伞,朝远处的地面划了两下。只见地面划出两道金色浅光,微微卷起了路边的碎石。
虞栀羽缓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想来这便是最基本的方法,接下来每日都要多加练习才行。
她把滑下肩膀的包袱往上扶了扶,接着往前走。
接下来,便是复仇的事。
虞栀羽抬眸,望向城北。她难得会有这般的眼神,双眸被怒色染红,恨意漫上瞳孔,那个方向是赵氏商行和江陵郡知州府。
赵喆远和郑澎,一个都逃不掉。
他们官商勾结,行贿贪污,走私铁矿,陷害虞氏的事情,她定要和他们好好算个清楚。
虞栀羽仰了下头,将视线收回。
至于下蛊之事……想办法找机会吧。
她接着往前走,拐过这个转角,便是大青树附近了。
虞栀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收拾好杂七杂八的情绪,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向前走去。
松萝正站在树下等她。
“仙子。”松萝看到她,笑着迎过来。
虞栀羽微微歪头,笑着挽过她的手。正好有微风吹来,拂过她们的发丝,吹得两片树叶扑簌坠地。
“好慢。”
一句不耐烦的声音从树后传了过来。
虞栀羽眉毛微微上挑,探头向后望去。她倒是没想过,祁渊居然也会在。
只见来人双手抱在胸前,沉着脸朝她走来。
许是因为他走得很快,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大幅晃动。
“少君。”虞栀羽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谢谢你救了程家妹妹。”少女莞尔,梨涡微漩。
祁渊的表情明显愣住了,他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他们之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月色正浓,虞栀羽借着清辉打量祁渊,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端详祁渊的面容。
许是因为他们之前的相处太过剑拔弩张,她总觉得祁渊生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只有梦境中小祁渊的模样还算亲切。
可此刻看,却不是如此。
眼前人身姿英挺,仿若修竹。面容朗俊,剑眉星目,正巧有风吹动他鬓角落下的几缕黑发,乌丝下透出的眼眸中藏着满满的少年气。
这放到凡间,那得是方圆十里闻名的美男子。
虞栀羽细细看着,有些出神。
没有注意到祁渊已经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指戳了两下她的肩膀。
“我可没救。”
祁渊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侧过头看向虞栀羽的眼眸,眼神清冷而狠厉。
“是你自己滥好心。”
他左眉上挑,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长袖掠过虞栀羽的手边,头也不回地往道路另一侧走了。
虞栀羽被他这话说得愣在原地。
她不满地鼓起嘴,狠狠地跺了两下脚,使劲踩祁渊的影子。
这样的长相,怎么会有如此糟糕恶劣的脾性啊?
正当她怒目瞪着祁渊的背影时,两位虞栀羽此前没有见过的陌生男子走上前,朝她行了个礼,跟到了祁渊身后。
“他们是?”虞栀羽扭头问松萝。
“少君的座下司使,左边的是东衡,右边的是西曳。”松萝介绍道。
“他们是何时来的江陵郡?”虞栀羽好奇地问,他们一路过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两人。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二人一般都随侍少君左右,深得少君信任。”松萝解释道。
得,更难办了。
虞栀羽看着前方三个人的背影,心中止不住发凉,愁容再一次爬上眉梢。
原本光一个祁渊就够让她头疼了,这会儿还直接来了两个贴身护法。
这样的话……究竟如何才能寻到机会给祁渊下蛊啊。
虞栀羽绝望。
她往松萝肩上一靠,只觉前路实在艰险。
松萝被她这么一靠,有些惊到。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虞栀羽的肩膀,试着安慰道:
“舟车劳顿一天了,仙子必定累坏了。”
“我已寻到了客栈,少君刚刚也前去包下了房间。”
“仙子可以好好休息了。”
虞栀羽听到这话,已经没什么力气应答了,只好连连点头。她确实累坏了,实在是需要休息了。
*
翌日,团圆客栈。
虞栀羽这一觉睡得很熟,她几乎刚刚躺倒,沾上枕头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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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不到的时间,她已经经历太多事情,接受太多信息了。出逃失败,又被拽入浮梦井经历梦境,再来到永夜城,遇上程家兄妹,还接受了凤麟洲主的任务。
整个人身心俱疲。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吃午膳的时间了。
松萝把午膳放在她房间的桌上,最下面用灵力点了温火,不会放凉。
虞栀羽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梳了两个发髻,从妆匣中随意找了一对流苏钗戴上,任由剩下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看向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人们只能根据月亮的起落来推断时间。
虞栀羽捶着发酸的肩膀走到桌前,开始吃今日的午膳。
果然,只有一小碗米饭和最普通的豆芽和菌菇。
城内已经没有多少物资了。
城内百姓的生活想来也是越来越艰苦,许多人家恐怕连米面都吃不起了。
更别提这个封住城池的结界还会抽取凡人的灵力。
虞栀羽食不知味,面色愈发凝重。
少时母亲曾教导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虞氏商行生意越做越大,父亲到何处行商,母亲就会带着她到那里开设粥棚,接济贫民。
明明是善举,却被人钻了空子。
数个喝粥的贫民突然腹痛不止,后来发现是粥棚的大米出了问题。母亲当时排查,以为是米仓犯了鼠害导致的。
经此一事,虞家的粥棚背上了用劣质大米假意施惠,毒害百姓的骂名。
现下想来,这件事估计也是赵喆远的手笔。
虞栀羽吃完了饭。
她定了心神,复仇之事要做,城内的百姓她也要试着帮一帮。
虞栀羽走到窗边,看向城北的方向,那里不只有知州府和赵宅。还有被一场大火烧干净的虞家宅院。
她站了半晌,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夜的火光剑影。
虞栀羽下了决心,她要想办法溜进赵宅,试一试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换好衣服,拿过幕离准备出门。
谁知,刚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等在门前的祁渊。
“少君?”虞栀羽疑惑道。
“仙子这副打扮,是要去哪里?”祁渊眉毛微微上挑道。
“少君呢?少君这身行头,也像是要出门。”虞栀羽把问题抛回给他。
“我要去趟知州府。”
祁渊此时并不介意告诉虞栀羽,或者说,他专门来这一趟,就是想邀约虞栀羽一同前去。
“整座城池陷入永夜。独独知州府仍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仙子就不好奇吗?”
“这座城的光明,都去哪了?”
11. 永夜城(六)
走廊上只燃着一束微弱的烛火。
烛光幽暗。
虞栀羽转了转眼眸,她一下子没想明白,祁渊为何要邀她一同前去?
不过,这个问题此刻也不打紧。
虞栀羽抬起头对上祁渊的视线,勾起浅笑道:“好啊,我也正想去。”
她把幕离放回原位,跨出房门,转身往楼梯处走,脆声说:“我们出发吧,少君。”
二人并肩走在主街上。虽说整座城池陷于永夜,但城内的生活还在继续。
街上偶有一两家商贩开门做生意,沿街贩售的蔬菜只有一些萎小的菜芽和菌菇。虞栀羽上前打听了菜价,比寻常时候的菜价贵了快五倍。
“没想到,就连食物的价格都已经这般昂贵了。”虞栀羽面露愁容。
她微微蹙眉,看向街道上的人。行人的脸色几乎都不太好,面色萎黄,就连行走速度都要比寻常人慢上很多。
“肉价、药材和火油估计会更贵。”虞栀羽喃喃,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祁渊侧目瞥了她一眼。他将目光投向前方,神色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身边的少女还在左右团转,仔细地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祁渊收回视线,用手戳戳她的肩膀。
“仙子就不奇怪,这座城池如今只进不出,凡间其余之地就没有对此生疑?”
虞栀羽的思绪被祁渊的问话打断了,她转过头,陷入了新的思考。
“少君的意思是,其余城池,乃至上京,都以为江陵郡如今仍百姓安乐,一切如常?”虞栀羽瞳孔一怔。
被祁渊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各地知府按月应向朝廷呈递奏疏,还要缴纳税赋。江陵郡变成如今这般,也已经有很长的时日。
可城门外一片荒凉,甚至没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为何?”她轻声低喃道。
如此不寻常之事,上京若是知道,也应派遣修士前来解救。而不是任由江陵郡就如同现在这般,永远陷于黑暗之中。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上京根本不知道江陵郡发生的异变。
有人将这件可怕的事情完全遮掩了过去,让其余州郡之人以为江陵郡一切如常。
只手遮天……
费这么大的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许,幕后之人要从江陵郡取走的东西,需要徐徐图之。”虞栀羽推测道。
“所以,他才要尽可能让外界认为江陵郡一切如常。”
祁渊不置可否般挑挑眉。
“而且,他所求之物应当与这永夜之象脱不开关系。”虞栀羽补充道。
祁渊微微垂眸,他扫了一眼街边的人,所有人都是愁容满面,甚至沿街还有不少人坐地抽泣。
一片凄凉之景。
他收回视线,转身再次戳了戳虞栀羽的肩膀。
少女转过头,抬起疑惑的眸子看他。
“抓着,走路太慢。”祁渊朝她伸出一只手臂。
虞栀羽一下子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哦了一声,接连点了几下头,往前微微迈了一小步,双手牢牢地抓住祁渊的手臂。
只见周围青光闪烁,恍若有狂风猛地吹到脸上。
虞栀羽闭上了眼睛,头微微侧着,埋进自己的肩膀。
片刻后,他们已然出现在知州府门前。
眼前的府邸高大威严,朱红正门,金匾高悬,左右两边立着两只石狮子,就连门环上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门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
灯笼悬挂于大门石柱之上,烛光如昼。
“这灯笼可真亮。”虞栀羽走近,抬起头看房梁上随风摇曳的花灯。
“这个明度,一盏灯笼里恐燃着四支红烛吧。”
祁渊没有说话,只微微扬起头。
丝竹管乐之声从府内传出,几束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府内似是在举办宴会,曲乐一首接一首传来,中间还伴着掌声和叫好声。
虞栀羽觉得,她和祁渊就这么站在正门前,实在太过于惹眼。她拉过祁渊的袖子,拽着他走到侧边的房檐下。
“少君,你打算怎么进去?”虞栀羽压低声音问。
祁渊没有作声,拉过她的腕,下一秒便进到了府内。
虞栀羽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惊呼。
“你过来。”祁渊像是对府内熟门熟路一般,朝着一条小径侧了侧头,示意虞栀羽跟上他。
虞栀羽拎起自己的裙角,连忙跟上了他。
他们走在府中屋后的一条狭窄小道上。道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虞栀羽紧跟在祁渊身后。她悄悄打量着知州府的房屋。
每座屋前都挂着灯笼,比大门外的那两盏还要亮堂,衬得金丝楠木的房柱泛出细腻的光泽。就连院中无人经过的小径上也点着花灯,堂内便更别提了。整座府邸富丽华贵,灯火辉煌。
就这么成日成夜地点着,真不知这狗官哪来这么多的烛火。
虞栀羽不禁在心里暗骂。
她想得出神,一时没有看路,完全没注意走在前面的祁渊已经停下了步子。
她径直撞了上去。
脸颊触碰到轻柔的衣料,浅浅的木质香趁机钻进她的鼻腔。
眼前人倏地回头,微蹙起眉朝她瞥了一眼。
虞栀羽连忙后退两步,双手合十,朝祁渊捧出一个满是歉意的微笑。
祁渊没多说什么,只往后一退,站到房屋旁,让出身前的位置。
“你往这个器皿之上注入一点灵力。”祁渊用手指了指放置在地上的一个铜杯。
地上放着一个黄褐色的铜杯,杯下似有荧荧白光。
虞栀羽疑惑了半刻,没明白祁渊的意图。但只是往杯子里注入一点灵力,应当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吧。
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涌动的灵力汇聚在右手心,然后投入杯中。
只见浅色金光落进杯底,缓缓与底部的白光融为一体,而后化为一股明显的银白色光线,从杯底向前后两方无限延伸。
“果然,是仙族人。”
祁渊眸色一暗,他手指轻轻向上一抬,将铜杯收回了手中。
“什么仙族人?”虞栀羽疑惑地抬起眉。
祁渊难得有对人解释的心思,他向虞栀羽展示了他手中的铜杯。轻声道:“这个杯子,是妖族的法器。”
“将杯子置于阵法图的中轴线上,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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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皿中注入灵力,可验明布阵者身份。”
“若为异族,则灵力迸发而出;若为同族,则灵力融为一体。”
“所以,对永夜城下手之人,是你们仙族中人。”
原来如此。
虞栀羽看向祁渊手中的铜杯,怪不得他今日会特意来邀约自己同行,便是为了验明这一事。
而且,就看祁渊对知州府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早已来探查过数回了。
虞栀羽没有接祁渊的话茬。她走上前,拎起裙子蹲下身,仔细观察地上的阵法图中轴线。
“这便是锁住整座城池的阵法轴线吗?”她问。
“不是。”
“不是?”虞栀羽猛地站了起来,双手仍然拎着裙摆,疑惑地看向祁渊。
“封城的阵法实在太大,探寻仍需要时日。这个阵法,是我意外中发现的。”祁渊挑起眉毛,解释道。
“这个阵法就设置在知州府内,范围较小,轴线很好探寻。”
“知州府内竟还有额外的阵法?”虞栀羽放下裙摆,手不自觉地抚住下巴,又陷入思考。
“没错。”祁渊说完,拉上虞栀羽的手腕,“我送仙子出去,你自行走回客栈。”
虞栀羽瞳孔一怔,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祁渊便要拉着她飞身出墙。
他这什么意思?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
想都不要想。
她用力向下一挣,甩开祁渊的手,接连往后退了两三步。双手合十,乞求一般对祁渊说:“少君你就带上我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话毕,她期盼地眨了眨眼睛。
又来。
祁渊站在五步之外,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虞栀羽,少女心怀期待地看着他,眸中闪着光,看上去渴望且真诚。
又是这种表情。
祁渊侧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麻烦精。”
他转过身,没有作声,只快步朝着前方走。长衣拂过地面,卷走了两片枯叶。
虞栀羽眸色一亮,笑盈盈地跟了上去。
她在知州府,还有东西要寻。当年江陵郡知府郑澎带人围了虞府,诬陷父亲走私铁矿,还说有父亲与镖局的来往书信为证。
虞栀羽深知,父亲绝不会如此行事。
这些所谓的书信想必还在知州府内,她得想办法寻到。那些书信定是郑澎与赵喆远所伪造。虞府虽被一把火烧光,但父亲所写的几封家书侥幸留在母亲娘家的铺子里,想必还没有被赵家收归。
到时字迹对比,便知真伪。
这类证物,应放在知州府的架阁库中。此时府内正在摆歌舞酒宴,是寻机会溜进去的好时机。
可知州府如此大,该怎么去寻呢?
虞栀羽环顾着四周,思索该如何找起。
祁渊走出半晌,发现身后之人并没有跟上来。他抬眸转身,看到少女正站在原地,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祁渊不满地扯了扯嘴角,他在原地看了她半刻,最终朝着少女又重新走了回去。
虞栀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向前一拉。
她抬眸,正对上祁渊的视线。
她听到他说:
“喂,走了。”
12. 永夜城(七)
虞栀羽被祁渊拽着往前走了几步路。
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沉下心,冷静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如今知州府内危机四伏,还有仙界中人插手其中。既如此,自己还是先跟着祁渊比较安全。
就是不知他要在知州府中搜寻什么。
虞栀羽探头往前看,只见祁渊手中的铜杯散发着荧荧白光,向前指引着方向。他们正顺着铜杯所指的方向往前走。
“我们这是要找什么?”她压低声音问。
“找阵心。看看这知州府中到底设了什么样的阵法。”祁渊答道。
虞栀羽了然,她点点头,跟在祁渊身后向前走。她看着祁渊的背影,回想起刚来凡界那天的情况。祁渊专程到凡界来,似乎也有要事。
“少君,你到凡间来有何要事?”虞栀羽轻声地问,她好奇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不关你的事。少管。”祁渊冷冷地道。
虞栀羽只好把刚冒出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他们绕过两进院落,快步走到知州府的侧厅。
府内丝竹声不断,乐曲声越来越响,远远能看到府内花园处搭了台子,各色舞姬在表演歌舞,不少官员围坐在花园周围,正在寻欢作乐。
“狗官。”虞栀羽暗骂。她脑内又浮现出知州郑澎那副虚伪的嘴脸。
祁渊走在她前边,听到这骂声,微微扯了扯嘴角。
“到了。”铜杯中的白光熄灭,他们停在了知州府最里边的一进院落。
这进院落装潢雅致,庭内四四方方地栽种着四棵树木,看上去像是金桂。主殿布置得极为大气,仔细嗅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这大抵是知州府的书房。
他们走到主殿门前,门上挂了两把锁。祁渊眉头微皱,他运起一层灵力,打算将锁打开。
灵力即将脱出手心那刻,他猛地一收,将青色浅光熄灭了。
虞栀羽没看明白他这番动作,好奇地看向他。
祁渊抬眸看她,解释道:“我的修为达到了九阶,阶品越高,施用灵力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明白了。”虞栀羽瞬间了然。
“这里是阵心,若我们强行进入,留下痕迹,极容易被幕后之人察觉。此时尚且不知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虞栀羽道出了祁渊的意思。
她将灵力熔铸到右手指尖,又抬头看向祁渊,眨眨眼睛道:“可是,我没把握能把锁撬开。”
“不怕,简单。”
祁渊微微蹲下身,用食指模拟钥匙开锁的样子,比划了一遍。
“只需把灵力注入锁内,然后想象你握着的正是这把锁的钥匙,旋转一下,便可开了。”
“好。”
虞栀羽深吸一口气,她将浅金色的灵力缓缓注入锁内,模拟开锁的样子,来回尝试了两三次,终于听到了“啪嗒”的声音。
“开了!”她激动地扬起嘴角。
虞栀羽紧接着拿起另一把锁,仿照着刚刚的样子,将灵力注入其中。第二把锁也顺利打开,她小心翼翼地将锁从门上拆下,放在门槛边。
祁渊先行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屋内。
虞栀羽跟着走了进去。为免惹人怀疑,她关上房门,从屋内操控灵力,将地上的两把锁移动到空中,挪到门上,重新扣好。
她对灵力的把控还不够精准,趴在门上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成功。
虞栀羽转身看向屋内。
房中摆放着数个书架,正中心的桌子上放着笔架,上面挂着数支上好的毛笔,还放着几方砚台。这间屋子果真是知州府的书房。
祁渊这会儿已经将左右的两个侧间全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走回主屋,眉头微蹙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房间里没什么异常吗?”虞栀羽这会儿正一一查看着书架上的东西,企图看看有没有和自己家案子有关的东西。
“没有。”祁渊回答。他正奇怪,按理来说这阵心应当就在此屋内,可为何房间中没有任何的异常。
“兴许有暗室。”虞栀羽回答。
她刚翻完了左侧的书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走到书桌的背后,打量着面前的墙壁,靠到墙面上,轻轻地敲击墙面。
“果然。”虞栀羽听出了墙壁敲击音的不同,她看向墙壁两侧的书架,“这里的墙面声音与别处不同,里面有暗室。”
她仔细地在书架上寻找着机关。
当年父亲房内便有暗室,机关便设在旁边的桌案上。虞栀羽打量着书架上的陈设,目光落到了一个香炉上。
她小心翼翼地旋转香炉。
只见墙壁向后挪动,露出一间暗室。虞栀羽嘴角上扬,看向祁渊。
祁渊的神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微微挑眉,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个弧度。他朝着暗室内走去。
虞栀羽正准备跟着他进屋,书架右边的几本书下像是压着几个信封。她将信封抽了出来,浮出一团灵力在空中当作光源,拆开信封扫视信件的大致内容。
这是……赵喆远和郑澎来往的书信!
虞栀羽眼眸一亮。
真是歪打正着。这些信里说不定会有些线索,甚至罪证。她扬起嘴角,将所有的信都拿了出来,收进了自己的袖口。
她抬手将灵力收回,小跑着走进了暗室。进入通道后,虞栀羽在墙面上找到按钮,将暗门合上了。
暗室的通道很暗,尽头却燃着明灯,虞栀羽快步跑了过去。
祁渊正站在暗室的尽头。暗室内除了烛火之外,再没有别的装潢,只在房间的中间,有一扇荧白色的门,像一堵浅浅的白色光墙。看上去与妖界的转灵门极为相似。
“这是?”虞栀羽走到祁渊身边,轻声问。
“这便是知州府内的阵法中心。”祁渊打量着这扇门,推测道,“府内的阵法似乎是永夜城大阵图的一个开口。”
“你的意思是……这扇门也许就是唯一的出城口?”虞栀羽顺着祁渊的意思揣测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祁渊微微挑眉,朝着门的方向侧头,他率先走进了门内。
“喂,等等我。”虞栀羽眼见着祁渊走进门内,消失在自己面前。她连忙跟了进去。
只见眼前流光千转,忽有一阵风吹来,等她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虞栀羽连忙环顾四周,看到祁渊站在自己的不远处,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他们身处之所,天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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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完全不似刚刚那般一片漆黑。
阳光缓缓地落到地上,温暖和煦。这会儿正是午后,太阳甚至把空气烘得辣乎乎的。
“这里似乎……是江陵郡外的一处驿馆。”虞栀羽看着周围的场景,脑中回想起之前和父亲外出行商时到过的驿馆。
空气中满是干稻草味,还夹杂着些许难闻的气味。虞栀羽忍不住掐起鼻子,他们这会儿正身处马厩旁,她连忙朝着屋外走,离开了驿馆的后院。
“果真来到城外边了。”虞栀羽抬头看了看蓝天,这里一切如常,没有被黑夜笼罩。
“怪不得郑澎那个狗官能那般铺张地在全府上下燃着明灯,还能在物资紧缺的城内饮酒作乐。”虞栀羽愤愤道。
“原来他有出城的法子,自然能用正常的价格买到所需物品。”
“说不定,他还趁此机会将这些东西高价卖给城中之人。”
虞栀羽揣测道。依郑澎那贪官的脾性,定会干出这种发民难财的事情。
难道,江陵郡陷于永夜的状况……便是他为了大肆敛财所造成的?
“走吧,回去了。”祁渊双手抱在胸前,朝着江陵郡城门的方向走去。
虞栀羽方才回神,她加快步子跟了上去,问道:“我们不能从刚刚那扇门内走回去吗?”
“那扇门是单向的,只能出城。”祁渊解释道。
“你说,单凭郑澎一个凡人,定不可能让整座城都陷于永夜。”虞栀羽推理起动机。
“既然是仙界中人出手,那这幕后之人为何要在知州府内留一扇通往外界的门,他和郑澎达成了什么交易吗?”
“凡间各城,是不是也须按月向都城呈送邸报,缴纳赋税?”祁渊淡淡道。
“是……”虞栀羽顺着他的思路思考。
“你的意思是,留着这扇门,便是为了让郑澎能每月向上京呈交奏报,以伪装江陵郡一切无恙?”
祁渊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可光如此,最多只能糊弄一时,来往江陵郡的商贾、官员和旅人又怎么办?”虞栀羽追问。
“当然是靠幻境啦。”一道爽朗的男声从侧边传来。
虞栀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衣的男子朝着他们走来,来人棱角分明,眼眸生得极俏,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戏谑的味道。
这人是谁……
虞栀羽疑惑地望过去,此人径直朝着他们走来,难道也是祁渊的部下?
白衣男子走到他们面前,他脸上挂着笑,虎牙露出,衣服上用墨色绣着纹样,看上去像是雪豹。
祁渊微微抬眸,扫了来人一眼,开口道:“好慢。”
“很快了好吗?”男子不满地啧了一声。
“我解决完长留的事情就立刻赶过来了,还把这永夜城附近的幻境也查明白了。这还算慢,你有点良心。”男子的话很密,他一口气全说完,拆开腰间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
虞栀羽这会儿正上下打量着他,看此人对祁渊的态度,似乎也不太像是下属。
男子转过头,看向虞栀羽。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开口道:
“你就是那位单靠心性就打破魇魔梦境的小仙子吗?”
13. 永夜城(八)
虞栀羽打量着眼前人,这人的笑容颇为肆意张扬,露出的虎牙格外惹眼,他将水壶挂回腰间,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知道浮梦井的事情……
虞栀羽细细揣摩,再想想他说话时的语气,想来此人应是祁渊的知己好友。
“你可比他厉害多了。”男子笑着往前走了一步,自来熟般拍了拍虞栀羽的肩膀。
她被对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络惊得耸了耸肩膀。
“我和你说,那魇魔之前……”男子就像打开话匣一般,正准备一股脑往外倒。
结果被祁渊狠狠往后一拉,拽到了身后。
祁渊脸色一沉,双眸中满是愠色,瞪着男子道:“温行曜,你最好闭嘴。”
温行曜见状,瞬间噤了声,自觉地比划了个闭嘴的手势,又扬着笑朝虞栀羽挑了挑眉毛。
虞栀羽饶有兴致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脑中不由得想起当时在浮梦井里的场景。
照温行曜的说法,难道祁渊不能靠心性破开梦境吗?……
当时,他确实是将一半心神留在梦境外,直接从外部打碎了幻境。
那会儿光顾着感叹他一招秒魇魔的强大灵力了,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如此看来,幻境之中的事果真是祁渊的心魔。
“喂,走了。”祁渊的声音传了过来。
虞栀羽这才回神,她抬头向前看,发现自己站在原地陷入思考的这会儿子功夫,二人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距离了。
“来啦。”
她提起裙摆,笑着追了上去。
*
江陵郡。
他们刚进入江陵郡的城门,周围的环境瞬间陷入黑暗。
“果真一片漆黑,和东衡信中所说一模一样。”温行曜抬头打量着四周,感叹着城中的变化。
“这阵法还真是神奇。”他尝试着往空中投注了一份灵力。
只见白色浅光打在漆黑天界,像是打在看不见的墙面一般,瞬间四分五裂。
“好厉害的结界。”温行曜轻哼一声,他挑眉又看了看天空,收起了手心运起的灵力。
“你打算怎么办?”温行曜转头看向祁渊,微微抬头,“青玄刃碎片就在阵心之中对吧?”
青玄刃碎片?
虞栀羽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两人。青玄刃……难道是祁渊当时在浮梦井中用的那把匕首吗?
所以……他专程来凡间,是来找匕首的碎片?
“是。”祁渊微微皱眉,瞥了温行曜一眼。
“那看来,只能想办法解了这阵法,才能拿到碎片。”温行曜没理会祁渊的表情,踢着路边的石头说道。
祁渊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先回客栈。”温行曜转头朝祁渊挑眉,“我赶了一天路了,我需要休息。”
“事多。”祁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虞栀羽跟在他们身边,温行曜的话实在是太密,自从他来了之后,便当了一路的主讲人。自己甚至都没什么能插话的机会。
不过他这番倒话筒子,倒是让虞栀羽弄明白了祁渊此行的目的。
他既需要解开阵法才能拿到青玄刃的碎片,那江陵郡的危机自然也能解开。
而且,听他们的谈话,解开阵法似乎不算易事,祁渊想必还会在此逗留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自己一定得找到机会,把凤麟洲主安排的下蛊之事给解决。
否则……一直拖着,总是心中不安。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走回了客栈。
温行曜吵嚷着要睡觉,找到自己的房间后便一头扎了进去。祁渊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温行曜来了之后,空气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虞栀羽轻笑一声,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双手交叠,运出浅金色的灵力,点燃了屋内的烛灯。
虞栀羽看看自己的双手,满意地扬起嘴角。最近,她控制灵力越发自如了,甚至不需要特意去感受体内的热流,只需调动手部的力量,就能引出浅色金光。
她拿了两盏烛灯,坐到桌前,将袖中的信件全部拿了出来。
这几封信件都是郑澎和赵喆远来往通商的信件。虞栀羽打算先好好将此事研究一番,为自家复仇的事也不能落下。这个线索来之不易,她依次将信封拆开,一封一封地细细阅读。
赵喆远……
看到信件的落款,虞栀羽的心中不受控制地燃起怒火。
在虞府被一把火烧了之前,虞栀羽从未想过那个跟在父亲身边,谦卑至极的商会副手,背地里竟会是如此阴险狡诈之人。
当日,便是他带人抢走了家中所有的奇珍异宝。
洗劫一空之后,再一把火烧了虞府。
赵喆远带着官兵冲进自己家门的那一刻,自己甚至还唤了他一声“赵叔”。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至极。
一家人竟被这样一个恶毒奸险之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还落得如此的下场。
当年,如若不是父亲一路相帮,赵喆远一个刚刚起家的瓷器商人,如何能在三两年内就做到商会副手的位置。
谁知父亲一片好心,却是养了一条只会咬人的毒蛇。
细细想来,恐怕此人早起异心。
虞栀羽的脑中再次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每每想起赵喆远此人的嘴脸,她便忍不住作呕。
虚伪小人。
虞栀羽暗骂。她仔细阅读着手中的信封,这些信件是赵喆远外出行商之时与郑澎的通信。
大多都是商讨贩卖商品的信件,并没有看到什么具体的罪证。不过,从信件的落款可以看出,赵喆远与郑澎早在两年之前便已经暗通款曲。
那时……赵喆远还在父亲面前一味讨好,一副老实人的做派。没成想他这么早就和郑澎这个狗官勾结到了一起。
呵,一个贪官一个奸商,自然合得来。
从信中可以看出,赵喆远借着行商之便,帮郑澎贪污了好多的钱财。单单是这御瓷一项,便贪墨甚多。可惜信中实在写得太过隐晦,没有实证。
而郑澎,自然也给了赵喆远不少好处。
赵喆远当时手中的瓷窑根本承不住皇家的御瓷,还是父亲好心,借了自家的瓷窑给他,甚至还教授他不少制瓷的技巧,这才让赵喆远的瓷窑能产出御瓷的品质。
父亲的一片真心,竟只引来了他人的嫉妒和陷害。
虞栀羽只觉得左心房的位置在不断抽痛。父亲倒在火海中的场面历历在目,她发恨般捶着桌面,右手紧紧攥作一团。手中不受控制地迸发出两道浅色的灵力,飘散到空气中,化作了点点火星。
她连忙将灵力收回,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重重地呼了两口气,接着往下翻看信件。
最新的那几封信件,倒是有了些许线索。
虞栀羽眼前一亮,运出一道灵力,浮到空中,让屋子变得更明亮了一些。
这封信中提到了铁矿。
铁矿归属于皇室所有,所有的官宦和平民都不得私自买卖。只有户部的专属部门才拥有开采和运输的权利。
若是平民私自开采,那便是走私铁矿。
是重罪。
当时,郑澎拿着所谓的抄家令屠戮虞府的时候,手中的罪证书便是指责父亲走私铁矿。
他派出知州府所有的府兵围了虞府,二话不说就将所有人扣下,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给父亲留。紧接着便是抄家下狱,一套动作快得惊人,想来定是早已计划好的。
虞栀羽回想着当日的场景。
虞府所有的钱财都被郑澎收走,而所有的产业和店铺说是充公,最后轮转一圈,落到了赵喆远的手里。
这二人图谋虞府家产,想必由来已久。
虞栀羽细细看着手中的信封,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烈,她双手颤抖地捧着手中的信。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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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自己全家上下为何会突然遭此劫难,答案全在这封信中。
【知州大人,铁矿之事突逢意外,镖队被突检官兵截获,事已败露,为求自保,以免后患,需即刻转嫁他人。计划恐需提前,望动作迅速,不给其可乘之机。】
走私铁矿的……是赵喆远和郑澎。
他们干的勾当被人发现,为避免遭难,也为给巡检官兵找好说辞,才会将这件事情嫁祸给父亲。
虞氏一族才会遭此厄难。
而且,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他们对父亲,对虞氏,早已意有所图。
只不过是因走私铁矿之事败露,为免祸起萧墙,才将这顶帽子扣到了父亲的头上。顺便,还以此为契机,侵吞了虞氏一族的万贯家财。
真是好手段。
虞栀羽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封信,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从未感受过这般浓烈的恨意,虞氏上下所有人,竟都毁在了这样一场阴险恶毒的算计之中。
父亲母亲一生勤勤恳恳行商,常怀善心,竟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她擦掉眼角的泪珠,将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封信尤为关键,是为虞家翻案的关键证据,一定不能有失。
光凭这个还不够。还得想办法拿到知州府和赵氏商行的账本。这两人贪墨的钱财,以及走私铁矿的获利,在账本上一定能够找到实证。
除此之外,还需要人证。
走私铁矿之事,获利颇丰。且已经有父亲和虞氏一族作为替罪羊,赵喆远和郑澎定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他们暗中应当还在行此举。
看来,得想办法去一趟赵氏商行,拿到他们真正的账本。还得寻机会找到人证,走私铁矿之事极为隐秘,实际行事之人应当是二人府内的亲信。
涉及的人数应当也不少,一一查问过去,定能找到一个口子。
届时人证物证俱全,郑澎和赵喆远自当伏法。
可是……
收集到证据之后,该如何做才好?
虞栀羽这会儿已经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与恨意,她刚刚读完那封信时,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二人泄愤。
可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虞栀羽眉头越皱越紧,郑澎和赵喆远死不足惜。更别提自己此事已经不是凡人之身,用灵力控制甚至杀死他们自然不算难事。
但他们此时还不能死。
他们必须活着,才能为父亲和虞氏一族翻案。
可是,江陵郡内,郑澎只手遮天……
自己若是收集到证据,在城内也拿他们二人束手无策。若是想了解此案,就必须让这些证据上达天听……
贪渎之罪,向来为圣上所不容。
只要自己证据确凿,再找到办法将这些罪证呈到圣上面前,郑澎和赵喆远之罪,必会得到清剿和惩罚。背负在虞氏身上的冤情与骂名自然也能洗脱。
没错,不能冲动。
虞栀羽彻底理清此事的关窍。她深吸一口气,将左心房怦怦的心跳声压了下去,再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复仇之事,不能操之过急,他们二人府内定还有其他罪证,他们干过的恶事也一定不止这一桩。
接下来只需暗中收集证据,待到江陵郡的封印解开,永夜之象彻底结束,再将这些罪证呈到上京。
虞栀羽定了心神,她将桌上的信件整理好,塞回信封之中,全部收整好后,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妆匣的最下边。
复仇之事便如此进行,暗中徐徐图之。
眼下更要紧的,是尽快完成原身的任务。
虞栀羽站起身,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凤麟洲主给原身准备的那一盒嫁妆,在里面翻找装着蓼心蛊虫的盒子。
她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盒,上面刻着“蓼心”两个字。
虞栀羽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盒子。
接下来得研究研究,怎么把这个蛊虫栽种到祁渊的身上。
14. 永夜城(九)
蓼心蛊毒。
这个蛊毒有何作用?
凤麟洲主究竟为何要在祁渊身上下蛊,目的又是什么?
虞栀羽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木盒小巧精致,盒盖上雕着漂亮的纹样,围绕在“蓼心”二字周围,纹样用青色与绿色做点缀,颇有雅趣。
她将木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盒中放着一只蛊虫,通体冰蓝,与她从前见过的虫子都不一样。蛊虫的颜色晶莹剔透,像是能透出光,正静静地趴在盒中。
盒子最下方放着一张纸条。
虞栀羽试探着用手指挪动蛊虫,她紧张地将手探入盒中,动作缓极了,生怕蛊虫一下子蹦到自己手腕上。
所幸蛊虫并无反应,只微微挪动了半寸,而后静静地趴在盒中。她缓了口气,将盒子底部的纸条拿了出来,又拿盖子将木盒封好。
虞栀羽展开纸页,这纸页似是从某本书卷上撕下来的,上边绘着通体透蓝的蛊虫,图样旁边竟记录着蓼心蛊毒的详细信息。
【蓼心蛊虫,凤麟洲所制情蛊之一,可探知被种者对种蛊者之情意。栽种时,种蛊者只需在蛊虫中注入一滴鲜血,后将蛊虫置于除自身外第二人的肌肤之上,蛊虫便会即刻深入其血脉。
成功种蛊后,种蛊者腕间会生成蓼心手串,此为蛊毒外化物,可揭示蛊虫所感知的情意。蓼心蛊虫培育极难,世之罕见,钻入血脉后能够隐蔽气息,极难察觉。】
纸页的最下边还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当蓼心手串的十颗蓼心珠全部亮起之际,情意即成,遂可夺魂。
这么看来,这个蛊虫的主要作用便是用来探知祁渊对自己的情意?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虞栀羽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气,她本以为这所谓的蛊毒如自己曾经看过的话本小说那般,是什么伤身取命之物。
再结合下边这行小注,凤麟洲要求原身栽种这蛊虫的意图,便是时刻把控祁渊对自己的情感。
如欲夺魂,必先生情。
且只有到情意即成之时,才可夺取妖魂。
凤麟洲的最终目的,是夺取祁渊的妖魂。而这蛊虫,则是用来把控夺魂进度的手段。
这么看来,栽种蛊虫不过是原身任务的第一步。原身真正的任务,应当是想方设法让祁渊爱上她。
只有如此,才能成功夺取妖魂。
不过,照这纸页所述,栽种此蛊虫的方法并不困难,还不易被发觉。
既如此,自己便尽快找机会把这蛊虫栽种了,算是先给凤麟洲那边一个交代,以免凤麟洲主寻到自己这来。
至于原身后续的任务,且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虞栀羽根据纸页上的信息,大致推测出了原身联姻的真正目的与任务,不由得耸了耸肩。
她这会儿可没心思去讨小阎王的欢心。
先把凤麟洲那可以探知栽种情况的蛊盅糊弄过去再说。
不过这纸页似乎……
虞栀羽再次拿起纸页,又仔细看了遍内容。
这上边的内容不甚详细,就像是故意写好,等着给不知情的人细看一般……
虞栀羽微微皱眉,不免有些生疑。她又重新看了两遍纸页的内容,拿起木盒端详了一番,暂时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罢了。也有可能是凤麟洲主或者原身在收拾蛊虫的时候顺便放进去的,先不深想了。
虞栀羽拿起木盒,掀开盖子,她戳破手指,小心翼翼地往蛊虫上注入了一滴鲜血。
只见这鲜红之色滴入透体的冰蓝中,血液如同树木生长的枝丫那般瞬间渗透到蛊虫之内,缓缓蔓延到蛊虫的各个部位。
过了半刻,鲜红逐渐消散,冰蓝的蛊虫将这滴血液完全吸收。
虞栀羽将盖子盖上,将纸页收到妆匣最底层。她起身走到窗边,明月已高悬至夜空之上。
忙碌了一整日,按正常的时间推测,此刻已是黑夜。
她脑中再次回想了一遍接下来的要紧之事,不免有些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地发痛。
她拆了发髻,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躺倒到床上。
虞栀羽捻了捻被子,脑中仍然思绪不断,她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下思考。
别想那么多了。
她翻了个身,重新合上双眼。
先睡觉。
*
翌日。
虞栀羽起得很早,她麻利地洗漱,梳了简单的发髻,从妆匣中拿出一支显眼的白玉簪子钗上,在月亮还未从天边隐去的时辰便出了门。
她推开客栈的大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永夜城的清晨与夜晚并无二致,天穹永远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铅云,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薄雾。
虞栀羽微微叹了口气,戴好帷帽走上了街道。
周围一片漆黑,她在手心运了一团浅色金光,照亮周围的路。
虞栀羽今日特意早起,出门时其余人的房间仍熄着灯。她打算去城西的永昌钱庄一趟,里边兴许会有赵喆远的罪证。
永昌钱庄表面上与赵家毫无瓜葛,实际上是赵喆远设在城西平民区的一个暗铺。
赵喆远刚起家没多久时,便开了这个钱庄,帮他转移收入,以避免缴纳税赋。后被父亲发现,严令他关停,不得行此举。
他当时跪在父亲面前,说这钱庄已转手他人,与他赵氏商号再无任何关联。甚至还抽泣着悔过,称自己断不该做出如此行径。
父亲看他态度诚恳,言辞恳切,便也相信了他,没有继续追究此事。
如今既已知晓赵喆远本人的真实面目,这个永昌钱庄当时恐没有转手他人,他估计只是在父亲面前唱了一出戏。
这么大的油水,他怎么可能放过。
再者,赵喆远后来和郑澎一起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贪赃了那么多的钱财,定是走不得明账的。兴许就是从这永昌钱庄走的暗账。
这个地方定会有线索。
虞栀羽加快步子,朝着城西走去。
没一会儿,她便来到了西市。她凭着记忆往市场深处走,大多数的铺子全都关门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商铺开着。
虞栀羽绕过几条街道,来到了一个深巷内,尽头的铺子便是永昌钱庄。
牌匾歪歪斜斜地挂在房梁上,房檐上的茅草垂下来三两根,与周围的屋舍并无二致。
虞栀羽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铺子伪装得真是好极了,就如同赵喆远本人一般。
她从兜中取出一块面纱戴上,又将帷帽往下压了压,走进了店铺。
铺中只有一个掌柜,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他抬起头,目光在虞栀羽身上停留了一瞬。
虞栀羽透过帷帽的缝隙打量他,这掌柜她没见过,不是赵喆远常带在身边之人,这才将帷帽摘了下来。
掌柜的视线瞬间落到虞栀羽发髻上的白玉簪钗上。
那支白玉簪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质温润如凝脂,散发着独特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姑娘是要典当还是借贷?”掌柜放下算盘,他眯起眼睛,脸上堆出笑容。
虞栀羽笑着走上前,摘下发间的白玉簪,轻轻放在柜台上道:“我想典当此物。”
掌柜双眼不由得放光,他凑上前来,伸手想拿起那支钗子。
在他刚上前之际,虞栀羽抓准时机,运起金色浅光朝掌柜的口鼻间送去。
片刻后,掌柜已然晕倒在地。
她朝柜台里微微探头,确认掌柜已经完全晕倒,便将桌上的白玉簪拿了回来,重新插回发间,朝着里屋走去。
进门之前,虞栀羽在掌心倒了一小捧昏迷灵药。
这灵药对付妖界中人都绰绰有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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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提对付一个凡人了。
她推开里间的房门,屋内并没有人。虞栀羽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后,朝着屋内的隔间走去。
隔间上挂着两把锁,想来这便是账房。
账房的门锁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运起灵力,用那日祁渊教的法子轻轻一拨,锁舌便无声地弹开,她进入到隔间之中。
屋内漆黑一片,虞栀羽关上房门,再召出两团金色浅光。账册整齐地码放在紫檀木架上,她快速翻找着,指尖在册页间游走。
突然,她的动作一顿。在中间的木架上,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郑澎”。这正是她要找的证据,证明郑澎与赵喆远勾结,走私铁矿,贪赃钱款的铁证。
好极了。
将关键年份的账册一一浏览完后,虞栀羽将相关的账册一一取下,塞入怀中。
她走出房门,将账房的门锁重新锁上。
她选择原路返回,出门时还往柜台里探了探头,确认掌柜仍然昏睡不起,这才放心离开。
正当虞栀羽准备走出永昌钱庄之时,突然注意到了柜台上所悬挂着的一盏明灯。
这灯不似寻常的火烛,造型古朴,青铜灯座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灯芯泛着浅浅蓝光。这光芒直立不动,不似寻常灯火那般会微微晃动。
她凑近细看,瞳孔猛地收缩。
这灯芯……像极了灵力!
虞栀羽伸手摘下了这盏灯,用手触碰灯芯,感受到一股轻盈的灵力。她仔细端详,发现灯座下方刻着“长明灯”三字。
为何永昌钱庄会有用灵力制成之物?
难道这是与郑澎勾结的仙族之人所赠?可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西市?
永昌钱庄在明面上与郑澎和赵喆远并无关联,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将与自己有瓜葛的灵力之物放到永昌钱庄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虞栀羽心中生疑。
她将帷帽重新戴好,提着灯走上了街道。
城中仍然漆黑一片,手中的这盏长明灯亮度有限,只能照亮自己附近的道路。
虞栀羽加快步子往客栈的方向走,她今日出门之事,暂时不想让祁渊一行人知晓。
她走得太快,周围太暗,帷帽又遮挡住大半视线,一不小心便在转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
虞栀羽向后踉跄了两步,她慌忙间稳住平衡,这才没跌倒。
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味钻进鼻腔。
她举起长明灯,抬头看向眼前人。
身前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衣,看上去风度翩翩,正疑惑地盯着她手中所执的灯盏。
“不好意思,多有得罪。”男子温润如玉般的声音传来。
“无妨,都怪这夜色太暗了。”虞栀羽回应道,侧身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男子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虞栀羽疑惑地看向他。
男子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的长灯,轻言道:“我见姑娘穿着,并不似西市中人,为何手中会有我所制的长明灯?”
听到这话,虞栀羽在原地顿了顿。
她摘下帷帽,看向眼前的男子。此人衣袂飘飘,仿佛不染凡尘,他面容清俊如玉,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灯,是你所制?”虞栀羽对上男子的视线。
“是。”男子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为何能制此灯?”虞栀羽追问道。
她好奇极了。听这男子之言,这长明灯只有西市中人才会有。可如若此灯真是与郑澎勾结的仙家所制,定不会给西市的平民发放。
难道还有别的修道之人?
男子抬了抬眸,似是在思考如何作答。
半刻后,他微微颔首,对虞栀羽道:“我是灵元宗弟子。”
“程七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