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有这背景怎么不早点说?》
1. 订婚
《情人有这背景怎么不早点说?》
文/一只小毛团
晋江文学城独家原创首发
六月末的平城气候炎热,沿海城市独有的潮意将屋内万物都蒙上一层水汽。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压迫感,色泽深沉的红木家具给本就老派的室内装修风格再增几分昏暗,令人轻易便心生倦意。
经久未修的罗汉椅似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即便端坐于上的人再怎么端正仪态,也会在细微动作后发出关节松动的噪声。
屋外缠绵不绝的蝉鸣声并未打断屋内人的畅谈,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意。程祈时隔着虚掩的房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长辈谈话的内容,一边盯着自己乳白色的指甲盖出神。
昨日半夜和好友一同给熟悉的美甲师打电话,将她从睡梦中喊醒,在破晓时分前卸去自己新做没几天的甲片的情景似是还在眼前,让程祈时对自己不仅毫无装饰点缀,更因为临时卸甲而显得有些苍白病态的指甲格外不满。
像是近些天回国后的缩影,处处充斥着她的不情不愿和无可奈何。
窗外的人影停留几秒,随着“咯吱”的推门声响起,程祈时下意识抬眼,果不其然见到自己好友。
贺南意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太好——她双手端着木质的托盘,其上绿茶的清香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白雾,为屋内再增添几分湿气。
程祈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她手中的茶盏,看着贺南意在自己身旁坐下,甚至能抽出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她。
“你二舅和你聊什么了?”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
贺南意落座的动静有些大,令屋内人谈论的声音停了一瞬,很快又仿若无事般继续先前的话题,只是隔着门板,到底听不太清内容。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贺南意刻意将自己的音量控制在屋内人听不清的分贝内,但仍能分辨出她的怨气。
“他们呀,还惦记着谢家那位呢,话里话外都是同一个意思。”
程祈时一时没有出声,贺南意显然被自己家里的长辈们惹得有些急,自己闭口不提的往事在这会儿也能毫不避讳,更一副要帮着出馊主意的架势。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哥常年外派在外,门一关,谁知道你们俩分别和谁在一起?靠着名头能得来的好处才现实。但我和他们谢家人,那是命中注定八字不合的事,我二舅非逮着陈年旧约叨唠个不停!”
程祈时想起往事,对贺南意的话不置可否,耐心等待她把情绪发泄完,才伸手将搁在桌上的茶盏端起,递给好友,示意她喝两口润润喉。
程祈时低声自喃:“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贺南意将口中的茶水咽下,轻哼声:“你要是想离开,现在就能走。”
程祈时扭头看她,漂亮如鹿般灵动的双眸带着与平日不一样的光采,弯起来时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贺南意,说话语调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我现在离开的话,之前的等待不就白费了吗?”
可你又不是真心想和我哥在一起。
贺南意徒劳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考量,即便是相熟多年的好友,在这种时刻也不能多加劝阻。
更何况贺南意自己也有不少麻烦事缠身,救不了程祈时,只好沉默地收回视线,品着盏中佳茗。
好在内屋的房门很快就被推开,身着暗纹唐装的叶余风走在最前,因年轻时战乱而受伤的左臂被丝质绸布吊起,用完好的右掌轻拍着程洲肩膀,语调温和却不容置喙。
“我好些年没见过你母亲了,改天有时间,两家人也好一块儿聚聚,坐下来细谈。”
程洲自是笑着应好,视线触及站在一旁的女儿,面上神色微淡,又很快强打起精神,和叶家众人寒暄道别,礼数周全后才带着程祈时离开。
-
程家父女一路上的交流都不多。
程祈时自上车后便倚靠在后排座椅上,坐姿不复先前端正,也懒得在程洲面前多遮掩什么。
习惯用延长甲敲手机屏幕的她一时切换回自己本甲后反而不适应,一句话敲错几遍也没能打对,本就因潮热气候而烦躁的心情愈发不快,而一旁程洲念叨的噪音更是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和你李阿姨下个月计划去欧洲度假,有喜欢什么礼服裙款式和我说,我让她帮你多关注下。”
“我最喜欢的礼服品牌是黎巴嫩设计师的。”
程祈时本不想理会,转念一想,将视线从自己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头对着程洲笑得温柔无害,却没太多语气波澜,“怎么,她是要亲自帮我去黎巴嫩挑选礼服吗?”
程洲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本能皱眉,看向这个他几乎未曾管教过的女儿。
“那你可要给她多准备些防范武器,黎巴嫩那儿可不算太平。”
程祈时轻叹口气,虚情假意道,“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能为了我做到这份上,连黎巴嫩都愿意……”
“程祈时!”
终于听明白话中含义的程洲连名道姓将她剩下的话打断,却又在面对程祈时与前妻相似的眉眼时不自觉没了底气,音量低落不少。
“不许这么说话。”
程祈时没再搭理他,低下头,继续和自己手机屏幕上的输入法作斗争。
又过了一会儿,程洲道:“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你既然近期在国内,那就和你李阿姨和弟弟好好相处。我和你哥都有工作要忙,没空来处理这些琐事。”
“瞧您这话说的,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孩子。”程祈时好不容易将一条消息顺利发出,终于舍得分些心神来回应程洲,语气平稳:“我又不住您家里,让你老婆安分些,别真以为自己有资格摆长辈的谱。”
一如既往刺人的态度让程洲怒从心头起,又碍于所谓举止得体,不得不生生忍下,沉吟几秒,提起起另一个话题。
“北屿最近在外派,年底时才能将工作交接彻底完毕。我和老爷子商量,将订婚宴安排在来年三月,你觉得怎么样?”
程祈时头也不抬,“我觉得挺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洲不信程祈时能在订婚这件事上答应的这么爽快,半信半疑又重复了一遍,忍不住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程祈时反问:“那我该怎么想?”
“叶北屿年少有为,家世优越,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出色。有叶老替他铺路,仕途更是一片光明,我或许还该感谢你,替我挑选了如此优秀的联姻对象呢。”
她语调一如既往带有讽刺之意,只落在程洲耳中,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许多。
程洲狐疑地看着她。父女两人长相并不相似,程祈时扬眉时的神态更是与他前妻一模一样,这些细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程祈时并不是好控制的。
“好吧,或许他长得帅这点确实很加分。”
程祈时将「没问题,今晚Vault见」的消息发送至置顶群聊,耐心等手机自动锁屏后再度扭头看向程洲,语调平淡却更添几分讥讽。
“但这只是订婚而已,你当初和我妈都领证结婚了,不照样还在外面有两个儿子吗?”
“Takeiteasy,我的婚姻不会比你更糟糕的。”
-
初夏时令总比其他季节更适合狂欢,风拂面吹过的躁意伴随着少年人不可言说的情愫,将这个时节渲染得格外浪漫。
贺南意姿态松散地倚靠在二楼栏杆处,看着会所楼下涌入不少参加毕业聚会的少男少女们,抿了口杯中的酒,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程祈时正从高脚椅上起身,伸手去够柜子上放的白兰地,听闻此话,头也不回怼了她一句,“假如你前些年没有落荒而逃的话,你也能有这么精彩的体验。”
“谁说我落荒而逃了?”
贺南意转身,将水晶杯搁在玻璃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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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平日里清冷的面庞被酒意浸润,少了几分冷静,强调道:“我只是不想多面对让我觉得讨厌的人而已。”
程祈时对贺南意嘴硬的行径知晓多年,对此并没有太多反应,象征性地晃了晃摇酒壶,看着剔透的液体淌出,又往她的酒杯内放入几颗旺仔小馒头,推还给对方。
贺南意撑着下巴看她动作,忽而开口:“我不理解。”
“不用理解。”
程祈时猜到贺南意这句开头后的话题,抢在她前头将话打断,先人一步道:“你哥是挺好的。”
叶家并非普通人家,上可追溯至四代以前,骑马过雪山的年代。
叶北屿虽然是叶老爷子的外孙,但同样承袭其姓氏,自小衣食住行待遇一如亲孙。高中毕业后顺利进入外交学院,现如今外驻实习的事宜都是叶余风亲自打点安排。
相较于几位扶不起的亲孙,叶老爷子不止一次在同辈好友面前称赞叶北屿与年轻时的自己更像,行事也更有魄力,大有将他培养为下一代接班人的意向。
程洲在自己的感情.事上拎不清,但对程祈时却说不上偏心,给她选的联姻对象确实是万里挑一——家世前程个人能力乃至相貌,叶北屿的确样样出色,令人无可指摘。
程祈时心底更多是咽不下那口气,不乐意听从他安排。
当年她母亲下嫁,十里红妆放到如今都令人艳羡,谁能想到郎才女貌的佳话最后会落得这种结局?
程洲与顾言之婚后不久便有了她。
但在程祈时还在上早教时,港媒便爆出程洲在外不仅有个儿子,年龄甚至还比程祈时大三岁的丑闻,一时闹得两方家族面上无光。
两人离婚后,程洲更是将他养在外边的孩子和情妇接进门,再婚后没几年,又生下程思浩,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要只是这样,程祈时倒也还能忍。毕竟程洲出轨时她还小,又一早被带去顾家养着。那种亲爹,她还真看不上眼,也不差这点变了味的亲情来恶心自己,往年自当没他这个人存在便是。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去年圣诞假后,程洲借口毕业实习,将大儿子程思泓安排在集团华东分公司的CFO手下,再后来更是掩饰都懒得做,屡次将人带在自己身边,破格参与了公司不少项目的进程。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程祈时的微信列表里多了不少亲疏好友的问候,各个都想从她这儿探点口风,看程洲这位名义上唯一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想,又怎么打算的。
程祈时没有被别人当戏看的癖好,不轻不重将所有探究的声音挡在马虎眼外,唯独在亲密好友这儿,忍不住将自己的情绪外露。
“你哥再好,他也没法帮我把程思泓和程思浩赶出家门去。”
贺南意摸摸鼻子,将杯中剩余佳酿一口饮尽,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能听懂程祈时话中的意思——叶北屿千好万好,程祈时和他在一起都等于将家里的产业拱手让给那两兄弟。
这对程祈时来说,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叶家极重名声,最忌兄弟阋墙这些事,作为叶北屿亲妹妹,贺南意也知道以他不喜闲事的性格,断不会帮程祈时插手程家的事务,保不齐还要反过来劝她莫管闲事。
程祈时提前一年修完本科学分毕业,又破天荒应了程洲邀约回到平城,摆明是不愿吃这个亏。
她难不成还真愿意和叶北屿结婚?
“那你爸那边……”
“他当然知道。”程祈时有些咬牙切齿,神色也不太好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程洲当然知道程祈时讨厌程思泓,嘴上说的好听,话里话外都让两兄妹和睦相处,不要闹出什么事端,但这些话说者无心,听者当个笑话,全然白费力气。
给程思泓安排实习,亲自带着他参与集团项目,给程祈时找的却是家世优渥的联姻对象,孰轻孰重,傻子才看不出程洲在想什么。
程祈时偏不肯如他的意。
2. 无趣
「Vault007」作为平城最富盛名的品味清吧,旁的不必多提,光是高昂的基础入会门槛便能劝退不少人。也正因如此,藏匿于平淡无奇外表内的富丽陈设像是销金窟一般,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三两杯酒下肚后,贺南意便有些耐不住,全然不顾此刻还没赶来会所汇合的宋承钰,也不管两人的穿着并不适合跳舞,拉着程祈时就要往舞池中央冲。
程祈时喝的不如她多,本就神色恹恹,这会儿也没兴致陪着贺南意胡闹,敷衍着陪同跳完几曲后便靠在一旁墙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手机。
凌晨一点的私信列表,除了她那名义上的后妈在一个多小时前象征性的发来一条【时时今晚回来休息吗?】外,连群聊消息都寥寥无几。
点开朋友圈却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不同时区的好友们分享着自己的精彩日常,衬得沉默无言的私信列表更为寂静。
程祈时倒不觉得是自己人缘差——她挑着几条构图有趣的动态点了赞,又觉得围观旁人生活着实无趣,拇指上滑退出软件后滑动主屏幕,将手机内数量不多的软件来回翻看了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消遣后,眉心微皱,遂而锁屏。
和她这厢百无聊赖的状态截然不同,舞池中的贺南意仿若如鱼得水,旋转扭身时随意招手便能博得一片叫好声,偶尔露出些许笑颜,更是引起场内一片骚动,纵然这处并非她的主场,也将气氛烘托至高潮。
「Vault007」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与所谓的荷尔蒙,性冲动全然无关。真实的成人世界充斥着算计和讨好,即便弥漫着声色犬马的暧昧气氛,也逃脱不了这本质便是为公子哥大小姐们提供社交的场所。
她们都有足够的资本挥霍,是名利场上众人追捧的明珠,坐拥旁人不可及的艳羡眼光。
程祈时微微敛目,将身旁人带有讨好意味的注视收入眼底,轻挑眉梢,钻石镶嵌点缀成的耳饰随着她的动作在长发间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旖旎,又显得足够矜贵。
“程小姐。”
站她身旁的男人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眼底有些虚浮,见自己的视线被程祈时注意到,忙不迭开口自我介绍:“我是中环建材沈总的……”
程祈时对此全然不在意,未待男人做完自我介绍,早已伸出食指轻抵在自己唇中,尽管面上没多少表情,落得旁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沈亦文略加思索,又不敢妄加猜测大小姐心思,只试探性开口:“没想到程小姐竟也会对这种地儿感兴趣,正巧遇上,我请您喝一杯酒?”
程祈时在平沪两地社交圈内向来算是极为神秘且话题度高的存在,除了至交好友发起的宴局外,很少能在内地见到她。
当年私生子丑闻一出,顾言之半点不曾留恋,当夜便带着程祈时回到港城娘家,连后来相关手续与官司都是由律师代为出面,未见其踪影。
程祈时自小便在外祖家长大,年纪尚幼时便被家里长辈送往新加坡启蒙就学,顾家在那处儿产业办的极大,夸张些说,在业内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不少人都猜测顾言之是不是被程洲伤透了心,才决心将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下定决心与前夫断绝关系。
然而当程祈时留在新加坡求学时,顾言之周游各国环球旅行,并未要求她改姓,想象中母女二人生活在一处的美好情境也未发生。
反倒是程老太太对程祈时的态度也出人意料的坚决,接连开除了好几个在背后嚼舌根的集团员工,还因此在董事会议上落了程洲面子,对程思泓兄弟俩起初并不友善。
但这到底都是十余年前的往事了。
程祈时在新加坡读完小学后,又被顾家送往欧洲留学,如今本科毕业,也没见程洲在集团内部给她安排一星半点职位,反而将程思泓带在身边,大有想将长子培养成星娱接班人的意图。
程家老爷子早已退居集团二线,程老太太对儿子的这些行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没有多年前那般反对。如此态度,闹得本就在观望程家情形的人们各自心怀鬼胎,不少人都认为程祈时即便有顾家在背后支持,也难从父兄手里讨得什么好处。
当然,有顾家在,这位也确实不需要程家的资产来充什么脸面。
沈亦文是没想到自己能在这儿遇见程祈时的。
近期可没有哪条传闻说,这位大小姐摆驾回国,更没人在宴会上一睹芳容,再结合近期程家愈演愈烈的传闻,让人实在忍不住猜测。
程祈时面对他讨好似的搭讪,并无太多反应,反而扬起手,将一旁的调酒师招来,睫毛因她的动作而微颤,勾勒出浅显的阴影,看不出情绪。
“调两杯上次点的酒。”
吧台前的调酒师恰好是她与贺南意上次来时遇见的那位,程祈时不担心他对自己没印象,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才微微偏头,语调漫不经心又像自言自语,“这儿的酒不错。”
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让人反复琢磨其中含义。
沈亦文不敢将视线表达得太明显,但却不得不小心觑着程祈时脸色,除了受宠若惊外,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
在他印象里,这位大小姐虽然家庭关系复杂,程家的家族产业眼瞅着也落不到她手里,但顾氏一族向来不好惹,程祈时又有个极为护短的小舅舅,连他家长辈见了都要敬重三分。传闻中她也是个自幼性子高傲的主,和她母亲一样被保护得有些天真。
名门贵女们眼高于顶,向来耻于在风月场上多露几分心思,更别提费心讨好人。程祈时眉眼神似其母,在圈内素有美貌之名,学业社交无一落下,沈亦文先前被长辈们带去宴会上见世面时,听过不少对她的赞誉之词,也没敢妄想与这般明珠有何关联。
意外在此处遇见,沈亦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搭讪。程祈时也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自顾自的用左手食指给自己右手中指关节处打转按摩,倘若忽略舞池中央的背景音,端看姿态和下午在叶家时所差无几。
“我刚还在找你人,怎么躲到这里来——”
狭窄空间内短暂的沉默瞬间被打破,程祈时心下瞬间涌起几分厌烦,不自觉往音量的来源处看去。
凑过来的男生顶着一头棕发,发梢处还有些非主流的红毛,看得出理发师在漂发时手法并不温和。左耳上戴着形状夸张的克罗心耳钉,被清吧内灯光一照更显夺目,宽大的花纹T恤下配着紧身破洞牛仔裤,程祈时略一留神,能辨出他腰间系着的斑马纹十字架皮带是某潮牌的高工价款式。整身穿搭像极了前些年“江浙沪穿搭”最流行时期的精神小伙,从头到脚写着“哥虽然土但哥有钱”这几个大字。
“哟,这是你刚叫过来的妞?长得可以啊,不过怎么忽然想换口味了,这不是你平常的风格啊。”
那男生凑得极近,也没刻意压低自己的音量,程祈时闻言后眉心微皱,微微往后躲了些许,还没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的沈亦文当场便是心下一惊,连忙将男生推离自己远了些,语气留有愠色。
“你乱说些什么,这位是星娱程总的女儿。”
沈亦文向好友频繁使眼色让他别再开口,正欲向程祈时解释刚才发生的乌龙,可还没想好措辞便被调酒师打断。
“时姐,另一杯还是给意姐送过去吗?”
程祈时将情绪控得极好,眼底的厌恶只浮现一瞬,很快便消失不见。听到调酒师出声,她顺理成章地将视线从沈亦文及好友身上转移,伸手从木质托盘上接过送来的酒杯,举至嘴边轻抿了一口,感受到果味与酒精在唇舌间碰撞而产生的味蕾刺激,她这才展颜,轻轻颔首。
沈亦文听见调酒师的话,面上神情明显一怔,程祈时却连半缕眼风也没施舍,径自从高脚椅上起身,端着酒杯走向远处卡座,丝毫不在意背后人们的窃窃私语。
冷色调霓虹灯照耀在她黑色绸质连衣裙裸露其外的肌肤上,隐约可见后背上的蝴蝶骨仿若展翅欲飞,随意散落的长发随着步伐轻柔晃动,即便只是背影,也能辨出万种风情。
“星娱程总的女儿?那不就是程思泓的妹妹吗?”
友人反应过来后连连啧声,浑不吝地向身旁人要了杯酒,半促狭地开玩笑:“怎么从没听他讲过,还有个这种级别的妹妹,比平时他找的那些网红明星都要漂亮。”
沈亦文本就因自作多情的举动而面上火辣,想到自己母亲从前对自己的叮嘱,不自觉有些迁怒,听到友人这话后更是忍不住嗤笑,神态再看不出先前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
“程思泓能和你说这些?他可巴不得没这个妹妹呢。”
友人嗅到八卦的气味,又凑近了些,特意压低音量,“哦?这是怎么说?”
沈亦文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勉强将自己的情绪压下。
蒋洋父母是这些年做互联网型经纪公司发家的,在平城算得上是新贵,只是底蕴不深,对十几二十年前的豪门八卦往事也不甚了解。
考虑到两家的项目合作,沈亦文不得不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这是他爸和前妻生下的女儿,比程思泓小三岁,同父异母的关系,还不如陌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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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前妻……”
蒋洋被这关系绕得有些晕,思索半晌,终于从自己满是酒精与烟草的大脑中翻出点蛛丝马迹,大惊失色,“那不是顾家的那位吗?照这么说来,顾淮之是她舅舅?”
“所以说,”沈亦文冷眼看着好友面上变色,心中暗讽,将自己位置前摆着的鸡尾酒一饮而尽,“这些名门贵女们自诩清高,架子摆的极高,实则无趣又古板,若不是我爹娘让我和程家打好关系,谁会对这种大小姐感兴趣?”
-
另一厢。
贺南意听从调酒师指示,在离舞池极远的卡座里找到了程祈时。走近时正瞥见她退出黄色社交软件,面上神情略微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在一旁坐下,挑了颗洗好的金车厘塞入口中,说话时便有些含糊不清:“在看什么呢?”
程祈时听到动静,锁屏收起手机,并没有正面回答贺南意的问题,反问:“你跳完舞了?”
“有些累,就下来找你吃些水果。”贺南意闻言轻笑,倒没太在意自己问题的答案,有些神秘地眨眨眼,勾程祈时:“你猜我刚在阿诚那儿听到了什么?”
阿诚是先前给她们调酒的调酒师,平素也会给她们说些酒吧内的趣事。
程祈时被挑起些兴趣,微微坐正身子,也从果盘里挑了颗金车厘送入口中,“他又说什么八卦了?”
“那些名门贵女们自诩清高,架子摆的极高,实则无趣又古板。”
贺南意装腔作势学着沈亦文的语气,说完后又觉得好笑,半醉似的趴在她肩头,给程祈时解释来龙去脉:“刚搭讪你的那男生在你走之后说的,听说是中环建材沈董的儿子?”
程祈时经由她提醒,又想到沈亦文先前的殷勤模样,一时无言以对,只觉荒谬,又忍不住恶心。
她无意招惹什么风月情事,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这些纨绔子弟不过如此。
贺南意笑够了才从程祈时身上直起身,想到刚才阿诚给她复述这句话时的情景,不免有些忿然。
“不过沈亦文算什么东西,哪轮得上他来评价你有趣无趣,又和他有什么关联?回去我就让我爸去敲点敲点,沈董不会养儿子,就别放他出来乱吠。”
程祈时无奈,不由提醒道:“你风评可没比我好,别让贺叔为了这点小事折腾。”
“那也不行。”贺南意在这些事上极为执拗,又吃了两颗金车厘,不知想到了什么,揶揄好友,“我哥都没说过你无趣呢。”
程祈时想到自己几分钟前发出的酒店房号,面对她的打趣,一时竟有些心虚,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我都多久没见过北屿哥了。”
“早晚都是得见的。”
贺南意半开玩笑,“照程洲那性子,怕不是想将事情越早定下来越好,估计你马上就能在国内见着我哥了。”
程祈时撑着额角揉了揉太阳穴,不知该怎么回应贺南意的话,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不久后要见的叶北屿。
藏匿于手机深处的消息灼热而烫手,让她一时分不清此刻的冲动究竟是酒精作祟还是真有些不可言说的冲动,需要破口让她去宣泄。
“我可配不上北屿哥,”程祈时生硬地将话题转移至别处,“你前阵子和我提到的高珠展,定下来地点和日期了吗?”
“下月末旬在江临开展。”
贺南意看出程祈时对前一个话题并不感兴趣,顺水推舟说起自己听到的消息,“听说这次还请了不少明星过来助场,将两家酒店都包下来了,还是国内首次承办这种规模的展会。”
她说得轻快,程祈时却不由自主想到江临那两家酒店的归属,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贺南意,又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
贺南意倘若在意这个,估计早就知道了。
还没等程祈时想出答案,余光注意到被自己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随着消息弹出而亮起,心不在焉地随意应和了句。
“好像说这次要推出新系列高珠,新总监上任三把火,估计是想做点名堂出来吧。”
贺南意若有所思,见程祈时心思不在这儿,伸出手指点点她的手机屏幕。
“不打开看看?”
这个时间点,会回复程祈时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她心底的迟疑仿若写在面上,连用前置摄像头对准面部扫描开锁的动作都显得极其缓慢,但至多也不过几秒——
J.z.:【今晚有夜戏】
程祈时眉眼微敛,有些不悦。
这是要拒绝她的意思?
3. 情人
程祈时原本并没打算提前一年从本科院校毕业。
她从小被家人娇惯着长大,人生最险恶的经历便是和顾淮之斗智斗勇,最后不慎落败,被他送往欧洲求学。
在欧洲求学的那几年里她也不属于学业出众那一挂,向来秉持着得过且过的学习理念。白日里安分上课,傍晚时分便出入各大购物商场,周末时不时打飞的去别国度假,将名媛生活诠释得淋漓尽致。
好在她校内绩点一直维持在中上,各类比赛活动也算积极参与,又有顾家作为背景,申请本科时有惊无险,但也没给家中长辈丢面。
本科入学后,程祈时本计划将学分近乎平均地分散在三年半时间里。余下最后一学期空闲,她准备去顾淮之手下实习,给履历镀一层金,再慢慢悠悠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与答辩。饶是贺南意千劝万说,也没能劝动程祈时和自己一起提前毕业。
可程洲去年的所作所为无疑彻底激怒了程祈时,她硬是咬着牙在最后一学期内修完原本计划内两倍学分的课程,又赶在最后的期限前完成了实习,答辩和毕业论文这几件大事。
半年来程祈时几乎将自己逼至极限,还不愿和别人表现出自己有多忙碌,各类名流宴会与时装周活动样样不落,非要营造出“提前毕业本就是轻轻松松,一切都在她掌控内”的风平浪静。
学期才刚结束没多久,程祈时还未从疲惫的状态中调整过来,陪着贺南意在「Vault007」坐到两点多时便有些待不住。正巧宋承钰发来消息说在门外兜了几圈找不着入口,便主动起身,出门去找人。
「Vault007」的地理位置并不偏僻,坐落于平城市中心的CBD附近,不远处便是知名重奢商场,距离江边也仅有十几米的距离,及各类繁华于一身。创立时的定位上便是供富家子弟们玩乐,又同时能方便他们社交聊生意的场所。对于居住在附近的人来讲,半夜听闻跑车过街的引擎伴着各类欢笑声并不稀奇,也因此能窥见些许名流圈内的纸醉金迷。
程祈时拾梯而上,示意一旁站着的侍应生将门推开,还未走出便被热浪扑了满面,面色微微一滞。夏夜特有的潮意不自觉顺着肌肤蜿蜒而上,还没等她完全适应室外的温度,甫一抬头,视线恰好对上不远处商场大厦上亮起的腕表广告。
瑞士高端奢华手表品牌的广告重心自然放在腕表本身上,即便如此,于影片最后一掠而过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曾朝夕相对的眉眼褪去多余情感,令程祈时顿时有种陷入热气沼泽,几欲无法呼吸的错觉。
“你站这儿看什么呢?”
程祈时一身黑裙,站在深夜的路边并不招人眼球,奈何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实在夺目,与夜色形成强烈对比,连颈间带着的满钻太阳花项链都失去了原本锦上添花的功能。宋承钰隔着几米外的路口处便注意到她,快步走到程祈时身旁时才发现她正抬起头,并未能留意到自己。
顺着程祈时目光望去,宋承钰也望见商场荧幕上的腕表广告,恰好看清男人的面容,轻啧一声。
“这不是江寄舟吗?”
程祈时冷不丁听到他名字,目光淡了淡,扯出些笑意,这才看向好友,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不待见他?”
“刚抢了我哥一部戏约,”宋承钰不欲多说,又忍不住忿忿不平:“我哥本来指着拿那本子去冲奖呢。”
圈内同龄男星间多有竞争,并不是件稀奇的事,程祈时从不过问江寄舟工作上的事宜,不知晓他最近和宋承烨竟还有过节。
程祈时并未在这些话题上和宋承钰继续多聊,视线随意张望了下,停留在不远处。
街角停着的黑色轿车于夜色中并不显眼,唯有明黄色车牌伴着银色三角车徽,彰显出来者身份。
“贺南意在吧台那儿坐着等你。”
程祈时微扬下巴,示意宋承钰往室内那处看去,又抬起手点点轿车停靠的位置,“有人来接我,先走了,过几天再聚。”
宋承钰察觉出她情绪不高,知趣地没有挽留,看着程祈时往轿车方向走去,吹了声口哨,转身往「Vault007」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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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没有上锁,程祈时绕到道路另一侧拉开后排车门,见靠坐着的男人正好抬眼看过来,轻撇了下嘴,语气不算友善。
“这个时间点,顾总怎么不继续加班了?”
“来接你比较重要。”
顾淮之对她的阴阳怪气熟视无睹,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伸手轻揉眉骨,似有倦意。
程祈时没把他随口说的话放在心上,上车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坐着,见轿车迟迟没有发动,又拍了拍前排司机位置的后背,状似好奇般打听道:“你们顾总一个月给你发多少工资啊,凌晨两点多还陪他在这儿接人。”
“程祈时。”
顾淮之语调平稳,听上去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我送你回云潮天华。”
云潮天华是顾家在平城为数不多的房产项目之一,与顶奢商场共享配套,定位是高端江景住宅公寓,曾一度是平城热度最高的顶级豪宅项目。
程祈时在那儿的房子,是顾淮之作为亲舅舅送给她的成年礼物,占据了西面临江一幢的顶楼三层,三梯一户设计,又邀请国际知名设计师亲自操刀更改布局,奢华非常。
程祈时面上神色微变,望着车窗外尚算繁华的夜景,并没有急着开口,等待顾淮之接下去要说的话。
顾淮之说完这句话后,一时也没了动静,车厢内只余纸张翻动时传出的轻微摩擦声。
轿车驶过几个路口后,他才像是回神一般,继续吩咐道:“我已让薛助将平城分公司的资料发送至你邮箱了。后天一早,九点前去江宁报道,会有人带你办理入职手续。”
江宁集团是程祈时姥爷一手创立的科技公司。
自长子意外去世后,老爷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只能勉强掌管着新加坡那边的实业,将新兴产业方面的业务彻底放权给幼子。
顾淮之本科尚未毕业时便已能独当一面,如今更是公司内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一句话便能决定程祈时的职业生涯。
程祈时明白他对自己的安排,并未反驳或是应好什么,只在轿车经过庆延路时往一侧指。
“左转,送我去四季华庭。”
程祈时很清楚顾淮之要做什么打算。
他和顾言之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理论上并没有太多情分。但顾淮之母亲生下他两年后便因身体虚弱而去世,顾言之大他近二十岁,长姐如母,对幼弟颇有照拂,哪怕嫁给程洲后也不忘关照他的衣食住行,关系极为亲密,
顾家嫡系人丁稀少,程祈时被接回外祖家后,几乎是和顾淮之一起长大的,知道自己这位小舅舅不过是寡言面冷,待她并不薄,对自家人更是一贯护短。
程洲替程祈时找好了嫁去叶家的路,顾淮之却希望她入职江宁,早早积累工作经验,减少与父亲那边的瓜葛。
听程祈时这么说,顾淮之也没有要教育她的意思,一路寡言着翻看文件,只在程祈时下车时伸出右手,硬生生挡住即将关上的车门,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出浅青色的筋络,衬得肤色一片冷白。
“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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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华庭是平城内数一数二的奢华风酒店,距离云潮天华仅一个路口的距离,却因道路交通管制等问题而不得不绕行。
大堂内花纹繁复的大理石阶面上,浅金色立柱撑起高达七米的层高,自四楼起,落地玻璃窗将户外江景展现的淋漓尽致,坐拥钱塘一带顶级景观。
程祈时的行李早在飞机落地后,便被工作人员直接送至酒店顶层的套房内,算上今晚,已经是她在这儿住的第四天了。
程洲那儿她不乐意去,云潮天华只要入住便会通知顾淮之,程祈时本意没想让他得知自己回国的事,没想到今天去了趟叶家,到底还是被顾淮之听到了风声。
也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来平城,处理这些事务。
通往顶层套房的直达电梯内只有程祈时一人,在外头绷得紧张的肩背不自觉松懈下来,像只猫似的靠在玻璃门一侧,裸露在外的脊背触及镜面,冰凉的触感令她微微吸了口凉气。
左右无人在场,程祈时无需维持什么名媛姿态,抬手按住自己后颈骨,一边打圈按揉缓解疲劳,一边想着该喊个按摩师来套房内,给自己做个精油SPA。
深夜想约的人远在几百公里外,即便如此,程祈时仍不想亏待自己。进套房后简单清洁洗漱一番后,她便拨打酒店前台的内线电话,和工作人员说明自己需求,没过多久便有带着持业证书和对应配套工具的按摩师敲门。
套房北侧的按摩房自她入住以来首次派上用场,落地窗外正对着一览无余的江畔景观,可惜夜色浓厚,看不清对岸光景。不远处伫立的写字楼内仍亮着零星灯光,依旧有人为了工作而奔波,显出别样的寂寥。
虽说这会儿在加州时间刚过午时,但经由几天不甚成功的颠倒时差尝试后,程祈时只觉身心俱疲,精神虽清醒着没太多困意,可思绪却乱作一团,无法集中思考,太阳穴处更是隐有痛意。
脑海中一会儿是叶家红木雕琢外的园林景色,一会儿又是顾淮之拦住车门时手上浮现出的淡青色筋络,最后却回想起江寄舟那条蕴含着拒绝意味的消息,像在头上忽然被浇了盆冷水,霎时将她打回现实。
“是这儿太用力了吗?”
按摩师察觉出程祈时身体微微战栗,一时慌张,不知是不是自己手下动作重,才让后者有如此反应,连忙放缓手中动作。
程祈时脸朝床面,心情一时发闷,说出口的话也难免低落:“没有,你做的很好。”
酒店内的按摩师专业素养极高,即便处于私密空间内,也习惯性保持着沉默,不会给人以边界感模糊的不适,更不会因此影响按摩体验。
程祈时收回心神,被房间内的背景音乐吸引,逐渐放空自己的大脑,不久便陷入了浅眠之中。
夏夜短暂,破晓时分也比别的季节早一些,程祈时被按得迷迷糊糊,完整流程结束后她才被按摩师轻柔唤醒,没能及时回过神,下床时险些左脚绊右脚,腿一软跪倒在垫子上,扶住额角轻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
看了眼客厅内时钟上显示的时间,程祈时尚未被资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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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完全侵蚀的良心多少有些不安,决心等按摩师走后,再通知酒店前台,给她多加几千额外的服务费。
按摩师完成自己的工作,又轻声细语叮嘱程祈时几句按摩后的注意事项,这才带着工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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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新加坡读书时,程祈时多住在顾家老宅内。虽然没有直系亲属在身旁,但衣食住行亦由专人照料,每日护理工序早中晚一道不曾落下,每周都会安排固定时间给自身做护理,大有发展成做花瓶也要成为最好看那一只的趋势。
大抵是顾淮之终究看不下去眼,觉得身旁无人约束的局面只会将她养得过于骄纵,拍板做主将程祈时送去欧洲求学。本科阶段阴差阳错,她不得不顺着小舅舅的申请修读双学位,在繁重学业压力下,成功将各种公主病磨去大半。
即便如此,该有的日常保养程序也耗去她近两个钟,待程祈时从浴室内出来时,天光已不是微微破晓的程度,旭日从云层中穿出光束,在微光粼粼的江面上投下细碎金光。
即便一宿未眠,见到这一幕时,程祈时竟出奇觉得神清气爽,全然没有日夜颠倒的疲颓。
正当她翻看酒柜,试图从里面找出感兴趣的佳酿,准备独自去阳台上小酌一杯时,套房门口处忽然传出动静。
独居时感官总会被无限放大。程祈时下意识抓紧离自己最近的酒瓶,警惕性地举在胸前,面色紧张瞪大眼看向门口处。
她甚至在心中思考几秒这个时间点是拨贺南意电话来的靠谱还是顾淮之——
推门进来的男人显然也没料到客厅酒柜旁会站着人,他右手插在兜里,左手还握在把手上,偏头沉吟着打量程祈时,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
看清来人模样后程祈时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这一泄气,险些没抓稳酒瓶,又凭空惊出一身冷汗,恼羞成怒地瞪了眼江寄舟,语气也染上嗔怒。
“赶紧进来把门关上!”
江寄舟浑身上下除了手机别无一物,连口罩也没带,身上的条纹T恤甚至还是前几天走机场造型时穿过的那件,搭配黑色直筒运动裤,看起来不像刚从片场赶来的演员,倒像是刚结束晨跑的男大学生一般。他全身唯一能算得上艺人修养的只有戴在头上的牛仔鸭舌帽,但也没能遮住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反而像是刻意搭配的点缀,衬出几分随性。
好在他身型优越,即便是最简单的T恤与运动裤的搭配,配合那张脸一同看上去也比旁人出彩不少。
“慌什么。”
江寄舟语气带笑,不自觉调侃程祈时:“程大小姐只手遮天,替我摆平这些桃色新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吧。”
话是这么说,他倒也没有要逆着程祈时的意思,将门关上后顺手锁住,确认不会有人意外闯入后,这才摘下自己的鸭舌帽,搁在入门玄关处。
“不欢迎我?”
换完鞋后也没见程祈时过来拥抱自己,江寄舟倒也不介意,往她站着的方向走去,离近后看清玻璃瓶上的字,有些奇道:“你什么时候爱喝酸口的酒了?”
程祈时抓起酒瓶时心中唯一想到的只有要以何种姿势自卫,哪顾得上看酒瓶上的标签,被江寄舟一提醒才低头看清,没好气地将酒塞进他怀里。
“你少管!”
两人许久未见,江寄舟对她这会儿格外骄纵的大小姐脾气向来包容,顺从地接过酒瓶放入酒柜,又随手选了支贵腐,低头半哄道:“这会儿日头好,陪我去喝一杯?”
他对程祈时极其了解,顺毛也顺的得心应手,程祈时无需看清瓶身上的字,光看瓶口设计便知道他挑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款酒。
原本她也准备取那支酒出来的,倒是让他抢了先。
程祈时倚靠在酒柜一旁,没答应也没拒绝,轻轻挑了下眉,单看着江寄舟动作。
他从酒柜上方的玻璃架内取出酒杯,本想拿到客厅外的阳台躺椅上,走了两步又后折返,将酒杯递给程祈时,走到一旁开放式厨房内,寻找中岛台旁放着的开瓶器。
程祈时百无聊赖,食指和中指虚虚夹住酒杯,任由玻璃间轻轻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神使鬼差间,思绪早已不知歪到何处。
“你说你在这儿陪我喝酒,会被娱记拍到吗?”
江寄舟正在开瓶的动作一停,视线转移到程祈时身上,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不自觉的放松,连桃花眼都因笑意而弯成月牙状。
“阳台外正对着江面,能拍到什么?”
酒店顶层高逾百米,又有上千米宽的江面横跨于前,哪怕是最顶级的长枪短炮,也只会被酒店外壁反射的自然光迷了眼,无法看清阳台上的人。
再说了。
“如果真能拍清,那可不是上娱乐头版的事。”江寄舟顺利将酒瓶起开,走至程祈时身旁,微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液体缓缓倒入杯身内。
“那大家恐怕都会知道,四季华庭顶层套房内的躺椅,到底有多硌着慌。”
江寄舟视线在程祈时手肘腕骨处的红痣上停留几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看着眼前人逐渐变成绯色的耳垂,像是要强调什么一般。
“到时候可没人会在意我是不是你的秘密情人了。”
4. 春光
程祈时不过刚出浴。
用指腹转圈按摩而上的身体乳尚未散去后调气息,恰与客厅角落处摆放的无火香薰弥漫出的香味交织在一块儿,以一种强势而缓慢的过程将杯内酒香盖过,不知觉中蛊着人。裸露在黑色水钻睡裙外的肌肤胜雪,锁骨骨处盛下阴影,连随意散落的发梢都在诉说着万种风情,于沉默中滋长着旖旎。
屋内空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清,伴随着两人逐渐交汇在一处的视线,似是一种博弈。
程祈时能分辨出江寄舟眼底逐渐翻涌而上的情.欲,他平素面色寡淡犹如寒冰霜雪,唯有床笫之欢时才会露出些许异样,可越是如此,她愈发想看他破戒,直至体会到腰侧强势揽住的热度,一下又心绪不安起来。
她将酒杯移开。
“江大影帝如今炙手可热,倘使爆出这类新闻,我可摆平不了。”
程祈时语调平淡,似是不愿细究其中意味,率先别开眼,将其中一支酒杯塞给江寄舟,手指顺着他靠在岛台边缘的手臂向上,贴近喉间,感受到其下凸起与热度,微微启唇。
“再说了,你舍得让别人见到那些画面吗?”
“那当然不行。”
江寄舟毫不迟疑,出声间喉结震动,程祈时觉着有趣,又用眼神示意他多说几句,可后者偏装聋作哑,不解风情,连一声半语都没再发出,薄唇微抿。仿佛先前不过是她的错觉。
越是如此,程祈时便越是想逗他,见江寄舟不肯说话,也不恼,反而扬起笑主动问道:“你不是说有夜戏嘛?”
“嗯。”江寄舟反手将酒瓶放回中岛台上,低头看了程祈时一眼,多少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但现在天亮了。”
程祈时在心中简单估算平城到岛城的距离和时间,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指尖缓慢磨过喉间,一路向下。
“我以为你要拍完才能过来呢,那你和我说什么有夜戏嘛。”
明明和她说的是「今晚有夜戏」,到头来却是主演翘班,想来是早在发出前就已经出发,也只能换成旁人的戏份。
程祈时不曾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索性将笑意完全展示出来,凑至江寄舟面前,语调轻快。
“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江寄舟不得不将贴在她后腰的掌心移开,将人揽在自己怀中,防止程祈时凑过来时摔倒,而另一手握着酒杯,面对她明晃晃的调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不否认。
“我只是和你说今晚有夜戏而已。”
程祈时福至心灵,笑意更甚。
“哦~”她缓缓延长尾音,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寄舟,逼着他不得不同自己对视,“所以你就是想和我说一下,你今晚呢,本来是有夜戏的,但是你,特意来找我了嘛。”
平城地属江浙,家中长辈多说吴地方言,程祈时虽然在这儿住的不久,并不习惯讲该地方言,但语调却习了个十成十,说话间五官鲜活明丽,眉眼处俱是狡黠之意。
江寄舟原本被她戳穿后有些恼羞,见程祈时自说自乐,也不准备辩驳什么,只低着眉眼看她,默默承认程祈时的话。
“哎呀想我了直说呗。”
程祈时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难得抓住江寄舟把柄,大有要一次性说回本的架势,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你想我怎么之前不飞来美国看我呀?”
“大小姐。”
江寄舟也实在是被程祈时折腾得没什么脾气,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语调颇为无奈:“您周一有Paper要写,周二要赶Due,周三上午要Presentation周四得去Lab,周五有个Quiz周六参加Meeting,好不容易剩个周日,还得赶去拉斯维加斯参加Party。”
江寄舟说的有些口干,干脆就着杯中贵腐润了下嗓子,给这段发言划上结尾,“所以你是希望我飞去美国看你每天被课业折磨呢,还是在你搂着帅哥打台球的时候给你递杆呢?”
他话尾有着自己都没留意的幽怨,程祈时敏锐意识到,并不准备点破,抬眼同他对视了几秒,笑意盎然,反而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相声了。”
江寄舟轻抿唇角,将刚才喝得急留下的酒渍吞入,错开眼,一本正经道:“大环境萧条,多学点技能,以后也好去街口卖艺。”
“大环境得萧条成什么样才能让你去街口卖艺。”程祈时乐得眼角都沁出泪花,直起身同江寄舟保持了些距离,转移话题,“这次来能待多久?”
“待不了几天。”
江寄舟最近在拍梁颂安执导的民国题材影片。
这是梁导回国后首次独立执导制作的电影,光剧本便花了近三年时间改稿,勘景制景又长达近一年。高成本大制作,顾淮之作为梁颂安幕后最大的投资人,为此投资近八亿,眼看着还要继续追加。
程祈时心里明白,知道以江寄舟对工作的看重程度,在拍戏间隙肯请两三天假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果然——
“我周二下午要参加品牌新店的开业活动,周四一早是我的日戏,得赶回去。”
程祈时对此早有预料,没太意外也不怎么失落,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贵腐掩饰情绪,随口道:“正好,我过几天要去入职。”
江寄舟抓住她话中的重点,神色微变,迅速问道:“入职?”
程祈时伸出食指抵在江寄舟唇上,“嘘——”
“我们说好,不互相过问对方规划的。”
江寄舟一怔,倒是难得流露出些许无措情绪。
这个约定还是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程祈时做主定下的。
当时洋洋洒洒三大页A4白纸写满各类规矩,自然不止这一条。程祈时著笔时踌躇许久,倒是江寄舟二话不说,在文件最后一行爽快签下自己名字,亲眼看着它被送入保险柜最内层。
契约中超过半数条款都在几年相处中被不声不响地打破了,程祈时没再提起过,江寄舟自然也不会闲得慌去自找没趣。
是以他头回听程祈时说起,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这是程祈时第一次提起两人先前订下的约法多章,明晃晃地提示着江寄舟,他们并不是能互相分享日常的热恋情侣关系。
剖开讲,这段关系本就见不得光。
奢华私会场所背后是极高保密性的安保工作,只有在这些地方,他们才会给彼此留有残喘呼吸的空隙。
程祈时平素在外总习惯性逞强,连至亲好友也极少见她犯难——可江寄舟每次同她相处,都能听到少女被各种琐事折磨后的长篇抱怨。
并非她卸下心防,而是觉得这些做派展露在江寄舟面前也无足轻重。
他一早便想清楚其中关联,此刻神色微淡,不动声色避开了程祈时讨好似伸过来的手,端着酒杯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他本就生的寡淡薄情模样,若非一双桃花眼着实出彩漂亮,很容易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冷下脸来时更是如此,连剧组养着的狗都不乐意靠近。
程祈时同他相熟几年,也不是没见过江寄舟冷下脸来的模样,多数时候都当做视而不见,偶尔心情好才会耐心哄几句,此刻忍不住在心里思量——
这人是生气了,还是被扫了兴,不想同她多说呢?
程祈时自认虽和江寄舟有些牵扯不清的男女关系,但她一直将自己位置摆得很正。
彼此之间各持所需,她贪图江寄舟的脸和身体,更爱看他情到浓时的失控神态。而江寄舟屡次三番拒绝她给出的时尚资源与影视邀约,程祈时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摆什么金主的架子,平日里相处更像是朋友一般。
程祈时抬手,将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又折回中岛台旁,给自己又倒一杯。
-
时值盛夏,晨间□□时的光景,日头已经有些炎热。好在屋内冷气打得足,将阳台门打开,丝丝凉意传来,算不上太难捱。
程祈时端着酒杯在阳台另一边坐下,江寄舟短暂递过来一个眼神,没和她有言语上的交流,视线再度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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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楼下,看得很认真。
程祈时有些好奇,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
江畔处高楼林立,对写字楼内的工作族来说,这会儿正是上班时分。往来人群.交织在一处,以他们所在的楼层高度自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一点也不影响两人盯得起劲。
其实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氛围。
对程祈时和江寄舟来说。
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游轮上畅饮宿醉,也尝试过在柏林电影节的红毯后台接吻。但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夏日的晨间一同坐下来,默契地看着下方写字楼内的人流涌动。
空气也在这一瞬沉静下来,各类情绪肆意滋长。
程祈时耐性不好,看了没一会儿便悄悄收回视线,借着往下望的视角偷瞄江寄舟,却发现后者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被先前屋内说的话所影响,只是单纯好奇那些上班族而已。
她素来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被动的局面,任由江寄舟自顾自观察着人群,在喝完杯中佳酿后缓慢起身,察觉到男人的视线随之移向自己,程祈时轻撇了下嘴角,转身往屋内走去。
在江寄舟来之前,她便已经完成了上床前的护理步骤,再次简单洗漱后靠坐在床侧打开阅读灯,顺手拿起一旁放着的财经周刊打发时间。
好巧不巧。
封面人物正是她那位素来待人严苛的小舅舅。
程祈时对旁的报道也不感兴趣,特意将杂志翻到顾淮之专访那一页。
和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们相比,顾淮之出现在财经周刊上的视觉颜值冲击甚至大于国内男星们拍摄的一线女刊时尚杂志,内页也毫不吝啬给了三四页顾淮之面部镜头特写,后面才是专访内容。
他接受采访时说话风格较之平常要温和不少,想来其中不乏记者润色的功劳,即便如此,程祈时依旧一字不落,看得很认真。
杂志翻看了没几分钟,房间门被人推开,程祈时没有抬眼,不久后洗浴间内传来流水声。
程祈时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在杂志右下角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将厚重的帘布拉上,使房间内重归于昏暗。
这便像是她和江寄舟相处时的主旋律。
晨昏颠倒,日夜不计,些许泄漏进屋内的光线都会将他们灼伤。
-
江寄舟没让程祈时等太久。
她装模作样靠在床边看的财经杂志很快便被扔至一旁,素来少有表情的男人蹙眉看着封面,半晌没说话。
程祈时被屋内冷风吹得有些肌肤泛凉,见他还在盯着杂志封面,心底微恼,主动直起身,用手臂挽住江寄舟脖颈将他往自己这处儿靠。
江寄舟半推半就,手撑住床沿边的软包设计,膝盖顺势跪至程祈时身侧,终于不再关心那本杂志,微低下头去看她,眼神沾染上情绪,不复先前清明。
仰着脖子看人的姿势并不好受,程祈时伸出右手不轻不重地拍在江寄舟肩胛骨上,刻意放软语气。
“哥哥。”
她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喊过那位私生子哥哥,唯有在床笫之间,兴致起来之时会对江寄舟撒娇。
这声“哥哥”无疑是种示好与默许,江寄舟撑着床沿的手腕间微动,以肌肤相拥的姿势揽住程祈时,两人的位置瞬间天翻地覆。
实话说程祈时对跨坐在江寄舟身上的这种姿势并不感冒。
她在这方面向来不是个勤快的人,过往几次主动也多是一时兴起,往往不等江寄舟缴械便自己累了,只能缠着他再主动些许,又被江寄舟折磨得喘不上气来。
江寄舟显然也知道程祈时在这些事上的偏好与临界点,但并未对此有任何额外表态,只微仰着头看向她,从容得好像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的人。
他视线直白炙热,带着些许侵略,令程祈时避无可避,只好主动低下身深吻,裸露在外的脊背微颤,却依旧没松开攀着他肩颈的手臂。
屋内春光旖旎,连几十分钟前的不愉快也被搁置在一旁,无暇理会。
5. 示威
傍晚时分。
窗外余晖顺着帘布缝隙悄然投入房间内,带来些许温和暖意。
程祈时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睁眼后愣了许久,直到电话铃声因响起太久而自动挂断后,才从大脑宕机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伸出胳膊努力去够床旁放着的手机。
久睡后的眼睛不能第一时间适应强光,程祈时不得不半闭着眼将亮度调至最暗,这才眯眼仔细看清上面的未接来电通知——
贺南意四个,程洲两个,连顾淮之都在半小时前有过未接来电。
这三个人名混杂在一起简而言之便是“大事不妙”,程祈时如同被浇了盆冷水般登时清醒过来,连忙给贺南意回拨电话。
铃声响起许久也没得到回应,程祈时心底泛起不安,右手撑着床沿坐起来,感受到自己不仅腰部与腿根泛酸,连膝盖处也传来不适感,又在心底暗骂江寄舟,全然忘了自己睡前是何等做派。
顾及他还没起,程祈时刻意放缓动作,然而江寄舟素来浅眠,无意间还是将躺着的人扰醒。
江寄舟眼也没睁,伸出手搭在程祈时腰腹处,掌心带着比她更高的温度,嗓音带着睡意,懒洋洋问道:“怎么了?”
“南意给我打电话了。”
程祈时刻意略去另外两个人名,好在江寄舟这会儿并未清醒,只缩紧了揽着她的手臂,并没有揪着这点继续问。
想到这件事或许与叶北屿有关,程祈时低头看了眼江寄舟睡意朦胧的脸,后知后觉在自己心里品出些心虚。
“几点了?”江寄舟没等程祈时开口,便自问自答道:“现在应该是下午了……你们晚上有约?”
程祈时实话实说:“没有。”
江寄舟依旧维持着紧揽程祈时的动作,困得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那她找你干嘛。”
程祈时接连给贺南意拨了两个电话过去都是忙音,便没再继续,转而将视线投向江寄舟。
他眉眼生得实在昳丽,极大程度上中和了五官别处的清冷感。也唯独睡熟时薄唇紧抿,没了平时面对长枪短炮时的温和假笑,才能分辨出本身是清隽寡情的长相,看上去并不好接近。
程祈时指尖顺着他鼻梁处划过,落在唇角,又带了些坏心思,稍稍用力按了按,人为地扯出些弧度,又在江寄舟对此有所动作前收回手,拨开江寄舟揽住她的手臂,行云流水般直接下了床。
她动作潇洒,可在床边站稳时,腰椎处发出的声响也足够让房间内两人听清。不知是不是程祈时的错觉,她听到江寄舟极低的轻笑了一声,但等她定神看过去时,男人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未曾动弹,仿佛没听见动静。
“我再睡会儿。”
程祈时想到入睡前江寄舟在她耳边低声说的几句话,忍不住轻撇了下嘴。
“你买张高铁票又花不了多少钱,非要开车过来干嘛?”
江寄舟翻了个身,又将被子拉高了些,背对着程祈时挥挥手。
“太晚了,高铁票卖完了。”
程祈时没揭穿他埋头装睡的行径,轻轻将门带上,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
正如江寄舟所说那般,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客厅内处处被渲染上金黄的暖意。拜几天后将要路过此地的台风所赐,此刻远边天际泛着金光,大片火烧云铺在清透的蓝天之上,有种不切实际的美感。
正当程祈时纠结该拨客房服务让人送餐,还是给她最爱的日料店打电话让他们清场时,贺南意的电话不偏不倚,恰好回拨过来。
“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程祈时听出她语气中的烦躁和恼意,好声好气地解释:“刚才在补觉呢,睡太熟了,没听到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贺南意恨铁不成钢,刻意压低音量,但仍不掩语气中的焦急:“你赶紧来我家吧,老爷子把我哥喊回来了!”
叶北屿回来了?
程祈时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他不是有公务,现在还在外派吗?”
虽然早在几年前便有传言说,程叶两家有要联姻的意向。
但昨晚还是两家头一回就这件事正式会面,程祈时没认真点头,连订婚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叶老爷子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第二天就将正在欧洲外派的外孙喊回来,更不可能现在就回到平城。
程祈时略微思考几秒后便反应过来,叶北屿这次回国恐怕也是有公务在身,顺带回家一趟,便被叶老爷子强行留下来了。
果然——
“我哥是在外派,但正好这几天要回国述职,老爷子便留他在平城住一晚。”
贺南意急匆匆道:“我不知道程洲是从哪儿听来了风声,现在居然带着程思泓上我家里来了!”
程祈时顿时无语,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程洲和程思泓过去干嘛?”
硬要打扰人家祖孙的天伦之乐?
要带也该带她过去啊,程思泓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能代替她去和叶北屿结婚,更何况,叶家想让她和叶北屿在一起,看得究竟是程家的面子还是顾家的都不好说呢。
叶老爷子虽年过耄耋,仍旧精神矍铄,平日里说一不二,又因自己父辈生性风流,向来最厌恶不忠之事。
程洲带程思泓上叶家,在程祈时看来,只会让他更加不齿其做派,根本起不到什么推波助澜的作用。
“说是和老爷子聊工作上的事。”贺南意往客厅内看了眼,又扭过头来同电话这端急促道:“总之你现在赶紧过来吧,这父子俩在这儿,气氛真挺不对劲的。”
说完这句话贺南意便撂了电话,程祈时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样的气氛不对劲,只能听见系统刻板冰冷的“嘟嘟”声,便没了后文。
这都什么和什么。
程祈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能听得出贺南意是背着旁人和她打的这通电话,再拨回去恐怕也不方便多聊,这么想着,并不打算给好友制造麻烦,转而给顾淮之打电话。
几秒钟后,电话顺利接通。
“我还以为你记不得我号码了呢。”
顾淮之开口便是冷嘲热讽,程祈时此时心情复杂,不欲与他拌嘴,直截了当道:“你知道叶北屿回来了吗?”
“知道。”
顾淮之漫不经心道:“昨晚陆三组局,我俩都在。”
程祈时一愣,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顾淮之将财务新送来的报表合拢放至一侧,自办公桌前起身,难得耐心和程祈时解释:“叶北屿是我旧识。”
说是旧识也不准确,严格来讲,他们算是久未联系的发小。
叶家于南海一代发家,自世纪初时起,小辈们便都被送往港城启蒙就学。顾淮之与叶北屿自幼便相识,满打满算一起做了十来年同窗,直到工作后,两人才逐渐减少联系。
算起来,昨晚还是两人近两年头一回见面,聚会时自然是无话不谈,聊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顾淮之没和程祈时解释太多,接过助理递来的车钥匙,走出办公室,往写字楼电梯方向走去。
“你现在在酒店内?我来接你,有个合作方案要和叶三叔聊,刚好去趟叶家。”
程祈时还没理清楚其中关系,被他这一句砸得有些发懵,也不管前因后果,音量顿时高了一个八度:“停停停!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想法?”
她真情实意地控诉道:“顾淮之,我发现你现在根本不懂得如何尊重他人意愿,我有说我要去叶家吗?你怎么能平白无故,替我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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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呢?”
从内心深处来讲,程祈时巴不得程洲父子和叶老爷子闹些不愉快呢,说不准就能把联姻这事给糊弄过去。
当然她也知道这极不现实,且不说程洲惯是长袖善舞之人,叶余风也不可能让他掌握谈话主动权。就算真因为意见不同,两人内心生出对对方不满的情绪,也往往不会放到台面上表现,更别提闹到彼此难堪,无法维系关系的程度。
“那好,”顾淮之极其听劝,语气平淡,程祈时甚至能从中听出他独有的嘲讽意味:“请问尊贵的程女士,愿意让我来您的酒店楼下接您,一同前去坻海庄园吗?”
程祈时不加思考,直接拒绝:“不愿意。”
顾淮之:“……”
套房内的客厅阳台正对江面,程祈时望着落地窗外被火烧云染成绚烂色彩的天际,振振有词道:“我现在过去做什么?是程洲和叶老爷子闹得不愉快,我去帮他解决后事?还是和叶北屿坐在一个房间里面面相觑,有话没话都得硬聊?”
无论哪一种程祈时都不乐意。
程洲的事与她毫无干系,和叶北屿又无话可聊,横竖这一趟过去,显得她像个工具人一样。
顾淮之轻笑,程祈时敏锐地从语气中分辨出此刻愉悦的心情,还没来得及恼怒,便听他道:“程洲留下的烂摊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以为叶余风看得上他那些家产吧?”
近些年来,随着第三产业的兴起与日新月异的互联网科技发展,所谓OldMoney和NewMoney的界限也逐渐模糊,很少有人再提起之间区别,平日里往来时也会不经意忽视。
但这并不代表曾经的天堑就此消失,只不过被众人藏匿于心底,各有抉择,又或是碍于新贵崛起势头盛,及时见风使舵罢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顾淮之祖父因生活贫困,年幼时便随家中长辈前往南洋谋生,靠着极具前瞻性的投资目光,自零售业起家,顺利赚得第一桶金,而后将积蓄尽数投入地产行业,正式发家。50年代初期,顾家便已是坐拥数十家房产公司的顶豪家族,一度被称为地产大王。
顾淮之的父亲,也就是程祈时姥爷顾景也,更是在世纪初时激流勇进,在内地创立江宁集团,进军互联网等新兴产业,在庞大实体经济基础上再登一层楼。
与之相比,程家成立仅二十余年,程祈时读小学时才登陆国内创业板的星娱传媒无论从体量或是影响力上,和顾家相比都有些不够看。
当年顾言之与程洲结婚,满城港媒标题尽数标明“下嫁”二字,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顾淮之不是没听说过程祈时要和叶北屿联姻的传言,也对外甥女的近况颇为上心,闹到现今局面,属实是他低估了程洲的胆大程度。
他万万没想到程洲胆敢绕过自己和顾言之,径自与叶余风订下婚约,更没料到事情会迅速到顾景也亲自打电话过问的程度。
古时有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即便放到如今,两家因利益而结合联姻之事也不少见,可顾家一早接去锦衣玉食养大的小辈,没有替程洲分忧的责任。
这些话不必顾淮之强调,程祈时心中自然也明白,电话两端顿时仅剩双方沉默的呼吸声。
直到——
“你站那儿做什么呢?”
熟悉的木质香调沁入鼻息,程祈时自思绪中回神,反应过来这是她给江寄舟挑选的须后水的味道,同自己常用的发香喷雾是同一系列,乌木与檀香木夹杂香草根气息,交缠混合于一处。
伴随着电话那端顾淮之瞬间变色的神情,江寄舟自后方环住程祈时腰身,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的怀抱范围内,轻车熟路凑近她耳畔,语调亲昵暧昧。
“我把胡茬剃了,现在还扎你么?”
6. 吻痕
毕竟是相伴几年的枕边人,程祈时不用猜,也明白江寄舟这是在向顾淮之示威。
只是示威的对象多少有些……
不合时宜。
程祈时轻咳一声,手腕微微用力,让自己脱离江寄舟的钳制,语速飞快:“没问题小舅舅,您到酒店楼下了给我发个消息,我立刻就下来。”
话毕,也不管对面是何态度,程祈时连忙将电话挂断。
顾淮之看着被挂掉的通讯页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气得轻笑出声,眼底阴霾密布。
程祈时藏得再好也瞒不过顾淮之,他知道她身边一直有人,但程祈时在这些事上向来有分寸,从未说起要将人带回本家的话,更没闹过什么不该出现的新闻。顾淮之见她护得紧,便也无意窥视其隐私,只当是年少玩乐性起,倒也觉得在外面养个人并不算什么大事,任由她去。
男人间最是能明白下马威的意图,顾淮之自然不会将江寄舟刚说出的话放在心上,只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但他仍觉得荒谬。
顾淮之倚靠在独立电梯栏杆处,闭上眼轻揉眉心,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决心见过程祈时后,多少提点她几句,将身边人约束明白了。
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能越界。
更不能因一时欢愉而被冲昏头脑,对情人过分纵容。
-
程祈时挂断电话,顺手将手机倒扣放在桌边,感受到江寄舟虚环着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心底暗笑,难得主动伸手缓缓抚了抚,在他环里转身,又抬手环住他脖颈,凑近。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连电话那端的顾淮之都听清了。
江寄舟素来寡情的面上难得有些赧然,面对程祈时的明知故问,并未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转而问道:“你要出门?”
他仍记得程祈时刚同顾淮之说的话。
程祈时抬眼同他对视,她长相随母亲,吊灯温和的光线洒在她脸上,将杏眼照得格外清澈,骨相线条流畅,美目盼兮间,连见惯娱乐圈美人的江寄舟都招架不住,甘拜下风。
他忽然想吻她。
江寄舟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和几个小时前的肆意掠夺不同,或许是思虑到程祈时过会儿还要出门见人,此刻的吻如细雨般轻柔,落于唇瓣之上,连半分狠戾都不敢有,反倒有种生涩的真实感。程祈时顺从着闭上眼,睫毛不自觉微微颤动,只觉得身上像是过了电一般,从后颈酥麻到了脊椎骨,辗转间承应着江寄舟的吻。
程祈时品出些意犹未尽,或许是江寄舟为她带来快感的阈值越来越高,让她如今面对这种程度的亲吻丝毫不能得到满足,倾覆间屡次试图夺取主动权,却感受到江寄舟扣在她背后的手腕逐渐用劲。
程祈时在女生中并不算矮,但穿着家居鞋与江寄舟亲吻,身高差令她还是不得不仰起头,时间久了便有些脖子泛酸,连带着心思也有些飘散。
江寄舟察觉到这一点,配合着低下头,唇舌未停探索,直到程祈时在自己唇角处用力咬了一口,才不自觉吃痛往后躲。
“怎么了,大小姐?”
餍足的男人说话时总带着点哑意,程祈时不想自己开口时也是这种音调,特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伸手指点点他唇角血迹,屈尊降贵般开口。
“这是你的报酬。”
报酬?
江寄舟轻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
恐怕是报复还差不多。
他虽然不是腥风血雨体质的流量明星,但也算圈内排得上名字的一线演员,颜粉数量不在少数。粉丝们再怎么装聋作哑,也不可能对他嘴角如此明显的暧昧伤口熟视无睹。
江寄舟顺口提道:“那这个月我团队工作人员的公关加班费用你来出?”
“我出就我出。”
程祈时像只旗开得胜的白天鹅般微扬脖颈,斜睨了眼江寄舟,轻松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到一旁去倒杯温水润喉,“别说加班费,这个月的工资也由我出了。”
江寄舟年少成名,没有与经纪公司签约,一直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推进各类业务。好在他路人缘与国民度都不错,自入学后又有师长照拂,片约不断。在无需和他人分成的前提下,这些年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至于程祈时……大小姐长到这么大,从未有过缺钱的概念。
但两人很少有金钱上的往来,就连过年过节时也从不互赠礼物。酒店套房客厅内,玻璃瓶中摆放着的鲜花甚至还是管家自作主张买来点缀的色彩。
程祈时仔细回想,发现自己恐怕只有在某些品牌店里配货,需要男装购买额度时才会偶然想起江寄舟,并在下一瞬报给销售顾淮之的衣服尺寸,丝毫不带半点犹豫。
江寄舟是艺人,不能随便上身代言品牌以外的竞品服装。
除此以外,程祈时并不觉得江寄舟会缺自己买的那几件衣服。只要他愿意,随意勾一勾手指,便有无数品牌方争先恐后上赶着给他送服装配饰,巴不得借此换得些许曝光度。
听闻此言,江寄舟面上神色微淡,似是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只短促地“哦”了一声,转而问道:“周二有安排吗?”
程祈时不明所以,在心底思考了下——她并未大张旗鼓地告知旁人自己回国的消息,目前也没什么人前来邀约,但……
程祈时:“要看日程表。”
江寄舟微微低身,与她对视,“V家在龙湾FC的新店要开业,当天有男装秀,你sales应该给你递了邀请函吧?”
给她递邀请函的品牌方和销售很多,程祈时平日里都是将这些交由管家去打理,她通常只会在感兴趣的高定秀展上露面。
回国后,程祈时还没回过云潮天华,无从知晓是否收到了V家新店开业的男装秀邀请。即便如此,她思绪几转,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怎么,你要去走秀吗?”
江寄舟摇头,也为自己倒了杯温水。
“不走秀,不过最近和品牌方有些接触,会去帮忙站台而已。”江寄舟话锋一转,“不过,蛊惑你买点男装还是没问题的吧?”
程祈时没说好也没拒绝,只含笑看着江寄舟。
“你不是有别家代言在身上吗?还能去参加V家的新店开业仪式?”
“合约刚到期。”江寄舟没多解释其中的波澜,将杯中温水饮尽。在客厅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所以最近会和很多品牌方有接触,对比一下。”
原来如此。
在品牌考察艺人的阶段里,购买影响力也是其中一项重要因素。
程祈时听明白江寄舟所表达的含义,心想当她情人两年多,也没见他提过什么要求,不过是自己最擅长的花钱罢了,这可不算什么大事。
原本不值一提的事在被赋予使命后便让人值得为此预留时间,程祈时依旧没有答应,但却准备在日程表上将那天下午涂满。
她思绪回转万千,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叮嘱了一句。
“他家给Title不算大方,你态度不用太上赶着,我手里有更好的资源。”
-
平城夏日素来潮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高温,挥金如土的CBD大楼内却又凉风阵阵,将气温控制在令人舒适的区间内。
四季华庭自建立以来便以超五星的标准自居,进门处便用各类名贵石材铺盖彰显着富丽。大堂经理却头一回觉得自家酒店温控系统出了些问题,看着顾淮之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阴沉的面色,背后不断沁出冷汗,只恨自己运气不好,恰巧轮班到今日,遇上了瘟神。
顾淮之与梁家千金几年前成婚的消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昔日盛大婚姻有如海上浮舟,婚后传闻种种多是道听途说,外人难窥其里,只能凭借夫妻俩聚少离多的事实反复猜测。
早在他从银黑色迈巴赫上摇下车窗,跨入四季华庭大堂内之时,流言蜚语便自暗处滋生。经理一面擦着冷汗接待着顾淮之,一面在内心深处张牙舞爪,恨不得立马跑去吃瓜。
就在顾淮之耐心即将告罄之时,程祈时终于舍得从总套专属的直升电梯内走出来。面对齐唰唰站在电梯两侧的保镖团队,自小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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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叶娇宠着长成的大小姐波澜不惊,目不斜视走过人群,径直往顾淮之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长相随母,眉眼灵动甚至说得上俏皮,周身气质却矜贵而清冷,与顾淮之五官说不上有多少相似,但站在一处时,却能让外人微妙感应到彼此身上的血缘关系。
尤其是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让人难以分辨其中真实情绪。
顾淮之在程祈时走近时狠狠皱了下眉,浑身气势阴沉,连带着一旁本想看戏的大堂经理没站稳,险些跪在价值数百万的地毯之上。
顾淮之冷声:“不走是在等我给你铺红毯吗?”
顾淮之面无表情,身后声势浩大的保镖团队甚至不需要他任何暗示,见状纷纷低身,替两人开道。
-
程祈时很清楚顾淮之在不满什么。
他对联姻一事多有异议,觉得嫁给叶北屿并非良事,想来也会尽力阻止。
但这份不满更多是针对程洲父子的自作主张,顾淮之绝不会,也不可能不打算与叶余风撕破脸。
叶家盘踞南海一带数十年,和顾家生意多有来往,几十年的交情,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女婚事而闹得不愉快。
叶余风毕竟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人,固有时代背景禁锢着他的思想,审美与理念也偏保守。程祈时临出门前特意换上一袭吊带红裙,搭配上月在佳士得拍卖行上竞得的澳白耳饰与项链,黑色波浪长发散落于肩头,即便面料裁剪与饰品光泽度俱彰显其价值不菲,在老一辈眼里也不入流。
更别提她脖颈后侧留有着暧昧吻痕,是江寄舟情难自抑时留下的,以如此形象去叶家,简直算得上明晃晃的挑衅。
果不其然,顾淮之上车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驶往邸海庄园所在的方向,反而将跑车开至不远处的商场门口停下,侧过头来看程祈时。
“怎么?”
程祈时对他报之以同样高傲姿态,不仅不避着,反而伸手撩了撩头发,将完整的印记暴露在顾淮之眼前。
兴许是艺人本性使然,江寄舟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再怎么情到浓时也会刻意避开敏感处,抑或是留在旁人不易发觉的地方。唯独这次,程祈时百般勾着他,才换来些许留痕。
难得的机会,程祈时自然不会放过,红裙澳白,不过都是这些暧昧情愫的衬托。
“华润地产对江宁新研发的恒温控制系统很感兴趣。”顾淮之不紧不慢,单手握在方向盘上,平缓道:“家里的情况你清楚,自己决定要不要换衣服。”
华润地产是叶余风小儿子,也就是贺南意三舅叶斐名下的产业,立足扎根于鹏城已久,有着强大的资金背景作为依靠。
这次合作对双方来说都算得上是顺水推舟,项目技术难度不大,在顾淮之看来,拿来给程祈时练手正好。
程祈时面色有一瞬的紧绷,像是藏在心底已久的秘密被他发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儿着急下车,反而与顾淮之眼神交锋,仿佛这样便可以窥探出他的真实想法。
顾淮之轻笑:“我和程洲不一样,你有能力,遇到机会便要抓住。”
程祈时身为顾言之唯一的女儿,父母离婚后更是得到外祖家的千宠万爱,年纪轻轻便拥有别人几辈子都赶不上的信托基金与利益分红,就算是日后闲来无事,想要学着身边人创业又不慎失败,也不会对她的生活质量有任何影响。
她平日里生活顺坦万事无忧,有着别人艳羡不来的容貌与财富,是各类名媛舞会时装周高定秀展的座上宾,没事儿便和三五好友一同游轮出海,或是打飞的满世界度假,人生模式堪称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但很少有人记得她高中IB课程近乎满分,申请季时藤校offer多到能用作打牌,本科申请就读双学位,综合绩点高达4.8,大大小小奖学金拿了十几项,学术能力并不弱。
倘若没有程思泓母子横插一脚,她应当是星娱板上钉钉的合法继承人,偌大娱乐帝国唯一的未来话事人。
程祈时毫不迟疑,拉开车门往商场方向走去。
7. 知情
傍晚时分的平城已有夜色初上之意,天际线逐渐变得昏暗,带着模糊不清的意味,月亮于云朵旁露出清浅身影,犹抱琵琶半遮面。
江寄舟倚靠在栏杆旁,杯中红酒因他的动作而晃起些许,很快便被一饮而尽。他漫不经心地目送银黑色轿车驶出酒店大楼门廊,无聊至极,甚至还数了下身后跟着的保镖车数量。
不愧是顾总,出手排场果真不一般,也不知他和程祈时一同出门时,会不会想着要分两架私人飞机才足够安全。
江寄舟看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折回卧室内,查看社交软件上新收到的消息。
面对屏幕上一条接一条跳出来的私人讯息,江寄舟仿佛隔着屏幕都能看到经纪人成楠随之高涨的愤怒情绪。
楠楠不受难:【人呢?赶紧回消息!】
楠楠不受难:【都几个小时了?还没叙完旧?】
楠楠不受难:【祖宗啊,快看看手机吧】
楠楠不受难:【你有本事别关机!】
楠楠不受难:【看到消息后赶紧回复!!!】
楠楠不受难:【江寄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经纪人了?】
……
江寄舟神色自若,缓慢敲字。
J.z.:【什么事?】
对面或许在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的消息。江寄舟在主卧会客室的沙发上以舒适的姿势坐下,思考几秒后点进程祈时的对话框头像,手指下划,翻看两人先前的消息记录。
他们很少闲聊,聊天内容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由不同数字排列组合而成的酒店房间号,以及表示同意或拒绝的手势标志。程祈时忙碌时连拒绝都懒得解释理由,江寄舟也不会就此多问。
偶尔翻到几页对话记录,也多是程祈时主动和他抱怨在美国的学业压力太大,她论文卡壳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教授布置的实验在她看来毫无意义云云,又或是高定设计的fitting有了新进展,向他炫耀一番。
江寄舟对此类消息回的也很简略,因为他知道这些消息绝非他一人独享。公主殿下偶有兴致,他需要做的仅是让程祈时的话不落空,而并非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她根本不在意,也不缺他的这份回应,所谓的情绪价值不过是一句空话。
当一个人拥有的金钱与地位远超于旁人时,她会成为世界上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她释放自己的善意。
不甚熟络的地下情人关系,已经是他曾经梦里都不敢奢求的画面。
-
经纪人成楠的电话五分钟内准时响起,江寄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抗拒地接通后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一旁。自己则闭上眼假寐,仿佛这样便可以降低一些电话那端的滔天怒火。
“江寄舟!”
楠哥喊完名字后似乎也卡了壳,一时没有继续说下去,江寄舟不吭声,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听他问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演员了?”
和大多数科班毕业后,苦苦挣扎于经纪公司安排的网剧剧组跑龙套的同窗不一样,江寄舟早在高二时便因长相出众,被前来选角的祁珩看中,受邀出演他执导的第一部科幻短片。
毫无演艺经历的高中生,与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在零下十几度的华北平原度过一整个冬天,中途几次遭遇挫折,磕磕绊绊耗费不少心血,才勉强将成片剪出。
第二年国际A类电影节上,该片意外夺魁,以黑马之姿闯入大众视野,江寄舟一夜成名,祁珩成为业内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顿时风头无二。
也正是自那时起,江寄舟的名字被电影圈无数从业者记住,大荧幕上片约不断,时尚高奢品牌与各大经纪公司接连向他抛出橄榄枝,一路星途顺坦走到今日。
无数人想要复刻他走过的路,但命运奇就奇在,这些年来,只有一个江寄舟,也只有他走出了自己的路,旁人再难望其项背。
江寄舟轻叹一口气,听上去比成楠还要无奈:“我和梁导请过假了。”
成楠猛地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反复深呼吸,确保自己不会因气急攻心而晕过去,声线都因情绪不稳而有些变音。
“你和梁导请过假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人都要跟着你来调整拍摄安排?你当别家粉丝查不出你的行踪吗?那么多人盯着的电影本子,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成楠被他气得说不下去话,恨不得自己背上有对翅膀,能立马飞到平城来教训人。
江寄舟全然不急,面对如此激烈的指责,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来劝自家经纪人。
“没事,程祈时会摆平的。”
他从没依靠程祈时拿过什么影视资源或是时尚入场券,倘若出现绯闻相关的舆论新闻,也算是两人共同的麻烦。适时依靠程祈时背后的人脉去解决困扰,是两人从一开始便说好的条件,江寄舟将软饭吃得十分心安理得。
听到他提起程祈时的名字,电话那端忽然沉默下来,江寄舟似有所感,睁开眼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眉心微沉。
“怎么了?”
面对他的提问,先前宛如炸药桶般一点就炸的经纪人忽然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回话。
江寄舟父母都是高校教授,一个常驻国外任教,一个满心都在自己的实验室课题项目上,对自己儿子成为演员一事毫不在意,不支持也不反对。
自他出道以来,成楠便一直是江寄舟的经纪人,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样样过问,连他去戏剧学院报到当天,都是成楠开车送人过去,帮忙布置寝室的。
相处六七年,他对江寄舟的性格脾气也算有些了解。
他虽不比程祈时,但也是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从小到大,江寄舟体验过最苦的日子恐怕是和祁珩一同在华北平原拍摄短片的那短短两个月。兴许是年少成名后的路太顺利,江寄舟的物欲和私欲一直不高,对许多事都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事业心并不强。
有工作时他便好好将工作视为生活主旋律,一年最多只接两部主演的电影剧本,偶尔有前辈拜托,才会帮忙去其他剧组客串角色。每隔一段时间,江寄舟就给自己放假去异国他乡旅居几周,等有工作安排后才会回来。
江寄舟有演技傍身,又没有经纪公司的诸多限制,精挑细选后的剧本未必次次都能大爆,但质量一贯在线,不至于败了观众眼缘。
成楠一直觉得江寄舟是他带过最省心的艺人:有实力没黑料,出门不乱摆架子,接受采访回答问题时情商也高,从不需要他费心公关什么额外的纠纷。
他甚至在江寄舟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安逸退休生活的影子。
直到程祈时的出现——
他俩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儿,这件事成楠一直没想明白。
他只记得是两年前的某个秋日午后,江寄舟刚结束一趟去南美洲的长途旅行,回到工作室内,翻看前阵子攒下来的剧本,看了没一会儿便告诉他,自己当了程祈时的情人。
成楠一度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导致的幻听。“情人”二字从江寄舟口中说出,充斥着极强的违和感。
更让成楠觉得荒唐的是江寄舟对此三缄其口的态度。他仿佛仅仅只是通知成楠一声,前因后果一字未透露,面对经纪人的连番追问,江寄舟沉默不语地靠坐在扶手椅上,直到成楠冷静些许后才抛出一句话。
“她是星娱程总的女儿。”
短短九个字,将成楠所有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此后几个月时时刻刻在心里劝自己:思路打开,愿意做公主殿下的情人也挺好。圈内又有几个男星能过得上以色侍人的日子呢?还不是程祈时认可他的容貌和身材,换做别人,怕是还入不了大小姐法眼。
江寄舟这一步走得并不算错,这类事在圈内也并非罕见,不过随波逐流罢了。
可谁料,江寄舟给程祈时做情人后不仅行踪不定,经常逮不着人,成楠预期中的好处却是半点都没得到。
别说制作精良的电影或电视剧剧本,就连品牌代言或是高定时装秀展邀请函也没有,更别提诸如奢牌超季高定之类的资源。每当成楠指望江寄舟去吹点枕边风,以此拿下时尚入门券时,总会被人以“暂时不方便”这五个字给堵回去。
时间一久,成楠没少在心里嘀咕,总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图点利益以外的东西。毕竟程祈时长相优越,美在骨相,他难得几次见着人的时候,甚至觉得拿她和娱乐圈内的女星们相比都是种侮辱。
自小锦衣玉食,在爱中被骄纵着长大的公主殿下,通身贵气与做派是别人怎么模仿也学不会的。
可瞅着两人模样又不太像。
江寄舟向来沉默寡言,与程祈时相处时虽然语气上会软化一些,但也依旧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彼此间真的仅是单纯肉.体关系一般,没有多余瓜葛。
不管江寄舟究竟图资源还是图程祈时本人,成楠依旧觉得接下来的几句话烫嘴。
“你这几天……是和程姐在一起吧?”
摸不透江寄舟对她的态度,成楠也只能含糊其辞喊声姐,好在他对此一向没什么意见,程祈时听到这个称呼时,心情好还会让人给工作人员多包几个红包。
江寄舟轻笑:“别家粉丝都能查出我的行踪,你作为我的经纪人,还需要来问我吗?”
成楠被他用自己的话堵回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完全没底。
“程姐有没有和你说起……她最近发生的事情?”
江寄舟想起一早两人不甚愉快的谈话结尾,眉梢微带寒意。
“我们从不聊这些。”
名流圈和娱乐圈的界限并不明晰,更何况像程祈时这种父辈便是经纪公司掌门人的二代们,他听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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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聊起过她那位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也对近日星娱的一些传言有所耳闻。
但都不出自于程祈时本人之口。
成楠心说那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都琢磨这些事好些天了,嘴角都被撩起两个泡,江寄舟还安安稳稳地在这儿和他端架子。
说什么从不聊这些,怕是程祈时压根就没打算和他说吧!
“哎我说祖宗啊……”成楠长叹一口气,怀揣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直接道:“我前些天听梁导和别人聊起,程姐已经本科毕业了吧,她准备回星娱接班吗?还是打算听家里的意思订婚?”
江寄舟面色微变,却没有第一时间发问,许久后才开口——
“梁颂安怎么说的?”
成楠正等他问这句话,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我前些天不是中暑不舒服吗?外边录音组嫌空调设备杂音多影响工作,全给关了,我就去导演监视室坐着休息了会儿。梁导正好在和家里边通话,我听她原话说的是‘顾淮之那外甥女要订婚?和哪家人订啊?’”
顾淮之只有程祈时一个外甥女,江寄舟沉默片刻,半点没有想要狡辩的心态,语调平稳而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知道了。”
“你打算和人断了就好……”成楠欣慰的话戛然而止,音量瞬间高了一个八度:“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江寄舟与程祈时关系就算被曝光,也能说是在正经谈恋爱。对江寄舟的事业造不成本质上的影响,顶多是掉些女友粉而已,对工作室来说甚至算不上什么大型公关危机。
倘若程祈时订婚后两人依旧不听劝,维持着现在的关系,那可是出大问题了!
成楠仿佛能看到“恋爱脑晚期”,“男小三阴暗爬行”,“知名男星知三当三”,“豪门棒打鸳鸯”等新闻标题在自己眼前飘过,并在江寄舟过去以及未来的每一部作品评论区出现。
哦不,甚至很难说他以后是否还能有新作品诞生。
而自己安逸美好的退休生活也即将随之化为泡影。
成楠感觉自己心碎成几瓣,一时捡不回来。
江寄舟不得不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我说我知道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
成楠看着被江寄舟挂断的通讯页面,慢慢回过神来,品出些不对劲。
江寄舟再怎么薄情,就凭他过往想出名时那股不管不顾的劲,成楠觉得他也不可能在听说程祈时要订婚后依旧毫无情绪波动。平静的背后反而是随时可能崩塌的理智,稍加刺激便能大厦倾倒。
作为经纪人,他只希望江寄舟能分清孰重,不要给工作室增加额外的公关压力,更不要为了程祈时自毁前程。
-
挂断电话后,江寄舟盯着瞬间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因久视而有些泛酸,才拿起来解锁,给列表置顶的星标联系人发去消息。
J.z.:【今晚回来住吗?】
发出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料想程祈时这会儿恐怕是在车上同顾淮之一块儿,江寄舟没再等待,起身向客厅方向走去。
清晨两人未喝完的酒瓶还放在茶几旁,他将其摆正,又回酒柜上方取出全新的酒杯,看着深红色液体逐渐灌满杯身,随后一饮而尽,颇有几分牛嚼牡丹之意,品不出琼浆真实口感。
订婚一事由别人说出来,他未必会当真。但梁颂安嫁给顾淮之几年,程祈时见面还要喊她一声小舅妈,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几位长辈之一。
江寄舟不想做无谓的自我欺骗,更不愿放纵自己原地待毙。
感受到酒精将理智逐渐侵蚀吞没,他抬手遮住双眼,靠在沙发上试图放空自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许多画面:
一时是程祈时身着高定礼服踏入时装秀展时,新任Vogue亚太区总编赶忙迎上,将人安排至第一排最中央的参观位,又忙不迭把下午茶甜点送至身旁,唯恐公主殿下神色不悦;
一时是他推却做飞行嘉宾的综艺节目和品牌拍摄,赶往旧金山湾区想给刚结束期末周的她一个惊喜,却在别墅外等到凌晨,天际破晓才见她朋友将满身酒味的程祈时送回屋内;
还有无数次欲言又止的沉默,因为没有立场而不知如何开口的说辞,想将人留在身旁,却又不敢开口的踌躇。
他也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程祈时家世优渥,光是一路求学经历也能看出家中长辈对她的要求绝不仅是漂亮花瓶,倘若没有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她合该如霁月般高悬于天际,不应与他有半分交集。
有些事他们缄口不提,不是因为它会因时间流逝而消失,而是因为,它并不由他们控制,也无法顺他心意而改变。
江寄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梦,醒来后依旧什么也没抓住。
8. 阴谋
叶家所在的坻海庄园坐落于市郊半山处,一面临江,一面靠山,离四季华庭所在的CBD区域有近一小时车程。顾淮之难得亲自开车,全神贯注,一路无言,车内气氛沉闷而难捱。
再好的轿车也经不起蜿蜒的山路反复锤炼,程祈时精力本就尚未完全恢复,担心自己会在迈巴赫上晕车,便一直没看手机,直到下车后才看到江寄舟发来的消息。
程祈时眉梢微压,下意识想给他回消息,又觉得江寄舟问的是句废话,没太多回复的必要。
恰在此时,她眼角余光注意到不远处向自己走来的男人,便没急着打字,将手机锁屏后抬头,语调疏离客气。
“北屿哥。”
程祈时上回与叶北屿见面还是一年多前的冬天。
当时他出差正好经过她和贺南意所在的城市,给她俩带了些马卡龙与工艺品做伴手礼,程祈时做东,请他吃了顿饭。第二天叶北屿便因为工作,匆匆赶往别处,此后没有再联系。
时隔许久,没想到再见面时居然还有些尴尬。
程祈时自诩外向,平日里校内遇到不认识的学姐学妹问路的间隙都能和对方随意聊上几句,但还是头一回遇到眼前的场景,冲着叶北屿拘谨地笑了笑,又求助似的看向顾淮之。
“你喊我哥,那我管顾淮之喊什么?”
叶北屿看着黑了些,人也更瘦点,倒显得比之前更精神了,深色衬衫袖口被晚风刮乱,他漫不经心地挽起,又对着程祈时点点头。
整理完仪表,叶北屿伸手搭在顾淮之肩头,“之前说要给你送几瓶酒,你今天既然过来了,那就自己带回去?”
顾淮之斜睨叶北屿,慢条斯理地将衬衣袖口往上翻折,语气带了些挑衅,“不如直接在这儿喝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彼此哪个笑点,叶北屿和顾淮之对视两秒,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笑够后,前者才给程祈时指了个方向。
“南意在东侧辅屋里,你找她玩去吧。”
年过二十还被他们当成小孩对待的程祈时有些没跟上节奏,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不对,回头看顾淮之,眼神里写满疑惑。
不是说要和叶斐谈合作吗?怎么跑去和叶北屿喝酒了。
相比之下,顾淮之显然要比叶北屿靠谱许多,察觉到程祈时的茫然,解释道:“叶斐在主屋,程洲和程思泓也在,等饭后再聊。”
程祈时不想在这儿和自己的便宜老爹和私生子哥哥碰面,更不想和他俩同进晚餐,听闻此话,脸色有些难看。
“那今天还……”
“谈。”
叶北屿打断程祈时未说出口的话,冲她眨眨眼,承诺道:“你放心,老爷子肯定不留他俩吃晚饭,三舅那边我帮你搞定。”
夕阳近乎完全落下,夜色不经意间攀上天际,眼瞅着离晚餐时分不远,这会儿下山,回酒店时恐怕饿得够呛。
程祈时看了眼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虽然知道这么问是不合礼数的行为,但仍不掩面上喜色,向叶北屿再次确认:“真的不会留他们吃晚饭吗?”
叶北屿轻笑,点头让她放心,勾着顾淮之肩膀往南侧辅屋内走去。
程祈时没再纠结,按照叶北屿指示的方向去寻贺南意。
这处庄园并非叶家传统意义上的老宅,但也将园内布局复刻得七七八八。程祈时年幼时常来找贺南意玩,对此处的布局并不陌生,拐过花园内几株罗汉松,在东侧辅屋门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进去找好友。
虽说只是辅屋,但只是用于区分不同楼幢罢了,贺南意偶尔回外祖家时,便会在这儿住几晚。屋内陈设奢华繁复,该有的设计样样不落。程祈时没在一楼客厅里找到人,转而下楼,去负一层的娱乐区寻找。
不出意料,贺南意正在影音室外的台球桌边自娱自乐,见她过来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球杆,反而主动问程祈时:“要来一局吗?”
程祈时直到午时才勉强睡去,被铃声吵醒后便有些头痛,又强打着精神与顾淮之在车上相处了好一会儿,此刻并无心思。见贺南意毫无电话里焦急的模样,安心几分,但问题仍是一个接一个往外抛。
“你不是和我说老爷子和程洲气氛不太对吗?到底是怎么不对劲?他们聊什么了?还有,你怎么上这儿打球来了,我以为你在主屋刺探情报呢。”
“气氛不对我才要躲起来啊,不然上赶着被逮住,然后挨训吗?”
贺南意说得理直气壮,又张望了下,没见着其余人影,有些奇怪:“顾总没和你一起过来?”
程祈时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贺南意,“一起来了,但他被你哥喊去喝酒了。”
她在台球桌旁找了张椅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气泡水,一口下去人是清醒了,但依旧没理清事情的发展。
“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呀。”
程祈时忍不住催促好友,面上有几分焦急:“程洲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带上程思泓干嘛,他闲的没事干吗?还有你哥,回国述职就回国述职呗,我小舅舅说他俩昨天还在陆三哥的局上会面了呢,怎么还被老爷子逮住了?”
贺南意倚在桌旁,慢慢悠悠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听程祈时一连串的发问,直起身来看她。
“程洲过来,是想和老爷子谈合作。星娱想拍摄几部主旋律题材的电影,听语气是想吃下整个国庆的电影档期,并衍发后续的系列电影。他野心不小,既然如此,程洲当然要和老爷子打好关系,能省去不少麻烦,也算是有个背书在。”
“至于我哥……”贺南意将球棒放至一旁,摊手做无奈状,“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常管他。和陆三哥一道聚聚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那帮人向来是长辈口中的乖孩子,朋友圈发了照片正好被看见了。”
程祈时无暇去想叶北屿究竟怎么在长辈面前装乖的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角,在心中思考程洲来叶家谈的合作内容。
近些年来,随着观众审美的逐步提高与经济市场的冷却,不少资本撤出市场。对娱乐传媒公司而言,很难再像以前那般,靠流量明星和火爆IP推出所谓的“热门影片”,反而是现实题材的影片票房一路走好,眼瞅着是如今的热门趋势。
但现实题材难就难在过审不易,不仅国家电影局要审核影片内容,讲述校园暴力题材的影片还要送审教育部;讲述反诈警示题材的影片还要送司法部……待到所有部门一致审核同意通过后,才有机会批准在院线上映,期间公司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都会让影片成本和风险进一步提高。
相比于其他题材类型,主旋律题材的影片既容易过审,又有档期排片政策加持,还能轻易收获舆论好评和高额票房利润,确实是一块人人眼馋的肥肉。
程洲做丈夫做父亲拎不清主次,优柔寡断,家宅不宁。但作为一名商人,他对市场的敏锐度向来不弱,主旋律电影这几年确实是一条“站着把钱挣了”的捷径,星娱上半年试探性推出的几部短剧都得到了不错的市场反响,怕是想在这基础之上再下一城。
但程祈时依旧冷冷淡淡,面色不善:“想分一杯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倘若世间好事都被程洲占了那才叫不公平。
主旋律题材的影片如今正是风头无二之时,想独占档期好处,那必然得付出叶老爷子觉得合适的代价才行。
程祈时话音一落,忽然意识到些不对劲,微微蹙眉。
星娱做得再大,业内话语权重又如何?在叶余风看来,恐怕也不过只是家娱乐影视公司而已。所谓的市值水分太高,在真正的上位者眼里,能拿出来让他觉得等值交换的东西并不多,稍有不慎便会超过程洲能承担的范围。
可好巧不巧,程洲还有个女儿,她还有个母亲。景洋地产成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地产资产超800万平方米,顾家作为亚洲实业顶豪家族,富过四代,背后产业估值更是不容小觑。
贺南意与程祈时离得极近,将好友突变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上前劝慰,任由她自己理清思路后才轻轻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要喊你过来了吧。”
和外界媒体口中日益妖魔化的世家豪门不同,联姻和婚约很少以强迫性的形象出现在她们身边,像程洲这般强势的做派,实则令人不齿。
愈是位高权重之人愈注重脸面,哪怕有意撮合,也只会在各类场合带着小辈们多加相处,在话语里屡次暗中表示,甚至连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都不允许出现。
可人的社交圈向来只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读书时接触到的同学和朋友,工作后接触到的同事和上司……婚姻是长久的生活,既要三观相合有共同话题,又要能习惯他们长期适应的高压快节奏生活,还得行为举止得当,不在外落家族的面子,如此一来,对他们来说,可选择性实在太少。
就连灰姑娘嫁给王子前也是公爵的女儿,才有资格踏入皇室舞会。最天真的童话故事,也得遵循这世界的残酷规则。
程祈时她们自小就明白这些道理,也同样清楚,只有自己能力出众给家族带来丰厚利益,才能成为真正有话语权,拥有独立人格的存在。否则也只能听之从之,为自己过往十余年的奢华生活付出自由的代价。
有言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没理由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知道。”
程祈时饮尽杯中剩余液体,依旧是半倚靠着吧台的姿势,情绪松散:“但程洲不会得逞的。”
否则顾淮之难道是特意为了叶北屿那几瓶酒,才赶来邸海庄园的吗?
程祈时对自己这位舅舅有信心,也确信他会将一切摆平。
-
叶北屿说到做到,晚餐时分入座,程祈时果真没有看到程洲父子的身影,除了叶家人以外,只有她和顾淮之两位宾客。
只是一桌人各怀鬼胎,心事诡谲,连随意闲聊的间隙都得打起精神来思索对方话中是否含有深意。面对如此情景,哪怕再好的食材搭配高明的烹饪手法,也令人味如嚼蜡,没有品尝佳肴的心情。
主菜过半,叶余风轻咳一声,像是剧院幕布就此拉开,年逾耄耋的老人摆出自以为温和的笑意,将视线转移到程祈时身上。
“我很久没见到你母亲了,她最近还在欧洲旅居吗?”
程祈时听到他前半句话,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发笑。
假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一天下午叶余风也是这么与程洲寒暄的。他总不能想着与大家很久没见的母亲都见上一面吧。
“家姐最近在新西兰度假,”还没等程祈时开口,顾淮之主动接过话,温和道:“现在正好是澳洲的雪季,她喜欢那儿的风景。九月时装周开启后,才考虑回欧洲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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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余风点点头,顾淮之的回答虽然详尽,却没有给他留下继续衍生话题的空间。他不欲同小辈多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年底总该有时间,两家人可以一同见面吧?”
话是问话,用的却不是询问的口吻。程祈时留意到顾淮之握着刀叉的指关节有一瞬紧绷,手背上可见青色筋脉微起。她心知这不是自己该开口的时候,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继续充当乖巧小辈的角色。
“年底自然是要家人团聚的。”
顾淮之不急不缓,与叶余风平和对视,面色沉静:“不过时时手里还有未完成的项目,不知道年底是否来得及收尾。倘若不方便,那我们自然是要迁就她的安排。”
程祈时许久没听过顾淮之喊自己小名,在这种本就气氛沉寂的场面上听到,险些没能做好表情管理,连忙低头遮掩,以免失了礼数。
叶余风本就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在顾淮之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明白他这是对两家婚事不太赞同的态度,便也不再与顾淮之多言,视线再次看向程祈时。
“时时,你也担心年底来不及将项目收尾吗?”
多年上位者的迫压几乎将程祈时的思绪压垮,她不得不直视叶余风双眼,试图从已然浑浊的眼中寻得让自己看起来不失礼的答案。
与此同时,安放于膝头微颤的手腕被人以温热握住,她视线向侧轻移,只见顾淮之面色不改,仿佛对这个问题无波无澜,毫不在意。
叶余风见状,微笑:“回话前看淮之做什么?项目交给你负责,总不能事事过问家中长辈吧?”
他话中迫胁意味太重,不光是程祈时,餐桌上众人闻言后都有不同程度的面色微变。
贺南意更是紧张到误碰手边餐具,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噪音,但只引来了叶北屿的注视,其他人不是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便是偷偷看向程祈时。
“大概率不能。”
片刻后,程祈时回之以微笑,声音清清浅浅,在有些空旷的餐厅内响起。
“我希望我能将这个项目负责到底,直到华润将期房交付为止。”
她对两家合作的项目并没有过多了解,只在来时从顾淮之话中获得些许支离破碎的信息。但叶余风必然不会失礼到在此类场合提出太过详尽的问题,程祈时清楚,只要自己摆出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的架势,叶斐也不可能当面刁难自己。
事实上,程祈时赌对了。
叶斐听到自己公司名字,面色微诧,但并未多说什么,反而举杯抿了口香槟。
叶余风视线扫过左旁侧,在叶北屿身上停留几秒,见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外孙此刻正低头舀起一口热汤,半晌无言,又很快移开视线。
手腕上的温热散去,顾淮之不加掩饰地对程祈时轻轻点头,自右前方举起酒杯,遥相示意:“叶叔,我也希望时时能在一线多积累些工作上的经验,充分了解基层形势。以后接手集团事务时才不会忙乱,也好叫我和父亲早日轻松些。”
叶余风面色微沉,但仍不落风度,应下了顾淮之这一杯酒。
-
一顿饭吃得在场众人皆是身心俱疲,贺南意更是率先靠在扶手椅上揉起太阳穴,即便这般行径招来坐在首位上人的几道眼刀,也毫不遮掩。
酒过三巡,叶余风便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足,率先离场,剩下几位小辈们坐在餐桌旁,少了些拘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程祈时在通讯软件上上收到来自贺南意的私聊。
Amelie.He:【今晚「Vault007」见?】
看在那家清吧背后老板的份上,程祈时平日里并不会推脱贺南意的邀请。但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终于想起自己先前遗漏了什么,倚靠在餐椅上,缓缓敲字。
MoonKeeper:【不见】
MoonKeeper:【今晚约了男人,下次陪你去】
发完这两条消息后,程祈时径自退出和贺南意的聊天对话框,任由她接连发来问号轰炸也没再理会,反而开始琢磨该如何回江寄舟的消息。
程祈时不愿直接和他示好,又对他越过界限来试探的话心绪复杂。明明那句【今晚回酒店住】的回信已经被敲在对话框中,又迟迟按不下发送键,只觉这话有些上赶着想和人见面的意思,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换了句话。
MoonKeeper:【今晚有工作】
很好,程祈时非常满意,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笑意。
这句话与江寄舟凌晨发来的消息遥相呼应,进可说今晚有要事不方便相见,退可怪他黏人,让自己不得已只能推却工作陪同,总之不会落入下风。
程祈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对面很快秒回——
J.z.:【方便清场吗?】
J.z.:【我来你办公场所陪你】
看着屏幕上接连跳出来的消息提示,程祈时缓慢抬头,盯着自己和顾淮之面前的酒杯看,面上写满纠结。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察觉到动作,疑惑地侧过头来,轻声问她怎么了。
程祈时摇摇头表示没事,又在心中想,她是不是和顾淮之拿反了杯子,怎么总觉得自己也有些醉。
否则怎么会看到江寄舟以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他可不是仗着美色便蹬鼻子上脸的人。
9. 诚意
程祈时所谓“工作”本就是为了搪塞江寄舟而捏造出的借口。见他主动给台阶下,也只能装模作样地矜持了下——
MoonKeeper:【不是很方便清场】
MoonKeeper:【不过也不是不能看看江大影帝今夜诚意】
MoonKeeper:【懂我意思.jpg】
消息发出不久后,便看到江寄舟对话框上方的备注变为「正在输入中」,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程祈时抿嘴鼓了鼓腮帮子,半赌气地退出聊天页面,转而去查看贺南意发来的狂轰滥炸。
Amelie.He:【???】
Amelie.He:【你哪来的男人???】
Amelie.He:【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男人了?】
Amelie.He:【为了男人,连姐妹也可以直接抛下是吧?】
……
Amelie.He:【靠】
Amelie.He:【程祈时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Amelie.He:【[照片]】
Amelie.He:【[照片]】
Amelie.He:【[照片]】
Amelie.He:【我有点受不了】
Amelie.He:【那个男人到底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Amelie.He:【《重生之我闺蜜竟然是恋爱脑》】
……
Amelie.He:【你不和我哥联姻不会是因为外面的野男人吧】
Amelie.He:【程祈时!!!】
Amelie.He:【我要疯了!】
Amelie.He:【快点回我的消息!】
她不过一会儿没回话,贺南意接连发来近二十条消息,大有还要继续发下去的势头。程祈时自觉心虚,抬头隔着长桌安抚性看了好友一眼,得到对方一记眼刀,这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MoonKeeper:【那倒也不一样】
MoonKeeper:【我找他只是为了个人生理需求】
程祈时想了想,又补充发了两条消息安抚贺南意。
MoonKeeper:【你比他重要多了】
MoonKeeper:【联姻这事和他没关系】
将四条消息发给好友后,程祈时退出消息框,见江寄舟依旧没回消息,这才点开贺南意发来的两张照片。
照片隔着长桌拍的并不算清晰,餐桌旁光线倒是不错,增添几分氛围感。她正好抓拍到程祈时低头打字的瞬间,水晶灯洒下的灯光落在她侧脸上,顺着鼻梁向下倾泻,嘴角因纠结而微微抿起,脊背习惯性挺直,发丝垂落间隐约可见外套左侧石上鸟胸针点缀,显得温柔而贵气。
不过是给江寄舟回两条消息而已。
程祈时对贺南意发来的这两张照片感到满意,但想到是给江寄舟回消息间隙她的抓拍,又有些心绪不安,一面错开眼,一面点了保存。
心里想什么往往就来什么。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页面上方正好跳出来自江寄舟的消息提示,程祈时手比理智反应得快,毫无预设地点进去——
真皮餐椅在大理石地面上划拉出突兀的声响,满室聊天轻语戛然而止。程祈时迎着所有人好奇望过来的视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上,耳根处泛起一片绯红,逐渐蔓延至脖颈,声如蚊呐。
“抱歉……”
她从小到大都算得上是礼数周全的名媛贵女,还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出这么大的岔子,一时感到羞愧,又在心底唾弃自己的不稳重。
程祈时此刻心乱如麻,一方面是惊讶于江寄舟发来的图片,一方面则是体会到些许不受自己控制的心悸感,匆忙之下连一贯温柔的伪装也顾不上,笑得极为勉强。
顾淮之也被程祈时忽然发出的声响惊扰,随着众人视线一同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平铺直叙,即便灯光昏暗,也分辨出外甥女的不在状态,眸色顿暗,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叶北屿。
“没事。”接收到好友的视线讯息,叶北屿不得不轻笑着开口,语调平稳,仿佛这不过是件不值多提的小事而已。
“家里这批椅子还是先前几年从鹏城带过来的吧?薛叔,晚些时候你带人再仔细检查一遍,别像今天似的,惊扰了客人。”
话毕,叶北屿自餐桌另一端遥遥举杯,面上是从业几年后被训练出的完美微笑。
“我先赔罪一杯,难得相聚,大家千万别败了兴致。”
叶北屿并不愿与程祈时扯上除了妹妹好友以外的关系,一句赔罪没头没尾,避嫌得彻底,说完后便也收回视线,继续和叶斐闲聊自己在英伦工作时遇见的奇闻逸事。
见此情景,程祈时也不自觉松了口气。叶余风毕竟年过耄耋,对孙辈们的掌控不如往前,也明白叶家往后并不是靠着他那把老骨头。只要叶北屿有心抗拒,叶余风恐怕也无可奈何,婚约一事可周旋的余地不小,也算是她近日来得到的唯一好消息。
然而,将视线转移回手机上时,程祈时再度紧抿下唇,全然不见方才放松做派,只在心底默念着给自己充分做足心理建设。扫脸解锁时又刻意将手机屏幕摆成顾淮之看不见的角度,再次点开江寄舟发给她的照片。
江寄舟显然也是头一回拍摄这种类型的照片,除了一张照片外并没有对于讯息发过来。
四季华庭首建于十来年前,虽常年翻修维护升级,但装修风格确是定了基调的,洗浴间内平铺着经典的宝格丽风格大理石,奢华而贵气,水晶灯上闪着熠熠星光。
江寄舟靠在洗漱台的左侧,面上神情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一眼望上去倒有几分冷眼相向的错觉,与四周环境形成强烈对比,仿若清白良家少年忽然落入繁华之地,。但程祈时与他相识几年,能想象出他拍摄这张照片时费了多大的劲,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拍摄的。
她是真没想到,江寄舟主动愿意拍摄半裸.照——沐浴后的水珠在水晶灯光下折射出细碎透光,他并不瘦弱,肌肉量被刻意控制在留有一定少年感的程度上,恰好是程祈时最爱的薄肌。清晨床笫之间,指尖划过的印记被匿在阴影处,暧昧而凌乱,让人不敢多看。
程祈时对这具身躯太过熟悉,即便江寄舟仅仅只是褪去上衣,她依旧能从图片中品味出昨夜的旖旎,就算江寄舟什么都没说,程祈时也忍不住热气上脸,连忙手忙脚乱地点了关闭。
曾几何时,程祈时也以为他会是高岭之花类型的性格。
他们相遇在一场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宴会之上,江寄舟明明是被赞助商带入场当作点缀的存在,却依然少言寡语,在一众社交寒暄中显得格格不入。在程祈时走向他的几分钟内,她不止一次听到身旁人吐槽他端着高冷架子,更有污言秽语传入她耳中。
后来她才知道,江寄舟并非本性冷淡,不过是对当时场景不甚热衷,心中情绪外化罢了。
两人熟络后,各类玩笑话他也是信手拈来,并非她想象中的高冷性格。
程祈时一边想,一边又忍不住想再看一遍江寄舟发来的照片,相同的行为重复几遍——
大概是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落在顾淮之眼中实在上不得台面,在程祈时不知第几次偷瞄手机屏幕,又飞快锁屏后,顾总忍无可忍,将手机夺走。
程祈时想夺回,又被顾淮之瞪了眼,硬是在视线警告之下没敢再轻举妄动,抿着唇偷瞄。
好在她动作迅速,在顾淮之将手机夺走前便眼疾手快,把屏幕锁住,确保不会产生乌龙。
还好。
及时给江寄舟保住了清誉。
顾淮之见她这不争气的模样,有些无奈,但也看出程祈时心思早已飘远,没过多久便起身,向叶家众人告辞。
临走时,还不忘带上程祈时的手机,警示性地瞥了她一眼。
程祈时在他背后趁顾淮之不留意,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又在他似有所感回头望的时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
顾淮之没带司机过来,又喝了些酒,自宴会厅走至停车场的那段路上,很自然地将车钥匙抛给程祈时。
她连忙接住,暗自唾弃顾淮之,奈何心中有鬼,直到上车时也没敢问顾淮之要回自己的手机。
银黑色轿车驶下山道,临近上高架前,程祈时拿不准主意,放缓车速,问顾淮之。
“我送你回公司,还是回臻道华府?”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多,顾淮之虽然喝了些酒,但意识依旧清晰,先前听他接了一通工作电话,逻辑思路并未因饮酒而迟钝半分。
以顾淮之工作狂的一贯作风,现在回公司去加班也不稀奇。
别人只看到他年少接手公司后做出的一番成果,称赞顾景也着实好命,幼子性格乖顺而能力出众,让他未至古稀便已进入半退休状态。
却没想过,这些称赞背后是凌晨三点的跨国例会与次日一早还需参加的科技论坛,伴随着一杯又一杯冰美式,熬过顾淮之的许多年。
这么一想,反倒是顾言之如今的生活更让人艳羡。
早年有父亲操劳集团业务,成人礼是价值百亿信托基金,幼弟接班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力扩展新兴产业,集团市值升高,她手中拥有的股份也愈发值钱。
对顾言之来讲,人生中唯一污点恐怕就是年轻时识人不清,违背父辈意愿嫁给程洲,但好在这段错误的人生轨迹只持续了短短几年。抛去糟心的前夫,她依旧是港城名流圈内最为耀眼的明珠。
“不用。”顾淮之将车窗摇下些许,感受到夏日温热的晚风吹过,他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轻揉眉心,语调难得温和:“送我去机场吧。”
坻海庄园离平城国际机场不远,但也有近二十分钟的车程,需要上机场高速。程祈时单手握方向盘,趁着红绿灯间隙重新设置车载导航方向,忍不住打听:“你要出差吗?”
“不是。”
顾淮之包容她恰到好处的八卦欲,言简意赅:“我去剧组探班,颂安说这几天男主角不在,拍摄进度放缓不少,我过去也有时间陪我。”
一句话中听出不少辛酸意。
顾淮之平日里虽然工作繁忙,但梁颂安显然更不按常理出牌。夫妻俩想要见上一面往往得顺从她的日程安排。
程祈时:“……”
翘班的男主角正躺在她酒店套房的床上呢。
她不免有些气短,乖巧问道:“舅舅,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怎么?”
难得见程祈时关心自己的行踪,顾淮之轻哂,半开玩笑:“我不在平城,你可别拿着我的名号招摇过市,不给你兜底啊。”
“怎么可能。”
程祈时不服气,轻瞪了顾淮之一眼,嘟囔着:“我都那么大一人了。”
大概是酒精作崇,顾淮之平常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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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人闲话家常的性格,也此刻有些感慨。
想起程祈时刚被送回顾家那天,新加坡正是如今夜平城一般的温热气候。顾淮之刚和朋友踢完球,在别墅区内的一个路口告别,转瞬间便被迫承担起照顾小孩的责任。
明明他那时也刚上初中而已,如今一眨眼十多年过去,顾淮之甚至已经习惯了给程祈时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他闭上眼轻笑,“那也冒冒失失的。”
“我去陪颂安几天,周末有景洋的董事会议,会回新加坡一趟。”顾淮之试图回忆自己未来的行程安排,奈何这些琐事向来由秘书安排,他只记得其中几件,便果断选择放弃,继续嘱咐程祈时。
“我七八月没有回平城的安排,遇到问题可以找仇秘书,没事的话就别联系了。”
顾家的产业大多位于新加坡与港城,在内地虽也有一定数量的土地储备,但顾淮之毕竟精力有限,分身乏术。
除非有重大项目启动,他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踏足平城。
但他选择纵容程祈时对内地的偏爱。
顾景也坚持认为,顾言之自小便是家里最受宠的存在,自学校毕业后从未踏足过职场,才导致她被程洲的花言巧语所哄骗。兜兜转转数年,在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身上蹉跎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明珠蒙尘,吃了婚姻的亏。
顾淮之向来认为自己父亲的这种推论过于武断,但也承认姐姐一生顺遂,程洲是她唯一的污点。再加上他尚有私心,便一直对此类话语装聋作哑,时不时催促程祈时多参与集团业务,即便是进入分公司基层实习也好。
程祈时对此并不意外,“哦”了一声,懒得回嘴。
“与华润合作的项目资料我已经让人发在你邮箱里了,明早我会让助理带你去见项目的主负责人,未来几个月好好与他相处。”顾淮之继续叮嘱,道:“说起来他还是你同校师兄呢。空降过去后对人态度好些,别摆什么大小姐架子,也别搞特殊,别让我听到说你态度不好的反馈。”
程祈时不用猜也知道顾淮之接下去要说什么。
这些话从她去欧洲留学到现在,听了接近十年。顾淮之总是嘴上放着狠话,可真遇到外人告状也会第一时间维护她。
程祈时懒得打断他,任由顾淮之过足家长的瘾,等他说得差不多后囫囵点头。
“所以能把手机还给我吗?”
顾淮之没有扣人手机的习惯,本就打算在离开时还给她,听程祈时这么说,睁开眼看向外甥女,忍不住好奇。
“刚才在看什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开口,程祈时不由自主回想起江寄舟发给她的照片,好在夜色深浓,看不清她面上浮现的绯色。
“我都二十了……”
别说看点半裸.照,就算是看爱情动作片,顾淮之也没必要收她的手机。
顾淮之原本没做多想,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出几分异常,缓慢皱眉。
“这和你二十岁有什么关系?”
他本意是让程祈时别在餐后那么多人时一直盯着手机看,她牛头不对马嘴,给他强调自己年龄?
有年龄限制的事也就这么几件,顾淮之略加思索,话题一转,忽然提起:“你养在外面的情人呢?”
程祈时实打实被他这句问话吓了一跳,顾淮之向来君子端方,说不上温润如玉,但一直在他面前很有长辈的模样。
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直白的用词,比她将吻痕流露出来更为惊世骇俗。
程祈时小声嘟囔:“我也没有养在外面……”
江寄舟有手有脚,这几年没靠她拿过什么资源和好处,经济独立,除了片酬以外也会做些投资,将自己的财政打理得很好。程祈时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家世优渥,怎么也算不上是江寄舟做她的情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顾淮之对此并不意外,略带讥讽:“那名正言顺?难道你俩谈恋爱吗?”
恋爱这个词离程祈时也很远。
她没法回答顾淮之。
顾淮之收回自己的视线,移向窗外。
他知道程祈时足够聪明,所以她没这个胆子。
不论程祈时在外面怎么玩,都没人敢说她闲话,但只要她意识清醒,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谈正经恋爱。
尤其是和前途未卜的人。
“小舅舅。”
车厢内安静许久,程祈时小声道:“那你之前高中时谈恋爱,是觉得颂安姐一定会和你结婚,才和她谈的吗?”
顾淮之一怔,被程祈时带着陷入回忆,没回答她的问题。
程祈时自问自答:“我觉得没有什么一定的说法。我和他在一起时我很开心,那些美好的回忆属于我,这就足够了,是不是谈恋爱又有什么所谓呢。”
程祈时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寄舟很难是她的同路人。
所以,彼此间没有表白没有鲜花,没有过偷偷约会的浪漫,只有心照不宣的条约和没有前因后果的酒店房号。
但江寄舟又确确实实,在这几年里带给程祈时快乐,让她在最难过时分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情人一词仅关于于情,没有世俗枷锁,不需要多余承诺,更谈不上未来。
程祈时想,或许十字路口的终点必然走向分叉,高悬于头顶两年之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要落下。
稀里糊涂的开始已经不算圆满,她和江寄舟需要一场盛大而正式的告别。
10. 玫瑰 You kept me
或许是她说的那几句话触动到顾淮之,两人一路无言,直到程祈时将顾淮之送到机场附近,才听到他开口。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不需要我和你强调,你也明白道理。”
顾淮之语调沉稳:“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
夜色深浓,顾淮之面上似乎也蒙上一层阴霾,难得多说了几句:“家里从不会靠牺牲你的幸福来获得财富增长,不管是叶家,还是什么谢家陆家都一样,不必瞻前顾后,更不要把自己放在被挑选的位置上。”
他似乎觉得叮嘱无益,但又不得不开口,“擦亮眼睛,别被有心人骗去了。”
程祈时不适应这种煽情的场面,低着头应了声,又在男人离开后抬头,目送着顾淮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夏夜晚风温和,吹得她发梢有些凌乱,程祈时靠在车边兀自出了会儿神,直到交警走过来要贴罚单,才回到车上。
轿车驶出机场高速后,程祈时才想起还没回复江寄舟的消息,趁着红灯间隙,单手握住方向盘,解锁手机。
J.z.:【诚意还够吗?】
不知是不是被先前和顾淮之谈话的气氛所影响,他只发来这一句话,程祈时却联想起更多,无端有些鼻酸,记起两人过往相处的不少情景。
从各种方面而言,江寄舟都是位非常称职乖巧的情人。
他从不打搅程祈时的私人空间,也不会过问她的隐私生活。
不管程祈时和谁去酒吧玩乐,江寄舟都只会叮嘱她早些回来,又或者在过了十二点后,问她是否需要派司机过来接她。
他从不会对她的决定有所任何微词,无论程祈时想做什么,都能在他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态度。
哪怕江寄舟偶尔在床事上态度强硬些,那也不过是两人默认范围内的床笫情趣,从不会让程祈时觉得难捱。她没有其他能做对比的经验,但通过各类社交平台上刷到别人的分享帖和听学姐们聊天时提起的,猜测江寄舟在这方面也算厉害的吧。
五官帅,身材好,性格温和还会包容她,江寄舟从各种方面上来讲……的确算是无可挑剔。
就像此时,哪怕江寄舟希望她回酒店,也仅会隐晦地问一句【诚意够吗?】,并不会因为她没回消息而狂轰滥炸,更不会闹什么脾气。
程祈时轻咬下唇,手指有些发颤,但仍顺利将消息发出。
MoonKeeper:【够】
MoonKeeper:【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寄舟秒回信息,没问缘由,更没问程祈时先前那么久没回复是为什么。
J.z.:【好】
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掀起一阵酸涩,将手机随意扔在副驾驶位上,仿佛看不到对话框便不会让自己心烦一般。
-
程祈时和贺南意曾经一同玩过一段时间的赛车。
那时贺南意正需要一些强烈的刺激,将自己从失恋的阴影中释放出来,程祈时则是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在飙速过程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确切存活着。
将肾上腺素飙升至可以人体承受的极限,才会感到自己是鲜活的,与这个世界接轨的存在。
而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比车速还快,路旁两侧风景急速退去,程祈时感到自己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大脑内唯一的念头便是想尽快见到江寄舟。
她满腔情绪无从排解,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这算什么,只觉得见到江寄舟才是唯一正解。
四季华庭极其注重对客人隐私的保护,套房住客有单独的地下停车场,程祈时一路畅通无阻,直到驶进酒店设置的辅道后才逐渐减缓车速,看着车库门对自己缓慢打开,自胸腔处长舒一口气。
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松开,程祈时第一时间注意到江寄舟靠在立柱旁的身影,略微犹豫几秒,还是将车停在他身旁。
“上车吗?”
摇下车窗,出声时程祈时才意识到自己嗓音微哑,心脏跳动快得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看着车窗外的男人,像是为了遮掩自己底气不足,又强调了一遍,“难道还要我来请你吗?”
江寄舟嘴角吟笑,并没有听她的指挥往另一侧车门处走,反而曲起指关节,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车把手处,动作绅士却不容拒绝,“下来,我来开。”
江寄舟不知道程祈时刚才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之大的情绪波动,但聪明如他,并不会选择主动询问。
就像此刻他注意到程祈时的妆容衣饰与离开时截然不同,也会很好地将这个疑惑放在心中。
他更不会问两人接下来要去哪里,又是为什么。
江寄舟只觉得程祈时此刻状态不佳,由自己来开车会更妥当一些,仅此而已。
程祈时抬头,同他对视许久。
车库内明黄色的灯带将四处都照亮,令人分辨不出这夏夜究竟算温暖还是寒冷,但江寄舟的态度却很坚持——
他站在车门外没动,耐心地继续等待着,笑意温润,甚至还对着程祈时轻轻点了下头,伸出手。
她打开车门,任由江寄舟握紧自己手腕,暖意蜿蜒而上,是种与顾淮之截然不同的触感,
久坐后的小腿有些泛软,使不上劲,程祈时一时不慎,任由自己落入对方的怀抱之中。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她便也不再忍耐,搭手上肩,给了江寄舟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
“这么热情?”
两人距离离得极近,程祈时能清晰分辨出江寄舟语气中的笑意,并不言语,只更加用力地搂了搂他。
程祈时能感受到男人安抚性的拍了拍自己后背,又听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谁让我们公主殿下受委屈了?”
“才没有。”
程祈时抬头看他,小声道:“谁敢给我受委屈。”
她想了想,又补充:“你怎么这么肉麻呀。”
往日在床上都难得听他喊几句好听的,这个时候却又甜言蜜语上了。
程祈时心想。
程洲一贯不敢对她指手画脚,顾言之打飞的全世界度假,顾淮之工作忙碌,无法对她多加管教,其余亲长更是不会。
她穿着一身休闲正装,鞋跟微有些高度,同江寄舟站在一起仰起头时,相差的高度正好适合接吻。
程祈时主动踮脚——
江寄舟手掌虚扣在她腰间,以顺从的姿态配合着她,唇舌辗转厮磨,缓慢而克制地汲取她口中氧气,呼吸交缠间,程祈时觉得自己不仅是眼眶酸涩,更是几欲融化在他身上。
车库内有直达顶层的电梯,这对她本就薄弱的意志力来讲着实是一种挑战。程祈时并不希望自己的计划泡汤,用最后一丝气力撑住江寄舟胸口,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松开时她眼神还有些涣散,也不强撑,靠在江寄舟怀中微微喘气,仿佛全身上下的支撑点都在他身上。
肌肤相贴的距离让程祈时能够分辨出江寄舟心跳的频率,她尤其爱和他接吻后的体验,抛去那些温和克制的伪装不谈,唯有这些时候的江寄舟,有血有肉,显得格外真实。
“我抱你过去。”
察觉到她呼吸逐渐平稳,江寄舟腕间用力,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将程祈时抱起,走到副驾车门旁,单手拉开车门,将人抱坐在副驾上后又在她额间落下轻吻。
“把地址发我。”
不知是不是程祈时的错觉,她觉得自己来时酸涩的情绪在江寄舟温和笑意与平稳语调中消散,仅剩整颗心涨满后的熨贴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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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航地址是云潮天华。
是顾淮之送给她的成年礼物,也是程祈时在平城最常住的公寓。
怕江寄舟对车内导航不熟练,程祈时特意探过身子,在CarPlay中将终点输入,确认路线后才坐回自己椅背上,将安全带调整至舒适的长度。
江寄舟左手撑靠在方向盘上,看着程祈时忙前忙后,甚至悠闲地吹声口哨,看得出心情很好。
“干嘛啦?”
程祈时伸手拍了下江寄舟的胳膊,眼尾因亲吻用力还有些微微泛红,但面上神情却显得很轻松,娇嗔道:“你要是不会开就换我来!”
江寄舟抿唇笑起来,这才发动汽车。
和程祈时相比,他平日里开车的次数并不多,还是头一回接触这种长度的轿车,技术起初也有些生疏,并不像程祈时那样,上来便将加速度拉满。
按理说她该对这种速度感到不爽,但程祈时却觉得有种异样的舒适,觉得以后多让江寄舟开车倒也不错。
反正他俩一贯也没什么赶时间的事。
可惜这个念头只在程祈时心中徘徊了没一会儿,便被她否认了。
先不提成楠怎么看待自己引以为傲的艺人来给自己做司机这件事,就说她和江寄舟的关系……
也不是能光明正大开车上路约会的。
程祈时颇有几分遗憾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晚风顺着车窗缝隙吹进来,她脑中绷了几小时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不谈,又觉得车厢内过于安静了,便指挥江寄舟。
“放首歌。”
轿车恰好驶出车库,停在第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前,江寄舟趁此间隙,挑挑拣拣,最终在曲库里选定一首英文歌。
「AllTooWell」
悠扬舒缓的女声自车载音响内传出,仿佛碎石投入湖面,在两人心底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
Andthereweareagainwhennobodyhadtoknow
我们在无人知晓处再次相遇
Youkeptmelikeasecret,butIkeptyoulikeanoath
你将我视若秘闻,可我却将你当作我牢不可破的誓言
……
CausethereweareagainwhenIlovedyouso
我们再次重逢于我还爱你的时刻
Backbeforeyoulosttheonerealthingyou’veeverknown
回溯过去,你已失去你曾认定最真实的存在
……
程祈时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却什么也没抓住,待歌曲落至尾声,才轻轻开口。
“我是不是和你一起听过这首歌。”
她没有用疑问口吻,语调平稳,似是在陈述事实,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更像是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快得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嗯。”
受车内氛围影响,江寄舟的声音也很轻,控制在勉强能听清的范围内。
“在很久之前。”
在很久之前,在程祈时对此毫无印象的年岁里,江寄舟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受邀参加舞会的少女眉眼灵动,身着一袭黑色刺绣玫瑰礼服裙,颈间珠宝交映生辉,微微低头,任由造型师替她将钻石皇冠带至头顶,提裙自阶梯而下时,满室焦点汇于一身,身周浮华声色庸不可耐,她却如天上月般不可染指。
江寄舟自然做过将玫瑰摘自身侧的美梦,可荆棘扎手,稍有不慎便将肌肤尽数划破,留下狼狈伤疤。
对此,他甘之如饴。
11. 项链 One Of
云潮天华与四季华庭虽然位于平城江侧同岸,但彼此间直线距离并不近,江寄舟将车速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急不缓。
即便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平城市中心地带的路况依旧并不算好。
江寄舟开车的风格如他本身性格般温和平稳,哪怕遇到中途插队进来的车辆,也会选择耐心礼让。程祈时下午时被电话铃声吵醒后便有些若隐若现的头疼,在叶家时又精神一直高度紧绷,好不容易能够放松下来,反倒感觉一阵困倦,在舒缓的歌声中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只是这觉睡得也不踏实,接连梦到几个光怪陆离的场面,充斥着荒诞与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不像是睡熟了,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头疼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些。
车外不过稍有动静,程祈时便睁开了眼,意识逐渐回笼,察觉到自己后背沁出了些许冷汗,心跳地极快。
察觉到车速减缓,程祈时扶住额角,好不容易换过些劲来,对梦中情景依旧心有余悸,问道:“怎么了?”
江寄舟将车停至车库入门一侧,以免挡住其余车辆驶入,示意程祈时向前看。
“大小姐——”他语调温隽,带了些戏谑,“你还没告诉我车位在哪儿呢。”
顾淮之的车牌早就录在云潮天华的安保系统内,江寄舟一路畅通开至地下车库,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属于程祈时的车位在哪里。
见她困倦,江寄舟也不着急,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程祈时自己醒过来了,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往前开再右转,”程祈时看清周边环境,思绪昏昏沉沉的,依旧有些不适。
她左手搭在脖颈后侧,轻轻按揉,又补充了一句:“地面颜色是粉色的车位都能停,那些是顾淮之特意让人给我设计的。”
云潮天华是顾淮之亲自操刀负责的房产项目,开盘初时便以重阶层的理念闻名,房价高昂不说,还需要远超于售价的数倍验资,将无数明星网红之流拒之门外。
在大部分人都以参观过云潮天华样板间而沾沾自喜作为谈资的时候,程祈时早就拥有了一线江景楼王那幢里最顶层的复式公寓。
至于那些粉色油漆的地面车位……
则是来源于交房前某天,程祈时正在顾淮之办公室里复习功课,和贺南意打电话聊起日后要在屋内开暖房Party。
谁料顾淮之听到后,不仅在公寓的顶层楼上设计了私家无边泳池,更将车库内靠近直达电梯一片的车位全漆成粉色,彰显其“尊贵”与特殊。他自以为对年轻女孩的心态极其了解,实际却被程祈时背着他同贺南意宋承钰几人吐槽了无数次。
车位离她公寓所在的电梯近一步之遥,下车后程祈时走在前头,伸出手指通过安保系统的指纹检测,在电梯到达时伸手,示意江寄舟先进去。
“这算是在邀请我做客么?”
顶层直达电梯上升速度极快,狭小的密闭空间内顿时仅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程祈时听江寄舟问出这句话时,心跳无端漏跳一拍。
他们俩都不缺钱。哪怕高达数十万一晚的酒店套房,只要私密性足够好,程祈时也能眼不眨包下一个月,在里面随意颠鸾倒凤,不知日夜。
但将人带至自己住处的意味则全然不同,私人化空间给了江寄舟更多能窥视她本心的权利,甚至可以说是将他毫无保留地纳入自己社交范围内,是完全超出“情人”关系的举动。
在她心里,这是近乎于恋人般的亲密举止,可惜他们永远无法成为彼此真正的恋人。
程祈时微微闭眼,感受到因电梯上升而传来的细微失重感,听到自己依旧带笑的音色:“怎么非得我说的那么明白?”
她会后悔的。
程祈时并不怀疑,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她会后悔自己将江寄舟带来云潮天华的决定,会后悔对他放纵自己的本心,但并不妨碍她在这一刻选择这么做。
她总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抛却理智也无妨,她总归还挥霍得起。
-
云潮天华设计初时,顾淮之便留有私心,给程祈时准备的成人礼物占据了西面楼王的凤凰层。住宅少有的复式全景落地窗呈现圆弧形设计,江景与城市景观交相呼应,大半座平城风光一览无余,几乎达到人类想象力的巅峰。
江寄舟对此处奢华早有听闻,但踏入入户门时依旧不免惊讶——
入户玄关左手处便是鞋柜与衣帽间,门背后的设计却别有洞天。
高奢岩板阶面的楼梯蜿蜒而上,整个房间足有三层高。高定礼服错落摆在一层房间内,香槟金与深咖色柜门内留有灯带,感应到有人入内后便自动亮起,展现出柔美的光芒。柜门内里面最便宜的手袋收藏品也远超于普通小康家庭的年收入,更不必提那些自暗处依旧闪着耀眼光芒的高定珠宝首饰,随意哪件送去苏富士拍卖都算得上压轴佳品。
江寄舟听闻过顾氏富裕,程祈时更是掌上明珠般的存在,却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冲击,令他几近神晕目眩。
程祈时见惯了这些收藏,对此毫不在意,并没有多留意,目标明确地几步跨上阶梯,见江寄舟依然站在门口处,冲他招招手。
江寄舟半倚在门框边,面对她兴趣盎然的神态,眉眼间笑意尽数漾开,见程祈时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后,才上前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程祈时站在比他高一阶的楼梯上,只比江寄舟略高一些,待人走近时唇角边才弯起笑颜,刻意俯身,故意将吻落在他唇角处。
“怎么还要我请你呀。”
她从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所到之处人群的焦点,如此矜贵嗔怪的话说出口,却半点不觉突兀。
江寄舟放任她对自己的动作,察觉到轻吻一触即分,顺势下台阶认错。
“下次不会了。”
他认真地注视着程祈时双眸,故意问道:“那我走你前面?”
程祈时拽着他手腕将人往二楼带,听江寄舟这么说,轻拍了下他手背,嗔怪之意很明显。
“你连我家的构造都不清楚,走我前面是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平日里她一个人住在这儿,并不太讲究。云潮天华公寓的入户门左侧便是程祈时的衣帽间,高达三层,与别处单独隔开,内置楼梯自成天地。
衣帽间一楼摆着她自小收藏的高定礼服与高奢珠宝,不乏几世纪前的古董孤品,也有部分继承自顾言之与她姥姥,甚至比顾淮之送她的这套公寓还贵。二楼则是各大品牌方送来的新季秀款与各类节假日周边礼品,程祈时许久未回,上楼后看到满地的礼盒纸袋,略有些意外。
新季秀款自然有管家打理好后按类别与色调放入衣柜内,而品牌方送的摆件和周边礼物们则难以处理,程祈时对此不甚上心,上次接电话时和管家们说随意放置便好。
没成想,不知不觉间竟然攒了那么多,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原本带江寄舟回来便是一时兴起,程祈时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便松开拉着他的手,随意拆开一个明黄色纸袋,边看边点评:“这套餐具我有了诶,之前圣诞有人送我了,好像是……”
她思索了半天,也没记起究竟是谁送的。
对程祈时而言,除去至交好友和族内亲近长辈,其余人在她看来都无关紧要。虽然逢年过节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但这些礼物向来有个共同点,那便是名贵但看不出多少诚意。
如此一来,对待回礼,她也不甚放在心上,通常是让管家看着来安排即可。
这么一想,程祈时无端有些泄气,兴致消散去了大半。
恰在此时,江寄舟看见扔在房间另一侧的深蓝色礼品包装盒,艰难迈腿跨过几步,将礼盒从地上捡起,把包装缓慢拆开,示意程祈时看过来,“这是不是你前些天朋友圈发出来的项链?”
江寄舟是程祈时微信列表里为数不多未设任何权限的好友,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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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里对导师的碎碎念吐槽也没避着人,只是无端听他提起自己朋友圈发过的内容,略带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你看到我的朋友圈了?”
江寄舟平日里不说日理万机,也绝对比程祈时要忙碌不少,因为艺人行程不定,有时程祈时想见他一面甚至还需要预约。
算起来,前些天他正好有一场男主重头戏,程祈时没想到这间隙里,江寄舟还注意到了她发的朋友圈。
她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江寄舟随口解释道:“下戏的时候正好刷到而已。”
程祈时接过江寄舟手中的包装盒,这个品牌近年来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的营销力度不小,网红名媛圈随处可见基础款的项链与五克拉以下的钻戒,XX女孩的名号满天飞,唯恐别人不知道一般。
而她手中这条是品牌前阵子新推出的高级珠宝系列之一,以希腊的圣托里尼岛作为灵感,纯白无暇的钻石与阿斯彻切割海蓝宝石错落镶嵌,交相辉映,尽显地中海风情。
她记得自己当时发朋友圈是吐槽这品牌方沪城的sales眼高于顶,反复强调好几遍也不愿给她从别处调货过来。程大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当下便将这名sales以及该店铺拉入了黑名单,又狠狠发了条朋友圈吐槽,被别人截图后引发了小范围的舆论冲击,品牌方大中华区的总裁甚至亲自向她道歉,后来表示该条项链已经被人订走,并非主观意愿上不想为她服务。
但程祈时那时已经被怒火冲刷得有些下不来台,并没有搭理他的赔礼道歉。
没想到,她居然能在时隔几天后,在自家衣帽间看到这条自己期待已久的项链。
江寄舟是头一回来她在云潮天华的衣帽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让他在满地礼品盒中翻到自己想要却没买着的项链?
程祈时并不觉得有那么巧的事,但看着江寄舟并不愿多解释的态度,也只能忽略自己心底的异样,冲他扬起笑颜,点点绒布上的项链,降尊纡贵道:
“那请你帮我带上吧。”
江寄舟头一回帮别人带项链,又是价值不菲的高级珠宝,看了几眼后才敢伸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引来程祈时的不舒适。
好在带项链原本也不是件繁琐的事,卡扣上的设计虽有些复杂,但交给别人来做时倒也不难。短短几十秒有惊无险,江寄舟后退半步,欣赏几秒后轻声道:“带好了。”
衣帽间内便有落地镜,程祈时走到镜前仔细端详,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审美。
她皮肤本就白皙,多年精心养护下的肌肤细腻见不到一丝瑕疵,衣帽间光线柔和,照在项链的珠宝上却凸显出格外明亮的光芒,哪怕穿的是普通职业装,却依然美得不可思议。
她很满意这份礼物。
“好看吗?”
她问话时没有回头,自然看不清江寄舟此刻眼底幽深的情绪,许久后才听他平静无澜的声线在房间内响起:
“好看。”
就这?
程祈时并不满足于他短短的三个字回应,纤细手指抚上自己的项链,透过落地镜偷瞄江寄舟反应,似是无意道:“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项链,你帮我看看礼品袋里有没有署名的卡片?”
江寄舟草草翻了下。
“没有。”
他特意没留名,也没让销售留贺卡。
见到程祈时满屋高奢珠宝后,他甚至为自己之前的做法感到庆幸。
程祈时毫不意外,转过脸来作苦恼状,“哎,这可怎么办呀。”
“几千万的项链我也不好随便收,你说是吧。”
江寄舟默不作声,隔着半间屋子的距离,静静看着程祈时表演。
“不过我记得他们家这系列的项链都是OneofOne的,或许我可以去问问熟悉的销售,既然我是收礼者,那他们告诉我购买者信息应该也不违规吧?”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