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黑化实录》
1. 侍卫美貌
作为千娇百宠的侯府小姐。
若被安排了不喜欢的婚事,怎么办?
郑瑾刚刚给出了答案,但似乎这个答案,有些难以掌握。
一炷香之前,在这高堂之上,端坐着她的父母双亲和她的太傅公子未婚夫。
阮白易是亲自来给郑瑾下聘礼的,约定在三日之后成婚。
郑靖宇夫妇对着这个女婿很是满意,不住地称赞着他的才学人品。
此时郑瑾正在紫檀雕园林十景座屏后,对此情此景嗤之以鼻。
她不想嫁给阮白易。
纵然她和阮白易自小是一同长大的,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郑瑾任性顽劣,朋友没有几个,阮白易就是其中一个,但郑瑾未曾对他动过男女之情,更何况,阮白易虽谦和有礼,却如同高岭之花,许是因为长大了些许,待郑瑾总有距离。朋友又怎么能做夫妻,若是真的成婚,以郑瑾对阮白易的了解,只怕不出几年,她便会被他的古板冷淡性格气死。
郑瑾与阮白易旧年的婚约,是在半个月前被重提起来的。
侯府夫人魏宜云和太傅府阮夫人是自幼的手帕之交,二人惺惺相惜,各自成婚后也照旧如闺阁般亲近,婚约本是两家夫人的口头约定,原并不太能作数。
然而,平定侯却突然接到了调令,塞北鲁军有所异动,需要一个会打仗声名高的将领坐镇塞北,威慑鲁军。
塞北遥远苦寒,此一去不知要几年,因此侯爷夫妇二人看着日日只想着吃喝玩乐,在京城名声扫地的小女儿,开始为郑瑾的婚姻大事谋划。
郑瑾不愿意嫁人,比起嫁人,还不如去塞北玩玩,魏宜云却着急了,她年近四十,难产才得这么个女儿,侯府哥哥们轮流宠着,丈夫更是拿郑瑾如雪一般捧在手心怕化,只盼她舒心一生,取得小名子舒。
塞北风沙那么大,别说郑瑾这娇养的女子,普通妇人都会被吹得苍老十岁。
郑瑾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到魏宜云发现,郑瑾被养成了个任性犟种脾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约束管教了。
魏宜云深感自己最后的一份教育事业的失败,所以同侯爷相商,阮白易温厚上进,其母温柔慈爱,两家又知己知彼,是再适合不过的姻缘了。待他们去打仗,回京不知几年,耽误了女儿年纪不说,更是无法护她周全,于是就敲定下了郑瑾的婚事。
郑瑾本人却不领情,为此多次抗议。
是以阿爹阿娘让她闭门思过,她的大哥郑煜更是特意自麾下派人,监视着她。
但她郑瑾的性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认输。
于是她搞了个大事情,也是凑巧。
正当她在屏风后面,看到他们不顾她本人意愿商量婚事的和谐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时。
“小姐。”幽灵般的声音,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你……”郑瑾咬牙切齿道。
“回去吧,小姐,趁着没人发现。”负责看守郑瑾的侍卫,立在郑瑾身后,低眉顺眼劝道。
郑瑾转身正欲给这人一掌,却停住了。
只见眼前的侍卫少年,一身黑色劲服,寒星黑眸,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唇色如浸染过红枫叶般,眼下一颗泪痣,使这张脸凭空生出股脆弱好欺负的意味。说不上来的俊俏好看,又不似京城儿郎单薄无趣。
郑瑾突然起了一个歪心思,邪笑着露出小虎牙,脚步逼近少年。踮起脚尖,将他压靠在了屏风之上。
少年不知所措,只见眼前高贵的侯府小姐,俏皮垂耳双髻,明黄烟罗凤尾裙,动作娇俏灵动。眉眼间尽是散发着天真不知世事之感,一双如同水潭般的眼睛似盛着盈盈星光。好似一只猫灵,近在咫尺。
郑瑾的唇上映来细腻柔软的感觉,像是某种新出的糕点,不由得让人想要品尝一下,郑瑾轻轻咬了一下。
清冷,甜蜜。
“砰砰-”,仿佛谁的心跳如打鼓。
少年侧身向后仰去,屏风受不住重力,陡然倒落。
堂上众人瞠目结舌。
——
“你……可知廉耻?未婚夫婿在堂,你也敢做出此等丑事!”
一声怒斥向郑瑾砸来。
郑瑾跪在地上撇了撇嘴巴,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侯爷,小心动气,莫伤了身子。”魏宜云为丈夫郑靖宇顺了顺气,接着将矛头对准了郑瑾,“你这个死丫头!平日里你任性妄为,不做女工刺绣,偏生喜欢舞刀弄枪,半点女子品质都没有,你娘我都忍了。可你现在干了什么事!好好的姻缘,你不要,偏要作践!”
“阿娘觉得是好姻缘,不如自己嫁过去吧,反正我不嫁!”
“你……”魏宜云瞬间气倒,撸起袖子便要教训郑瑾。
郑靖宇见自己夫人生气,更加恼怒,拦下魏宜云,冲着下人喊道。
“来人!给我拿家法来!”
管家唯唯诺诺地应着,给小厮们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出去。主人家一向好脾气,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阿爹,子舒一向身体娇弱,可千万不能动家法,打坏了可怎么办。”郑瑾的二哥郑烨说道,又对郑瑾使眼色道,“子舒,你快和阿爹阿娘认错!你说你不是故意的。”
郑烨本不在这里,事情闹得太大,才循声而来。进门便见父亲动了真格,郑烨唯恐妹妹真的挨打,来做和事佬了。
谁知郑瑾却没有领会她的好意,直接拆了他的台,“我没错,我心慕于他。”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言真假。
“他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郑煜目光如炬,拷问道。
郑煜是少年的直属上司,安排他到郑瑾身边。郑煜也是十分看重这个妹妹,所选皆是武功高强,为人正派之人。郑煜并不相信,十日余,他的妹妹就能被俘获芳心。
额……忘了问了。郑瑾面露尴尬。
“属下秦桓。”秦桓跪在不远处,说道。
“对……就是秦桓,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弱弱的却仍对视上了郑煜。
“你根本就不知道。”郑烁看了半天热闹,落井下石道。
“郑烁!”郑瑾看着他嬉笑自己,恨恨地在牙缝中挤出名字。
半个月前,若不是郑烁假装路过郑瑾逃跑的狗洞,大喊“捉贼”,恐怕郑瑾已经成功地离家出走,又如何能在这里做出这下下策之事。
“你竟然为了退婚,做出这等事情来,我平定侯府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郑靖宇面含怒气道。“家法呢!!!怎么还没有拿过来?!”
贾管家在外间等了许久,一直观察着众人神色,这会迟疑地将庭杖交到了郑靖宇手中。
郑瑾彻底摆烂,连跪也不跪了,坐在地上耍无赖,“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嫁!”
“你……”郑靖宇又是被气得一口气喘不过来,扶了扶额,头疼的厉害。
“阿爹息怒,若是子舒不愿意嫁给那阮白易,我们也可择别的良婿。”郑烨劝道。
“你以为良婿有那么好找吗?站着说话不腰疼。”魏宜云见二儿子话说的轻巧,不禁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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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烨眼睛一瞥,秦桓端端正正地跪着。郑烨之前便认识秦桓,参军五载,晋升很快,现在已经是千夫长。
郑烨站定在秦桓面前,“子舒这不是已经有选择了吗?”
“荒唐!郑烨你再敢再多说一句!”郑靖宇威胁道。
之所以要选择与阮白易成亲,郑靖宇是考虑到郑瑾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他们在京城尚能为她收拾烂摊子,若不在京城,闯出祸来,有谁能够收场。眼前如秦桓身份家世的人,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
郑烨只好悻悻地闭嘴。
谁知秦桓却当了真,面对着满屋的权贵和上司们,这少年勇敢说道,“侯爷,属下愿以战功迎娶小姐,可立军令状,属下若食言,任凭侯爷处置。”
“你……你说什么?”郑靖宇大惊。
郑瑾也瞪大了眼睛。
秦桓却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属下心悦小姐,属下愿倾我所有,护小姐余生周全。”
鸦雀无声。秦桓的话如同在众人心中放下了一颗惊雷。
众人其实并没有将秦桓放在眼里,以郑瑾顽劣逆反的性格来说,秦桓必是被迫的,可却都没有想到,秦桓竟有如此之念。
此话一出,有人心中赞他勇敢,有人嗤他不自量力,更有人曲解他贪谋富贵。
郑靖宇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今天这出闹剧,若再不叫停,会越发难堪。
若许诺秦桓,日后难道真要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若不许诺给他,传出去,外人只会说道侯府嫌贫爱富。
“郑瑾违背家训,罚跪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望!秦桓,疏忽职守,罚俸禄一个月,都下去吧。”郑靖宇宣判道。
秦桓仍想争取,郑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止住了他。
月色朦胧,郑瑾已经跪在祠堂里面两日了,这两日,郑瑾只见到了母亲身边的丫鬟姐姐,前来送饭菜,只言片语都没有,任凭郑瑾各种撒娇讨巧,都失去了作用。
只有眼前的祖宗牌位和膝盖下面的蒲团。
无聊极了。
郑瑾都有点后悔,闹得这么大,不知道以后阮白易还会不会理睬她,至于阿爹阿娘考虑的名声问题,郑瑾却没有放在心上。
烛火燃起,郑瑾坐在蒲团上昏昏欲睡,不知是谁开了窗户,忽有一阵冷风袭来。
郑瑾被冻的醒来,只见眼前铜绿色制衣,典雅贵气,是阿娘。
本在虔诚跪拜的魏宜云,淡淡地瞥了一眼郑瑾,说道,“你醒了。”
“阿……阿娘。”郑瑾不似白日那般盛气凌人,如今像是一只被剪了尖爪的狸猫。
“子舒,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如今太子和九皇子殿下已然撕破了脸,我们侯府也不能独善其身,一旦站错便是抄家灭族之祸。近来他们都急于拉拢你阿爹,你阿爹不愿与他们同室操戈,是以我们才接下了去塞北的军令。”魏宜云缓缓道来。
“阿娘,我愿随你们上战场。”郑瑾道。
魏宜云摇了摇头,“战场凶险万分,你的武艺尚不及我。你阿娘我都吃够了这个苦头了。”说着,魏宜云脱下外裳。
在郑瑾不解的目光中,魏宜云又解开里衣的绑带,转过身去,白色里衣下竟是满背难看的刀痕枪痕,一道叠一道,有些年岁已久,有些鲜艳粉嫩。
魏宜云松下肚兜绳结,眼中已是满含热泪。
郑瑾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阿娘的身体......右边本该是女子□□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2. 真实梦境
郑瑾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的阿娘原是京城有名的金枝玉叶,嫁与阿爹时,尚是国公之女,后国公府凋零,连爵位都丢了,由着族伯族亲把持着家业。阿娘不曾自怜自苦,跟随着阿爹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战役,在郑家军中的声名,不在阿爹之下,甚至在阿爹之上,连圣上的封赏也是有别于阿爹。
郑瑾自生下来,便看到阿娘在校场弯弓射靶,骑马驰骋,飞扬的战袍如烈日下的劲草。
这些……背后竟是这般血淋淋的伤痛和难以言表的痛楚。阿娘该有多疼,粉嫩的肉芽重新再长出来,覆盖白皙的皮肤,要痛多久才可以愈合。
“我不想你走上阿娘我的路,子舒,阿娘惟愿你平安舒心。”魏宜云简单地披上了外裳,用手轻轻抚摸着郑瑾的头发和脸庞,粗粝的老茧似乎扎到了郑瑾心中。
郑瑾再也忍不住,抱住了魏宜云,痛哭流涕“阿娘……”
“我们子舒也该长大了,你是个大孩子了。阿娘与你阿父阿兄,即将离京,京城近年风雨多,若皇上有一天龙驭殡天,腥风血雨之下你在京城如何能自处?还有你阿弟子钦,阿娘对他亏欠众多,把他养得性格古怪,不喜见人,如今诸事无成。阿娘只盼你们能在京城照拂一二。”
魏宜云声泪俱下,她为这一双儿女筹谋规划,殚精竭虑。
“我的好女儿,阮家历代书儒,尽出太傅,纵是我们侯府倒下,阮家也不会倒下。阮白易洁身自好,为人上进,是个好孩子。子舒,你已过了及笄礼,莫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郑瑾听到魏宜云肺腑之言,感动之下,自觉十分愧疚,她先前非但没有看出这婚约下父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更是将其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认为其为逼迫。
郑瑾痛哭落泪,对往日自己的任性妄为既感到难堪又感到内疚。
对着魏宜云言明应下了婚约。
二人携手出了祠堂,在郑瑾闺房中又说了些私房悄悄话。郑瑾哭得眼睛肿胀,又在祠堂中两日睡不安稳,很快就有了困意。
魏宜云像郑瑾儿时那样,待她躺下,给她唱摇篮曲,扇扇子驱赶蚊虫,轻抚她额间的碎发。
郑瑾在母亲的爱意中沉沉睡去。
火光冲天,血染一地,迷雾中,似是在出京必经之路,阿爹倒在了血泊之中,二哥被扭断了头颅,暗红色鲜血流在地上与黑夜连成一片。阿娘和大哥受了重伤,仍奋力抵抗着对面马贼的强势进攻,动作却越来越慢,被砍中的次数越来越多。郑瑾想要冲破束缚前去帮忙,却如同被钉住一般,在原地动弹不得。阿娘和大哥终究不敌,倒地不起。
郑瑾冷汗直下,陡然惊醒,直坐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魇住了?”魏宜云在旁关切地安慰着郑瑾,“阿娘在的。”
“阿娘。”郑瑾抱住魏宜云,母亲倒地的场景却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阿娘,我梦到你们此次出京路上会遭遇伏击,你们都被杀害了。”郑瑾仍在颤抖不已,回想梦中敌人招式狠辣,心有余悸。
“好了好了,阿娘会小心的。你放心。”
郑瑾仍感到莫名地难安,“阿娘和阿爹去塞北会带多少人随行?可能应付成群的马贼?”
魏宜云原想京城和塞北路途遥远,兵分两路,精锐骑兵随将领同行走小路,可先去控制塞北局势,大部队和辎重压后。
可听到女儿不安的似是预言的梦境,魏宜云也不免对此行有些担忧。嘴上却说,“不劳你操心了,阿娘会安排好的,昂~快睡吧~”
魏宜云扶着女儿躺下,盖好薄被。脑海中计较着再召集主要将领,更改下行军计划。手中扇子却不停,为女儿扇去蚊虫,扇去夏日的燥热。
郑瑾紧闭双眼,难以入眠,脑海中尽是阿娘倒地场面,萦绕眼前。
不知几何,魏宜云离开了房间。
郑瑾听到关门声音后,睁开了双眼,此时已是即将天明。
郑瑾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简单梳洗了下,套了件月牙色外氅,随意取了一只镶了东珠的镂空金簪盘起长发,出门而去。
郑瑾乘着月色,步行到了假山后面,不知不觉竟到了潇玉轩,这是秦桓住的地方。郑瑾步履未停,走了进去。临时起意,想问问秦桓为什么会说心悦她。
秦桓来到郑瑾的身边,是被派来监视她的。初见面,二人就打了一场,秦桓不愧受她大哥的重视,拳脚功夫十分了得,若不是迫于郑瑾是侯府小姐,束缚手脚。郑瑾是不可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旗鼓相当。此后郑瑾多次想离家出走,始终过不了秦桓这一关,于是存了戏弄之心,故意撕坏他的衣袍,又或是夺下他的发冠,每每都让秦桓面红耳赤。
至于让她逃走,秦桓仍不肯退让。
是什么让秦桓喜欢上了她?
郑瑾叩了叩门,很快便开了。
“是谁?”
秦桓着一身袭衣,见到她似乎很是惊讶。
“小姐?”
屋内烛火未生,看不清一二,直走进屋中,适应了黑暗,才看见屋内主体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案上几本被翻得已发黄了的旧书,旁边衣架上挂着一件衣袍,衣袍的胸襟似乎拉扯破损,这已是全貌。
“小姐来男子房中十分不妥,我房中无甚好玩,小姐请回吧。”秦桓拱手欲劝回郑瑾。
“我有事对你说。”郑瑾道。
秦桓寻来蜡烛点燃,照亮了如玉凝脂的脸庞,秦桓低头不敢直视。
郑瑾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桓,秦桓必是家境贫寒之人,房中陈设可见一斑。想来说要求娶她未必是真心,何况她已经答允了娘亲,又何必多事来一问。
郑瑾想了想,取下头上东珠金簪,如墨一般的长发倾泻而出,沾染上的一滴花露,顺着青丝落在了桌面。
在秦桓不解的目光中,郑瑾将金簪放在了秦桓面前,“我要嫁到阮府去了,我连累你丢了月俸,这个簪子就当是我对你的封赏和补偿,你可去典当了换些银两。”
这几日秦桓受到的尽是同僚们的冷嘲热讽,他的直属上司郑煜也是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不该存此心,尽管秦桓知道自己与阮太傅之子相比毫无竞争之力,若非是那个吻,秦桓可能会将心意藏住一生,可她的靠近确实叫他心存了希望,如同赌徒一般孤注一掷。
可如今,郑瑾的话击碎了这一丝希望。
秦桓正欲开口,却不知所言。他又有何立场,让她选择他?
郑瑾已然起身离开了,只剩下伴着孱弱烛火的少年。
秦桓初见郑瑾时,她就像一只猫灵所化的少女,轻盈灵动,眼波流转,很爱笑,捉弄人会笑,生气了也会笑。秦桓第一次她对着他不笑冷漠的模样,明明咫尺之内,却好似千里之外。所言,更是冷若冰霜。秦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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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坠坠发痛,忍着拿起金簪,其上所镶明珠价值不菲,摸上去却是冰冷的毫无希望的。
炮竹声连绵响起,敲锣打鼓,十里红妆。
沿街百姓夹道欢呼雀跃,喜气洋洋。
花轿四角缀着流苏,轿帏上艳粉浮金。
轿中新娘一袭绛红嫁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瑾。
喜盖头映下郑瑾面如芙蓉,眉如弯月,唇似樱桃,一双杏眼带着隐隐忧愁。
郑瑾不知道阿爹阿娘是如何和阮白易交代的,婚约还是照常履行了。
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嫁作人妇,郑瑾深叹了一口气。闹了这么一场,她的夫婿眼见她与旁人有了肌肤之亲,阮白易虽是个好性子的人,也难免会介意,日后该如何相处呢。
阿娘阿爹与两位兄长明日就将启程前去塞北,希望能够顺利,早日凯旋回京。郑瑾想起那个梦境,真实地如同发生过一样,不由得仍为他们担心。
“落轿,新娘请下轿。”
随轿的喜婆声音,打断了郑瑾飘飞的思绪。
郑煜掀开轿帘,“子舒,大哥今日送你出嫁。”
郑瑾顺从地由着郑煜,背着她跨进了张满喜帷的阮府上。
这边锣鼓震天,对面街边阁楼上,有一素衣少年自窗里立着,紧盯着眼前热闹画面。此人正是秦桓,原本俊美右脸上,竟有一道似乎是刚被划开的,还在向外冒血的伤口。秦桓摸了摸伤口,低头看到一手鲜血。脑中回想着清贵高洁的世家之子收了沾血匕首,把他踩到泥里,只留下一句“痴心妄想”,不由得重复低语自嘲了一句,“痴心妄想”,说完剧烈咳嗽,好半天都难以直起身来。
鞭炮声噼里啪啦再次响起,盖过了他的声音,似有似无。
阮府喜宴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平定侯郑靖宇被人团团围住,来去尽是恭贺道喜。
“侯爷战功赫赫,此一去塞北定是又要多几份战功。”
“鲁军宵小,侯爷还未到塞北,听到侯爷的名声就已经抱头鼠窜了。”
“侯爷得圣上独眼青睐,听闻太子和六皇子殿下对侯爷,也是多有欣赏啊,多次相邀叙谈......”
说话之人,乃是四品官大理寺左寺丞王青,正一脸谄媚暧昧,举杯要与郑靖宇相碰。
郑靖宇躲开,又盖住了王青的酒杯,语气强硬道。
“欸,本将戍守边疆,唯听命于圣上,至于太子殿下和九皇子殿下的邀约,本将不曾去过。”
王青见此尴尬不已,只能点头称是。
如今大内皇帝年迈,夺嫡风声愈演愈烈。太子原是故去贤贵妃之子,早年间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唯太子一人,为稳固江山封了太子,养在皇后膝下。而后几年间,陆续又出生了两位皇子,也没有动摇太子的位置。谁知皇后四十之余竟又怀上了九皇子,难产三日,才生下来,几乎去掉了皇后的半条命,如今只能日日汤药不离手。
皇帝皇后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嫡皇子极尽宠爱,太子本也对幼弟喜爱非常。
只是随着九皇子逐渐长大,朝堂上对立长还是立嫡的辩论越来越多,逐渐分为三派,一派为太子党,一派为嫡子党,还有中立党。
郑靖宇便是中立党,虽手握军权,却一心拥护皇帝,不肯站队。
众人见此,找了别的话题,言笑晏晏,粉饰尴尬。
3. 命运使然
阮府后院,郑瑾坐在喜帐内。
身边立着一个丫鬟,粉面杏眼,自小随她长大,名唤妙菱,原为医生世家之女,后来家里没落,自卖入侯府,魏宜云安排她做贴身丫鬟,跟着一起嫁进了阮府。
妙菱拿出偷偷藏的糕点,侧身小声问:“小姐,可要吃点东西?”
“还不饿。”
随后房间内便静默了下来,直到开门声响起,一道瘦高清俊的身影前来。
一双骨骼分明、修长细白的手轻轻掀开了郑瑾的盖头,红烛映下,阮白易温润矜贵的面容染上了红霞,原本乌黑深邃的眼睛里晕染着水波。
“子舒…今天是我第一次喝酒。”阮白易道。
是了。确实是郑瑾第一次见到的阮白易喝酒。
郑瑾十二岁那年,为了避开阿娘的唠叨,躲在阮白易这里,就在外面这颗桃花树下,她偷来阿爹埋的女儿红,喝的酩酊大醉,阮白易滴酒不沾,任凭她如何诱惑,他都坦然拒绝了。在阿爹找过来问罪她酒在哪里时,阮白易还为她遮掩了一二,虽然还是被阿爹骂了一顿。隔年,阮白易告诉她,他在桃花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酒。
“好喝吗?”郑瑾道。
“不好喝,好苦好苦…”阮白易咂了咂嘴巴后说道。
气氛僵持,郑瑾生平一向不喜欢冷场,如今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和。
“子舒,这是我们家的库房钥匙,我与母亲说好了以后就归你管,珍宝首饰你随意挑选。”
郑瑾接过阮白易递过来一串钥匙,心里有些酸涩。
上次她与阮白易吵了一架,与其说是吵架,其实是郑瑾单方面攻击阮白易。是因为一只紫玉簪子,阮白易在郑瑾生辰时送了她一只紫玉簪子,同年郑瑾在京城其他贵女的头上看到了三只,皆是阮白易批发式地送出去的。郑瑾嫌弃他的生辰礼不用心,阮白易却道,不肯为繁文缛节费心,有这些功夫不如多看些书。郑瑾听了,直骂地阮白易不敢还口。
“对不起。”郑瑾真诚地道歉,为那日郑瑾下聘礼时的鲁莽。
阮白易坐在郑瑾身旁,抬手擦了擦郑瑾柔软的唇,红色的胭脂沾上了他的手指。
“无事了,子舒,是他的错。”那日阮白易才真正明白,他对子舒的感情是不同的,他对子舒有着占有欲,他恨极了那个下等的侍卫,竟能吻上子舒的唇!
郑瑾欲言又止住了。
第一次距离阮白易如此之近,郑瑾才发现阮白易眉目生的极美,与平日里温和谦逊的读书人形象不同,带有一点侵略性。
“子舒,我会好好地保护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阮白易双手抚上郑瑾的脸庞,低头垂眸,欲吻上来。
郑瑾心知,既嫁给了阮白易,便不可逆转,于是没有推辞。
霎时间,屋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似是有刀剑碰撞。
“有刺客!公子……啊!”
天子脚下,重臣家中,竟有刺客来探。
阮白易与郑瑾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读到了惊诧。
报信之人似是已经失去了行动之力,或死或伤。
屋外面失去了声音,空洞洞的,仿佛有更大的动作在夜色中酝酿。
一只利箭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定在了窗贴的喜字之上。
房门被多个手握利刃的黑衣人冲开,皆是蒙面,直向他们而来。
郑瑾起身护住阮白易,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刺客,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又猛然一拳,打在了右边来人脸上。趁那人发懵之时,拳化掌,直夺过刀刃。但与此同时,却无法躲开左边刺客的一劈,郑瑾只得用左臂阻挡了一下,右手握住长刀,划开了他的喉咙。
只见郑瑾长刀如臂而使,几下间便解决了刺客,只留下一个活口。
“说!谁派你来的!”郑瑾厉喝,说着扯下了他的面巾。
意料之中,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人一声未吭,突然便倒下了。
阮白易走过来说,“他服毒了。”
“子舒你怎么样……你受伤了?”阮白易看到郑瑾面上都是血,左臂嫁衣划破,露出白色里衣和血迹,赶忙上前查看。
阮白易只恨自己平日里只顾读书,不能护子舒左右。
郑瑾右眼皮倏地直跳,这些刺客出手狠辣,训练有素,任务失败,便服毒自尽,不像是豢养的家仆,更像是死士。
郑瑾自问,在京城这么多年虽然任性,却没有得罪人,到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甚至是出动死士。
在京城之中,有能力豢养死士的家族,只能是那几个皇室,郑瑾平日里躲着还来不及,根本就不会得罪他们。
难道是侯府出事了?
郑瑾猛然之间,想到那个梦境,神经瞬间紧绷到极致。
“侯府出事了。”郑瑾对阮白易道。
“我和你一起去。”阮白易说道。
“不必,你全无功夫,万一真的有事,只会拖我的后腿。”郑瑾将他堵了回去。
郑瑾在刺客身上又搜了搜,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正欲提刀就走。
“这缨络?”阮白易在服毒自杀的那个刺客胸前,找出一串缨络,出声止住了郑瑾的脚步。
郑瑾接过缨络一看,刚才她也看到了,但感觉并无特别。
阮白易解释道,“这缨络似乎不是主流的辫法,更像是……更像是……”
郑瑾见他几时都回忆不起来,说道,“兴许是他家乡所制,时间紧急,我要先去侯府。”
“好,那你万务小心,若有不敌,千万保命为上。我即刻派人前去增援。”
阮白易神色凝重,嘱咐道。
谁知他与郑瑾这一次的告别,下次再见时,竟已是物是人非。
在太师府赶去侯府的路上,巡城官兵比往日增了一倍不止,紧张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京城,郑瑾心道,必有改天换日的大事情发生了。
侯府大门紧闭,不见往日郑家军和侯府的下人,反倒是身披红甲的禁军在把守,细看之下,似有暗色液体自门缝中浸出。
郑瑾悄悄掩在街边小巷墙壁后,心知此刻不能和他们硬碰硬,暴露踪迹。
只觉心急如焚,阿娘阿爹他们此刻应在侯府之中。
郑瑾眼神一转,想到了西北墙边有个狗洞,年久失修,直通往后院废弃的住所。郑瑾猫着腰向那边小跑而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
顺利到了狗洞前,拨开掩盖的杂草,郑瑾俯身钻了进去。
进了侯府内,眼前似乎弥漫着血雾,如同她的噩梦中一般。昔日繁华的府邸如今宛如人间炼狱,今晨还笑着为她梳妆的婢女,挂在栏杆上,死不瞑目,一群今晨还拱手要赏赐的丫鬟,尸体横在走道。郑瑾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四处寻找家人的踪迹。
蓦地,眼前一幕,直令郑瑾头脑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月色似乎也染上了血色,两把尖刀将阿爹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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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她二哥的人头,正落在阿爹的身边,大哥身中多箭,阿娘躺在地上瞪大双眼,目光已然涣散,只是还能映出火光喧嚣直上。
一群禁军此刻正搜刮着钱财,一如她的梦境。
对,梦境,肯定是她又做梦了。
她原本躲在石墩的后面,狠狠掐了自己两把,可这次不同的是,睁开眼睛,不是温柔耳语的阿娘,而是浑身鲜血的阿娘。
有禁军搜到魏宜云身上,本想捏捏这位传奇夫人的胸部,却捏了个空,顿感惊奇,叫了身边同僚一同观看,啧啧称奇。“想不到,堂堂侯爷竟会面对这么个婆娘。”“还能成事吗?”“都做谋逆之事了,这叫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引得一圈禁军哈哈大笑。
郑瑾双眼血红,提了刀誓要维护阿娘的尊严,与他们拼死一战。背后却有人虚拉了她一下,郑瑾直将手中长刀横在了来人的脖颈上,正欲下刀。
那人却小声道,“郑瑾,是我。”
在月光下,仔细一看,确是郑烁。“郑烁?你不要拦我!”
郑烁口吐鲜血,“不要!”,直直地跌在郑瑾怀中。
说着又吐了一口。
“郑瑾,只剩你了。”
“你不要说话了,我先带你走。”郑瑾清醒过来,只有她了,侯府里能有战斗力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倘若拼尽全力,她也难以带走阿娘、阿爹和阿兄们的尸身,可郑烁还活着,她也还活着。郑瑾目扫一眼,围笑禁军的面容皆印在了脑海,日后她定要前来索命!
郑烁此刻失血过多,已摇摇欲坠。
郑瑾见他几近昏厥,把他背上,手臂处的伤口撕开了一大截,郑瑾无暇顾及,咬牙前行。
悄悄绕过后花园,月色下的牡丹竟别样的红。
一路惊险躲过几批禁军的巡视。
只是这会竟有四个官兵巡逻到了狗洞这处,久久不去。
郑瑾背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冷汗涔涔,躲在树影里。
突然见到有一人偷偷靠近,看不太真切,郑瑾悄悄放下郑烁,握紧了手里的刀。
待那人走近,粗略一看。
是侯府的贾管家,郑瑾不由得一喜,正想叫他帮忙想办法引开巡逻官兵,却又见他衣衫整洁与与尸山尸海的侯府格格不入,步履从容,不像是躲禁军的样子。
郑瑾连忙上手捂住他的嘴巴,果然贾管家对她拳打脚踢,争执之下,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郑瑾只得狠心扭过了他的脖子,把他杀了。
巡逻禁军注意到了此处异响,正欲过来查看。
“砰-”远处府门传来巨响,这四个禁军相互看了一眼,选择了前去府门处支援。
郑瑾暂时喘过气来,将郑烁自狗洞塞出去,随后自己爬了出来。
侯府院墙上红色喜字犹在,却再无半分喜庆可言,渐渐地露出恐怖阴森之感。
郑瑾多想这还是梦境,醒来阿娘就在身边。这次她绝对会乖一点,不惹阿娘生气了。
若是,若是那日她不胡闹,昨日阿娘他们就已经出京,也许就没有灭门之祸。
郑瑾的梦境明明已经给过她了预示,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改变?难道老天偏要亡侯府吗?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是谁?究竟是谁,能够操纵禁军的唯有当今圣上、太子和九皇子,难道他们争权夺利,却要殃及侯府上下百余条人命?
阿娘何辜?阿爹何辜?侯府何辜?
她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报仇雪恨!
4. 何处逢生
郑瑾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细细小雨飘下,脸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雨水。
郑烁还在昏迷,她孤身一人背着他走在隐蔽小巷,无人可以商量,无人倾听她内心的言语,无人指引她的方向,此刻她脆弱不堪,如同行尸走肉,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活着。
活着,然后呢?
侯府已然覆灭,她的身后空无一人,无处可去。她只是个女子,只不过比之闺阁女儿,多见了些世面。也许她连逃出这京城,都做不到。
明日太阳升起,等待着她和郑烁的是封赏追捕,还是缉拿追杀?
阿娘,该怎么办?
也许该被杀的人是她,若能替死,她情愿替阿娘去死,至少阿娘知道怎么做,阿娘肯定会做的比她好,阿娘......活着比她有用。
偌大的侯府无人生还,她的敌人,她真的能对付吗?
无力感几乎压垮了她。
从前她只顾着惹事情,得罪了当朝公主也不怕,只因有着侯府撑腰,她做错什么,阿娘、阿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弱了她的气场,可是阿娘没了,阿爹也没了......
郑烁重伤昏厥,吐血不止,仅有微弱呼吸,她该去哪里寻得大夫?又能带他逃去哪里来躲避明日的追兵?谁能帮帮她?
天边闪电竖劈而下,如同晴天白日,街道空无一人。
郑瑾被吓得一哆嗦,本就踉踉跄跄地背着郑烁,体力不支,现下扑倒在地,摔进了泥水里,郑烁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娘,真的不是梦境吗?阿娘......”
郑瑾咬着牙,不断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所压却似有千斤之重。
污泥混着雨水灌进了她的嘴巴,第一次尝到泥的味道,咸咸的腥腥的。
有没有人,帮她一下,拉她一把。
没有人。
深夜家家户户紧闭家门。
唯有一轮似是染血的圆月。
郑瑾双手握拳,用尽全部力气支撑,终于爬了起来。
她不能放弃。
侯府只有她和郑烁了。
她还不能倒下。
阮太傅会帮他们吗?阿娘曾说,阮家世代为官,所积深厚,历经数代皇帝,屹立不倒。京城之中,或许只有阮家能够帮得到他们。
郑瑾重新背起郑烁,又是一踉跄,这次她稳住了。
转身向太傅府而去。
不敢闹出大动静惊动巡逻的禁军,她选了平日里偷溜进阮府的角门。
此时此处角门却有两人值守。
远远地便看见了他们,毫不迟疑地走了过来。
郑瑾悄悄地退后两步,有些不安,害怕他们突然袭击,她甚至向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围堵。
“少夫人,我们老夫人等您多时了。”
其中一人接过了郑烁,另一人将她引进门洞。
门后走廊上,端坐着一身着绯色桂花衣裳的夫人,透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见她前来,阮夫人施施然起身相迎,接过丫鬟手中披风,给她披上。
“孩子,你受苦了。”
郑瑾此刻浑身湿漉,污泥沾满了嫁衣,散下来的湿发一缕一缕,发冠歪掉,脸上泥水和鲜血混杂着,几乎认不出来她的面貌。
阮夫人托起郑瑾的双手,满怀怜悯。她同郑瑾的阿娘魏宜云自小交好,两家来往甚密,是看着郑瑾长大的,以往娇嫩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由衷的心疼。
“母亲,求您救救郑烁,救救侯府。”
今日本是她的新婚之夜,却恍如昨日。
其实郑瑾自去到侯府,见到灭门惨案,不过一个时辰。
此刻见到相识相熟的长辈,更是她夫君的母亲,忍不住落下了热泪。
“你慢慢说,我知晓发生了事情,却不知具体缘由。究竟是怎么了?”阮夫人安抚着拍拍她的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郑瑾哭着摇头,“我潜入侯府时,侯府所有人都死了,阿娘阿爹两位阿兄,都被杀害了,他们一群人穿着禁军的服制。”
“看来是有人不想侯爷和魏夫人去塞北领兵。”阮夫人略思忖后道,又向郑瑾确认:“好孩子,你可看清楚?”
“我看得清楚......”
郑瑾日日夜夜都会将那些侮辱母亲的人印在脑海中,生死不忘。
“好孩子,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办?”阮夫人转了转神,问道。
“求母亲收留我和郑烁,给我们一条生路。”郑瑾道。
阮夫人看着昔日如同小霸王的小姑娘,如今这般可怜的模样,皱着与她阿娘相似的眉眼,还是起了些恻隐之心。
“今日之事,阮家也难以摆平,你既已经嫁给了白易,便是阮家的人了。从今以后你再不能提侯府半句,也不许你报仇,不许出门半步,至于郑烁,明日你亲自将他交予禁军手中,这样你才有活着的机会。”
郑瑾惊诧,“母亲......”
阮夫人却面色不改地摇了摇头。
无可商量。
郑瑾这才发觉,阮夫人拒绝的态度早已昭然若揭。
这个时辰,按理阮夫人已经歇下,可她却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
阮太傅没有出面,连今日与她成婚的阮白易,谈话这半炷香,也没有出面。
至于太傅府是如何得知的侯府消息,郑瑾知道阮家作为世家,自然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阮太傅虽也是中立党派,却不像她的阿爹似的刚直,反而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自有其立身之道。
且阮夫人只在门口走廊这里和她叙话,割席之意已跃然纸上,只待郑瑾回过神来发觉。
至于阮夫人的提议。
郑瑾无法放弃为侯府复仇,无法放弃同胞弟弟郑烁。
所以。
她无法求得阮府的帮助。
也是,如今侯府如同一大滩污泥,谁沾上,谁就会倒霉,连手握兵权的侯府都敢屠戮的人,谁人能够抗衡?
思及此处,郑瑾更感绝望,她和郑烁二人如同蚍蜉,何以撼树?
“孩子,不是不帮你,我们家毕竟不是皇亲贵戚......”阮夫人又道。
“''夫人''给我披上这一件衣袍,子舒已甚是感激。”郑瑾退后一步,冷若冰霜,又用话语隔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未曾婚嫁前,郑瑾称呼阮夫人亦是姨母。
郑瑾知道她和郑烁是麻烦,但面对着世态炎凉,还是刺了阮夫人一句。
阮夫人收回空落落的双手,叹了口气,没有同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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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计较。
“孩子,谁也帮不了侯府。只有你。只有你可以,你明白吗?”阮夫人语重心长道。
阮夫人见郑瑾神情恍惚,不似她的阿娘坚韧如丝,仍是孩子脾性。于是又道“往西走吧,西处有你侯府旧兵,不能报仇,也能念在你父母亲份上,护住你一二。”
阮夫人转过身来,将妙菱叫了出来,“你这丫鬟倒是忠心,求着我说要去找你。”
妙菱走上前来,见自家小姐凄惨模样,红了眼眶,“小姐,奴婢愿跟随小姐和少爷。”
郑瑾知晓阮夫人这是下了逐客之令。
阮夫人的好意她并不是全然感知不到,于是道,“还望姨母不要暴露我和郑烁的行踪。”又补充道,“若姨母有机会,可替我侯府收一收尸体。”
收尸并不难,阮夫人应下了。
郑瑾带着妙菱和郑烁出了阮府,又走回了风雨之中。
......
“父亲!放我出去!”阮白易狠狠地踹着房门,腿脚几乎麻木。“我知道您还在外面!”
阮太傅坐在门口台阶之上不发一语,他带来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死死把守着门窗,抵住阮白易胡乱脚踢。
“父亲!我答允了子舒,要护住她。言不信者行不果,这句还是您教我!父亲!您怎可叫我言而无信!”阮白易诘问道。
阮太傅听到儿子以圣人之言来压自己,忍不住发声道,“阮白易!你自小苦读诗书,才华横溢,爹也承认不如你,只是这太傅府尚是你爹我当家!我不能让你毁了祖宗这百年来的基业!”
阮白易自是知道阮太傅为人谨小慎微,官场上有人恶语相向,父亲也笑脸相迎。父亲才学并不出众,祖父与先皇君臣水鱼之交,才让父亲成了当今圣上的名义太傅。只是父亲拦着他救下自己的妻子,阮白易不免感到分外心寒。
“若今日遭难的舅舅一家,您是否也会袖手旁观,将母亲拒之门外?”阮白易道。
“是,我会!换做是你母亲,她也会这么做的,整个阮家上下四百条余人命,不能因一人陷入险境,我们阮家百年,靠得就是这份小心翼翼,权衡大局。”阮太傅又道,“舍尾才得求生。”
阮白易心思混乱,他深知父亲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他埋头苦读,却不是井底之蛙,朝堂之事他心中有数,能保下子舒性命,也许会断送掉阮府的前程。
可他对子舒,有着青梅竹马之情,却不单单是朋友之谊。
她,是他的妻子。
一生的爱侣。
他不能失去子舒,桃花树下还有一坛酒,待他们一起来开。
前途和仕途,他可以再挣!
“父亲!我知道我们家有丹书铁券,先用来救子舒,日后我定会挣得功名前程,将其再奉于祠堂。”阮白易道。
丹书铁券可免重罪,定能保子舒一命。
“你!荒唐!”阮太傅气急攻心,冲着房门反踹了两脚,道:“那是你太爷爷拼了命给阮家的保命符!你岂敢动它!”
阮太傅气得拂袖离开,任凭阮白易在其后喊着他,都充耳不闻。
待阮白易被放出时,已是清晨。
经过一夜的风雨,昔日茂盛的桃花树,枝桠断了许多,满地的残花,如同一场春日里的祭奠和告别。
5. 遭遇追兵
郑瑾和妙菱轮流背着郑烁,大概走出了有十里路,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
起初,郑瑾以为是阮夫人派人来护送他们,可那人身形十分熟悉,郑瑾不免多想了很多可能性。
顺势拐进无人的小巷,等待了许久,那人终忍不住前来。
“你是谁?”冰冷的刀锋比话语先到,刀光先映出那人的嘴唇,薄厚适中,面颊线条流畅。
“我是秦桓。”那人道。
秦桓原在阮府外面发现了他们,不放心郑瑾,却又找不到立场出面同行。本想远远地跟着,但刚刚失了他们的踪迹,害怕他们再遇到危险,所以进了来。
小巷昏暗,郑瑾看不清秦桓的面容和神色,却认出了这份清越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郑瑾仍持刀相问。
侯府无人生还,秦桓本也应该是其中一员,如今他却在这里游荡,实在是很可疑。
“我今早离开了郑家军,离开了侯府。”秦桓轻咬了下嘴唇,透出红润齿痕。
秦桓的确今早就离开了郑家军,只不过非他自愿,阮太傅公子容不下他,喝令他今晚就离开京城,永不许再进京,侯府因着婚事重要,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只是他才出侯府,便被套了麻袋痛打了一顿,他虽有行伍几年,却仍挣扎不开,直到他们打累了。
打开麻袋,秦桓才看清,刺眼的大红直坠婚服,鎏金发冠。
高贵、冷傲的太傅公子。
秦桓本欲起身,小厮们一哄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脚,由着太傅公子亲手在他脸上划了一刀,嗤笑着留下一句“痴心妄想”。
秦桓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你跟着我们作甚么?”郑瑾问道。
“我......我想帮帮你。”秦桓道。
郑瑾听闻此言,思考了下真假。
秦桓又道,“你需要我。”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原已快被押着出城,却找到机会逃了回来,目送着郑瑾进了阮府。他浑浑噩噩地蹲守在阮府附近,不知等谁,也无处可去。
一字一句,滚烫真诚。
郑瑾收了手中之刀,默认了秦桓的跟随。
秦桓主动背起郑烁,跟了过来。
待出了小巷,偶尔的月色洒下,秦桓细细地凝视着郑瑾的神色。
仓惶,脆弱。
秦桓猜到侯府肯定出了事情,只是这时候却也不能再向她确认。
“你要去哪里?”
秦桓跟着他们多时,只见他们一行人向西而行,西边是皇家猎场,几座山连绵不断,横跨了京城和江州的边界,可要想越过皇家猎场逃出京城,难之又难,且不说那边有着皇家部署的军队,就算侥幸没有惊动军队,他们带着伤患也过不去险陡环山路。
“出京。”秦桓所考虑,郑瑾也知晓,只是她没有办法,城门已关,只待天亮,他们便是瓮中之鳖,不如先在山中躲躲,也许能有转机。
“若要出京,不如我们向西南而行,去不行山。”
不行山?
郑瑾随阿娘一同出门上香之时,路过此山一次。
从山形上来看不行山易守难攻,山中又有猛兽,又有成群的匪徒,连最有经验的猎户也少有上山打猎,唯有一些暗地里的商货会走这条山路。山上匪徒也是靠打劫这些胆子大的商户为生,这么多年也没有闹出来过人命,山下百姓也没有受到骚扰,官府也就听之任之,不曾有人出面剿匪。
只是,这群匪徒也并非完全善类,若是碰上难免又是麻烦。
秦桓却好似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不行山上有我几位旧友,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郑瑾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郑烁,若强行在皇家猎场出城,只怕郑烁没几天能活。去不行山,在那边将养几日,最好情况是山中有大夫,若没有,妙菱也可采些药草,也有希望能够救下郑烁。停留山中也可打探下京城宫中的消息。
这已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郑瑾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人又转了方向,走了一刻钟。
密林之中,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五六个黑衣人举着火把,迅速向他们移动着,正拦在他们前去的方向。
转身向后一看,竟是又有十数人,成了合围之势。
秦桓轻轻放下郑烁,对着郑瑾道,“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郑烁仍未醒来,郑瑾心知,她一个人可以走,带着郑烁却很难突围。
她的同胞弟弟,她不能丢下。
更何况,郑烁一直在侯府现场,若要报仇,她必须要在郑烁口中得知真相。
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能拼一把。
“走不了了,你护住郑烁!”,郑瑾道。
妙菱此时已被吓得颤抖不止,缩成一团,靠着树做遮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避免给小姐带去麻烦。
秦桓挡在了郑烁身前,在身上包裹中抽出刀,做出护卫状态,不时瞥向郑瑾的方向。
天边透出雾白,郑瑾持刀对上了黑衣人。
黑衣人多数也是向她而来,郑瑾助跑几步,脚踏土地飞起,抬起长刀,狠狠地劈向了对方的头颅,刀锋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又一声低喝,挡住了另两人,抬腿两脚,将两人踢倒在地,难以爬起。接着身体向后翻转,割开了一人的喉咙,用后背硬吃下了侧面飞来的一刀。
郑瑾因着惯性向前倒去,快要倒下之际,用长刀架住了跌势,而向她头颅的这一记落在了她背后的官兵身上。
郑瑾迅速侧身翻滚起来,刀锋再次对准了敌人。
奈何体力难支,堪堪再杀了三人后,被剩下的四人团团围住。
只见面前四人大喝一声,手中刀剑齐齐向前捅来。
郑瑾激起精神,用尽全部力气向一人横劈突围,全然不顾另外三人攻势。
鲜血,撒了郑瑾一脸。
身上却没有传来痛感。
是秦桓,他解决完那边几人,就立刻过了来。
只见他侧斩一人头颅,又用脚踢开了两人。
郑瑾也反应过来,刀戳进一人胸膛。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绵绵春雨停了下来,太阳自东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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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了。
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郑瑾才得以看见秦桓。
秦桓原本俊俏的脸上,竟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似乎是才结痂。
郑瑾此时也是面色如纸,身上的嫁衣已破破烂烂,发丝凌乱,神态疲倦。
“多谢!”郑瑾感激道。
“你受伤了吗?”郑瑾彻底脱力,跌坐在地上。
“没受伤,但你伤的很重。”秦桓道。
郑瑾背后中了一刀,疼的她直不起身来,已经眼冒金星。
但她知道此时此地不可久留,这群黑衣人定是和灭侯府的禁军有关,禁军失去和这群黑衣人的联络,以他们的嗅觉敏感程度,也许不消一炷香就会追过来。
于是郑瑾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靠着刀立了起来。妙菱从树后走了过来,连忙扶住了郑瑾,刚才的场景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好在黑衣人没有注意到她。
秦桓暗暗想要搀扶的手,又收了回来。
郑瑾略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地上看去,果然她背后的伤口出血会滴落下来,敌人或许顺着血迹就能知道他们大概的方向。
秦桓顺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郑瑾沉思后,将披风解开,又脱了一件外袍交给了妙菱。
“妙菱,把这个衣服撕开。”郑瑾道,她的手臂已经麻木,暂时使不上力气了。
妙菱听话地用力撕扯着这件大红金丝凤尾袍,只是阿娘为她所制的这件衣裳针脚细密,妙菱额头冒出汗来,都没能把它撕开。
郑瑾低头寻找着,让她找到了一块有尖的石头。
用石头磨砺着衣裳边,终于撕扯了一大块下来。
“秦桓,你拿住这头,拉紧,我要把我伤口裹住止血。”
秦桓拉住布头,郑瑾拿住另外一头,放在胸前,转了几圈,将这块布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秦桓看着曾经金枝玉叶的侯府小姐,有一天要如此心思缜密,处处小心,不由得心中发酸,眼眶稍稍泛红,忙低下了头,掩饰住了情绪。
重新出发,郑瑾他们特意绕开大路,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终于到了不行山外的密林。
在密林处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
院中有一个大水缸,妙菱找到水瓢,拂去上面落叶,为郑烁稍微喂了点水进去。
郑瑾掬起一捧水来,洗去了脸上的污泥和血,取下发冠和发钗,将散下来的头发简单盘到了一起。
在小院略作休整,很快就又出发了。
山势渐渐陡峭起来,三人皆是累得气喘吁吁,妙菱体质最差,原本她也只是个贴身丫鬟,郑瑾房中的粗活自有其他丫鬟去管,她只负责照顾郑瑾起居梳头等细活。
状态最好的竟然是还背着个成年男子的秦桓,仍有余力在前,为她们探路。
日头渐渐爬上了正头顶,已到晌午。
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他们所走之路逐渐宽敞起来,远处也没有了层峦叠嶂,一个硕大的栅栏门映入眼帘,两边各有一座瞭望高亭,亭中似有人影。
那便是不行山之匪的寨子。
6. 不行山匪
待更走近些,亭上人影似乎是通报去了,不多时,这栅栏门便打开了。
门后出来五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看起来很是爽朗大气,再是一个看似精明的小个子男人,其余几人,亦都是高大之辈。
为首者和瘦小男人应该就是秦桓的旧友,上前锤了锤他的肩膀。
“兄弟,你终于来了啊。”为首的对秦桓道,又转身对瘦小男人说,“老金,我的酒,你可不能耍赖。”
“那自是不能,今夜你可有口福,我新开一坛梨花白,便宜你小子了。”金泽洋说道。
“那我便承顾大哥之意了。”秦桓笑道。
手下人通报时,顾康与金泽洋打了个赌,赌是不是秦桓前来,赌注便是二人私藏的好酒。
“怎生如此客气,我们三个可是穿着开裆裤,便在一起跑的情谊啊。”顾康揶揄道。
郑瑾和妙菱立着看他们叙旧,顾康注意到了她们,“这两个小丫头是?还有,你是背了具尸体来吗?”
顾康言语稍有冒犯,郑瑾皱了皱眉头,没有计较。
“她家里出了事情,那便是她的丫鬟,她弟弟受了重伤。”秦桓介绍道,“顾大哥,寨中可有人懂些医术,快些救人。”
“好,我这就安排人过来,你们快随我进来。”顾康招呼众人随他进寨。
一路走来,路边尽是绿油油的,似是庄稼,想来他们也都是勤奋之人,开垦这些荒地又劳作。
路的尽头,山崖之上,坐落着几间房屋,虽然尽是泥土和秸秆糊的外墙,碎瓦参杂着稻草做顶,却看起来并不邋遢,甚至有些整齐。
顾康安排郑瑾和妙菱在一个小房间,郑烁和秦桓在旁边另一个房间。
不一会,顾康引着一个中等个子的老者进来。
“这是谭大夫。”
郑瑾在给郑烁擦着脸,郑烁发起了高烧,呓语不断,却听不真切。见谭大夫前来,让开了床边位置。
谭大夫放下药箱,紧锁着眉头,给郑烁诊脉。
“你的伤怎么样?”秦桓问郑瑾。
秦桓一提起她的伤,郑瑾这才觉得背后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撸开袖子,左手臂上的伤口外沿已然泛白,应是沾了雨水,有些溃烂,后背的伤这会更不知如何,但郑瑾还是说道,“无碍,上些药膏就好。”
秦桓见此眉心皱的厉害,手忍不住地抬起郑瑾的手腕。如玉一般的手感,刚触碰上,秦桓便大感失礼,将手伸了回来。
“失礼了。”秦桓道歉,耳廓泛起粉红。
郑瑾没有回他,接着紧盯着郑烁这边的情况。
“他的外伤并不严重,许是在高处坠下,伤到了肺腑,才吐血。”谭大夫收回手,下诊断道。
“可还有救?”
“有救,老夫见过比他摔得严重得多的,也被救好了的。”谭大夫说着撸了下胡须,“老夫行医多年,这样的,治好的不止三十也有二十了。”
听闻此言,郑瑾长抒一口气。
顾康见这老东西装上了,忍不住道,“你这老贼,医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你是怎么上山的?平日里兄弟们感冒发烧,你也能拖个四五日才治好。”
谭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懂什么?那是治本!”
金泽洋拉住了顾康,没让他再讲话。
郑瑾不免又担心上了,山寨里的大夫也许医术也就平平,这会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索性妙菱稍会一些,
“小姑娘,他是你什么人?”谭大夫指着郑烁问郑瑾。
“弟弟,”郑瑾又补充道,“是我亲弟弟,若老先生能够治好他,我定有酬谢。”
郑瑾摘下右耳上的金珠串灯笼耳环,递给了谭大夫,“这是定金,先抓药材。”
谭大夫喜笑颜开地收下了,将那金珠用牙齿一咬,果然是金的。
顾康又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一转,“谭大夫,你好好治,这定金可也不少呢。”
谭大夫收了金珠耳坠,没理会顾康的阴阳语气,手写了两份药方,一张给到一个似是学徒的人,让他下山抓去了,另一张交到了郑瑾手中。
送走了谭大夫一行人后,屋中只留下郑瑾、妙菱和秦桓,郑瑾也没有避讳,当着秦桓的面,就将药方给了妙菱,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妙菱拿起药方仔细看了起来。
秦桓拿着手中金疮药——谭大夫临走时给他的,“小姐,你背后和手臂上的伤要处理一下。”
“秦桓,你以后就叫我郑瑾好了,我不是什么侯府小姐了。”郑瑾露出一丝苦笑。
“好,这药膏留在这里,我先出去了。”郑瑾伤在背后,他一个男子留在这里自是不便。
秦桓关上房门,在门口蹲着,像一只大型蒙古藏獒,想着郑瑾有事情需要帮忙,他能及时出现。
妙菱放下药方,帮郑瑾脱衣,刚脱下胳膊,里衣与伤口粘连到了一起,妙菱不敢用力,“小姐,粘在一起了怎么办?”
郑瑾坐着,头趴在木桌上,“你快一点,扯开就行。”
妙菱试了试。
郑瑾吃痛,不由得叫出声来,冷汗低落。
却还是没有扯下来。
门外的秦桓听到声音,急切地敲门问:“怎么了?”
郑瑾痛得想死,听到秦桓的声音,想起秦桓军旅多年,这种应急伤口的事情应该处理过。“秦桓,你进来。”
秦桓推门而入,一片雪白的肌肤缠着棉白里衣,桃红色绑带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的,秦桓连忙转身,非礼勿视。
“你......怎么了?”
郑瑾咬着牙忍痛,便叫妙菱把情况告知给了他。
“我知道了,我去取一些盐水。”
秦桓跑走,就像落荒而逃。
在厨房烧好热水,又加了些盐,刚好的水温,秦桓端了过来。
把水盆和干净毛巾放在了门口,敲了敲门。
妙菱来开门,秦桓嘱咐她道,“拿毛巾沾着水,一点点地把血块擦开,再把伤口和衣服慢慢分开。”
妙菱点头应是。
等到妙菱处理完时,郑瑾已经疼昏过去了,她一夜未睡,又失血过多,精神一直紧绷着,陡然松懈,便昏睡过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妙菱也在她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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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睡着了。
桌上有一套宝蓝色的衣裙,样式老套,好在是干净的,郑瑾也没有嫌弃,穿了上身。
看了看郑烁,他还是没有醒,秦桓已经帮他清理过了身上的伤。
郑瑾有些饿,便叫醒了妙菱,妙菱揉着眼睛,懵懂道,“我竟睡着了。”
郑瑾道,“我们出去看看。”
“好的,小姐。”
“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小姐了,你长我许多,叫我子舒吧。”
妙菱却拒绝了,“小姐,侯府对我有恩,我不能对恩人不敬。”
郑瑾见她坚决,便没有再劝,只道“是我连累你了。”
妙菱道,“妙菱不怕,昔日妙菱娘亲垂病在床,要不是夫人,恐怕这世间就只有妙菱一个人了。”
郑瑾低头红了眼眶,阿娘一生行善,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
郑瑾刚推开房门。
一直在外守着的秦桓便站了起来,带她们去到了宴上。
说是宴,其实在郑瑾看来十分简陋,也只是十数人围坐在一起,桌上的吃食仅有一只烤羊羔,其余一点荤腥都没有见到。
有一身着墨绿衣裙的年轻姑娘,身材曼妙,挽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众人拍着桌面,呼喊着,为他们奏乐,那姑娘摇曳的裙摆如同花朵一般盛开。
顾康旁留了三个座位,秦桓带着她们坐下。
郑瑾有些拘谨,“秦桓,药......”
众人的起哄声盖掉了郑瑾的言语,秦桓没有听清,把耳朵凑了过去。
“抓好药材了吗?”郑瑾挨了过来,一阵如幽兰般的香气充斥着秦桓的鼻腔,更是刺激得耳朵连带着脸颊红透了。
“好......好了,现在在厨房。”秦桓没有敢转头,略大声些说道。
舞曲结束,姑娘正好落座在郑瑾的对面,冲着她笑着挑了挑眉,明艳动人又有一股飒爽之气。
顾康作为主人家,举起了酒杯,“这是我结拜的亲兄弟,秦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欢迎秦兄弟。”众人一起欢贺。
“以后,我们大家就是一家人。”顾康率先痛饮一杯下肚,众人皆跟着饮了一杯。
“这两位姑娘,是兄弟带过来的,你们也要多照顾她们。”顾康又举一杯,“依娘,你们姑娘家多聊聊。”
郑瑾对面的那个姑娘举起酒杯,“干爹,这个姐姐这么好看,我很喜欢她。”
郑瑾见此,也端起了酒杯,却被秦桓拿了去,“你受伤了,不能喝酒,我替你喝这一杯。”
“好啊,你这小子怜香惜玉的本事倒是学到了。”金泽洋嬉笑道。
秦桓脸颊微红,没有说什么。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一些醉态。
顾康举着一杯酒,抖着手对秦桓说道,“狗蛋儿,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们了,”秦桓刚想说话,顾康又说了下去,“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得罪人了,被赶了出来对不对?”
金泽洋道,“俺和你说过吧,朝廷那帮鸡鸣狗盗之辈,没几个好东西,是吧?狗蛋儿。”
秦桓面露尴尬,他们怎么在这里说起了他的小名。
7. 把命给她
“你在郑家军是得罪了谁,告诉哥哥,我去给你报仇。”顾康继续说道。
郑瑾有些坐立难安,说起来,秦桓的离开八成是受到了她的连累。
顾康话题一转,又抛出了个尴尬问题,“还没有问过这两个小姑娘姓甚名谁?”
妙菱与郑瑾对视了一眼,先开了头,“我名唤妙菱,姓......”
顾康打断了她,问向郑瑾,“你呢?”
“我姓郑,郑家军的郑,名瑾。”
想来他们既然集居不行山上,皆是不愿入世之人,应不会外传,而后还需他们下山打听情况,暴露姓名是迟早的事情。
“额......”没想到,他们讲坏话的主角竟就在眼前,顾康尴尬不已,索性他生性豁达,自罚了一杯,“给郑小姐赔罪。”
郑瑾摆手表示不在意,“顾大哥,可否明日派人下山打探一些消息?”
顾康自是无有不应。
随后他们三人畅聊儿时旧事,郑瑾听着他们漫无边际的醉话,略吃了一些饭食,这些饭食竟意料之外的味道尚可,也许是郑瑾一天没吃东西饿了。
这时谭大夫的学徒来了,告诉郑瑾,郑烁醒了。
郑瑾和妙菱连忙来到郑烁的房间,秦桓本欲来,又被顾康和金泽洋二人劝留下陪酒。
刚到房间,便听得一言:“郑瑾,你为什么要救我?”郑烁斜倚在床上,面色如死灰一般,“你不该救我,你们都不该救我,我就是个废物!”
郑瑾问道,“郑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郑烁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起来了痛苦回忆,睁开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有一个宫里的太监,自称姓李,前来侯府传圣旨,把侯府的人都诓骗了出来,阿娘阿爹觉着不对,那人以造反威胁阿娘阿爹,可那圣旨......”
“圣旨是什么?”
“那圣旨说平定侯府谋反,即令杀无赦!”
郑瑾跌落在地,侯府怎会谋反?她原以为他们家是卷入夺嫡争斗,太子或是九皇子夺了禁军之权,怕侯府成为他们上位的障碍,所以侯府才有如此惨案。
其实也不尽对,也许圣旨根本就是假的!
更糟糕的也许是,失了京城军权,失了拥护中立党派的老皇帝,在宫中大概率已经被控制了起来!
但就如抓瞎一般,根本看不出来是谁的手笔。
禁军是需要皇帝的手令和禁军统领将军出面才能调动,是谁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情的。
“阿娘......阿娘为了保护我,将我从高台推下,我却目睹着阿娘死去。”郑烁摔到地上后,又有好几人摔砸在郑烁身上,这才躲过禁军的刀剑。
“郑烁,你听着,我们要先去......”
郑烁仍沉浸在悲痛之中,“我没有用......我只会是你的拖累......”
“啪!”
巴掌印瞬间在郑烁脸上浮现出来。
她若是要放弃郑烁,早就可以放弃,也许就不用这么艰难,侯府任何一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家人。
郑瑾自己也有些震惊,这一耳光打在了郑烁脸上,也打在了她自己的心里,她不允许,郑烁这么轻言放弃,她更不允许自己放弃,哪怕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她也要试一试。
郑烁被打蒙了一会,随后毫不顾忌地哭了出来。
郑瑾咬了咬唇,忍下了泪水,出了房门,到厨房去看郑烁的药。
厨房里,谭大夫的学徒在添火煎药。
郑瑾打眼一看,瓦罐内部似有泥垢,想着许是学徒忙碌,没有顾及到。
迷蒙间,徒手抓了滚烫的瓦罐,灼烧感瞬间传递到两只手,郑瑾下意识地就松了手。
瓦罐碎了。
学徒心疼不已地骂道,“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这么笨?你哪怕是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懂吧?烧了火的瓦罐,你也敢用手碰?”
“对不起,我赔给你。”郑瑾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懊恼不已,她确实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她单单以为只有底下是热的。
“你突然拿起来瓦罐要干嘛?”学徒仍在骂骂咧咧。
“我见瓦罐里面有泥垢......”郑瑾解释道。
“你这种蠢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不是药垢,那是药引,这下全都打翻了,你拿什么赔?”学徒骂得郑瑾哑口无言。
“这个瓦罐,是师傅带过来的最后一只了,被你这个蠢人打碎了,师傅得骂死我。”学徒嘟嘟囔囔地蹲在地上,捧起碎掉的瓦罐。
“小六子,你在这骂谁呢?”依娘进门说道。
“你看她,她把瓦罐打碎了。”小六子告状道。
依娘看了看窘迫的郑瑾和生气的小六子,劝道,“打碎了就打碎了呗,你再怎么着急也是打碎了。”
“依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六子欲言又止道。
依娘接过了小六子手中的瓦罐,这瓦罐幸好底部没有碎掉,盖子被摔得粉碎了,罐口碎了一块,整体还能用来煎药,“我知道的,没事,我看这瓦罐还能将就着先用,回头我下山找人想办法去补补。”
“你先去吃席吧,谭大夫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羊屁股,去吧。”
依娘支开了小六子,仔细地打扫好。
郑瑾呆在原地,不敢动作,她做错了事情,第一次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为她承担,曾经也许她真的造成过很多麻烦,别人都因着权势不敢责怪她,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骂得狗血淋头。
曾为千金小姐的她,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和平民生活有着天差地别,她连这瓦罐上面是烫的都不知道,这样的她自己真的能带着郑烁,为侯府平反吗?
“楞着干嘛?过来帮我。”依娘喊过郑瑾将篓筐拿了过来,把地上的碎片扫了进去。
“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嘛?没有谁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慢慢都会好的。”依娘又宽慰道,“你别怪小六子,他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依娘又重新生火,把药引和药倒在了瓦罐里,水很快沸腾了,咕噜咕噜地冒泡。
“今年商户们大多走了别的路,我们寨子抢不到多少东西,寨子里渐渐地越来越困难。每个人都在想办法,可是,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又会上山来呢。”
依娘又道,“就说谭大夫吧,他诊错了一个小儿的症状,那家人对着谭大夫又打又骂,把他的招牌砸了,又常在医馆门口闹,这才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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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瑾想了想,她成婚所戴的大部分发钗步摇都掉在了路上,现在只剩下了一只金耳环、一只发冠和一只金钗,金钗可以赔给谭大夫,但对寨子长期来说也仅是毛毛细雨。
“今天对不起,也谢谢你。”郑瑾道。
“你不用谢我,你把秦桓让给我就行。”依娘话锋一转,出言惊人。
“啊?”郑瑾惊讶出声。
“他喜欢你,他是你的,你让给我。”依娘说道,她能看得出来,秦桓的心思都在郑瑾身上,可秦桓实在俊朗好看,脸上伤疤更给他添了一份硬朗之气,依娘对这般好看的男人简直毫无抵抗力。
“他是个人,我没办法决定。”
“不,你有办法。”依娘意有所指道。
只要她离开这里,再次拒绝秦桓,秦桓就是自由的,可被决定的。
只是郑瑾下意识地不愿意想这些男女之情,也许是秦桓现在对她来说是有用的,也许也有其他的原因。
“那我们打一架吧,郑小姐,你是侯府小姐,拳脚功夫总是会的吧,我们互相不知道底细,打起来也相对公平。”依娘换了个方案。
依娘的脸色是认真的,郑瑾再说其他,就显得不识趣了,答应了下来。
“好!就这么说好了!”依娘道,抬眼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已晚,你也奔波劳累了,明日午时,我们来打一场,我输了,我就不要他了,你输了,你把他给我。”
“对了,你穿我的衣服真好看!”依娘临走前留下一句。
郑瑾有些哭笑不得,依娘和她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她真的很飒爽可爱,外貌是,性格也是。
直到郑瑾拿着煎好的汤药,路过摆宴的麦场,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了顾康、金泽洋和秦桓,仍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火把已经暗沉,郑瑾还是看见了秦桓红透了的脸颊,像晕染开来的火烧云。
秦桓确实好看,值得有两个女人为他打一场。
“狗蛋儿~”顾康呼唤秦桓。
“大铁牛!你能不能不要叫我狗蛋儿了,我忍你一个晚上了!”秦桓怒道,只是摇摇晃晃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嘿嘿,我不是铁牛。”金泽洋傻呵呵地说道,又冲着骂他的秦桓摆了摆手,“我是福娃!我是金福娃!”
“哈哈哈”三个人一齐笑道。
“我们三人亲兄弟,到哪里都吃得开,狗蛋儿,你就留在寨子里,怎么也有你一口饭吃。”顾康说道。
“我想保护她。”秦桓对着两位兄弟说出了真心话。
“你管不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都是蚂蚁,这京城里谁都能捏死的蚂蚁。”金泽洋摇了摇头,“谭大夫,他是京城里最有医术的大夫,医德也好,连我这种人都会医治,却还不是说让人搞了就搞了。”
“?老金,你说谭大夫医术高明,是真的?”顾康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他经常对着谭大夫阴阳怪气。
“跑题了,不是说这个。”金泽洋仰头喝下一杯。“她家的事情,你管不了,听兄弟的劝,别把命搭进去。”
“我愿意把命给她。”说完秦桓连喝两杯。
顾康和金泽洋模糊地对视了一眼。
秦桓可能没救了。
8. 疑窦丛生
待郑瑾回到郑烁房间时,郑烁已在妙菱的照料和安慰中睡去了。
郑瑾将他在睡梦中叫醒,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了药,三人相顾无言。
期间郑烁总有些躲避她的眼睛,她也不想理他。
苦难切实地落在了他们姐弟的身上,谁都不能先做逃兵。
秦桓这时回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喝醉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郑瑾的模样,像只待吩咐的小狗。
郑瑾叮嘱秦桓帮忙照料好郑烁,随后和妙菱离开了。
路上,妙菱主动提起了药方,“小姐,那副药方采用的是廉价药材,药性很冲,会伤身体,但也许会有奇效……”
郑瑾今天才了解到寨子的情况,其实那只金耳环能换来些什么,她不清楚。想来,谭大夫也不至于会骗她,郑烁的身体是需要良药将养着,可他们需要太缺时间,也许下猛药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一夜无梦。
翌日。
敲门声起,妙菱打开房门,“秦桓?”
“我带了些饭食来,小……郑瑾醒了么?”秦桓端着两碗大麦粥,这是他早起了些特意给郑瑾熬的,郑瑾一向锦衣玉食,他们这些粗人早上吃些馍就对付过去了,郑瑾可能吃不习惯。
郑瑾已穿戴完毕,昨夜妙菱帮她补好了中衣,幸而这中衣有些金丝桂花花纹,单穿出去,不算很突兀。
今天和依娘约好了比武,郑瑾和妙菱吃过秦桓带来的粥,便去了空旷的麦场。
秦桓早就听顾康说,她们要比一场,到了麦场,才知道她们是为了他比的。
在众人一声声起哄声中,秦桓脸上的灼烧感更甚,他很高兴郑瑾会为了他赌这一场。
郑瑾和依娘分立于站台两头,金泽洋来做本场裁判,宣告规则:二人点到为止,一人倒下或掉下站台就算作输。
刹那间回忆起,郑瑾幼时有一日,同另一个小姑娘打了一个赌,也在这站台之上,只是四周围绕着有数百之人,尊贵威严的皇帝首坐高位。
那天比的是踢毽子,彩头是一柄剑,流光溢彩,锋利不止,郑瑾看中的是这把剑的剑刃,淮安公主心悦刀鞘上的宝石,二人互不相让,是以有了这个赌约。
淮安公主并不是受宠爱的公主,平日里也不争不抢,不知为何偏对那颗宝石情有独钟,郑瑾幼时便是个热闹性子,见有人来争,自不会主动相让。
比的是踢毽子,没接到毽子,毽子落地便输一分,一炷香计时。
踢毽子,是公主提起的,淮安公主苦闷宫中,常与和宫女姐姐踢毽子取乐,郑瑾清高自大,便从了公主约定。
起先公主得分遥遥领先,奇招频出,打得郑瑾节节败退,可毕竟公主是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公主,郑瑾自幼习武,体力比之平常女子已是好上不少。
所以。
公主败了。
一分之差。
公主仍心有不甘,再提比一场,皇帝已然不悦,郑瑾亦不肯。
最后郑瑾得了那柄剑,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放在库房的哪里,生灰去了。
淮安公主忍着眼泪,皱着小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郑瑾彻底得罪狠了公主。
其实若是现在的郑瑾,绝不会争那身外之物,淮安公主许是真的很喜欢那颗宝石,让给她也无妨。
秦桓却不是物品,郑瑾与依娘的赌约是有些玩笑,郑瑾赢或输,秦桓都没甚关系。
郑瑾本以为这依娘自信满满地要和她比试,武艺会很出色,但没想到依娘却是个纸糊的老虎,郑瑾大失所望。对方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系统的训练,连一些基础的招式都不连通,只是力气大了些,郑瑾陪着她闹玩式得过了几十招。
依娘却不气馁,反倒越打越精神,郑瑾竟发现,她几瞬之前过的招,依娘也照虎画猫地使了出来,些许动作虽不到位,但力道十足。
郑瑾也认真了起来,引导着依娘去顺每个动作,依娘也很上道。郑瑾逐渐加大了难度,没收住力道,一掌将依娘拍下了台。
“好!打的爽快,我输了,我心服口服。”依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原以为你就是个草包小姐,想不到你真的有两把刷子,今日受教了!”
。。。
郑瑾心道:原以为你是个厉害角色,想不到你连两把刷子都没有。。。
依娘又爽朗道,“老爹,我一定要再多练练,再碰到好看男人,我就输不了了。”
顾康笑着点了点头,他这个干姑娘本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孤儿出身长大,总是受其他乞丐欺负,来到寨中,才结束了漂泊的生活。
“你最后那两招再给我看看......”依娘又向郑瑾虚心请教,郑瑾乐于授教。
......
午后,派出下山探问消息的人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个,极差的消息。
京城各闹市告示处,皆贴上了缉拿令,郑瑾、郑烁的画像都在其上,连妙菱都有。提供他们三人线索者赏金二百两黄金,缉拿郑瑾、郑烁任一人归案赏金二千两黄金,若不要黄金者,可另提要求!
寨中人都知道了,顾康几人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其他人的目光却变了,尤其是小六子,之前她打破了瓦罐,还赔了一根金钗给他师父,现在连送药都不肯来送了,使唤着依娘送来。
消息却是在郑瑾意料之内,皇家子弟最忌讳心慈手软,既然下手做了,定是要对着侯府赶尽杀绝。
妙菱听到消息,却是愣了一会,连喂给郑烁的汤药都撒了出来。
郑瑾想着妙菱许是一直老实本分,上了通缉榜单,有些失神也很正常。对妙菱安慰道,“你放心,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我不会抛弃你。”
妙菱讪讪地笑了。
是夜,依娘没有送来汤药,郑瑾到厨房去拿。
还没到厨房,便传来了两人低语声,一人道,“二千两黄金,我们每个人分一分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吧?”另一人道,“别说二千两,连二百两,普通人家都能活四辈子了。”
“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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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钱。”,“我也是。”
“你说寨主他会动心吗?”,“只要是人,肯定就会动心!”
“只是寨主他一向义气为先,恐怕不会这样去做。”,“寨主看中的是秦兄弟,那几位只是秦兄弟附带来的。”
“你说,我要是偷偷地和山下通报,先拿了这两百两,我们寨子有救了,寨主他也不能说什么吧,没准还能给我个副寨主当当哈哈。”
“去你的......”他们嬉笑开来。
“咳咳,”郑瑾假装咳了两声,笑着进了厨房门,和他们打招呼,“两位兄弟这会还不睡?”
他们两个人做贼心虚般对视了两眼,便低下了头,说道,“马上就去睡......”
郑瑾掀开补好的瓦罐盖子,仔细闻了闻今日汤药的味道,与往日无异,又翻了翻药碗,是干净的。
虽然没有任何发现,或者他们没有任何动作,郑瑾已竖起了戒备的高墙。
伺候郑烁喝下了汤药,郑烁这两天已经能够下地走几步,只是再远的路程却有心无力。
郑瑾躺下,辗转反侧。
疑云已在心中产生,致使郑瑾夜不能寐,前去郑烁的房间又看了一眼,秦桓并不在房中。
她总觉得,人心难测,她们三人相当于怀璧有罪,只要在这里待着,主动性就掌握在别人手里,成为待宰的羔羊还是朋友,她不能拿别人的良心来赌自己的命,她,输不起。
等她再转回到房间时,已经想好了,他们三人明日便下山。
至于秦桓,秦桓无疑是帮住了她很多,他的去留随他自己,郑瑾也是愿意相信他的。
后半夜,郑瑾睡梦迷懵中,妙菱惊慌地把她拍醒,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郑瑾起来头痛欲裂,妙菱用手势大致告诉郑瑾:有人放了迷烟!
郑瑾心惊,自知自己吸迷烟吸入过多,已经不能正常思考,甚至走路都有些晕晕乎乎。她一狠心,扯开了左臂上已经将要愈合的伤口,鲜血横流,郑瑾痛过之后,灵台清明了许多,行动上也顺畅了。
郑瑾本就心绪难安,衣未解带,妙菱也是。所以很快就来到郑烁房间了,秦桓还是很奇怪地没有在房中。
郑烁却没有受到迷烟的影响,很快就被叫醒了。
说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了影响,只是郑瑾受迷烟影响,也来不及再多做思考。
三人悄悄地逃出了山寨,又是在月色下的一场逃亡。
不行山本就艰险难行,夜晚看不见山路,更是分外狼狈。
在郑烁摔了第二次的时候,郑瑾终于感觉到,此时下山没命的概率,很大。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郑瑾咬了咬牙,准备再向前走些路。
倏地,先是一束火把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照得她的眼睛难以睁开,后是一只箭矢破空向他们穿来,郑瑾听声辩位,反应迅速,拉过郑烁二人逃避。助跑几步,迎面便对上了那人,两相动手下,郑瑾认出了他的招式。
是秦桓。
9. 是苏妙菱
郑瑾心里窝火,果然是秦桓!她如此信任他,却遭到他的背叛。
郑瑾手下发了狠,不再顾及,杀意顿现。
秦桓的动作稍有迟钝,用雕弓来抵挡她的长刀,犹豫之下,郑瑾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你......怎么没有躲开?”这一刀,以秦桓的武功来说,必是能够躲开的,可他没有躲。
郑瑾停下了攻势,感到有些奇怪,秦桓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在微弱的火光中,秦桓惨然一笑。
“你相信我吗?”鲜血,顺着秦桓的嘴角蔓延下来。
郑瑾未言,那只箭的的确确是朝着他们而来,她是不会看错的。
“你看。”秦桓举起落在地上的火把,向郑瑾身后照去。
却空空如也。
秦桓面露惊讶,“怎么会?刚刚这里有一只野兔。”是他今晚特意想打来给郑瑾吃的,昨天布好了陷阱,今天晚上来看时已经落网了,谁知这兔子负隅顽抗,偏不认命,跑了出来,他才搭弓射箭的。
秦桓顿时有感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他急于追野兔,并没有发现郑瑾他们三人在此。
“你相信我。我......”
郑瑾见他神色不像是在做戏,拿野兔说谎?
除非他当郑瑾是个傻子。
月夜下,秦桓曾经舍命帮她是真的,这并做不得假。这会受了伤也没有指责她,反倒是祈求她的信任,这样炙热浓烈的感情。
用什么可以偿还?
就像那天随手送给秦桓的那只金簪,在郑瑾看来或许就是偿还,也许在秦桓看来,是在糟践他的真心。
只是。
人心真的可以完全相信么?
秦桓跟着她,不会有好结果,这并不是她偶动的恻隐之心,而是她深思熟虑的想法。她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一个只认识了十几天的人,像今日之事,只要今后的路途有所不顺,她就会怀疑秦桓的用心。
她当然可以简单利用秦桓这个傻子,只是这些天,她能看出他黑眸之下的期待和失落,她更担心的是,有一天这期待变成她的掣肘,令她难以为家人无所顾忌地复仇。
这是郑瑾无法承担的感情,怕他变心更怕无法偿还。
就像依娘所说,她放手,秦桓就是自由的。
她从来没有问出口过,秦桓为什么喜欢她。
“为什么?”,这么想着,郑瑾竟问出了声。
秦桓不知所以,疑惑问道“什么?”
“没什么,”郑瑾冷然说道,“我不信你。”
就此一别,何必徒增各自的烦扰。
秦桓睁大了双眼,水雾在他的眼睛里弥漫,脆弱,孤独又无措,胸膛上的伤口,一滴一滴地向外流血,血滴在地上,在这寂静的不行山岭,分外清晰。
“你不要跟着我们了,小姐已经给过了你们两件金首饰了,足以作为酬谢,多的我们也没有了。”妙菱上前说道。
郑瑾有些惊讶,妙菱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略一想,妙菱把他和寨子中的人看作同党,也不算错。
“既如此,今日便就此别过,有缘来日相见。”郑瑾下了最后的通知。
秦桓眸色彻底黯淡了,嘴唇微微颤抖着,迎着郑瑾与他擦身而过。
......
不行山后便是冀州,再往北行一千里,便是郑家军驻扎之地,利州,骑马日夜兼行,也要三日。
他们三人跌跌撞撞地终于下了山,到了冀州境界。
郑瑾、郑烁和妙菱三人商量了下,去附近买三匹马,再去利州。
妙菱阿娘的娘家便在冀州,她可以带郑瑾姐弟穿过冀州。
只是冀州怕是也收到了通缉令,他们还是需要做一些伪装,郑瑾拿起一些泥土抹上了脸,力求不太显眼,也不容易认得出来。
妙菱和郑烁见此,也纷纷做了伪装。
“小姐,我能不能去看一下我的娘亲?就在附近。”妙菱问道,妙菱娘亲前天正去往了冀州看望娘舅,妙菱有些担心,也想和娘亲作别。
郑瑾本不想多事,可见妙菱爱母之心还是动容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街头,穿过小巷,在闹市尽头找到了妙菱娘舅家。
郑瑾紧张得四处张望,见此处并没有一些可疑之人。
便随着妙菱进了去,后郑烁一步。
进了屋,桌上有一大桌菜肴,似乎是款待客人,却没有一个人,郑瑾摸了摸碗的温度很凉,再闻菜肴,已有些馊味。
郑瑾心道不对,禁军恐怕已经摸排了妙菱的底细,控制住了妙菱家人。
“妙菱,我们快走,这里不对。”郑瑾抽出了背后的刀,做出防御姿态。
妙菱和郑烁略走几步,站在了郑瑾眼前,郑瑾刚要转身,妙菱却突然抢夺走她的刀!
郑瑾没有对她作防,竟真让她抢了去。
妙菱把刀抢过手来,瞬间便放在了郑烁脖颈上,站在郑烁背后挟持住了他,郑烁一脸惊恐。
郑瑾再不明白,就真的是个眼盲心盲的傻子。
“你是故意的来这的。”郑瑾反应过来,“你放开他,你想要什么?”
“对不起,小姐。”妙菱却没有理会她,接着大喊,“来人!平定侯府小姐和少爷都在我手上!”
“你!闭嘴!”郑瑾喝道。
“郑瑾!你走!你别管我!”郑烁脖颈上已有一圈血痕,呼吸都会被妙菱手上的刀掣肘,此时他已不管不顾地要撞向刀刃,以求郑瑾没有挂碍,可以逃命。
“不要!郑烁!”
妙菱退后了一步,没有让郑烁成功,这也让郑瑾逮住了机会,一脚踢开了妙菱手里的刀,将郑烁扯开,接着又是一脚将妙菱踢在地上,无法行动。
郑烁躲开后,咳嗽不已。
郑瑾拉起郑烁,便欲逃走,刚出屋门,眼前便是十数精武官兵,房梁之上一圈皆是弓箭手。
死死围住,毫无反抗之力。
郑瑾和郑烁此情此景下只能束手就擒,再待逃生时机,负隅顽抗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是无用的。
他们二人是京城发的通缉令,冀州官府无权处置他们,定会将他们送去京城,届时郑瑾自会在路上再找机会跑走。
谁知,冀州这群官兵却没有把他们立刻压往京城,反倒是,把他们送进了州县令的府上。
郑瑾和郑烁被关在了一起,双手双脚皆被绑住,妙菱不知去向。
郑瑾百思不得其解,冀州县令的用意
稍晚一些,冀州县令成修文便解答了郑瑾的疑惑。
原来,冀州县令是九皇子的人,现在太子已经控制住了整个京城和皇宫。
“郑小姐,平日里平定侯爷可是从来不搭理我们这些人,反而讽刺我们拉帮结派,可惜啊,正义的人往往死的都早,我们惜命怕死的人,才会一直活着。”成修文阴阳怪气道。
“郑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美?”成修文摸上了她的脸庞,郑瑾嫌恶地躲开了。
“你放心,我不动你,我会把你亲手交给九皇子殿下,你还有用,太子如今挟持天子,坑害良臣,你便是见证之人。”成修文道。
“太子和九皇子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丘之貉,鸡鸣狗盗之辈!”郑瑾怒斥道。
成修文一脸阴狠地靠近郑瑾,示意手下动手。“我早知郑小姐不会配合,如何呢?”
手下领命一刀扎进了郑烁的小腿,郑烁痛得大喊一声,晕死了过去。
“你!你敢动他?!”郑瑾面色涨红,怒目圆睁。
“郑小姐好好考虑考虑,我不过看你比郑三少爷能多活些日子,若郑小姐想不明白,我便换郑三少爷想想。”成修文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透出无尽的寒意。
随后成修文便离开了。
郑瑾爬过去看郑烁的情况,郑烁面色惨白,小腿已被贯穿,露出森森白骨,血流不止。
郑瑾心灰意冷地趴在地上,若与阴狠毒辣的九皇子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是如今……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郑瑾沉思良久,刚决定先与成修文虚与委蛇,保下命来。
“来人,我答应,快去请大夫给郑烁看病!”
门外却没有回应。
稍一会,开锁的声音传来。
进来的却是,失魂落魄,满脸鲜血的妙菱。
郑瑾死死地盯住妙菱,想在她的脸上找出她在干什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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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妙菱仍双目无神,却蹲了下来,抬手便要解束缚她脚的绳索。
边解边自言自语,“那年我生了病,爹上山采药摔断了腿,没几日便去了,你为了贴补生活和我的药钱,日日替人缝补衣服,早瞎了眼睛,是夫人伸出了援手。”
“妙菱?”郑瑾试图唤醒她,搞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好像疯了。
“我才自卖入侯府,赚钱养你,让你不那么辛苦。”妙菱好像在对着谁在讲话,又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
“妙菱?”郑瑾把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晃了晃。
“小姐,我姓苏,我叫苏妙菱!我叫苏妙菱!我是爹娘的女儿!”妙菱似有回神,随后又情绪激动了起来,大声喊道。
郑瑾怕她引来旁人,忙捂住了她的嘴巴,细碎的声音还是传入了郑瑾的耳朵,“我不只是侯府的奴才……”
丫鬟进府后,名字都是取后两个字,方便主子叫,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很少有人能知道丫鬟具体姓甚,若不是今日,郑瑾其实也不知妙菱是苏妙菱。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妙菱又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又遏止住皱眉,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娘啊,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一步!竟叫你活活渴死在了这里。”苏妙菱悲恸道。
顺着苏妙菱的话,郑瑾还原了真相,原来苏妙菱自那日得到自己上榜的消息,便已经惴惴不安,担心娘亲的情况,只是郑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没有观察到。
直到那日晚上,她伪造了迷香,骗郑瑾下山,骗郑瑾到她娘舅家。
苏妙菱原以为通缉令上,抓到他们二人可以和官府提条件,她的条件便是放了她的娘亲和娘舅一家,官府也没有为难她。
可是,官府的人抓了娘舅一家和她的娘亲,便疏于管理,一粒粮一滴水都没有送过去,苏妙菱的娘亲年纪本来就大,撑不住,便撒手人寰了。
苏妙菱筹谋救母,为此背叛了郑瑾,却落了空,才疯魔了起来。
郑瑾难过不已,苏妙菱的选择无可厚非,可还是害死了她的娘亲,说来,也有郑瑾的错误,她就不该带上苏妙菱,如此,苏妙菱的娘亲便不会有此一难。
可那日,是苏妙菱主动要求报恩,要与她同行,是以,苏妙菱才如此的后悔难过。
苏妙菱的娘亲原也是她的阿娘所救。
这段因果,缠缠绕绕,无法说开,只能哀叹一声,命运弄人。
苏妙菱仍失神着,不时地哈哈大笑,不时又痛哭流涕。
有一阵浓烟飘来,冲天的火势迅速蔓延而来,郑瑾连忙解开郑烁的束缚,正要背上他。
郑烁却醒了,用力挣扎着。
“你走!我不想拖累你!”郑烁道。
“郑烁?!”郑瑾焦急道,房梁已被烧的中空,摇摇欲坠。
“姐!你走吧!只剩你了!你快走!”郑烁哀恸道。郑烁深知他的伤,走不了多远,他这个人又没有多少能力,平日里只喜欢看看话本子,始终是所有人的拖累,这次,他不想再做拖累,他要自己选择一次。
郑瑾有生之年,第一次听到郑烁叫她姐,她明明比他早出生,郑烁却从来只称呼她的姓名,比外人还生分。
郑瑾这个弟弟,从小便被她抢去了风头,父母疼爱,兄长关心,郑烁一日日地看着同胞姐姐受到关注,而自己只得到了一点点的爱和关注,所以他关上了房门,不再愿意出门,对着所有人都冷言冷语,尤其对着郑瑾。
可这三日,他的同胞姐姐,背他逃命,喂他喝药,还打了他一巴掌,都没有放弃他,他感觉到了知足。
郑瑾流下泪来,此刻放弃郑烁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想再试试。
老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房梁掉了下来,正砸在他们两人之间,浓烟弥漫,郑烁失去了声响,生死不知。
郑瑾忍着心中难过,跑出了火场,回过头来。
苏妙菱站在门口,一波火冲来,将她扑倒。
院内烈火浓烟,府内众人皆跑去救火,没有人管郑瑾。
郑瑾一路跑。
听到有人私语,“成县令被人杀了。”
“是谁?”
“好像是一个女疯子。”
10. 一件衣袍
自那日他的新娘落跑以后,阮白易已经被禁足三天了,这三日他未曾进一粒米,以绝食来抵抗阮太傅夫妇。
第三天时候,他的老祖母听说了此事,心疼不已。对着消瘦憔悴的阮白易长吁短叹,又将阮白易骂了一顿,喝令他小心行事。
阮白易才得以自由,骑上快马,向西而行。
去找他的,妻子。
快马飞驰,路两边的景象快速后退,小厮允重跟在几乎癫狂的太傅公子身后,胆战心惊。
这是第二次,公子为少夫人发狂了。
提亲那日,平日里下人们公认的温柔好脾性的太傅公子,阴沉着脸回府,把整个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隔几日,又将害公子生气的人打了一顿还不够,竟划了那人的脸!
允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漠狠辣的公子。许是好脾气是因为不太在乎,不愿意同他们下人计较,而抢食的狼一向嘴下不肯留情的。
西行到了京城边界,正逢冀州城闹市,不知为何冀州街上人心惶惶,沿街多有脸上焦黑,身上有火烧痕迹的人。
“允重,去打听下。”阮白易道。
“是。”允重领命。
片刻允重回道,“冀州县令府不知为何失了火,连累周边几座府邸都烧了起来。”
阮白易心系郑瑾,本不欲多加停留,只是人潮拥挤,无法前行。
有一乞儿,被人群拥挤,撞到了他的马蹚上,那乞儿面容焦黑,身上多有可见灼烧的暴露皮肤,柔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磕绊地向前走,周围一圈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而她仍顽强的爬着。
“允重,脱下你的外袍,给那个姑娘披上。”阮白易终不忍道,又令人向前疏通人群。
待阮白易疾行不久后,双腿被磨出了血痂,他仍咬牙坚持着,他一定要找到子舒,他不敢想,子舒落在别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可他只知道,子舒向西行了,可却不知道已行至何处,若按照脚程许是已到了冀州与利州的边界。
通缉令仍高高的挂在冀州城告示处,阮白易只有见了这份通缉令,才有些心安,说明那些人没有抓到她。
阮白易很是希望她能顺利到达利州,侯府旧部多在利州,看在老侯爷的面上,也会收留
郑瑾,只是一日没有郑瑾安好的消息,阮白易一日就不能得到心中安宁。
行到冀州边界之处,太傅府的人追上了他们。
“公子,我们查到,少夫人被抓进了冀州县令府。”来人通报道。
“什么?”阮白易大惊失色。
又赶回冀州县令府,成群的建筑早已是一片废墟,他的子舒在哪里?
阮白易心如刀绞,僵着身体,脑海中嗡嗡作响,连牵马的绳都无心再顾,下马踩空了马蹚,直直地坠落在地。
温润如玉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着,阮白易地心里和脚踝同步痛着,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太傅府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阮白易扶起来,阮白易仍直直地望着这片废墟,“找!给我一个个地找!”摆手撇开了他人的搀扶,一块一块地搬动着石块……
。
秦桓在地上蹲了好久好久,久得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天光大亮。
山寨上有人下山去早市买东西,才发现了如同雕像般的秦桓。
连忙叫人将秦桓抬了回去,秦桓却如同丧失了求生的本能,不言语,也不叫疼,任谭大夫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只有被刺激的肌肉,产生不可避免的痉挛,还能看出他还有基本的生命特征。
顾康见了本奇怪,亲自去郑瑾郑烁房间巡了一圈,又见秦桓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
“你个狗蛋儿,我就说你讨不了好。”顾康心疼不已。
他们三兄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村里人捡去,给了他们三个贱名好养活。村里一人一口好心饭把他们喂大,但各家并不是都富裕,有的人家本来就会挨饿,灾年饥荒时,他们三人啃树皮煮树根,饿的骨瘦如柴,也要挣扎着活下来。
可秦桓,就为了个别人就不想活了?
顾康又心疼又生气,秦桓是他们三兄弟中最小的,荒年时三人也不过八九岁,一同去给朝廷做工,谁知活干完了,朝廷却翻脸不认,将他们赶了出去,三人饿了连土都吃。
“我今日听人说太子和九皇子为了皇位打起来了,京城已经不太平了。”顾康说道。京城乱,山寨也不会是净土,何况山寨多日来并无进项,如今还没有到啃树皮程度,也是因着谭大夫拿出了郑瑾给的两件首饰换来的钱。
“你若心有不甘,何不冲到她面前去问一问她?”金泽洋看了兄弟这副模样,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不信我……”秦桓呢喃道。
顾康和金泽洋听闻此言后,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再如何劝解。
“秦桓,她不是个娇小姐,不需要你的保护,她需要的是你的帮助,你懂不懂?”依娘旁观了许久,忍不住说道。
秦桓终于转动了眼睛,看向了依娘。
依娘又道,“她家遭难,她一个人带着不会武功的弟弟和丫鬟,也只有三个人,你若真想为她好,你现在的力量也是不足的,你好好想想。”
谭大夫已经给秦桓包扎好了,伤口并不算多深,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看着吓人。
依娘带着众人出去了,他们几人在山寨待的时间够久,对山寨情况最了解,按照目前情况恐怕是过不到今年冬天,可如今仍没有好的出路,几人也正发愁。
秦桓细细思索着依娘的话,他的确帮不了郑瑾多少,昔日勇敢求娶堂堂侯府小姐,一部分是因为冲动,另一部分也是自信他能在战场上拼杀出来。
而如今,郑瑾落难,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力保全她的性命,至于其他,他什么都做不到。这样的他,对郑瑾来说,远远不够用,也许正因为这样,郑瑾才会弃他于不顾吧。
秦桓起身,心力逐渐起苏……
。
郑瑾沿着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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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没有管随风掉落的,烧毁的,树枝挂去的衣衫。
她只有一直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郑烁死了,苏妙菱也死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可她还有着如高楼般矗立的复仇目标,无力感几乎把她全部吞没,她感到很冷,春天里竟也会刮起了冷风,冷得她直打颤。
她跑到了人群中去,妄图获得一丝丝的温暖,闹市里人们摩肩接踵,而她横冲直撞,众人见她的奇怪样子,纷纷躲避开来。
她狠狠地撞上了一匹马的马蹚。
撞得双眼发昏,眼冒金星,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宠爱自己的家人,有大把快乐的时光,有着明媚灿烂的希望,阿娘为她扇着蒲扇,阿爹疾言厉色说教,大哥查问她的功课,二哥会给她讲战场的故事,郑烁总是在角落里偷看......
也许这都是假的,她还是那个侯府小姐,没有失去家人,没有失去失望。
可睁开眼睛,却是灰蒙蒙的,像在雾里一般,看不清眼前的路。
一件黑乎乎的衣袍,被解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回寒的风,让她重新与这个世界有了一丝丝的连接。
可还是很冷,刺骨的冷。
但她似乎有了一点力气。
她趴在地上,鼻腔里满是泥土的味道,却让人莫名的有了些心安。
她抬起头,想要找到那个给她衣袍的人,却没有得见,周围百姓都带着关爱的眼神看着她,有个大娘亲切的把她扶了起来,握着手对她说道,“姑娘,脚下的路才是路啊”
几个热心肠的街坊邻居,附喝道,“小姑娘,以后好好的,不要放弃。”
郑瑾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和这些人产生交集,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关切的眼神,他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或许所有人都有着难以诉说的苦痛,时间把他们往前推去,遗憾与磨难留在了旧时光里,可把握住的才是现在。
郑瑾起身走了几步,天地旋转着,太阳刺眼,她踉踉跄跄的。
她决定了,她要回到阿爹阿娘开始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一次,郑瑾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每一步都会是郑瑾的最后一战,因为,她只有这一条命了。
郑瑾如今身无分文,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拿着这件好心人给的衣袍当了换了五百文钱,嘱咐店主把这个衣服为她久留几天,为此郑瑾还少换了200文。
郑瑾拿着这五百文钱,三文钱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想着。
冀州城县令已经死了,太子把持了整个京城,九皇子式微,二人皆不是好相与,皇帝应该还活着,虽然现在京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关消息传来,甚至现在京城和周边的百姓照样生活着,只是街上的巡逻多了些。
太子没有上报太陵,登基称帝,就说明没有拿到皇帝的传位诏书。
那么,郑瑾要做的便是杀入京城匡扶正统!
11. 兄弟阋墙 京城皇宫。
京城皇宫。
辽国太子姜兴怀正在与他的父皇对峙,“父皇,用些粥吧。”
姜兴怀立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用汤匙搅了搅滚烫的粟米粥,“小时候,您和母后也是这样喂我的。”
周围一群带着刀剑的禁军林列其后。
“不孝子!你还敢提你母后!”皇帝姜宏毅咳嗽两声,青筋暴起,怒斥道。皇后纵使后来亲生的九皇子,也没有当初对待太子一般小心翼翼,生怕有些磕碰。
姜兴怀却面色不改,低沉阴郁,舀出一勺粥来,递在姜宏毅嘴边。
姜宏毅血红着眼睛,用尽全身气力,狠狠推开姜兴怀,姜兴怀不防间,粥洒了一地,陶瓷碗摔在地上,滑稽地转了几圈。
“父皇,您以为,我不杀您,是因为不敢吗?”姜兴怀眸色愈黯。
“不敢?你当然敢,你敢挟持君后,假传圣旨,杀戮忠臣,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姜宏毅气血翻涌,冷笑着回道。
“父皇早把皇位给我,不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姜兴怀说道,没错,他是挟持了皇帝,囚禁皇后,又夺了禁军之权,杀了几个碍眼的臣子,“不过现在也不晚,父皇只要写下传位诏书,我定会好好地奉养您和母后。”
“我真是后悔,早知今日,我与皇后就该掐死你。”姜宏毅面目狰狞地说道。
“掐死我?然后呢?让九弟那个废物当皇帝?”姜兴怀说道。
“你大逆不道,你九弟至少比你宽容治下!”姜宏毅喘着粗气,大力地拍击着书案。
姜兴怀呵呵一笑,“父皇,您错了,他比我还不如,他的府邸,每个月抬出去的歌姬婢女数都数不清楚,这样一个皇帝,难道要史书记载他荒淫无度?”
“何况,生在皇家,谁人不争,父皇手里难道没有昔日手足的鲜血吗?”姜兴怀又道。
姜兴怀弓起身子,侵略般地靠近姜宏毅,目光如炬,开口说道,“您和母后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封了我太子,又生了九弟!”
姜兴怀说完,站直身体,蔑视着姜宏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委屈和痛苦。
“你……”姜宏毅听闻此言,如封口般难以言语。
他年近四十,膝下空缺,有多个儿子都不出襁褓便早夭,也仅有太子一子活到三岁,养在皇后膝下,早封了太子稳固江山。
皇后慈爱,照顾太子事必躬亲,晨起照顾,日落哄睡,都不假于他人之手。
可谁知,不到两年,皇后竟又生下了九皇子,还健康的长大了。
太子原本高兴的有了弟弟,弟弟也喜欢跟着太子,姜宏毅原以为他很幸运,皇家亦有天伦之乐。
可如今,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可笑可悲。
姜兴怀心中泛起一阵阵心痛,明明父皇母亲的宠爱全都是他的,偏偏都被这个后来者夺了去一半,原本他以为这就算了,后来连宫人们都会教唆九皇子,说他不配是太子。一群臣子们也随着九皇子的长大,反对他的太子位置。
他越发战战兢兢,连父皇平日的责骂都会觉得是在否定自己,母后今日给九皇子送去羹汤,没有给他送,他会失落好久。
“你若还有良心,你母后身体欠安,不要再惊着她了。”姜宏毅道。
“良心?我没有。”姜兴怀轻声回道,所言却如蛇蝎一般。
父皇和母后本就因为他是个健康的皇子,所以才对他有宠爱,他们有亲生的儿子了,那么他的一切就要拱手让人了,可他不甘心!
他早没有良心了,他只是想给他们一次悔过的机会,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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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选他?还是他?
有他,则无他。
姜兴怀想的很清楚,这么多年,他和他的弟弟积怨已深,私下争斗手段狠毒,非一时可解,若有一人登基,另一人便会被杀死。
他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父皇母后证明他是个好皇帝,他没有辜负母后这么多年的教导。
“想来父皇,还不饿,那便再等等吧。”姜兴怀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了几名禁军看守。
。
郑瑾从闹市走了出来,一直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去。
这边有条小溪,她捧起水来喝了一口,溪水上映出她的狼狈面容,她没有理会,她正是需要这份伪装。
溪边停留着一匹骏马,马旁边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钓鱼。
可他好像运气很差,郑瑾略观察一会,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
郑瑾看着那匹毛色顺滑光亮。腿脚矫健有力的骏马,生出一些不好的心思。
利州距此还有三四百里路,若是只靠双腿,要走十日,骑马三日可达,如今变数很多,时间对她来说很非比寻常。
郑瑾悄悄地摸了过去,试着牵了牵马绳,那马没有挣扎,竟就让她牵着走了几步,而那男人竟也无知无觉。
郑瑾小声试探道,“大哥?”
那人没有一点反应。
郑瑾十分疑惑,可也并不想耗费时间,动作熟练地上马。
手上一拉,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郑瑾回过头来,那人只剩背影留在原地。
郑瑾心中多次道谢,若有来日定会报答。
此行顺利了许多,许是离京城远了,太子的势力鞭长莫及,赶到利州,比郑瑾想象的还要早些。
12. 到达利州
利州是十皇子所在的封地,十皇子同淮安公主是亲兄妹,二人母亲原是不受宠的德妃刘氏,十皇子眼见争储无望,早求了封地,远离了争斗中心。
利州交通发达,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是以郑家军休养生息时驻扎在此。
郑瑾初到利州,便觉得这里的人,很不对劲。
这里,街上人人慢悠悠的闲逛,商贩与买家商讨打价,小孩子快乐的跑来跑去,六十老妇含饴弄孙,年轻姑娘们采买胭脂,几乎不可见面带愁容的人,相较于京城的人这里的人太过于闲散。
她自绕城小路而来,直冲进了闹市,头戴遮脸帷帽,身上带着干涸的血,骑着快马,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于是便惊扰了这一片的宁静,闹得鸡飞狗跳。
“喂,你这女娃,怎么胡乱上街?不知道这里街市不能骑马吗?”
清越低沉的少年音,好熟悉,郑瑾转过身来。
却不是秦桓。
而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身着利落蓝袍,鬓发高高梳起,手里牵着一匹小红马。
不能骑马?难道要牵马而行?郑瑾感到有点可笑。
此处距离军营只有□□里,她不想浪费时间再下马,便没有理会那人。至于对周边无辜百姓的惊扰,她回头自会赔偿。
“我叫你呢,你听不懂?”
焦锦程抬腿跑了几步,借着旁边摊贩的小推车,跳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要命了?”郑瑾紧急拉着还在疾奔的马儿,感到这人很烦人,有些生气道,“我有要事,你不要拦我。”
“你有什么要事,与旁人何干?”焦锦程又道。
“你这人,旁人又与你何干,我又没有坏了你事情。”郑瑾冷冷怼了回去。
“伶牙俐齿,你这女娃真的是......”焦锦程不欲和一个女娃逞口舌之快,直接上手拉住郑瑾手臂。
郑瑾被他拉拽的坐不稳,此时好事之人逐渐围了上来,纷纷指责郑瑾。
郑瑾见此,不愿和他们纠缠,纠缠下去更浪费时间,于是下了马。
郑瑾原戴着帷帽,下马时被风一吹,露出了一张略清瘦,带着风骨,又有些倔强的脸庞,一双漂亮眼睛此时带着一些不忿。
“好了吧?”郑瑾故意呛道。
“你......”焦锦程看着郑瑾的脸,很眼熟,与故人有着三分相似,却有些不敢相认,“你和魏将军什么关系?”
郑瑾凝视着焦锦程,他虽是普通装束,身上所带的杀伐之气却是不减,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衣服下隐有肌肉律动,郑瑾有些猜测,只是这并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这位郎君,借一步说话。”郑瑾拱手作揖,摊开手掌做请姿态。
两人牵着马,一炷香便走出了街市,到了空旷的庄稼地。
“你......”二人同口同声,听到对方开口又都停了下来。
“你先说吧。”焦锦程主动说道。
“你说的魏将军,可是平定侯夫人?”郑瑾忍了许久,终于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焦锦程沉默了片刻,回道,“是。”
“你......你认识我阿娘?”郑瑾瞳孔微缩,情绪激动地抓住了焦锦程的衣袖,随后感到不妥,又放了下来。
“你是?......郑大小姐?”焦锦程满是愕然地瞪着郑瑾,“你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此言,焦锦程扫视了一眼郑瑾,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还带着一些血迹,脸上还有未洗干净的灰烬。
“你是我阿娘的部下。”郑瑾肯定地说道,眼眶微红,她终于找到了。
“在下焦锦程,是魏将军手下校尉。”焦元凯回道。
郑瑾得到肯定的答案,酸涩之感涌上心头,咬了咬嘴唇,终是忍了下去。
“带我去见焦将军。”
郑瑾不曾随军过,阿娘总是说,打仗本就应该是男人的事情,他们女儿家既承了生育之苦,又多在家中等待,就不该再去战场上付出和男人一般的心力。
但偶尔郑瑾会听到他们口中提起一些将领的名字,焦元凯便是常提起的一位,他常驻扎在利州,阿爹阿娘不在时,便代他们执掌郑家军。
没做过多言语,二人翻身上马,扬鞭向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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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
军营要塞,设在了古道峡口,目之所见皆是山石,若无人指引,轻易找不到此处来。
郑瑾和焦锦程把马拴在马厩,便走向了军营中心的帐房。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主帐中有好几人正在争吵。
“平定侯府全部枉死在京城,你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说者气愤填膺。
“你忘了侯爷是怎么叮嘱我们的吗?”另一人语气冷静道。
“我不记得,侯爷说的话可多了去的。”语气激烈者说道。
“老宋,你可不要冲动。”又有一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我冲动?我看你们都是大王八!别人都欺负到了头上,还能装得下去!”宋清风气得两眼瞪直,把尊卑长幼都放在了一旁,指着他们鼻子骂道。
“侯爷和魏将军一家冤死,你以为我们不痛心吗?可是郑家军不是一个人的军队,也不是一家的军队,我们是属于皇帝的军队!”焦元凯语气激动地说道,“若非师出有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老宋,现在京城什么样子,我们也只能知道个大概,这趟浑水趟下来,不知道要折多少兄弟在里头。”常永思说道。
“我看你们都是胆小鬼,都怕死!我宋清风偏偏不怕,你们不去!我就算一个人拼了老命,也要给侯爷和魏将军伸张正义。”宋清风对这群同僚们有些失望,原以为大家都是一条心,谁知他们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宋清风怒气冲冲地便打开了房门,郑瑾和焦锦程正立在门口,宋清风瞥了一眼二人,未曾言语便要离开。
“宋伯伯,您先进去稍等片刻,”焦锦程客气说道。
“锦程,我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不进去了。”宋清风摆了摆手说道。
“宋伯伯,您可认得出来,她是谁?”宋清风先前便觉得郑瑾十分眼熟,这会细看之下,“你……你是魏将军的女儿?”
“正是,在下郑瑾。”
营房内众人听到门口有异动,前来查看,正听见郑瑾与宋清风的话。
“你怎么逃出来的?侯府可还有活口?”
13. 我不认输
“幺女儿~你怎么逃出来的?侯府可还有活口?”这位说话者身披战甲,留着青色胡须,面带关切,年纪明显比之他们稍大些,周围之人隐隐以他为首。
郑瑾想来,这便是焦元凯。
“焦伯伯,只我一个跑掉了。”郑瑾低下头,话音未落泪先流。
一旁一位络腮胡,高大魁梧,额心到鼻梁处的一道疤痕更添了凶狠之气,此刻蹲下身来,微笑着,刀疤有些扭曲,和蔼同她道,“快进来,外头风大,我们进去细聊。”
进了房间之后,焦元凯指着刀疤络腮胡道,“这是常永思,常校尉,”又指着先前营房遇到的男人,郑瑾此时一看,这人有着常人的样貌,只是脸黑的不同寻常。
“这是宋清风,宋校尉。”焦元凯介绍道。
“犬子,焦锦程。”焦元凯又指了指同她一起来的少年。
“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宋清风按耐不住性子,未等焦元凯话落,便急着让郑瑾开口。
郑瑾将前后事情一讲,她出嫁当日,侯府覆灭,拼命救出郑烁,却仍是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众人听完皆是唏嘘一片,红了眼眶,焦锦程原本看郑瑾的眼神有些不屑,这会都带上怜悯同情的意味。
焦元凯他们是在三天前收到的消息,上面派斥候传下来旨意,平定侯一家谋反,全体郑家军原地待命,塞北战事另作交涉。接到消息后,有两个随行侯爷去京城的士兵,也赶到了利州,他们所言,确实让他们不可置信。
平定侯一家,全家覆灭。
是以,他们几个人吵了三天,有人要为侯爷报仇,有人要静观其变。
“太子囚禁君上,戕害良将,我等怎可坐视不理。”宋清风黑脸上涨红了脸,愤慨道。他一向是嫉恶如仇,武功在郑家军中可称第一,有着一把子蛮力,只是性子有些憨直,人称黑脸校尉。
焦元凯按住了激动气愤的宋清风,对郑瑾道,“此事,我等须好好商量一下,幺女儿,你奔波数日,先去休息。”
郑瑾听着焦元凯话中之意,便是不欲与郑瑾作多交谈,她从未与焦元凯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此举究竟何意。
便直接挑开了话头,说道,“焦伯伯,我要领军!”
“什么?”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你说你要领军?”常永思以为自己幻听,又问向郑瑾。
“是,我要领军,”郑瑾坚定地说道,清冽动听的女声听起来分外沉重。
郑瑾细细想过,郑家军在焦元凯手中多有不便,纵是他同郑瑾一样,有着为侯府报仇平凡的心思,但他终究不姓郑,郑瑾为了报仇,什么都不会顾,焦元凯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而何况,郑瑾自进到军营来,焦元凯便未曾言过报仇之类的话语,反倒是一直在劝宋清风冷静,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话。
郑瑾更恨极了自己全无力量,只此一身,改变不了侯府的结局,也没能改写郑烁的结局,她需要力量!足以让郑瑾向太子复仇的力量!
“你是郑瑾是么,”焦元凯瞧过来,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眼郑瑾,原本亲切的脸上此刻带着威严,面上沟壑冒着冰霜,“我常听你阿爹提起你,你阿爹说你聪慧可爱,请了师父专门教你功夫,只是你三天晒网两天打鱼,让师父让你阿爹都很头疼。”
“不是我不愿交你军权,不说你兵书读的怎样,就是功夫也未必比我率下前锋好。”焦元凯又道。
郑瑾面上如同火烤一般火辣辣,滚烫滚烫的,郑瑾知晓要军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当她真的被当众质疑她的能力时,她仍是有些受不住,只差把说她大言不惭摆在明面上。也许若是之前她再厉害一些,勤加练习一些,也不至于受此羞辱嘲笑。
“老焦你怎么说话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常永思听不下去,打断了焦元凯的话。
“就是,你好好说话,”宋清风附和道,又转头安慰郑瑾,“闺女乖,你死里逃生地来了利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会替你撑着,你阿娘阿爹不止是我们的上峰,更是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我们会替你侯府做主。”
焦锦程在她身后暗暗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拿她同京城富贵人家女儿别无两样,郑瑾捏紧了双拳,开口道,“三位叔叔伯伯,不信我是理所当然,我郑瑾虽出身侯府,却从未上过战场,也没有见过诸位,只是我身负血海深仇,此仇不能亲手得报,我日日都不能安枕,我身无别长,唯有一腔热血还可燃烧,请给我这个机会。”
话落,郑瑾拱手作揖,向焦元凯请求。
“你同我儿子一般大,那你便和焦锦程打一场,赢了,我便给你这个机会。”焦元凯见她没有退缩,于是他退后一步说道。
“你疯了吧?锦程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就幺女这细胳膊细腿,你要把侯爷和魏将军唯一血脉折在这里吗?”宋清风大惊失色,焦锦程可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幼习武,精通刀枪剑戟,骑射更是百步穿杨。
“孩子,你别听他们的,我这校尉给你当。”常永思笑眯眯地,哄孩子似地摸了摸郑瑾的头,他家没有女儿,见到漂亮女娃,爱惜着还来不及呢,更别说这么苦命的娃。
焦元凯本想用焦锦程来喝退她,他自是知道儿子的实力,若只论比试功夫,他也只能勉强胜之,只是实战经验还不及他,假以时日,焦锦程定能培养成为一代名将。
郑瑾却是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只要我赢了他,我便统帅领军!”
众人都没有想到郑瑾如此干脆地便答应了下来,连焦元凯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对郑瑾有所改观,但仍是不看好郑瑾能够赢过焦锦程。
演武场。
此时正是清晨,刚好的阳光照射下来,两人都身着简单衣袍,各持刀剑。郑瑾一向喜欢使刀,这次也在旁边的兵器陈列中选了一把烈焰砍刀,此刀刀背尖刺突起,刀身略薄,舞起来轻盈似箭。焦锦程则选了一炳流星长剑,为百炼钢打磨而来,月夜下舞剑,如流星一般,故得此名。
二人相对而立,郑瑾横刀在身前,焦锦程率先出剑。
剑刃直刺她的胸口,郑瑾用刀挡下,化解了他的攻势,随后郑瑾用腿一扫,焦锦程反应也很快,轻易便躲了去,手中之剑凌厉生风,逼得郑瑾连连后退。
郑瑾咬进牙关,用脚尖点地,试图以灵活的身姿躲开焦锦程的锋芒,只是太快了,他的剑法真的太快了,郑瑾这才认识到,她的实力比之她要的位置,实在不能匹配。
但,那又怎样?
郑瑾猛然提气,眉目间传出了凛然之意,她刀势陡然一转,砍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道残影,焦锦程微微一惊,随即收起陪大小姐玩闹的心思,重视了起来。
“只有这些吗?那还是不够!”焦元凯长剑横扫,抵住她的砍刀。
郑瑾呼吸逐渐急促,额角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微微颤抖着,但她的眼神却燃着一股烈火。
焦元凯等端坐在演武场观台上,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将士们,众人皆是屏气凝神。
战斗愈发激烈了起来,郑瑾以拳化掌,借着砍刀之势,直拍向他的胸膛,却不想焦锦程用手一挡,长剑便刮到了郑瑾臂膀,留下一串串血珠,撒了下来。
“孩子,你认输吧。”常永思见此,终有不忍,站起来冲演武场中间的郑瑾喊道。
郑瑾却充耳不闻,也没有理会臂上的伤势,转身便砍了回去,焦锦程侧身灵活夺了过去,与此同时,手上一掌送了出去,郑瑾却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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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躲过,直直地便挨了这一掌。
郑瑾被这掌打飞了几米,双膝跪地摩擦才减缓冲势,转头便吐了一口鲜血。
郑瑾抹了抹嘴角,站了起来。
“你认输吧。”焦锦程说道,他虽惊讶于郑瑾可以坚持这么久,可是二人实力实在悬殊,这场比赛本来就没有悬念。
郑瑾仍是不理,提刀便上前,此时这场比试,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比试,而是郑瑾对自己的一场试炼,她不服太子轻易便可以扫平她全家,她更不服她无力改变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贼人辱她阿娘的尸身,无力救下郑烁性命,认谁都看不起她,都贬低她。
昔日梦境,竟然是天道给出的灾祸箴言,却神又可笑的玩弄着世人。可既然是天道给的安排,那她便与这天道对弈两局,哪怕道死身消。
郑瑾好像失去痛觉,听觉,视觉,只能感到焦锦程剑风和掌风的方向,郑瑾攻势如潮,全无做防备,如同一只困笼巨兽。
“你不要命了?”焦锦程诧异道,他紧急收回长剑的攻势,却还是刺入郑瑾腹中三分。
郑瑾又吐了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太阳穴磕到了一颗石子上,郑瑾眼前全部失去了色彩,耳边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子舒,你长大了,”阿娘摸着她的头慈爱得说。
“回头二哥带你去利州,那边好多好吃的,”二哥笑着对她说。
“你需要我,”月夜下秦桓真挚的对白。
“姐姐,只剩下你了。”郑烁被埋在灰烬和火焰中留下这句。
......
但更多的是一句,“认输吧。”如同环绕音一般,循环在郑瑾耳中。
不,我不认。
观台上众人都站了起来,连焦元凯也焦急地赶往台上。
焦锦程抽回长剑,转过身去,却又听到一声嘶哑颤抖的声音,“再来!”
“不要再打了!”常永思大喊道,拍了拍焦元凯“你快制止他俩!”
焦元凯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她现在很像一个人吗?”
宋清风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话到嘴边嗫喏道,“是......是魏将军。”
郑瑾头破血流,血流下来模糊了双眼,亦是鲜血满身,站立都不稳,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只凭借着本能摆出进攻的架势。
焦元凯却是只中了一拳,只是有些疲累,“你要这样打,就算你赢了,你也废掉了,又有何用?”
郑瑾却是不管,仍是迎难而上,焦元凯被她拼命的架势彻底吓到,手上动作都有所收敛。
而郑瑾却越打越勇,越打越拼命,到最后,焦元凯竟被她逼到了演武台的边缘,砍刀有几次已经挨到了他的身体,惊险才躲开,刀剑碰撞出火花。
焦元凯挥剑反攻,郑瑾双手持刀迎了上去,一声脆响自砍刀上传来,竟是这刀身经不住,沿着剑势断裂了,可郑瑾却未收手,残刀抵在了焦元凯的喉咙上。
砍刀刀片掉落在地,清脆的声音也没有唤回众人惊愕的神情。
郑瑾,赢了?
焦元凯喘着粗气,咽下一口血腥,若非郑瑾及时收住,他的项上人头真的就不在了,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是输在轻敌,而是输在势,她的势太强了,焦元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也没有见过有人能如她一般的势,宁做日月换新天,这是在与天斗!
焦元凯扔掉长剑,目光复杂地看着郑瑾说道,“我输了。”
听闻此言,郑瑾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郑瑾伸出还算完好的右臂遮挡,手上一滴滴鲜血,滴入她干涸开裂的嘴巴里,和她口腔内的铁锈味混在一起,郑瑾被这铁锈味呛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又大笑了起来。
我赢了,阿娘。
14. 十皇子
此后郑瑾便晕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已是黄昏,郑瑾头痛欲裂,浑身更是如被马车碾过一般疼痛,好在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尽被包扎过了。
“你醒了。”一个年轻仆妇用托盘端来一碗药。
郑瑾拿过药,仰头喝下。
“是你为我包扎的吗?”郑瑾问道。
那仆妇点了点头。
“多谢。”郑瑾道。
又有一人进了来,是焦锦程,他见到郑瑾被包的像个粽子,缠带只漏出郑瑾的眼睛鼻子嘴巴,全然不复演武场上的英勇,此时更像只懵懂的小兔子,于是他带了些笑意道,“你醒了呀,我爹喊你过去。”
郑瑾跟着焦锦程,来到了焦元凯的大帐。
宋清风、常永思都在,还有个头戴乌沙万幅巾,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郑瑾此前从未见过的男人。
“这是纪明哲,是你阿爹的师爷。”焦元凯向郑瑾介绍道。
“”
焦元凯拿出地图自那日他的新娘落跑以后,阮白易已经被禁足三天了,这三日他未曾进一粒米,以绝食来抵抗阮太傅夫妇。
第三天时候,他的老祖母听说了此事,心疼不已。对着消瘦憔悴的阮白易长吁短叹,又将阮白易骂了一顿,喝令他小心行事。
阮白易才得以自由,骑上快马,向西而行。
去找他的,妻子。
快马飞驰,路两边的景象快速后退,小厮允重跟在几乎癫狂的太傅公子身后,胆战心惊。
这是第二次,公子为少夫人发狂了。
提亲那日,平日里下人们公认的温柔好脾性的太傅公子,阴沉着脸回府,把整个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隔几日,又将害公子生气的人打了一顿还不够,竟划了那人的脸!
允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漠狠辣的公子。许是好脾气是因为不太在乎,不愿意同他们下人计较,而抢食的狼一向嘴下不肯留情的。
西行到了京城边界,正逢冀州城闹市,不知为何冀州街上人心惶惶,沿街多有脸上焦黑,身上有火烧痕迹的人。
“允重,去打听下。”阮白易道。
“是。”允重领命。
片刻允重回道,“冀州县令府不知为何失了火,连累周边几座府邸都烧了起来。”
阮白易心系郑瑾,本不欲多加停留,只是人潮拥挤,无法前行。
有一乞儿,被人群拥挤,撞到了他的马蹚上,那乞儿面容焦黑,身上多有可见灼烧的暴露皮肤,柔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磕绊地向前走,周围一圈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而她仍顽强的爬着。
“允重,脱下你的外袍,给那个姑娘披上。”阮白易终不忍道,又令人向前疏通人群。
待阮白易疾行不久后,双腿被磨出了血痂,他仍咬牙坚持着,他一定要找到子舒,他不敢想,子舒落在别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可他只知道,子舒向西行了,可却不知道已行至何处,若按照脚程许是已到了冀州与利州的边界。
通缉令仍高高的挂在冀州城告示处,阮白易只有见了这份通缉令,才有些心安,说明那些人没有抓到她。
阮白易很是希望她能顺利到达利州,侯府旧部多在利州,看在老侯爷的面上,也会收留
郑瑾,只是一日没有郑瑾安好的消息,阮白易一日就不能得到心中安宁。
行到冀州边界之处,太傅府的人追上了他们。
“公子,我们查到,少夫人被抓进了冀州县令府。”来人通报道。
“什么?”阮白易大惊失色。
又赶回冀州县令府,成群的建筑早已是一片废墟,他的子舒在哪里?
阮白易心如刀绞,僵着身体,脑海中嗡嗡作响,连牵马的绳都无心再顾,下马踩空了马蹚,直直地坠落在地。
温润如玉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着,阮白易地心里和脚踝同步痛着,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太傅府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阮白易扶起来,阮白易仍直直地望着这片废墟,“找!给我一个个地找!”摆手撇开了他人的搀扶,一块一块地搬动着石块……
。
秦桓在地上蹲了好久好久,久得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天光大亮。
山寨上有人下山去早市买东西,才发现了如同雕像般的秦桓。
连忙叫人将秦桓抬了回去,秦桓却如同丧失了求生的本能,不言语,也不叫疼,任谭大夫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只有被刺激的肌肉,产生不可避免的痉挛,还能看出他还有基本的生命特征。
顾康见了本奇怪,亲自去郑瑾郑烁房间巡了一圈,又见秦桓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
“你个狗蛋儿,我就说你讨不了好。”顾康心疼不已。
他们三兄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村里人捡去,给了他们三个贱名好养活。村里一人一口好心饭把他们喂大,但各家并不是都富裕,有的人家本来就会挨饿,灾年饥荒时,他们三人啃树皮煮树根,饿的骨瘦如柴,也要挣扎着活下来。
可秦桓,就为了个别人就不想活了?
顾康又心疼又生气,秦桓是他们三兄弟中最小的,荒年时三人也不过八九岁,一同去给朝廷做工,谁知活干完了,朝廷却翻脸不认,将他们赶了出去,三人饿了连土都吃。
“我今日听人说太子和九皇子为了皇位打起来了,京城已经不太平了。”顾康说道。京城乱,山寨也不会是净土,何况山寨多日来并无进项,如今还没有到啃树皮程度,也是因着谭大夫拿出了郑瑾给的两件首饰换来的钱。
“你若心有不甘,何不冲到她面前去问一问她?”金泽洋看了兄弟这副模样,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不信我……”秦桓呢喃道。
顾康和金泽洋听闻此言后,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再如何劝解。
“秦桓,她不是个娇小姐,不需要你的保护,她需要的是你的帮助,你懂不懂?”依娘旁观了许久,忍不住说道。
秦桓终于转动了眼睛,看向了依娘。
依娘又道,“她家遭难,她一个人带着不会武功的弟弟和丫鬟,也只有三个人,你若真想为她好,你现在的力量也是不足的,你好好想想。”
谭大夫已经给秦桓包扎好了,伤口并不算多深,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看着吓人。
依娘带着众人出去了,他们几人在山寨待的时间够久,对山寨情况最了解,按照目前情况恐怕是过不到今年冬天,可如今仍没有好的出路,几人也正发愁。
秦桓细细思索着依娘的话,他的确帮不了郑瑾多少,昔日勇敢求娶堂堂侯府小姐,一部分是因为冲动,另一部分也是自信他能在战场上拼杀出来。
而如今,郑瑾落难,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力保全她的性命,至于其他,他什么都做不到。这样的他,对郑瑾来说,远远不够用,也许正因为这样,郑瑾才会弃他于不顾吧。
秦桓起身,心力逐渐起苏……
。
郑瑾沿着街道,一路跑,没有管随风掉落的,烧毁的,树枝挂去的衣衫。
她只有一直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郑烁死了,苏妙菱也死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可她还有着如高楼般矗立的复仇目标,无力感几乎把她全部吞没,她感到很冷,春天里竟也会刮起了冷风,冷得她直打颤。
她跑到了人群中去,妄图获得一丝丝的温暖,闹市里人们摩肩接踵,而她横冲直撞,众人见她的奇怪样子,纷纷躲避开来。
她狠狠地撞上了一匹马的马蹚。
撞得双眼发昏,眼冒金星,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宠爱自己的家人,有大把快乐的时光,有着明媚灿烂的希望,阿娘为她扇着蒲扇,阿爹疾言厉色说教,大哥查问她的功课,二哥会给她讲战场的故事,郑烁总是在角落里偷看......
也许这都是假的,她还是那个侯府小姐,没有失去家人,没有失去失望。
可睁开眼睛,却是灰蒙蒙的,像在雾里一般,看不清眼前的路。
一件黑乎乎的衣袍,被解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回寒的风,让她重新与这个世界有了一丝丝的连接。
可还是很冷,刺骨的冷。
但她似乎有了一点力气。
她趴在地上,鼻腔里满是泥土的味道,却让人莫名的有了些心安。
她抬起头,想要找到那个给她衣袍的人,却没有得见,周围百姓都带着关爱的眼神看着她,有个大娘亲切的把她扶了起来,握着手对她说道,“姑娘,脚下的路才是路啊”
几个热心肠的街坊邻居,附喝道,“小姑娘,以后好好的,不要放弃。”
郑瑾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和这些人产生交集,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关切的眼神,他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或许所有人都有着难以诉说的苦痛,时间把他们往前推去,遗憾与磨难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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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旧时光里,可把握住的才是现在。
郑瑾起身走了几步,天地旋转着,太阳刺眼,她踉踉跄跄的。
她决定了,她要回到阿爹阿娘开始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一次,郑瑾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每一步都会是郑瑾的最后一战,因为,她只有这一条命了。
郑瑾如今身无分文,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拿着这件好心人给的衣袍当了换了五百文钱,嘱咐店主把这个衣服为她久留几天,为此郑瑾还少换了200文。
郑瑾拿着这五百文钱,三文钱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想着。
冀州城县令已经死了,太子把持了整个京城,九皇子式微,二人皆不是好相与,皇帝应该还活着,虽然现在京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关消息传来,甚至现在京城和周边的百姓照样生活着,只是街上的巡逻多了些。
太子没有上报太陵,登基称帝,就说明没有拿到皇帝的传位诏书。
那么,郑瑾要做的便是杀入京城匡扶正统!
郑瑾不曾随军过,阿娘总是说,打仗本就应该是男人的事情,他们女儿家既承了生育之苦,又多在家中等待,就不该再去战场上付出和男人一般的心力。
但偶尔郑瑾会听到他们口中提起一些将领的名字,焦元凯便是常提起的一位,他常驻扎在利州,阿爹阿娘不在时,便代他们执掌郑家军。
没做过多言语,二人翻身上马,扬鞭向军营而去。
军营要塞,设在了古道峡口,目之所见皆是山石,若无人指引,轻易找不到此处来。
郑瑾和焦锦程把马拴在马厩,便走向了军营中心的帐房。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主帐中有好几人正在争吵。
“平定侯府全部枉死在京城,你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说者气愤填膺。
“你忘了侯爷是怎么叮嘱我们的吗?”另一人语气冷静道。
“我不记得,侯爷说的话可多了去的。”语气激烈者说道。
“老宋,你可不要冲动。”又有一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我冲动?我看你们都是大王八!别人都欺负到了头上,还能装得下去!”宋清风气得两眼瞪直,把尊卑长幼都放在了一旁,指着他们鼻子骂道。
“侯爷和魏将军一家冤死,你以为我们不痛心吗?可是郑家军不是一个人的军队,也不是一家的军队,我们是属于皇帝的军队!”焦元凯语气激动地说道,“若非师出有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老宋,现在京城什么样子,我们也只能知道个大概,这趟浑水趟下来,不知道要折多少兄弟在里头。”常永思说道。
“我看你们都是胆小鬼,都怕死!我宋清风偏偏不怕,你们不去!我就算一个人拼了老命,也要给侯爷和魏将军伸张正义。”宋清风对这群同僚们有些失望,原以为大家都是一条心,谁知他们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宋清风怒气冲冲地便打开了房门,郑瑾和焦锦程正立在门口,宋清风瞥了一眼二人,未曾言语便要离开。
“宋伯伯,您先进去稍等片刻,”焦锦程客气说道。
“锦程,我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不进去了。”宋清风摆了摆手说道。
“宋伯伯,您可认得出来,她是谁?”宋清风先前便觉得郑瑾十分眼熟,这会细看之下,“你……你是魏将军的女儿?”
“正是,在下郑瑾。”
营房内众人听到门口有异动,前来查看,正听见郑瑾与宋清风的话。
此后郑瑾便晕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已是黄昏,郑瑾头痛欲裂,浑身更是如被马车碾过一般疼痛,好在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尽被包扎过了。
“你醒了。”一个年轻仆妇用托盘端来一碗药。
郑瑾拿过药,仰头喝下。
“是你为我包扎的吗?”郑瑾问道。
那仆妇点了点头。
“多谢。”郑瑾道。
又有一人进了来,是焦锦程,他见到郑瑾被包的像个粽子,缠带只漏出郑瑾的眼睛鼻子嘴巴,全然不复演武场上的英勇,此时更像只懵懂的小兔子,于是他带了些笑意道,“你醒了呀,我爹喊你过去。”
郑瑾跟着焦锦程,来到了焦元凯的大帐。
宋清风、常永思都在,还有个头戴乌沙万幅巾,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郑瑾此前从未见过的男人。
“这是纪明哲,是你阿爹的师爷。”焦元凯向郑瑾介绍道。
15. 温柔的吻
战场上是很少见女子的,焦锦程对未来婚事的期许,只是如父母一般恩爱,他在前方冲锋陷阵,她在后方为他生儿育女,此生便足矣。
焦锦程转过头来,篝火照着身旁郑瑾的眼睛亮晶晶的,不似那日与他拼命,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猎豹,现在倒像是一只狸猫,焦锦程胡想着,若是她仍是侯府大小姐,是不是也会有婚配了。
“明日我与锦程便先去冀州探探。”郑瑾语出惊人,先一步安排了明日的计划,毕竟她才是掌握军权的主帅,而不是傀儡式地吉祥物。
权力,她不愿意相让。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焦元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做多言语。
反倒是纪明哲问道,“冀州城前几日骚动异常,你自冀州而来,可有什么发现?”
“冀州县令成修文被杀了。”郑瑾简单扼要地说道。
“怎会如此?”焦锦程惊愕,冀州与京城虽相邻,但京城都没有打起来,一个县令怎会被杀,难道另有隐情。
“成修文是九皇子的人,先时我与郑烁被成修文抓了去,他们要我投身于九皇子部下。”郑瑾冷静说道,郑烁的仇该算到九皇子的头上。
“不知,焦将军可与九皇子此人打过交道?”郑瑾向焦元凯发问道。
冀州是九皇子的势力地盘。
郑瑾只在宴上见过几次九皇子,九皇子时常喜欢说笑,宴会上有他总不会太无聊。但他们这种皇亲贵胄,多的是两样面孔。能和太子争嫡夺权的人,必不会是简单角色。
只是太子势力太大,目前可盘算到的,禁军、御林军和太子的私军,皆是精锐,又挟持了皇帝,必要时候,郑瑾暂且放下仇恨,与九皇子做交易,也无不可。
“九皇子此人倒是不像太子睚眦必报,只是我听说九皇子荒淫无度,奸杀宫女。”
奸邪之人,大多嗜好背后捅刀,郑瑾由此歇下了合作的心思。
几人又就着篝火,详看冀州的战略地图,商讨下了对策。
郑瑾和焦锦程装成商户,带着一小队,先进冀州探探情况,焦元凯和纪明哲原地整军,等待同常永思汇合。
翌日一大早。
郑瑾便换上了寻常妇人的装束,她相貌俏丽,简单穿着就掩盖了她的风姿,只一双眼睛透着非比寻常的光芒。
同焦锦程清晨便出发,郑瑾亲点了几个机灵的百夫长和士兵,用马拉着一车稻草装成的大米。
入城时,郑瑾交上纪明哲伪造的通关文书。
郑瑾有些紧张地看着守城的士兵,心里打鼓,时间匆忙,他们来不及找人专门伪造,只能纪明哲上手。
纪明哲是个师爷,通关文书却要彩墨绘画。
郑瑾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若是不能正常入城,只能在城外等到天黑,守卫懈怠时硬闯进城。
“好了,你们九个人可以走了。”士兵自通关文书上抬眼,数了数他们一行九人。
焦锦程招呼他们架着马车进来城门,士兵把文书交到了郑瑾手上。
待走远后,郑瑾打开文书仔细瞧着,文书上清章圆整,字迹工整,她从未经手过这类文书,看着这倒像是有模有样的。想不到纪明哲,还真有两把刷子。
进城后,一行人便找了一家客栈,装作休息,两人留在客栈,其余七人分成三队,郑瑾、焦锦程各带一人,余下三人,郑瑾令一名叫董奇峰的将士做小队长,三队分别前往粮仓、军营、县令府。
。
秦桓是前几日来到冀州城的,他们钱财不丰,招兵买马实属不易,屡屡碰壁,良民一听他们想法,便觉得是骗子。
金泽洋倒是想出了个办法,良民不行,家奴可以直接买来用,只是需要买断,价格不菲。
几人正在街市上闲逛发愁。
一个身着素雅棉布长衣的妇人,吸引了秦桓的注意,是她,她的背影,他不会认错。
秦桓急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他的喉咙发紧,手指紧紧攥住。也许她并不愿意见他,秦桓松开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金簪的尖端,有些疼痛,这疼痛却让他清醒了过来。
郑瑾却已经走远,她带着一个面容清俊的将士,提着一个篮子,故作轻松地沿街采买着,眼睛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
粮仓在东街尽头,郑瑾和她的下属尽可能地装作妇人和家丁,无知无觉地接近着粮仓。
到了粮仓附近,他们停下脚步,郑瑾抬眼看了一眼那高耸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随后暗暗地饶了粮仓一周,将格局和守卫的位置都尽收眼底。
明处共有三十二人驻守,暗处有十一个人,这十一个人都是武艺不俗的练家子。
若他们攻城,要派两只百人队伍来此,才可应对。
郑瑾又在一旁买了两只红薯,装作正常准备返回客栈,同其余几人互通消息。
却不想刚一转身,耳畔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郑瑾与那将士交换了下眼神,二人分头行动。
分开后,郑瑾仍是可觉背后有着一道目光。
郑瑾指尖微微发凉,面上却不显露,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此时她万不能回去客栈。
身后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回去客栈便会暴露所有人。
拐过一道弯,略甩开后人一些距离。
有一身影肖似秦桓,立于一茶楼房间内,郑瑾咬了咬唇,心中权衡片刻,随即下定决心,几步登上茶楼,便闯进了房间。
郑瑾反手把门关上,定睛一看,可不正是秦桓。
“你……”秦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话音未落,郑瑾已经快步拉过他来,将他压在了床上,又扯开了他的衣裳。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秦桓尚未反应过来,郑瑾便吻上了他的唇。
秦桓想要推开她的手,伸出又退回。
她的唇冰凉,只简单地印在了他的唇上,急促又粗暴,像上次的吻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没咬他。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有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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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房门,见到屋中情景慌忙地又关上了房门。
郑瑾松了一大口气,正欲起身,却不想有只有力的大手禁锢住了她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
郑瑾这才注视秦桓,他的眼神冷冷的,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郑瑾以为他生气了,正想着要道歉。
却被他一只手按住脖颈,疯狂地吻了上去,痴缠却又温柔,仿佛在确认些什么。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大脑一片空白,连推开的动作都忘了做。
他的气息带着一股好闻的竹香,诱人不断地深入其里,他的耳廓泛着好看的红色,郑瑾不自觉地便摸了上去。
秦桓禁闭双眼,如在梦境中一般,难以掩饰的炽热在他心中如同一片火海蔓延开来,他竟感受到了她的回应!
秦桓的心如同要跳出胸膛一般,他的手掌将她按的更紧,他环抱着她,拥吻着她,世间所有事情都离他那么遥远,只有这个人的心跳呼吸,触觉感觉进了他的世界。
他的心底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之感,他努力地记住这些感觉,如若此刻死去,他也应是笑着的。
突然他整个人瞬间僵住,耳朵似乎如羽毛般拂过,呼吸更加紊乱了起来。
秦桓不自觉的便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张开了眼睛。
只见郑瑾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上把玩着他的耳垂,不断磨擦着已经红到快要滴血的耳朵。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避开她的触碰,却又不想真的躲开,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微微滚动,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思绪早已乱作一团。
该说什么呢?你不要作弄我?可他却喜欢着她的触碰。
你怎么会来?可其实他真的很盼望着她来,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无比期望着与她的见面。
你为什么不信我?他的心里是有着委屈的,可她在这么多可躲藏的方式中,选择来到他的房间,他的委屈早已在这个吻中荡然无存。
千言万语,化在了他的嘴边,秦桓回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吻带着坚定和虔诚,眷恋又迷人。
“啊,”郑瑾吃痛躲开,正想问为什么会咬她。秦桓却先她一步说道,“还给你的。”
“什么?”郑瑾有些迷茫,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让她有些难以呼吸,难以思考。
“没什么。”她竟然不记得了,没关系,秦桓心想,算了,这次她要记得。
郑瑾支开身体,坐起了起来,秦桓似有些懵懂状,看着她。
郑瑾的衣衫整齐,秦桓的领口大开,露出大片白皙色皮肤,胸前腹中清晰可见的肌肉,透着微红,不安的喉结不时地吞咽着,薄薄的水雾弥漫在秦桓的眼底。
郑瑾笑出了声,她现在像是个轻薄了良家妇男的凶恶妇人。
秦桓更是垂下了眼眸,咬了咬早已如同樱桃般通透剔亮的嘴唇。
16. 淮安公主
郑瑾观看了一会秦桓的害羞窘态,好笑之余带着一丝丝感动,也许从她不再是侯府大小姐后,唯有,且只有秦桓,这么坚定地选择她。
春风拂过轩窗,带来一阵甜蜜的香味,郑瑾寻味而去,发现这香气的来源是,桌上的一块糕点,郑瑾认得出来,这糕点的形状和花纹,是福缘斋的祥云糕。
福缘斋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生意火爆,阿爹阿娘出门时,总是会给她带一份新出的糕点。
这么多年,福缘斋许多糕点郑瑾都已品尝过,却唯爱这祥云糕,藕和菱角的味道相得益彰,入口即化,又加入了些许山楂,甜而不腻,很是开胃。
想不到冀州城里也开了分店,只是不知为何,秦桓只买了一块。
郑瑾拿起祥云糕,轻轻一掰,分了一半递给秦桓,“呐。”
“我吃你半块糕点,你不介意吧?”郑瑾挑眉微笑着问秦桓。
当然......“不介意。”秦桓仍在余温之中尚不得出来,声音嘶哑着回道。
秦桓轻咬一口糕点,酸甜滋味,萦绕在他唇齿边,不禁让人吞吃入肚,怪不得她这么喜欢这糕点。
秦桓貌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郑瑾握着糕点却已经出神,唇色潋滟,嘴角沾了些碎屑,秦桓掐了掐手心,伸出手将碎屑抹去。
郑瑾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秦桓,他脸上的伤口结痂掉了去,只留下些伤痕,为这幅俊美的五官添了几分肃杀威严之气。
郑瑾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疤痕磨砂过她的手指,“疼吗?”
秦桓手掌覆盖住她的手,侧头将脸轻轻地压上去,道“不疼。”
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让人爱怜。
“咕咕~”一声似鸽子叫的声音自窗边传来,那是他们进城小分队提前约定好的暗号。郑瑾上楼来前,在楼下台阶处做了记号,此时想来是其余人已经看到了记号。
“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郑瑾抽回手来,只略看一眼,便转身。
“我想跟着你。”秦桓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他的心里话,“我想帮你。”
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写满了真诚,郑瑾要开口拒绝的话,堵在了嘴里。
也好,秦桓本就是郑家军的人,武艺又超群,定有大用。
郑瑾点了点头,秦桓紧皱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他摸了摸后颈,露出一抹微笑。
郑瑾同秦桓下楼来,却不想竟是前往军营查探的焦锦程。
焦锦程见郑瑾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男人,眯起眼睛细看下,原也是熟人,秦桓曾在他的部下担任过百夫长,后被调到郑煜旗下,做了千夫长。
二人其实没什么交情,无非是军事上有所交集,此时见面气氛还尚有些冰冷。
焦锦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旧下属,不知为何,郑瑾和他并肩而行的模样,并不如寻常般,甚至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秦桓更是不寻常,训练场上凶狠的守擂者,此刻目光过分柔软温和。
“这是秦桓,你应该认识,”郑瑾轻拍了下焦锦程,示意他往客栈而去。
“嗯,我认识,”焦锦程闷声道。
秦桓对焦锦程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三人回到客栈,等了不到一个时辰,执行任务的人已尽数归来,除了同郑瑾走散的将士。
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烛火依然点起,街道上的人渐渐稀疏,直到打更人敲锣响起。
也没有人敲响他们的房门。
此人名叫赵伟伦,郑瑾挑出他来,便是看中他身形矫健,头脑又聪明灵泛。
此时都没回来客栈,肯定是出了事情。
郑瑾沉默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跟踪他们的那个人是被郑瑾引走的,赵伟伦又怎会失踪?
只是如今尚且摸不清楚状况,为了稳妥起见,他们不能在这多做停留。
“走,我们先离开客栈,去找个人少的地方歇脚。”
郑瑾当机立断,带着余下七人和秦桓,趁着夜色,游走在街巷之中,很快便走出六七里地。
暮色沉沉,一道可疑身影若隐若现,在他们前方跳跃着,手下有人认出那是赵伟伦的身影,众人脚步加快,追了上去。
追赶许久,赵伟伦跳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座破庙映入郑瑾眼前。
此庙大门敞开,灰尘伴随着陈旧的香灰气息迎面而来,郑瑾招呼一声,众人握紧了手中武器,屏气凝神,呈戒备状态,预防暗中的偷袭。
郑瑾心中暗暗后悔,本不该追赵伟伦,只怪她一时冲动,才将众人都置于险境。
这庙宇从外形来看,并不宏大,多是村民所建的求子观音庙或者是土地庙,只是年久失修,香火也并不旺盛,才呈现这一幅破败景象。
这种小庙只会有一个主殿,能够藏人的地方只会有几处。
郑瑾打头阵,迈入这座庙宇的门槛,四周的黑暗吞噬掉了月光,听感被郑瑾放大,只能闻见似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郑瑾示意手下点燃火把,耀眼的光芒瞬间充斥着整个大殿,倒下的石像似是狞笑着注视他们,无头的神仙立在中央,四周空空荡荡,想来值钱东西都被人抢夺了去。
那么,就只剩下拜访贡品的石桌。
秦桓自是也想到,将火把探入石桌。
郑瑾蹲下借着光束,定睛一看。
有一女子,紧抱双臂,整个人蜷缩着,头发披散,衣衫凌乱,面上沾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乎乎的,只露出一只眼睛,如小鹿一般,此刻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另一只眼睛隐在了黑暗之中,那女子见到郑瑾更是吓得向后缩去。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郑瑾温声细语地说道,试图将她劝出来,“你先出来。”
赵伟伦引他们来的破庙,出现这么个女子,任谁都能看不对,只是这女子脸上的惊恐却不是假的,郑瑾倒想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酒。
那女子仍是不肯出来,瑟缩在石桌下角落里。
郑瑾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拔了刀戳在了女子眼前,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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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被吓得一哆嗦。
连秦桓都被郑瑾的动作吓了一跳,听着她唇中传来寒冷如冰的声音,“我数到三,一……”
“二……”
刀又在那女子面前前进了一寸,直逼女子那一双含水眼眸。
“三……”
那女子终究受不住郑瑾的杀意威胁,手忙脚乱爬着出了石桌。
“不要杀我。”女子双手抱头,不住地颤抖着。
郑瑾自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摩挲着擦去女子脸上的血泥,露出白皙粉嫩的皮肤,高耸挺拔的鼻梁,明艳娇媚的脸庞。
这是一张郑瑾见过的脸。
淮安公主,姜夏瑶。
“公主?你怎么会在此?”郑瑾拧紧眉头,疑问道。
姜夏瑶似是才认出郑瑾,止住了颤抖,眼睛蒙上了水雾。
“太子他疯了,他杀了我母妃!又要杀我!母妃拼了命,才把我送出了宫。”一滴又一滴泪珠从姜夏瑶眼眶中落下来,单衣被风吹过,单薄的身体一阵发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十分楚楚可怜。
看来还是迟了一步,十皇子曾嘱托郑瑾关照姜夏瑶母女,却不想她们早已遭到毒手。
郑瑾脱下外衣,披在了姜夏瑶的身上,她虽与姜夏瑶并不相熟,甚至因幼时赌约,还曾红过脸,但此时也不忍见她瑟瑟发抖。
“明日臣便令人送你去利州,十皇子殿下还在等着你。”郑瑾为她系好衣带,又为她摘去了发上缠绕的枯草。
姜夏瑶却摇了摇头,说道,“郑瑾,你带着我好不好,我害怕。”说着,姜夏瑶捏紧郑瑾的衣角,似是将郑瑾视作了救命稻草一般。
郑瑾看着姜夏瑶通红的眼眶,仓皇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了她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跌落在泥水里总盼着别人会给一些希望,“臣有要务在身,若公主跟随,要答应臣两个条件。”
“我答应。”姜夏瑶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未等郑瑾说完,便抢着答应了下来。
“一是,听臣的话,臣要你原地等着,便等,臣要你走,便走;二是,擦干眼泪,不论何时,都不要放弃……”郑瑾目光坚定而温柔,握住了姜夏瑶的手,似要将力量传到她身上。
姜夏瑶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衣袖上的泥土在泪水的浸透下,又沾到了她的脸上。
郑瑾微微一笑,展开手帕,用干净一面给她擦去泥土和泪水。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姜夏瑶抽噎着说道。
郑瑾刚想说,人都会变,你也会。
门外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郑瑾原本留下了焦锦程和两个将士在外,看来他们已经交手了,细听之下对方只有一人。
不多时,一人便被扔在了地上,两柄长剑交叉逼在他的脖颈之上。
不是赵伟伦,又是谁?
“郑将军,抓住了。”焦锦程抱拳通报道。
秦桓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绳索,将赵伟伦五花大绑,令他再动弹不得。
“说!你为何会脱离队伍?”郑瑾厉声喝问道。
17. 惊天秘密
赵伟伦被麻绳绑住,压在地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翻卷的衣摆露出了里面细密的阵脚。
“你意欲何为?”郑瑾声音冷冷的,又道,“你三十有三,还未娶亲,在老家有一老母。”
赵伟伦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郑瑾看他反应,知道是自己猜对了,郑瑾在出发前,看过他们所有人的户籍文书,赵伟伦没有说母亲的存在。
“你若不说,我便派人和你母亲叙上一叙。”
赵伟伦仍是没有开口,许是不相信郑瑾能够找到他的母亲。
郑瑾略一思索,蹲在他面前,笑了出来,话却是很森然,“你的骨头是很硬,待你死后,我便一直派人寻你母亲,不知你母亲能藏几年?”
赵伟伦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说!”
“但我只能告诉你!”
郑瑾环顾了下左右,做了个手势。
“淮安公主,也请您在外面略等臣一下。”郑瑾欠身,请道。
众人退出破庙十丈之外,秦桓回头担忧的看了她一眼,郑瑾点头示意她会注意。
“我主动告诉你,你能不能不杀我?”赵伟伦眼见他们都退了出去,终是流露出一丝恐惧。
“可以。”郑瑾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而后,赵伟伦讲述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听者毫无知觉便死去。
听完,郑瑾顿了顿,心绪一片杂乱,这个世间真是荒诞又离奇。
“你说的都是真的?”郑瑾又确认道,原来赵伟伦伪装在郑家军中这么多年,从未暴露,竟就是为了此事,才不得已必须。
“我怎敢拿这些开玩笑?”赵伟伦见她有些不信,急得脸色发白。
既如此,那赵伟伦不能活,郑瑾定神手起刀落,赵伟伦连疼痛都没感觉到,一声都未发出,鲜血便从脖颈伤处喷涌而出,一串血珠溅到了郑瑾的脸上。
赵伟伦瞪大双眼,张开了嘴巴,似乎还要说着什么。
“你放心,你母亲,我会替你照看。”郑瑾面无表情,脸上鲜血衬得她像恶鬼一般。
“我发誓,这次我不骗你。”郑瑾又道。
赵伟伦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睛仍大睁着,死不瞑目。
声响引动了外面的人,秦桓率先冲了进来,焦锦程随后。
人已经死透,气息全无,众人都有些沉默,赵伟伦虽背叛,但这么多年战友之情却不是假的,尤其董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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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还曾被赵伟伦在死人堆里挖出来过。
两人多年好友,私交甚笃,赵伟伦却从未提过他的家人,年节也从不回家,也不写信问候家里,董奇峰一直以为他是孤儿,也不好多问,这时“你怎么会知道赵伟伦有老母?他从来没和我们提过。”
“郑家军的服制都是统一的,他里面那件虽然也是军队发的衣裳,但很显然缝了棉花,针脚细密,一个大男人是缝不了的。”
董奇峰回想了下,赵伟伦有时确实会带着包裹从城里回来,问起来就道是买的衣裳。也不尽然所有人都会只穿军队服制,赵伟伦这种‘孤儿’对自己好点也很是应该。
“那你为什么不猜他是娶妻了?”一旁的淮安公主姜夏瑶好奇问道。
“这个嘛......我乱猜的,我赌运一直很好。”郑瑾淡然一笑,二选一,只要看他的反应就行了,若选错了,虽然耍诈不好再取得信任,但她自会有别的办法。
破庙内一阵冷风袭来,吹得郑瑾有些瑟缩,现在已到巳时,正是该休息时候。
郑瑾令他们把破庙的门挡上,封上窗,又生了火,这才暖和起来。
在地上铺了些干草,留下两人守夜,郑瑾便躺了下来。
18. 非敌非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或许这个秘密能够加以利用,为她所用。
郑瑾将姜夏瑶安排在了身边,干燥的稻草上躺着一位真正的公主。
郑瑾摸了摸怀中紫流珠,是姜兴安要给他姐姐姜夏瑶的,只是到这会还没有机会给出去。身旁的姜夏瑶安静地垂眸闭眼,无双的容颜露出些脆弱的意味,她和她弟弟眉眼很像,都是深邃含情的。
今日在破庙得见淮安,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淮安公主姜夏瑶,明艳娇贵的美人,生在皇家,却是个可怜的女子。其母德妃,并不得宠,胞弟姜兴安早外封于利州,实则全然退出皇权争斗中心。姜夏瑶也免不了亲事被拿去换利益的结局,公主又能如何。
原以为赵伟伦会用阴谋诡计算计他们,想不到却让他们早发现一步,还偶然遇到了落难的公主姜夏瑶。
从京城到这里,她一个不练武弱女子,竟也跌跌撞撞地走了来。
。
翌日天刚放亮,董奇峰同两个平日交好赵伟伦的将士挖坑,埋了他的尸身。
秦桓找到不远处的小溪,众人简单做好洗漱,便小心返回利州。
待到过城门之时,碰到了两位老朋友。
“秦桓,郑小姐。”
是顾康和金泽洋二人。
“你们怎么在这?我不是......”秦桓走过去,有些奇怪地说道。
顾康和金泽洋挤了挤眼睛,揽过秦桓,离郑瑾他们远了许,金泽洋笑着对郑瑾说道,“郑小姐,我们和秦桓借一步说话。”
郑瑾道,“请便。”
金泽洋左顾右盼见旁边没有别人,小声对秦桓说道,“我和老顾看见你留的字条了,你要跟着她,我们本来没有意见,支持你。”
顾康看起来并不情愿,插嘴道,“什么叫没有意见,我有意见......”
金泽洋瞪了顾康一眼,顾康悻悻地住嘴。
“是我对不起你们,本是我们说好一起干翻事业,现在竟是我抛下了你们。”秦桓歉疚地说道。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昨日有人找到我们,可以借给我们三百人马。”金泽洋将原委道出。
“是谁?”秦桓道。
“是九皇子殿下。”
昨日顾康和金泽洋回到客栈后,便看见了秦桓的字条,感叹这小子是个情种,又骂他重色轻友。
晚间,便有一队人围了客栈,为首者自称是九皇子的客卿,来请见秦桓。
“他们怎么会找上我?”秦桓皱了皱眉头。
“许是我们这些天动作大,被他们发现了。你在郑家军中的声名,九皇子也有所耳闻。”金泽洋说道。
“是啊,那客卿说,‘旧日睢阳一战,与秦少将配合甚好。’”顾康补充道。
睢阳,配合?秦桓一听便知是谁了。
“此人是不是姓陈?”秦桓确认道。
“貌似......听到他身边之人,是叫他陈大人。”金泽洋眨眼回忆了一下。
“那就是了,陈魏萧是我军中好友,为人甚是不错,你们尽可托身于他,只是......我不能同你们前去了。”秦桓微不可见得咬了咬牙,他并不知道郑瑾能否同意带上顾康他们,毕竟郑瑾出走不行山之时,是误会了他们的。
“原本我们不愿意攀附权贵,可如今世道艰难,却也不得不。”顾康叹道。
“秦桓,你要再回郑家军,可是官复原职?”金泽洋突然正色严肃道。
“还不知。”秦桓道。回郑家军也只是郑瑾的一句话,官职如何,他也并不在意。
“如此,我们便在此分开了。”金泽洋略有不舍,又有些怅然,他与顾康之前虽也有参军,但不在郑家军,是实在受不了肮脏奉承之事,才去做了土匪。
“兄弟,保重!若来日封侯拜将,别忘了我和老金。”顾康拍了拍秦桓肩膀。
“你们亦是。”秦桓抱拳萧然道。
顾康和金泽洋便转身回城了去,路上频频回首,如今乱世,下一次相见不知生死。
郑瑾看着他们兄弟情深,如家人一般,也有些感叹。
“我们快走吧,郑瑾。”姜夏瑶早前便有些不耐,昨日她难以入眠,生怕还有太子的爪牙抓到她。
“是,公主。”郑瑾喝令道,“启程。”
出城的手续比进城简单点,守卫也没有认真查,秦桓本就带着路引,姜夏瑶身形娇小,几个大汉隐住她,便混了出去。
郑瑾陪同姜夏瑶坐在马车里,他们赶路疾驰,姜夏瑶又不会骑马,这会摇晃得脸色发白,却没有出声叫他们慢些。
军营的轮廓逐渐显现,郑瑾先一步下车,后双手托住姜夏瑶,将她扶下马车。
等待许久的焦元凯等人迎了上来,宋清风大咧咧地用手指着姜夏瑶,问道,“幺女儿,这是哪位?”
郑瑾怔了怔,随即抱拳向姜夏瑶为他请罪道,“宋将军久不在京城,有所得罪。”
“这位是淮安公主。”
“无妨。”姜夏瑶脸色仍苍白着,胃里一阵翻腾,这会摆了摆手,没有计较。
也不怪宋清风认不出来,姜夏瑶一身狼狈,乍一看只能看出是个绝美的美人,什么气质、礼节,风尘仆仆的逃命路上又怎会注意。
“臣有眼无珠。”宋清风连连谢罪。
小插曲后,众人便迎着姜夏瑶进了主帐,挥去无关人等,只留下几人。
秦桓见状,识趣地要离开,便听得郑瑾一声,“秦桓,你留下。”
“还未请教这位是......”焦元凯问道。
“你眼拙了,这是郑煜的部下,昔日睢阳立功的那小子。”宋清风插嘴道。
焦元凯“哦”了一声,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场战役,有两个年轻将士如奇兵天降般,擒了敌军首领。
焦元凯没再理睬,转过来问他们此行收获如何。
郑瑾细细地将冀州城内情况说了一遍,连赵伟伦叛变也说了,郑瑾嗫喏几声,终是只是没有提他最后的那番话。
焦元凯听着郑瑾有条不紊的安排和分析,夸赞道“你做得好。”
“谢焦伯伯谬赞,只是我们若强攻冀州城,也怕是不容易。”郑瑾道,冀州城防五千人,城中粮草齐备,武器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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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往这样的城池都尚需两万人才得攻下,而郑家军只有一万多人。
九皇子现在非敌非友,整个冀州都握他手上,郑家军前去京城必要经过冀州。
“此番虚实我们已经探得,你便护送公主回到十皇子殿下府上,由我去会一会这位九皇子。”
“焦将军,你能劝动他?”常永思扫了扫襟甲上的尘埃,道,“不行,我们就打过去!我的枪可有年头没有动过了。”
“不行!”姜夏瑶陡然出声,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来,她脸颊浮上一层红晕,但还是坚持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九哥他不会听劝的,他只是落败躲在冀州......”
“我与皇后娘娘尚有几分交情在。”焦元凯略思索后道。
“我也认为他不会听,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九皇子和太子争位,这本就是一滩浑水。我们郑家军忠于君上,不能为任一方掌控。”郑瑾道。
可以想见,九皇子必是拿合作的意图,来行夺嫡之举。
而且九皇子他还有个更复杂的情况......
“我意已决,诸位放心,我焦元凯只会臣拜君上。”焦元凯决然道。
郑瑾收言,既如此,也再劝不得了。于是话锋一转,“公主,您留在军营之中多有不便,待明日臣派人送您到十皇子府上。”
“你能不能亲自送我,我害怕。”姜夏瑶捏了捏衣角,诺诺地说道。这里所有人,也只有郑瑾是她相熟的,哪怕两人之间曾有过龃龉。
姜夏瑶漆黑的眼眸纯真又执拗,披着她略大的衣袍,现在像只受惊了的小羊羔。
郑瑾只得颔首。
一阵冷风吹过,姜夏瑶打了一个哆嗦,郑瑾便带她回自己营帐中更衣了。
“委屈公主殿下,今夜要和臣一起睡了。”郑瑾道。其实昨日睡在破庙条件更差,只是这会两人相顾无言,郑瑾只能没话找话。
“对了,这紫流珠是十皇子殿下,叫臣带给您的。”郑瑾在换下的衣衫中找出珠子,递给姜夏瑶。
这流珠,郑瑾未曾仔细看过,这回拿出来,流光溢彩闪过她的眼睛,珠中竟有一条惟妙惟肖的龙,此龙呈透明之色,龙爪龙须却都清晰可见,饶是郑瑾这等不识货之人,也知此物并非凡品。
光斑落在姜夏瑶如痴如醉的脸上。姜夏瑶愣愣的接过流珠,小心翼翼地触摸,像小孩子得到玩具一般。
这流珠好看是好看,可也只是个珠子。幼时姜夏瑶便为了刀鞘上的宝石和她拼命,郑瑾很是不明白,但也只当是这些皇族的爱好,噤声未言。
“阿弟,这次竟找到了龙魂紫珠。”姜夏瑶喃喃道。
龙魂紫珠?这草率的名字,怕不是刚刚想的。
郑瑾兀自想着。
门外却传来了让他们用晚膳的声音,这两日皆是草草对付着,这会还真有些饿了。
“公主,公主......”几声才叫得姜夏瑶回神。
宴席设在了主帐,流水的佳肴摆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其中不乏大鱼大肉,在军中是最受欢迎的,这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最爱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