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何时毒死我》
1. 第 1 章
京都发生了一件令人喜极而泣和一件让人气急生悲的大事。
第一件事是边疆传来的喜报,辽东战事得胜,彭泽投降求和。
第二件事则是医药世家许氏通敌叛国,一家被斩首于自家门中。
冬日的夜又寒又黑,可因这件喜事,整个京城的人自发集结庆祝,打着灯笼将整个长安照的亮如白昼,形成一幅万人空巷的热闹情景。
长安有多热闹,许家就有多凄凉。
一团烟火燃烧飞向空中,伴随着“嘭!”的一声,黑压压的许府被照亮,墙根已破裂形成细缝,伴着血渍一路蔓延,最终注入到一大片血河中。
风一吹,许府大院中梅树上的雪花飘向空中,卷过整个京都,飘向远方。
雪花盘旋不下,最终落在了乱葬岗。
一件宽大的板车行驶在云雾缭绕的山峦中,咯吱作响的轮子碾压周边的杂草。赶车的是两个身着官府的衙役,此刻缩着脑袋冻得直打哆嗦。
许欢觉得脸上一凉,雪花在脸上化开,冰的她忍不住蹙眉。
“他娘的,这么冷的天儿,为啥非得是咱俩来埋人?”
耳中朦胧刺痛钻进这样一句话。
什么?
我不是死了吗??
另一个声音道,“你可闭嘴吧,马上就到乱葬岗了,可别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许欢整个脑袋剧痛无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许欢吃力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不清,恍恍惚惚间她听人又道,“他娘的,我忽然有点尿急。”
身下剧烈的摇晃感倏然停下,许欢借此机会才换过了神,身上真实的痛感密匝匝传来,她不由蜷缩起身子。
余光便瞥见一张可怖的脸,只见一张沾满血渍的脸,他双眸瞪大,蕴含无数不甘与恨,嘴唇张开,似是有话要说。
心头一阵钝痛,看着父亲冰凉的尸/体许欢忍不住想哭,可衙役近在咫尺,她用力捂住嘴,泪水从脸庞滑落。
心中的悲伤化为恨意,许欢不明白,为什么一朝之间许家会被满门抄斩。
许家一门赤胆忠心,凭什么以叛国之名遭遇斩首。
她不甘,她恨。
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被丢到乱葬岗,她爬不爬的上来都是难题。
许欢尽力保持姿势不动,摸索周围能用到的工具。
虽是朝廷分配下来的马车,但常年不维修导致周围木棍松动,也正因如此,许欢摸到了一个木棍。
“诶呦喂,这天儿可真冷。”小解的衙役抱着臂缩着脑袋过来。
许欢急忙装死,老老实实躺着。
冬日夜里的山路不好走,雾气大又滑,故而马车走的很慢,许欢轻声起身,手中攥紧木棍。
许欢一棍抡过去,似在空中带起一股风般,她的手臂都被震的发麻。
“砰!”的一声,衙役向旁倒去,恰好撞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头上跟着挨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力道不足,没能将他打倒。
他看着被打的人倒在地上苦苦哀嚎,鲜血顺着头发流淌而下。
“你……怎么还活着?!”
许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
正欲再抡上一棍,却被衙役的手紧紧握住,任凭她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
衙役借机一脚踹在她腹部,飞出几米远,许欢吃痛捂住腹部,还没来得及喘息,衙役猛的扑上来,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小贱蹄子,让我送你上路!”衙役恶狠狠道。
窒息的感觉紧随其后,许欢头脑发昏,泪水忍不住流淌而出,双脚无力挣扎着,一只手将衙役的手掐住,一只手胡乱挣扎。
猛然间她摸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击向衙役头部。
脖颈间的双手瞬间卸了力,身子朝一旁载倒。
许欢连忙喘几口气,双目猩红,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一样,捏紧手中的石头愤怒砸向衙役。
直到那颗脑袋被砸的血肉模糊,她才后知后觉的停手,恐惧侵占她的内心,她害怕的扔下石头朝马车跑过去。
“爹……娘……”嘴里喃喃自语,许欢焦急的寻找他们的尸/体,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兄长……”三具尸/体冰冷刺目,“你们醒醒好不好……”
许长无力悲凉的呼唤他们,可没有人能给她回答,“娘……”
直至天曚曚亮,许欢才接受家人死去的真相,她将人埋在山顶上,立了块方碑。
天启二十年间,许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即日满门抄斩。
人们对此无一不拍手叫好,叛国贼,该死!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掩盖整个许家,可怎么也覆盖不了他们的罪孽却将真相掩盖的严严实实。
脖颈上一道刺目的红,伤口不深,却避开了重要穴位,也正因如此,许欢才得以幸存。
方碑上没有名字,许欢一直这么跪着,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她磕头,眼眶的泪怎么也止不住,“爹,娘,兄长……”
回应她的只有拂过山顶冷冽的风。
心中的目标也逐渐坚定,她一定不会让许家冤死。
从家人身上搜刮出了些钱财,却没能找到家父的记录簿,那上面写着家父多年心血,诸多病种的医治方法,许是留在了宅子没带在身上。
许欢不舍的回头看了眼,旋即下了山。
风雪交加,许欢随意寻了家店住下,长时间行走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头栽下便睡着了。
“欢儿……娘好疼……”
许欢想说话,可喉咙似是被什么扼制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欢儿……我们死的好冤……为我们报仇!”
眼前赫然浮现家父可怖的脸,双目瞪大,两股血泪留下,染红了脸颊,青白的唇翕动,“为我们报仇!”
“爹!”许欢猛的坐起,不慎打碎一旁的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许欢隔着纸窗望向屋外,此刻已是深冬,紧闭的窗户外传来闹市人群嘈杂声。
额头冒出的冷汗和剧烈跳动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许欢,她还活着。
“小娘子。”门外传来老板娘的呼唤声。
自从许家被灭门后,许欢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是连路过的狗她都会仔细着些,生怕那是官府的狗。
此刻更是一脸警惕,蹑脚靠着柱子,“何事?”
老板娘听到许欢回答不由松了口气,昨日这小娘子刚进门就跟个死尸一样,老板娘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背过去,恰巧听见什么东西碎的,吓她一激灵。
“啊,就是想问问姑娘要不要用早膳啊?”老板娘随口一扯。
许欢此刻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可看着自己用上好锦帛制成的荷包内所剩无几的铜板,许欢咽了咽唾沫道,“给我来个馒头就好。”
老板娘暗道穷鬼,“好嘞小娘子。”
待老板娘离开时许欢才打开门朝下走去,为了防止有人认出她还特意带了面纱。
天启二十年,一个落雪的夜里,许府被满门抄斩。
许欢从尸堆里爬出来时,雪花已为这个国家盖上了一层白衫。
没人会追究许家究竟是不是叛国贼,从此后也不会有人一口一个医药世家去称呼许家,他们像被世道遗弃的罪恶,无人为他们洗刷冤屈。
许欢想,若是这世上真的无人在乎善与恶,忠奸不分,那她便自己来,为许家讨回一个清白。
走神之际馒头上桌了,茶水不要钱,许欢狼吞虎咽般的两口塞完,赶忙喝了些茶水咽了下去。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从乱葬岗到这容州,一路上她渴了就凿冰捂在手里,待化了后一饮而尽,深冬的林子,连片叶子都很难见到,更遑论野果。
虽然还未填饱肚子,可她自知不可再耽误时间,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进京。
老板娘磕着瓜子往她那看,带着轻薄的面纱,身上披着狐裘,可偏偏脏的像个路边乞丐一般,像是饿死鬼投胎转世。
实在太过违和,让人不自觉多瞧上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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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小厮性急,猛地转身没看清身后有人迎面撞了上去。
许欢的面纱猝不及防的落下,漏出她精致的脸庞,鹿眼小嘴,相当漂亮。
只是老板娘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此人,可又实在想不来。
许欢急忙将面纱捡起带上,小厮都没来得及道歉她便已离开不见人影。
老板娘狐疑的看着远方,“我怎么总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
小厮端着盘子也看过去,“莫不是时常来店里吃饭所以面熟?”
老板娘不太相信熟客自己会认不出来。
“咱们这里哪有这号漂亮的小娘子。”老板娘又磕起瓜子,“定是外地来的。”
小厮回道,“外地哪能穿那么脏呐?”
这时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嘿呦喂,这天儿可真冷。”
老板娘迎上去,“当家的,咋才回来?”
男子憨厚笑道,“在城南看了下告示栏。”
这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老板娘乍然想起在何处见过许欢。
那不是贴在告示栏上被满门抄斩的其中一人吗?!
思及此老板娘不带半分犹豫就往外走,男子一脸懵,“天这么冷,你去作甚?”
老板娘撇掉手里的瓜子皮,“去衙门领钱!”
……
许欢快步离开,来到城南,目光不自觉被告示栏吸引。
许家上至家主,下至洗衣做饭的奴婢,老老少少,每个人每一张脸都清晰的画在纸上贴在那里。
“叛国贼就是该死!”耳边忽的传来这句话。
许欢不争气的落泪,叛国贼,他们被钉在屈辱可耻的污名上。
来不及多想,衙门当差的就领着一大批人朝这里走过来,霸道蛮狠,“让让让!”
许欢透过面纱看到方才的老板娘,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扭头就跑。
老板娘眼尖一眼便认出她,忙指着她的方向大喊,“官爷,就是她!就是她!”
不明就里的百姓拥挤成堆阻挡她逃跑的路,许欢只好边跑边喊,“让一让!让一让!”
转眼间她跑到一条死胡同里,紧张的情绪侵入大脑,许欢只能听到身后传来人们的笑声。
年幼时她为了溜出去玩儿常常翻墙,起初摔的四仰八叉,次数多了便能稳稳落下,如今翻墙更是信手拈来。
许欢只担心翻墙后会不会踩到什么人,当下却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一鼓作气翻了过去,脚下——正好是用木条制出的囚笼。
“哐啷——”
这一下把周围人吓得不清,忙抚顺胸腔调和情绪。
这时有人来了句,“这也是节目?”
许欢这才看清,身边一个布衣小哥一脸惊恐,拿着鞭条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
脚下的囚笼里一女子仰头看着她,灰头土脸的却看得出样貌极好。
许欢一跃而下,“对不住。”刚想跑脚腕被死死捉住。
她使劲抽了抽脚,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许欢不爽蹙眉,“放开。”
囚笼内的女子一脸凄惨的望着她,“姐姐,你是侠女吗,是来救我的吗?”
许欢不想被拖住时间,只想赶快溜掉,“放开!”
“在哪里!”衙门的人速度比她快的多,就这一会儿便追了过来。
他们的呵斥声吓得集市上的人慌乱起来,一时这里乱的不可开交。
小哥早就不知所踪,许欢只好抓起钥匙打开笼子,那女子这才放开死死抓着她脚踝的手。
“闪开!”衙门的人焦急万般的推开阻挡他们前进的百姓,“抓住她!”
众人的脚步踩过厚实的积雪,细碎急匆的脚步渐行渐远。
一旁的草垛子后探出一个脑袋,确认官兵已经走远的许欢长舒一口气。
她感到背后的草垛子一抖,心都快跳出来了,忙回过头,是方才她救下的那位脏兮兮的姑娘。
姑娘秀气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眉眼弯弯的看着她,“我认得你。”
2. 第 2 章
许欢心上一惊,可眼前这人又实在看不出与官府有什么关系。
这姑娘继续道,“城南的告示栏上,我见过你。”
许欢紧握的拳头倏然松开,“所以你是要告到官府那去,把我抓走?”
姑娘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官府?”她摇摇头,“我不告,我被关在笼子里,他们都不搭理我。”
许欢蹙眉,”那你?”
“你救我一命,我自然得以身相许。”姑娘灵巧的跳下来,“姐姐,我要跟着你。”
许欢疑惑的看着她,她不明白,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有什么值得跟着的,况且,这姑娘来历不明。
许欢此刻也有些累了,但她不敢停留,若是被官府知道许家还有个余孽在外苟且偷生,她不敢想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姑娘,救你一命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此别过。”
许欢说完便想离开,姑娘先一步跨在她面前,像孩童般天真的问她,“为什么不带上我?”
这张单纯的脸让人不忍心说出那么冷漠残忍的话,许欢顺手拿起一旁的草帽扣在头上绕开她继续走。
奈何此人一直跟着自己,两手背在身后,“你这张脸这么出众,现在整个大晟的人都认得你。”
她又转过身倒着走,带着孩童般的稚气,可说出的话却成熟稳重,“说不定你还没出城就被官兵拦下了,虽说告示栏上许家嫡长女已死,但若是真的发现许家尚存余孽,那可是功绩。”
许欢脚步一顿,帽檐下的一双眼冷若寒霜,声音更是如此,“你想说什么?”
姑娘摆摆手,“人家只是提醒你。”
许欢蹙眉,不想再和她纠缠,若再晚一点消息传出去,许欢怕她连城门都走不出去。
姑娘也确实没有跟上来,只不过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无比清晰的传入她耳中,“若我是官兵,为了功绩悬赏,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双脚像是被灌满铅一般沉重,姑娘继续道,“毕竟,也没人愿意乱葬岗寻找一个尸首。”
这句话砸的许欢寸步难移,她的洗冤之路还没开始,绝不能死在这里。
许欢侧头,并没有转身,“你,到底是谁?”
余光中姑娘捂着唇轻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但你得带着我。”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能帮我?”
姑娘思考一阵,“因为我是柒氏后人。”
“柒氏?”许欢曾在阿爹的手记上看到过有关于柒氏的记载。
柒氏曾是大晟声名显赫的家族,陪着先皇白手起家,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一个贤内助,应当封爵重赏。
可好景不长,柒氏被查出勾结叛党,妄图谋权篡位。
先皇念及柒氏陪同自己稳固江山,将柒氏斩首示众,而他的族人悉数斩首流放。
这也造成了柒氏一门高深的医术与毒流失,而最让家父遗憾的,是他们善于制造假皮的技能。
他们制出的假皮与人皮别无二致,神乎其神。
许欢用探究的目光扫视姑娘全身,“你如何证明,就算你真的是,又为什么帮我?”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利益是能从她身上谋取的。
姑娘眨着无辜的眼睛凑过来,“我叫柒夜,证明自己很简单的,只要你让我为你换上一张假皮便可。”
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至于为什么,因为我自六岁时家父家母便被贼人杀了,我去报官,可衙门觉着我是柒氏,又是一小姑娘,不帮我。”
“我除了会制假皮,没别的才能了,在大晟连混口饭吃都是难题,故而嘛,我想跟着姐姐,姐姐带着我走嘛。”柒夜撒娇道。
……
屋内水汽氤氲,似仙境般,红色蓬帘上倒映出两名女子。
少女白嫩细腻的肩膀露出,衣裳褪至胸口,闭着眼安静等待。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将白色绢布一层一层拆下,面前铜镜照着许欢的脸,一张脸成熟温柔,又带着无法言喻的性感。
许欢睁开眼,惊喜又意外,脸上的假皮真如家父所记载的一般,与人皮别无二致。
柒夜双手搭在她肩头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笑道,“姐姐你看,多美的脸啊。”
许欢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脸颊欣赏起来,这确实是一张极品的脸,美得让人不知如何形容。
许欢由衷赞美,“是很美。”
柒夜收拾自己的东西,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制出的美人皮,自是似天仙一般。”
“我们在这儿待多久了?”
柒夜手指比划,“三日。”
两人三天内也没吃上什么东西,许欢身上仅存的银两大半都被用去做制假皮的材料,二人省了又省,算了又算留下进京路上所需的钱财。
还是极度抠搜的算法。
“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启程了。”因为没有银子供她们停留了。
柒夜点点头,“都听姐姐的。”
这三日内二人的关系亲密不少,许欢不止一次说过不用柒夜唤自己姐姐,可柒夜嘴上答应的挺好,下一句又崩出个姐姐,她也无奈默许了这个称呼。
这三日许欢时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带着柒夜在身边,思来想去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看着柒夜的背影她不经叹气,或许在外来这道漫漫长路上,能有人与自己作伴也算幸运。
许欢收拾好行囊,“我的面纱呢?”
柒夜十分意外,“这么漂亮为什么要遮住?”
若是丢下那虚伪的表象来说,许欢也确实爱美,毕竟她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漂亮的。可此时非同往日,她可不想招摇过市。
许欢面对铜镜理了理发梢,“柒夜,我们要提前说好,跟着我,少说话,多做事。”
柒夜撇撇嘴,“不说话就不说话。”
随后柒夜从角落里翻腾好一会儿给她递来面纱,还故作生气的哼了声。
许欢被她这可爱的一幕逗笑了,摸摸她的头,“好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出城后三个多时辰,身后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经过她们身边时里面传出一道清冽的声音,“停车。”
许欢警惕又狐疑的看着马车,一位少年模样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颇为礼貌的朝她们拱了拱手,“这大雪天的,不知二位姑娘是去往何处,怎的在这郊外?”
许欢回了一礼,但并不打算与他多言,“多谢公子关心,我二人是要进京。”
男子一听,这大雪天的,荒郊野岭,这二位姑娘还要进京,这还得了,立马道,“二位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捎你们一程。”
许欢立马回绝,“多谢公子美意……”
柒夜立马搭上话,“好呀!刚好我也走累了,姐姐,我们就答应这位公子呗,我真的走不动了。”
许欢:“……”
男子一听立马请柒夜上车,柒夜毫不犹豫的跑上去,还唤道,“姐姐你快上来。”
许欢推辞不了,只得上马,还不忘感谢道,“多谢公子。”
后来一路闲聊许欢知道,这为男子叫方辙,是前往京都太医院参考的。
寒冬腊月,马车在距京城不过三十里地停了下来,大雪落个不停,阻挡她们前进的路。
驿站大门外刮着两个的崭新灯笼,红的耀眼。
柒夜蹦下马车,像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期待好奇四处张望,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许欢掀起帘子走下马车,方辙伸手去接,到底没有搭上去。
看到那道夺目的红柒夜轻声道,“逢年过节的,连这破破烂烂的驿站都挂上灯笼了。”
驿卒过来牵走了马,低着头焉焉的,许欢淡淡看了一眼走进驿站。
不进还好,一进吓一跳,这驿站内,皆是身披铠甲的将士。
有那么一瞬间,许欢以为这是来抓自己的官兵。
她又看见了那夜对着许家喊打喊杀的鬼,心底的魔物将她勒紧,束缚,让她寸步难移,好似再向前走一步就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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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
“姑娘,你怎么了?”方辙问道。
看着柒夜担忧的眸子,许欢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无事,只是坐的久了忽然下车有点晕。”
方辙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他去驿管那里要了两间房,让柒夜带着许欢去休息。
房间内,柒夜担忧道,“姐姐,你还好吗?”
许欢摇头,“无碍。”
“姐姐,可是这些人杀了许家?”柒夜眼眸内显出少见的怒色。
许欢一紧张捂住她的嘴,“在外不可胡说!”
柒夜委屈眨眨眼,“知道了……”
茶间内,一名身着玄色锦衣的男子一手抓着茶杯,一手支颐,懒懒的看着窗外。
驿使卑躬屈膝的给他煮茶。
驿使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男人身上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眉眼间尽是冷漠疏离之感。
想来也觉得合理,二十有五,战功赫赫,如今已是镖骑将军,放眼望去历史长河,有几人能有这般天资。
故而民间流传某种说法,昌兴帝身为真龙天子,心系百姓,仁爱之心,上天为之动容,便赐昌兴帝子嗣昌盛,世代贤。
其中最拔尖儿的,非太子与楚王莫属,二人自幼英姿卓越,不分上下,最主要的是这二人还是双胞胎。
朝堂上下都等着兄弟二人反目成仇造就一个兄弟砌墙的局面,可楚王年十六时主动请缨去往边疆镇压匈奴。
好戏是没等到,等到了边疆告喜,国土稳固,此次楚王便是回京复命的。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只见那煮茶的驿使忽的栽了下去。
“哐当”一声将周围人下了一跳,帘子遮挡住男人的身子,只能瞧见他手微不可查的一顿。
驿管被这一声惊动,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查看,驿使面色铁青,像是死了三天的死人一样。
许欢下来时看见的便是驿管双手直哆嗦的晃着驿使,嘴里喃喃不清不知说着什么,而方辙作为一个具有仁爱之心的医药学者在一旁检查起来。
许欢轻挑眉头,淡淡道,“你再多晃一会儿他便离见阎王更近一步。
方辙有些紧张的看过来,“姑娘,不知此言何意?”
许欢扫了眼身后的官兵,各个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但更多的目光聚集在这里。
内心略微挣扎,许欢上前查看驿使症状,纤细白皙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不多时许欢伸手,“银针。”
“哦哦哦。”方辙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木匣打开,许欢抽出一根银针寻找穴位精准利落的扎进去。
驿使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许欢起身,“好了,让他歇息几日便能痊愈。”
方辙疑惑道,“姑娘,你还会行医?”
许欢没有回答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许欢一扭头立马呆在原地。
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
早在此前无数个日夜里,许欢盼望他们可以再见一面。
如今一人已是镖骑将军,一人确实许家余孽。
当真是造化弄人。
许欢规规矩矩行礼,恨不得将脸埋在胸口,“草民萱灵见过王爷。”
沈墨璃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必多礼,本王只想知道,这驿使是何毛病?”
许欢仍低着头,老实回答,“茯苓,本是一味良药,可配着乌头一齐服下,才变成了这样。”
沈墨璃眯眯眼,“多谢姑娘。”
沈墨璃没有过问一介草民之女是怎么进的了驿站的,也没有询问一节女流之辈为何懂得医术,更没有去审问驿管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许欢一直低着头,直至沈墨璃离开。
此刻一个念头也在心底升起,朝廷中必然有人想给沈墨璃使绊子,只可惜碰巧让自己撞见这才挽回了沈墨璃的损失。
若是可将朝堂纷争加以利用,自己的申冤之路便多了一个帮手。
3. 第 3 章
大雪飘了整夜,直至第二日清晨才停下,一行人也准备动身前往京城。
许欢刚从屋内出来便看到沈墨璃率领的军队整整齐齐的站在驿站外。
人数不多,只带了二十余人的样子,手握重兵者不可草率进京,自古以来此番行为视为大忌,虽说沈墨璃是昌兴帝最骄傲的子嗣之一,但皇权面前,没有亲情。
很难不保证沈墨璃对于皇位没有想法,但沈墨璃的双胞胎弟弟沈墨轩也不是摆设,说不定昨日下毒之事就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镖骑将军初次回京便杀了驿使,当真是可以在昌兴帝面前参上几本。
余光扫过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脚印,没过多在意许欢坐上马车,继续思索她的计划。
若是可以利用沈墨璃,她的申冤之路便会平稳许多。
进京后二人便与方辙作别,方辙执意要送许欢回家,但被许欢强硬拒绝只得作罢。
“吁——”
许欢循声看去,沈墨璃也抵达京城。
相比于许欢因去处而感到的茫然,无人接应的凄凉,沈墨璃便是另一番景象。
他跳下马,笑着与接待他的人一一打招呼。
沈墨璃此番回京并未通知京城百姓,故而接待他的人只有些亲密的伙伴,否则整个城门都会被堵的水泄不通。
“真是好久不见,墨璃。”
沈墨璃淡淡笑道,“好久不见。”
许欢不认得来人是谁,家父因她是女子,从不许她过问朝堂之事,唯一知道的一星半点儿还是偷听来的,更遑论去认得朝廷官员。
只是许欢听到,那人在春香楼为沈墨璃设宴,接风洗尘。
沈墨璃答应下来,士兵没有跟着,只有沈墨璃与他二人。
许欢直觉,她的机会来了。
春香楼本只是个普通饭馆,老板靠着拿手好菜宫保鸡丁和红烧狮子头出名,自每日人满为患之后便有了大量官员来此设宴。
春香楼的老板架子大,因时常有达官贵人来此,后来就不要普通老百姓来此吃食了。
许欢混在艺伎堆里,换了身颇为干净的衣服,因为容貌迭丽长相出众与她们融合的极好,没人发现这里混进来一个许欢。
她们早就对生活感到麻木,无人在意周围事物。
“你们谁闲着?”老板皱着眉走过来嚷嚷。
许欢刚换好衣服一脸茫然的看过去,老板眼前一亮,“就你,二楼最角角的那间房,你去伺候着。”
许欢还没弄明白就被带走了,可她还没找到沈墨璃的包间啊!
为了不露出破绽许欢只好硬着头皮上。
小厮给她摆好了琴便悄声退出去了,留下许欢一人。
她不知此刻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怎么不弹?”
许欢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抬头一看,正是今日接待沈墨璃的那位男子。
而一旁坐着的沈墨璃懒懒的摇着手中的酒杯,侧目朝着自己投来目光。
不知是不是许欢的错觉,她似乎在沈墨璃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怔愣,但也只有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常。
许欢立马低下头,“这就弹。”
许欢自幼对医术充满好奇,哪里学过这种东西,五音不全可是生来就伴着她的,她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没能多跟家母学些才艺。
白净的手指抚上琴弦,“登——”
一堆乱七八糟的音色污染耳朵。
在场三人都很无语。
”你确定……你是艺伎?”
许欢:“……”
我说是你此刻也不太相信……
沈墨璃轻笑一声,“那你说,我们银子已经花了,你又这么影响我们心情,如何是好?”
苏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墨璃,他们自幼便是玩伴,没人能比苏淮更懂沈墨璃,他没有丝毫迟疑就借口出去了。
许欢也懂了沈墨璃言外之意,她趁着苏淮离开将一颗圆润的黑色药丸捏在手心。
沈墨璃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许欢来到自己面前。
许欢端起酒杯,“小女子伺候大人酌酒。”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因为第一次不熟练的原因,她的动作僵硬无比。
沈墨璃见惯了浓妆艳抹妖娆风/骚的妓/女,她的笨拙反而引起沈墨璃的兴趣。
酒杯即将到唇上时,许欢立马扼住沈墨璃的喉咙,将药强硬塞了进去。
沈墨璃察觉不对一把将她推开,她的后腰撞在琴上,许欢吃痛蜷缩成一团,密匝匝的汗水从额头冒出。
许欢眼眶发红,笑着看沈墨璃,“好久不见,楚王。”
此时的楚王早已褪去方才的懒散,眉宇间尽是阴鸷。
沈墨璃实在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罪这样一个女子。
他缓缓走过来,看着许欢娇小的身子,“我们见过?”
痛感模糊眼前的视线,许欢淡淡道,“在驿站时,我们见过。”
沈墨璃想起了她是谁,在驿站时人太多,加上自己带着士兵,那里自然不是合适下手的地方,所以她跟到了京城。
许欢强撑起身子,直视沈墨璃,“我喂你吃的毒,天下无人可医,若你想活命,便替我做事。”
沈墨璃愣了一瞬,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捧腹直笑,“你觉得,我在战场上历经生死,时时刻刻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会害怕你的毒?”
许欢双手攥成拳头,似是想将指甲掐进肉里一般。
她确实低估了沈墨璃。
紧接着她想起一点蛛丝马迹,“那若是我可医治你的腿呢?”
“什么?”
许欢直起身子,“若是我可医治你的腿,你便帮我做事。”
沈墨璃在驿站前的雪地里时脚印便是一深一浅,他有意去控制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让他去隐瞒腿伤,但只要能作为筹码与沈墨璃对峙,许欢愿意冒险。
“边疆自然有大夫,可你的腿伤并未养好,朝廷不需要一个瘸子将军,但在京城你不能暴露。”
沈墨璃没说话,淡淡的听着许欢讲,“因为皇位,亦或者是为了兵权?”
太子登基路上的绊脚石,谁不顾忌。
沈墨璃伤势一定不轻,为了稳固自己势力,他必须强撑着。
他的官职越高,就越危险。
朝中上下有几人不忌惮他的兵权,若是被人知道他腿上受了重伤无法再上阵杀敌,那他的兵权恐怕只能拱手相让。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墨璃淡淡看着她。
“信不信由你,在这危险重重的京城,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许欢十分自信,“我对我的医术也足够自信。”
“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沈墨璃开口道。
许欢内心窃喜,她成功了。
“帮我调查许家被灭门的真相。”她只想知道真相,求一个清白。
沈墨璃手指轻轻一勾,佩刀瞬间出鞘,眨眼间便抵在许欢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如寒冬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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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锥,无情又坚硬。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沈墨璃眼神冷若冰霜,许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刺骨的寒意顺着喉咙贯穿整个脊背。
沈墨璃将她缠绕在脖子上用来遮挡刀伤的白布解下,入目便是那道猩红的伤。
“你是许家人?”
许欢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她早该知道沈墨璃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如果我坦诚相见,王爷愿意与我合作吗?”
他不说话,许欢只好继续道,“我是许家嫡女,命大活着回来,许家是冤死的,我只想为家门洗冤。”
沈墨璃眯眼观察一阵收刀归鞘,“好。”他应下,“解药给我。”
许欢眨眼,“没有解药。”
在沈墨璃发怒前她立马道,“我身无分文,哪里有钱去买那些药材,只是一个简单的补身子的药丸。”
沈墨璃:“……”堂堂镖骑将军,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何体统!
许欢以门客的身份住进楚王府邸,沈墨璃为她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假身份,许欢和柒夜终于免受流浪之苦,每日好吃好喝的住着。
这日沈墨璃找到她,看见她躺在椅子上喝茶便道,“真是不见外拿这里当自己家。”
许欢急忙起身行礼,沈墨璃看了柒夜一眼,柒夜很有眼色的离开了。
许欢也认真起来,“怎么,有消息了?”
沈墨璃抱臂依着门框,“嗯,许家灭门前夕有人向皇帝检举,许长春有通敌叛国之嫌,还给出了许长春与敌军的书信。”
“然后呢?”许欢焦急问道。
“你觉得许长春会做出那种事来?”沈墨璃问道。
“自然不会!”许欢毫不犹豫道,他相信父亲不会是那种通敌叛国的小贼。
沈墨璃赞同她的观点,“自然,没有合理的动机。”
“如果许家被灭门,谁是最大的受益者?”沈墨璃继续道,“在许家被灭门前太医院提点一职空缺,而被人看好的是许长春和袁邙。”
“袁家……?”许欢不可置信。
“是,但他二人情同手足,为何袁家要害他?”
“你的意思是……”
“袁家不可能蠢到害人这么明显。”沈墨璃淡淡道,“说不定,袁家也是绊脚石。”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定是许长春得罪了什么人,可长春空做人正直温和,究竟谁那么残忍要将整个许家消灭。
层层迷雾之下隐藏着不可估量的阴谋,一切都未结束,或者说,一切才刚开始。
想要查清真相,只能去太医院找到答案。
“还有一件事。”沈墨璃忽然道,“许家被灭门后有一人消失不见了。”
“谁?”
“不知具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人常年跟着许长春,给许长春跑前跑后,但不是许府的下人。”
“或许找到他可以知道真相。”许欢道。
可在疆土辽阔的大晟找人简直是难如登天。
许欢坚定道,“我要进太医院。”
沈墨璃淡淡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你帮我。”
“凭什么?”
许欢道,“因为我可以帮你治腿。”
沈墨璃朝她贴近,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迫使她后退,直至抵在桌角上。
许欢清晰的听到沈墨璃说,“这已经不能作为你和我谈判的条件了,该查的我都查了,还供你吃住,萱灵,我很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4. 第 4 章
沈墨璃不肯帮自己了,许欢莫名受挫,哪怕这些挫折对于此后的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也生气且低落。
不过这不能阻挡她停滞不前。
至于沈墨璃的腿,该治还得治。
天色渐渐暗下,整个京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下。
许欢打着灯来到沈墨璃门前,寂静的黑夜里,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一名暗卫从里面探出身,面带白影面具,看不清真是容貌。
许欢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忙低下头走进去。
隔着盘踞山峦的屏风,许欢看到沈墨璃紧实的背部肌肉,登时脸一红,羞愧转过身。
她略有些局促,毕竟是名门望族娇养出的大家闺秀,自幼被强行灌输女德思想的女子,此时更是整个耳根都通红一片,像火烤着火辣辣的。
沈墨璃穿上衣裳,往身后看了一眼。
暖黄的烛光照着许欢,她背对自己站着,手指握得发白。
身为自十六岁便上了战场的男子,对于儿女情爱之事接触实在过于少,自是没有及时发现许欢的情绪。
他光着脚,坐到塌上,脚底的水在许欢身侧留了一道印子,许欢顺着这倒水印也来到沈墨璃面前。
沈墨璃懒洋洋看着她,“怎么,威胁我的时候不怕,给我治腿就怕了?”
不说便罢,一说许欢更是羞愧难当,但同时也安心沈墨璃没有发现自己别样的心思。
“自然不怕。”
她跪下,听见自己的腔口像有什么东西要撞出来,“王爷,请把伤口露出来。”
沈墨璃垂眸,一只大手捏起她的下巴,“如果治不好,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你最好别耍花招。”
起码他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许欢别开脸,“你放心,你我二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那么傻。”
沈墨璃不能从高台上掉下来,她也得依靠着这座高台复仇。
沈墨璃收回手,“但愿如此。”
他拉开衣袍,大腿上可怖的伤口便显露出来。
许欢观察一阵,打了些温水,将帕子淘洗一通,擦拭那里。
伤口表面早已溃烂,只轻轻这么一擦,便流出脓来。
许欢怀疑自己有共感的能力,看着那片伤口,自己的大腿也隐隐作痛。
可沈墨璃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有慢慢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也会痛的事实。
许欢心中闪过一丝心疼,“疼也不必忍着,你不需要硬撑着。”
那人没回答,她也没说话。
直到把脓擦拭完,许欢才继续道,“之前涂的药可还有?”
沈墨璃没说话,默默点头,攥紧的手舒然伸张,指了指书案。
许欢贴近鼻头闻了闻,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材,“明日你可命人去取这几味药材。”
沈墨璃抬眸,他自幼活在高高的宫墙之下,视野被困住在宫墙之中,宫内的女婢大字不识一个,整日低着脑袋,自卑又软弱。
年十六前往边疆,他第一次见到人间的痛苦,边疆时常发生战争,民不聊生,女子更是悲惨,年十四便被卖去做了新娘子,甚至有人因为养不起,生下瞧是个女婴,便直接淹死。
可许欢带给她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她自信柔和,偶尔透出的一点善意,和办起事来的果决,都很与众不同。
“但那些药材只是外敷的药物,以后每月我会为你扎两次针灸。”许欢柔和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所以你得为我买一副银针,毕竟是为你治病。”
为沈墨璃包扎好伤口后,许欢提着灯又离开,望着隐匿在云雾中的月光,她淡淡舒了口气。
许欢第一次见沈墨璃时,是在京都春香楼上,她扶着栅栏,喝的醉眼惺忪,嘴上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
她要做天下医女第一人。
而后被家兄气愤带走后,她才知,那夜听着自己天马行空的话语的人,是后来家喻户晓的镖骑将军。
年少无知荡起波澜仍有余韵。
次日飘起雪,沈墨璃穿上昨夜送来的官府离开府邸,前往皇宫。
今日是去见母亲梁贵妃的,承乾宫内,一位坐姿端的女人,身着一身红裳,金丝织成的云凤在衣裳上栩栩如生,打扮的雍容华贵。
“贵妃娘娘,楚王来了。”
原闭目养神的女人睁开眼,眸光闪烁,期待的看着门口。
沈墨璃慢慢出现在视野里,身上携着的雪慢慢融化,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紧着着来到梁贵妃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儿臣参见母妃。”
梁贵妃招手示意让仆人们退下,待宫内就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时梁贵妃终于绷不住瞬时红了眼。
一改方才的端庄将沈墨璃紧紧搂住,可沈墨璃肩宽腰窄身材高大,她两只胳膊拦不住,模样颇有些滑稽。
“回来了……”梁贵妃声音发颤,“回来了?”
沈墨璃一只手回抱她,“嗯,回来了。”
原只是看到她梁贵妃心底还能维持她这个身份该有的端庄,可沈墨璃开口说的这一句直击心理,她终是哭了出来。
沈墨璃任由她抱着,待梁贵妃哭够了,早膳也端上来了。
梁贵妃心里想着,她这久别九年的儿子都饿瘦了,在边疆打仗受苦受累,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沈墨璃本不作声任由她夹菜,直到那些珍馐叠的比碗还高他终忍不住开口制止,“母妃,够了。”
“这些哪够,来,多吃些。”说着又想给沈墨璃夹菜。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着沈墨璃碗里的菜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
“你府邸人手够吗?不够本宫再命人给你多谴几个奴仆去。”梁贵妃放下筷子,双眼温和的看着沈墨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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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璃手一顿,答道,“回母妃的话,人手足够了。”
梁贵妃若有所思道,“是么?”她的目光从沈墨璃脸上移开,斟酌道,“那本宫怎么听说,你府邸多了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母妃既已知晓,又何必问我。”沈墨璃淡淡笑道。
梁贵妃蹙眉,“璃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沈墨璃继续吃着菜,“儿臣知道。”
“那你还……”梁贵妃欲言又止,逼着自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旋即语重心长道,“璃儿,整个朝堂之上,乃至于全天下人都等着看你兄弟二人的笑话,可本宫不愿,你们都是我的血肉,无论你们谁被割下去,本宫都会痛。”
沈墨璃不作声,待吃完后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才缓缓道,“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贵妃紧紧盯着他,好像下一瞬间就怕失去沈墨璃的珍惜,”璃儿……我不想你们反目成仇,兵戈相向。”
沈墨璃放下帕子,“儿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母妃大可放心。”
“你要本宫怎么放心的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还是说……你怨?”
这句话忽然提起了沈墨璃不愿回首的往事,或是说,他们谁都不愿再想起的过往,那件曾令他兄弟二人产生隔阂的往昔。
一时间承乾宫静的可怕,连空气都透着不该有的阴森,仆人们见事态不对,静悄悄全部退了出去。
沈墨璃静了许久,梁贵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去哄他就听他道,“母妃,过往种种我早已放下,你不必过多担忧。”
他看着梁贵妃的双眸,眼底冷静的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忧,亦或者别的情绪,“不论太子是谁,您都是母仪天下的贵妃娘娘。”
他起身,梁贵妃才从方才的错愕中抽离出来,“我只是不希望,她会是下一个太子妃。”
沈墨璃抿唇,良久才道,“一介草民,飞不上枝头,做不成凤凰。”
他垂眸,静静的与梁贵妃对视,“但我需要她,起码现在需要。”
从承乾宫离开后上了回早朝,沈墨璃以一敌百舌战群儒,与那群自以为十分聪明的文官唇枪舌战好一阵子。
无疑又是拐弯抹角要他交出兵权,可都被沈墨璃怼回去了。
现下敢要他兵权,明日便敢要他脑袋,起码现在兵权还在他手里,他还能多活几日,能多盼着把这群老东西气死。
出宫后雪已停了,在路面上留下薄薄一片,待马车停在楚王府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痛,便问身边的侍卫道,“萱灵呢?”
“回将军的话,今日一早去了太医院,人还未回来。”
沈墨璃点点头,“待她回来后让她来我房里。”
“是。”
“哦对了,再去买药箱,还有一副银针。”说完便去了书房。
5. 第 5 章
说书场内,一位说书先生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如痴如醉的讲着故事,一点都不在乎底下的听客是否真的在听。
实际上底下的人没几个在听他讲书。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医院门前。
“那姑娘真是疯了,竟想进太医院做官,简直是在做梦。”
旁边立马有人搭话,“是啊,简直是有辱女德!真是给家门丢脸。”
太医院门前,许欢长跪不起,眼睫上的雪已融化,在这冰天雪地里凝结成冰,扒在她的眼睫上。
在她面前的吏目一脸为难的看着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对着许欢好言相劝道,“姑娘,你就赶紧起来吧,本官只是为朝廷办事的,实在不能收你一介女流。”
许欢鼻尖被冻得通红,抬起眼看他,“为何不可?太医院是缺具有仁义之心的医者,这和我是男是女有何干系?”
柒夜在一旁冻得发抖,可许欢不起来,她也只好跪着,“吏目大人,求您了,就收了我们吧。”
吏目来回踱步不知究竟该怎么劝才能把她们二人劝回去,就这般跪在太医院门前。
先不论她们二人知不知羞,就是这太医院的脸都要丢了,还会落人闲话,再如此跪下去,他这吏目明年也不需做了。
许欢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此刻还不愿放弃,“大人,您就让我试一试吧,若我成功了,您收我做个下手也好,若是不成,小女子也认。”
在这冬天雪地里,她说的话清脆温婉,整条街都听的清清楚楚。
吏目此刻想寻个地缝钻进去,着实是羞愧难当,“姑娘啊,你就饶了本官吧。”
这里无地自容,吏目说完后便挥袖离去,片刻也不耽搁。
余剩许欢在雪地里跪着。
吏目快步离去将此事告知院使。
院使一听勃然大怒,训道,“你们怎的让一个疯子在外跪这么久!为什么没人打发了?”
吏目垂着脑袋,半晌都不敢吭一个气儿。
院使气到失语又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的剜他一眼,眼珠子一转又道,“既然她想考,便让她来考,可别叫这疯子闹去礼部,不然怪罪下来,左右我们受着。”
吏目垂着脑袋,闻及此言思忖一阵,“大人,可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难不成真要收她?”
院使瞪他一眼,“怪不得你只是个吏目呢,怨得了谁?没有一点脑子。”
吏目一听将头埋得更低,“小人愚笨,望大人指点。”
院使冷哼一声,“京城内那位的长子不是前些日子病倒了么,四处求着大夫为他治病,你告诉外面那疯子,若是能诊出他的病,便允她来太医院。”
吏目一听呼吸一窒,不由得看向院使,眼前的人约莫不惑之年,心机深沉,此刻将那位公子推出来,显然是想要外面那姑娘的命。
院使名为吕泉,院里人背地里都叫他吕三,因为他一直都在院里医术排名第三,不过那是原先的排名。
原许长春还没有遭灭门之时,院内人都认定他定会被提拔为院使,可一日监督御史忽然带着一批人将许长春带走,不久后许家一门便被灭门。
即便许长春犯了错,也轮不到他吕三来做这院使的椅子。原在许家灭门前袁邙与许长春竞争激烈,可他一时犯了糊涂,在许长春被抓去审问遭罪时,给御史塞了一袋没有原由的银子。
因此被吕三抓住了把柄,袁邙本就与许长春是幕僚,同窗十五年,情义深重,加上那一袋银子,这院使的位置也只能拱手相让。
人人都笑袁邙糊涂,可袁邙对此没什么反应。
若不是袁邙犯了傻,这位置还轮不到吕三,且吕三为人一点也比不上许长春和袁邙,不少人都不服他。
吏目也是其中一个,此刻说出这番话来,吏目更是敢怒不敢言。
医者仁心,他却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可毕竟是自己的夫子,加上如若礼部真的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
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
许欢一听此话当即就决定接受这项考核,且要求现在便去。
吏目不敢劝,毕竟这姑娘脑子一根筋,只好道,“姑娘明日来我太医院,今儿个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莫要叫家里人担心。”
已经有了希望,许欢满心欢喜的回了楚王府,决定今夜先休息好,明日便去一试。
双膝因长时间跪在雪地里,此刻早已猩红一片,皮都掉了一层,待二人一瘸一拐走回去时,天色也彻底暗下。
沈墨璃安排许欢住在客房,此刻门前常伴在沈墨璃身边的侍卫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木箱。
许欢一眼看出那是个药箱,侍卫将药箱递给她,她接过道了声谢。
“将军说,要您回来后去他那里一趟。”
许欢此刻正满意的看着药箱,”好,你先去吧。”
药箱沉甸甸的,许欢像个因为收到梦寐以求的礼物的孩子一样,两只眼睛一点也不挪开。
她从小便看着家父每日将他的药箱擦的油光锃亮,那时的许欢做梦都想有一天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药箱。
那时她常常围在许长春身边,问他,“为何总执着于教哥哥学医?”
许长春告诉她,因为哥哥将来是要继承他的衣钵的,他必须学。
许欢便又会问,“那为何不肯教我学医?”
每每到这时,许长春就会变得格外严肃,“因为许家医术传男不传女。”
她不服,质问道,“就因我是女子,我就不能行医治病,不能心怀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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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长春立刻打破她的幻想,“就因为你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就该好生在府里待着,打点家中事务,相夫教子。”
许欢还是不服,背着许长春偷偷学。
现在确实得到小时候做梦都想得到的药箱了,可该做的事,要做的事却远比小时候的事艰苦,她身上背负的担子,她该承担的责任。
到主房时沈墨璃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只手背着盖在额头上,眉头紧锁,看起来很不舒服。腿部的伤口被他露在外面,伤口做过简单处理,药物随意涂抹在伤口上,也不匀称。
屋内的炭盆闪烁微量的红光,许欢拿着铁锹将炭翻了翻,让火势旺些,“这么冷的房,对你的伤口百害无一利。”
沈墨璃睁开眼,看到她光滑洁白的后颈,纤细白皙,“你是怕我瘸了腿?”
火光照在许欢脸上,方才的寒冷被驱赶,映着那张清冷的脸格外柔和,“是怕你瘸了腿。”
她起身,“腿开始疼了?”
“怕我瘸了腿失去价值吗?”沈墨璃答非所问。
许欢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看着沈墨璃略有些憔悴的脸,她没有回答,只是去包扎他的伤口。
“今日在太医院门前跪了一天?”沈墨璃坐起,看着许欢的脸问道。
知道沈墨璃今夜心情不佳,许欢没有质问他怎么知道的,老实回答,“嗯。”
“然后呢?”
许欢抬起眼,“然后叫我明日去给薛家长子医诊,若我治好了,便让我进太医院。”
许欢不太明白,沈墨璃一开始就不打算插手,为什么又要问她。即使自己不说,沈墨璃也能查到,倒不如全盘托出。
替沈墨璃扎针时两人依旧沉默,他的腿伤到了筋脉,若是不及时治疗,日后真有可能成个瘸子。
扎针的过程是非常痛的,许欢见过家父曾为母亲扎针,母亲在床上疼的直打滚,可硬是被家父摁着,不允许她乱动。
许欢没按着沈墨璃,他也没有乱动,紧紧的攥着被褥,额间的冷汗直流,也不吭一声。
许欢对此现象的理解为,沈墨璃为国浴血沙场,在战场上受的伤不比这轻,他早已习惯了痛,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又或者,他身为镖旗将军,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狼狈,尤其是自己这种存心接近利用他的人。
沈墨璃全程忍着,沉默着,直到许欢离开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明日带着命回来,我还需要你。”
许欢狐疑的看他一眼,不理解他究竟说什么疯话,发什么神经。
“我应该谢谢你吗?”许欢认真问道。
沈墨璃也很认真,神情严肃。
“……”随后许欢只说了句,“谢谢你为我准备药箱。”便离开了。
6. 情窦初开(一)
因为沈墨璃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许欢整夜难眠,辗转反侧,脑海中那句话挥之不去。
因为这句话吏目带他去薛家时她疑心重重,“吏目大人,小女子多嘴问一句,既是考核,为何院使大人不与我们同行呢?”
吏目被她这句话问的一愣,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院使大人今日太忙抽不开身,故命本官前来,成与败都是明摆着的事,就不劳烦院使大人了。”
许欢心底忽的有些忐忑,却不知这丝慌乱来自于何处。
吏目也没想到,一介女流之辈会察觉出此事的不对。
如果此刻打退堂鼓,许欢还能全身而退,可她没有,跟着吏目一路来到薛府。
薛府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富裕奢靡。在长子病倒后不惜悬赏万两黄金只求救回长子的命。
知晓有人愿意救治他家长子后更是一早就派人在门外迎接。
迎接他们的是薛家庶子,薛平。薛平本是庶出,因长子薛贵病倒后,他便开始慢慢接受薛家的家业,此刻亲自迎接,也算对此次医诊的重视。
薛平见到吏目后忙恭敬行礼,“大人,有劳太医院替我大哥治病。”旋即将一袋银钱塞在吏目手里,“有劳大人亲自上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定收下。”
吏目没有见钱眼开,将钱推了回去,“商贾的心意我已知晓,若能医好大公子的病自然是同喜同乐,这就不必了。”
薛平原微笑的脸僵了一瞬,随后又笑起来,“多谢大人。”他目光四处望望,问道,“不知这次为我大哥医诊的大夫是哪位?”
吏目一时紧张,向他介绍道,“……是这位姑娘,名萱灵。”
许欢急忙行礼,“小女子萱灵,愿为薛大公子诊治。”
薛平脸彻底黑下去了,冷哼一声,“吏目大人,虽我薛府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你也不至于找一个女子羞辱我们吧?”
吏目低下头,“不敢。”
“不敢?”薛平冷笑,“我看你们是太敢了!是我们薛府落魄还是怎的?竟这样轻视我们!”
不等吏目回答许欢站出来道,“行医救人凭的是医术,而非医者的性别,薛公子既是大家出身,自是比小女子更懂得些道理,不能因为民女是女子,就这样否定我。”
薛平眯了眯眼,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几分胆子,可她的胆子用错了地方。
薛平趾高气昂看着她,他不觉得一个女子真懂什么医术,顶多就是懂点皮毛来着邀赏,”我不会让一介女流替我兄长看病的,你回吧。”
“公子为何这样说?如若我真的能医好长公子的病,为何不肯让我一试?”许欢仍不肯放弃。
薛平压着怒火,语气和善,“既如此,那便由家父定夺,只是我父亲人还在外地,回来可能天都暗下了,你若想等,便等着吧。”
没有丝毫犹豫,许欢立马答应,“我愿意。”
只要能进太医院,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薛平挥袖背手,“进来吧。”
薛家下人为他们倒茶,小姑娘还一脸疑惑的打量许欢,见到许欢放在地上的药箱,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抬起眼看着薛平。
薛平给了她个眼神,吓得她茶盏都没拿稳,急急忙忙退出去了,只是临走前还看了许欢一眼。
薛平偶尔会问吏目几句话,无非是与太医院有关的事情,好让气氛不那么死寂,全程许欢没有说上一句话,薛平选择把她当做空气。
许欢规矩坐在那里,只等着家主归来。
“不好了,二少爷!”一个婢女火急火燎的跑来,她额头密汗直冒,进来是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不好了,二少爷!”
薛平一脸厌恶的瞥她,“出了何时如此慌张,真是有丢我薛家的脸。”
婢女慌忙爬起,“二少爷……大少爷他……他……”那婢女竟落了泪下来。
“他他他他他什么!”薛平没了耐心,不耐烦道,“有要整什么幺蛾子。”
婢女下一激灵,颤声道,“大少爷方才吐出一口血,好像……”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管家主究竟来没来,都跑去了大少爷的房里。
来不及耽搁,许欢先来到薛家大少爷薛贵床前,薛贵面色煞白,唇色发青,整张脸扭曲到快要挤在一起。
许欢将他的手腕从被褥里拽出来替他把脉,脉搏微弱,手指早已冰凉。
许欢焦急问道侍奉的婢女,“他刚刚吃过什么么?”
婢女摇头,“奴婢并未喂过少爷吃什么东西,少爷方才忽然开始咳,本以为他是像往日一样咳着咳着就好了,可今天忽然咳出一摊血来。”
“给我接盆热水来。”许欢救人心切,“快些打来。”
一回头,许欢惊觉,吏目不知去向。
来不及多想,许欢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银针,对着薛贵几处穴位扎进去。
扎下最后一针,薛贵又吐出一口血来,随后就是猛烈咳嗽,根本止不下来。
“疼……”薛贵忽然开口,“疼……”
薛平原抱臂无所谓的在一旁看着,听到他开口说话忽然紧张起来。
“疼?”许欢问道,“哪里?”
薛贵满头冷汗,打湿原本整齐的发丝,一时间乱糟糟的黏在额头,“疼……身……疼……”
薛贵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眼眶发红,是在他这张苍白的脸上唯一带有血色的部位,“救……救我……”
他哀嚎着,眼泪夺眶而出,蜷起身子挣扎起来,手依旧死死抓住许欢,仿佛抓着的是唯一的生机。
“不要乱动!”许欢挣扎不开,她没想到,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
一时间众人齐齐上来摁着薛贵,不少人安慰他,“大少爷,您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可薛贵五脏六腑都像针扎火烧般痛,哪里听的进去别人说话,脖颈额角青筋暴起,“痛……救我……”
最终,许欢扎进最后一个穴位,薛贵才慢慢平复下来,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薛贵将她松开时,她的手腕已经青紫一片,肿起了手掌模样的淤青。
许欢不敢想,薛贵是有多痛。
“他是什么病?”薛平问道。
许欢先是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才道,“薛大公子曾是否岭南或是崖州这些地方?”
薛平声音带着恼意,“那些流放之地,我兄长怎么可能去过。”
许欢一时思绪有些凌乱,“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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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眯眼,神色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你说什么不应该?”
许欢迎面对上他的目光,没有因为他眼神中的凶狠而躲避,“他没有得病,是中了一种毒。”
“什么意思?”
许欢揉捏自己被抓疼的手腕,继续道,“岭南崖州有种花,名曰七色花,此花外形极为漂亮,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药香。”
薛平懒得听她讲这些废话,直接打断她,“你只需告诉我种的什么毒就行,废话真多。”
许欢暗自握了握拳,答道,“此毒名叫七窍毒,毒发后七窍流血,不出半个时辰便会离世,这半个时辰他会极度痛苦,最终七窍出血死亡。”
许欢转过头,“这种毒会在人体内蓄积七七四十九天,待第四十九天时突发病倒,再过四十九天便是命数竭尽之时。”
薛平开门见山,“你有办法治?”
许欢内心咯噔一下,“若再早十几日我还能压制住大公子体内的毒,可现在……”许欢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细若蚊声。
她无能为力。
此毒早已侵入薛贵的五脏六腑。
“我儿怎么样了?”家主姗姗来迟,穿堂风掠过,吹起许欢衣袖,将她也吹清醒了些。
许欢如实说道,“薛公子还能撑三日,毒已扩散开,我也无能为力。”
她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受到一个人的脉搏跳动越来越弱,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来人,此女命带灾星将大公子克死!拖下去听候发落!”薛平怒道,眼神凶狠无比。
许欢震惊的看着眼前之人,实在想不出他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两个壮汉已经过来钳住她的胳膊,她挣扎着,为自己做辩解。
“我没有克死大公子!大公子的病早已侵入四肢百骸,不是我!”
薛家主满眼心疼的看着薛贵,旋即一脸愤恨的瞪许欢,“一介女流之辈,谁许她进来给我儿看病的!”
“将她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薛家主根本不听她解释,“你个煞星,我儿若被你害死了,我要你给我儿陪葬!”
许欢挣扎不开,耳中嗡嗡乱鸣,周身如混沌漩涡般,将她拉进混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被五花大绑关进柴房,待周围恢复寂静许欢才从混乱中抽离出来,此刻她才明白,沈墨璃说的那句带着命回去是什么意思。
或许沈墨璃早就知道,薛贵的命早就无力回天,薛府有人要害薛贵,而薛贵又深得薛家主偏爱,因此要找个人来让薛家主泄火,又刚好替他顶罪。
许欢只能想到身为薛家庶出的薛平。
可一切想到的太晚了,现在的自己甚至连这间柴房都逃不出去。
周围阴森寒冷,没什么能用的器具,许欢只好靠在梁上保存体力,现下只能等薛家处置自己的时候再想办法逃走了。
沈墨璃的话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若是沈墨璃还需要用自己,怎么会放她独自前来,又或许沈墨璃也借机除掉自己。
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腿疾之事,而许欢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则是最大的隐患。
胡思乱想中她不禁轻笑出声,也对,比竟像沈墨璃那样的人物,有怎么会与一只蝼蚁合作,怎么会甘心被利用。
7. 情窦初开(二)
许欢是被冻醒的,寒冬腊月,即使是干燥的柴房都冷的让人害怕。
“老爷安排了,别把人弄死,好好教训一顿,你们下手把握着些。”
黑暗中许欢听到这样一句话,紧接着柴房门别人粗暴打开,三个三大五粗的壮汉气势汹汹走进来。
许欢原放松的精神忽然紧绷起来,紧紧靠在梁子上,故作凶狠模样,“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壮汉冷哼一声,不屑的啐了口痰,“干什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余下两人将许欢吊在梁上,他们都是府邸打杂的人,常年干着粗活,下手没个轻重,任凭许欢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我告诉你们,别碰我,不然你们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壮汉没有被她的威胁震慑,反而手上的动作更加粗鲁,“让我们赔命,你先活着从薛府出去再说!”
三人人手一个木棍,毫不留情的抽打在许欢身上,可她硬是忍着没叫出声,这反而引起三人内心不满,下手更重。
直至许欢撑不住晕了过去,几人这才停手,慌忙的去探她的鼻息,在确认许欢还活着后才方向离开。
再次醒来时,是一位姑娘站在她面前,姑娘点着烛蜡观摩许欢。
“还活着!”姑娘欣喜道,“我放你下来。”
绑在身子上的绳子被松开,许欢重重栽下来,虚弱无力的爬起来,面色惨白。
姑娘将她扶起靠在梁子上,随后背身去拿干粮。
她看着姑娘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姑娘回身将赶路捧在她面前,“你先吃着,省些力气。”
许欢犹豫片刻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被关了一天又遭了打,她早已精疲力尽。
“姑娘,我今日听几个姐姐说你是被太医院推出来的,你有所不知,大公子已病倒很久了,之前有人来给大少爷看病就说他活不久了,后就没人再敢接手他的病。”
姑娘耐心道,“方才户部尚书的儿子苏淮来了,姑娘你命好,等会儿你从后门溜出去,莫要被人发现。”
趁着她还在吃的功夫,姑娘又道,“其实大公子是老爷害的。”
听见这句话的许欢心一颤,瞬间咳嗽起来,姑娘忙帮她顺着背,“姑娘你慢些。”
“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许欢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你先吃我再与你讲。”她索性盘腿坐在许欢面前说道,“我先前在老爷房外听到,老爷和二少爷商讨着害死大少爷。”
“我听府里的姐姐说,他曾与我一样是贱民出身,得了大夫人赏识,旁人怎么劝大夫人都劝不住,非要嫁他,前两年刚病死,后来薛家主便取了二夫人进门,来时带着二少爷,我们才只那是老爷在外寻的情/妇。”
“你既知是薛家主害的大公子,为何不报官?”许欢不解问道。
姑娘犹豫了,最后只道,“我得靠着老爷过活,若老爷真的入狱我就成丧家野犬了,其他家门也不会要我。”
许欢被这句话砸的半晌说不出话,事态可悲,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你本是无辜之人,不因受此牵连。”姑娘眼底流露出真心,“姑娘,你快跑吧,莫要让他们抓到你了。”
许欢刚动了动身子就被疼的倒吸口凉气,刚醒来时饿意盖过痛感,此刻吃了点东西后知后觉身上的痛处。
“多谢姑娘。”许欢道了声谢一刻也不敢停留朝后门去。
许欢前脚刚走,那几个壮汉后脚就来了柴房,见大门敞开,地上丢弃着麻绳,当即慌了神,“贱蹄子跑了,快找!”
朱红色的门浮现在眼前,许欢急忙跑去,可还未跑到门前,发丝被一只大手猛的抓住,整个人都被带了过去。
“啊!”
是那几个壮汉,“小贱蹄子,真他娘的能跑,跑啊!”他怒吼道。
许欢知道她没有下一次被人救了的机会了,这是她唯一一次逃走的机会,她不会如釜底游鱼一样等待宰割迎接死亡。
许欢四肢一同挣扎,试图摆脱他们的束缚,却勾起他们的歹念。
“撕拉”一声,并着许欢的哭喊,回荡在这寒冬雪地。
许欢猛的后仰一头撞在身后人的脑门上,紧接着又是几脚,三人捂着不可言说的部位疼的直打滚。
借此机会许欢直奔正堂,后门已被堵死,许欢只能在内心祈求那个名叫苏淮的男人能救自己一命。哪怕希望渺茫,她只能赌。
苏淮正和薛家主闲谈问候薛贵的病情,薛家主本想一脸愁苦的卖惨却被一人打断。
来人衣衫破烂,发鬓凌乱,哭的梨花带雨跪在地上,许欢是摔倒的,壮汉即将抓到她,她心一横直接扑了过来。
三人急忙跑过来,“老爷。”说着就要去抓许欢。
许欢赶紧躲避,眼疾手快向苏淮的方向挪过去,“大人,求您救救小女子吧。”
她的模样本就漂亮,哭的凄惨,此刻带着哭腔的嗓音一出口更惹得人心疼。
三人欲上前苏淮开口道,“薛老,这是什么情况?”
薛家主瞪了眼那三人,紧张的咽下怒气,茶盏险些都拿不稳当。
苏淮虽在户部只是提举,可家父是户部尚书,商行京都出了名的笑面虎,薛家主一时拿不住他的意思,又不敢胡说。
“此女冒充医者,在我外出时擅自为我儿治病,却冲撞了我儿,今日吐血不止,还大放厥词我儿活不久。”
薛家主说到这里抬眼观察苏淮,见他没说话后才继续道,“我一时恼火,这将她关进柴房。”
苏淮目光重新回到许欢身上,许欢低着脑袋,身体早已停止颤抖,“你有话说?”
许欢闻言赶忙挤出眼泪,抬眸时两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回大人的话,民女并非骗子,薛大公子早在前些日子病倒,是他们诬蔑我。”
她虽流着泪,看起来柔若无骨娇小懦弱,说出的话却铿锵。
“一派胡言!”薛家主正想发威震慑许欢,苏淮一个眼神,他立马换了副嘴脸。
“大人,此女满口胡言乱语,狡猾无比,您莫要被她蒙骗。”
苏淮没理他,而是问许欢,”你说他们污蔑你,如何证明?”
许欢握紧拳头,努力的寻找一丝纰漏。
苏淮想自己是不是给的题太难了,一个敢给楚王下药哄骗楚王的人,空有一腔孤勇没什么脑子。
“今日大公子食用的膳食可还有留?”许欢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中的委屈柔弱荡然无存。
“之前我问过二公子,大公子并未去过岭南崖州等地,证明大公子并非直接食用七色花,而七色花有一个缺点,独自盛开时芳香四溢,但若与其他任何带有气味的东西混在一起,便会有一股怪异的味道。”
苏淮不禁被眼前人勾起兴趣,难怪沈墨璃要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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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虽不知她与沈墨璃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能在如此境况下保持冷静,实在有趣。
“所以量太大会被大公子有所察觉,这花必须被磨成齑粉状,每次放入一点,时间久了毒自会侵入人体,可如此一来,每日都必须摄入一定量的毒,否则薛公子便会一直吊着气。”
许欢扭头,目光坚定又犀利,“敢问家主,大公子今日的膳食可还有残留?”
薛家主窝着一肚子火却不敢发作,他猜不出苏淮的意思,又不敢让许欢查看薛贵留下的残羹剩饭。
穿堂风吹过,这里静的让人发寒。
苏淮微笑道,“薛老?”
在场的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薛家主认命点头,叫他们去取。
不一会儿薛贵残余的剩饭就被端了上来,许欢用银针试毒,果然尖端浮现出黑色。
薛家主腾的站起,朝薛平脸上来了一巴掌,清脆嘹亮。
“你个畜生!”薛家主怒骂道,“他可是你哥!”
薛平被打的一脸懵,嘴唇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
苏淮打断他们,“既然是薛老的家事,我也不便再参观。”
薛家主停下手看他,眼底的恨意都快浮在脸上,可有不敢把苏淮怎么样。
“薛老,既是误会这姑娘,便放她走吧,天这么冷,我刚好捎她一程。”
维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薛家主还没傻到要和苏淮抢人的程度,微笑着点点头将他们送出门。
许欢忙不迭去拿回自己的药箱,待出门后才对苏淮道谢,“多谢公子相救。”
苏淮背手行走,目光没有一瞬落在她身上,“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许欢抓着药箱的手指尖泛白,面上却带着笑,“小女知道,但仍多谢公子插手。”
在薛府见到苏淮时她就知道,此人是沈墨璃请来的,朝廷重要官员的儿子,怎么会主动走访薛府。
而此刻现实给她的迎面一击,打破她先前对沈墨璃的怀疑,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愧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沈墨璃。
“跪在太医院门前求他们,你觉得他们真的能决定给你官位?”苏淮问道。
冷不丁被这样一问,许欢愣了一瞬,想起自己含冤而死的家人,她紧咬着唇才挤出一句,“可我只能这样做。”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京城乱撞,如果不能进太医院,她甚至都找不出方法去调查真相。
“太医院考核是由礼部负责,你去求院使,有什么用?”苏淮道。
“那我便去求礼部尚书。”许欢没有犹豫,只要能进太医院,只要能为家门洗冤,她做什么都愿意。
苏淮却笑了,“当真是脑子一根弦。”
拐过街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从窗格内飞出一件大氅,许欢下意识接住。
马车内传来沈墨璃冰冷的声音,“穿上。”
许欢听话穿上,沈墨璃比她高大太多,大氅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却遮住了她原破烂不堪的衣裳。
苏淮上来后便打趣道,“我说你就是在边疆待太久了吧,对姑娘,要温柔些。”
沈墨璃不说话,沉默的看着许欢。
许欢低着脑袋,半蜷起身子窝在角落,身上的伤使她无论靠在哪里都疼痛无比。
到达楚王府后沈墨璃才开口,“让他们管好嘴,如若今天的事透出去一点风声,他们知道会怎么样。”
8. 情窦初开(三)
沈墨璃提着药箱带许欢回屋,将药箱放在木桌上坐在椅子上。
“没什么话和我说?”沈墨璃问道。
许欢捏着自己青紫的手腕,低声道,“小女谢过王爷相救。”
“嗯。”沈墨璃食指无意识敲击木桌,看着许欢站在那里,“他们碰你了?”
这一句话来的极其突兀,许欢露出少有的无措,毕竟有男女之别,许欢实在羞愧。
沈墨璃眯眼打量她,娇小的身子在大氅的包裹下极其隐秘,除了那张脸,余下部分没有一处漏出。
“你只用摇头或点头。”
许欢轻咬着唇,原本粉嫩唇部泛白,沈墨璃的眼深邃又犀利,像是能把人看穿一般。
许欢如实招来,“没有碰我。”
与一个男子说起这些话题实在太过羞耻,回答完后许欢就将头埋得更低。
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等待教训。
沈墨璃没打算教训她,即使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也不怨她。
“过来。”
许欢很听话,乖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下一刻他拉起许欢的手,许欢本想躲开却被他强行拽住,看着青紫的手腕,心底无缘生起怒意。
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是他在边疆打仗时常能用到的,皮肉伤用此药,效果意外的好。
他将瓷瓶塞给许欢,“用这个涂。”随即放开她的手。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烛光摇曳,晃得两人心间都跟着动摇,无端升起暧昧的气氛。
许欢率先打破这份沉静,“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鲁莽……”
她又何曾没想过,在这个女子被歧视的时代,如果不去博,不去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她寸步难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只是选择了你唯一能做到的方法。”沈墨璃声线平和,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分析。
这不怨你。
沈墨璃走后许欢趴在塌上,看着瓷瓶眼眶酸涩。
“姐姐。”门被人猛地推开,柒夜焦急的过来,“姐姐,我听王爷说你受了伤,伤的重不重啊?”
柒夜做事毛躁,碰到许欢伤口上又疼的她直喊,“你慢些。”
柒夜呆呆点头,“姐姐,很疼吧?”
许欢摇摇头,“没事儿。”
“我给你上药。”柒夜拿过许欢手里的药瓶,轻轻给许欢擦药。
柒夜毕竟也是医药世家,虽后来家族陨落但后辈依旧传承医术,哪怕他们再也不能被人尊称大夫。
涂好药后柒夜趴在旁边,和许欢闲谈,“姐姐,我听说没个医药世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这是真的吗?”
许欢想起父亲的记录簿,点头道,“是真的。”
柒夜瞬间来了兴趣,追问道,“那姐姐的家门是什么绝技呀?”
许欢道,“针法。”
像柒氏的造皮术,许家一直针对于针法进行研究,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需要不停探究尝试,同时也存在极大风险。
所以在许家被灭门后,这类技术也进入瓶颈,停滞不前。
“姐姐可以教我吗?”柒夜满脸祈求的望着许欢,“如果姐姐要办事,将令尊的记录簿给我也可以的。”
许欢一时疑惑,“你怎么知道家父有个记录簿?”
柒夜不自觉摸了摸耳垂哈哈道,“因为每家好像都有这个东西,我们柒氏也有,流传到我这里我才知道的。”
这么一想也确实如此,许欢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说道,“我父亲的记录簿我并未找到。”
柒夜失落的哦了声,整个人都蔫蔫的。
许欢安慰道,“等我为家门洗冤后,我一定教你。”
她不是父亲,会固执的守着独门与传男不传女的思想,如果允许,她更希望将针法流传于世。
-
吕三原以为打发许欢去薛家能解决掉这个麻烦,可他想的有些简单,起码他还真未想到过,许欢还能重新站在太医院门前,还是在午时道上最热闹的时候。
吕三只觉自己一个头三个大。
许欢这次没有再跪着,而是笔直的站直,脊背紧绷,目露凶光。
吕三恍惚间看到许长春的模样,吓得腿一哆嗦,赶忙安慰自己。
许家已经灭门了,许长春不会回来了,即使真的回来,该找的人也不是自己。
如此一想,当即又摆起架子,想看看许欢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许欢站定在门前,两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就这么用眼睛盯着对方。
“院使大人,还记得小女吗?”许欢率先开口。
吕三也知道她为什么偏不偏抽这个时间来了,许欢一张嘴,人群接聚集在这里,他们都想知道,那傻女医病的结局是什么。
吕三呵呵笑道,“本官当然记得,你为进太医院去往薛府为薛家公子治病,可你没那本事为他治病,故而本院不能收你。”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唏嘘。
“小女当然治不好。”许欢直接承认,这倒把吕三说不会了。
“大人让小女医诊病入膏肓的绝症,将小女推出去做挡箭牌维护太医院的声誉,大人,小女说的对么?”
即使被道出真相,吕三也不慌乱,一介女流,说出这番话,又有几人信。
吕三回道,“你医术不精,却要怪罪我们给的题太难,不妨好好回去多学学,再来这儿丢人现眼。”
众人一听皆笑出声,话已说的这么难听,若再待下去恐怕会羞愧而死。
许欢听到有人嘲笑她,侮辱她,可她不恼,而是继续道,“既然大人说我医术不精,为何大人不为薛公子治病,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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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不迎,将人拒之门外?”
吕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中暗骂她伶牙俐齿泼辣无比。
局势已在几句话间就朝许欢倾斜,许欢也终于道出今日前来的目的,“大人说我医术不精,不如我们比一场。”
吕三面上依旧是副温和模样,“哦?姑娘想怎么比?”
许欢也勾起唇角微笑道,“小女自开医馆,就比比我们谁的医疗效果更出色,不限制技法,看看谁的能力更强,更有成就。”
吕三立马应道,“好!”他凶狠的看向许欢,“如若你输了,便不许踏进这条街一步。”
“好,若你输了,便让我进太医院。”许欢回道。
吕三不理解许欢为什么执着于进太医院,“各位父老乡亲在此为证,时限两年,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
沈墨璃上完早朝与苏淮一同乘坐马车,准确来说,是苏淮硬挤。
非要去与他饮酒作乐,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幼时懵懂回忆到年少别离,总之苏淮是这么说的。
“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躲着我与我避之不及生怕与我扯上点关系受父皇猜忌,你倒好整日无所事事和我厮混在一起,也不怕你父亲打断你的腿。”
苏淮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没心没肺道,“他被贬官我第一个摆酒设宴,锣鼓喧天宴请四方为他庆祝。”
苏淮父亲作为户部尚书,自幼对他看管极严,没想到适得其反让苏淮长出一身反骨总和他反着来,到现在成了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还是在近一年被逼着在户部任职个小官。
沈墨璃与他是从小的玩伴,大抵受得了他锲而不舍烦人的精神,倘若换成太子沈墨厌就不一定了。
因为苏淮口无遮拦的回忆,让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这个人,他忽觉,原来他与血肉相连的亲哥,已有八年未见了。
“太子殿下呢?”沈墨璃打断苏淮的长篇大论问起,“我回京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他。”
苏淮一愣,本以为在发生那件事后,沈墨璃和沈墨厌相见一定会如仇人一样,不把对方打个半死已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没想到,眼前之人竟会关心问起那人来,虽然对那人的称呼略有疏远之意。
“南下赈灾,人还未归呢。”苏淮有些不可置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问的真的是太子?”
沈墨璃不说话望着窗格外,苏淮顺着目光看过去。
一个破烂旗帜,上面几个红字——针灸医治,包治百病。
上面还画着个葫芦,歪七扭八的,说丑都算夸它。
再往老板脸上一看,是许欢。
苏淮没忍住问道,“你说,她会不会除了医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沈墨璃收回目光,“比你游手好闲的好。”
苏淮:“……”
9. 情窦初开(四)
许欢的店铺已基本成型,说是店铺,其实就是个地摊,一张破木桌,一张旗帜,还有一个许欢。
她与太医院对赌时毫不介意的承认自己确实无能医治薛贵的病,原话虽不是这样,但京城的大街小巷传的与此大差不差,甚至有人直接道,“那疯女将薛贵治死了。”
在这句话传开后不久,薛家就开始举办丧事,更落实了许欢将薛贵治死的真相。
许欢对此只能摇摇头无奈笑笑,毕竟这种流言从来都不能止住,哪怕是皇室的流言都能传遍大街小巷,何况她一个江湖郎中。
流言蜚语只能从根源解决问题,而这个根源便是许欢自己。
唯一能打破谣言的方法只有用事实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骗子,许欢往那里一坐,等着病人上门。
腊月寒冬,她被寒风吹的直哆嗦,但她心里充满信心,在医术这方面,她从来不怕谁。
街道尽头一双凶狠的眼睛正盯着她,寒风里的许欢浑然不觉。
“我来看病。”
许欢抬头,这人长得五大三粗,一条胳膊快顶上她一条腿粗。
许欢心里欢喜,终于有人不介意她的传言来这里看病了,“您坐。”
男人坐下,将手腕递给她。
许欢从药箱中取出一片薄薄的白布,盖在腕处替他把脉。
“最近哪里不舒服呢?”许欢问道。
男人不作答,凶神恶煞的盯着许欢。
许欢想或许是这人得病生气,故而不作答,依旧温和问道,“可是近日胸闷?”
男人还是不说话。
许欢诊断,“气火过旺,平日里冷静些,不要太动气。”
男人立马嚎道,“你说什么?!”
许欢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就像疯了般开始砸,光砸觉得不解气还大骂,“你个庸医!”
许欢见此赶忙去保护自己的药箱,“你不许砸我的东西!”
男人猩红着眼,“你个庸医!”
闹市人来人往,却都驻足观望,没一个人敢上千阻拦,谁都不能保证这男人不会做出些别的事来。
许欢眼见着自己全部家当兑的桌椅旗帜被砸了个稀巴烂心里就跟滴血一样。抓住男人的手臂想阻拦他却被男人甩开几步远。
“滚!”男人怒骂,“你个庸医!”
许欢旧伤还未彻底痊愈,此刻痂又被这一摔撕扯开,疼痛感密匝匝的传来。
这时有一少年挺身而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砸人家姑娘的东西作甚?”
许欢强撑着站起身,才发现少年竟是方辙。
男人狠狠瞪了眼方辙,“我就砸了怎么的,难不成你是她情郎?”
方辙气得不轻,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光下化日下怎可如此污言秽语!”
“不是就给我滚开!”男人一把将他推开,抓起药箱就要砸。
“不要砸!”许欢瞳孔瞪大,似拼尽全身力气喊道。
瞬时一道人影飞速闪来,甚至在许欢耳畔带起一阵风。
沈墨璃一脚踹在男人背部,他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拼的是命,与这个男人不同,只会欺凌弱小,两人根本不是同一级别的人。
男人膘肥体壮长得一身肥肉,见有人竟敢踢自己当即恼怒,“谁敢踹我!”
沈墨璃将掉在地上的药箱捡起交给一旁的侍卫,淡淡说道,“我。”
男人回头观察沈墨璃,眼前人约莫八尺多高,官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肌肉线条,周身散发着一种阴鸷狠厉的气息。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再长一身肥肉都打不过沈墨璃。
而且对方还是个官员。
“我与这小娘子的事情,不知您为何插手?”许是看到沈墨璃他连语气都放好了。
“光天化日下欺负良家少女,目无王法该当何罪?”他声音依旧平稳冷淡,似乎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简单与人交谈。
可这依旧让男人身体一颤,当即腿一软跪下来立马认怂,“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沈墨璃瞥他一眼,“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男人不满的看了眼许欢,“姑娘,对不住。”
沈墨璃看向许欢,等待她的决定。
许欢原握紧的拳头歇了力,将心口的闷气咽了下去,“你砸了我的铺子,你挨了打,既已道歉,算我们扯平了,你走吧。”
侍卫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显然对此意犹未尽,纷纷看着沈墨璃,显然对此人充满了好奇。
许欢扶方辙起来,道了声谢这才去查看损失情况。
方辙帮她收拾,沈墨璃缓步走过来问道,“这就行了?”
“什么?”
“放那个人走。”
许欢仰头看他,沈墨璃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眶泛红却又强撑着微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还要开着铺子呢。”
若此时惹出麻烦,以后谁还敢找她看病,她只是觉得不公。
对许家是,对她也是。
男人来砸铺子时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当沈墨璃为自己解决麻烦时她就是觉得委屈,眼里的酸意怎么都止不住。
方辙看着破损的木桌道,“这木桌不能用了,得换,不如我给你置办一个?”
“谢谢公子今日出手为我打抱不平,我不能再麻烦你了。”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委婉拒绝方辙。
方辙还想说什么就被沈墨璃打断,他命侍卫将这些东西带回府邸,对许欢说道,“回家。”
随抓起药箱后头也不回的就回到马车上。
许欢对方辙道了声抱歉也跟了上去。
人群恢复平静,留方辙在震惊中观看马车离去的背影。
街道的另一头一辆马车中,一男子握着手炉饶有兴致的看完整个过程。
只听他轻笑道,“瞧瞧,多好的一场戏。”他放下帘子,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我的好哥哥还真是对太子妃情根深种啊。”
许欢坐上马车,沈墨璃便塞给她一个手炉,他在边疆苦惯了,本用不到这东西,但今日从梁贵妃那里出来时强行给他塞着了。
“哭了?”沈墨璃侧头看着她,顺手将手炉给她。
她接过手炉摇摇头说道,“没有。”
沈墨璃没再说话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京城的路是平的,不该这么颠,许欢拉起帘子,周围是光秃秃的树,枝丫上还挂着尚未化开的雪。
“这是要去哪?”许欢问道。
“见一位故人。”沈墨璃淡淡回道。
她这才看见,沈墨璃身旁放着一坛酒,还有写有春香楼三字的食盒。
“带我去?”许欢有点不可置信。
她和沈墨璃有一种默契的行为,都会与对方拉开距离以免被人看出什么对沈墨璃产生影响。
所以以前在别人眼里他俩是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就连许欢每次进出楚王府都是偷偷摸摸的,可现在沈墨璃竟然带着她去见……故人?
“今天所有人都看见了。”沈墨璃看起来不是很在乎。
来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周围枯木环绕,门前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堆积在角落。
院子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子,悠哉悠哉的晃着一只脚。
听见马车声老爷子掀起眼皮朝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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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墨璃带着食盒和酒坛走进去,脸上浮现少见的笑,“老师,我来看你。”
被他称作老师的人盯了他半天,“花儿,你叫人来做客了?”
屋内走出一位妇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见到他们眉眼弯弯笑起来,“您来啦?”
妇女将老爷子扶起来,“是楚王,楚将军。”
老爷子名为庄远,是从前线退役下来的老兵,听见来人是将军当即就要跪下。
下坠的身体被沈墨璃抓住胳膊截停,“老师不可。”
庄远像是被勾起一点遗失的记忆,将沈墨璃的脸左瞧右瞧,在紧实的肩膀上拍了又拍,问道,“辽东战事,胜了?”
他说话时有些结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脸期待的看着沈墨璃,期待沈墨璃说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沈墨璃也确实说出了他想听到的回答,“嗯,胜了,我这次是专程来看你的。”
庄远笑着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瞧的。”他拉着沈墨璃往屋里走,“来快来坐。”
这时才发现有个陌生女子在他家已经站了很久了。
“这位是?”
“萱灵。”沈墨璃回答。
“哦,快进来。”
庄远走路有些跛,一摇一晃的,但从背影来看他很高兴。
两人坐下寒暄好一阵,将酒喝的都快见底,不知不觉就聊起朝堂之事。
“你这次回京是有别的打算?”
沈墨璃手里捏着酒杯若有所思,“没什么别的打算。”
“对皇位也是?”
这句话一瞬间让一屋子人都警觉起来,翠花立马道,“你喝多了乱说什么?”
庄远如垂鬓小儿一样吐吐舌头,继续给自己倒酒。
庄远刚想继续碰杯就被翠花制止,“你的身子不能酗酒,你忘了?”
庄远呵呵笑想蒙混过关却被一把夺过酒杯,很不乐意的转过身,不理她。
但她的话是对的,庄远只喝了几小杯已经开始打盹,沈墨璃便将他扶进屋里。
许欢坐在椅子上不太自在,妇女倒是热情,“你与王爷,是什么关系呀?”
问起什么关系,许欢不知该如何作答,左思右想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妇女也没等她说话就继续道,“我与我家老头子是年轻时认识的,后面他上了前线在没传来消息,我当时都怕他人走了。”
“结果怎么着,他不仅活着,还做了官,皇上当时还要赐他桩婚事,被他硬生生推脱掉了,再后面他受了伤,有时还会记错事,再也不能领兵打仗,可算是回京了,可我呢,已经人老珠黄了。”
妇女眉目间满是柔情,许欢也慢慢方松下来听她讲话。
“其实就是没成家,心里没啥牵挂,所以姑娘啊,要把人先拴住,免得上了战场都不挂念。”
许欢一口水被咽下去被呛的直咳嗽,忙不迭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妇女坚信自己没看走眼,“诶呀,瞧我这嘴惹得你害羞了,但我说的话可是要记得的,男人有了家才有牵挂。”
许欢还没来得及继续否认,沈墨璃就从屋里出来了,“师娘,老师的病还是没什么好转吗?”
翠花又沏了杯茶给他,无奈摇摇头,“还是那老样子,带他去躺城里什么人都不大认得,还是记不住事儿,提起你和战事才能想起来些。”
沈墨璃垂眸,许是炭火烧的太旺,许欢整张脸都红透了。
“你能治吗?”
没得到回答,许欢正看着盆火发呆,他只好又叫一遍,”萱灵?”
许欢才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啊……啊?”
10. 情窦初开(五)
沈墨璃又复述一遍,许欢思忖一阵说道,“人年纪大了后都会这样,只不过有轻有重,这不是什么病。”
翠花这才知许欢是个女医,仔仔细细听她说话。
“老师有时会自戕。”
沈墨璃抱臂依靠在门框上,看着庄远熟睡的模样安下心。
许欢听后认真起来,“是癔症?”
“嗯。”沈墨璃将门轻轻掩上坐过来。
提起这病翠花胸口也闷起来,“之前太医院的许大夫来为他看过,说是受了刺激,客人还没来得及治,许家就……”
她没说出后面的话,但许欢知道。
“我能治。”许欢曾在家父的记录簿上见过有关癔症的相关记录,只可惜记录簿现在找不到,需要她重新开始研究。
“多谢。”
沈墨璃眉眼英气,带着隐隐杀意,但在这间木屋里被镀上一层柔和之感,许欢点点头,“不必客气。”
她一直不懂,沈墨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年少时听闻他年少有为,丰功伟绩的少年将军,京城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野心勃勃之人,甚至有人说,他杀人不眨眼,极其残忍。
至于许欢是怎么喜欢上沈墨璃的,她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在春香楼上见到沈墨璃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是个极为可靠的男人,那时的她就认定,以后一定要嫁一个与沈墨璃一样的人。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时他们已坐上回京的马车,沈墨璃将钱袋子放在她身侧,“麻烦你。”
许欢眼前一亮,眼下自己正是缺钱的时候,这一袋子钱真的好比雪中送炭。
可许欢忍了几忍将那袋银子推回去,“不用钱。”
沈墨璃也没客气直接将钱袋收了回去,甚至没问她为什么不要。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直到楚王府,许欢还是习惯于从后门绕道进府,楚王府门前两尊石狮子为这里把关,许欢害怕。
到了屋子里,管事刘卫带着两名侍女进来,说是为了添火。
刘卫佝偻着身子行礼,“姑娘,您住在这儿有时不方便,今日我去寻了俩姑娘伺候您,这是玉钗,这是彩霞,您看您满意吗?”
说完两个丫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许欢看着两婢女,问刘卫,“这是王爷安排的?”
刘卫想到梁贵妃贴身丫鬟今日来对自己说的话,这两人是梁贵妃安排来监视她的,但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是老奴安排的。”
就算人不是沈墨璃安排的,许欢也不敢推脱,寄人篱下就该有点眼力见。
“多谢管事。”许欢道过谢,“我想问可以劳烦管事为我寻几个针灸铜人来吗?”
“是。”这两人虽是梁贵妃安排的,可刘卫自知是沈墨璃的人,看着书房烛光明亮心里盘算着将这事如何告诉沈墨璃。
书房内,沈墨璃正钻研阵法,侍卫走进来说道,“将军,今日闹事男子查到了,那人是薛家主派的,说是他去砸了萱姑娘的铺子,就给他银两。”
沈墨璃眉头微皱,起身披上大氅,“备马,去薛府。”
薛府内黑漆漆一片,薛家主被敲门声吵醒,刚开门眼前一闪瞬间便被一股力量压制按在地上。
吓得他慌忙求饶,“大侠,不知你哪路大侠?”
侍卫将短刀递给沈墨璃,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直直扎在薛家主手指间的缝隙中。
这可将薛家主吓得后背冷汗直流,“大侠……大侠,不知我哪里冒犯了您?”
沈墨璃将短刀攥紧,刺啦划向他,在碰到手指间的皮肉处堪堪停下,如同这柄刀刃般冷血的声音,“如果再去打扰萱灵。”沈墨璃手指轻轻一弹,刀柄顺势落下。
眼见着要割向自己的手,薛家主惊呼一声就要把手抽离却被沈墨璃牢牢摁住,动弹不得,眼见着要倒下却被沈墨璃稳稳抓住,不刀半毫刀刃就会割向他。
“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男人的脸没入黑暗中,只有野兽般的双眸闪烁光芒,像一头蠢蠢欲动的野兽,令人生寒。
薛家主早就被吓傻了,口齿打颤磕巴道,“是……是……是。”
而等他消化完清醒过来看向身后时,方才威胁他的人早已不见踪迹。
沈墨璃从薛府离开欲上马车却因一道声音顿住脚步,“皇兄,好久不见。”
他转头看过去,风雪里一男子皮肤惨白,唇皓齿白,是他最见不得的那一类。
他在战场厮杀多少年,吃过多少苦,就有多见不得生活安富尊荣的男人。
他回头选择不看来人,内心暗道:尤其还长得堪比女子一样白嫩的。
来人是他的皇弟沈怀,如果沈墨璃手握重权对储君继位的威胁排第二,那么第一就是沈怀。
年十一封王,年十四听政,比起功绩只逊色于沈墨厌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成了储君继位最大的威胁。
沈怀面容时常带笑,可沈墨璃时常觉得他有病,只会笑。
哪怕是被淑妃抽的浑身是血也都带着笑。
淑妃是沈怀生母,为人狠辣,沈墨璃在幼时跑出去玩时恰好碰到淑妃正在教育沈怀,沈怀摊开手掌迎接戒尺的鞭打,令人发寒的是即使掌心全是血,沈怀还在笑。
自那时起他就认定,沈怀是个疯子。
淑妃是福州方家之女,方家原出过一个内阁大学士昌盛了几年,可后辈不成气候只有寥寥几个小官,导致红极一时的方家慢慢没落,好在淑妃被皇帝看上入了宫才将方家又拉回半口气。
落在沈怀身上的担子自不必说,淑妃几乎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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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心血倾注于沈怀身上。
沈墨璃直觉,沈怀来找他准没好事。
“我们今日在朝上见过。”沈墨璃想回车上却被他挡住去路。
夜黑风高,薄雾将月光遮住,隐匿不可见的暗流汹涌。
“二哥回京这些日子我都没能为二哥设宴接风洗尘实在惭愧,不知二哥今夜可否有空与三弟好好叙叙旧?”
沈墨璃目光移到他脸上,两人目光相对,沈墨璃不说话想以这种方式将他逼退。可沈怀没有,甚至称得上丝毫不怯。
他在战场厮杀多年,眸中早已浸入杀气,回京这些日子都无人敢沉默无言的与他对视这么长时间,也不愧是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
沈墨璃举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向后摆了摆示意侍卫退下,沈怀微微一笑,头轻轻一偏,他的侍卫也离开了。
“说。”
沈怀也不装了直接道,“你府里新来了位叫萱灵的姑娘?”他说着脸上布满诡秘的笑容。
沈墨璃眉头一皱转瞬即逝,“和你有关系?”
沈怀闻言立马笑起来,笑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沈墨璃就静静看着他,紧接着他收起笑声带着玩味道,“如果太子知道你府里养着一个长得与太子妃一模一样的人,他会这么想?”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墨璃的表情,可惜沈墨璃依旧是一脸冷淡,似乎他威胁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你想怎么样?”
沈怀收起笑脸极为认真道,“助我成王,扶我称帝,你想要的,都会是你的。”
沈墨璃挑眉,绕开他往前走,“不感兴趣。”
沈怀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快步追上来,“你觉得太子上位他还会留着你吗?”
沈墨璃不为所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想活命?”沈怀满脸狰狞,“你难道不知道他最在乎的就是皇位和太子妃?”
沈墨璃踏上马车,“不在乎。”
“你难道真的心甘情愿将皇位和太子妃拱手相让,你忘了当年的事了?”沈怀声音带着急切,“你甘心?”
月色映照下看不清沈墨璃的脸,但他声音依旧平稳,“在乎皇位的人是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怀,“我对皇位没兴趣。”
说完便走进马车,“回府。”
马车悠悠离去,沈怀满脸愤怒的看着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马车。
沈墨璃拒绝了他的拉拢,干脆彻底。
沈墨璃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沈怀一直是个难缠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找个法子让自己回头去求他,但那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他隐隐预感,如果威胁自己不成,许欢会是他唯一能下手的目标。
11. 第 11 章
冬至郊天,许欢带着柒夜去往大相国寺,玉钗和彩霞也跟着,天已亮起,今日路上行人多是去祭祖的,寺门前人满为患,有一和尚收着香火钱。
许欢身上没钱,尴尬笑着走进寺庙里。
刚进入大门许欢便瞧见平日待在沈墨璃身边的侍卫,带领着一批士兵将大相国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士兵脸上都带着面具,身披铁甲,腰间别着佩刀,肃穆庄严,看起来威风凛凛。
“假面铁骑当真是威风。”有人看到他们感叹起来。
假面铁骑是沈墨璃掌管的铁骑,辽东战事时沈墨璃率领假面铁骑将大局逆转力挽狂澜,至今岐人听见假面铁骑的名号都闻风丧胆。
岐人对这支百战百胜的铁骑越怕,百姓就越吹举这支队伍的功绩,朝廷就越提防这支队伍。
今日是皇室祭祖的日子,假面铁骑一早就将大相国寺围住保证皇室安危。
说是这么说,具体将假面铁骑支来的目的谁都不清楚。
许欢正想着皇室就来了,太监掐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寺内所有人齐齐跪下,许欢运气不好被挤在第一排。
沈墨璃垂眸,许欢的头发被她用一支素簪别在脑后,额前落下几根碎发,从他的视角看去许欢的侧脸唯美又清冷。
或许是天太冷,许欢的鼻尖被晕上一层红,耳朵和指尖都是如此,不由得惹人怜惜。
皇帝越过他们直登大雄宝殿。
许欢起身时目光正好对上沈墨璃,而沈墨璃淡淡移开目光跟着皇帝往里走。
他今日身着石青色衮服,衮服上用金丝纹着龙纹,身体板正笔直,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
沈怀作为三皇子走在沈墨璃身侧,路过许欢时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待皇室人进入大雄宝殿百姓才起身,许欢站起身前往后殿。
许欢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里,神龛前她跪在拜垫上,神色虔诚。
三叩九拜,许欢有无数话语想说,可在人满为患的环境下只敢在心里默默想。
“父亲,母亲,兄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家门洗冤的。”
她将冥币点燃,火星瞬间将冥币焚烧成灰烬,燃后残留的灰顺着她的目光落进焚纸炉里,与此前留下的灰烬融为一体。
“我在京都遇到楚王爷了,借他的伤势利用他,很卑鄙吧?可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许欢眸底映刻出燃烧的火光,“他是个好人,愿意帮我,带我去见了他的老师,爹,你的记录簿我找不到,许家大门被官府封了,我进不去,楚王爷老师的病,您当时研究过,现在你走了,我便接手了,您放心,我一定能研究出来的。”
待纸钱燃尽,许欢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了,最终又面朝神龛拜了一拜,“愿你们在天之灵佑我得以成功。”
许欢祭拜完就退出后殿,准备离开却不见柒夜的身影,她问两个丫鬟,“夜姑娘呢?”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确定彼此都没发觉柒夜去了何处后朝许欢摇头,“奴婢未见,小姐您在此处侯着,奴婢这就去找。”
说着两人分头寻找柒夜,许欢焦急的目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落在神龛上,越是看着神龛心里就越发着急,最后自己也离开这里寻找柒夜。
大相国寺的后院,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聚在一起,目光警惕观察假面铁骑。
一男子扭头进入柴房,“大哥,外面被假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恐怕没法动手。”
被称作大哥的人正擦拭自己的刀刃,闻言抬头,眉毛拧成一团,“该死的老东西,往年不都是大理寺管理祭祖仪式么?今年怎么会让假面来。”
男人看到假面铁骑有点怵,不安道,“大哥,那我们还办吗?”
胡九心一横,“办。”心觉不安他叮嘱道,“记住,目标是晋王,一定要把他杀掉。”
忽的门窗前闪过一道黑影被胡九正好看见,他骂道,“他娘的,快去看是谁!”
许欢本是来找柒夜的,恰好听见柴房里传出这样的对话,赶忙跑开寻找沈墨璃。
大雄宝殿内祭祖仪式还在进行,她不敢贸然闯进去,正想去找侍卫却发现一男子凶神恶煞的看着她。
她被吓得退后几步,找侍卫是不可能了,这里人群摩肩接踵的,自己被掳走侍卫可能都发觉不了。
胡九步步紧逼,人潮汹涌很快将本就瘦弱的许欢淹没。
趁着对方暂时失去自己的视野许欢跑到大殿前,有将士在那里站岗,刀柄相交拦住她,“祭祖仪式还在进行,你不能进去。”
许欢内心害怕,哆哆嗦嗦道,“有人要刺杀晋王,在柴房那里,我听见了。”
两士兵相视一眼,很明显不信任一个陌生女子的胡话。
许欢不安的朝后看一眼,胡九已经来到她面前,她焦急道,“让我见楚王,让我见楚王。”
胡九已知计划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两指曲起,一声哨声在嘈杂的声音中洪亮响起。
霎时间四处的黑衣人捂上面罩朝这边奔来,又一男子从袖中掏出信号弹发射出去,在空中炸开。
“杀——!”
伴随着胡九这一吼,人群四处逃窜,大相国寺外蹲守的黑衣人皆越墙而入与假面铁骑正面交锋。
一时间仅有刀锋碰撞之声。
两名士兵也终于信了许欢的话,死守殿口与敌人厮杀。
大雄宝殿内祭祖仪式戛然而止,皇帝两只手持香火淡淡看着殿外,声音带着威严之气,“祭祖仪式还没结束,继续。”
各嫔妃已吓得花容失色,但听到这句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拜祖。
沈墨璃作揖,随后退出殿外。
胡九心中有气,满腔怒意盯着许欢就劈过去,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叮嘱过别人什么话。
许欢躲避不及,刀刃已经来到眼前,电光火石间沈墨璃一脚将胡九踹出几米远。
许欢险些以为自己今日会命丧于此,好在沈墨璃及时赶到,她定了定神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晋王。”
沈墨璃看着眼前杂乱的局势将她往后推了推,直至她站在大殿门槛前,“在这儿站着别动。”
语毕也加入这场战斗,胡九的刀刃刺向沈墨璃,只见他一侧身将这一击躲过,胡九将手腕一转横劈过去,他一弯腰,双手交叠钳住胡九的手腕,脚跟用力一蹬,胳膊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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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胡九便飞了出去。
旋即握着手中的刀应付聚集而来的敌人。
许欢观察眼前局势,假面铁骑此刻仍与敌人搏斗,他们虽是官兵,可黑衣人群体却毫不逊色,显然是背后之人为此次刺杀做足的准备。
可晋王又能惹到何人,许欢想不明白。
人群都朝后院跑去,战场场地被扩大,假面铁骑终于没了忧虑放手搏斗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欢回眸是皇帝,或许是因为心里害怕,怕被皇帝认出她是许家女,哪怕再次之前两人从未谋面,她急忙低头准备跪下。
“民——”她话还未说完皇帝开口阻拦她,“行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相信我大晟的将士。”
许欢后退让开位置,皇帝一行人从大殿离开。
一双青灰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是皇子的穿着,许欢听到这人悠悠道,“其他人都跑了,你倒是不慌。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勇敢?”
许欢跪下,”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怀轻笑,“抬起头,让本王瞧瞧。”
许欢虽不知他此举为何但仍听话抬起头,仰视眼前之人。
在细细看过许欢的脸后沈怀不禁感叹,“三分似故人便已是绝色。”
若是九分像,便是红颜祸水。
银光一闪,许欢瞳仁穆然瞪大,来不及多想站起身挡在晋王面前。
她方才已经想清楚一件事,或许那行人的最终目的不是晋王,而是沈墨璃。
祭祖仪式重大,原由大理寺受理的事情却由假面铁骑接管,沈墨璃不傻,没必要出风头,那就是被人推出来的。
如果在仪式上皇子受伤亦或者死亡,那沈墨璃对于此事的纰漏自然会被大做文章,到时他面对的就不只是指责了。
她的洗冤路还不能没有沈墨璃,何况沈墨璃此前还帮过自己。
胡九一刀砍过来,嘴里怒喊道,“拿命来!”
许欢双手高举想要迎下这一击,哪怕此后她再也拿不起针。
一把刀在空中旋转飞来,速度又快又狠,一刀插进胡九腰间,沈怀将她肩膀揽过迎面一脚将人踹出去。
胡九被刺穿重要部位,捂着侧腰在地上直打滚,哀嚎连天。
黑衣人群见胡九倒下瞬间没了士气,有一人喊道,“撤!”
随后一哄而散,没人敢去带着胡九逃跑,假面铁骑陈胜追击,一时间大相国寺唯余寂静。
沈墨璃大步流星走过来将许欢拽过护在身后,“下次护好自己,他会武功。”
许欢呆呆点头,整个人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脱离出来。
沈怀眯眼打量他俩,笑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许欢虽被吓懵了,可明显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也不敢吱声回应他。
手腕处被抓的力更大了些,沈墨璃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沈怀无奈耸肩,“二哥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如此英勇的女子,应该让父皇看看,好歹救过贤弟的命,我们皇室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沈怀笑容更加灿烂,他十分好奇许欢这张脸承在皇帝面前时,沈墨璃究竟该怎么应对。
12. 第 12 章
光是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许欢已猜出一二,挣脱开沈墨璃的手。
在沈墨璃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跪下,“能守护晋王之安危是小女之荣,怎敢贪求奖赏。”
沈怀狭长的眼眸打量许欢,唇角牵强勾起一抹笑容,“怎么,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许欢将头埋得更低,盯着沈怀的靴尖,“小女不敢,陛下心系天下百姓众人有目共睹,将军日理万机为边疆战事操劳身心俱疲,再至田埂里辛勤劳作的农民,每个人都为国奉献,对比之下小女此番行为不足挂齿,小女实在无能受赏。”
上至天子之子朝廷重臣,下至平民百姓日日勤劳,轻而易举的就为自己开脱,沈怀一时竟哑口无言。
事已至此,再不放她走,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沈怀心里憋了口闷,“姑娘真是伶牙俐齿,怪不得我二哥这么怜爱你,若是我——”
沈怀看向沈墨璃意味深长道,“我也喜欢。”
许欢不解其中之意,只祈求他快些离开。
沈墨璃不语,冷眼看着沈怀,似乎是想用眼神把沈怀逼走。
所以沈怀真的走了。
他走后许欢站起身,仍对方才那一刀心有余悸,双手止不住颤抖。
她听见沈墨璃轻笑道,“你倒是英勇无畏,不怕那一刀真的劈下来?”
许欢长舒一口气,似乎是想把那丝恐惧叹出去,“怕。”
沈墨璃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那你为什么还要挡在晋王面前。”
许欢看着被两个铁骑带走的胡九,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莽撞,她说:“我想帮你。”
她在这若大京城中唯一的庇所。
“二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奔跑过来,兴致高昂喊道,“哥!”
也不知沈墨璃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转身看向沈志阳。
沈志阳是贤妃的儿子,也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老来得子,心疼的不行,对他极其宠爱,因此长这么大都活的无忧无虑,远离明争暗算,整日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通俗来说,就是天真无邪,没心机。
故而在一众兄弟中沈墨璃也更喜欢他些。
沈志阳提着衣摆朝他冲来,身后的奴才生怕他摔一跤,满脸担忧。
沈志阳冲到他面前,兴致冲冲道,“哥,你终于回来了,”语气颇有几分责怪,“你都不来看我!”
沈墨璃看了看他身后的奴才才道,“我回来后你跑去和谁玩儿了?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沈志阳略显尴尬挠挠头,“苏淮哥哥告诉我他新捕了只麻雀,我才去的嘛。”
沈志阳看看许欢,一脸疑惑,唇齿嗫嚅片刻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姐姐!”柒夜和两个丫鬟姗姗来迟,疾步朝这边跑来。
跑来后对沈墨璃行礼,“见过王爷。”
许欢屈膝行礼,“我就不打扰王爷了,小女先行告退。”
沈墨璃轻轻点头,她们便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沈志阳凑到他身边神秘道,“哥,我感觉她像个人。”
沈墨璃:“……”
沈墨璃不理他,他又缠着说:“哥,你觉得她不像吗?”
沈墨璃转身往皇宫走,说道,“说什么,说她确实像个人,还是说她本来就是个人。”
他和沈墨厌发生那件事时沈志阳还是个孩子,对于当年的事毫不知情,故口无遮拦,“不是,我是说她像嫂嫂。”
沈墨璃不置可否,沉默间掏出将军令,看守宫门的将士为他们放行。
沈志阳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是为了什么,急忙道,“你今日不会还有事吧?“
沈墨璃睨他一眼,“祭祖出了刺杀这种事,你觉得我能不管?”
沈志阳一听当即耍起无赖,“我不管,你必须带我玩儿,我去同父皇说!”
沈墨璃不语,与他一起进了御书房。
……
大相国寺外的枯柳上挂着几团未化的雪,四人两前两后的回楚王府,许欢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柒夜带有愧意,“我刚刚去如厕了,哪成想一出来就看见那些人打起来了,吓死我了。”
许欢心里仍是不安,叮嘱道,“下次离开记得告诉我一声,免得让人担心,今天要不是有假面铁骑在,谁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柒夜奋力点头,“记住了。”
几人刚到楚王府大门就见刘卫指使下人挂着灯笼,“把刻有花纹的那面朝外。”
紧接着又说说另一个,“门前的雪扫干净些。”
柒夜啧啧道,“真是装扮的喜庆,王爷这是要娶妻?”
刘卫看清来人弓腰笑道,“姑娘,这不是要过年了,将军府空寂了这么些年,今年娘娘特意差人吩咐我们装点的喜庆些。”
柒夜点头,“也是,那门前得贴副对联才好。”
许欢暗暗拽了拽柒夜,她俩与沈墨璃没什么关系还厚脸皮的借居在楚王府,怎能和个主子的态度一样。
柒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撇撇嘴不说话了。
许欢行礼道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望管事莫往心上去。”
刘卫呵呵笑道,“哪里的话,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贴副对联更好些。”
许欢抿唇淡淡笑道,“多谢管事宽宏。”
刘卫从袖筒里拿出今日去采购的针灸铜人交给许欢,“姑娘那日拖我买的东西。”
许欢急忙接过道谢,“多谢管事。”
柒夜看到也两眼放光,”哇塞,姐姐,你要研究针灸?”
许欢与她进屋,将那针灸铜人瞧了又瞧,心底忍不住欢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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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沈瑛正在批阅奏章,站在案前的是吏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少卿。
吏部尚书是一年迈的老头,此刻正气愤道,“皇上,容老臣多嘴,楚王带着整个假面铁骑却疏忽将刺客放进大相国寺内,今日祭祖仪式也受骚/扰冲撞祖上。”
他越说越气愤,眉头越皱越紧都快能夹住一颗红豆,“尤其是今日在场还有那么多平民百姓,此次失误究竟会引发多少流言蜚语,再者,这叫百姓如何信任我大晟将士?”
沈瑛皱眉,还未说话贴身太监就进来了,“陛下,楚王与齐王求见。”
沈瑛点头,“叫他们进来。”
二人上千行礼,“父皇。”
沈瑛抬起眼,见来人点头,“嗯,有什么话要说?”
沈墨璃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请命彻查今日行刺之事。”
吏部尚书姜向伟冷哼一声,“王爷此次失职办事不利,依我看不如让大理寺受理,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沈墨璃看向他,姜向伟一身英气,五官端正,哪怕此时已经满头白发,依旧一身傲骨。
“尚书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本王这次是专门来负荆请罪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姜向伟还想说什么就被沈瑛打断,“行了。”
二人急忙弓腰行礼。
沈墨璃:“父皇。”
姜向伟:“陛下。”
沈瑛在几人期待的目光里缓缓说道,“就依墨璃所言,由他调查此案,大理寺少卿辅助他。”
沈瑛搁下狼毫,褶皱的眼皮下是狠厉的目光,任谁都不敢直视他的双眸,“这次不要再让朕失望。”
这句话是对沈墨璃说的。
他又行一礼,“是,父皇。”
沈瑛挥挥手,几人退下。
御书房外灯火延伸一路,待福公公将四人送出一段路程后便停在远处瞩目而立,确认福公公离远后姜向伟道,“祝愿将军能调查出幕后真凶,平以民心。”
沈墨璃睨他一眼,“我幼时母妃常对我说一句话,因这句话我为人处世处处忍让不曾与谁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今日我想将这句话赠与你。”
姜向伟一怔,“王爷请说。”
沈墨璃悠悠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姜向伟笑容一僵,但只能弓腰道,“好词,臣谨记王爷教诲。”
沈墨璃一只手抚上沈志阳的头揉搓几番,姜向伟也只好这么弓着腰,半晌他才道,“人都是贪心的,但急于求成到最后就会玩火自焚。”
他点到为止,拍拍沈志阳后脑,“走吧,今夜带你去放烟火。”
沈志阳是没什么心机,但不至于傻到这种话都听不懂,洋装一副非常愉快的样子说道,“好!”
姜向伟气的牙痒痒缺又不能当面骂他一顿,只能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内心啐一口痰。
13. 第 13 章
胡九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刺杀一案自然被延后,初春将至,许欢理想的医馆一事也被暂时搁置。
这几日许欢一门心思的扎进屋里研究经脉,一边研究一边记录,柒夜在她身边打下手,从日到夜。
冬日的天黑的早亮的晚,月上树梢,透过纹路精美的窗户,斑驳树影落在许欢脸上。
没日没夜的研究让她身心俱疲,此刻正陷入梦乡。
宫宴结束后沈志阳用尽浑身解数跟着沈墨璃来了楚王府,顺便带上了苏淮。
沈志阳仍是孩童心性,非要跑来放烟火。
屋内烛灯昏黄,许欢被烟火声吵醒,起身揉揉酸痛的眼睛,抬头向屋外看去。
透过虚掩的门扉,烟火在寂静无声的黑夜炸开五彩斑斓,好不漂亮。
玉钗进来看她醒了将披在她身上的褥子拿走,“小姐。”
玉钗之前在宫里伺候梁贵妃,梁贵妃喜清净总不许她们放烟火热闹一下,玉钗对此总是很遗憾,而那点可怜的希冀今日竟在楚王府实现了。
玉钗平日里总是微抿着唇笑,今日竟将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许欢问道,“谁在放烟火?”
玉钗屈膝行礼,“小姐,是齐王来了,王爷准许他再此放,与之同行的还有户部尚书的儿子苏公子。”
许欢点点头,起身将门推开,站在门口观望绚烂的烟火。
玉钗拿了身狐裘出来为她披上,“小姐,我们要不到前面去看看?”
许欢想了想去了前院,楚王府往日都是冷淡寂静的,今日放起烟火来每人都高兴坏了。
不远处沈志阳点燃一只烟火立马跑开,他与苏淮玩的愉快至极。
不远处屋檐下沈墨璃抱臂看着他们,许欢走过去,“你怎么不去放?”
沈墨璃嘴角微扬,“我不喜欢。”
许欢看着院内玩耍的两人提醒道,“多穿些衣裳,小心受了寒。”
“嗯。”沈墨璃眼眸不自觉看向她,灯火辉映下勾勒出许欢的侧脸,明媚如霜的眼眸闪烁光芒,似乎装着满天星河。
“大相国寺刺杀一事可有眉目?”许欢忽然砖头看向他问道。
沈墨璃急忙别开眼,有一瞬间无措,“人还昏迷,等醒了再审。”
许欢点头继续看烟火,无人注意到一脸漠然的沈墨璃耳根通红。
夜深后许欢回屋正准备睡下,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惊的她立马开门。
门外是玉钗,此刻喘着气急忙道,“小姐,齐王殿下高烧不退,王爷让我来请你去看看。”
许欢急忙披上衣裳提着药箱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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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正房,沈墨璃此刻正急得满头大汗,透出平日里少见的慌乱。
许欢二话不说为沈志阳把脉,脉搏传来的气息滚烫无比,像是个火球在手中滚滚燃烧。
沈志阳嘴皮干裂,两只眼睛圈着一丝猩红,干裂的好似挤不出一滴眼泪。
“怎么样?”沈墨璃交集不安问道。
许欢松开他的手腕,“受了寒,此刻高烧不退,你先去寻几味药给他服用。”说着起身拿笔写下需要的药材。
整夜王府灯火通明,所以人都为沈志阳彻夜难眠。
倘若在他自己的府邸病倒还好说,可如今人人都对沈墨璃虎视眈眈,难免会以此事大作文章。
第二日天边渡上一片金黄,许欢再次查看沈志阳的情况,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可依旧烧的跟个火球一样。
许欢也放心了点,为他重新涤了块布敷在额头。
转身时便看到沈墨璃站在门口,眼眶下泛着乌青,显然是一宿没睡,不过这两团乌青并不影响他模样俊朗。
许欢走过去安慰道,“王爷不必过多担心,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只是还需些日子才能痊愈。”
沈墨璃听后轻道,“谢谢。”
许欢行礼后离开,随后带着柒夜等人去街上寻一家当铺,想为她的医馆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