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惊鸣》 第一章 双生 时值洪武六年腊月,北地的寒气正盛,鹅毛大雪漫天纷飞,晶莹剔透,触地则积。 水照城经历战乱,半个城都成了残垣断壁,只余两万户苟延残喘,少了人气儿,这冬就格外难熬。 锦安街头,有一户陈家,开了几家青楼赌坊,在这水照城里倒也过的滋润,几个家养小厮拥着灶炉,眯着眼打量窗外落雪,侃侃而谈。 “依我看啊,这雪又是北乾打过来的。” “除了北乾还能有哪儿?自南月撤入溪云关,咱这一块儿,都落进了北乾手里。” 当今天下四分,北有北乾,南有南月,东有东凌,西有西暻,其中南月居于四国中央,交通便利,土地肥硕,其余三国皆虎视眈眈。 除此四国之外,还有一些弹丸小国,附属部落,靠依附大国得以生存,在乱世之中,或许明日就会成为青史一笔,不值一提。 时局混乱,正是功成名就之机,小厮们天南地北的畅聊,做着美梦。 一个小女孩拎着桶水,送至灶房,待烧热后又提去楼里,供客人们使用。 瞧她的年纪,应当只有八九岁,在大雪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双手冻的青紫,她却好似不知,仍机械的行动着。 倒干净桶里的水,她没有多待,而是径直出了灶房。 因为她清楚,片刻的贪欢没有好结果,一冷一热的刺激更容易生出冻疮,感染风寒。 突然,院内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胆子肥了,居然去偷客人的东西!说话啊!小畜生!” 棍棒犹如雨点般落在一小孩的头上、身上,发出闷响。 看清被打的小孩,女孩如死人般沉寂的眸子突然涌上一股焦急,她着急忙慌的冲过去,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那老嬷嬷撞倒在地。 “陈风禾,你这死丫头——”对上女孩凶狠的眼神,老嬷嬷竟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当即高声呼救:“救命啊,杀人啦!” 尖锐的呼救声引来了灶房里的小厮,名为陈风禾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闷棍,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风禾的意识渐渐回笼,看着熟悉的布局,知道自己又被关进了阴冷潮湿的柴房里。 这个姿势实在难受,她动了动身子,刚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脑袋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嘶——” 门外似乎有人,听到动静立马用力的拍打门扉,询问出声:“阿姐?你醒了吗?” 陈风禾喘着气,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有气无力道:“怀瑾,我醒了,你怎么样。” “阿姐,我没事儿,”门外的陈怀瑾松了一口气,背靠门扉,无力的滑坐在地,“今日之事,是我连累阿姐了,可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我又何尝不知,舅父不管家,舅母又一向讨厌我们,那王婆子得了她的令,故意找茬罢了。” 沉思了许久,陈风禾长舒一口气,做了决定:“怀瑾,我要逃出陈家。” 陈怀瑾闻言,却有些犹豫:“舅母对我们是不好,可至少给了我们一碗饭吃……”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复。 陈风禾闭上眼睛,不打算继续顺他的意,“怀瑾,不论你作何选择,我是一定要走的,留在这里,只会被磋磨至死。” “……我听阿姐的,可是你被关在柴房里,我们要怎么逃?” “我现在要歇会儿,你先回去收拾些东西。” 陈怀瑾得到指示,匆匆走了,陈风禾再无力支撑,蜷缩在角落里,透过木窗望向灰蒙蒙的雪夜。 她的意识再度趋于模糊,眼前都是混乱纷杂的画面,时而是故去母亲的双手,时而是舅母刻薄的脸,到最后,连这些画面都变得朦胧。 好困啊。 这是陈风禾唯一的念头,可她知道,在这里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四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根铆钉,她发了狠的摁了下去,手上顿时扎出了个血窟窿,剧烈的疼痛瞬间使她清醒过来,继续等待陈怀瑾归来。 另一头,陈家正厅里灯火通明,陈夫人半倚在主位上,地龙烧的正旺,烘烤的她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在她面前有一位身着华服,面目清俊,气质出尘的男子。 “夫人,敢问陈怀瑾和陈风禾,可是陈秀秀的孩子。” 陈夫人垂眸,悠悠叹道:“不错,当年小姑怀着他们归家,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陈郎不忍心将他们赶走,就留在了府中,小姑倒好,生完孩子就撒手去了,给我们留下两个负担。” “可我听说,两个小孩都在陈家的青楼里做小工。”男人语气平静,直直的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掀了掀眼皮,随意的打量一阵,又收回目光,欣赏自己刚染的蔻丹。 “如今的照水城,谁家养活得起两个吃白饭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计。” 话是这样说,可陈夫人珠圆玉润,任谁都看得出,并非缺钱的主儿。 “夫人开个价吧。”男人不欲继续纠缠。 见目的达到一半,陈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忧愁的嘴脸,“这俩孩子毕竟是小姑的孩子,陈家的血脉,大人连个印信都没有,只说是孩子的父亲派来寻亲,我怎能放心把人交给您?” 男人斩钉截铁:“夫人只需开价。” 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带孩子走。 陈夫人沉默片刻,开了个价:“一个孩子五百两,一共给我一千两。” 男人一言不发,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点清数量后递给陈夫人。 陈夫人也没再点一遍,只暗暗懊恼出价低了,早知道小姑的情郎是个富庶的,就狮子大开口了。 她朝王婆子使了个眼色,王婆子顿时笑容满面的交出陈秀秀去世前留下的两张出生纸,随后带着人去柴房领人。 到了柴房,哪还有陈风禾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破了大洞的木窗,还在往里灌着风雪。 王婆子不信邪,又跑去院子里找陈怀瑾,却发现两个小孩都不见了,她顿时面色苍白,磕磕绊绊的跑去正厅的上报陈夫人。 陈夫人勃然大怒:“一群废物,连两个小孩都看不好!都给我去找!” 王婆子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吆喝着府里的下人出去寻人。 男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眼神里的暴虐再也藏不住,和他温润如玉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夫人满面堆笑,试图缓和气氛:“两个小孩子,脚程不快,跑不远的,大人在此稍候。” “不必了,我亲自去寻。” 第二章 樊笼 逃出陈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北上,或是南下。 北上一路城池连绵,歇脚的地儿也多。 可北乾大寒,磨砺的人高高壮壮,陈风禾自忖年幼体弱,就算挨过了风雪,打架也打不过北乾的异族人,约莫也是挨欺负的命。 而从临水城去南月国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就上路,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半月过去,陈风禾姐弟顺着官道南下,一路吃草根,喝雪水,才堪堪赶到最近的邵景城。 今日的风雪比前几日都猛烈些,刮的人脸生疼,若找不到遮风的地儿,这夜就难熬了。 姐弟俩步履蹒跚,终于在城郊寻到了一间小庙。 兵灾过后,这庙就彻底荒废了,空荡荡的,应是乞丐贫民的栖身之地。 他们无处可去,正好在此处小住一阵。 关上庙门,隔绝风雪,陈风禾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谁曾想,到了傍晚,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乞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推开了庙门。 老乞丐瞪着那只好眼,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 小庙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地盘也就少了一点儿,若是人人都来借住,定有生事的一天。 说不好连他都要被赶出去。 老乞丐自然不愿,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喊道:“喂,哪来儿的小孩儿,想在这里住,问了我没有,此处庙小,住不了那么多人,还不快点滚出去!” 这话说的不客气,陈怀瑾耳根通红,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嗫嚅着应了一声,就准备离去。 陈风禾一把拽住弟弟,脸上堆笑:“我们姐弟俩无处可去,见此处还有地方,便想进来歇一歇,这位阿公若能行个方便,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老乞丐面露犹豫之色。 陈风禾当即趁热打铁:“我们只暂住几天,攒些路资就离开。” 如此年纪就流落街头,也是两个苦命的。 老乞丐到底动了恻隐之心,点头应下了:“随便罢,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们一直赖着不走,可别怪我动手。” 闻言,陈风禾忙不迭作了一揖,感激不尽:“多谢阿公,您放心,我们说到做到。” 一旁的陈怀瑾也跟着道谢,他在陈家的青楼里跑堂,客气话更是一串接着一串。 老乞丐没搭话,只冷哼一声,自顾自缩到角落去了。 次日风雪退去,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天光刺破连月的阴云,带来融融的热意。 为了攒路资,姐弟俩早早就去城里找活干。 酒楼客栈跑堂大多不肯要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怕怠慢客人,装车卸货的苦力活,他们又干不了。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有一家酒楼的老板可怜他们年幼,收留他们当个洗碗小厮。 管事的林姑姑虽严厉,但从未拖欠过工钱,一日一结,只半月功夫,姐弟俩攒下一小笔路资,计划着过两日就继续南下。 这日,陈怀瑾刷着碗,有些恍惚,眼前的水盆仿佛绞起漩涡,晃的他脑中昏涨。 “怀瑾,怀瑾……怀瑾!” 陈风禾推了推陈怀瑾,他方才回过神来。 “阿姐,怎么了?”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碗都刷了三遍了,叫你几声都没反应,”陈风禾眉头紧蹙,伸出手去摸陈怀瑾的额头,“这么烫,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陈怀瑾摇摇头,强打起精神,“阿姐,我没事的。” “莫要逞强,先歇一会儿吧。” “歇?”蓦地,一个身影挡在两人跟前,“老娘不是留你们吃白饭的,碗碟都刷完了么,就想歇?” 陈风禾微微抬头,低眉答道:“林姑姑,您行行好,就让我弟弟歇一会儿吧,他的那份儿,我都会刷干净的。” “少给我卖可怜,你当我们这儿是善堂啊,”林姑姑丝毫不肯松口,面色冷凝:“每年冬天,邵景城里像你们这般的乞儿,不知要冻死多少,他们上哪儿说理去?这就是现在的世道,要么干活养活自己,要么死。” 说着,林姑姑抄起笤帚,就往陈怀瑾身上打。 “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陈风禾将弟弟挡在身后,一声不吭的挨着打。 “林姑姑,别打了,我不歇了,我刷,我这就刷碗。” 陈怀瑾手忙脚乱的去抓笤帚,反而被抽中手,红痕相当扎眼。 但他顾不得疼,忙去刷碗。 “要我说,就不该收留你们这些乞儿,整日偷奸耍滑。”林姑姑似是不解气,又狠狠的抽了两下。 “行了行了,别打了,”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走了进来,唤住林姑姑,“还越发起劲儿了,他们可是我留下的。” 这有些驼背的男子名叫王猛,便是酒楼真正的主人。 见王猛来了,林姑姑才不情不愿的收了手,语气冷淡:“老爷今日怎的来了鸿福楼。” “哈,女人果然是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大,”王猛眯着眼,笑的有些猥琐:“我若不来,鸿福楼怕是要姓林了,罢了罢了,爷不与你一般见识,今夜来爷房里好好服侍,免得你忘了规矩。” 邵景城原本就靠近北乾,重男轻女之风甚重,经历战乱,生计难寻,样样要靠壮丁,是以女子地位愈发低了。 林姑姑这样的管事女子,看似风光,实则被压抑在樊笼之中,任人摆布。 面对王猛的调戏,林姑姑面无表情,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淡淡应了一句。 王猛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移到一声不吭陈风禾身上,意味深长的摸摸下巴:“小丫头不好得啊,全被有钱有势的买了去。” 林姑姑犹豫片刻,还是答道:“这丫头,年纪太小了点,就怕伺候不好。” “说的也是,”王猛面露可惜,吩咐道:“在鸿福楼里干干杂役,磨磨性子也好……但莫要给爷蹉跎坏了。” 说着,王猛抬步走了出去,还顺带拍了拍林姑姑的肩。 陈风禾有些恍惚。 从小在陈家的青楼里长大,她如何不懂王猛的意思。 她还道王猛是个善人,愿意让她们姐弟俩干点杂活,没曾想,是存了这心思。 可他若有这想法,为何又要日结工钱,当真不怕他们偷溜跑了? 思及此,耳旁又传来林姑姑严厉的呵斥:“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刷碗。” 陈风禾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林姑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儿。 第三章 伤口 天色已晚,寒风凛凛。 陈风禾姐弟俩离开酒楼时,街上只有零星几人。 一队侍卫打扮的男人从街头拐角处走出,手中还拿着画像,似乎在找什么人。 “喂,有没有见过这两个小孩,约莫八九岁。” 领头的男人扯住一个摊贩的衣领,语气不耐的询问。 摊贩摆摆手,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 “你再看看,给我看仔细了!” “大人,邵景街头这年岁的乞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这画像上的人,我看着当真面生。” 男人松手,推搡了一把,骂骂咧咧的去问下一个。 目睹一切的陈风禾连忙退进巷角,和陈怀瑾一起缩在阴影里。 天中无月,夜色浓重如墨,加之风雪潇潇,阻人视线,两个小孩缩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不怎么起眼。 听到齐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陈风禾方小心翼翼的伸出脖子打量,确定没人了,才拉着陈怀瑾闪身进了另一条小巷。 早在三天前,陈风禾便注意到城中有人在大肆寻人,虽没见过画像,但听他们描述,她猜测大概是舅母在寻他们。 于是这两天他们都走的小路,这条路更绕些,比正常的路要多走一刻钟,但是弯弯绕绕,若真被发现,逃跑的机会也更大些。 陈风禾边走,边在思虑后路。 邵景城是不能多待了。 无论王猛还是舅母,皆不是善与之人,他们必须早日离开,以免日久生变。 可偏偏,怀瑾在这时感染了风寒。 陈风禾微微侧头,撇眼打量陈怀瑾,少年垂着头,双眸无神,鼻尖通红,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花费他莫大的力气。 以他目前的状态,怕是受不了沿途的风霜,少说也得吃两服药,换一身厚实的纸裘,可他们做了半月工,也不过攒下一百五十文,堪堪够做路资。 说来说去,又是钱的问题,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陈风禾满肠愁思,偏又不想让陈怀瑾担忧,面上佯装无恙,扶着他快步回了破庙。 推开庙门,老乞丐还没回来,西南角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剑眉星目,身高魁梧,披着一件毛色极好的狐裘披风,腰间隐有寒光乍现,与这破庙格格不入。 陈风禾上前半步,半边身子挡住陈怀瑾,警惕的盯着男人,并不往里走。 “今夜风大,快些关上庙门。”男人低声催促,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男人看着就不是好相与,陈风禾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这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年轻人,快些离开。” 背后传来老乞丐的声音,陈风禾发誓,她从未觉得这声音如此亲切过。 空气静默一瞬,男人缓缓站起身,朝着庙外走去。 老乞丐谨慎的将陈风禾姐弟往后拉了几步,尽量避开男人,把庙门的位置全让了出来,谁料男人在路过他们身边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陈怀瑾。 三人尚未反应过来,寒光一闪,男人腰间别着的利剑已然出鞘,横在了陈怀瑾的颈间。 剑是冷的,血肉是温的,陈怀瑾身子打颤,竟是快站不稳了。 “放开我弟弟!”陈风禾目眦欲裂,像头凶狠的小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啃噬男人的血肉。 可惜,当你弱小时,连你的愤怒也像是个玩笑。 男人轻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她,挟持着陈怀瑾进庙,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进庙,关门。” 陈风禾两人悻悻地进了破庙,和男人泾渭分明,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生怕陈怀瑾出事。 男人毫不在意,淡然的松开陈怀瑾,自顾自的坐在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拿出一个肉包就准备吃。 趁这功夫,陈怀瑾悄然换了个姿势,已然做好了跑的打算。 铮—— 男人空出一只手,轻弹一下剑鞘,清亮的剑鸣声响起,寒光打在陈怀瑾脸上,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已经吓得腿软了,哆哆嗦嗦不听使唤。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男人满意的收了剑,开始吃肉包。 肉包色白面胖,内陷儿鲜嫩,男人一口咬下,还能看见其中的汁水,虽然有些冷了,但还是能闻到诱人的肉香。 在场几人都久未闻着肉香了,当即垂涎三尺。 离得最近的陈怀瑾尤甚,半大小子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天天食些稀粥,总也吃不饱。 闻着那香味儿,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破庙里无人说话,只有庙外呼呼的风声,那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陈怀瑾的脸涨得通红,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身旁的男人似乎没忍住,轻笑出声,陈怀瑾有些诧异的抬眸,朝那边看去,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白影一闪,一个肉包掉进他怀里。 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肉包吸引,却忍住了没去吃,再抬眸去看那男人时,男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峻,仿佛刚才笑的不是他。 男人又从纸包中拿出两个肉包,丢给老乞丐和陈风禾一人一个。 三人肚里的馋虫都在叫嚣,拿着肉包,却愣是没一个人吃。 “吃吧,没毒,”男人语气轻松,“就你们,还不值得我下毒。” 闻言,陈风禾眸里涌起无奈的神色。 此话不假,以这人的身手,他们和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区别。 但被人这样奚落,光是想想也觉得生气,陈风禾咬了一口包子,在嘴里狠狠的咀嚼,仿佛嚼的是那个男人,这样能让她出出气。 有了她带头,其余两人也吃了包子,尚有余温的肉馅入肚,说不出的满足,虽不知道这男人有何打算,但气氛到底缓和了些。 待肉香渐渐散去,陈风禾忽地闻到一股咸腥的味道。 是血! 她蹙着眉头,仔细分辨气味的来源,最终看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眼睫轻垂,双目并未聚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往下移,只见那张薄唇出奇的苍白。 陈风禾仔细观察着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男人腰侧的衣服,颜色要更深些,像是被濡湿了,只是玄色衣服本就不明显,又有披风遮掩,她先前一直没察觉。 这人是受了伤的,许是没包扎好,刚才擒住陈怀瑾时,又挣裂了伤口,这会儿正淌血呢。 第四章 求药 虽然看见了男人身上的伤口正淌血,但陈风禾显然是没有说的打算。 此人来路不明,又极其危险,她巴不得这人多流点血,能晕过去才最好。 思及此,陈风禾默默的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可惜的是,男人也不是傻子,没过多久,他鼻尖微动,显然也是闻到了血的味道,随即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伤口。 “喂。”男人一手捂着伤口,声音暗哑,朝着陈风禾喊道:“去给我请个大夫。” 说着,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块银子,丢给陈风禾。 “我不去。”陈风禾看都没看男人一眼,直接拒绝了。 开玩笑,城中那些搜寻的人也不知是否还在行动,要是被发现了,那就玩完了。 “我并非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 “你!”陈风禾气急,可偏偏陈怀瑾在他手中,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一旁的老乞丐盯着那块银子,有些讨好道:“这位大人,她不愿去,我去,我去!一定给您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 “嗤,”男人嗤笑一声,“她弟弟还在这儿,断然不会拿着银钱跑了,可我凭何相信你。” 男人顿了顿,又转向陈风禾,“去吧小丫头,我保证,也让大夫替你弟弟诊治。” 陈怀瑾这会儿正发着高热,昏昏欲睡,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陈风禾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她咬咬牙,拿着银子出了庙门。 夜色沉沉,邵景城里看似处处静谧,却有暗流涌动。 霜雪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缓慢行着,他一身简单的黑色棉袍,斗笠遮住半张脸,指尖把玩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燕尾标,挨家挨户地走过,时不时侧头倾听。 此人看着并不打眼,来头却不小,乃是风云门传人沈弈,十五岁闯荡江湖,如今不过十八岁,打遍南月武林无敌手。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带着覆面的男子,脚步轻盈,走在雪地上也只有浅浅的半边脚印,身子却诡异的紧绷,总有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沈弈面无表情的调侃:“想来袁大人并不习惯行于大街,不必硬跟着我,单独行动也无妨。” 被称为袁大人的男人冷笑道:“我们本可一举擒下玉净尘,却因你擅自行动,打草惊蛇,让他给跑了,我自然要盯紧你。沈弈,莫要忘了,你是受将军之命前来协助我的。” 恰在这时,一个蒙面男人从暗处走出,附在袁大人耳边低语:“大人,有一队人马暗中出城了。” 袁大人思虑片刻,吩咐道:“让兄弟们跟上去。” 其实距离不远,以沈弈的耳力,哪怕两人刻意压低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如今玉净尘被我打伤,必然跑不快,袁大人快快去吧,我此行只为完成将军嘱托,这首功,我不与大人抢。” 袁大人一瞥沈弈,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冷哼一声,话也不说便转身离开,隐入黑漆漆院落中。 “见不得光的东西。” 沈弈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遥望远处,眼见袁大人已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朝着正街集市上走去。 陈风禾脚程不慢,叩开百草堂的大门,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随即放下门闩。 “何事?”暗淡的烛光下,药工满脸通红,双眼迷离,有些不耐烦的询问。 “家里有两位病人,还望大夫前去看看。” “我不是大夫,大夫出诊去了,什么病?” “一人高热不退,一人受伤正流血,”陈风禾恳求道,“病的都重,敢问大夫何时能回来?” 药工不耐烦地问,“麻烦,男的还是女的?说说病症。” 那男人的伤情如何,陈风禾并不知晓,只简单说了说,倒是陈怀瑾的病症,哪怕焦急万分,也说的清清楚楚。 “不打紧不打紧,恶风发热,汗出头痛,一剂桂枝汤煎服即可,”药工摇摇晃晃的起身,斯里慢条的抓了桂枝汤包好,醉醺醺的继续说道:“至于创伤,先用金疮药止血,然后配上八珍汤补亏,金疮药在楼上,我去取。” 药工转身上楼,只是那步伐踉踉跄跄,看的陈风禾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 过了良久,也不见那药工下来,陈风禾来回踱步,焦虑不安。 莫不是醉倒了? 顾不得太多,陈风禾快步上了楼,果见药工躺在地上,睡的正沉,许是酒后发热,衣襟都扯开了。 她走上去摇了摇那药工,药工睁开眼,换了个姿势,嘟囔几句,又睡过去了。 这下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金疮药和八珍汤,她都不认识啊。 就在这时,药工抬手挠了挠脖子,他手中原本握着的药瓶滚落在地。 陈风禾捡起药瓶,上头贴了一张红纸,写了几个字,她不识字,但能数清楚是三个字,和金疮药正对得上,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先带回去。 至于那补虚的八珍汤,实在没有,便用人参代替吧,她曾见过陈夫人收了一株百年人参,说是有病者服用之后包治百病,无病者可延年益寿,应当是能用的。 陈风禾将药瓶揣好,下楼搬了根凳子,在药柜里挨个翻找。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在?” 这口音听起来不似本地人,倒和那些四处寻人的侍卫有些相似。 一时间陈风禾顿时大气也不敢喘,犹豫片刻,打算将手里的蜡烛吹灭,装作铺内无人的样子。 却听见哐当一声,明明进来时她特意关上了门闩,还是被外头的人打开了。 她忙从凳子下上来,将蜡烛放在柜台上,打量着风雪中的来人。 来人正是沈弈,他将一只手缩进袖口,手肘架在柜台上,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陈风禾,端详她的双眼。 陈风禾个头太小,加之刻意掩藏在柜台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神对上的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威慑感。 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客官来的不巧,现下铺里只有我在,请回吧。” 沈弈看着眼前的小孩,明明眼里满是戒备,却又要强装出镇定的模样,不禁起了玩心。 他将衣袖里的手伸出,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蹿出,陈风禾还没看清,便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她微微低头,便看见一条翠绿的小蛇挂在她脖子上,在她脸颊前两寸的位置吞吐蛇信,蛇瞳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不带一丝情感。 “小孩,你是谁。说谎的话……会被蛇咬哦。” 第五章 短剑 “百草堂的严大夫是我舅舅,娘亲离世后,我便来投靠他,”陈风禾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动也不敢动,“客官,这蛇危险,还请您收了。” “那严大夫呢?”沈弈撑着下巴,没有半点收回蛇的意思。 “舅舅去看诊了,”陈风禾对答如流:“城西有一户人家得了重病。” “城西……除了那家,今天还有谁来找过严大夫么?” “没有了。” 沈弈没说话,静了一会儿。 陈风禾生怕那药工行了下来,戳穿自己的谎言,便说:“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事了。”沈弈的嘴角扬起一抹带着邪气的笑,屈了屈手指。 那小蛇颇有灵性,绕着陈风禾的脖子转了个圈儿,倏地蛇头一冲,就要从衣领钻进去,陈风禾吓的大叫一声,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若非靠着柜台,怕是要瘫倒下去。 沈弈反倒笑了起来,抬手一捏,将小蛇收走,消失在门外风雪之中。 陈风禾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将门合上,只留下一道小缝,打量许久,确定人真的离开了,才转身关上门,回去继续找药。 又翻找了一会儿,陈风禾终于找到一株人参。 这东西贵重,那男人给的银子怕是也不够买,药工醒来定是要挨骂的,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又翻出一个药囊,把药物尽数放进去,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顺遂,眼看着就要到破庙了,陈风禾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一只手提了起来,要张口大叫时,瞬间被一只粗糙大手捂住了嘴。 “呜……呜……”陈风禾使劲挣扎,背后那人手劲极大,将一把雪亮的短剑抵在她的脖侧,稍稍刺进些许。 陈风禾瞳孔放大,登时不敢乱动。 背后男人的声音说:“里面可是玉净尘?” 玉净尘? 八九不离十便是破庙里的那个男人,此人的目的若是他,想来不会随便动手杀她。 但此人也绝非善类。 陈风禾眼睫微垂,透过檐下冰棱,看见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罩遮脸,是刺客的打扮。 这两拨人,她谁都得罪不起。 但他们争斗起来,就是她的机会。 此刻她反而镇定下来,小声开口:“庙里确实有一个受伤的人,但我不认识他,更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走。” 刺客一手箍住陈风禾,完全不管地下积冰,轻巧一跃,便跳过矮墙,悄无声息从窗户的靠近。 陈风禾心电急转。 这可不行,也不知这个刺客的身手如何,玉净尘本就负伤,要是再被暗算,怕是很难给她创造出机会。 她心下一狠,趁着刺客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猛地张嘴,朝那刺客手上狠狠一咬。 刺客猝不及防被咬中小指,登时一掌将陈风禾拍开,反手出剑就要朝陈风禾身上劈,陈风禾却已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开。 “杀人了!救命!” 这呼救声甚大,刺客心道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指抓向陈风禾后领—— 庙门“砰”地一声被踹开,尚未见人,一枚铜钱破空而来,从陈风禾的耳侧擦过,其利到轻而易举的割断了她的一缕碎发。 刺客大惊,忙用短剑格挡,金铁相撞之声响起,虽挡住了,那枚铜钱却也在短剑上撞出一个大坑。 趁这时机,玉净尘已飞身而来,腰间寒芒闪过,只一个照面,那刺客手中的短剑便不堪重负般被斩断了。 玉净尘正欲乘胜追击,剑锋上撩,直指刺客咽喉,奈何他刚刚运功,疏于压制沈弈打入他体内的那股内劲,气力不继之下手脚虚浮。 侥幸逃开的刺客刚想遁逃,却见玉净尘面露苦楚,双手打颤,连剑也快握不稳了。 “嘿,若不是沈弈伤了你,今日还真拿不下你。” 刺客邪笑一声,抽出身上的另一把短剑,和玉净尘扭打在一起,一时间险象环生,没过几招,玉净尘便被刺中肩胛,无力的拄剑半跪。 老乞丐早已不知踪影,陈风禾吃力的扶着陈怀瑾,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 “想逃去哪儿?” 刺客放任玉净尘在一旁,先将姐弟两人走去,陈风禾抡起手中的药囊,朝着刺客砸去,却被他轻松的抓住,下一秒,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出,陈风禾被踹倒在地,痛苦的蜷缩起来,眼前发黑。 没了陈风禾的搀扶,陈怀瑾也无力的倒下,两人一起被擒了回来。 刺客抓着玉净尘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些许,用短剑抵着他的喉咙。 “玉净尘,林衍在哪儿,派你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袁放,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玉净尘嘴唇微动,有气无力地张嘴。 “你何时会在意旁的人了,莫非这两个小孩有什么特殊之处,那我就更不会放过他们了。”袁放若有所思的盯着陈风禾姐弟,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放,你杀了我回去复命便是,但带着他们,你不可能走回溪云关的,”玉净尘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也别想着杀了他们,若你敢,你府中上下便等着王爷的怒火吧。” “我的命,乃至我府中所有人的命,本就是将军给的,你玉净尘不怕死,难道我会怕?既然他们这么重要,不如和你一起死在这儿吧。” 玉净尘显然低估了袁放的狠心,一旁的陈风禾也是胆战心惊,听来听去,他们今日都逃不了了。 她拼命挣扎着,感觉喉咙处堵着一口淤血,难受至极,饶是如此,她仍竭尽全力,一手抓住了断在地上的半截儿短剑。 陈风禾从小便被陈夫人磋磨,自是练就了一番千磨万击还坚劲的韧劲儿。 “玉净尘,去死吧。” 袁放残忍的笑着,抬起短剑,却从郎俊侠清澈的瞳孔中看见自己背后,陈风禾手上鲜血淋漓,握着短剑和身扑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要转身,陈风禾已经将短剑送入他的后颈。 第六章 往事 “怎……” 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袁放的瞳孔逐渐溃散,双手徒劳的在雪地里抓了抓,直到身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孩手里。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天地间只有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响。 这是陈风禾第一次杀人,她满手满脸的鲜血,不敢相信地看着袁放。 “阿……阿姐……你杀人了……” 听到陈怀瑾惊惧虚弱的声音,陈风禾这才回过神来,继而连滚带爬,靠近陈怀瑾,用力的将他拉起,就要往外面跑。 “怀瑾,别看,我们快走。” 玉净尘起身,拦住了他们:“走?若我的安排没出差错,此刻城中应已戒严,你浑身是血,哪也走不了,只能留在这儿。” “我凭什么相信你?”陈风禾不信任的看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玉净尘眼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这世上会有很多人护在你们身前,我便是其中一个,况且你不得不信我。” 刚才玉净尘与袁放的对话,陈风禾都听进去了。 王爷?将军? 这些词是多么的遥远,却又在此刻触手可及,她能感觉到,有一个未知的画卷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思虑片刻,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我应该怎么做。” “先把尸体丢到枯井里去,用干草盖着,再把雪铲了,血迹盖住,换一身衣服……应当有的吧?” “有……” 虽然刚刚鼓起勇气杀了人,但此刻冷静下来,陈风禾还是有点害怕。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她照着玉净尘的吩咐做了,尸体仍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说不准半夜这人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陈风禾如是想着。 处理好这一切,陈风禾在庙里生起火,架上两个勉强能用的破壶,取了些干净的新雪化水,一壶煮桂枝汤,一壶煮人参。 刚刚她处理尸体之时,玉净尘也重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再喝上一口热腾腾的参水,感觉舒坦多了。 而陈怀瑾服下桂枝汤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陈风禾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老山人参,吊气续命,天不绝我,我给你的那点银子,当买不到才是。”玉净尘声音平稳,若不知他体内要命的内劲儿尚未完全化去,看上去已然是个康健的人了。 “在百草堂碰巧偷的,”陈风禾耸了耸肩,语气平淡的询问:“今夜之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玉净尘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提起了旁的:“怀瑾握瑜,风禾尽起,你们的名字很好。” “你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陈夫人将你们的出生纸给了我,”玉净尘从怀里取出两张纸,纵使自己身上染了血污,那两张纸仍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破损,“我是替你们爹而来,带你们回家的,谁曾想你们竟逃出陈家,一路来了这儿,让我好找。” 此话一出,陈风禾突然想起多年前,她曾偷听到舅父与舅母的谈话。 当时舅父语气担忧,谈及他们的爹时,说他们爹总有一天回来接他们,他们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要过多的苛责。 至此,陈风禾心中总有些期待,期待那个不凡的爹可以从天而降,解救他们姐弟俩。 可日复一日,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她心中的那点儿期待早已消磨在无止尽的磋磨中,有时她甚至会想,还不如没听过那句话,不曾拥有过希望,失去也不会那么难受。 直到此刻,终于有了音信,她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怨愤。 “那你为何早不坦白,还威胁我们?” 玉净尘扬起一丝苦笑:“我一开始说了,你便会信吗?我本打算将你们强行带走,没想到竟被袁放打乱了计划。” “我爹就是你们口中的王爷?可他若是王爷,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来找我们?也无人来祭拜我娘?!” “王爷与王妃相识于边关,九年前,王爷被围困于潮桥城,派人将王妃送出城,当时并不知王妃已有身孕,”玉净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后来王爷突出重围,王妃却不知所踪,王爷派人去寻,人没找到,只查到当年王妃是化名跟在王爷身边,找了多年,直到去岁才有了线索。” 陈风禾一时哑然。 乱世之中,一个化名的女子,还去世了这么多年,想要找到何其之难,足可见她那个爹也下了苦心。 “既已寻到,他为何不亲自来……” “王爷查到线索,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可边关战事又起,王爷被人算计,侥幸逃得一命,此时仍被追杀,不敢贸然前来,但你放心,我会将你们平安带回。” 玉净尘说的诚恳,陈风禾却是满脸的质疑:“今夜你可差点栽了。” “那是因为我中了沈弈的连环计,受了重伤,”玉净尘自嘲的笑了笑,“但此刻沈弈和藏影卫应该已被引走,就算有剩,多半也已被城守驱逐。” “何以见得?” “你看。” 陈风禾顺着玉净尘手指的方向,透过漏风的窗户,可见一方暗夜,有几只苍鹰正在空中盘旋。 城中的沈弈正和几个玉净尘的手下打斗。 他武艺高超,那几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引发的动静,吸引了苍鹰的注意。 “作乱之人在城西,追!” 巡夜的官兵终于发现了沈弈的身影,纵马疾驰而来,沈弈撮指唇边,连打几声响哨,奈何风雪之中,无人应答。 袁放死于破庙,藏影卫被引出城,就连他骑的马,也被人暗中斩杀。 官兵越来越多,以鸟哨传音,从四面八方围捕而来,沈弈离开房顶,落下小巷中,在雪里一转,甩开追兵。 刚出巷口,却有更多的追兵掩来。 沈弈不敢恋战,抽身退走,脚步犹如点水浮萍,于雪中留下浅浅的一行脚印。 不料前方官兵合围,各自弯弓搭箭,然而阵势还未摆好,他转身一抖,从袍中抖出无数牛芒般的黑色小箭。 面前巡防卫士纵马杀到,怒吼道:“何人在邵景城内放肆!” 眼看奔马正要与沈弈对撞之时,他迅速摘下斗笠,挥手一掷,那卫士瞬间从马上倒栽而下。 错身而过后,斗笠飞回,沈弈接住,戴在头上,不再言语,纵身蹿进小巷内,再无踪迹。 骚乱方停,城中骑兵挨家挨户敲门搜查同党。 第七章 启程 作为林衍信任的得力部下,玉净尘此行除了中计受伤,再没旁的差池。 看他信誓旦旦,陈风禾也放松下来,缩成一团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火堆,脑中思绪万千。 毕竟这一晚的经历,比她人生的前几年的所有经历加起来都精彩。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伴随着敲门声的是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巡捕公干,速速开门!” 破庙的大门上了门闩,外头的人重重的拍了几下门,陈风禾坐起身,一时间有些犹豫。 “我不便出面,你去吧,听其口音,应是邵景这一带人,不必担心,”玉净尘甚少与这样年纪的孩子打交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就暗中跟在你背后。” 陈风禾点点头,冒着风雪去开了门。 “咦,”见到来人,巡捕也十分意外,问,“居然是个小孩儿,就你一人住在这庙中?” 说着,巡捕的视线绕过陈风禾,朝里面打量。 这一举动吓得陈风禾后背发凉,生怕玉净尘被发现,她忙道:“大人,此处只有我与弟弟暂住。” “他人呢?怎么不见?” “他病了,服下药已睡了,还望大人见谅。”陈风禾不愿意让巡捕进来,生怕他们发现不对劲。 然而巡捕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进去搜,手脚轻些便是。” 几人鱼贯而入,在破庙里搜寻了一番,其中一人站在殿门口,见其中确有一个男孩躺着,并没有其他人,便退了出来。 庙不大,搜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有人陆续退了出来,陈风禾身子发抖,已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寒冷。 领头的巡捕闻见陈风禾畏畏缩缩的,一个没有长辈照顾的小孩,大冬天只穿着单衣站在门口,终究心下不忍,说:“好了,快回去歇着。” “下一处!”巡捕头子朝其他人吩咐道,随即翻身上马,离开。 陈风禾闩上门,回到殿内,玉净尘倏地从房梁跃下,本就精神紧绷的陈风禾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玉净尘连忙捂住她的嘴,比了嘘声的手势:“还没走远。” 陈风禾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明明就是他吓人,不然她怎么会叫出来。 玉净尘失笑,收回手,变戏法似的从怀里磨出一颗糖,递给陈风禾,“喏,就当赔罪了。” 陈风禾接过糖吃了。 因着一直捂在玉净尘的怀里,都开始化了,有些粘牙,但甜丝丝的,她很喜欢。 这夜不知为何漫长无比,陈风禾窝在墙角,不住打瞌睡,火堆上还煮着参汤。 “玉净尘?” 玉净尘双眸紧闭,不作声。 “你没事吧?” “哎。”玉净尘半睡半醒间答道,“没死呢。” 陈风禾这才心头大石落地,外头的天一点点亮了,风雪也渐渐停歇,火光越来越暖,照着他们。 “玉净尘?”陈风禾又问。 “活着。”玉净尘的声音像个风箱,仿佛从肺里发出来似的。 这下陈风禾终于撑不住了,脑袋直朝墙上磕。 翌日再睁眼时,陈风禾发现自己和陈怀瑾躺在一处,身上还盖着披风,玉净尘就坐在他们身边,脸上已有了血色。 “醒了。” “嗯。”陈风禾却不想起来,往披风里又缩了缩,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昨夜辛苦你了,再歇会儿罢,我去医馆,顺便给你们带点儿晨食。” 说着,他就要起身朝外面去,陈风禾一下子睡意全无:“别,还是我去吧,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 “无妨,我体内的内劲儿已经化去,便是遇上他们也不怕。” 玉净尘不容置疑的阻止了晨风禾,自己出去了一趟。 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已换了药,集市上买了包子馒头,又买了些路粮和路菜,以及几套干净暖和的衣裳抱着回来。 陈怀瑾也醒了过来,听罢陈风禾的讲述,连病气儿都不见了,整个人欢欣雀跃起来。 接过热腾腾的包子,陈怀瑾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谢谢玉叔。” 刚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飞溅,烫的他拼命咂舌。 “不急,慢慢吃,还有很多,吃完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启程了。” 三人各有自己的想法,但殊途同归,都想着早日归家,没怎么耽搁,趁着天气好,早早启程。 为了不被截杀,玉净尘三人与他的手下分头行动。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路途艰险,很多本没路的地方,玉净尘凭着高超的武艺,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过溪云关后,玉净尘也放松许多,走的路不再那么危险,沿途渐有人烟,天气也越来越暖。 陈风禾话不多,但陈怀瑾很活泼,整日缠着玉净尘,玉净尘心情好,便与他说了些趣事,逗得他渐渐忘了过往的伤痛。 经过漫长的旅程,陈家姐弟见到了平生所见最繁华的城市。 宁州城位于南月的东北,北临北乾的长庆山脉,西临西暻境内的槐安山脉,而其本身因为地势低洼,两江在此汇聚。 靠着通畅的水运和绝佳的地理位置,宁州城的贸易十分发达,其繁荣程度可称南月边关第一城。 三人远远望去,宁州城墙高大而坚固,青灰色的砖石严丝合缝,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横卧大地,守护着城池。 威严的城门高大宽阔,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仿佛在热情迎接八方来客。 “到了。” 城门处把守森严,玉净尘递出文书,守卫注意到了陈风禾姐弟,三人大眼对小眼看着。 “哪儿来的?”守卫问。 “水照城,”玉净尘与他们对过说辞,陈风禾背的滚瓜烂熟,“我爹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如今下落不明,我们姐弟实在过活不下去,只能前来投靠表亲……” 后面还有一大段卖惨的话,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自述,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与他们爹是朋友。”玉净尘答道。 守卫将文书看了又看,最后不情愿地放三人入内。 进了城,陈家姐弟更是震惊,城中街道纵横交错,如棋盘般规整有序,主街宽阔平坦,可容数辆马车并行,两旁店铺林立,屋檐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尽显精美,全然不是水照城那些残垣断壁能比的。 玉净尘轻车熟路,带着姐弟俩穿行在小径暗巷之中,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外。 第八章 怜花 小院不大,装扮的却格外精巧,檐下错落的挂着灯笼,暖黄的光亮下,看着甚是温馨。 玉净尘没走正门,而是带着陈家姐弟绕到后门。 门口的石阶旁躺着一个庞眉白发的老人,怀里抱着一根竹竿,面前有一个破了角的大碗。 老人一动不动,陈风禾还以为是睡着了,谁曾想他们刚走到他身旁,老人便闭着眼敲了敲面前的碗。 玉净尘看也不看,随手一弹,将一枚铜钱丢进碗里,“当啷当啷”地转。 陈风禾瞥了一眼,却发现这钱比普通的铜钱要大上一圈儿,颜色也是黝黑的,不知道是什么打造而成的钱。 因着好奇,她便多看了两眼,正巧与老人睁开的眼对上,这人看着年岁已高,一双眼却清明锐利,直勾勾的盯着,还有些瘆人。 好在老人没多看,举起竹竿在门上敲了几下,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 玉净尘没理开门的小厮,那小厮也识趣的退开,随即玉净尘领着两人,轻车熟路转过花廊与中院,到得侧厢内,沿途听见叮咚作响的琴声。 进了偏厅,玉净尘仿佛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下,长舒一口气后说:“坐罢,你们饿了吗?” 陈家姐弟俱是摇摇头,玉净尘便让他们坐在火炉前的矮案上,单膝跪地,给他们脱下裘袄,掸干靴子,解下捂耳帽,盘膝坐在他们面前,也不说话,只抬头看着,眼里带着一点点的温和之意,藏得那么深,只是一闪而过。 进小院这一路上,除却开门的小厮,便不再叫见其他人,只听见乐声响个不停,陈风禾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我爹在这儿?怎么一路也不见旁的人。” “不在,”玉净尘耐心解释道:“王爷那边事还未了,我们暂且在这儿住下,过些时日,再带你们回家。” “玉叔,这是你家吗?是谁在一直奏乐?”陈怀瑾也是疑惑了许久,此刻顺便问出。 却没想到,玉净尘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沉默片刻,想好了措辞方才开口:“此处是怜花楼,我们在后院,不与前院的营生打交道。” 这么一说,两人便懂了,都没想到看着正经的玉净尘,竟把他们暂时安置在这儿,一时间面面相觑。 “别小看怜花楼,这里不只是青楼这么简单,日后你们就会知道。” 玉净尘解释了一句,却也没说明,屋内陷入沉默。 火炉不知是何时添的炭,此刻已没那么暖了,先前一路奔走,只觉得热,如今静坐一会儿,脱下裘袄的陈风禾有点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吗?”玉净尘注意到了,继而将陈风禾冰冷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搓了几下,皱眉说:“这火炉还热着,你体质太虚了。” “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玉净尘背后响起。 随着那声音,陈风禾抬起头,看到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着绣袄的美貌女子,背后跟着两名丫鬟。 “出门办点事。”玉净尘头也不回,打开包袱,取出一套干衣服让陈风禾换上外袍,抖开袍子时才抽空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走进房内,低头注视陈风禾,眼里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陈风禾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皱起眉头,女孩却先开了口,问:“他们是谁?” 陈风禾坐直,脑海里翻过玉净尘替他们准备的说辞,然而还没出口,玉净尘便答了。 “这是陈风禾,旁边的是她弟弟陈怀瑾,”玉净尘转向朝姐弟二人说:“这是花姐姐。” 两人按着玉净尘教他们的礼节,朝花姐姐一抱拳,上下打量她。 那女孩名唤花灵,倒是先笑了,朝着两人一福,盈盈笑道:“见过陈公子、陈小姐了。” “近日西暻可有动静?”玉净尘心不在焉地问。 “自一年前打过,倒是安分许多,”花灵在一旁坐下,吩咐婢女:“去取些点心来,给两位贵客垫垫肚子。” 接着,花灵又亲手提壶,斟了一盏茶,递到玉净尘手里,玉净尘接过,先尝一口,说:“姜茶,你先驱驱身上寒气。”再递给陈风禾喝。 一路上,陈家姐弟吃什么喝什么,玉净尘都会先尝尝,他们早已惯了,此时陈风禾身子冷,接过姜茶便喝了。 喝茶时却见花灵眼里带着不明神色,漂亮的秀眉微微皱了起来,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看。 少顷婢女端上点心,都是南月皇城的样式,在这一带都很少见,陈家姐弟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陈风禾并不爱吃糕点,只看了一眼,仍小口喝着自己的姜茶,陈怀瑾拿了一块糕,握在手里,慢慢地咀嚼,而花灵只是恬静地坐着,仿佛厅内所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与她相干。 直到两个食盒摆上来时,玉净尘让他们坐到矮案前,示意可以吃了,花灵才接过温热的酒壶,跪坐到玉净尘身边,给他斟酒。 玉净尘抬手,手指挡住了酒杯,说:“饮酒误事。” “花大价钱从东凌运回,夫人特意备着,待你回来喝的。” 玉净尘没有拒绝,喝了一杯,花灵再添,玉净尘又喝了,花灵添了第三杯,玉净尘喝完将酒杯翻过来,扣在案上。 玉净尘喝酒时,陈怀瑾一直眼巴巴地看着。 花灵要给陈怀瑾斟酒,玉净尘却伸出两指,挟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过去。 “不能给他喝酒。”玉净尘说。 花灵便朝陈怀瑾笑了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陈怀瑾是很想喝一喝酒的,然而对玉净尘的服从战胜了对酒的渴望。 而陈风禾吃着晚餐,心中不住猜测这处是什么地方,玉净尘与这女子又是什么关系?一时间神情闪烁不定,又不住偷瞥玉净尘与那女子,只想听他俩多说说话儿。 花灵时不时地看陈风禾,心里仿佛在盘算,未几,陈风禾放下筷子,她终于开口,陈风禾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这菜合小姐胃口么?”花灵问。 陈风禾答道:“从没吃过,好吃。” 花灵便笑了起来,婢女收走了食盒,花灵吩咐道:“我这就告退了,送三位贵客去别院。” 第九章 桃树 时光匆匆,不觉三月过去,已是二月初七,正是陈家姐弟的生辰。 这三个月以来,陈风禾身上的新伤旧伤悉数痊愈,随着伤口的结痂脱落,陈家九年磋磨的苦楚都已远去。 从前在陈家,他们姐弟被众人嫌恶,从未有人在意过他们的生辰,而今怜花院的姐姐们特意闭门谢客,为他们操持生辰宴。 花灵同她的姐妹花熹一大早便吆喝着,忙的脚不沾地,娇艳的姑娘们在廊下厅前穿来穿去,带起香风阵阵。 陈风禾本想帮帮忙,却被姐姐们拦住,推去客房歇着。 因为她体质虚弱,玉净尘担心倒春寒,不许她随便开窗,房内气闷,外面又吵吵嚷嚷,绕是以她的定性,也看不进那本被翻的起了毛边的千字文。 又一次恍惚走神,直至意识模糊,头猛的往下坠,陈风禾才反应过来,边叹气边合上书,一头钻进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一块土,从前种了几株月季,后来莫名病死了,便一直空着。 陈风禾见了,便想着种点东西,在征得怜花院姐姐们的同意后,她便翻了土,本想着也种些花,但玉净尘说宁州城冬天冷,种花难活,于是她种上了一些草药。 闲着无事,索性来照料一下。 “我见你不在房中,便猜你在这儿。” 玉净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件轻薄的披风,不至于太厚,行动也很轻便。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陈风禾仍是抬手紧了紧披风。 这块地被陈风禾打理的井然有序,一月时间,种下的草药有的活了,有些没活。 玉净尘有点奇怪,问:“整日没事儿就往这儿跑,种些药材干嘛,过不了多久,我们就离开了,等不到药材长好。” “反正也是闲着,”陈风禾擦了把汗,答道:“我们用不上,说不定别人能用上呢。” 上次玉净尘说过,怜花院并非普通的青楼,陈风禾便留了个心思。 陈风禾虽不知玉净尘话中真相,但料想能被他这样走南闯北的游侠当作落脚地的地方,肯定不简单,说不定这些草药还真能有用。 玉净尘点点头,状似无意的开口询问:“你想学医?” 对于这个问题,陈风禾也没有答案。 她想了又想,也许是少时的经历充满了病痛,令她是提心吊胆,人命终有尽时,每个人都有可能迎来突如其来的死亡,于是她对治病救人更有兴趣些。 可学了医,真的又能救身边的人吗? 大人物之间的龌龊,她不了解,但从玉净尘的谈资中,也可窥见几分波云诡谲,纵然有一身高超的医术,怕也难敌阴谋诡计,倒不如学武,说不定还能像玉净尘这般以已之力开山辟路。 “不要学医,”玉净尘语气平静,打断她的思绪,“你是郡主,生来不凡,这些不该是你学的。” 是了,还忘了这一茬。 陈风禾自嘲的笑笑。 她早就应该明白,得到一些东西,就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洪水裹挟的断枝,想凭一己之力拯救一些残叶,可她从没有选择的权利,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洪水卷向终点。 “我不过是想想罢了。”陈风禾有些赌气的说道。 “既种些花花草草,不如种这个。” 陈风禾回头,便见玉净尘手里拎着一棵幼苗。 “这是什么?” “桃树,从南方带过来的,”玉净尘解释道:“桃树在南方很常见,再过不久便能看见漫山桃花的盛景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陈风禾说着,已兴致勃勃的去刨坑了。 “是一位故人带来的,”玉净尘将桃树放好,也过来帮忙,“他听闻你喜欢种些花草,便特意为你带来了这支桃树,他说,若可以,日后还想带你看遍南月的美景。” 闻言,陈风禾手上的动作一停,已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刨坑。 “连人影儿都未曾见过,说什么带我去看美景。” 不知何时,林衍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谈话全听了去。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当年他听到爱人的消息,满心欢喜的赶去,却在溪云关外被人里应外合袭击,侥幸逃生,踏上了逃亡之路。 这一路实在是太长了。 他走的艰辛,他的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呢,纵然他有再多的不得已,也无法掩盖他不称职的事实。 一时间,这个戎马一生,果决刚毅的男人头一次有了犹豫,哪怕千军万马的阵仗,他亦从无畏惧,如今竟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止步不前。 林衍刚往前一步,却又猛的后退,失神之下,竟是连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差点打架摔倒。 但动静也不小,陈风禾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玉净尘回眸,用眼神询问林衍,林衍朝他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来。” 说完,他便顶替了玉净尘的位置,一言不发的埋头挖坑,泛红的眼睛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陈风禾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虽然衣着有些落魄,但挺英俊的,又高又壮,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眉眼也很怀瑾很像,还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你……就是我爹吗?” “是,”林衍一字一句道,“禾儿,是爹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 “于情,你是我爹,我不该怪你,于理,你有苦衷,我也不该怪你。” “禾儿,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林衍低声说。 闻言陈风禾却摇了摇头,“我怨爹是真,却不恨爹,爹若能满足我一个要求,这怨便也散了。” “莫说一个,就是百个,千个,这世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陈风禾手上翻土的动作不停,语气相当认真,“给我抓几只蚯蚓吧,一直想找点蚯蚓放着翻土。” “明天爹给你抓去。”林衍答道。 “你怎么哭了?” 林衍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陈风禾便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齐心协力将桃树种下。 第十章 迎来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都认得?” “当然,这是香附子,那是鹿药,还有韩信草……” 谈到这一地的草药,陈风禾顿时来了兴趣,挨个给林衍介绍,她还记着卖种子的老板说的功效,复述起来像模像样。 说话时,林衍的目光始终放在陈风禾身上,见她说到兴处手舞足蹈,忍不住轻笑。 少顷,他有些好奇的问:“我儿可是想当医者?” “算有些兴趣罢,不过玉净尘说过,这些不是我该学的。”提到这一茬,陈风禾垂了眼睫,有些无奈。 “他说的不算数,我儿想学什么都可以,但是学医之前要先读书,不然医术都看不懂,”林衍眼神有些飘忽,倏地眉头微蹙,仿佛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爹当年读书不行,老被你伯父嘲笑,你娘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也不知你们姐弟有没有读书的天分……唔,若是不想读书,爹便请太医令为你言传身教……” 林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陈风禾敏锐的察觉到,怀瑾不爱读书,原来是随了爹。 想到这儿,陈风禾才想起自家弟弟。 “爹还没见过怀瑾吧。” “是,刚刚只远远一瞥,爹听玉净尘说你身子弱,便急着来看你。” “他小题大作罢了,爹同我一起去见怀瑾吧。” 林衍点点头,和陈风禾一起朝前面走去,一路上,他仍是止不住的叮嘱,还说要带着她一起习武,不求上阵杀敌,只求强身健体。 走出小花园,穿过一条回廊,便到了花灵她们办宴的地方,陈怀瑾坐在檐下,时不时伸手去拿玉净尘端着的糕点。 看见陈风禾过来,陈怀瑾眼神一亮,抓了一块糕点,三两步跑过去。 “阿姐,你尝尝,花熹姐姐亲手做的梅花糕,可好吃了。” 陈怀瑾将梅花糕递过去,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后背着一把剑,打扮也有些潦草,像是个武夫,陈怀瑾顿时一怔,退后半步,随即想到玉净尘在身后,便又不害怕了。 “阿姐,这位是?” “怀瑾,这是阿爹。” 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陈怀瑾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正忙活着的姑娘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静悄悄的退出去,将地方留给他们,院中就只剩下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爹!”陈怀瑾眼圈一红,便朝着林衍扑去,“爹,你终于来找我们了。” 也就两三步的距离,许是过于激动,硬是被陈怀瑾跑的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林衍接住陈怀瑾,继而与他分开,让他站好,撩起袍襟,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替他擦去眼泪。 “都是小男子汉了,怎的还掉眼泪。” 林衍常年习武,手上长满了老茧,摸在脸上有些粗粝,陈怀瑾有些贪恋那奇异的触感,紧紧的贴着。 “我想爹了,从听到爹的消息开始,我就很想见到爹。” 比起冷静克制的陈风禾,陈怀瑾的情绪显然更外露些,林衍什么事都能搞定,却对付不了孩子的眼泪,哄了好一阵儿才算哄好了。 第十一章 送往 欢声笑语过后,生辰宴接近尾声。 林衍举杯起身,走到次席的女人面前。 “玉净尘与我儿此行危机重重,众人避之不及,唯有花夫人肯收留,我敬夫人一杯。”说着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花夫人自然不会受他的礼,忙托住他,“王爷哪里的话,若不是您当年鼎力相助,便没有如今的怜花院,这些苦命的姑娘们也没有一个安身之所,这些都是我怜花院该坐的。” “一码归一码,”林衍执意举杯,“不怕夫人笑话,这两个孩子已是我余生的期望,此恩甚重,日后怜花院若有需要,林衍在所不辞。” 两人互相感激,最后相视一笑,不再说话,一切都在酒里了。 宴席一直到巳时,到最后陈风禾都有些犯困了,陈怀瑾更是脑袋一点,差点磕在桌上。 在打趣声中,林衍将他横抱起,准备带他回房,陈风禾跟在身侧引路。 晚上的风还有些冷,被风一吹,陈风禾那点睡意也消散了,在林衍给陈怀瑾掖被子时,她先退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不错,玉净尘就在庭院中,洁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不知为何,陈风禾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寂寥的意味。 见她出来,玉净尘走到她身边,抚平她额间被风吹乱的发,语气温柔:“小孩长的真快,不过三个月,竟蹿这么高了。” 陈风禾有些莫名,不知他说这话有什么用意。 “你爹来了,我要去办点事,今夜便走,再见时,不知你身量几何了。” “什么事,如此着急?”陈风禾不解。 “当年没能保护好王妃,我已无颜面对你爹,如今将你们平安交到他手上,是时候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玉净尘说完便要走。 过往发生了什么,陈风禾一概不知,但玉净尘在她心中地位,和家人无异,她一时心急,便抓住了玉净尘的手,紧紧攥住。 “至少明日同怀瑾道个别吧,你不告而别,他会很伤心的。” 玉净尘将陈风禾的手指掰开,动作很温柔,却不容拒绝,和初见那时一样,没有给陈风禾选择的机会。 “拖的越久,便越是不舍,怀瑾爱掉眼泪,我就不和他告别了。” “玉叔,不要走!” 陈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院中的动静便出来了,一路跑向玉净尘。 玉净尘转身,似有些无奈,但还是停下等他了。 “玉叔……”陈怀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直喘,“玉叔,你说好要护我们周全的……怎么能走。” 玉净尘失笑:“你爹可比我厉害多了,更何况在这世上,除他之外,不会再有人全心全意待你,遇见危险时不顾性命来救你,凡事尽心竭力为你打算,” 不管玉净尘怎么说,陈怀瑾始终赖着他,不让他了,林衍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瑾儿,好了,爹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终有一日,你们会再见的。” 陈怀瑾难受的很,但玉净尘不再惯着他,轻松的挣脱,朝着林衍行了一礼,朝外面走去。 “就不能明天再走吗?”陈怀瑾茫然道,“等我给你收拾点东西!” 玉净尘根本没等陈怀瑾,几个腾挪纵跃,消失在夜色之中,陈怀瑾仍未反应过来,他就这么走了,追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大喊道:“玉叔!” 可惜早就看不见玉净尘的身影了。 林衍来了,玉净尘却走了,犹如日月盈昃,潮水涨退,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 目睹这一切的林衍眉头深锁,看着陈怀瑾,要抱他,陈怀瑾却伤心至极,只顾站着喘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差点就要哭出来。 “怀瑾……罢了罢了,爹叫他回来,迟几天再去就是了。”林衍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爹,长痛不如短痛,不管再过多少天,怀瑾都会伤心,”陈风禾上前,抱住陈怀瑾,轻声安慰,“怀瑾,且待来日……” 陈怀瑾一把推开陈风禾,眼泪已彻底憋不住,他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人生哪有这么多来日,当年爹离开娘,便再没有来日了。” 说着,他跑进屋里,赌气似的用被子盖住头,任谁劝他都不理人,哭累了,便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又折腾了这么久,陈风禾只觉得累的不行,同林衍一起出了房间。 “这小子,”林衍叹了口气,“跟他娘一样,这眼泪流得我的头一阵一阵地疼。” “怀瑾不懂事,等他长大了就懂了。” “你也才多大点,”林衍又是一阵心疼,“这些年还要照顾怀瑾,辛苦我儿了。” 陈风禾笑了笑,没说什么,和林衍道别后回房躺下。 人知道再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她劝陈怀瑾再多,独处时依然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从不示于人前的软弱悄然浮现。 一夜没睡好,陈风禾强打起精神起床过早,林衍同陈怀瑾已经吃上了,只是陈怀瑾仍在赌气,一句话也不搭理林衍。 饭后,他们和怜花院的姑娘们告别,花熹偷偷塞给陈风禾一个荷包,“这是花灵做给你的,但她做好了又藏起来,我这是偷偷拿出来的。” 陈风禾深深的抱了抱花熹,“谢谢花熹姐姐,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 路上,陈怀瑾仍积郁于心,林衍只好变着法子哄他,与他说话,他的心思才慢慢岔了开去。 后来林衍朝他承诺,办完事后会让玉净尘回来,专门服侍他。 陈风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服侍”二字分量太重,他们与玉净尘不应是这样的关系。 她在陈家的青楼里见惯了大人物们颐指气使的作派,他们拥有一或多名仆役供他们呼来喝去,可玉净尘不该是那样的。 “虽然让他来照料你,但我可不想看见我儿变成玉净尘那样的人。” 陈怀瑾不认同:“玉净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武艺高超,性格也好。” “嗯。”林衍漫不经心道,“很好很好的人,除却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陈风禾、陈怀瑾:“……” 第十二章 打架 凌千绝看着沐瑶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有冲动马上消失个两天,看看她会不会找自己。 在囚笼游戏中,可被“杀戮者”当作武器的东西有很多,辰凡相信如果此时的他,是手拿一把椅子去砸的话,伤害量应该会远比“扳手”高上不少。 利用冯墨的视觉死角,凌千绝抓住沐瑶的手,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 魔王虽然靠着惩击成功守住了自己家的蓝,但是辅助真眼的牛魔,因为顶的太深,被百里守约的两发子弹,留了人头。 一天于浑噩中过去,不过我却很庆幸,我盯着这片大漠的苍穹,直到第二天几声救护车的声音于沙漠中响起,于救车一起到的还有当地的各个领导。 “筱影?”我惊讶道,不只是筱影,在她的身后胖子也随之探出了脑袋。 刚才那一枪响他能听出来是手枪的声音,手枪只有公安和部队的人才能使用,张程松心中不安。 “那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安潇潇毕竟受了伤害,简桔也不想和她较真、依旧还是很关心她的。 人的血之躯是个神奇的造物,对于妖类都是可以增强自天赋实力的食物,尤其是尚未完全成长的妖物。 然而,就因为陈阳没下车,所以那纹身男子,以为陈阳怕了,不敢下车。 取过留影晶石,何杨将灵力输入其中,晶石光芒闪烁,一道宽约六丈、高约四丈的长方形光幕便投射在半空。 夜卿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伤心的世界就彻底闭上了眼,若能重来一世,她定要离牧青言远远的。 江桃的脸色苍白,果然这技能消耗的精神力太多,以她现在的能力释放一次就是全部。 “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那些曾经历经劫数、尝遍人生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正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成就了如今强大的我们,也丰富了我们的人生。 国内魔教作乱,边疆敌国大兵压来,一副要覆灭大魏的架势,让她如何能安心得下。 “都这么熟了,还要面子做什么。梓雨她不说,我们也清楚得很。”林启拍了拍黎晖的肩膀,很是“慈蔼”地说道。 红衣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朝凯瑟琳眨巴眨巴了眼,而凯瑟琳也同样回敬了她。一切,便就在不言中。 平日里跟历侯关系要好,或者是走得近的朝臣,此刻一个个被吓得瑟瑟发抖,心慌无比。 “诗也作了,酒也喝了,秦瑶仙子,拜托了。”盛怀安朝秦瑶拱了一下手。 甚至,就连身边的树林、地下的芳草,都似乎在释放着更加浓郁的青涩气息。而这气息之中,似乎流淌着缓缓的生命。 无始大陆,众大帝们相继而回,一个个遥望天空,希望看到些什么。 一时间,皇家骑士们的喊声四起!有惊讶,有喜悦,也有兴奋,但惟独听不到半点惊慌,很难想象他们此刻正面临着随时从空中跌落,并被恶魔乱刀砍死的危险。 随后,一道光符凭空飞出,猛然漂浮在甬道出口处。飓风似乎长了灵性一般心有不甘,但冲击到甬道出口处,却被那一道薄薄的、几乎没有半两重的光符阻挡。那光符似乎风雨飘摇,却倔强地在那里盘旋。 由于提前一个月准备,在以前管理局的临时营地里,经过修建,也成为了部队在抵达之后,短暂的休息之地。这里将提供水和粮食,还有一些帐篷,还有晚上的棉衣等等。相当于是将后勤部搬到了前线来一样。 一队队曹军列队向山下而去,张辽在余亲兵护卫下骑马冲下了山,这时,他勒住战马又向东望去。 刘璟率领主力军队抵达南乡县时,时间已到了四更时分,这时他虽然还没有得到庞德的报告,但育阳县的战报已出来,聘率领两万军神速出击,包围并全歼了育阳县的五千军队。 别人或许不清楚上古大战的详细,但是身为同一时代强者,冥帝却是这个世界上少数了解上古大战情况的人之一。 法宝级——武器是整个星魂大陆力魂境实力以上的强者手中存在最多的一种武器。 军事部在获得议会的命令之后,马上就是将作战目标入达到参谋部。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乃是诸葛老头儿他们拦着正阳老祖他们不让他们靠近叶辰,好以此给叶辰争取逃脱的时间,不然这么多准天境一起扑杀过去,莫说叶辰现在是虚弱状态,就算在巅峰状态也不够死的。 此刻,他们穿行在一个巨大的场馆中,头顶也不知道是一颗什么宝珠,散发出来的蒙蒙光线,居然驱散了阴雾,让整个巨大的场馆,看上去一清二楚。 鹿强的手下眼巴巴的望着鹿强,毕竟警察和武警是两个不同的职能部门,况且他们的顶头上司就坐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着实被惊讶了,惊讶过后,又是对自己没有看错人的满意。 渐渐地,被夜珅一直挠着的地方开始出现红斑,灼烧滚烫,再往后,花里胡哨地面积更大。 我紧跟着它们,一直将它们送到河流对岸,然后目送着它们爬过坡道消失在眼前。 古家那种地下球笼不知道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已经被种植了凶气,这些赵铁柱都不知道,如果想要根除,那也并非易事。 我对老巫婆没什么好脸色,她也板起了脸,干脆又闭上了眼,一副爱答不理的嚣张样子,说真的,他要是个土著男人,我现在早他吗揍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