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童养媳的发家日常》
1. 天崩开局 楔子
楔子
李蜜最悔不当初的是在她成为300万粉丝的大博主时,作死爬上柿子树……
青冈林里的时光如同慢镜头下的电影,缓缓流淌。秋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这个季节特有的丰收味道。院子里的柿子树热热闹闹的结着果子,远远看去好像挂满红灯笼。
这会太阳正烈,树下的竹床上懒懒的倚着一个姑娘。她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水红绫子灯笼裤,身上是一件薄薄的掐腰小袄,闭着眼,舒服的翘起腿。树梢上洒下的日头将她莹白的小脸映照的光彩熠熠。
李蜜已经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这秋日的暖阳实在不容辜负。忽觉口渴,她伸伸胳膊,拿起小几上的奶茶猛吸一口,喟然长叹,这才叫生活呀!
距离她从城里灰溜溜逃回老家,已有三个年头了,破旧的农家小院已被她改造成绿树掩映、繁花似锦的模样。粉墙黛瓦外是溪流绕墙,院内的屋子小巧精致,大大的落地窗将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如今在网上,“蜜娘小院”的名头不说人尽皆知,也算是小有名气。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这几年,她学着拍视频,又全国各地的寻找非遗大师学习技能。因着人美手巧,被网友戏称“小李子柒”。眼见着粉丝和银行卡余额一起蹭蹭涨,日子是越过越滋润。
就像这会儿,她不想干活,就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早上。若不是小助理在群里疯狂催促,她真是想就这样天荒地老地咸鱼下去。
“蜜姐,您粉丝破300万的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法?”
“要是实在不行,就按照我说的来,咱们直接抽奖送手机。”
“你要是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就亲手做点小点心或者小手工呢?”
“蜜姐,你有在看吗?”
……
打工的时候被领导催,当了领导被员工催。李蜜长叹一声,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望着这满树的红柿子,多么喜庆,这不正预示着她的事业红红火火吗?摘些柿子,做成香甜的柿饼,粉丝收到以后还不得哇哇赞叹。
李蜜越想越美,不错不错,心动不如行动。
她马上给小助理发去消息,“我已经想好了,手机你来准备,我要做点柿饼给大家尝尝,你想吃的话赶紧过来,记得给我带一份李嬢嬢炸串。”
面对李蜜的说风就是雨,小助理早就习以为常,她刚有点肚子疼,从洗手间出来边甩手边细心嘱咐,“等我回来了咱们一起去摘柿子,那需要特殊工具,你千万不要爬树,刚下过雨,树上滑。”
如果李蜜能耐心等待几分钟,
如果小助理能忍住不去上厕所,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所以李蜜自然也机会听到小助理的忠告或者说是谶言。
十分钟前,大博主李蜜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因为摘柿子而与世长辞,享年三十岁……
————————————————
李蜜一脚踩空后,便失去了意识。等她醒过来时,魂魄飘飘荡荡,被引到了一处旧宅前。
窄窄的一方院落虽然贫寒,但被拾掇的十分雅致。翠竹掩映,曲径清幽。正屋前还值着一颗石榴树,红宝石般的石榴果热热闹闹的缀在枝头。
“哎,这是到哪里了?地府吗?怎么还古色古香的?”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轻轻飘进一间侧屋。只见床上蜷缩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细眉微簇,面色潮红,看样子好似正发着高热,李蜜只觉得这小孩十分面善,待要仔细端详时,突然被轻轻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小姑娘压去。
“哎呀,谁推我?”还没等李蜜说完,人就又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李蜜只恍惚听得一声梵音:“累世的福运缠身,偏偏跑了一魂一魄,坏了命格。如今魂魄归位,盼你今世得修善果。”
天光微亮,李蜜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没力气睁眼,心下狐疑,自己这是投胎了吗?
耳边忽传来一个女声,似是有点急切,“你把她养这么大,已是仁至义尽,外头谁不赞你。一个拖油瓶千娇万宠的当小姐养大,你自己儿子还跟着我这寡妇受欺负呢?”
“又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不是要娶你进门了,以后这家里自是你说了算。”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算你有点良心,我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考虑,人家李老爷家里多高的门楣,多少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呢,如今便宜了你女儿去,你还不念我好?”女人放缓了语气。
“哼,别打量我不知道,李家儿子是个痨病鬼,人家找媳妇是给他儿子冲喜的。”
“那又如何,嫁过去不一样是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你到时候可就是李老爷的亲家了,镇上这几家,谁敢不给你脸面?”
男人没有应声,不知道是心动了,还是在犹豫。李蜜十分着急,这怎么听着是要卖了自己呢?
许是要醒来的意志太过强烈,不知过了多久李蜜终于能抬起眼皮。入眼就是刚才看到的那间侧屋,原来她真的没死!
一伸胳膊忽觉出不对,怎么回事,竟是小孩的手脚,李蜜慌忙掀开被子,整个人都被吓一跳,她怎么缩水了一大圈。
还不等想明白,头突然开始抽痛,贼老天,怎么会这么痛!李蜜抱着头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等缓过神来,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
她真的又活了!
李蜜惊的浑身发抖,或者准确的说,她是重生了。
如今的她是一个九岁小萝莉,也叫李蜜。
小李蜜在眼睁睁目睹娘和肚子里的弟弟惨死在自己眼前后,就高烧不起。等再次醒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成了她。
回想起过往人生,李蜜仿佛大梦一场。小李蜜的感情、记忆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瞬间分不清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这会烧已经退了,只是浑身黏腻,又饿又渴。
抬头看外面天光正好,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将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强压下心底的恐慌。
不论如何好歹还活着不是吗?她不断自我安慰,死过一次的人更明白活着的可贵。
感受着外头的阳光,李蜜开始观察眼前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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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此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院子里一片死寂。堂前设着“娘”的灵堂,李蜜想去看看。躺的时间久了双腿发软,差点一头栽倒,这小孩的身体真是虚弱呀,李蜜不适的揉揉膝盖。
跪在堂前的时候,李蜜胸口突然翻滚出一股极陌生又强烈的情感,“娘”死前的画面好似就在眼前重现。
从未出远门的小姑娘涌出无限的勇气,一直跑呀跑,跑的嗓子冒烟,脚上还丢了一只鞋子,眼前都是娘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身影。
“您快救救我娘呀。”稳婆还没喘匀气,就被小姑娘拉到屋子里,她娘已经被邻居抬到床上,整个人面如金纸,肚子高高隆起。
蜜娘被拉到屋外,女人的惨叫一声比一声低,直到外面天黑透了,稳婆才喊蜜娘进屋。
“娘,娘你怎么了,别睡着了,看我一眼呀娘。”听到蜜娘的哭声,床上的女人强撑着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儿,那双充满不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儿,直到咽气都没能闭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刚刚六个月,小老鼠一样浑身发青,被胡乱放在床上,白白在人间来一遭,还没睁眼就又跟着他娘走了。
小蜜娘趴在娘床前哭的昏死过去,连稳婆都跟着红了眼圈,“这丫头也是命苦的,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才难熬,小丫头这般好的样貌今后没爹没妈的还不知道日子要如何过哦。”
李蜜从回忆中逐渐清醒…………抹了把眼睛,不知何时眼泪如决堤一般糊了一脸,这一刻她仿佛和小李蜜灵魂相通。
上辈子,她还没出生爸爸就病死了,妈妈硬熬着生下她就跑了,母爱这种东西对她太过陌生。
但这辈子的小李蜜,切切实实的被娘捧在手心里疼爱了九年。娘给她扎辫子,给她裁绣花的新衣,教她读书写字,给她做好吃的油渣花卷……一幕幕回忆,真实到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认真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娘,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您的女儿,但不论我是谁,我都会好好活下去,李老大背信弃义在前,尤寡妇上门欺辱在后。两条命,不能就这样算了。”
一番折腾,情绪大起大落,李蜜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她洗了一根院子里的胡瓜,边吃边合计。
如今已经成了小李蜜,自然得好好活下去。只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叹气,老天给她新开的这局游戏,实在是艰难。
生在古代万事不方便不说,还成了没有人生自由、处处受制于人的小孩。那头尤寡妇和后爹还在合计要卖掉她呢,现代还能报警,在这里,人家马上就要成她名义上的母亲,嫁掉她天经地义。
找亲爹家求救也行不通,小李蜜亲爹家里叔伯兄弟一堆,当初她爹一死,为了那点子家产,她和娘差点没死在里头,娘为着她豁出命才逃了出来,如今自然不能再回去。
外公家更不必说,他是个迂腐的老秀才,离婚的女儿都不认,更不会管自己这个外孙女的死活……
李蜜越想越绝望,刚信誓旦旦立的誓言瞬间被现实击碎。满屋子翻出几个铜板,打包好随身的衣物,想着真要有个什么事情还是先跑路再说。
2. 天无绝人之路
今年年景好,雨水足,地里收成很是不错,望着场子里一座座垒的高高的麦垛子,肖德勇直了直腰,常年紧锁的眉头有了片刻的舒展。想到前日去镇上听到的消息,他又止不住心烦,直至听到同村人问好,才回过神往家里走去。
肖家是靠山屯的外来户,当年肖德勇爷爷的爷爷带着一家老小逃荒,一眼相中了这背山面水的小村庄。从此他们就在这里立了门户,世代安居。随着儿孙成家生子,原来小小一户人家也散开了枝叶,如今村子东头起十几户人家都是肖氏子孙,肖德勇家就住在最靠头的山脚下。
今天日头足,肖德勇一进门就看见媳妇正坐在井台前晒萝卜干,急忙赶过去接了竹篾,“今天太阳不错,你好好坐着歇会成了,怎的又干起了活来?有什么事喊阿泽来帮你做,他这几日也不用去柜上帮忙,闲着也是闲着。”
李银梅由着男人抢了她的活计,坐在一旁拿起巾子擦了把汗,笑嗔道“我这些日子着实觉得松快了不少,整天躺在床上骨头都朽了,这些活我随手就做了,哪至于喊孩子,个头还没柜台高就开始伺候着师傅做活计了,回家可不得让他好好歇歇。”
肖德勇觑了眼媳妇,看她今日面色不错,便试探的开了口“阿泽他舅舅托人捎了个信,这月底新媳妇就要进门,到时候我带阿泽去道个喜,也好帮衬帮衬。”
李银梅一听就红了眼圈,恨恨说道“阿嫂这般好的人,对不起哪个了,怎的被这般作贱,尸骨还未寒呢那女人就要上门了?”
肖德勇叹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媳妇,要他说啊,他这个大舅兄心太大了,尤其是这几年赚了点钱,越发让人看不懂。
当年李家家道中落,老太太典了铺子带着两个孩子回乡过活,李银梅身子弱,老太太做主嫁了知根知底的老实人肖德勇。李老大却死活看不上乡下的女人,一个人跑到镇上做工,蹉跎到二十多岁,最终还真叫他娶了个秀才女儿。
这秀才女儿是个命苦的,当时刚过门一年就死了丈夫,带着尚在襁褓里的女儿回了娘家,怎料秀才迂腐,觉得女儿有辱门楣不许归家,这才让李老大捡了便宜,得了个识文断字的媳妇。
秦氏那真是没话说,长得漂亮又贤惠知礼,上敬婆母,下疼小姑,家里家外操持的妥妥帖帖。这般千好万好的人,偏偏就是子女缘差了一些,进门多年无所出,这不今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可还没等落地呢,李老大养在外面的女人就抱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找上门来,当时秦氏就见了红,最后母子俩都没熬过,撒手去了。可恨这边秦氏尸骨未寒,那边李老大就开始张罗着要把那寡妇接回家了。
这一场糊涂官司肖德勇做外弟的自然没法插手,但秦氏活着的时候就对他们多有看顾,四节礼样样不落,就连阿泽如今的差使也多亏了秦氏帮衬。想到这些肖德勇也不禁感叹好人不长命,犹豫了一下又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李银梅。
“什么?杀千刀的畜生,家里是揭不开锅了吗?好好的人家竟然要做那卖儿卖女的营生,也不怕被人戳脊梁,虽不是亲生的,但也叫了他这些年的爹,怎么狠的下心呀!”李银梅气的直哆嗦,一口气梗在胸中捂着帕子流泪。
肖德勇知道媳妇心里不好受,拍拍她的手宽慰道:“这事还不知道真假呢,大舅兄虽有些糊涂,但我觉得倒不至于这么狠心,估计是那个寡妇撺掇的,我明日就去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可不是嘛,那毒妇还没进门就能逼死我嫂子和侄儿,等她进了门,一个小丫头哪里还有活路,如今还没长成呢就惦记上了,再大几岁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糟践呀。”李银梅一想到这些就又气又怒,实在想不通小时还知道护着自己的哥哥,如何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既然舅舅家容不下表妹,那就把她接到咱家吧,反正她吃的少,来家里还能陪陪娘。”阿泽不知何时偷溜过来听大人讲话,他虽年纪不大,但一直在药铺里迎来送往的也是见识了些人情冷暖。
肖德勇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但因家里如今的情况一直举棋不定,如今听了儿子的话终于咬牙下了决断:“阿泽说的对,嫂子对咱们有恩,那孩子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每回来都叫我们一声姑父姑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活路,过几日我就去镇上找大舅兄,把她接来家里。”
李银梅听了丈夫和孩子的话,愣住了神,想到家里如今的情形心里,张了张口没说话,本来她的身体就是个拖累,每日要靠药汤子养着,一点重活也干不了,娘家不但出不上力,如今再添一张白吃饭的口,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不是她狠心,自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人家当亲爹、后爹家里的都不管,自己这个没有血缘的姑姑哪里管的到,可是拒绝的话在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李银梅抹了把眼泪,最后还是恨声道,“罢、罢、横竖是我们欠嫂子的,蜜丫头又是打小看大的,接过来咱们养着,过两年给阿泽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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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家父子上门时,李蜜正在堂前给她娘烧纸,昨日后爹一夜未归,由着这拖油瓶女儿一个人在家自生自灭。
李蜜彻底认清现实,李老大对这个便宜女儿当真没有情意。这个家不能再待了,不定哪天就被卖掉。但这吃人的恶世道,她一个小女娃人生地不熟,若不好好筹谋,可真是从自寻死路。
李蜜思量再三,想着先去乡下亲戚家躲躲,把眼前这关过了,等她摸清了如今的形式,再做打算。
临走前,李蜜想给娘上柱香,在她灵前拜别。
只这幅情景看到肖德勇父子眼里,便是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不合身的孝衣,孤零零的跪在母亲的灵前,!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真正是见者落泪。
肖德勇这样一个七尺男儿见了也不禁鼻头发酸,阿泽也一下红了眼眶,平日的机灵话半点说不出口,踌躇着上前轻声安慰“蜜姐儿我和爹来接你回家了,别哭了。”
李蜜茫然抬头,看到是蜜娘的姑父和表哥,心内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递来了枕头,忙起身问好,“姑父,表哥,你们怎么来了?”
肖德勇温身开口:“我们来看看你,蜜娘你爹可在家?”
“我爹他不在,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应该是在尤寡妇那。”李蜜眼神微暗。
肖德勇听了李蜜的话,眉头紧皱,心里实在不喜大舅哥的行事。
他先带着阿泽给亡嫂上了炷香,诚心诚意地磕了头。“嫂子,您安心去吧,蜜娘我会带回家养着,这辈子您没享到福,下辈子一定带着我侄子投个好胎。我在此发誓,一定会把蜜娘当作亲生女儿来待。”
李蜜听到这话内心又惊又喜,真正是天无绝人之路。跟着去姑姑家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而且还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时代。
仔细思量起来,姑姑姑父一家确实对小李蜜非常疼爱,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愿意接她去养,这可真是救她于水火了。
李蜜顾不上多想,忙朝着姑父拜谢,肖德勇一把将人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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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你这孩子,怎的这么多礼,跟姑父也生分了不成。”
“有个事情不知姑父是否听说,尤寡妇想要送我去冲喜,看我爹的意思并没有拒绝,如今这情况,我知您和姑姑顾念我,可不知爹愿不愿意让我跟您走呢?”
见李蜜眼睛通红,肖德勇忙安慰,“我自是听说了此事才急忙赶来的,好了好了,不哭了。姑父自有办法,真正是受苦了,别怕,我去找你爹来,咱们等会就回家去,别怕啊。”
闻言李蜜心内稍安,不知姑父准备如何说服李老大,只希望一切顺利。
阿泽看李蜜情绪好转,心下松了口气,“表妹饿了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鸡蛋。
李蜜接过还带着温度的鸡蛋,心内感动,“我还没吃饭呢,正好饿了,谢谢表哥”。
她不想吃独食,只拿了一个,阿泽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打算等妹妹饿了再给她。看着李蜜低着头吃鸡蛋,阿泽还细心的去屋里倒了杯水端出来。
觑了眼妹妹的脸色,阿泽又忍不住开口:“你说你是不是傻,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来找我们,要真是被你那没良心的爹买了,我看你上哪哭,今天你就跟着我回家去住,如果有人欺负你也别怕,我去给你揍他。”
李蜜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一世好像也没她想的那样糟糕,“表哥,我不哭了,谢谢你,谢谢你们。”
看着李蜜认真的眼神,阿泽颇不自在的扭开了头,“什么谢不谢的,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李蜜估摸着她后爹快要回来,赶紧张罗着阿泽搬东西,娘当初为了帮李老大,不多的嫁妆都贴补了家用。这家里能看见的杯碗盘窄尽数都是阿娘多年来细心置办,她宁可砸了也不愿意落在尤寡妇的手里。
李老大和肖德勇一进院门就看见院子里的骡车,一下就变了脸色:“呦,这是要做什么呢,我要是再不来家都叫人给搬空了。”
李蜜不想横生变故,低声解释:“不过是我娘身前用过的一些衣裳被褥罢了,怕放在家中新人看了不顺眼,我带着还能留个念想。”
李老大刚要开口,撇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肖德勇,想到家里值钱的东西他早就笼在手里了,几件破衣服也实在不值得争吵,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也不知道肖德勇是怎么和李老大谈的,不到半个时辰,肖德勇就喊了两人进来给李老大磕头。
李老大面色不算好看,看了眼李蜜负气开口:“蜜娘,以往你娘就喜欢阿泽,如今她去了,你姑姑愿意接了你去教养,也算全了你娘的一份念想。我没你们想的那么狼心狗肺,你也叫了我这多年的爹,我还真能狠心把你卖了,好好跟着你姑姑过吧。”
竟真的成了,只这话听的云里雾里,她娘喜欢阿泽,和让姑姑教养她有何关系,李蜜压下内心的疑惑,被卖掉冲喜的危机解除,她由衷的松了口气。
见两人商议的差不多后,李蜜又暗示姑父将自己的户籍转到肖家,免得以后攀扯不清,李老大只当是肖德勇防着他,心里气愤被人看低,但还是僵着脸和肖德勇去找了一趟里正。
一切准备妥当,临出门前李蜜环顾了一眼这所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墙角打着苞的梅花、窗台上晒着的杏核……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着她们曾经的影子,但回忆终归是回忆,她知道踏出这扇门后的生活才是属于她的人生。
李蜜狠狠的抹了一把泪,转头看向院外,今日天蓝如洗,虽然前路漫漫,但她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3. 家徒四壁
李银梅站在门口向村头张望,眼见着日头快要落了还不见人影。心里止不住的焦急,也不知那边事情进展如何。
“嫂子这是看什么呢,我看大哥今日一大早就套了车出去,可是家里有事呀。”
李银梅看了眼问话的妇人,这是隔房二伯家的三儿子前年娶的新妇大妮。就在他家隔壁起的房子,虽是邻里,但李银梅平日十分不爱和她家往来,无他,就是这新媳妇实在是太嘴碎了一些,脸皮也厚,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嫂子前面去了,可怜我那侄女无人照顾,他爹想接到我们跟前来,好看顾一二。”
“啧啧,我大哥真是心善人呀,哎,不是我说,你那嫂子也真是命苦,但是接侄女到家里养这事你可得好好琢磨”,大妮故作神秘的止了话,等人来问她,可惜李银梅并不接话。
她也不觉尴尬,又自顾的凑到跟前悄声说道“你没给你这外甥女算算八字呀!嫂子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小姑娘的命也太硬了一些,亲爹亲娘亲弟弟都让她给克死了,这你还敢往家里接,真是心大呀你。”
李银梅听了这话气的直哆嗦,他们两口子向来嘴笨也不爱与人争论,这会气狠了也只是恨恨的说了句“休要胡说,这话也太恶毒了!她一个好好的小姑娘你这样说让她如何活。”说罢便转身关了院门。
大妮呸了一声,嘴里嘀咕“不识好歹,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穷的一家子喝稀汤还好意思到我这里装阔气,一家子丧门星。”
李银梅关了院门气的直掉眼泪,但也知道不能和这种人争论,可怜蜜娘还未来呢就要被人这样编排,以后还不知道要听多少闲言碎语。这话何其诛心,就是她听了心里也不由得多出几分思量,李银梅连忙压下这些不好的念头,进屋给李蜜收拾起了床铺。
肖德勇家虽是贫苦,但是屋子倒是宽裕,肖德勇的爹是老二,当年就不得肖家老两口的重视,刚一成亲就给他在山脚下分了一块荒地,起了一间屋子打发出去。好在肖老头娶的是泥瓦匠家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后头索性跟着丈人学泥瓦匠的手艺,半辈子辛劳也捣饬出了如今这宽敞的三间大瓦房。
公公婆婆这两年前后脚去了,如今是李银梅自己当家,所以他们才有底气接侄女来家里。虽是上头没婆婆压着,但也没有老人给撑腰,加上两口子嘴笨老实在族里一直是说不上话的。
李银梅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把晒了一天的铺盖挪到西边的屋子里,家里日子紧,连被褥都不宽裕。这间屋子如今没住人,墙角存着几袋白菜和一缸秋收的苹果,虽然敞了一天,但还是有些霉味。
铺好床褥,李银梅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本想再将屋子规整规整,但实在是精力不济,只好回屋歪在榻上休息。
靠山屯离镇上虽是不远,但骡马跑起来也要大半个时辰,李蜜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青冈林,不禁瞪大了眼睛,百年来人移时迁,但这座养育着一方水土的大山却以一种庚古不变的姿态毅然耸立,离得越近李蜜的心跳的越快,这一刻之前压在心底的所有顾虑与惶然都烟消云散。
正值晚饭时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此刻的靠山屯有种世外桃源般的隐世之美,在阵阵人间烟火中,骡车一路向前停在了一户木门前。院门紧闭着,一簇一簇娇艳的三角梅从墙头伸出,给简陋的巷弄平添了几丝颜色。
听到外头的车马声,李银梅趿拉着鞋子忙迎了出来。
阿泽先一步跃下了车,一手提着包袱,一边伸手去接妹妹。
李蜜刚跳下车就看到门口快步赶来的布衣素钗女子,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但眼角眉梢已沾染岁月。一张亲切柔和的面孔上,却带着久病缠身的苍白,只这几步路,却已经有点喘息。
李银梅看着眼前瘦小的丫头,眼神怯怯的打量自己,不由心头酸软眼泪又夺眶而出,心疼的将人抱在怀里。
突然和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让李蜜不由的僵了一瞬,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怀抱,她慢慢的放软了身子,忍不住依偎到李银梅怀里。
“娘,赶紧先进去吧,以后蜜姐儿就是你闺女,你想怎么抱都行。饿了一路了,大舅可真行,别说饭了,一口茶水都没给。”阿泽一边说着,一边卸了门,让骡车进院子。
“这孩子,那是你舅舅,没大没小的。”嘴上一边抱怨着,一边牵着李蜜往院里走去。“饿坏了吧蜜娘,饭早就做好了,一直在锅里温着,就等你们回来呢。”
李蜜进院打量一眼,和记忆中无甚差别。
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是干净,角落小小的一畦菜地被打理的紧紧有条,井台的一侧还搭了一架葡萄,下面摆着一套粗石桌椅,看的出来女主人很是细心的经营着这个小家。
晚饭很丰盛,炒了鸡蛋还烧了个鱼汤,肖德勇去还车时大伯娘还给装了碗香甜的玉米粑粑,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李蜜舒服的喟叹一声,露出满足的模样,终于算是活过来了,唯有美食最暖人心呀。
肖德勇给自己和阿泽倒了一杯米酒,让李蜜她们举起茶杯,笑呵呵的说道:“今日我们一家子才算齐整了,嫂子福薄,便宜了咱们白得一个这么好的闺女,蜜娘你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亲闺女,安心的住着。”
李蜜也不矫情,乖乖的应了一声,李银梅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又忙夹了一大筷子鸡蛋,催着她吃菜。
饭后李蜜主动起身去帮李银梅收拾锅灶,虽然姑姑一直催她去休息,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姑姑一家能收养自己已是天大的情分,就像前世奶奶最常讲的一句话,人要惜福,好跟好都是换来的,李蜜不能仗着姑姑一家心善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农家少闲月,吃完饭肖德勇又趁着天未黑透去地里转悠。
李蜜陪着姑姑在月色下乘凉闲话。
只是今日经历的事太多,天色一黑就有些困顿了,阿泽看到她头一歪一歪的打哈欠,猛的击了下掌,吓的李蜜一哆嗦。
“哎呀,好大一只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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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一脸坏笑。“困了就去睡,硬撑着干嘛,这是自己家,你可别委屈自己。”
李蜜有点迷糊的眨眨眼睛,她身体还没养好,再加上人小,在放松的环境里竟坐着就盹过去了。
“蜜娘你的行李我都放到你屋里了,床也铺好了,只屋子里还堆着些杂物,明日让你姑父给你拾掇拾掇,今日你先凑合着睡一晚罢。”李银梅看着天色不早了,也忙催着两人赶紧去休息。
西屋虽是小了点,但李蜜一个人住也是尽够的,推开门一股苹果的香甜味道扑鼻而来,因着这边一直不住人,只窗跟前放着一条木桌,靠里就是一张薄木床,她娘的两只嫁妆箱子整齐的摆在床前,其他的一些家什堆在桌脚,李蜜左右看了看很是知足。
姑姑给她晒了床褥,躺下去松松软软还有点阳光的味道,听着青冈林里熟悉的蛙叫虫鸣,李蜜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李银梅这会没有睡意,想到今日李蜜懂事的模样,不由心疼:“这小孩子长大真是一眨眼的事情,以前蜜姐儿哪会干活呀,给颗糖就乐,如今竟比我这个大人还能干,性子也沉稳了许多”。
肖德勇倒看得开,一边擦脚一边道:“孩子年纪小小就遭逢变故,再懵懂的稚童也会长大,慢慢来吧,日子久了,心自然就安稳了。睡罢,南山上还有几颗苹果树挂着果呢,明早起来我去摘了,看能不能换几个钱。”
一夜无梦,李蜜天还未亮就早早的爬了起来。
山里雾重,她套了件薄袄,先在院中小跑了几圈,等浑身热起来后匆匆洗漱一把,就钻进了厨房。
在厨房细细寻摸了一遍后,她对这个家的贫寒也有了清晰的认识,半缸陈米,小半袋黑面粉,高粱面和玉米面倒是还有不少,鸡蛋只剩两个,菜油也已经快见底了,诺大个厨房不见一丝荤腥。
这一刻李蜜对于姑姑一家的恩情有了更深的感触,有1万块给你10块,和有10块愿意全部给你这件事从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李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开始准备早餐。
将玉米面、高粱面和黑面混在一起加上老酵子搅成三合面的糊糊放在一旁醒发,这是李蜜以前学的懒人做法,不用揉面,非常适合如今力气不大的她。
又舀出一大碗粗磨的玉米碴子,熬上一锅香甜浓稠的碴子粥,锅上面架屉子铺上白纱布将醒发好的面糊糊倒上去,到时候粥和三合面发糕就会一起熟,又省力又省柴。
光吃这些不下饭,李蜜找到了姑姑腌的酸菜,切成细丝,加上两勺辣椒拌开,就是一道有滋有味的下饭小菜。
灶里烧的是麦秆,容易灭,要一直往里添,李蜜眯着被烟熏红的眼睛,琢磨着得让表哥搬点玉米杆子、芯子来烧,这个家不仅缺粮食,就连柴也不大够。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的煮着,饭菜的香味传的老远,肖德勇担着一担苹果老远就看见自家厨房里冒着青烟。夹衣搭在肩头,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加紧了脚程往家里走去。
4. 进山采药
听见屋外的声音,李蜜忙将晾好的凉白开端了出来,“蜜姐儿怎的起这么早,你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要多睡会,以后早饭你别管,等我从地里回来了做。”肖德勇说完接过水一饮而尽。
“姑父我本就习惯早起啦,早饭我在家也会帮娘做的,你不让我做我还不习惯呢。”李蜜睁着眼睛说瞎话。
肖德勇估摸着是孩子刚来,到底不是自己家,她心里也不安定。硬拦着不让干,又怕孩子胡思乱想,左右家里也没重活,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
“你这孩子,那中午好好在家歇歇,睡醒了就让你哥哥带你去林子里玩,这会子山上有毛栗子你们拣点晚上烤着吃。”
李蜜乖乖的应了一声,进厨房把早饭端到院子里,边摆桌椅边喊大家吃饭。李银梅昨天睡的不踏实,今日身上就不爽利,听见蜜姐的声音才迷迷糊糊醒来。
强撑着起身,看到灶台前温着的早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这身体着实是不中用,半点忙也帮不上,还要累的这样小小一个人儿帮自己操持。嫂子要是在天有灵,心里怕也要怨她。
“姑姑,你起来了,快来吃饭吧。尝尝我做的合不合胃口。”
“哎,就来了,看着果真不错,没想到蜜娘竟还有这样的好手艺。”李银梅悄悄拭了下眼角的泪,笑着回应道。
“表哥怎么还没出来,我去看看。”李蜜起身透过窗户往屋子里望去。
阿泽虽是男生,但房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床铺随意的卷着,床头放着一本破旧泛黄的药书,用布做了封面,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是爱惜。
屋子里没有人,也不知道阿泽一大早跑去了哪里。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寻寻,就听到院子外有动静。
阿泽背着背篓快步走了进来。
“表哥你一大早跑哪里去了,衣服都划破了。”
阿泽神神秘秘的招招手手“别管衣服,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掀起背篓上罩着的树叶,李蜜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只肥嘟嘟的野兔。
阿泽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今天运道好,本想到山上找点吃的,没成想碰到一只傻兔子,我就赶紧回来了。”
“不错不错,你太厉害了,真好,这下咱们有兔肉吃了,我先把兔子放厨房,你赶紧洗把手吃饭吧。”意外的了一只野味,让原本为生计担心的李蜜心情大好。
阿泽一连吃了三块发糕:“爹,这饼子真好吃,大奶奶家送的吗?”
“美得你,这是你妹妹一大早起来做的。”肖德勇也觉得今日的早餐实在是比他蒸的红薯窝窝头强太多。万没想到,小蜜娘竟然有这样好的茶饭手艺,果真是得了嫂子真传。
吃完早饭,李蜜让阿泽帮她把屋子里的杂物都挪到窝棚里,她提着兔子到井台边料理。
这会天色还早,兔皮阿泽剥的很完整,硝制好后可以换点银钱,兔肉剁成块,留下一部分今天吃的,剩下的全部抹了盐巴挂起来。
李蜜手脚麻利的料理好兔子,见西屋的已经清理干净,将昨日搬来的家当简单归置一番,无外乎是几本启蒙书和一副她娘的妆奁匣子,还有一扇旧铜镜,只镜面磨的很光滑,人影清晰可见。
斯是陋室,但却是她在这异世的一方容身之地。心里感激姑姑一家的收留,让她免于被算计逼迫的局面。
如今她一无所有,想要回报姑姑,还得好好盘算一番。李蜜提起笔来,思量起如何给家里添点进项。
之前因为要拍视频,她学了各种糕点、果酒的制作方法,但是做糕点和酒水所费颇多,这个家里连材料都搜罗不齐。
其他诸如手工、编织、木活却都是需要一些力量才能做的活计,她如今这手短腿短的连刀都提不动。
思来想去,李蜜最终提笔写下了药材两个字。
采药的确是如今一个不错的选择,她上辈子就经常跟着爷爷进山挖药,村子里许多人也靠种药材为生,每年都有外地的药商上门收药,她打小就跟着大人炮制药材,对此并不陌生。正巧阿泽如今还在药铺当学徒,好歹也算有一些门路,倒是可以试一试,反正是无本的买卖。
心里有了成算,手里的动作也快了许多,给姑姑熬了药,便喊上阿泽一起上山里转转。
秋季山里都是宝,肥沃的野菜、酸甜的野果都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
另外还得看看这座山和她熟悉的青岗林到底是不是一回事,要是不产药材那就白瞎了。
秋高气爽,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随着秋风张开。李蜜心情极好的跟着阿泽往村外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好奇打量的目光。
“这就是德勇媳妇的娘家侄女吗,好多年没见,真是标志,怎么带着孝呀?”
“嘿,不是亲侄女,前头家里带来的,她娘刚去了,你们不知道吗?这丫头邪性呢,亲爹亲妈都克死了!”
肖家大妮说的十分起劲,八卦在小山村流传的速度并不比网络慢,相信不出今晚全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事情。
对这些叹息、怜悯、好奇、惊讶的目光李蜜只做不知,阿泽却是少年心气,撇了大妮一眼,小狮子一样龇起了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敌人狠狠咬一口。
李蜜一把抓住阿泽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自己则礼貌的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福了福身子。
“给各位大娘大姐问好了,我是前头肖家的侄女蜜娘,不知道怎么称呼诸位,大家不要怪罪,我身上带着孝不好亲近诸位,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小姑娘长的好看,话也说的文雅,一串大娘大姐的叫下来,倒是叫人不好再口出恶语。何况人都是惜贫怜弱的,人家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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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刚死了亲娘,有些心软的人就不再应和大妮的话,转头说起别的八卦。
对于这些恶意李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贫穷闭塞的乡村会衍生的黑暗她自然不会低估,但同样淳朴善良也是这里的另一种美德。
走出村子老远,阿泽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显然对于妹妹被人诋毁这事,他比李蜜更气愤。
李蜜笑着解释:“常言道三人成虎,流言杀人,这些闲言碎语虽不能伤我,但也能毁人,咱们越是气急败坏的和他们争辩,他们就越发蹬鼻子上脸,咱们大大方方不当一回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记了。”
阿泽看着表妹小小个人,一本正经的讲着道理,也不笑她,反而认真的点头:“蜜娘你说的对,那都是些没见识的人,听他们放屁,你才不是什么扫把星,你是我的妹妹,是我们家的女儿,以后有谁欺负你都要问问我阿泽的拳头。”
李蜜有点想笑,但又有点感动,强忍着揉揉阿泽脑袋的冲动,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大一会功夫就到了山里。
阿泽路熟,带着李蜜绕到山后,找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这时节野菜还算茂盛,不大一会儿两人就采了半篓子的荠菜和小蒜,李蜜还眼尖的找到了好几样诸如车前草、桔梗、婆婆纳之类的常见药草。
今日两人运气不错,阿泽一抬头就看见背山的小坡上长着一棵硕果累累的八月炸,这可是好东西,既是水果也可入药,有活血止痛、疏肝利尿的功效,“表妹,快点跟上。”说着三步并两步,刺溜一下爬到树上,扯了衣裳让李蜜兜着,两人一会功夫就摘了满满一包。
累的满头大汗,阿泽却依旧兴致不减:“谁说你是扫把星,我觉得是小福星才对吧,蜜娘,还走的动吗,再往上走一会还有一片毛栗子,要不要去捡点?”
李蜜抓紧跟上,找口粮哪有不积极的。
栗子树不多,不过三五颗,但胜在高大。树下零星散落着栗子球,栗球上有刺,阿泽不让李蜜动手。
她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揉着酸痛的胳膊腿,这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点。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林间高大的树冠,阳光细细密密撒下斑驳的光影,眯着眼睛往上看,树叶苍翠间几只小松鼠翘着尾巴往树梢。
李蜜感到由衷的快活,待在这片林子里,耳边听着熟悉的风声,鼻间是独属青岗林的草木气息,仿佛自己仍旧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李蜜。
装了满满两背篓,蜜娘被压的往后仰,阿泽在后面托起背篓,两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家里。
“娘,快来看,我们今天可是找到好东西啦。”阿泽一进院子就忍不住炫耀起来。
他也是时常进山寻摸吃食的,但今日运气实在是好的出奇,此刻他真是打心眼里觉得蜜娘真是小福星。
5. 荠菜团子
李银梅听到两个孩子的动静出了屋子,睡了一天感觉身体轻快了一些,看他们大包小裹的背着,忙上前接住。
“姑姑,看这是什么?”李蜜掏出一个八月炸献宝一样递给李银梅。
“呦,这八月炸熟的真好,你俩今日这趟山没白进。”说着便上厨房拿了竹篮子将果子装了进去。
李蜜瞅见姑姑气色不错,就说起今日山里的见闻,她嘴巧声甜,逗得李银梅笑个不住。阿泽看着娘和妹妹,也不由得勾起嘴角,一边跟着凑趣,一边踩起了栗子壳。
“表哥你小心刺扎脚,刨出来的壳别扔,晒在院子里明天咱当柴烧。”阿泽笑着应了声。
今日李蜜原本是想包顿野菜饺子,可家里的白面实在舍不得用,犹豫了一下就准备蒸点荠菜团子,粗粮配野菜也是绝搭。
“姑姑,我蒸些菜团子吧,添一勺辣椒油做成辣口的,你和表哥保准喜欢。”
“你个丫头,你要说想吃肉包子那姑姑可没办法,想吃个菜团子有什么难的,你去和阿泽歇着,姑姑给你们包。”
“姑姑,我做饭的手艺可是得了我娘的真传,我包的菜团子保准比肉包子还好吃,你可别撵我走,我给你打下手,不然你今晚可就吃不上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团子了。”
李银梅笑的后仰:“哎呦,那我可不敢撵你了,姑姑给你打下手,让我见识一下我们蜜娘的手艺。”
李蜜笑着应了声,舀出两碗玉米面加开水不断搅拌起絮,放凉后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白布放在一旁醒发。
这边李银梅也切好了荠菜馅,李蜜将焯过水的菜馅用力捏干水分,这样能保证口感的脆爽,加上一小把小蒜、盐和花椒粉拌匀放在一旁腌制入味,这时候面团也醒发的差不多了,切成大小一样的面剂子,擀开后加入荠菜馅,包好后揉成圆型,一个一个的摆在蒸笼上像黄黄的灯笼一样,煞是好看,大火蒸二十分钟就能出锅。
趁着蒸菜团子的功夫,李蜜将小蒜切成段,加上干辣椒面、盐和胡椒粉一起腌一刻钟,这道小菜是她奶奶每个秋季常作的,爽口又下饭。
李银梅又到院子里摘了两根秋茄子拿进来,因着茄子有些老了,叮嘱李蜜不要炒,做一道蒸茄子来吃。蒜茄子做法很简单,李蜜在锅上架了一层蒸屉,将茄子蒸好后晾凉,用手撕成细条,将切好的蒜蓉和盐拌在一起,最后再淋上几滴酱油,就是一道滋味十足的农家菜。
肖德勇刚一进门就又闻见满院子的香味。他今日运气也很不错,一到镇上就碰见黄地主家的采买,一担果子都要走了,说是有多的也能要,他有往地里跑了两趟,走了半晌路这会腹中轰鸣,闻着饭菜香更觉得饿。
李银梅看人来了忙张罗着摆饭,李蜜刚才趁锅还热着把刚淘洗干净的栗子划上口子放进灶眼里烘烤,不一会厨房里满是栗子香,阿泽端着饭,忍不住想要尝尝,李蜜怕栗子爆开崩着他,忙把人赶了出去。
肖德勇看着这一桌子菜食指大动,先拿了个菜团子咬了一口,看李蜜端了一盘烤栗子进来,忙笑道:“这个季节吃荠菜团子是再美不过,我今日沾蜜娘的光有口福,你也别忙了赶紧坐下先吃饭吧。”
今夜月色十分好,大家用完饭后也不急着歇息,李银梅将八月瓜和栗子摆在院中的石桌上,沏了一壶自家炒的野茶,一家人闲闲的聊着天消磨时间。
李蜜剥了颗栗子放在嘴中,栗子肉香甜绵软,比糖炒过的还要好吃,她抬头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盘算起栗子的十八种吃法。
“今日我去镇上顺便去药铺问了一声,你师傅估摸着再有个五六天就回来了,正好下旬蜜娘他爹办事,咱两赶早下去,别让你师父等你。”肖德勇说完看了李蜜一眼,“蜜娘你到时候就在家里陪你姑姑,乱糟糟的别去受气。”
李蜜知道姑父担心她,但是想到她今日采的药,她还是想亲自去镇上的药房探探行情,如今眼见着就要入冬,野菜也吃不了几日,要是再不抓紧屯粮食,这一冬的日子可不好过。
”姑父,怎么着都是我爹的大喜日子,我这个做闺女的不去恐怕得让人说闲话了。再说有您和阿泽陪着我还能受欺负不成。”李蜜笑咪咪的撒起了娇。
“让蜜娘去,不仅蜜娘去,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要去,我娘去的早,想进我们李家的门还得问问我李银梅呢,我要让她给我嫂子磕头敬茶。”李银梅一锤定音,肖德勇好脾气的笑道:“好好好,咱们一家子都去,趁这机会再让阿泽的师傅给你把把脉,看下冬日里要不要换药方子。”
俗话说秋收冬藏,昨日上了一趟山李蜜可谓收获满满,虽然经历了两百年岁月变迁,但青冈林却没太大变化,山里哪些地方有草药,哪些地方爱长菇,哪边有野果子,哪里有竹笋这些李蜜都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时间紧,她得趁阿泽在家的时候多采一些草药,到时候拿到镇上试试看这个挣钱的路子可不可行。
天麻麻亮,李蜜从灶台里掏出昨晚埋的红薯,和阿泽两个人全副武装的往山里走去。
正屋,肖德勇兑了一盆温水端进来:“老婆子,眼见着天越来越凉了,我这几日抓点紧先把过冬的菜下到窖里,粮食和稻米都在地窖里,我留了六成自家吃,剩下的我都打算交给堂哥一起换些银钱来应急。”
“哎,都是我这身子拖累了,阿泽师傅和掌柜的那还得送些肉菜过去,家里还有好几张口等着吃饭,六成的粮能撑过这一冬吗?”李银梅今日又犯了咳疾,一句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咳。
肖德勇忙上前拍背顺气:“你看你,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今年地里收成好,玉米和高粱咱们就都留着自己吃,家里粮食不多了我抽空去给咱磨新米面,这一冬虽是难熬点但总不至于饿肚子。药铺那边你就更别操心,地里的果蔬都不要钱,我再趁着河里没上冻捞几尾鱼提过去,也算体体面面了。”
“嗯,你心里有成算就行,我就是白操心一回。”李银梅笑笑说道:“蜜娘昨日还说要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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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采药,没成想这么早就出门了。你说这孩子也真是能干,小小年纪做起活来比大人还麻利,心里也有成算,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比我做的都好,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早点懂事没什么不好的,雏鸟早晚都得长大,老话都说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还盼着阿泽也早点懂事呢。蜜娘这做饭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以后呀你就好好养身体,家里的事就交给蜜娘,她有拿不定主意的你再指点指点,就当是提前享儿媳妇的福了。”
“净胡说,嘴上一点遮拦都没有,两个孩子还小呢,这些话让外头那些嚼舌根子的听去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李银梅瞪了丈夫一眼,心里也松了口气,她精神头不足以往都硬撑着做,如今有李蜜帮衬她确实轻松了许多。
肖德勇吃完饭,打算先去地里把萝卜、红薯和芋头这些耐放的过冬菜下到后院的窖里,地有些远,一个人担太费时间,所以他准备去大堂哥家借车,顺便说说卖粮食的事情。李银梅收拾了半篮子八月炸,小半个野兔肉,又装了一碗李蜜腌的小蒜也跟着肖德勇一起出了门。
肖德勇说的堂哥是大伯家的小儿子肖德奎,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人在兄弟姐妹中关系最要好。大伯那一房人丁旺盛,家里光景要比肖德勇家好上许多。
肖德奎如今虽已有两个儿子,但仍旧和爹娘住在一起,家里两位长辈一向公正又有威严,家风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严谨,而且因着家里男丁多,所以在靠山屯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呦德勇家两口子来了,快进屋吧,这天气越来越冷了,银梅你可得注意点,小心着了寒气。”说话的是大媳妇王翠兰,为人很是爽利,他男人有木匠手艺,日子过的不错,对亲戚街坊的都很是热心。
李银梅看到王翠兰忙把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大嫂昨天两个孩子去山上摘的八月炸,拿给你们尝尝鲜,这东西软乎乎正适合伯娘的牙口。”
“这可是好东西,等空了我也上山弄点去……哎呦怎么还有兔肉呀,这可真是稀罕了。还有这小蒜腌的味儿真不错,卷热饼子吃正好,银梅你这心思真是巧。”王翠兰知道李银梅的性子,虽说这兔肉珍贵但她要是不收李银梅反而心里不爽利,索性大大方方收下,到时候另补给他们就行。
“兔子是泽哥儿山里套的,这孩子回来两天没个消停,吃食都是我娘家侄女蜜娘鼓捣的,我做饭啥水平嫂子你还不知道嘛。这孩子懂事心疼我呢,别看还没灶台高,这几日家里的吃食都是她张罗的。”
“蜜娘这孩子真是能干,随你娘家嫂子,也是命苦人,索性遇到了你这个做姑姑的善心。不说了不说了,闲了你把孩子带过来玩,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呢。”
李银梅感激的捏了捏大嫂的手“我晓得了嫂子,要是我不帮衬一把,这孩子就没活路了。我先进去看看大伯娘,等会去你房里找你打听个事啊。”
“嗨,你看我这么冷的天拉着你说这些,赶紧进屋去吧,等会咱两再聊。”
6. 小福星
王翠兰拿着篮子进了厨房,老二家的媳妇赵芳忙后脚跟了进去,“大嫂,你听说了吗?”
赵芳人不坏,但就是有点没脑子,王翠兰一直懒得和这个弟媳计较,反正有婆婆镇压她也翻不起什么浪。“你又听着什么啦?”
赵芳往院子里瞅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就是李银梅家的事啊,大家都在传呢,李银梅家那侄女的八字不好,命特别硬,一大家子都让她给克死了。”
王翠兰被唬了一跳,自家这妯娌真是不长记性,老两口最忌讳肖家人窝里斗,李银梅的侄女如今不就养在肖家嘛,外人说闲话就算了,你做嫂子的也跟着架秧子,这不就是没事找骂。
“在哪听的这些嚼舌根子的话,那小姑娘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一家子的亲戚,如今死了娘孤苦无依的,传这些话的人真是丧了良心了,你可再别说了,小心叫娘听见。”
“我也就是随口和你说说,还能跑娘跟前说去,算了算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得让我家三丫离这扫把星远点。”赵芳最见不得自己大嫂拿婆婆压她,顺手拿了一个八月瓜就扭哒着回了自己房里。
李银梅怕自己的病气过给老人,问候两句就跟着肖德勇出来了。
“德勇走吧,我去给你套车,这两天我媳妇回娘家了,呆在家里也无事,我和你一起去地里,咱两把你家南山上的那几颗果子都清了,省的你一趟趟的跑。”肖德奎脑子活精力好,家里的果子粮食都是他牵线卖掉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忙完地里的事,我准备上山砍几棵竹子给蜜娘打几样家具,小姑娘家家屋子里啥都没有到底是不方便。”
“你可真是闲不住,等你地里的活忙完了我还打算给你介绍一个挣钱的事呢。”肖德奎对自家这个堂弟一向十分照顾,人老实又舍的力气。
李银梅对大伯母一家子都万分感激,要不是有他们拉巴着,光靠肖德勇一人家里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大嫂,你这屋里收拾的真齐整,哎呦,这二丫的鞋子做的也好,你啥时候有空了也教教蜜娘,这丫头女红上头一直不开窍。”
二丫见着来人,低声问了句好,红着脸抱着针线簸箩躲了出去。
“这丫头,光长年纪不长胆子,跟个锯嘴葫芦一样,问个人都不会,可愁死我了。赶紧坐吧,尝尝这柿子,我娘家院子里种的,蜜甜蜜甜。”
“大嫂快别客气,我想和你打听下,您知不知道咱们附近哪家有刚下的小猪喽,我想捉两只回去喂,正好最近粮食刚下来,麦麸什么的也都富裕。”
李银梅嫁到靠山屯这些年,因着身体不好又加上不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一直以来都和村里的人不是很亲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大伯亩家的两个妯娌了,大嫂待人亲近真诚,德奎的媳妇张丽也是个和善人,两人很能说得来话。
“你怎么想着要养猪了,伺候这畜生可不是轻省活,你身体能吃得消吗?”
“以前就是有心养我这身体也不争气,如今蜜娘那孩子心疼我,家里的活计都不让我沾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重活不能干喂头猪崽子一年下来也能给家里添个进项不是。”婆婆在世时家里也过两三头猪,还有一圈鸡鸭呢,都是李银梅伺候的,她做事细致养的家畜格外肥壮。
“蜜娘这孩子真是懂事,行,既然你想养我就去给你打听打听,马上入冬了你把猪圈先收拾好,我问好了就带你去抓两只。”这对王翠兰来说就是顺嘴一打听的事,她痛快的应承了下来,堂弟家过的一向艰难,如今有个麻利的丫头帮衬着,家里也能好过几分。
这边肖家两兄弟赶早摘了最后两筐果子,全部送到了黄地主家里,多少也得了十几个铜子。乡下人挣钱就是这么不容易,就这还得千恩万谢遇到了卖主没糟蹋东西哩。
地里的活不多,兄弟两腿勤又跑了几趟,便拉着粮食去了邻村的磨坊。周围几个村的人都来这里磨面,虽然要给几个损耗,但实在是比自家用石磨推的要好太多,所以年景好的时候大家也都能咬咬牙来磨坊。
最近大家都收了粮,来磨面的人还不少,农村苦巴巴的汉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人骂娘有人吹牛,但多少也会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大李村的瘦猴就爱往县里跑,这会被众人围在中央,正唾沫横飞向大伙讲着他听来的大消息,县里的老爷犯了大事,乌纱帽保不住了,要不了多久这县里就要换新老爷来当家。
这消息确实很大,大家伙都关心起来,要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好端端换了新老爷来,少不得又是一层盘剥。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尽是无奈。
***
青冈林确实是一块宝地,也是李蜜和阿泽的运气好,一早上时间两人就采了满满一篮子草药。除了一些常见的,李蜜还找到了一小片重楼草,重楼的药用价值很高,算是比较贵重的药材了。
阿泽这会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认错了,这片林子他自小到大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密的一片药草。
“重楼金线处处有之,生于深山阴湿之地。一茎独上,茎当叶心。叶绿色似芍药,凡二、三层,每一层七叶。茎头夏月开花,一花七瓣,有金丝蕊,长三、四寸。”这是本草纲目中关于此药的记载。
阿泽趴在地上仔细的数着叶子,又小心的刨出根茎小心的观察比对,“蜜娘,这就是七叶一枝花,没错,你快来看。”
“我当然认得,表哥这药你们店里收吗,价格如何?”
“我的药理还没学全,但也知道这是一味解毒良药。师傅常用此药治疗蛇虫之毒,也可以治疗疔疮痈肿,咽喉肿痛,跌扑伤痛,惊风抽搐等症,药用价值极高,价格自是不菲。“阿泽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努力回忆着眼前这小草变成药后有哪些用途。
“价格不菲!那还愣着干吗?这可都是咱们长在地里的银钱呀。”这些绿油油的小草这会在李蜜眼中就是白花花的粮食和肉。
听到李蜜的话阿泽理智回笼,阿泽又一次感叹蜜娘真是他们的小福星。可惜他们不会炮制草药,只能贱价将草药连株买给药房。但即便如此已经是意外之财了。
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手脚麻利的行动着,李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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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翼翼的连根带土的挖了好几株,打算回去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种活,姑父一年种庄稼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她想在院子里开一块药田试试。
“蜜娘你在这乖乖呆着,我去旁边看看一会回来。”说罢阿泽几步并一步的朝着林子里跑去。对于说风就是雨的表哥,李蜜大人有大量的表示了原谅。
一会儿阿泽就捧着一大包栗子和几朵菌菇走了回来,李蜜马上懂了阿泽的意图,心里暗暗赞赏阿泽年纪不大却心思细腻。
两人把栗子和菌菇盖在药草上面迎着林间薄雾般的阳光往家里走去。
“你俩是钻到什么地方去了,看看衣服湿的,秋天的露水大,赶紧去换身干衣服出来吃饭。”李银梅要去接篓子被两人给躲了,笑嗔两句便进厨房去盛饭了。
李蜜找了个篮子把栗子和菌菇放在井台上,剩下的草药和昨天采来的一起放在角落里准备等会再处理。
”姑姑,今日是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丰盛,哪里来的腊肠呀,真好闻。”李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快步上前帮着李银梅摆饭。
“不是节日就不兴吃好点了,咱家过几天就能吃上新米面了,我看家里陈米还有点,今日就多蒸了些米饭,腊肠是你大奶奶家给的。阿泽你赶紧吃,吃完去给你爹和三堂叔送饭,他们还在阳坡那边的地里忙活呢。”
李蜜醒来这些天还没吃过一次米饭呢,虽然是陈米混合着豆子的二米饭,但看着白胖胖的米粒,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简单的陈米甚至因为没掌握好火候有一些焦糊,但李蜜还是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米饭,比她之前买的什么五常米、响水贡米都要好吃一万倍。
一顿幸福满足的饭食很好的慰藉了李蜜劳累的身体,她又活力满满的钻到厨房,铲出锅里脆脆的米锅巴,撕了一半留着下午当零嘴吃,剩下的切成小块放在送饭的篮子里。
篮子不大,是竹编的,看起来有些年成,但质量很好,透出一股岁月沉淀的质朴感,李蜜以往就很喜欢编这些小玩意,她手巧,用麦秆、竹片、柳条甚至是晒干的玉米皮都可以编出各式漂亮的家当。
研究了会小篮子,琢磨着等这批药炮制好后她也得抽空编一些,装药、晒药、平日里也都用得到。舀了两大碗米饭,压得严严实实,又把菜和汤盛在瓦罐里,中间用细麦秆垫好,小心的交到阿泽手里。
“表哥你当心些,不要弄撒了,回来时要是方便你帮我砍点蒲草、细毛竹、柳条、藤条啥的,不拘是什么,只要能编篮子和萝筐的材料都行。”
“行,等着吧,保准给你弄好,这些药草你先漂洗好,放在院里晒着,可惜咱们不会炮制,不然处理好的成药更值钱。”阿泽再次心痛感叹。
李蜜了然的点点头,确实,挖药材谁都可以,但要炮制好药材,最大限度的保持药性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他们拿着炮制好的药材自然能换到更多的银钱。虽然阿泽不会,但她却是干这个的老手了,只是没想好如何让大家接受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不仅认识药材还会制药,所以她没有贸然开口。
7. 郑家炭坊
阿泽脚程快,送了饭后帮着大人一起把地里的活收了个尾。
“爹,三伯你们自己先回吧,我去林子里一趟。”阿泽把最后一筐红薯抬到车上后抹了把汗。
肖德勇虎着脸:“你这才吃顿饱饭就满身力气没处撒了,又跑林子里作甚去?”
阿泽被爹说了也不气,笑嘻嘻的嚷道:“爹你可真是门缝里看人,我去林子里砍点毛竹和柳条,蜜娘说要编点篮子。你儿子我可从来不是那贪玩的。”
“就你厉害,行,去吧,注意着点,这季节林子里的蛇虫毒着呢。”肖德勇觉得自己这侄女真真是手巧,城里长大的女娘,不仅识文断字,农活也样样干得。
蜜娘在家里把这两日采的药草细细的冲洗干净,铺在井台前晾晒着。
她给自己和姑姑泡了一壶大麦茶端进屋里,夏日新收的麦子,锅里慢火炒熟,喝起来是淡淡麦香,降火去燥,农人家里都会备上一些。
正屋的窗下放着一张矮榻,榻上铺着粗布的青花坐垫,中间摆着一张小方桌。这会阳光正好,大片的金黄从窗棱间铺洒进来,李银梅斜靠在引枕上,腿边放着针线簸箩,手里正飞快的做着针线。
小桌上摆着一个圆口的小瓦瓮,插着一捧幼黄的小野菊,这是李蜜今早在路上采的,两人坐在榻上,一个逢衣服,一个抱着一捧晒干的玉米皮十指翻飞,一会功夫一个圆圆的小坐垫就成了。
只看肖家这座院子,以及家里的家具摆设,也能看出这家之前日子还是可以的,总归是要比很多农家好过的多。不说李银梅嫁来时带的嫁妆,就是之前肖家老爹跟着岳父给人修了半辈子房子,总归是积攒下了些家当。
只可惜就是几百年后的现代,普通人家也不可避免因病返贫,更遑论如今这年月了。李银梅这些年汤药不离口,换了别的家庭早就苦苦熬着等死了,如今虽是日子清贫,但好歹人还能撑得住。
“今天咱们把后头的猪圈打扫出来了,晚点你大伯娘给咱送两头小猪仔来,好好养一年,明年就能杀头年猪过个肥年。”以往李银梅都是一个人呆着,如今倒是有了说话作伴的人。
“真的吗姑姑?养猪好呀,以后我早上起来去打猪草,保准把它们伺候的白白胖胖。咱们还能养些小鸡啊,鸭子也能养几只,就养在后院里,又干净又方便,咱们每天还能有鸡蛋吃。”李蜜兴致勃勃的盘算着。
“行呀,咱们这里冬天也能打到猪草,而且家里的麦麸就有,你想养小鸡等会上你大伯母家打听打听,她家估计有秋雏的鸡仔,这会天气干爽小鸡也好养活,再过些时日下霜了可就养不成了。”
“那成,晚上我给咱擀点面条做菌菇面,到时候端给大奶奶他们尝尝,顺便再问问小鸡的事情,按理说早就该去拜见长辈的,可我这毕竟戴着孝呢。”
“难为你个小人儿想的这般仔细,别人家确是要避讳一二,但你大奶奶家不必,都是一家子亲戚,疼你还来不及呢,二丫、小丫也是好性子的姑娘,你以后多找她们玩玩。”李银梅怜爱看了眼李蜜。
李蜜一会儿功夫就编了四五张垫子,天气凉了放在榻上人坐着舒服些。趁着家里的男人还没回来,李蜜和姑姑两人提前准备起了晚饭。
玉米面反复拍打揉捏,让面条的口感更加劲道,醒面的功夫,将洗好的菌菇切成薄片,砂锅加清水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烧开,把切好的菌菇片和干枣一起下锅小火焖煮。园子里新鲜的西红柿,去皮取缔,切成小丁,连着西红柿汁一起倒入砂锅内,筷子头蘸一点荤油给菌锅添一些滋味,撒少许盐慢慢煨着,将菌子的鲜味全部激发出来。
这头熬着汤头,那头李蜜跟着姑姑学擀面的手艺,案板上撒上干粉,一根细长油量的擀面杖将面剂子推开,然后借着整个身子的力气,把面饼擀成一张大圆,面饼一头在擀面杖上卷起,再一点一点散开,如此反复最后面饼薄厚均匀,大大的摊开在案板上。撒上干粉,将面饼一层层对折到手掌宽,细细的切下去,就成了精道可口的面条。
李银梅把自家吃的留下,剩下的面条下锅,三沸后捞起,一根根金黄的面条整齐的躺在大陶盆里,再盛上熬了一个多时辰的菌汤,奶白的汤上有一层薄薄的油花,菌菇特有的鲜香味扑鼻而来,李银梅不足觉的咽了下口水:“你说这菌子也都是山里常见的,怎的让你一鼓捣就这样馋人。”
李蜜正在拌凉菜,秋日的萝卜最是脆爽,削了皮切成细丝,红红白白晶莹剔透,只倒一点泡菜汁水,半勺辣椒就已是一道好下饭菜。
姑侄两人配合的好,一会功夫就收拾完了,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端上一大碗面条,拿了两个刚编的垫子,插了门往肖大伯家走去。
肖老大家也还未用饭,老太太并几位女眷分食了菌汤面,李蜜的手艺又一次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蜜丫头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肖老太太虽然年岁大了,但身体十分康健,“上次见你还是个雪团子一般白嫩的小丫头呢,如今竟已经这般大了,看看这眉毛眼睛,真是吃什么仙果长的不成?德勇媳妇你们真是该偷着乐。”
因着知道李蜜是读书识字的丫头,老太太说话也文邹邹的客气,倒是听的大家都乐了。
李蜜今日穿着一件靛蓝色带白花的小袄,下面是一色的细棉罗裙,绑着两个双丫髻,鬓边一朵白花,这样一身暗淡的打扮反趁的她整个人更加出尘,昏沉沉的屋子里只她的小脸莹白透亮。
她嘴巴甜,一会功夫就哄的一屋子女人笑声不断,一听她想养鸡,二丫腼腆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家的母鸡正在抱窝,等小鸡出来了我给你送十只过去。”显见她对这个妹妹也是极有亲近之意的。
二丫是个圆脸个头不高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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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虽然寡淡,最但一双眸子却异常温柔,让人不由心生亲近。蜜娘对软乎乎的小姑娘天然就没抵抗力,忙迭声感谢。
“哈哈,蜜娘自去等着,这丫头既然答应你了,定会守着母鸡把蛋孵出来的。”肖老太太听到孙女的话也笑着应和。他们家里男丁多,女孩子也就农忙的时候到地里帮忙,其余时候就是在家里帮着忙活,二丫人细心,一窝母鸡被她照顾的跟祖宗一样,蛋都生的比别家多。
这头肖德勇两兄弟刚回到家里,一股鲜香味扑鼻而来。
“嚯,我今日是有口福了,偏一碗你家的好饭食。”肖三伯整日里在家吃大锅饭,今日这厨房里传出的味道实在让人口舌生津。
“看三哥你说的,为着我忙了一天,别的没有,一口粗茶淡饭定要管够的。”肖德勇把面煮好,给肖德奎稠稠的舀了一大海碗。
都是干力气活的农人,一碗热汤面配上清爽的泡菜萝卜最是对胃口,直到吃的尽兴,肖德奎才抹了把嘴巴开口:“老弟,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个事情考虑的如何了?”
肖德勇苦笑一声,“三哥你看我家如今这光景,能有个活干就已是谢天谢地了,岂能再去挑肥拣瘦的,也多亏你这有门路,还能想着弟弟我,否则也只能干等着受穷。”
“怕啥,你好歹有个泥瓦匠的手艺呢,伺候庄稼又是一把好手,咱们这里少见干旱,又无大水,总归只要勤快就饿不死人。只这个活计它确实辛苦,所得银钱也不多,一个冬天基本都得猫在深山里,家里如何安排呢?”
李银梅身边是离不得人的,家里长辈在时,他农闲时还能帮人修房子挣点辛苦钱,这几年哪里都去不得了。幸而如今家里有了蜜娘,只要姑侄俩关上门安心度日,肖德勇自然也能放心出去做工。
进山伐木烧炭,人肯定辛苦,但多少是个进项。而且这个炭坊是镇上郑老爷家的产业,他们家的酒楼和金铺日常都需要大量炭薪,到了冬日炭火需求大,郑家便会雇佣一些农人做工,一季下来虽然工钱不多,但郑家还算厚道,允做工的人可低价买炭。
李银梅的咳疾天寒的时候尤其严重,需时常保持屋内温度,还不能有太大烟气,不然更是肺气不宁,这炭火就尤为重要,能低价买炭,对他们来说是个难得的好事。
肖德奎也替弟弟高兴:“如今有侄女陪着,平日里我也让你三嫂多过来帮衬,有什么重活大哥和二哥都能来搭把手,都是一家子人你别外道,咱两反正也是闲着,好好干上一冬,多少能攒几个钱。”
李蜜和姑姑用完饭后,正好碰见来接人的姑父,将大伯母挑来的小猪喽装在背篓里,和众人道别后,借着月色回了家。
小猪白白胖胖,刚进新猪圈还有些认生,哼哼唧唧的叫嚷着,等一瓢热热腾腾的猪食放在眼前,两头小猪争先恐后把头扎进猪食槽,快速的适应了它们的新生活。
8. 参加喜宴
去炭坊做工的时间约在了中旬后。这几日肖德勇带着阿泽忙着将家里安排妥当,米面粮油都入了缸,白菜和萝卜也下了窖,看着满满当当的吃食,李蜜傻眼了。刚来那几日她差点以为姑父家无米下炊,好了,现在起码不用担心会饿死。
知道姑父准备去进山烧炭,李蜜就想起白居易的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这在古代实在不是一个好工作,不仅是耗费体力,烧炭时尘灰也容易入肺,极容易得病。但李蜜知道家里如今的情况,这份工作已然来之不易,虽说她在谋划采药的主意,但前路不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她自然没法阻拦姑父赚钱,如今也顾不得忌讳,抓紧时间拆了自己的麻布孝衣,给三伯和姑父缝制了四五个口罩,好歹也能挡一下灰。
今日天气不错,姑父和阿泽正在后院给李蜜做衣柜,此地竹子多,农家常用来做家具桌椅,竹子轻便防潮,甚至连铁钉都不需要,手巧的人家里一切使用……都可以自己做,一分抛费都无。
不过两日功夫,小竹凳、竹柜子,甚至还有个小小的竹椅,十分精致可爱,万没料到姑父还是为非遗传人呀,这手艺实在是好。李蜜摸着自己的小家什爱不释手,每样都是古拙天然的样子,实在非常戳她的审美。
“蜜娘别嫌粗陋,这次时间赶,等以后有空了姑父再给你做好的。”肖德勇抹了一把汗,满脸慈爱的对着侄女说道。
“姑父这已经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太喜欢了。”李蜜的喜欢不作假,对着柜子左摸摸又摸摸。
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如此喜欢,肖德勇心内也不由得意。
又见蜜娘掏出几个布条递给自己,他有些疑惑,蜜娘忙开口解释“姑父这个是口罩,遮掩口鼻用的,您和三伯去伐薪烧炭,每日里肯定是烟尘飞扬,用这个稍稍遮挡一下可以避免过多的尘灰吸入肺腑,您一定每日记得佩戴。”
肖德勇万没想道侄女如此贴心,此刻方知为何人们常说闺女是贴心棉袄了,这细致关怀确实让人心暖。他倒没怀疑这口罩来历,侄女本来就读书识字,自然比他们这大老粗要有见识。
***
转眼就到了李老大取新妇的日子。人的适应能力真是超乎想象,连李蜜自己都想不到,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周,看起来好似适应的还不错。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冷风卷着树叶再天空中打着旋。一大家子穿戴整齐,天还未亮就出门了。
察觉到李蜜情绪不佳,阿泽悄悄递上泡了菊花的竹杯,这竹杯还是按照蜜娘设计的图纸做的,不仅可以跨在身上,还能防止水洒漏出来,真正是出门旅行必备佳品,这自然也是他从表妹跟前学到的新词。
李家的宅院老远看去披红挂彩好不热闹,门前的挽联已经撤下,红彤彤喜结良缘的对联刺得人眼睛生疼,李蜜闭上眼睛。
这小小的院落里,小蜜娘走过了自己的一生,娘穿着月白色的裙子教她识字,夏日傍晚她们还会煮了绿豆甜汤在院子里看星星,她指着天上的星星不住发问,娘永远都是温柔耐心的回应,像勺子的是北斗七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天狼星,长长的带子是银河……冬日里很少下雪,娘会带着她剪窗花,还会画消寒图,她们还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梅花,娘告诉她梅花高洁,傲雪凌霜。
细细碎碎的日子里到处都是娘的影子,闭上眼睛便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等李蜜回过神来时,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李银梅搂着李蜜强忍着没让泪珠滑落,这孩子心里苦,别看她平日好似无事一般,这心里估摸着油煎一样。
门口有人报了信,李老大知道妹妹一家来了忙迎了出来,看到李蜜满脸泪水,尴尬之余也觉晦气,脸上的喜意也落了下来。
“你爹我娶新妇的好日子,你来给我号丧,这是诚心咒我不成,快将眼泪擦擦,别让人看了笑话,也不枉费我养你一场。”
李蜜低着头恨恨的抹了把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哥如今你是真威风,你这门我们愈发登不起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就给我嫂子一个体面,给蜜娘一个体面吧。”李银梅一手搂着李蜜,一手也拿起帕子拭泪。
李老大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疼爱的,闻言讪讪的收了脸色,伸手扶着妹妹下了车,又招呼几人去屋内休息。
李蜜四下打量,屋内陈设都变了位置,熟悉中夹杂着陌生,她娘的痕迹已经尽数被抹去了。正屋堂内连她娘的牌位都被撤了下去,她脸色难看,伸手拉了拉姑姑的衣袖。
李银梅是娘家人,是姑奶奶,弟弟娶媳妇,她自然可以提意见,于是便先声发问,“怎么不设祖宗灵位,我爹娘虽已故去,这新妇上门的喜事也该知会一声的。”
屋里喜庆的气氛瞬间一凝。李老大如今远离宗族,一个人什么规矩忌讳都不讲究,但结婚不设祖宗灵位确实不妥。因着这次的喜事实在不大光彩,李家请来的礼生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什么经验,闻言自知失礼,忙又请人帮忙布置起来。
李老大拍拍脑门,看着眼含薄怒的妹妹连连认错,“哎呀哎呀,真正是忙糊涂了,家里没个帮衬的人,你哥哥我一天忙到脚打后脑勺,难免疏漏了,妹妹勿怪勿怪”。
李银梅瞪他一眼,“再忙也不能将祖宗爹娘忘在脑后,再则前头嫂嫂的牌位也合该摆出来,续弦入门理应祭拜元配。哥哥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的,如今虽然败落了,但也不能太没章法”。
李老大听了妹妹的话心里也有一丝得意,是呀,自己如今虽然破落了,但也是打小正经开蒙拜师读过书的。
但一想到尤寡妇的性子,他又犹豫不决,这寡妇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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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撒泼打滚不讲理,万一闹将起来又要伤脸。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婚事本来办的不地道,左右邻人皆有议论,如今要是强行阻拦更添口舌笑话。
转念想到,如今人都要进门了,自己难道还能一直纵着她不成,总归得给她立立规矩,再随意丢人现眼可不行。索性抛开不管,由着妹妹布置起来。
李蜜原还以为这事情颇多阻碍,没想到姑姑两句话就办成了,看来自己还真是想当然了,便宜爹和寡妇之间哪有那么多情真意切,多半是娘多年无所出,而寡妇却给他生了个儿子罢了。
婚礼傍晚才开始,如今四处人来人往乱糟糟,蜜娘索性喊上阿泽,和姑父说了一声便准备先往药铺去一趟。
镇上本来就不大,从李家到药铺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大人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叮嘱阿泽万要照顾好妹妹,不要到处胡逛,便不再理会两人。
药铺是三间一字排开的大门脸,正中挂着德义堂的招牌,开起来十分体面。入门就是横七竖八整齐摆放的百子柜,左右两侧各设大夫的诊间和针灸治疗的房间。又有两三个和阿泽一般大小的童子坐在窗户底下用铁碾船磨药,另还有个年龄更小一些的蹲在门侧看着三四个药炉煎药。
李蜜从这人来人往的景象中仿佛看到一丝熟悉的医院味道。阿泽对此地显然是极熟悉的,领着蜜娘一边低声和小同事们打招呼,一边偷溜到后罩房旁。
这是一间存放药材的小仓库,里面有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拿着一本册子正在登记造册,阿泽在门口止步,长长一揖敬声问侯“师傅,阿泽给您问安了。”
青年男子回过头来,看见阿泽后眉目略微严厉的蹙着,“越发野了,药书可背熟了,怎么今日才来。”阿泽忙道,“师傅赶路辛苦,不必急着训我,我今日带了客人来找您。”说着便将李蜜从身后拉了出来。
李蜜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也只好跟着阿泽叫了声师傅,青年看见李蜜不由怔了半晌,“是秦娘子家的女娘吗?已经这般大了,可是叫蜜娘,你叫我沈伯父就好,我与你娘是旧交。”
李蜜这才恍然,此人就是她娘的师兄,自幼跟着秦老秀才启蒙。但他科举不顺,只考过了童生,后来年岁渐大,也就不再醉心功名,而是靠着家学医术在医馆坐诊谋生。
可能是顾念幼时情谊,也有可能是暗藏不明情愫,总之这位沈师兄当初在接到娘的请托后,便收了阿泽在身边,不是简单的跑腿打杂,而是实实在在会教导他认字、识药。
这些对当初的小蜜娘来说自然是半懂不懂,只是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有这样一位故人,但转眼也就抛在脑后,如今有着成人思维的李蜜很容易从记忆角落搜寻出关键信息。
“沈伯父,贸然来访,打扰您了。”虽有猜想,但李蜜面上不露分毫。
“蜜娘客气了,你娘进来可好,可是府上有人问诊?”
9. 故人沈淮安
“蜜娘客气了,你娘近来可安好,找我可是府上有人问诊?”沈淮安去北府购药之前秦娘子已有近六月的身孕,算算时间如今也没到分娩之时,不知可是身体有恙。
女子怀孕本就坎坷,更何况秦娘子年岁也大,思及此他不由心头焦急,脸上也带出几分。
李蜜闻言却讶然抬头“我娘已经故去近一月了。”
沈淮安仓皇失色,手里的账本也砸在了地上,“怎会呢?怎会离世?她也不过花信之年,身体也无旧疾,怎会突然离世呢?”
李蜜心里了然,平静的看着眼前失态至极的男子,记忆里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让她了解当年两人有何故事,所以不会妄加评判,更不想因子虚乌有的猜测去臆想娘亲的事情。
“沈伯父外出多时,应是还没听闻此事,我娘摔了一跤不幸难产母子皆亡,我爹今日成亲,我有幸被姑姑一家收养,今日是跟着表哥他们来参加喜宴的。”
小姑娘略带嘲讽的几句话让沈淮安心乱如麻,稍加思量便听出了未尽之意。
怀着麟儿的娘子惨死家中,不到月余新人就已要进门,前头的女儿也被打发出去,寄养在乡下亲戚家中,那秦娘子的死自然疑点诸多。但眼下这小小孤女,已然遭受了人间至痛至惨之事,自己也不好再细问惹她伤怀,只等事后再去寻朋友探听一二。
他极力整理着纷杂的思绪,不想叫人看出他的狼狈。“我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得,竟连一炷香都未曾给她上。”自觉有些失言忙止住话头,又关切的问道,“蜜娘你如今可有难处,万万不要跟我客气,若需要帮助只管嘱咐了你表兄来找我。”
李蜜点点头,“沈伯父我今日来正是有一事想要叨扰您。”说着挥手示意,阿泽忙将背篓摘下放到两人中间,李蜜拿起细细分类整理好的各类草药,一一摆在地上给沈师傅过目。
沈师傅尤自沉浸在悲伤中尚未回神,看着眼前整理的异常干净的药材也是眼神涣散。李蜜出门一趟实在不易,自是没时间耽搁,便开门见山道,“原不知您是家母旧识,只是为了生计采些草药来药铺打听行市,如今既厚颜叫您一声伯父,蜜娘斗胆请您帮忙参详,若我们家中想采药为生不知是否可行。”
沈师傅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先悲后喜。观眼前女娃毫无惧色目光灼灼的直视自己,小小年纪竟十分有胆气,其心性之坚尤甚男子。
他细细看着地上的草药分辨,都是乡间常见的植株,但普通农人自是无法分辨药材和野菜的区别,就算偶有乡民拿了草药来售卖,那也大多有杂草混在其中。他们不仅要帮忙分辨,还要费口舌解释,所以渐渐的药铺除了与几家能进深山的猎户时常合作外,其余乡民的药材是不收的。
但今日蜜娘带来的又大有不同,虽也多是寻常草药,但都是店里常用且需求量极大的,再则这些药材已被懂药之人细心整理过,一丝杂草也无,比如这金线重楼,品相极好。
大多数药材甚至已经进行了预处理,比如根入药的就不会留茎,籽入药的也不会留皮。那他们收来之后简单炮制就能使用,实在是非常方便。
他心里讶异,看来自己这小徒弟还有几分慧根,估摸着是平日里看大夫们处理药材便记在了心里,再加上蜜娘一看就知心灵手巧,处理的药材才会如此干净。
他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阿泽家里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你们想要有一个进项那是再正常不过,此次我去的北方小城谷乡,家家户户都是识药性通药理,采集种植草药已小有规模,农户生活自然要宽裕许多。但咱们这里民智未启,庄户人家也没几个识得草药,本地药铺也很少会做收药的买卖。”
话落就见小娘子眉头紧锁,他忙安慰道,“那是以前的情形,如今却又有不同,北方干旱药材歉收,药价也随之暴涨,我们此去千里,但带回来的药却并不多。此时若本地有价格便宜的药材我想掌柜的是不会拒绝的,最重要的一点,以后送来的药材都得如今天这般仔细打理好才行。”
李蜜听了长舒一口气,“感谢沈伯父为我们解惑,不瞒您说我们来之前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如今听您所言方才安心,多谢伯父厚爱。”
沈淮安心下熨贴,刚要摆手又听自己的徒儿直愣愣开口,“师傅那您看我们这些药材您多少价钱收?”沈淮安被呛的直咳嗽,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恨铁不成钢的指着阿泽,“你怎不和你表妹学几分眉高眼低,我是这铺子的掌柜不成,我说几钱就是几钱了?”
看阿泽还要辩驳,李蜜忙拉了下表哥,“沈伯父勿怪,表哥也是担心家中生计才会失言,以伯父对我们的拳拳之心,自会争取到公道的价格,掌柜的能收我们的药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万没有别的要求让伯父为难的。”
沈淮安不住点头赞许,“你们还小,生计虽是艰难,但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在前头看顾,实不需你们小孩过分忧虑。只如今阿泽要在药铺做工,家中何人能采药呢?”
没想到沈师傅考虑如此细致,蜜娘忙道,“以往我娘也曾教过我粗浅的医理,见识过一些药材,最近也常跟着表哥学习,如今已经识得一些药材,表哥不在家我也能帮忙辨认。”
沈淮安点点头,“如此自是可行,蜜娘果真聪慧,我家中有一本我这些年整理的药材手扎,里头记录了一些常见药材的特性以及炮制手法,如今便借于你抄阅,有不懂的闲时可跟随家人来药铺寻我,我为你解答。”
李蜜闻言大喜过望,她正愁这会制药的本事如何合理展示,沈伯父就给了她搭好了梯子。如此一来制药的方法推脱到从书中所学即可,有人怀疑,那也只能以为是她天资聪慧罢了。
沈师傅当真是她的贵人,所有的难题和忧虑皆迎刃而解。
如此一来她在家里炮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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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也无需遮掩了。两人郑重的谢过沈师傅后又替阿泽告假半日,去参加李老大的婚宴。
估摸着是看在李蜜的面子上,李师傅今日很好说话,只叮嘱阿泽不可饮酒,早点回铺子。
两人一离开药铺阿泽就万分不认同的看着李蜜,“蜜娘,你不会是想要自己一个人上山采药吧?绝对不行,遇到野猪毒蛇怎么办?脚滑摔下山坡怎么办?”
李蜜无奈,她一个人为了拍好看的素材甚至都在林子能待一整夜,如今成了小萝莉人身自由居然要被小屁孩限制。
她气鼓鼓的瞪着阿泽,“我告诉你,别仗着你是我哥哥就来管我,我要去山上肯定是会全方位考虑清楚的,我比你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如果你准备像大人一样对我指手画脚那我就绝对再也不叫你哥哥。”
果然刚刚一副兄长架子的阿泽立马低头哄道,“我自然知道蜜娘你会小心,可山上很危险呀。我肯定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哼,你不过大我一岁而已,你自己说你是何时自己一个人上山的?为何你可以我却不行。这几日咱们一起上山我何曾拖过后腿,何曾不顾劝阻进过深山。反而是哥哥你,常常偷偷进深山,那野兔难道真是在山脚捉到的?”
阿泽尴尬的挠挠头,“你说的也对,我7岁就敢自己进山给爹送饭,咱们村里大点的小姑娘也常进山摘野菜,捡柴火。好吧,那你进山千万不能去不熟悉的地方,找二丫姐她们一起去。还有我进深山的事情千万别告诉爹娘呀,真会被打死的。”
“哼,看你的表现吧。”
“我要如何表现呀。啊呀,蜜娘你走慢点……”
巷子里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沈淮安怔忪的望着远处,久久未动。
李家院子里热闹依旧,左右邻人也陆续前来道喜,看到蜜娘进来众人皆有些惊讶。有那往日相熟的叔婶忙上前仔细询问,蜜娘落落大方的给大家见了礼,拉着姑姑的手介绍,“劳各位长辈惦记,这是我姑姑,如今我跟着姑姑在青岗林生活。”
蜜娘原就是大家看着长大的,秦氏又一贯待人诚恳,众人自然担心这小小女孩的安危,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人,少不得在心里嘀咕。如今看到她安然无恙都放下心来,不得不感慨这姑姑家实在是厚道人家。
这头众人还在寒暄,耳听得巷子外远远传来敲打声,大家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的找借口陆续告辞。人来过一趟也算是全了多年邻居的礼数,实在不想再多和尤寡妇之流打交道。
李蜜只当自己是看不懂大人心中的想法的真小孩,大大方方的送众位叔伯婶婶出门,李银梅面上虽有些尴尬,心里却又觉得活该,如此矛盾心理实不能与外人道。
等众人都离开后再看大厅,居然只余李老大相熟的一些狐朋狗友罢了,不论大家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做出一副热闹喜庆的模样,看的李蜜心中轻哂。
10. 赚了128文
礼生擦擦额头的汗,心里暗叹晦气,“早知不图这份钱了,自己这招牌还没立起来就已砸了。”
零星的宾客分站两边,尤寡妇的得意和喜色连遮面扇都盖不住,身后跟着喜婆怀里抱着个裹的如同红包一般的三岁男童,他看见李老大像小鹅一样张开双手含含糊糊的叫着爹爹。
李老大乐的合不拢嘴,只一叠声应着,不顾礼生的劝阻先将儿子抱于怀中逗弄一番,看的阿泽不住咋舌,悄悄对李蜜咬耳朵,“看着痴痴傻傻,不知道舅舅在得意什么?瞧着也和他长得不像呀。”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被蜜娘看了一眼后,悻悻的闭上嘴巴。
尤寡妇得意的挺起胸膛四下扫视一番,看到屋内稀稀拉拉的宾客脸色便落了下来,再一抬头又看到堂前那倒霉秦氏的灵牌,眉毛立时竖了起来,狠狠的拧了一把李老大的胳膊,示意他去撤了牌位。
李老大这会却又有了脾气,扫开尤寡妇的胳膊低声警告,“今日因着娶你已是让我在四邻跟前丢了大脸,如果你再不讲体面的胡闹那就趁早留下孩子给我滚蛋。”
尤寡妇恨男人无心,娶到手里就不当回事,但也怕今日闹将起来不好收场。只强压下这口气,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蜜,“定是这死妮子撺掇的,不然以李老大的心思如何能记起死了的秦氏。”
李蜜无辜被瞪,也毫不示弱的盯着对方,那是小狼崽子看猎物的眼神,尤寡妇被吓了一跳,悄悄抚了下心口,察觉到自己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吓到,心里又不由恼怒,只现在顾不上和她计较。
她跟着礼生的唱和一步一步的行礼,向秦氏跪拜时虽觉屈辱,内心又仿佛有点畅快,“我今日跪你又如何,不还是埋在了土里,连这房子男人都成了我的。”
要说尤寡妇为何如此恨秦氏,说来也实在好笑,镇上本来就不大,寡妇自然也不多。当初她知道这位秀才家娘子也成了寡妇后,心里还多少一些同情唏嘘呢,要知道这年月女人的日子不好过,寡妇的更不好过。
所以她时时在给自己物色合适的夫君,但来来往往除了被狗男人骗身子再不曾有下文,李老大也是常来翻她家墙的,但他又和别人不同,不仅年轻俊秀又因为读过书实在是有几分斯文,像这样的人她肯定是不敢肖想,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喜欢。
谁曾想后来李老大很长时间都不曾来过,原以为是腻了或是又有了想好,惆怅一番也就丢在了脑后。
可后来又听说秦氏再婚,连拖油瓶的女儿都带在身边,仔细一打听只觉得气血上涌,那冤大头竟然就是李老大。后面她也时常去李家门口逡巡,不仅秦氏像当家娘子一样,连那拖油瓶女儿都穿红着绿,越想越不甘心,一口气常常梗在胸口,最后成了执念。此刻坐在床头的尤寡妇,仿佛是得胜的将军,自己真的成了这间小院的主人,再也不用像个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羡慕。
李蜜看着把儿子顶在头顶四处炫耀的李老大实在是无语至极,姑姑也看不过眼,喊了肖德勇去告辞。
“妹妹你这是何意,半点脸面也不愿意给哥哥我了,大喜的日子连一杯喜酒都不让妹夫喝。”李老大的脸色不好看,头顶上的儿子尤自喊着驾驾。
没等肖德勇开口,李蜜突然说道,“我弟弟如果今日出生,定然是十分康健的孩子。”
李老大张了张嘴巴,刚要呵斥,但想到未出生的儿子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李蜜接着又道,“娘肚子里的孩子必然是爹的,爹头顶上的孩子呢?刚才我听见好几个叔叔都在嘀咕这个孩子长得不像您哩。”
这会李老大脸色大变,捏紧了拳头朝着李蜜大喊,“反了天了,吃我的喝我的,如今尽然还敢编排我,你看我不打死你。”
肖德勇紧紧护着李蜜,“小孩子口无遮拦,你大喜的日子何必动气,这边还有客人要你陪,我把这孩子带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李银梅也赶紧上前打圆场,“哥哥别动气了,进去看看新人吧,我身子撑不住,这会还得去药铺一趟呢。”
李老大强忍下怒气,也不惜的真和一个孩子计较,但那几句话在他心里反复,难道众人眼里他真是个绿帽子王八不成。
此时头顶的小童又扯了一把他的头发,李老大有点恼怒的将人放了下来,让喜婆送到新娘跟前去。
李银梅也吃惊李蜜刚才的话,但看这孩子仿佛是被她爹是吓傻了,也不敢再细问,只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慰。一家人沉默着往药铺走去,今天这喜事对蜜娘来说真是往心里扎刀子,大人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小小孩童了。
天近黄昏,一家人沉默的往前走去,路仿佛很远,又好似很近,李蜜心里平静,她没有被刺激疯,只是想在李老大心里扎上一根刺罢了,这样冷心冷肺的人,看尤寡妇有多少本事暖热吧。
德义堂内只余零星几个病人,沈淮安不时的望一下窗外,天色渐晚还不见李蜜一行人来,他心内不无担忧。
“沈大夫还不下诊吗?”同事李大夫临走前寒暄一句。
“李大夫您请先行,我有一位约好的病人未曾前来,还需再等候片刻。”沈淮安温声回应。
正说着外间传来一阵车马声,沈淮安心内一喜,忙迎了上去。
李大夫好奇是哪里的病人竟让稳重的沈大夫失态如斯。
探身一瞧,原来是沈大夫的小学徒,他不由内心好笑,别看沈大夫平日里对徒弟严厉,月余未见竟想念至此,哈哈,奇哉奇哉,未料到沈兄也是性情中人。
等李蜜一行人进店里时,店内已经没有其他病人了,众人先将节礼递上,两条5斤重的大鱼、一篮苹果、一袋新米,另有应季蔬菜若干,全都装在精致的竹篮里,看着倒还算体面。
”肖大哥您和嫂嫂太过客气了,我常嘱咐阿泽万不可让家人破费,咱们已相识多年,实不需被这些繁琐礼节所累呀。”沈淮安看着眼前的节礼忙忙推辞。
“沈大夫,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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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嫌简薄,都是我们的一番心意。”肖德勇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每次见沈大夫这种文人,更是笨嘴拙舌,生怕自己唐突了恩人。
李银梅也是与沈大夫极熟悉的,这些年来她的病症全靠其诊治,不仅药费颇实惠,诊费更是分文不取,可以说要不是沈大夫慷慨相助,这个家早就被她拖垮了,沈大夫于肖家,于李银梅是真正的恩重如山。
她见沈大夫推辞,忙上前福了身子道,“沈大夫万不要推辞,大恩不言谢,我们已经愧领您的恩情良多了,您要再不收我真是无颜上门求诊了。”
沈淮安忙让阿泽扶他母亲,他帮助肖家原本就是故人相托,顺手为之。但多年交往也知肖家确实是知恩图报的良善人家,只好嘱咐下次万不可再备礼,便让李银梅上前为她看诊。
李银梅长期患有咳疾,并且常觉气短、乏力,睡眠不足时就会头晕盗汗,天气变化则会不思饮食。听这些描述李蜜猜测可能是慢性肺炎,头晕则是身体虚弱供血不足引发的。
沈淮安对李银梅的脉相已十分熟悉,她是肺热心悸之症,本就是阴虚体质,心脾不足,气血两亏,再兼之脾胃功能虚弱,所以虚不受补,只能维系其病情不再加重,要想根治实在是难。
只是今日观其脉音却稳健不少,之前常感形瘦神疲,如今眼中竟有了一丝精气,实在是可喜可贺。要知道病情最是损人心智,一般久病之人精神溃散,长此以往药食难医,反而是心智坚定之辈,往往更易痊愈,这就是情志对身体的影响。
众人听了沈大夫的话,皆是大喜,如今连李银梅都悄悄思量,蜜娘果真是旺她们家呢,合该是他们家的人。李蜜则是想着古代肺病本就那难治,因为没有消炎药,如果姑姑体质好一些,抵抗力强了可能会好一些。
这次的药方加了五味子和远志等药,以温补气血为主。药钱倒也不贵,但对于肖家来说仍就是一大笔开销,肖德勇有些为难,此次带的银钱给大舅哥随礼后余下的显然有点不太够。
似是看出了肖家的难处,沈淮安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大把铜钱,约莫有百文。肖德勇和李银梅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疑惑。
沈淮安温声解释,“这是今日蜜娘和阿泽送来的药材所得银钱,共128文,你们仔细点点。”众人皆是一惊,万万没想到小半篓草药竟然真能换成钱。
蜜娘欣喜不已,这些钱虽不多,但却印证了这条挣钱的路子真的可以走通,只要合理运作就再也不用发愁姑姑的药钱,她刚准备向沈师傅道谢,就又听到阿泽语出惊人。
“掌柜的这次居然这样大方,太阳从西边出来不成。”肖德勇恨恨的拍了阿泽一巴掌,忙向沈淮安道歉,“这孩子口无遮拦,沈师傅万万不要怪罪。”
阿泽无奈的揉揉脑袋,李蜜也瞪他一眼,这死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由此也可见他在沈师傅面前当真很放松,竟比在家里更自在几分,家中常常装作小大人模样,在这里却有了几分孩子气。
11. 蜜娘的西屋
沈淮安显然早就习惯了徒弟的“率直”,暗暗警告了阿泽一眼,安慰众人,“无妨,阿泽在我跟前一向都是有话直说的。此次掌柜的价格给的十分公允,其余药材确不大值钱,但这其中有一味重楼还算有价,加之药材处理的干净,所以这个价也是值得。”
说罢他又将两本书递给蜜娘,细心嘱咐,“回家去仔细看这两本书,每半旬让你家人带你来药铺,有不懂的我给你讲解。”
李蜜闻言内心震惊,万没想道沈师傅竟愿意为自己谋划至此。
她对着沈淮安深深一拜,如果她还是小李蜜,沈师傅所筹划的就是要给这个可怜小姑娘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领,此刻李蜜的这声师傅叫的情真意切。
今日吃惊的事实在是太多,李银梅都有些应接不暇,但总归对他们家来说全是喜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家能够遇到沈师傅这样的大善人真是三生有幸了。初一定要去庙里上柱香,让佛菩萨保佑沈师傅长命百岁。
天色已不早,李蜜从荷包里数了50文补足了药钱,肖德勇又将给掌柜的节礼交给肖泽,一家人这才千恩万谢的与沈师傅道别,借着余晖往家里赶去。
阿泽这头一边搬装着节礼的篮子,一边和师傅闲话,“师傅,今日我给掌柜的送礼当真是心甘情愿,以前竟将掌柜的看低了,真是不应该,希望他老人家不要怪罪我的好。”
沈淮安好笑的摇头,“不要贫嘴了,快将东西放好跟我回家,我得考教考教你这些时日的功课。”阿泽哀嚎一声。
另外他还得好好了解一下秦娘子的事情,如果当真是意外则罢了,否则……
药铺内的灯被风吹的忽明忽暗,沈淮安的身影渐渐被隐没在阴影中。
***
昨日归家已经晚了,今日一家人竟都睡过了头。
明日肖德勇兄弟二人就要进山,其实如今有了草药的路子李蜜是不愿再让姑父去烧炭的,但奈何姑父实在是一根筋,非说已经答应了人家就万没有反悔的道理,连帮忙劝说的姑姑都被教育了一通。姑侄俩实在无奈,只好随他去。
今日便要准备出行的行李和干粮,肖德勇力气大,李蜜指挥他将混合了玉米面、白面、荞麦面、黄豆面的二十斤面粉揉好,加了一些盐和花椒叶,等面发好后准备烙四合面饼子。
这种饼子不仅做起来方便,而且面饼口感松软,就是放十天半月也不会硬的硌牙。干粮不仅赶路的时候要吃,去了炭坊里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也可以垫吧几口。
李蜜又用盐和花椒粉加上晒干的小葱和蒜研磨,制作成粗糙版的方便面调料,烧开水后加一抿子进去,泡饼子喝汤都有味道。
肖德勇试了一下赞不决口,“蜜娘咱们是去下苦力的,不贪这口吃的,留在家里给你和姑姑吃,我就不带了。”
李蜜横了姑父一眼,把包中药的纸细细裁开,将调料一份份包好郑重嘱咐,“我们在家里什么吃的没有,您是去干力气活的,吃不饱怎么行,这调料除了盐巴其他的原也就不值钱,只是花点心思罢了。你在林子里一定烧热水喝,这调料凉水化不开的,再则盐巴能帮你补充体力,花椒等物也能祛寒,挣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您自己万不要生病了才好。”
李银梅眼带笑意的听着蜜娘唠叨她姑父,内心赞叹这孩子的细致周全,她将调料包仔细打包好,另让肖德勇分德奎哥一份。
等厨房里蒸汽翻腾,百余个热气腾腾的饼子陆续出了锅。肖德勇忙带着蜜娘出门去寻肖德奎,进山采药的事情还得安排妥帖,这可是挣钱的大事。
要说肖家谁的头脑最灵活,那自然非肖德奎莫属,果然他听到蜜娘搭上了德义堂卖药的路子,第一反应就是今年这炭实在不必去烧了。
但看到肖德勇满脸不赞同,他也反应过来郑家的这条路子已用心经营多年,虽说搭上的只是人家府里的下人,但三不五时的也能找到赚钱的活计。
自家的粮食蔬果为什么能买上好价钱,不都是走人家的路子吗。这说好的事情无故不去,指不定要吃挂落,别看人家是小奴才,要诊治他们这种穷苦百姓还真是容易的很。
再者说采药这事情现在还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干,毕竟才刚开始,要是家里知道的人多了都想来掺一脚,到时候就怕还没开始就得被搅黄。
说白了这是人家蜜娘的生意,关系是人家的,本事也是人家的,自家就是沾的堂弟的光,要是堂弟家人手足,根本就不会有他家什么事。
最后肖德奎拍板,让自家小儿子还有大哥家的二丫跟着一起去挖药,先不透露挣钱的消息,只说是要给李银梅抵药钱,没银钱的事二嫂肯定躲着走。
如果要去更远的地方就让大哥陪着去,半个月后真见着钱了,再给出力的人开工钱。这路子捏在蜜娘手里呢,是弟妹娘家的生意,肖家人可以干活出力,想要指手画脚一概不用理会。
李蜜万万没想到三伯安排的如此合理,确实规避了很多后续的风险。
她们家人丁稀薄,如果要做事肯定要依托大爷爷家,但大爷爷家三个儿子,那就是三个心思,自家姑父在族里本就势弱,要是挣到钱了有人眼红,用长辈身份插手,他们难免吃亏。
如今三伯这样一安排,李蜜的担忧大大降低,感慨自己这果然是要走种田文的路子,瞧瞧,储备人才已然有了。
第二日送别时,肖德奎腰间挂着个李蜜送的竹水壶,身后的行李用一根绳子三横两竖,打成标准的背包样式,两手空空轻装简行。
他媳妇张丽也来送行,两人都有些不舍,“媳妇回去吧,有空多去弟妹家坐坐,让咱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他蜜娘姐姐学学,你看看这水壶、背包都是咱们常见的东西,但人家就能想出如此精妙的用法,这读书当真是不一样呀。”
张丽推了一把不着调的男人,“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如何学?家里不用你操心,你路上小心着些,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家呢,别逞能。等以后年景好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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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送孩子去认字。”
相比于这两口子的有说有笑,李银梅的心情却沉重许多,要不是她身体拖累,肖德勇实在不用钻进深山干这辛苦活计,一年到头也没个清闲时候。
肖德勇知道自己媳妇的心思,轻轻的拍了拍安抚道,“家里有事情就去大伯家,你不要心急,重活留着阿泽和我回来再做。”沉默半晌,又对李蜜叮嘱,“我走了以后家里就拜托给小蜜娘了,你帮姑父好生照看你姑姑。”
蜜娘忙点头,“姑父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别忘了要喝热水,戴口罩。”
肖德奎听见了哈哈大笑,拨弄下蜜娘的小啾啾,“真正是个小管家婆了,我会盯着你姑父的,小蜜娘放心吧,采药的事情我已经和家里交代好了,有事情就找你大伯。赶紧扶着你姑姑家去,这边风大小心着凉。”
李蜜抱着脑袋,无奈的用眼睛威胁这个不稳重的大人,人家这个发型梳的可是十分不容易。
望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大家才相携着返回家中。张丽与李银梅一贯要好,这次去了趟娘家,竟错过了妯娌家诸多大事,这会左右也无事,便准备去李银梅房里坐坐,分享近况。
李蜜贴心的给俩人送上烤板栗和自家晒的菊花茶,这会屋子里光线好,正适合闲话家常。
她的小家具已经都晾好了,姑父临出发前给她挪到了屋子里,趁这会有空去收拾一下。
那间小巧的西屋,较之初来时已满满当当,靠窗是一条长桌,设着笔砚纸墨,桌角摆着一个陶壶瓶,里头插着一囊圆球样的白菊,桌前有张竹椅,高度正适宜李蜜端坐。
东墙竹架上整齐排布着几册书籍,最上头的一层则放着一套天青色的茶杯,那是她娘昔日常用的。另一侧则是一个竹柜,将她和娘的几身衣服悉数收到里头。
床头小几上,铜镜和红木妆奁相伴,旁边配着一个小小的矮凳,这是李蜜梳头的地方。
一番精心收整,小小房间已然功能俱全,成了李蜜的温馨小天地,她左右瞧瞧,满意点头。
妯娌俩人说的尽兴,李蜜见两人相携有了出来,忙上前留人,“三婶快到饭点了怎么要家去,您和我姑姑再聊会,我给咱们准备午食。”
张丽闻言冲着李银梅笑道,“哎呦呦,你听听这小嘴,怎这般巧,你真是好福气呀。”
又回头对李蜜说道,“小蜜娘,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你的这方便调料、竹水壶可当真都是好东西,你三伯沾了你的光,今日不用忙活了,你和你姑姑都去我家吃,我们家得好好招待你一顿。正好也让我家那野猴子认识认识你,今后就让他跟着你和二丫去采药。”
李蜜看了眼姑姑,见她点头,便忙笑着道谢,“三婶太客气了,您和三伯帮了我们多少,我这不过是些小玩意,哪里值得一顿饭了。”
“咱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了,再不去,饭都凉了。快快走吧。”
李蜜笑笑,锁上门挽着姑姑跟着三婶往她家走去。
12. 三人小分队
肖大爷家里虽是三个儿子没有分家,但除了农忙和节日,吃饭都是自家管自家的,老两口跟着老大一家吃,肖德奎两口子也时常和大哥一家搭伙,倒是把老二家给隔出去了。
为着什么呢?还不是老二媳妇那张不饶人的嘴,她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家就一个女孩,能吃多少?老大老三家可都是两三个孩子,那几个小伙子,一个人吃的顶我家三丫两个,那能一样吗?”
因着她每到吃饭时就盯着别人的碗,生怕自家吃了亏,弄的一家人都不舒坦,最后大爷爷做主,各家分开吃,这场闹剧才算结束。就这老二媳妇还经常心里不舒坦,唯恐老两口偷摸补贴大儿子。
“二丫,快把桌上的饭端去让你爷奶先吃,咱们不着急等你三婶和小婶来了再用。”王翠兰忙活的满头大汗,一边涮锅一边喊女儿来帮忙。
“好嘞,我听着邻居家的狗在叫,估摸着是我小婶她们来了。”二丫忙给爷奶把饭摆好,就往月亮门外望去。
“蜜娘,你来啦。”二丫略显激动的挥挥手。
“瞧我家这呆丫头,当真是喜欢蜜娘,婶婶都顾不得问了。”张丽笑着打趣。
二丫的脸通红,急忙同长辈问好,“三婶好,小婶好,我娘饭做好,我去端饭。”说着又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下不止张丽,李蜜姑侄俩都不由被逗笑。
李蜜跟着二丫去厨房端菜,“大伯娘好,辛苦您劳累一早上,我们有口福了。”
“蜜娘来了,我们都尝了你的手艺,今日你也尝尝大伯娘我的手艺。”王翠兰边说边擦着手,笑吟吟地进屋去招待客人。
一个鲫鱼豆腐汤炖足了时辰,汤水奶白奶白,还有一层淡淡油花。大伯娘手艺好,居然还做了炒菜,酸菜炒笋丝翠汪汪的,看着就馋人,锅里蒸着二米饭,米花都蒸开了,满屋子香甜味,这一顿饭实在是花了心思,有菜有饭,有肉有汤,在农村是顶顶体面。
吃饭时,蜜娘才将大伯和三伯家的兄弟姐妹认全乎。
大婶王翠兰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肖江15岁,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力,如今正在相看媳妇。
老二就是二丫,如今13岁,但性子太过绵软,家里人都担心她这样子嫁到别人家里要挨欺负,想着在家里多养两年磨磨性子。
老三则是女儿,唤做四丫,因着她最小,又喊小丫,才刚刚5岁,性子和她姐姐大不相同,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每日跟村里的孩子四处撒野,不到吃饭的时候见不着人。
李蜜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小姑娘身子很健康,小脸晒的黑红黑红,但单看模样也能瞧出是个秀气孩子。
三婶张丽家目前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呢。大儿子叫肖河如今刚满13岁,虽年纪比肖泽大几岁,但性子没阿泽沉稳,随了三叔,有几分聪明却跳脱的紧。
老二也是个儿子,叫肖泾,如今刚6岁,大事指不上小事尽添乱,还算不得劳动力呢。
另外还有肖二伯家的三丫,李蜜幼时来姑姑家玩时曾见过几回,约莫和她一般年纪,也是一个漂亮小姑娘。但显然二婶对她多有忌讳,刚才一看到她进院,连门都关上了,自不会让三丫往她们跟前凑。
如此一来确实如肖德奎安排的一般,能用的助手无外乎就是肖河和二丫了,说实话她对肖江也十分眼馋,暗自计划等后面开了药田,定要将人薅过来。
一顿午饭后,挖药三人组正式成立,李蜜在自己的小房间召开了她们的第一次员工大会。会议的主题是确认行动规范,一切以组长指示为主,不能擅自行动。
组长自然是年纪最小个头最矮的李蜜,她站在哥哥姐姐面前要仰着头才能直视对方,但气势却半点不输。
两个组员目前看来对组长很是信服,二丫脸蛋红彤彤,但眼神确是亮晶晶的,“蜜娘你放心,我定然愿意听你的。”
肖河摸摸脑袋,对这稍显正式的氛围十分不适应,但他明显是被老父亲耳提面命过的,所以态度倒是良好,“所以意思就是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呗,这有啥,我爹说干得好能给我工钱,这是哄我呢,还是真的?只要能给我钱让我干啥都没问题。”
李蜜肯定的点了点头“自然,咱们做事就是为了挣钱,为了更好的生活,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干,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虽然这话听着没错,但从小小女娃嘴里说出来,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另外,咱们目前还没赚到钱,这事情就先别声张,知道的人越少,阻力就越小。”
肖河闻言没再质疑,点头表示认可了李蜜老大的位置。
不错,就目前为止,蜜娘对自己后屯村有限公司的两名初创员工还算满意,不说别的肯听指令就很不错。
大致交代了挖药所需的工具后,三人背着背篓往山上去,上次发现的那片重楼草长在背阴坡,那边杂树多,所以去的人就少,保险起见还是早点挖回家更安心。
果然两名常来山里的员工并不认识眼前的草药,“这居然可以卖钱?以前我不知道给家里的鸡吃了多少,真是糟蹋东西呀。”二丫被震惊的连声音都高了两度。
李蜜抿嘴笑道,“所以啊,咱们这座大山到处都是宝,我们靠山吃山的前提就是有一双发现宝贝的眼睛。”
肖河了然的点点头,很明显如今有这双眼睛的人就是李蜜,他们要想靠山吃山,自然得先靠拥有慧眼的人呀。
李蜜又耐心的告诉俩人重楼的特征以及药性,小露一手后显然员工的积极性有了明显提升。
”我们再往里走走。”有两人陪着,李蜜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这会天凉了,山里蛇虫也少,反而比夏天来要安全些。”
“还是小心为上,夏天我跟着大哥进山时还碰到村里的人来捕蛇呢。”肖河一边走在前面给两个妹妹开路,一边回头嘱咐。
“二哥说的没错,咱们确实得小心,春天这里蛇更多,还有外村的人进山逮蛇呢。”二丫一向谨慎,护着蜜娘每走一步都要用竹竿敲打。
“确实,咱们这里山高林密,蛇呀啥的也就多些,咱们刚采的这个药就能解蛇毒,另外还有蛇针草也能治疗毒蛇咬,还有长得特别像眼镜蛇的天南星,那也是解蛇毒的良药,但这个季节应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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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蛇是是什么蛇,你说的不会是竹林里那种长得像板铲头的草吧?”肖河一脸困惑。
“对对对,眼镜蛇就是板铲头,那种药草就是天南星,你知道它长在哪吗?现在还有没有?”李蜜一时嘴快,忘记现在的眼镜蛇还不叫眼镜蛇。
肖河倒没有多想,他以为这是人家读书人的称呼,“现在肯定没了,那草多是开春有的。”
李蜜小小遗憾,刚一抬头就又有了发现,“找到了,找到了,快来。”
二丫丢掉手里的竹枝跑了过来,好奇的抬头看着,“蜜娘,这不是楮桃树吗?我娘有时候会蒸楮桃给我们吃,可甜了。”
“对呀,这就是楮桃树,也叫构树,红果可以生吃,也可入药,中医唤做叫楮实子。它浑身是宝,树皮还可以造纸呢。”李蜜看着周围的几颗构树,面露可惜,这里好几颗都是雌树结的果子也多,可惜好多被鸟吃了。
两人现在对蜜娘已经很是佩服,他们常见的东西,在人家懂行人眼里就都成了能换钱的宝贝。
楮桃果已经熟透,站在树下就能闻到果香,肖河两首抱住树干,两脚一蹬就上去了。李蜜由于前世命丧于树上,如今自然对爬树敬而远之,只站在树下摘低枝上的果子。但是二丫出乎所料的利索,背着背篓就上了树。
三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一会功夫就装满了背篓。李蜜也不贪多,趁着天色还早,几人沿着原路往家里走去。
***
肖泽这两日被师傅耳提面命,一刻松闲时间也无,小小少年再过老成,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偷偷想家,想爹娘想妹妹。
“不知道爹去炭坊了没有?不知道娘这两日换了药有没有效果?不知道蜜娘有没有偷摸一个人进山?”
阿泽叹了口气翻翻身,月光从窗棂上撒了进来,四周还有同伴的呼噜声。
这几日师傅的反常他自然也看在眼里,但却不好多问,妗子(舅妈)和师傅平日也没什么来往,当初大家都以为师傅是念着老秀才的情分才收下自己,但后头他也知道自家师傅对老秀才可以说是厌烦的紧,从不上老秀才家门连送礼都是托给往日同窗。
所以师傅为啥愿意收下自己还如此用心的教导呢。要知道药店里这么多学徒,师傅连掌柜的儿子都不及对他上心。他自然不会大言不惭的认为是自己有啥天赋,无外乎就是冲着妗子的脸面了。
师傅这两天反复的问他妗子生前死后的种种细节,他知道的也不多,师傅还找稳婆问过。
妗子去世他也十分难过,要知道他在镇上三不五时就去妗子家蹭饭,对这个温柔和善的长辈十分亲近。
妗子死了他第一怨恨的就是大舅,就因着他朝秦暮楚才让那么好的妗子被人欺负,让蜜娘差点被卖。
还有那尤寡妇呢,实在讨厌,竟然撺掇着要把他妹妹卖给痨病鬼冲喜。
可是除了怨恨他们之外,阿泽好像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但师傅显然不一样,阿泽不敢多想,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胡思乱想良久,直到天麻麻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13. 鸡血藤
秋日渐浓,天亮的越发晚了。昨天摘来的药材还没处理,满院子都是楮桃的甜味。
熟透的楮实子容易生虫,得尽快处理。李蜜费了半天力气才打了小半桶井水,她扶着腰叹息,“太怀念自来水了,水龙头可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呀。”
李银梅将洗过脸的水顺手倒进菜园子,听见李蜜嘀嘀咕咕,好奇问道,“这孩子,一大早上自言自语说啥呢?”
“姑姑,我是说这打水可真不容易。”
李银梅笑骂道,“真是个不知足的,你看看这附近邻里,谁不羡慕咱家这口井,别家都得大早上去村口大井排队挑水呢。”
李蜜听后悻悻点头,“可不是吗,要是去村口挑水,咱俩就得渴死了。”成了小孩就是不方便,力气太小了,稍微重点的活都得人帮忙。
不过虽然这年头水龙头没法实现,但是可以装一个简单的轱辘呀,只需要几根木头,就可以用轮轴通过简单的杠杆原理轻松打起水来。总比现在这样吊水轻松,李蜜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这个图纸自己完全可以画做出来。
她盘算了一下最近手头的事情,解决打水问题算一件;还得趁早把药田打理出来,一些不容易采的采药得试着自己种;另外还要多编几个晾晒草药的簸箕;还有天气越来越冷,草药也采不了多久,这段时间得抓紧,最好每日都能进山一趟……
事情太多太杂,李蜜无奈摇头,牛马命呀牛马命。自己这两个小员工得抓紧培养起来,另外一些重复的体力活还是得外包出去。李蜜不得不代入资本家思维,规划起刚起步的小事业。
比如这槠实子只需将洗干净的果实放在大簸箕里,晾干后再将上面的白膜一点一点撕干净,半点杂质都不能有。这活就可以外包出去,找家里细心的长辈帮忙一起干。
想到这里李蜜忙唤来李银梅,“姑姑,这楮实子咱们得尽快炮制好,它处理起来并不难,只是十分考验耐心与细心。您看要不要找婶婶他们来帮忙干呢?”
“这自是可以,只是一次还好,也不能日日白叫人家辛苦。”李银梅有点犹豫,她是个万事不想麻烦人的性子。
“那是自然,要不按照数量来结算工钱?只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呢?”
“我看你这量也不多,让你三婶来帮忙,我俩一个下午也就干完了,给个两三文的也够了。”
李蜜听后觉得可行,要知道这时候的长工干一天能赚个十文已算不错。她又叮嘱了些要注意的细节便将此事全权交给姑姑负责了。
早饭胡乱对付一口,李蜜就拿着画好的图纸去了大伯家。肖大伯名叫肖德力,虽然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为长期劳作,脸上已然有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她和这位略显严肃的长辈还从未正式说过话,见她找来,对方显然有点吃惊。
“蜜娘找我有什么事呀。”肖德力想着无外乎应该是要他陪着去山里走一趟,这事情老三出发前就交待过他。
“大伯,听说您有木匠手艺,我想请您做个东西。”说着便将图纸递上,刚准备解释,就听见大伯说,“这是辘轳井啊,你想做这个?也对有了这个你们娘俩打水也省力些。”
李蜜有点惊喜,”大伯您知道辘轳井呀?”
“哈哈,这是自然,只是咱们村子穷没人装,外头装的人家可不少哩。”肖大伯略有些骄傲,微微挺起腰。
“那您会做吗?”
“这里头难得就是轴,其他的关窍我看你这图里画的很是清楚,倒是可以试着做做。”肖德力犹豫片刻便应承下来,左右如今地里也没甚活计。
李蜜又和肖大伯对了下细节,商量工钱时却被严词拒绝,耿直的汉子因为亲戚间谈钱,整张脸都涨红了。
吓的李蜜忙改口,“那就劳烦大伯了。”心下想着后面赚了钱再还大伯家人情。
水井的事情安排妥当,李蜜心下松了口气。昨天听了肖河的话,李蜜觉得进山确实得做好防蛇工作,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被蛇咬了不是闹着玩的。
她前世乡里老人常用重楼、薄荷、雄黄、大蒜、凤仙花等来做驱蛇粉,多少有点效果,除了雄黄并不易得,其他药材也不难配齐。
正好如果能找到野薄荷移一株载到屋前,平日里还能泡水喝,对姑姑的嗓子也有好处。凤仙在乡下最是常见,有姑娘的人家都爱种一棵,闲暇时候可以染指甲。
李蜜今日带的,就是用重楼混合着风仙花和大蒜捣成的糊糊,味道不太好闻,但听说能防蛇,小伙伴们一点都不嫌弃,细致的抹在手腕脚腕处,又拿麻绳将裤腿仔细扎紧,装备妥当才背上背篓进山去。
肖二婶看三人又约着出门,神色狐疑,“三弟妹,阿河不帮着家里干活,每日里跟着两个丫头片子混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张丽了解自家妯娌的为人,也懒得生气,“能干什么?他小婶这每月吃药都是一大笔开销,人家药铺大夫说情,许他们用草药顶一部分药钱,这不,我和大嫂让俩孩子跟着蜜娘帮衬一二,不然凭着银梅和蜜娘俩人,何时能凑够药材。”
“呵,你俩可真够大气的,自家的活计不管,人家家里的事情倒操心的起劲。”肖二婶赵芳心里腻歪,都会做人,就衬的她家好似没良心一般。
三人小分队不知道家里的官司,今日有了驱蛇粉,蜜娘就琢磨着稍微往山里走一点。
折了竹枝,三人径直往里走去,山林茂密,越到里面人走过的踪迹越少,灌木杂草丛生,比前两日要艰难许多。
果然危险与机遇是并存的,才走了几步路,李蜜就在一棵枯木上发现了大丛大丛的木耳。这时候木耳还没有人工种植,是当之无愧的山珍了。虽不知道价值几许,但总归是不错的收获。
显然二丫也认识这东西,兄妹俩人眼睛都亮了。万万没想到跟着蜜娘上山能如此幸运,每日都能有收获。
出师大捷,三人的士气得到激励,也没了初时的谨慎,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去,看见野菜草药就顺手往框里扔。
只这次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大收获,肖河有些丧气,拿着竹竿左摔又打,睁大眼睛寻摸着好东西。
手里的竹竿刚甩出去,就仿佛抽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回头一看瞬间被惊得跳了起来,原来是一副被吃空的动物骨架,看着像是小鹿还是野驴之类的,如今天气凉走近居然都没闻到臭味。
李蜜也吓了一跳,这么大个骨架,看着上头的血肉还算新鲜,自然是个大家伙干得。三人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左右张望,万幸这会看着好像还算安全。只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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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敢往里走,李蜜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脚印并不大,估摸是狼或者豹子的。
她指着反方向示意两人,二丫见状毫不犹豫跟上,肖河却开口问道,“为何要走这里?这条路咱们没走过,何不原路折返。”
认药材这事蜜娘有学识,他心服口服。但林子里的事情肖河却并不太信任城里小姑娘的判断。
李蜜意外挑眉,对肖河能提出质疑感到欣慰,好员工自然得学会思考,不错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二哥你瞧,这地上前面和咱们来的方向都有脚印,只有这个方向是干净的,所以我估摸着它是从这里走了。这里毕竟靠近山外围,一般动物很少出来,咱们应当不会倒霉的同时碰到两只野兽。”
肖河觉得有点道理,便不再多说,默默走到前头给妹妹开路。
因着心里紧张,三人走得飞快,等走到外面的林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李蜜有点遗憾没找到薄荷,刚要招呼大家早点回家,突然听到二丫啊的一声,摔倒在地。
李蜜忙上前去扶,走到近前一看,眼里冒出大大的惊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二丫是被脚下一根藤蔓绊倒了。如果她没看错,这应该是一株鸡血藤。李蜜忙拉起二丫姐,见她无事,便蹲在地上用小铲子剁开一段藤蔓,果然见断面处有数个同心圆环形,而且断口处还分泌出红棕色树脂,日更鸡血藤无疑了。
“哇哇哇,今天没白来没白来。这是鸡血藤,可以用来治瘫痪、手足麻木、还有妇女病症,是一味贵重药材。”李蜜高兴过头,也一屁股载到地上。
肖河这下来了精神,上前将人扶起,仔细研究起这鸡血藤的特征,“这要如何挖,整株挖走吗?”
“咱们先将它的枝干砍走,根留着,等开春再来挖。我怕这会挪回去养不活。”李蜜说着便朝四周望去,想大致确认下方位,好方便来年挖树。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收获颇丰。二丫和肖河毕竟还是孩子,脸上的喜气藏都藏不住。回家路上碰见村里人笑着打趣道,“你们三个是在山里捡到宝了不成。”
肖河听了忙敛去脸上的喜意,二丫更是神色不自然,李蜜笑眯眯的接过话头,“给伯伯问好了,我们今天当真是幸运,居然捡到了好几朵大木耳,您瞧。”说着就从背篓里翻出几朵给众人展示。
“豁,你们三个莫不是进林子里了,这木耳成色确实不错,别自己糟蹋了,回家交给大人,到时候去镇上干货铺子问问,许是能换几个钱呢。”有一位赵大爷为人厚道,怕三个小孩不懂事还不忘指点一番。
“知道了,赵大爷,我们没进林子,就在外头碰见的,不和您说了,我这就回去找我娘。”肖河这会也反应过来,笑着朝大伙道别,便拉着两个妹妹往家里走去。
“这德勇家的小丫头真是实诚,捡到山珍也不知道藏着点。啥都往外说,”
“小孩子吗,哪能藏住事,人倒是勤快,城里娃到咱们乡下来也不娇气。”
“这话说的,肖德勇家都要揭不开锅了,她还能当小姐不成。”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倒是没人觉得三个小孩真能找到什么宝贝。不过回去也得让自家孩子去山上转转,要能捡几朵木耳也不错。
14. 辘轳井
李蜜到家时,姑姑已经歇下了。
晾架被挪到了厨房里,五层的楮实子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灶里的火用灰掩着,余温烘着锅里的晚饭——胡萝卜蒸饭配一碟清炒白菜。
李蜜的肚子不禁咕咕叫了起来。她从灶边舀了一瓢水,洗手后顺手倒进了猪食槽,天越发冷了,也让小猪崽喝口热乎的。
李银梅听见小猪哼唧,醒了过来。“回来了啊,没受伤吧?你这一整天往山里跑,我的心啊半刻也没落下过。”她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把饭端到了桌上。
“姑姑放心,您看看今天的收获。”李蜜朝门口指了指,木耳、鸡血藤、草药、野菜,都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台阶上。
二丫和肖河帮忙归置好东西才走的,能卖钱的东西都由李蜜处理,野菜则一人分了一把,也够烫口菜吃。
“你们可真能干,没去深山吧?”李银梅瞧着木耳,心下有些担忧。
“没去没去,您放心吧,我们小心着呢。”李蜜已经和小伙伴们串好了口供,去林子里的事情千万不能泄露。
“那就好,整天奔波人都瘦了,快点吃饭吧。”
“这是谁做的饭呀?不像您的手艺。”
“你这嘴巴怎么这么灵,你三婶今天处理完楮实子后,又帮忙做了饭才走的。”李银梅好笑的摇头。
“辛苦三婶了,不过我现在算是知道为啥二哥说他喜欢吃大伯娘做的饭了。”
“就你调皮,你大伯娘的好手艺咱们村里谁不知道,三婶比不上也正常。”
“今天本想找找野薄荷,可惜没碰到,不然给您泡水喝,比菊花还清凉哩。”
“薄荷哪里需要你上山去寻,村里赵大爷院里就有,夏日里老远就能闻到味。你想要,我明日去给你讨一株来。”李银梅闻言心里一暖,这孩子真是越发体贴。
李蜜意识到自己还是对这个时代现有的物产了解不够,有空了得在村里好好转转。
李银梅看到李蜜还砍了猪草回来,忙拍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这以后不用再打猪草了,你大哥每日给他家打时,顺道给咱家的小猪捎一些。”
李蜜有些不好意思:“这又得麻烦大伯家了,今日劳烦大伯给咱们做了个汲水的辘轳,大伯也不愿意收钱。”
李银梅倒是看得开:“以往咱们家日子过不起,自然不敢太过麻烦亲戚。但如今你既有了采药的营生,拉着大家一起做,这些人情往来反而不必太过计较清楚,不然倒显得生分。”
李蜜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亲戚间大事小情要是桩桩件件都算钱,反而显得奇怪。但日后真赚了钱,一大家子也不能总是这样含糊,这事情还得仔细想个章程。
***
次日清晨,李蜜又是早早起身,三人踏进山里时,雾气还没消散,听见人的脚步声,惊得鸟雀四下飞散。
今日他们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往深处去。李蜜踏踏实实地当起了小老师,教两个小伙伴如何辨认常见的药草。
等太阳升高时,三人的背篓已不知不觉满了。李蜜也不贪多,山脚下杂草丛生,要找出草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会大家脑门上都开始冒汗,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走到村口,犬吠鸡鸣声传来,这是独属乡村的热闹。
刚到岔路口,恰好看到李银梅挎着个篮子的身影。“姑姑,姑姑。”李蜜手放在嘴边,大声喊着。
她微微偏头冲哥哥姐姐笑着道别:“我先去寻我姑姑,你们要不先回去。”
肖河将李蜜的背篓解了下来:“我们先抬回去,你去陪小婶吧。”今日肖河收获颇多,原本不起眼的路边小草,如今在他眼里都有了名字和用途,世界好像在他眼前展开了全新画卷。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城里妹妹,他的态度以他未曾察觉的速度变化着。
二丫也叮嘱李蜜:“小鸡苗和小鸭苗都孵出来了,等会我一起给你送来。你记得将鸡笼备好。”
李蜜笑着应道:“我记着呢,谢谢二丫姐,鸡笼昨晚姑姑就准备好了,你只管送来,到时候二哥也一起来,我教你们处理鸡血藤。”说罢就像只小鸟似的,迈着轻快的步子跑远了。
李银梅老远就听见李蜜的声音,小姑娘还没脱去稚气,穿着一件青色小袄和粗布裙子,也难以掩盖她眉宇间的灵秀。李银梅不由翘起嘴角,这孩子真是让人欢喜。
“别跑了,慢点走。”
李蜜一边喘气一边问:“姑姑,你是不是去寻薄荷呀,我陪你去。”
李银梅拿着帕子给李蜜擦了擦汗:“你这孩子,不知道着急些什么。咱们乡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看看谁跟你似的每日里着急忙慌。”
一路遇见洗衣摘菜的妇人便要停下问候闲话几句,顺道介绍下自家侄女。一直走到村东头,李蜜觉得自己脸都笑僵了。
赵家的院落格外规整利落,鸡鸭都被圈在后院,半点脏臭也无。墙角处果然是一大丛薄荷,到了秋季还是能闻到一股清凉。
“赵家婶子在家吗?”李银梅在院子里问道。
“在的,在的,快进屋里来。”赵大娘是个面容和善的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穿戴打扮得十分干净齐整。
“肖娘子怎的有空来我家玩?这就是你侄女吧,生得真是俊俏。”赵大娘打起帘子迎两人进去。
“大娘我们不进去了,来找您讨一株薄荷。我侄女在医书上学了个配驱蛇粉的方子,独独缺一味薄荷,想着咱们村就您家有,这不就厚着脸皮上门讨来了。”李银梅笑着说道。
“不得了了,竟这样灵巧,连驱蛇药都配得。薄荷多得是,我这就给你挖几株。回家种上,壮实得很,见土就活,一点心也不用操。”赵大娘自然也听说了李蜜的身世,只她一向不喜欢说别人闲话,竟不知道小姑娘还是认字又懂医的,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肖家小子真是好福气哩。
赵大娘年纪虽大,手脚却十分麻利,说话的功夫就铲来三株薄荷,都是根茎壮实的。
李银梅忙将篮子递给赵大娘,里头是几个八月炸和一把野枣,都是李蜜从山里带来的东西,不值钱但也是稀罕的吃食。
赵大娘接过篮子,一会从厨房里出来,却装了十五六个鸡蛋出来。李银梅被吓了一跳:“赵大娘,这可使不得,留着给你家孙孙去吃。”
“嘿,你拿去补补身子,给小蜜娘也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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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亏了身子。”赵大娘说完有些尴尬地抿了下嘴。
李蜜瞧见了问:“您是有什么事吗?我们能帮上的您尽管说,鸡蛋实在不必了。”
赵大娘又夸了夸李蜜的聪慧,才不好意思地开口:“刚你姑姑说你会配驱蛇粉,你看这药配成了能不能给我们家匀些,你大爷和几个叔伯时常在山里行走,有这驱蛇粉我们心里也能放心点。”
这自然没问题,李蜜一口答应。临出门时见到赵大爷回家,却原来是昨日村口好心提醒他们的大爷。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大爷两口子都是难得的和善人。
路上李银梅给李蜜介绍起赵家来:“赵大爷家在村后头有一片竹林,他家的几个爷们时常要进林子挖笋、砍竹子。前些年,他们老二家的小儿子就是在林子里头被蛇咬了,幸好没太大毒性,不然那孩子可就遭罪了。”
李蜜恍然,难怪赵大爷昨日问他们是不是进了林子,估摸着是担心他们出事。这一家子淳朴又周到,确实是可以交往的人家。
两人回家刚休息了一会,就听见有人敲门。
李蜜开门一看,原来是大伯一家,人来的十分齐全。
李蜜忙将人迎了进来。“姑姑,大伯和大伯娘来了。”
李银梅闻声也赶了出来,“大哥大嫂来了,江哥儿和二丫也来啦,快快请进。”
“弟妹别忙了,我是来给侄女装辘轳来的,先试试,看得不得用。”肖德力也是个急性子人,昨日赶工做好了轴承,今天就赶紧来安装调试了。
李蜜万没想到大伯效率如此高,先侧身将众人领进屋子,上了茶水:“万没有让您渴着嗓子干活的道理,大家尝尝我晒的野菊花茶,姑姑和三婶都说不错。”
二丫着急坐不住,指着怀里的背篓道:“我先不喝水了,咱们先将鸡崽鸭崽放进笼子里去,我怕它们被踩坏了。”
李蜜闻言被逗笑,忙带着二丫去了后院,小鸡小鸭各五只,毛茸茸的样子,精神极了。如今她这院子越发热闹,鸡鸭猪齐全了,就差只看家护院的小狗。
二丫又交代了一通饲养经验,扔了些萝卜叶子进去,看小崽子们吃的欢喜,才放下心来和李蜜告辞,她要去三婶家喊二哥过来。
李蜜到前院时,大伯和大哥已经开始安装辘轳了,为了省力李蜜图纸上的摇杆格外长一些。
大伯的轴承做的也极巧妙,李蜜上前试了一下,转动起来不觉滞涩,很是灵活。没曾想大伯的木工手艺这般出色。
大哥和大伯一个性子,具都沉默寡言,进来这么久,几乎一句话没说过。他沉默的装上麻绳,示意李蜜来试试,大伯娘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狠狠戳了他一下,肖江才不好意思的开口,“蜜娘,你来试试吧。”
李蜜觉得大伯一家真是十分有趣,能说会干的大伯娘,带着三个沉默害羞的家人。
她上前试着大了桶水,果然十分轻便,只需转动摇杆一会儿就能将水打起来。
李银梅和大伯娘皆是大吃一惊,实在没见过这样方便的东西,都换着试了试,李银梅高兴极了,连她如今的身体,转起来都不觉的费力,这下吃水难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15. 药铺学徒的一天
木门轻轻地吱呀一声,肖河和二丫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踏进了院子。
一进门就被井架上的辘轳吸引了注意,肖河像个好奇的孩子,蹭到大哥身边,左摸摸右看看,满脸新奇。
“咋样,阿河?来,打桶水看看。”一向寡言的大哥,在弟弟面前话倒是多了几分。
肖河哪会拒绝,试了试之后,更是惊讶不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大伯,“这东西咋这么省力?大伯,是你做的吗?”
“多亏了小蜜娘的图纸,不然这其中的关窍咱们也想不到。”大伯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掌握了做辘轳的手艺,以后十里八乡谁家想做都可以接活,这可是个长久的生意。小蜜娘可真是他肖家的福星。
肖大伯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安装好辘轳后,便带着儿子和媳妇告辞了。
李蜜将各类药材分类铺在台阶上,此时姑姑已回屋歇息,院子里只有小猪不时地哼唧几声。两个学生态度积极,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李蜜略显晦涩的讲解。
“炮制的第一步,要先纯净药材,比如这泥土、杂草都得去除干净。然后得知道每种药材的药用部分是哪些,比如鸡血藤,咱们要用的是藤蔓,那枝叶就是非药用部分,需要去除。接着就得看药材是需要切片还是研磨成粉,这就需要趁手的工具了,咱们目前只能用菜刀和石杵,等以后有了进账,这些自然会更换。”
不知何时,李银梅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她因长久喝药,对药材倒比两个孩子更熟悉一些,听起来也更容易理解。
“炮制的方法很多,单说用火炒,就分为炒黄、炒焦、炒炭,这就要求我们对火候的把握要准确。”二丫暗自思量,这就和炒菜一样,得会控制灶火的大小和时间。
“除了炒,还有炙烤和煅烧等……每个步骤都不可出一点差错,是药三分毒,我们炮制的过程就是激发药材药性、去除毒性的过程,差一丁点就可能变药成毒,轻则延误治疗,重则害人性命。”李蜜讲得口干舌燥,三人听到最后神色紧张,生怕自己学不好,真害了人,瞬间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这一堂课,从日头当空一直讲到太阳西斜。理论知识大家听得一知半解,但实际操作起来都还算可以。姑姑和二丫胜在细心,而肖河则是脑子灵活,领悟能力强。
趁大家干的起劲,李蜜摇着辘轳打上半桶井水,美美地喝了一口,才压下嗓子里的痒意。难怪老师们常要吃金嗓子,上课可真是费嗓子。
今日太累了,没力气炒菜,她从缸里舀了一碗面,准备烧个鸡蛋疙瘩汤,配昨天蒸的馒头吃。新鲜的野菜稍微一烫,加点盐巴,淋点香醋就可以吃。鸡蛋是赵大娘家给的,个个分量十足,一看就是特意挑的。
忙碌了一天大家都有些饿了,肖河和二丫却不过李蜜的盛情,也留下一起吃了饭。
一顿热汤下肚,大家都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以往只觉得干农活累,万万没想到坐着学习也这样累人。
肖河深知蜜娘所讲的这些知识对他们的重要性,心里对小婶一家十分感激。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蜜娘,炮制药材的本事如此重要,你怎么如此不藏私,就这样教给了我们?你不怕我学会了再教给家里其他人吗?”
李蜜自是不怕的,甚至恨不得他能教给更多人才好。经历过信息高度共享的时代,李蜜自然对知识没有什么捂在自己手里的概念。
更多人会炮制药材,就意味着产量的提升,这对她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只要把关键的核心技术和销售渠道攒紧,最后大家都可以是她的员工。
“自然不怕,我虽然不姓肖,但如今也是肖家人。人多力量大,有钱咱们当然是一起赚了。”
肖河万没想到李蜜如此坦荡大气,反衬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小心眼。脸上有点烧,心里对蜜娘更加佩服。
二丫倒没那么多想法,听李蜜说希望更多人学,她当即就想着回去得把她妹和她娘拉过来,一起给蜜娘帮忙。
接下来这几日,他们重复着上午去采药、下午来上课、晚上一起炮制药材的日常。唯一的区别就是,家里上课的队伍愈发壮大,连大哥肖江都悄摸摸地加入了。
眨眼间,半旬之约就要到了。李蜜将这些时日处理好的药材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让肖大伯和肖河作陪,去趟镇上看看。
不知道阿泽和姑父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作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见到的人,李蜜心底对他们自然比旁人更亲近几分。
***
被李蜜念叨的阿泽,对妹妹的思念更甚。
阿泽每日醒来,天都是黑的。捞把凉水洗洗脸,人就精神了。
他先去灶上生火,烧好今日要用的热水。年纪大些的学徒已经去外头挑水了,趁开门前,院子里这四个大缸都得挑满。
然后众人再打扫庭院、填补药材、准备好早饭。辰时,大夫们会陆续来到药铺。
大夫们的早饭是馒头和粥,外加应季小菜。小学徒们则是一人一个杂粮窝头配咸菜,吃不饱的可以从家里背粮食交到灶上加餐。
阿泽年纪小,但饭量可不小。以往还可以三不五时去舅舅家蹭饭,如今全靠师傅悄悄接济。
用过早饭,药铺开门。掌柜的先训话,然后大家各司其职。小学徒们就像小碎催一样,切药、磨粉、熬蜜、煎药、跑腿、送药、煮针……忙起来一整日,和陀螺似的,没一刻停歇。
以往阿泽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忙碌,虽然劳累,但其实要说学到了什么,那是很少的。他师傅还经常会抽空教他一些,有些学徒来的比他还早,如今只知道柴胡要切段、川芎要磨粉,交代什么做什么,很多药都认不全。
但自从他和蜜娘卖药赚了钱,他才算是开了窍。每日里活还是一样干,但心思灵活了许多。有空就凑到大师傅跟前看他们制药,有不懂的厚着脸皮问。左不过被骂一顿、踢一脚罢了。
跟着沈师傅学习也上心了很多,每日熬夜看书,躺在床上也时常自己琢磨,想不明白的再请教师傅。连字都认识了许多,一本药书已经基本人能磕磕绊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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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下来了。
沈淮安自然也感受到徒弟近来的进步。要不说孟母三迁呢,身旁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蜜娘没来之前,阿泽和村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当学徒也是懵懵懂懂,只想着每日干完活能有口饭吃。如今已经学会了思考,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但已经算是开智了。
今日还没到晌午,天就阴沉沉的刮起了风。不一会儿功夫,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地上被打出一个个小水窝。
下雨天赶客,除了实在病重的人家,其余病人都不会这时候上门。沈淮安支使肖泽泡了壶茶来,出神地望着屋外的雨滴。
丽娘已经去了四十二天,她被埋在城郊的山下。
李家是外来户,没有祖坟。秦家自然不会让出嫁女埋进自家坟圈子。所以丽娘就被这般随意地埋在了荒山脚下,连座石碑都没有立。
他最近时常能记起丽娘幼时的事情。
秦秀才虽然古板,但少时对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丽娘不用做活计,身边时常有个瘦长的丫头跟着。
那日,秀才娘子得了一块好布料,给丽娘裁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小姑娘平日再被教导得严格,得了新衣裳的快乐还是让她忘记了规矩。
提着裙摆跑到书房来让秦秀才看,秦秀才板着脸,狠狠地训斥了瘦长丫头和女儿,小丽娘被吓得白了脸,泪珠儿断线一样流。秀才慌了神,笨手笨脚地给女儿抹泪,忙催着丫头将人抱走。
沈淮安正在书房外罚站,那是他第一次见丽娘。
后来,秦秀才发现女儿聪慧,读书很有天分,便破格让女儿跟着读书。进进出出的,两人见面的机会多了,偶尔也会打个招呼。
沈淮安看着丽娘的字越写越好,作的诗也极有灵性,慢慢地,少女的影子就扎进了他心里。
但他有自知之明,家里自父亲去世后不断败落,自己学问有限,多年也考不中秀才。秦秀才是不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他的,那份说不出口的爱,全部深深地藏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后来,丽娘年纪大了,秦秀才讲究男女大防,两人见面就少了许多。
最后一次碰面,还是他来找秦秀才拜别,准备放弃科举,继承父亲衣钵去行医问诊。
少女应是听说了他的事情,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赠言:“熙熙春日和,吹散梅梢雪。愿师兄此去,悬壶济世,一展抱负。”仍记得那日雨霁初晴,他晦涩的心被照入一缕暖阳。
此去经年,再次相见,早已是物是人非。她已辗转成为李家妇,而他则青年丧妻,孤身只影。
终究是花开花又落,却未曾落入我家园中。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万般遗憾,也比不上见她一生顺遂如愿。
他时常在心中自我慰藉,莫要贪心不足,人生能得此重逢,能知晓她的消息,已是老天莫大的恩赐。
可谁又能料到,那攀折了她的人啊,竟未曾善待于她,让那本该在高高枝头傲然绽放的梅花,早早地凋零在了泥中。
16. 不怕鬼敲门
暮色四合,连同往事都一起氤氲进了升腾的水汽里,渐渐模糊。
街道的石板路上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将人从思绪中惊起。
“大夫可在?”雨还没停,来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衣裳半湿,快步走来只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药童掀起帘子忙将人迎了进来,阿泽看到来人怔了一瞬,忙快步跟了过去,“大舅,您怎么来啦?”
阿泽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人往沈淮安的诊间引去。李老大神色焦急,“文景发了高热,人都有些糊涂了,阿泽快帮阿舅寻一个擅长小儿方的大夫来。”
“您别着急大舅,沈大夫极善急病,随时都可出诊。”阿泽伸手拿过李老大滴水的蓑衣,将人让进诊间。
沈淮安听到屋外两人的对话,已经起身走来,对着李老大微微点头,嘱咐阿泽,“提好箱子跟着我出诊。”阿泽暗喜,这是师傅对他得特别待遇了,要知道一般学徒满三年才能随诊。
药铺有骡车,李老大虽然着急,但也没有硬让人跟他同骑,等两人上了车后,他蓑衣都顾不得穿,骑马在前头带路。幸好两下离得不远,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门前。
尤寡妇来应门时,阿泽还有一瞬恍惚,回过神来看到师傅略显沉郁的面容,他不由一抖。沈淮安淡淡的斜了徒弟一眼,“稳重些,不要做出怪样子,平白惹人怀疑,下车吧。”
“可是大夫来了,快进屋看看,我儿已经烧的抽搐了。”此时的尤寡妇半点没了得意跋扈,满脸愁容,眼含热泪,好一幅慈母心肠。
沈淮安心内冷嗤,“自家孩子如珠似宝,别人的骨肉就命比草贱不成。那可怜的孩子如今正躺在黄泥底下,可有人为他流泪。”
略一点头,便跟着进了内室,屋内门窗紧闭,空气混浊。小儿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促着眉睡的极不安稳,听呼吸痰音粗重,显然内热已入肺腑。沈淮安叹口气,不论如何稚子无辜,让阿泽打开门窗,定了定神,开始施针。
此症虽急,却并不凶险,用银针将热气沿着脉络引出体内,再搭配清肺退热汤剂,仔细调养当可恢复,只此话却不必对这两人多说,且让他们着急几日。当初蜜娘小小女娃高烧多天无人问津,只让她躺在冷榻上自生自灭,这一小惩实在不值一说。
“今夜仔细观察,看能否退热,每隔半个时辰就用湿帕子擦拭额头、后颈与四肢,直到身上不烫为止,看孩子能否撑过今晚罢。等会药熬好了,撬开嘴巴也要喂进去。
尤寡妇失了分寸,只一叠声的点头。李老大见孩子有了缓解,急忙跟出去给了诊费,见阿泽也要跟着回去,忙出声留人,“阿泽你跟沈大夫告个假,今夜留在家里好生看顾你表弟,待明日好转了再去上工。”
阿泽一听心里腻歪急了,哪里来的表弟,他可不认,刚要出言讽刺,就见师傅悄悄使了眼色。才改口,“师傅,可允我今夜告假。”
沈淮安似是不耐的看了众人一眼,犹豫片刻才开口,“今日这患儿确实不稳妥,我便允了,下次万不可开此特例。”说罢也不理众人,拿着药箱冒雨走了。
阿泽虽然留了下来,可实在不愿意伺候劳什子的小少爷,见舅舅紧张的团团转,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能不能安稳一些,做什么走来走去?”尤寡妇本就心焦,看阿泽满屋子转着更觉头疼。
李老大本来听见自己外甥被骂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回头一看就见阿泽在屋子各个角落作揖,李老大眉头紧皱开口叱责,“你表弟还人事不知呢,你又做的什么怪?”
阿泽有点无措的抬头,吞吞吐吐半晌才道,“大舅勿怪,我就是有点怕。”
“大白日的你怕甚,难道我这屋子不干净不成?”此话一出,李老大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强做出无畏的样子,狠狠瞪了阿泽一眼。
尤寡妇却是内心大惊,慌忙起身,将孩子揽在怀里,警惕的四处张望。“当家的,定是她,她还在这家里呢,她没有走,她不甘心,她也要带咱们的孩子走呢。”
见尤寡妇口没遮拦大喊大叫,李老大气急呵斥她闭嘴。“休要胡说,你听一个小孩子的鬼话,人死灯灭,再说秦氏素来心善,她作何要带文景走,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阿泽你跟我出来。”说罢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阿泽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暗忖,大舅不会恼羞成怒揍他两拳吧。
“我知你看不怪尤氏和文景,但如今她既已嫁入我家那就是你的舅妈,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舅舅,就不要再作怪去吓她。”
阿泽故作委屈,“大舅这是何意,我虽不喜尤氏,但也当她是长辈,心里万没有不敬的念头,何故要这样曲解我的心。妗子是在这个院子里走的,小表弟也是在这里走的,如今文景表弟又如此模样,我是当真害怕呀舅舅。您不怕吗?”
李老大冷哼一声,“我未曾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阿泽冷冷的望着舅舅身影远去,当真不怕吗,我的好舅舅。
***
李蜜跟肖河坐在骡车里,七八筐处理好的药材,并给阿泽和沈师傅带的吃食,将车厢塞的满满当当,肖大伯在外头赶车。
这几日有雨,路不好走,好不容易等天晴了,路也干的差不多了才紧赶慢赶出发。
刚到药铺巷子口,就见阿泽从外头迎面走来,李蜜忙探出身子唤人。
阿泽见到熟悉的骡车,欢喜的几步就冲上前来,“大伯,蜜娘。”
他这几日奉师傅的命,每天都要去舅舅家转一圈,今日文景已经醒了,只还有些糊涂不太认人。
尤寡妇愈发确信是秦氏搞的鬼,如今接连的往家里喊游方的和尚道士,人家为了赚钱,自然越说越真。现在尤寡妇一日连门都不敢出,整日里只敢坐在挂了黄符供着佛经的屋里。李老大也已经好几日不归家了。
阿泽心内暗喜,他憋着劲的要给妗子和蜜娘出口气。
李蜜从车沿跳了下来,阿泽有太多事要和妹妹分享,刚要开口,就见车内传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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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的声音,“阿泽,快来帮忙搬药。”
阿泽嘴角的笑滞在脸上,不情不愿的上前帮忙。
“二哥,不着急,咱们先去寻沈师傅,再看药材卸在何处合适。”李蜜话落,肖河就笑着点了点头,“好嘞,那你们先去寻人,我在这里看着东西。”
阿泽,看着眼前两人颇为熟捻的样子,心内酸涩,蜜娘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妹妹,可恨他远在镇上,才让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哥钻了空子。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和别人更要好,阿泽顿觉人生晦暗,小狗一样眼巴巴的望着李蜜。
李蜜狐疑的摸了摸脸上,“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阿泽偷偷瞅了眼后面的大伯,刻意压低声音,“蜜娘,你要记住咱们才是一家人,你的亲哥哥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闹半天原来是这个原因,这是什么小学生互啄现场,李蜜当真被逗得捧腹,别看阿泽时常装成小大人模样,其实内心实在是孩子气十足。
担心自己再笑下去,某个小学生当真要生气,李蜜连忙顺毛捋捋,“自然自然,咱们是一家子,你是最亲的哥哥。”
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等见到沈淮安时,阿泽的心情早就多云转晴了。
“蜜娘来啦,快进来吧。”沈淮安放下手中的医书。“这位是?”
“师傅这是我大伯父。”阿泽忙为师傅介绍。
“肖大伯辛苦了,快快请坐吧。”
“打扰沈大夫了,我是陪着侄女来送药的,你们聊不必管我,我去外头略转一圈。”又回头嘱咐蜜娘,“忙完了别乱走,就在沈大夫这里等我来接你。”
沈淮安也不客气,让阿泽带人把药搬到后院,又喊了小药童去请掌柜的过来。
将药材依次排开,沈淮安在看到处理的品相极佳的楮实子时眼睛一亮,捏在手里仔细查看,细节十分到位,一丝杂质也无。而且还按照药材的品相分了三等,手法十分老道。
正要细看,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沈老弟唤我来何事?”掌柜的匆匆赶来,他这几日忙的脚不着地。
“掌柜的,您请看,这批药如何?”
胡掌柜没注意到蜜娘几人,看到眼前品质上佳的鸡血藤心下微动,掰开细看,确实不错,熟制的很好。其余虽都是常用药,但胜在处理细致。
“这是你何处来的,不像是北方的药,他们的东西没这么精心。”
“蜜娘,来见过胡掌柜。”沈淮安唤道,“这就是上次卖重楼的小女娘,当时约定半旬后若再采得好药可再来药铺。”
“蜜娘见过胡掌柜。”
胡掌柜一时满头雾水,看着眼前还没柜台高的小姑娘,他狐疑的忘了眼沈淮安,确定是这个小姑娘来同自己做生意?
沈淮安点点头,胡掌柜稀奇极了,“小姑娘,这药材都是你自己采来炮制的不成?”
“侥幸读过几本医书,药材是家里人一起采的,我照着书上的法子试着炮制,请掌柜核验看收不收得?”
17. 生意成了
胡掌柜看看眼前的小姑娘,又上前将每样药材都细细上手查看一遍。药材种类并不多,但胜在处理确实细致,炮制手法也算老道。他有点怀疑这是沈大夫家中亲戚,沈家原就历代行医,家中自然有人懂药,如此一来倒也不好太过压价。
他思索一番,只须臾便下了决断,“蜜娘当真是了不得,这些药材我这里都收了,只这价格咱们还得好生商议。”
李蜜自然无不可,当即表示价格好商量,“胡掌柜您应该看到了,我这里每样药材都是按品质区分开的,您看往后我们给贵药铺提供哪种品质的合适?还是每种您都要呢?”
分品质可以买上好价格,但同时也意味着人力成本提高了,如果本地市场太小,不需要更高品质的药材,那他们也可以将这部分卖到县里去。
“都要都要,蜜娘尽管提供,实不相瞒,咱们这德义堂在西州也流传百年,除了府城的总号,零散分号遍布两府,共百余家店铺。除了日常给百姓抓药号脉,也会制一些上等药丸出售,好品质的药材自然需要。”说起德义堂的辉煌,胡掌柜也是与有荣焉。
另则表示自家这样大的背景,要什么样的药商没有,你要与我合作,自然得拿出你的诚意来了。
李蜜心下领会,她也没料到镇上一家小小药铺竟然还是个品牌连锁店呢,这样也好,那就算明年她开了药田,提高了产量,对方也能吃得下,只要不过分压价,这条销路确实可以支撑他们的小作坊发展起来。
“胡掌柜您看,我们的货就在眼前,我能保证这就是我们供货的标准,今后的药材只会比如今更好,绝不会更差,价格方面您来开,要是合适,我们自然愿意与德义堂这种百年大店合作,这是我们的荣幸。另外,我们可以提供持续稳定的货源,而且从明年开始供货量也会加大。”
胡掌柜闻言略一思忖,想到北方连年上涨的药价,对此事方才上心了几分。顾及沈大夫,索性将人喊出去,又叫来账房,三人仔细商议半天。
直到李蜜和肖河喝空了两壶茶,才定出了最终的价单,这个价单也是胡掌柜尝试探索本地草药市场的定价。
李蜜对如今的物价已有了大致认知,比如鸡蛋1文三个,一只母鸡30文,一头猪1000文,一双棉鞋30文,换算成现代的物价,差不多一文的购买力是1块钱或者更多。
她看了眼胡掌柜给的单子,鸡血藤上品6文一两,下品4文,楮实子则是不分等级按每两4文收,其余如桔梗等皆按10-30文每斤的价格收购。
李蜜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番,如此一来她此次可获利近3两,抛出人工费用,所得也算是颇为可观了。
压下心底的喜意,李蜜拿起茶杯看了一眼沈师傅,见沈淮安微微一点头,她便笑着谢过胡掌柜,“感谢掌柜的抬爱了,我们这小本生意劳动您半天功夫,您放心未来我每半旬就来交一次货,直到冬天封山为止。”
胡掌柜见对方没有异议,心内点头,别看年纪小倒是挺爽利老道。于是也收起了心里的轻视,安排账房和沈师傅收药结帐,另还让药童上街给李蜜买了一份点心。
“蜜娘年幼,往后还请掌柜大叔多多提携。在此谢过掌柜的,谢过沈大夫。”在药铺分别后,李蜜与沈师傅约定了酉时在杏花胡同口见。
家里的骡车停在药铺后门,阿泽送李蜜和肖河过去,“蜜娘,你先去和大伯他们逛逛,等酉时见面咱们再细聊,这次掌柜的给的价还算公道,这笔买卖真让你做起来了。”
阿泽眼睛亮闪闪,此刻在他眼里蜜娘已经不再是小妹妹形象,她站在掌柜的面前不卑不亢的说话,那样子真是厉害极了。
肖河比阿泽还不如,他虽有几分聪明,但也不过是乡野间长大的顽童,何曾见过这世面,那么大的掌柜专门来见他们,还请他们喝茶,还送了点心,真正是了不得。
他们就这样和人家这么大的铺子做起生意来了。一直到现在他脑袋都是飘的,腿都是软的,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能遇到蜜娘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反而是没见证这一场面的肖大伯镇定许多,知晓李蜜身上拿着刚结的款,他恨不得立时将人送到家里去。
可一听李蜜要去买东西,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多劝。别看这次赚的不少,可李蜜要买的东西也是半点也不便宜,炮制药材需要的工具暂且还能凑合着用,但一些材料那是半点不能省的,酒、蜂蜜和醋,这些都是炙药材常用的原料。
蜂蜜算是稀罕物,小镇上只有一家南北货铺子有,要价50文,李蜜倒吸一口凉气,咬牙要了两斤。
要知道他们西州气候不是极严寒,冬季也有耐寒的花卉存活,要是能养一箱蜜蜂,这部分成本倒也能压下来。李蜜忙掏出她最近自制的记事本,用炭笔将这件事情记了上去。
如今她念头太多,事情太杂,不能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得逐步规划。
醋的价格倒是不贵,但到了沽酒坊又是让李蜜喘不上气的高价,一斗最便宜的清酒就要30文,里头有明显可见的杂质,酒味也是极淡的。
但因着是粮食做的,所以价格一贯是奇高,酒水在如今是奢侈品,不是老百姓日常能消费得起的东西。
卖完所需的东西,李蜜心疼不已,连肖河都从赚大钱要发财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他们每日冒着生命危险采得药,又需一家人合力将其挑拣、炮制,所费功夫自不必说。
就这样他们才得了3两出头的银子,这其中还因着是他们幸运找到了鸡血藤,不然所得至少减半。
而要炮制合格的药材,所需的原料价格更是昂贵到让这个农村少年张目瞠舌,这样看来其实他们所赚到的也不过辛苦钱罢了。
见少年情绪不断变化,李蜜也不开口点破,少年正在完成自己的成长呢,给他一个口子,一个支撑,看看他能划开怎样的一片天地吧。
酉时李蜜要去与沈师傅汇合,肖大伯和肖河等阿泽过来接到李蜜后,才带着今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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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返回家中,约定后日再来接李蜜归家。
“大伯,二哥你们路上小心,告诉我姑姑一声,别让她操心,我跟表哥还有师傅在一起,会认真听师傅话的。”
听到这句话,肖河的嘴巴忍不住一抽,实在想象不出蜜娘听话是什么样。
告别了大伯和二哥,肖泽带着李蜜沿着胡同一路往前,在一座小宅面前停住脚步。门口候着一个跛腿的老头,看见阿泽带着人来了,忙上前推开门让两人进去。“是你妹妹吗,真是标志姑娘,快点进去吧,沈大夫已经等着了。”
“劳烦您了沈伯,这是我妹妹蜜娘。”
“沈伯好。”李蜜不知道沈伯的身份,乖巧问好,扮演起来可爱妹妹。
阿泽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实在没法把眼前乖巧可爱的妹妹和今日侃侃而谈的少女划上等号。他茫然的挠挠头,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等沈伯走远了,阿泽才低声说,“沈伯是师傅家的老仆,以前是跟着师傅他爹的,后来他家出事后,仆从都遣散了,铺子田产也都变买了,但沈伯不忍心师傅自己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走,不要工钱也要陪着师傅,一直陪到了今天。”
李蜜听了内心感慨,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自然没办法理解这种丧失自由的忠诚,但也不妨碍她对这样一位忠义之人的敬佩。
“蜜娘和阿泽都进来吧。”书房的灯已经亮起了,沈淮安站在书桌前,提笔写字。
“师傅”两人齐声问好。
“蜜娘最近可有疑问,我看你处理一些药材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对这样一位天赋奇高的徒弟,沈淮安心里有一丝莫名失落。
“师傅,我的疑问真的太多了。”说罢,蜜娘又掏出随身带着的记事本,里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她才能看懂的字。
很快,沈淮安的那丝失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蜜娘的问题,从药材的名称到区域分布,生长情况,再到如今主要的药材产地,医药门派,药材产量与价格变化,一直问到在没有工具或者温度不够的情况下如何锻药等等。
幸而沈淮安读书交友甚广,近年也常走南闯北收购药材,所以很多问题都能答上一二,再细致却也无从回答。
李蜜得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答案也不再为难沈师傅。转而开始求教具体的药材炮制和药性的问题。
毕竟她也不是学医的,对中医药并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上辈子也只是跟着长辈埋头干活,如今所知所会的,无他唯手熟尔。
如今既然要靠这门手艺吃口饭,那自然得沉下心去学习,有这样一位师傅提携,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师徒两人一问一答,阿泽从刚开始的茫然,到后面听出点门道,直到师傅开始讲解药材药性,他方进入状态,认真的在一旁学习。这一瞬他仿佛懂了读书人说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沈伯将油灯续了一趟又一趟,一直到皓月当空三人方才散去。
18. 祭拜
李蜜趁着早晨脑子清醒将昨夜的教学重点认真誊抄了两份。昨天太过匆忙和阿泽也没说上几句话,这会趁着他去上工前好歹能交换一下信息,怎么说也是他们靠山屯创业公司的一号员工呀。
沈师傅很是周到,一早上就嘱咐阿泽买来了街边的早餐,都是小蜜娘曾经常吃的,辣口的豆花和炸的酥脆的油饼。知道兄妹俩有话要聊,他也不来打扰,自己去药铺上工,允肖泽午后再过去。
“蜜娘,快尝尝,师傅早上给了钱要请你吃早食,常记的豆花我曾见你吃过,今早专门去买的,还热乎呢。”
“这里离常记可不近,辛苦表哥一到早劳累了,我真是想这一口太久。”蜜娘心下感动,无论是师傅还是阿泽,当真体贴。
一口下去,香的舌头都要吞掉,来这个时代近一个月,真的是太久没吃到过这种味道丰富的美食,一碗豆花吃的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阿泽见李蜜吃的开心,忙将自己的也推了过去,“还有呢,我的也给你吃,辣的我还吃不惯呢。”
李蜜横了阿泽一眼,警告到,“不要,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吃呢?表哥,你要记住,咱们未来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等有钱了,咱们就买两碗豆花,吃一碗倒一碗。”
阿泽听的咋舌,“我的天爷,这样好的东西别说两碗,三碗我都吃得下,你到时候要吃不完别倒,我吃。”
李蜜暗自发笑,上下打量他,“表哥看着怎么瘦了许多,可是药铺里供的伙食吃不饱。”
阿泽不好意思的抿抿唇,“倒也不是很不饱,实在饿了还能上师傅这蹭一顿好的哩。”
李蜜朝屋外努努嘴,“瞧,昨天带来的那个背篓,里头是姑姑和婶婶们做的光饼,加了椒盐和花椒叶进去,我吃着还行。另外还有我用萝卜腌的咸菜,你配着饼吃。”
“家里吃的可还够,总共就那些粮食,再给我吃这许多,开春都撑不到。”阿泽有些沮丧,自己在药铺,不但一分钱也挣不到,还要家里倒贴。
李蜜知晓阿泽的心思,但在她看来阿泽如今的作用要比回家里当一个劳动力重要的多。
再说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肚子,那个头可就不长了,矮子到啥年月都不好说媳妇,明明是妹妹却操着当娘的心。
“表哥,你别想那么多,如今家里有二哥和二丫姐在帮忙采药,姑姑带着三婶和大伯娘一起在家处理药材,这次回去我估摸着封山前最多能采一个月,让大哥和大伯一起来帮忙,二伯那里也可以问他的意愿,愿意加入咱们都要。人手足,趁过年多少也能攒下几两银子,哪里还能饿着不成。你自己努力吃饱,肚子饱了,脑子才能思考。”
阿泽听着家里的情满脸羡慕,一家人齐心协力,就他在这里帮不上忙干着急。
李蜜看阿泽还没转过弯,索性点明,“表哥你还没明白如今你的作用吗?咱们在乡下离镇上太远了,这里必须有自己人,帮咱们打探市场情况,如今需要哪些药材,哪些值钱,哪些过剩,除了德义堂还有哪些人需要药材?咱们不能啥事都指着师傅一人。”
阿泽万没想到表妹对他居然有这么高的期望。一时间有些激动又有些发怵,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学徒罢了,哪里会干这许多事?
但犹豫半晌他又暗自咬牙,是得干出点样子来,不然自己真就成吃白饭的了,他可是接妹妹来享福的,不是让妹妹养着他嫩一家子的。”
李蜜见阿泽想通,又从背篓中拿出一个布包,“这里头装的是我配的驱蛇粉,你和师傅一人一份,昨夜太匆忙都忘记交给师傅了。”
“连驱蛇粉都能配了,蜜娘你当真是天才了!”阿泽已经被自己妹妹震惊一次又一次,现在倒也坦然了许多。
李蜜今天还有计划,她得去趟肉铺,人离了肉真是不行,她现在最最想吃的就是红烧肉,一口下去满口油脂的感觉,真是太怀念了。
既然挣了钱,那必须得吃顿好的。肉铺离家里不远,屠户摊前摆着半扇猪。李蜜咽了下口水,最后给家里选了带肥油的后臀,给师傅最称了一条上好的五花肉。
“小娘子已能帮家里采买了,我这里还有一副猪肠猪肚,你家里人可会料理,会的话我便宜饶你。”屠户倒也是个热心肠。
李蜜连连点头,肥肠红烧、干煸都好吃,猪肚我可以做汤,这些可都是她的拿手菜,哪有不应的道理。
收获满满,将东西都送到师傅家后,李蜜估摸着时间应该还早。没有手表的世界有多不方便,不实际体会的人真的想象不到。
“表哥,你知道我娘葬在哪里吗?”
阿泽从蜜娘刚才买香烛时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打算,“我知道,上次你们走后不久,我就陪师傅去了一趟,就在城郊山脚下,这会去时间定然来得及。”
镇子外往西十里,是一座矮山,山脚下那一片荒地葬着各处可怜人。从出发李蜜的脸上再也没了笑,一直到坟前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阿泽不去打扰她,只是将坟包前新长出的杂草拔了。
摆上点心,燃香,烧纸,磕头,李蜜长跪在这荒凉的坟地中,四周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坟头,她娘的坟前没有石碑,只有一株新栽的柏树。
真的很难想象,记忆里那样一个总是温柔的笑着,永远穿着得体的衣服,头发梳着香香桂花油的女人,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荒凉的土地里,和无数骸骨一起。
“我弟弟呢?”李蜜的声音突然传来。
“在呢,和妗子在一起呢,我爹放进去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李蜜心里感激姑父,好歹没让她娘死后也骨肉分离。
回去的路上李蜜一直没有说话,阿泽想逗她开心,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
“别难过了,告诉你个事情让你高兴一下,尤寡妇和她儿子倒大霉了。”李蜜心里一惊,“你没干什么傻事吧?”
显然十分不满意自己被小瞧,阿泽将最近舅舅家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了一番,李蜜听得津津有味,她可不是啥烂好人,讨厌的人越倒霉她就越开心。
虽然没有实际的伤害,但能让那两口子日子不好过,李蜜也算是出了口气。阿泽见李蜜眉梢的喜意压不住,心下也得意,自己总归也算有点用处。
“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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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就到此为止,表哥,我后爹和尤寡妇可不是傻子,他俩比你想的还要心狠,别跟他们凑太近,小心吃亏。”李蜜还是忍不住嘱咐,尤寡妇和李老大的狠毒远在阿泽和沈师傅之上,真和他们对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泽沉默的点点头,原来不仅是师傅觉得妗子的死有问题,蜜娘也是怀疑的,一想到尤寡妇如今唱念做打的样子,阿泽就恶心的紧。
被表哥一打岔,李蜜心情好了许多“好了好了,不提他们了,来表哥,这些钱拿着。”刨除这两日的花费,李蜜身上如今也仅剩一两银子,外加300余个铜板了。还有50个钱还是上次卖药剩下的,如今先给阿泽,他在镇上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能应应急。
”不要不要,你这是做什么,给了吃的,买了粮食,走给我钱,我……我这成什么人了。”阿泽越想越不对,自己这连吃带拿的,本来想接妹妹来家里照顾,怎么如今全翻过来了。
李蜜懒得和他撕巴,一把拉过阿泽的手,将钱过去。“拿着吧,上次采药难道你没功劳,咱们如今按劳分配,所有人都有钱拿,你要是不舍得花就存着,回家时给我们买好吃的。”
阿泽摸着手心里带着暖意的铜板,这是他第一次某到这么多钱,忙低下头,不想让妹妹看到他发红的眼圈。
***
奔波了两天,等坐上回家的骡车,李蜜一不小心就盹了过去。肖大伯小心的拉着骡子,尽量让它绕开路上的大坑,李蜜一路睡到了门口。
因着李蜜还小,实在不需要讲究啥男女之妨,肖大伯栓了骡子,直接将人抱进了屋子。李蜜竟真的一点都没醒,一直沉沉的睡着。
天边漏出金光,李蜜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等看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她才吃了一惊,完全想不通她怎么就在那颠簸的路上睡的这样踏实的,连被抱到床上都没察觉。
默默汗颜半晌,又理直气壮的想到,自己如今是小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瞌睡多些也实在正常。
院子里姑姑正在晒新做的竹簸箕,大大小小十几个,一字排开在院子里也十分壮观,这是找赵大爷家里订的,一个才1文钱,实在是物美价廉。
“可算是睡醒了,可怜我蜜娘小小个人儿还要为生计奔波,这一遭真是累着了。”看见李蜜醒了,李银梅脸上才展开笑颜。
”哪里就累着我了,不过是跟着师傅学习药理和炮制的学识,实在是耗费脑子罢了,身体是半点不累。”李蜜接过姑姑手中的竹簸箕看了看,别看价格便宜,做工却一点不糊弄,竹条每根粗细都一样,编的也是又细又密,用十年都不会散。
“我看你还买了肉来,是不是要分大爷爷家一些,你没醒姑姑也不好作主,连同这次买的蜂蜜、清酒之类的,你大伯都搬到厨房放着呢,要怎么处理你去瞧瞧,都是好东西可别糟蹋了。”听肖河说了那吓死人的价格,家里再没人敢随意乱动。
李蜜听得直笑,“如何动不得,那蜂蜜等会留出一小罐,姑姑平日兑水喝,都是清肺的好东西。猪肉咱们两家分了就行,等会正好去大爷爷家,也好将这次的工钱给大家分一分才好。”
19. 发工钱啦
肖河自前日回到家里就换了个人似得勤快,不仅自己每日带着二丫、小丫去山里忙活,小婶家的活计也不拉下。打水、捡柴火、处理药材,连家里的竹簸箕都是他跑腿取来的。
他娘笑骂道,“我这儿子算是白生了,你合该托生到你小婶的肚子里才对。”
肖河懒得和他娘计较。蜜娘如此能干,人家凭什么要拉拔他们家呢,自然要比别人更得用才行呀。
就像他爹巴结郑老爷家的小管事,人家为啥愿意给他爹活干,不就是看他爹听话,有什么事情交给他能干成吗。
那同样的,对蜜娘来说,找谁干活不行呢,乡下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了。他家唯一的优势就是和小叔一样都姓肖罢了,但靠山屯姓肖的可不少。之前大家是没见着钱,等大伙都知道跟着蜜娘能赚钱,那到时候还能轮到他们不?
必须得拿出比别人更多的优势才行,这是肖河心里朴素竞争意识的萌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呢,无外乎就是和他爹一样,比别人更听话,更能干活。
李蜜自是不知道二哥肖河的自我进化,不然肯定得感慨一声,这真是一个上好的牛马人选,会自我迭代,自己卷起来,自己的小团队就需要这样的人选。
二婶赵芳这会正在骂自家男人,“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一根木头,老三满肚子心眼,大哥看着忠厚,算计一点也不少,不然当时为啥是他跟着木匠学手艺,一点当哥哥的样也没有。爹娘说是公平,可实际上呢,有啥好的都记不起来咱们。”
老二肖德兴是个真正的老实人,被媳妇指着额头骂也不生气,“你看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说多少回了,大哥能学手艺是人家老木匠自己看中大哥手巧踏实,我那不是手太笨干不成嘛。”
赵芳一看就他这窝囊样就来气,“你真是蠢出天了,这段日子老大老三两家偷偷摸摸不知道干啥呢,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就肖河那鬼掉毛的样子,要是没好处还能天天跟着肖德奎家的扫把星往山里钻。你是没见,每日里给人家李银梅端茶倒水,地里的柴火一担一担往人家家里担。我这亲二婶还没得过他一个好脸呢。”
赵芳越说越来气,“我让你打听的你打听到没有?”
肖德兴低头绑扫把不吭声,赵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好好,你不去问,我自己去问,因着我只生了一个丫头,你们全家都看不起我们,有啥好事全都瞒着咱们。”
看着媳妇气冲冲的跑去找大嫂,肖德兴踌躇一会也没去拦,让他嫂子去治治她吧,他说再多也不顶用。
大伯娘王翠兰正在后院料理鸡鸭,这几日家里孩子山上去的勤,野菜叶子多,她把不能吃的都挑出来拌给家禽吃,这样养出来的鸡鸭格外壮实。
看见赵芳气势汹汹的走来,她也不在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继续招呼小鸭。
“大嫂,你们和老三家的到底瞒着我们什么事,今天必须说清楚,都是一家子兄弟,凭什么这样欺负我们?”赵芳说着就觉得自家太委屈。
王翠兰料到迟早有这么一着,老三出的这主意,老二媳妇知道了一场闹自然少不了。
“你这没头没尾的,说的什么事呀?”王翠兰心里叹气,脸上并不带出来。
“大嫂你也跟我装糊涂,我素来敬重你,叫你一声大嫂,可你也跟着别人作践我。大哥这几日拉着骡子进进出出去干啥了?你和老三媳妇每日里钻到肖德奎家一待就是一天,去干啥了?二丫和阿河也是没日没夜的在外头跑,你们就都这么善心?自家一点不顾的扑到人家家里帮忙?别真把我们当傻子了?”赵芳一口气全秃噜出来,这些日子可算是憋坏她了。
王翠兰和赵芳打交道这么些年,对她这性子也是看的透透的,“看你这通气生的,我们为啥瞒着你你不知道?但凡你平日里少闹几次,家里也不会啥事都绕开你。具体怎么回事,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没事就在这帮我喂鸭子吧,我去给你问去。”
说着也不管赵芳,直接拍拍屁股走了。
赵芳捏着鸡食盆子,一口气上不来下去不,只能气呼呼的在那喂鸭子。
还没等王翠兰找过去,李银梅就带着李蜜上门了。
这次李蜜直接找的是肖家大爷爷,毕竟后面要拉人家一大家子入场,再不和当家人沟通实在不像话。
肖老爷子之前就听老三讲过这事,乡下人家除了在地里刨食,想要再有些收入当真是难上加难,没见识,没门路,哪里能挣到钱哦,所以但凡有能挣到钱的机会自然都得珍惜。
你管她主事的是娃娃还是老头呢,先试试又不打紧,他们这庄户人家,啥都缺最不缺力气。
要真能成,挣了钱,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没成,不过是孙子孙女跟着受几天累,又有啥损失呢。所以说肖家大房能在村里把日子过起来,离不开肖老爷子的朴实的智慧。
“大伯,这是我家蜜丫头,为着我的身体四处张罗奔波,这次多亏她大伯和兄弟姐妹愿意帮我们,也算是侥幸赚了一些钱,我们都感激大伯一家的帮扶,所以特特来谢谢您。”
李银梅虽然身体不好,但小时家里没败落时,也是见识过一些世面的,说起话来也是极通透。
李蜜忙上前问好,“大爷爷,承蒙您和几位叔叔伯伯一直肯相信我一个小孩子,陪着我胡闹,都是长辈们心疼我。这次也算是赚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证明这采药卖药的生意可做。今天我来一个是想把之前大家的工钱分分,另一个则是想着把咱们后面合作的章程列出来。您看可行不?”
肖老爷子没料到合作生意这样外头大人物之间的场面话,从这样一个小小女娃嘴巴里说出来。
略微错愕一下,忙笑着招呼两人坐下,“你这小娃娃真正是有本事,我这庄户老头,白长几十年个子,实在是比不上你呀。哪里是我们帮你了,这是蜜娘看得起大爷爷,愿意帮衬我们。”
“老婆子,别坐着了,快去把孩子们都喊来,咱们这是怎么弄,确实得商量个章程。”
说罢又看着李蜜,“这事情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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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怎么弄,还是得听蜜娘你安排。咱们家别的没有,出力气的人多的是,你说怎么做,咱们家怎么做。”
要么说三伯聪明呢,根源就在老爷子这里,一脉相传的识时务,一点都不因着自己是长辈就胡乱拿架子。
老太太有点犹豫,看了眼李蜜又看向自家老头子,“都叫来呀,老二媳妇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揭自家的短。
李蜜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倒是老爷子横了老伴一眼,“都叫来都叫来,都是一家孩子哪有单独拉下一家的。”
李蜜对着老爷子笑笑,谁家孩子谁心疼,有好机会老爷子自然也想着二儿子一家。李蜜对此自然无可厚非,只要老爷子能管住自家人,谁来干活对她来说自然一样。
大家来到堂屋的时候心里都惴惴的,老爷子不管事情好几年了,不知道今天这样慎重的把大家都叫来为着什么?不会是要分家吧。
老二媳妇最害怕,她今天刚找大嫂闹过,这会老爷子就喊人,不会是要骂她吧,难道还能把她家赶出去过不成,那自己绝对不同意。
众人心思各异的来到堂屋,却看见李银梅和李蜜坐在老爷子跟前。
这下子心思灵活如肖河,自然猜出来缘由,心内不由大喜。
二丫好几日没见着李蜜,看见后忍不住偷偷冲李蜜笑着打招呼,看爷爷板着脸坐在那又急忙低下头。
“弟妹和蜜娘也在呀,爹您喊我们来是有啥事?”肖大伯心里也有猜测。
但他最近因着蜜娘给的图纸成功做出了打水的辘轳,附近的人家都去德奎家看新鲜,消息一传开,好几户光景好的人家都找来订做。
他自来爱干木工活,这几日做的热火朝天,对卖药赚钱的事情倒不是那么上心。但转念一想,他能有这生意也多亏了蜜娘的主意,如果真要帮忙自然不会推辞。
“这段时间家里几个孩子跟着蜜娘上山挖药,你们几个妯娌又学着净药,按理说这是咱们家占了便宜,不然这样的好本事你上哪里去学?但蜜娘这孩子心善,还想着要给你们分钱,这事你们心里一定要记恩。后面你们各家要不要跟着蜜娘继续干这营生,你们自己商量。”
说罢,肖老爷子示意李蜜说话,李蜜人小,站起来大家都得低头看,她也不怯场,扬了扬声音道,“这几日辛苦各位长辈和哥哥姐姐帮忙,侥幸赚了几个钱,不能让大家白辛苦,今日我们特特来给大家送工钱。”
说罢掏出身上的荷包,肖河和二丫都干了15天,各得75文,三婶和大婶每日来半天,合在一起算有5日工时,各得20文,大伯去镇上算两日得8文。
拿到钱的人都喜不自胜,唯有肖德力不肯接,“蜜娘这可万万使不得,我送你去镇上那有何辛苦,顺手的事情,何况还因着你的图纸让大伯白赚了好几个生意,我还哪里能要你的钱,快快收回去。”
赵芳看这铜钱眼里冒火,她就是为啥单单瞒着她呢,说什么帮忙抵药钱,一个个装的佛菩萨一样,还不是冲着钱去的。
20. 小作坊成立了
李蜜视线划过,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在老二媳妇梗着脖子要站起来前,肖老爷子出声了。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老大,这钱蜜娘要给你就收着吧,至于后面你要干啥,想清楚了再说吧。老二家的也不要瞎埋怨,要真是瞒着你们,今天也不会叫你们过来了。往后要跟着蜜娘干,那就得把你那脾气好好收收,别犯错,不然我没有脸面给你说情。”说着老爷子眼睛觑了眼赵芳,然后死死盯着老二,直到他红着脸点头。
“至于老三家,你们原就和德奎家的关系亲近,心里头有啥打算这次也和蜜娘一并说清楚,你们得记好,不要贪心,不要起外心。”
肖老爷子主动唱了红脸,接下来的事情李蜜就好安排了,“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大家都是蜜娘的亲人,我自然希望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但是呢,有些话咱们还是得说到前头,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然论私你们都是长辈。但论公,我是此事的主事人,大家不能看着我年纪小,想着可以欺我,压我一头的。”
大人们被一个小辈这样说,都有些不自在,但肖河他们几个却是齐声应好。
李蜜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咱们如今满打满算挖药的事情还能干一个月。需要的人手分为上山采药的、在家处理药材的,以及掌握核心制药技术进行精加工的。这些事情都不简单,每件事都得大家用心学。”
赵芳马上插话,“那干啥都是拿一样的钱吗?”
李蜜没有看她,继续解释,“如今肖河和二丫姐已经跟着我学了半旬,采药和简单的净药都干得不错,所以二哥以后就负责带人上山采药,我会每隔一日跟大家上山,教大家认识草药;二丫姐则在家带大家处理药材。半个月后,谁掌握的更好,学的更快,谁就可以顶替他们二人来负责此事,二丫姐和二哥则可以跟着我学习炮制药材。现在大家可以讨论一下,你们想做哪块事情,稍后直接找负责人报名即可。”
赵芳和肖德兴听得云里雾里,但之前参与过的人心里大致都清楚。
二丫和肖河激动的脸蛋发红,尤其是二丫又羞又喜,想低着头,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可是负责人了,又强撑着挺直了腰杆。
最后大伯母和三婶还有三丫一起选择了净药,肖江跟他二伯则去采药,大伯兼职运输,平日里还是做木活为主。
唯一还在纠结的只有赵芳,她生怕自己选到钱少的,心里暗恨小丫头片子拿她得话不当一回事。
李蜜也不去管她,只是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雇他们干活不现实,但这都是未来的好劳动力,所以她决定让这两个小孩平日里跟着来上课,好员工要从小培养。
“好了,既然大家都选好了,那希望大家从明天开始都可以遵守规定,服从各自小组长的领导,最后谁能成为下一任负责人,人选由两位小组长推荐。”
“等等,我还没选好呢。”赵芳有点着急。
“二婶,您要是不想参与千万不要为难,咱们目前人手是很够的。实在不行肖家各房里能干的人我相信还有很多。”李蜜可不想惯着这个喊她扫把星的人。
“你看你这说的,那旁人还能有你二婶亲。”赵芳堆起满脸笑,“我愿意干愿意干,那我跟着阿河去采药。”
“您既然愿意干,那就先试试吧,如果干的不好,不听指令,那您也别怪我不给您面子。”
“不会不会,我指定好好干。”赵芳立时指天发誓。
“行了,咱们这制药作坊也算是正式成立了,大家肯定关心工钱,现在咱们是起步阶段,钱自然不多,但只要大家好好干,我相信明年,咱们一定能有收获。”这些话大家自然都爱听,而且他们可不觉得这钱少呢。
“咱们采药每日是4文、净药3文,组长每日6文,制药的则是每日8文,每天干满4个时辰才算一日的工钱。大家好好干一个月,咱们挣点钱一起过个热闹年。”
李蜜说完,李银梅马上会意。“这下咱们两家真是并一家了,再不分什么你我,蜜娘昨日割了肉来,咱们一起包顿饺子,先庆祝庆祝吧。”
原本还在计算工钱的众人,一听到吃肉都面露喜色,连赵芳都不在心里骂人了。
临出门前三丫悄悄拉拉赵芳的衣角,低声嘱咐,“娘,你别再说那些不中听的了,小婶一家又不欠我们的,你嘴巴积点德。”
赵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相当宠爱的,听她这样说也不吹胡子瞪眼,只是不耐烦的点点头,“晓得了,小丫头还管到你老娘头上。”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李蜜又喊了大哥肖江和二伯明日上山前先来家里将后院的小药田平整一下。
上山遇到不错的药材可以先移植到田里,看看能不能种活。要是不行就需要在家里修个火炕育苗了。
虽然两人的钱还没拿到手里,但干活的热情半点不少,闻言自然没有意见。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药田里,一块不大的地,不一会功夫就松好了土,还拉了鸡鸭粪洒在地里。
肖二伯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他拿起一块土坷垃在手里搓搓,“蜜娘你这地还行,好好熟一冬,明年开春什么都种得。”
李蜜对专业人士一向敬重,谢过了二伯和肖江,给两人分了热腾腾的汤饼,美美吃了一顿,大家伙就开始热热闹闹的上工了。
两家这么大的动静,这深秋季节哗啦啦一趟趟的进山,肯定瞒不了村里人。
有邻居在路上拦着肖河兄弟俩问,他们也不瞒着,李蜜之前就交代过了,大大方方告诉众人是准备上山采药。
“采药?你们认识啥药呀,人家药铺能收你的药不成?”邻居俨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我们自然不认得,但我家阿泽和蜜娘都是镇上沈大夫的徒弟,他俩自然认识药。要说药铺收不收着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都是帮人家沈大夫采得。”
说罢也不管旁人怎么想,招呼着众人进了山。今天蜜娘没跟着,肖河第一天带队,心里说实话也没有底,强做出一副老练的模样,先挖了几株常见的草药,将各样药草分给大家,仔细讲了特征,便让大家对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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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寻。
他这段时间也认得了几个字,翻看蜜娘的药书,记了几种药材的特征,想着看今日能不要遇到,挖回去让蜜娘看看。满山的宝贝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认得就让它们从自己手里溜走。
家里众人这会也正干的起劲,蜜娘让大伯去赵大爷家竹林里看了七八根竹子,需要再做几幅晾架,这活计简单,大伯拍胸脯表示下午就能完工,让蜜娘尽管去忙,保准不会耽误她晒药。
今日要说让蜜娘最惊喜的当属三丫了,心眼灵活,手也巧,最主要是有眼色。
看二丫干过的活计,她一遍就能记住重点,后续处理分毫不差。有些相似的药材三婶时常会弄混,但三丫却一次都不会弄错。
干了一会她就找到了规律,提议大家分工合作,一人只干这一样活计,流水线作业,迅速提高了效率,二丫对她连连称赞。
李蜜看大家都已经上手,便开始着手修定一本简易教材,一来帮助大家认识常用的字,而来则是将目前他们涉及到的药材列出来,让大家认识形状,知道药性,以及初步的处理方法。
每天大家干完活后,抽出来半个时辰上课,员工培训是公司成长的必要投资。不然大家啥都不懂只知道傻干,最后累死的只有老板。
原本以为对于免费学知识众人应该举手欢迎,但没想到这件事情一提出来,大伯娘先打了退堂鼓。
“蜜娘,不是大伯娘不愿意学,而是这家里的活计实在没人干,早饭还能糊弄一顿,晚饭一大家子都等着吃呢,我这回去太晚,老爷子和老太太得挨饿了。”大伯娘说起这事也是无奈。
赚钱她当然乐意,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猪得喂吧,骡子得喂吧,幸好鸡鸭小丫和阿泾还能帮着喂了,一家人的衣服得洗,饭要做,新年还得做鞋子、衣服……
三婶有些不好意思,她在这干活,家里的事情倒都成了大嫂的,“大嫂我跟你一起去做吧,或者咱们一人一天。”
李蜜拍拍脑袋,她确实疏忽了,如今可不是二十一世纪,职业女性加完班去食堂或者点外卖就行。衣服也有洗衣机,家里脏了可以等周末叫家政,家里有孩子的要么是长辈帮忙,要么可以请保姆。
虽然很是辛苦,但总归可以勉强维持,但这年月乡下女人的活计是十分繁重的,你要说让公公婆婆去做饭带孩子,那一家人都得被戳脊梁骨。
她略思索了一番,提议道,“要么大伯娘你们三妯娌选一个人上半日工,各家做饭洗碗的活计商议出个价钱,补给在家里做活的人。”
两妯娌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就是不知道老二家是啥意思,但这个他们也管不到了。
“那以后蜜娘和银梅也上我家一起吃罢,省的你们劳累一天还得半夜做饭吃。”大伯娘投桃报李,两个人能吃多少呢,人家这样帮衬他们,他们也不能不知道回报。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出饭钱。”李蜜也是苦做饭久矣,她一忙就只能姑姑在厨房忙活,长此以往身体如何能受得住,总不能为着挣钱反把姑姑累病。
21. 惊雷起
“蜜娘,你快瞧,这可是丹参。”肖河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跑的太急还是太激动。
李蜜接过他递来的一株红茎植株细看,脸上不由漾开笑容,这扫盲培训班果然没白开,瞧瞧,不过才多久竟已识得丹参了。
“没错二哥,是丹参,找到几株?”
“真的是丹参!我还怕自己瞧错了没敢声张。何止几株,南山那边有一大片,好大一片哩。”肖河恨不得仰天大笑。
“当真,走,我跟你去瞧瞧。”李蜜忙从书桌前站起,“二哥,若真的全是丹参,那你这次可立了大功。”
肖河喜的嘴咧到了后脑勺。忙活这么久可算是有点收获了。
南山坡在青冈林深处,这里他们小孩自然不敢涉足,这次能发现多亏了有二伯和大哥跟着,又有驱蛇粉,肖河胆子也壮了,这几日都走的比往常深。今日可算让他碰见了好东西。
绕过一片林子,入目是一大片紫,漫坡的紫花在风里轻微摇曳着,当真如闯入仙境一般,李蜜拔起脚下的一株,露出土里红棕色的根茎。
她微微一笑,“没错了,这片都是丹参。大家挖的时候小心些,咱们移一些去种到药田里去,种子也得收集下,明年开春种,别看这药精贵,种起开可不难。这事就交给二伯了,您上点心。”
肖德兴忙点头,种地他是不怕的,不管是种药还是种菜总归酒那么回事。他望着这一片药材心里也火热。
赵芳看着手里这蓝紫的花,实在是瞧不出这有啥稀奇的,看这一个个乐的,竟这样值钱不成?她不知道在合计些什么,看了李蜜一眼,低着头没有吭声。
三日后,南山坡。
肖河抹了把汗,药锄突然顿在半空——腐叶堆里,几道新鲜的脚印蜿蜒向东,那是去镇上的路。
他心瞬间提了起来,这片药材可在深山里,平日里连动物影子都没有,才挖了两天的地方,哪里来的人。
“哥,看这个!”二丫举着株紫茎丹参跑来,根须还沾着湿泥,“蜜娘说要找的……”
话没说完,林子里“扑棱棱”惊起一群山雀。
肖江握紧柴刀,瞧见坡下晃过一个人影,他忙追了上去,可惜林子太密,最后跟丢了人。
***
德义堂后院的药香混合着浓郁的蜂蜜味,空气中都是甜滋滋的。
胡掌柜弹了弹衣摆上的药渣,瞧着对面肖族长奉上的丹参样品——连株带着蔫哒哒的紫花,根须残缺,上头还带着土,一提起来土渣子掉了一地。
胡掌柜嫌弃的皱皱眉“原本我们小药铺是不收乡民自采的药材的……”胡掌柜故意拖长调子,眼见肖族长喉结上下滚动,“可北边旱得厉害,药价翻着跟头涨。我们县上周掌柜的意思是,只要品相过得去,德义堂照单全收。”
肖族长眼底迸出精光,却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
阿泽捧着药碾子走出来,衣衫上沾着苍术粉:“族长爷爷,不知道您老什么时候也认得药了。”
肖族长老脸一红,胡掌柜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师傅呢,昨儿收来的二十斤紫苏叶炮制好了没有,别跟着我这里打岔。”
阿泽低声道,“昨日蜜娘送来的药材具是炮制好的,10斤蜂蜜制的,10斤盐炒的,咱们直接用就成。”
胡掌柜摆摆手:“那你赶紧去把药收好,柜上还有一些川穹拿去磨成粉,别没事到处转悠。”转头对肖族长叹道,“要说品相,还是李丫头送的药材好,炮制格外精心,比我这里的老手还强些,药性半点不损。”
肖族长呐呐不语,他可没有制药的本事。
阿泽垂眸退下,袖中拳头攥得死紧。檐角铜铃忽地乱响,北风卷着沙尘扑进药柜缝隙,他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想起蜜娘说过的话:“你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比在家强。”
***
月上梢头,李蜜揉揉发硬的肩膀,油灯昏暗,每夜编写《青岗林药图》看的她眼睛痛。
突然,一粒石子“啪”地打在窗纸上。
推开窗,只见三丫惨白着脸缩在墙角,小丫头袖口沾着泥,指缝里漏出半片丹参叶:“蜜、蜜姐,我娘她......她偷藏了丹参,说要自己卖了换钱......”
李蜜吹熄油灯,月光爬上她稍显冷清的眉眼。这个二婶,没老实几天就开始犯糊涂。
山风卷着枯叶扑进窗棂,檐下竹簸箕被吹的呼呼作响。
三丫有些紧张的咽咽唾沫,她有时间也挺怕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娘。
“你仔细盯着她,看看有没有人和她联系。”少女声音轻得像叹息,要不要再给她个机会呢,真是麻烦呀。
次日,暮色漫过青冈林时,肖家院里飘着艾草熏蚊的苦香。李蜜捏着阿泽捎来的信纸,火折子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
“族长要抢生意?”肖河气得鼓起腮帮子,撸起袖子道“我这就和大哥去守着丹参!”
“急什么。”李蜜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舔上“周掌柜”三字,“胡掌柜肯递这话,就是给咱们机会呢。”她突然抬眸,“三丫,你娘今日往怀里藏了几回药?”
三丫揪着衣角,双颊被羞的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晌午偷塞了三株丹参,说……说要卖给货郎换胭脂。”
“没人找她吗?”
“没有,没有,我一直盯着呢。”
“嗯,你仔细盯好了,小偷小摸还可以惩戒,要是和外人合起来坑害人,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李蜜起身推开窗,山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所有人今夜连夜进山,趁黑挖药,肖河哥多带两把柴刀。二丫姐,把西屋那筐乌头搬出来晒晒。”
子夜时分,月亮洒在路上,肖族长带着四五个青壮猫腰摸进南山,蓑衣下鼓鼓囊囊揣着麻袋。远处林子里晃着几点火光,隐约听见肖河的大嗓门:“这片丹参真肥,大家加把劲,今夜咱们全清了,早点送去镇上换钱。”
“快挖!”肖族长啐了口唾沫,“赶在天亮前送去镇上!”
锄头刚入土,有人疑惑,“族长,这地怎么这般松。”
“人家日日在这挖药呢,土自然被挖松了。”有人嗤笑着,肖族长顾不上许多,让大家手下动作快点,他们还不想和李蜜他们对上,这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德义堂后院里晒满了药,阿泽跪坐在青石板上捣药。巷子外面传来一阵车马声,后门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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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叫门。有小药童去开门,只见肖族长抱着麻袋快步进来:“快叫胡掌柜!我这儿有上等……”
“慢着。”沈淮安从内堂转出,眸子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收药是我的事务,何须劳烦掌柜的,拿过来给我瞧瞧。”
肖族长知道此人是阿泽和李蜜的师傅,面上犹豫,但自己已经联系过胡掌柜,也不怕他从中作梗,遂将药材递了过去。
沈淮安让肖泽将药材倒在地上,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阿泽惊呼,“这是乌头!哪个黑心肝的往丹参里掺毒药?”
沈淮安闻言一惊,不经意瞥了阿泽一眼,见他一也是一脸惊意,不似做戏。
地上的连土带叶乱糟糟的一堆药材,紫色的花蕊蔫哒哒皱成一团,细细一看果然品相不佳的丹参苗里,果然有四五株乌头。
川乌和丹参都是紫色的花朵,外行人看来确实不好分辨,乌头也可入药,但它有剧毒,要是当成丹参胡乱配伍,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胡掌柜闻声赶来,靴底碾碎一截乌头根:“肖族长,德义堂的招牌差点让你砸了!”他甩袖冷笑,“来人送客,再不许收此人的药。”
阿泽扶着一脸错愕的族长,手上稍稍用力,将人送去院外。“族长爷爷,我敬您是咱们肖家的长辈,您这次的事情干的实在是糊涂,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肖字,您这事何必呢。要是蜜娘当真能赚钱,她难道还会跳开肖家人,去选别人不成,您老回去再好好想想吧。”肖泽说完也不看族长面如猪肝的脸色,转身关上了药铺的后门。
这头胡掌柜还在和沈淮安抱怨,“这次可多亏你眼尖,要是胡乱收进来,让不懂事的药童给制到药里,咱们都别活了。”胡掌柜心烦的踢了一脚地上的药材。
“这些人真是糊涂的可以,所以说药材这生意真不是谁都做得的,你看看蜜娘,每次送来的药材都是顶顶干净,我是一分心都不必操。”
沈淮安笑笑,是呀,谁能比的上小蜜娘的机敏呢。
阿泽望着远去的骡车。他们如今还是太弱小了,蜜娘要想在乡里站稳脚跟,这时候还不能和族长撕破脸。
李蜜舀起一勺蜂蜜浇在紫苏叶上,甜香裹着药气在院里漫开。赵芳瘫坐在院子里,怀里掉出的丹参还沾着泥。
“二婶可知错?”李蜜指尖拈起乌头花。
“我……我就是想给三丫裁件新衣……”赵芳理不直,气也低了下去。
“新衣?”三丫突然冲出来,把个胭脂盒摔在地上,“娘是要拿药钱买这个!”
赵芳看到女儿含泪的眼神,呐呐的说不出话,她就是喜欢占小便宜,可也不想让女儿被人看低。
“啪!”李蜜突然摔了药杵。乌头花汁溅在石板上,晕开一滩幽紫。
“二婶的工钱扣一月,要是不想干现在就离开。”她转身进屋,声音飘在晨风里,“三丫升净药组副组长,工钱加一文。”
肖河蹲在门槛上磨柴刀,闻言咧嘴笑了,各个都想占便宜,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东边天际霞光破云,照得南山那片丹参田红艳如血,这些可都是他们大家伙的心血,是他们的未来,谁要想来砸饭碗,先看看他们肖家男人答应不答应。
22. 归家
暮色漫过青岗林时,肖德兴才从药田回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直接去大厨房吃饭。
如今他们每月给大嫂交粮食和铜板,每日管三餐饭食。馒头或者干饭,再配上一个蒸菜和汤,全家人都轻省多了。
听蜜娘讲,每旬还能有一个肉菜哩。他低头扒拉一筷子炖得软烂的白菜,感慨如今这日子可真是有盼头。
回到屋里的时候,赵芳面朝里蜷在床上。
“今日可是累了?怎这么早就歇下。”
肖德兴摸着冰凉的水壶,瞥见墙角针线篮里躺着半只没纳完的鞋底——是三丫的尺寸。
“丫头呢?还在蜜娘屋里忙活?这半夜了也不得歇,竟比咱两都忙,当真是有出息。”
他话刚出口,被褥里突然爆出闷闷的哭腔:”可不是有出息,忙着卖她亲娘换前程呢!”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赵芳掀开被子坐起来,散乱的发丝粘在泪痕交错的脸颊上:”你闺女大义灭亲,举报我私藏药材,如今全家都晓得我赵芳手脚不干净!”
她越说越激动,扯过枕边汗巾狠狠擤鼻子,”山沟里长的丹参,是他们家后院的韭菜不成,怎么我自己挖几株还成了错了,竟要扣我一整月的工钱!"
“你糊涂!”肖德兴攥着的粗陶碗磕在桌上嗡嗡作响,"没有蜜娘教咱们认药,你知道丹参是啥?"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想起晌午在药田看见的场景——三丫蹲在地垄间,认真的给要移栽的药材修剪根须。日头把闺女的脸晒得通红,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日子真有奔头。
“闺女没事吧,她被蜜娘骂了?这么晚跑哪里去了你也不知道找找?”她闺女一向心思细腻,他嘴笨不会说话,媳妇又是个能惹事的,闺女心里有话也不会和他们说,这会伤了脸,可别想不开啊。
“我是后娘,我不顾她死活!还能去哪,人家现在是副组长了,得意着呢。”赵芳说完又躺在被窝里呜咽起来。
这次肖德兴可不惯着她,“要是闺女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你回去找你爹妈。”撂完这句狠话,他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色漫上窗棂时,李蜜将最后一片丹参铺在烘板上。陶炉里噼啪炸开火星,三丫坐在角落的矮凳上,手里的《青岗林药物图鉴》半天没翻动一页。
"可是在怨我?"李蜜突然出声,惊得三丫差点摔了书册。
烛芯爆出个灯花,将三丫脸上未干的泪痕照得发亮。她慌忙用袖子抹脸:"我娘偷藏药材,本该受罚的......"
“你这傻丫头,罚她不是罚你,去给你娘送壶蜂蜜水去。总不能真叫你们母女离了心。”
看三丫还在那呆着,二丫将蜜水塞到她手里,轻推一把,“抓紧去吧,送完快点回来,今晚咱还得开会哩。”如今二丫说起话来一副小领导模样,哪还有当初的扭捏劲。
肖德兴蹲在井台边,看闺女提着陶罐拐进他们的院子,月光把三丫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竟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他以往也会遗憾怎么就不是个小子,可如今他只想让自家闺女能有个好前程。他不懂咋样才算好,但能在蜜娘跟前多学几分,肯定是错不了的。
李蜜的西屋透出暖黄光晕,她在桌前记账,这段时间的药材还算是买了个好价,这批丹参一出手里能用的钱就宽裕了。
二丫将烘干的药草码进竹篓,肖江肖河兄弟蹲在门坎旁磨药锄。
三丫进来时,脸色好了许多,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这事。二婶是二婶,三丫是三丫,这点他们都分得清。
今天李蜜准备开一个小小的管理层会议。二婶起贪念这事情不足为奇,但族长尽然这么快就按耐不住,直接想要截胡,当真是出乎李蜜所料。
如今虽然断了他的念想,但确实如阿泽所说,他们在乡下久居,目前实在不宜和族里撕破脸。
“大哥,咱们肖家还有哪些得用的人家,各家情况如何你明日先去了解一下,尽快给我个消息。”
李蜜稍一沉思又接着道,“药田的事情现在得提上日程了,马上山里冷了,冬天能挖到的药材就那么几样,不够咱们这么多人吃喝的。明日起二丫跟着我育苗,净药的活就交给三丫来负责。药田现在肖河你盯着点,采药队这边以后大哥来带队。”
见肖河还在望着自己,她笑笑,“二哥你每日忙完药田就来跟着我炮制药材。”
没等众人开心太久,她又接着抛出要求,“你们除了日常做工,最重要的就是得好好识字,每隔五日我会出题测试,不及格的人就给我回去继续挖药。”
李蜜不管大家的哀嚎,队伍得快速壮大,领导班子的素养跟不上可不成。
一场会开到夜深,李蜜看到大伯和二伯在门口徘徊,是来接孩子的,她也不再多说,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
山里越发冷清了,郑家炭坊的窑洞腾起缕缕青烟,肖德勇抹了把额头混着炭灰的汗,想着今日得找管事的问问,能不能买几筐炭送回家去。
他们兄弟俩如今在炭坊的日子还算好过。
因着之前李蜜提醒过他们竹子也能烧炭,肖德奎人机灵,来炭坊后说通管事砍了一批竹子试着烧了一窑,竟真的成了。
而且竹炭比他们烧的黑炭更好用,不仅烟小,也更便宜。这山里到处都是竹林,砍一根竹子耗费的人力可比砍一棵树容易多了。
因着竹炭,管事得了郑老爷的赏,也不为难他们,平日里干的也都是轻省一些的活计。
第二天,管事让人将三框竹炭搬到骡车上,都是挑出来成色普通的炭,但价格却十分合适。
兄弟两人再三道谢,郑管事捧着暖炉,笑着说道,“肖兄弟,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在这干苦力的,这么外道干嘛。”
他拿腔拿调,“你要别的我自然没本事弄来,这次品炭咱这有的是,何须客气呀。更何况这竹炭烧成可是大功一件,你不晓得,如今府城里头都用的是咱这炭呀。”
肖德奎忙道,“我们不过是提了一嘴,要不是您组织人烧窑,哪里能有如今这好炭呀。这功劳自然是您的。”
这话郑管事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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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德奎见管事心情不错,趁机提到,“我兄弟前几日伤着了腰,家里来信我媳妇也快生了,不知道您这边能不能开恩,让我们提前结账回去过年呢。”
郑管事闻言心喜,这竹炭的功劳何故分别人呢,合该就是他一人的。
大方的给两人接了整月的工钱,又另送了三框炭,让人用骡车送他们回去。
肖德勇看肖德奎一路上一直抱着包裹,好奇道,“吃的都送人了,还有啥宝贝不成?”
肖德奎忙使了个眼色,“不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这可是我媳妇亲手给我做的。”
他偷偷撩开包袱角,里头是几块琥珀色的石头。
肖德勇记起来,这是他们上次无意间烧出来的松脂炭,也不知道这是何物,只是觉得那炉炭味道十分清甜,在炭堆深处发现了几块闪着星星点点的琥珀光,应当是烧松木时松脂凝成的炭晶!
阳光透过炭晶折射出蜜色光晕,当时肖德奎觉得这个东西应当不错,便捡了几块准备拿几块给李蜜看看。剩下的扔在坑里,管事看见了也没当一回事。
骡车速度比他们的脚程快,到家里时李蜜正教二丫培育鸡血藤。
见两人回来,众人大喜,忙招呼着进屋。三婶张丽瞧着肖德奎满脸炭灰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声:“你们这是打哪儿钻了灶膛不成?”
到了家里浑身舒坦,肖德奎也不在乎媳妇的调侃,忙招呼人将炭卸了下来。
药棚新砌的陶炉吐出幽蓝火舌,肖河小心添着竹炭。烘板上的丹参片渐渐蜷曲,渗出蜜色的脂膏。二丫突然"咦"了一声:"用这炭烘药,成色比柴火烘的润多了。"
李蜜对这批炭满意极了,不仅姑姑晚上可以睡个好觉,等天冷了还可以将药苗育到屋里。
“三伯这炭我们还能买多少?我这里还需要一大批。”
肖德奎思量一番,“如今这竹炭产量不多,县里、府城都当这个是稀罕物,估计郑家不会给咱们太多,就算给那价格也不便宜,你要烘药那成本可就高了。”
肖德勇闻言道,“既然你要用,那咱们自己在后山找块地烧不就成了?”
李蜜惊喜挑眉,“咱们自己就可以烧吗?姑父您们这次回来不走了?”
“正是哩,管事准了我们请辞,还给了整月的工钱,送了三框炭,郑家人可真是大方。”
肖德奎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人家是不想咱们两个在眼前碍眼,抢功劳,几筐炭就打发了咱们,你还在这傻乐呢。”
见蜜娘好奇,就将竹炭前后的事情告诉了她,“这竹炭烧制也不难,竹子咱们这里也多得是,攒够了人手,自己起窑不成问题。”
说罢他又记起包袱里的松晶给李蜜瞧。
李蜜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松烟墨,品相还可以。”
“这竟是墨,我以为是炭哩,用松木烧炭时发现的,管事的他们都不当一回事。”肖德奎暗笑管事还不如他家小蜜娘识货。
“明日去找族长,咱们在后山开炉。”松烟墨竟然能烧出来,这可比竹炭值钱多了。
23. 肖家族人
晨间雾气渐散,李蜜正在灶间熬米浆。松烟墨在陶碗里化开,搅出绸缎似的乌光。
肖德勇昨日已从媳妇那里听说了近来家里的事情,到这会仍是如坠云端。怎么才离家短短一月,就仿佛天翻地覆一般。
大伯一家三房人如今都跟着蜜娘做事,每日都有工钱。家里蜜娘已经攒了近10两银子,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厨房如今不开火,改成了烘药作坊,每日都花钱去大伯家吃饭,当真是阔气哩。
最震惊的居然是族长他老人家来抢生意,还被蜜娘给整了。
两家闹成这样,蜜娘还让阿江去请族长来家里商议事情,这人家如何能来,可别打上门来!
当真是每一件都让他惊的合不拢嘴。
他张张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问起,自己的侄女明明还是当初软软糯糯的模样,怎么如今听着竟成了戏里头杀伐决断的大将军似得,稀奇当真是稀奇。
李蜜抬头看见姑父在门外要进不进的,忍不住笑出声,“姑父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迈不开脚了?您可吃过了,咱们家如今可没人做饭,得去大厨房吃。今日大伯母做的是西红柿鸡蛋汤配香甜的玉米面馒头,可口的紧。”
肖德勇当真有些饿了,“我这就去吃,这是个啥章程,我还没付钱呢?”
二丫听的捂嘴直笑,“小叔,您直接去吃就行,饭钱月底结,大伯母绝对不会不让您吃的。”
被侄女取笑他也不恼,又开始操心自己能做些啥事,这吃饭都要钱,到时候可别付不出饭钱。
李蜜笑眯眯的把人推出去,“您先去吃饭吧,家里一大堆事情,定不能让您闲下来。”
肖德勇一想也是,他还是去找三哥聊聊,这冲击对他来说太大了点,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
三婶今日来的晚了,匆匆忙忙进了屋子,气都没喘匀,先伸手指了指隔壁院子,“又在那伸着脖子听呢。”
“您别搭理她,让她眼馋去吧,只别让咱们抓到把柄就成。”李蜜头也没抬,将墨彻底搅匀,沾在笔上试色。大妮的事情不着急,等这事了了再和她算账。
丹参已经挖完了,最近采药队主要的是负责在山里找黄芪,还有根据李蜜的图鉴去辨认冬季的药材。
最近大家认字速度倒是提上去了,尤其是小丫,都能给哥哥姐姐当小老师。
家里说到底还是缺人手,李蜜拿着和大哥整理的肖家人员名单,在草纸上用新墨誊抄着。墨色在阳光下泛出微光,李蜜盯着人名细细思索。
三丫蹲在门槛上削竹片,突然”哎呀”一声:"蜜姐,族长往咱家来了!"
李蜜擦净手上墨渍,“族长来的倒是早,去找姑父和三伯过来吧。”
见老人拄着枣木拐杖迈进院门,粗布棉袍下摆还沾着泥点,应是刚从地里刚回来。
“您尝尝新蒸的玉米发糕,我大伯娘的手艺。"她掀开草编食盒,热汽裹着甜香扑在族长皱纹里,"正要找您商量事呢。"
老族长早上还没吃饭,这会也不客气,就着粗茶咽下一口饼子,玉米的香气在口颊中散开。
他眯眼打量着小小院落,制好的丹参药片一层一层摆在晾架上头。
另外一边放着两筐还没炮制的乌头和附子,这是他专门去找邻村的郎中问的。
乌头有剧毒,附子补火助阳,一茎两药。这是他吃了大亏买的教训,如今看到只觉得脸疼。
“药长在山里不是为你一家所产,我们同为肖家人,何必将事情做绝?”族长先发制人,他如今不敢再小瞧这小丫头,只是眼睁睁看着人家赚钱,自己连汤也喝不到难免眼红。
李蜜心下好笑,当真是贪心又小气,“族长爷爷何出此言,药长在山上,是大自然对所有乡民的馈赠,自然谁都可采,我们从没阻拦过村人上山呀。”
族长瞪着眼睛,“呵,乌头怎么混进丹参里的,小娃娃别欺人太甚。”
李银梅见此忙站起来,“老爷子莫气,蜜娘还是孩子呢,您别和她一般见识。什么乌头丹参的,这她哪里知道,天黑都没出过门户。”
李蜜感谢姑姑回护,也不再气老头,笑着开口,“族长,您要明白,药材买卖不是谁都能做的,这事它有门槛呀,这满山的黄芪都被村民砍回家烧火了。”
族长也知道这个道理,重重的叹口气。
李蜜接着说“我如今也是肖家人,有钱自然是带着族人一起赚,您老太心急了些。”
看姑姑又在一旁使眼色,她胡乱福了下,“之前的事情我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您也别和我个女娃娃计较,后面的事情您如果感兴趣咱们就放下成见好好聊一聊。”
肖族长有了台阶也不好一直扯着采药的事情不放,这事情说穿了还是他们理亏。
肖德勇和肖德奎两兄弟进屋时,族长已经和李蜜相谈甚欢了,肖德勇惊奇的瞅了两人一眼。
等人齐了,李蜜才将自己要在后山开窑的打算说出来。他们需要一大块地,肖家族里虽然穷,但山后却有一大块族地。还需要人手,自然是要老实本分的。
李蜜将契书推过去,”后山的地归族里管,咱们合伙烧炭制墨,您帮着张罗人手,利润分族里一成。”
“烧炭,你们还会烧炭?咱们这山里的木头可不好砍,村里人不会同意的。”
肖德奎答道,“这您老人家不用操心,烧炭我们会,也不需要木头,有竹子就成。”
拐杖头在泥地上划出深深沟痕。老人想起家里半年见不到油星,孙子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
"两成。"他伸出皲裂的手指,"祠堂漏雨三年了。”
“最多一成半,等这一笔生意赚了钱,我会给族里请个老师,教孩子们认字。”
老族长浑浊的眼珠一亮,认字,这可真是个大诱惑。
李蜜蘸墨在契书添上一笔,“再设监察队,每日抽两人盯着炭窑进出——就从您家孙儿那帮半大小子里选。"
家里长孙今年十四,成日里捉田鼠撵山雀,若有个正经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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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他的心思又在”监察”二字上转转,忽然明白这丫头早挖好了坑,一成半的利绑住族长权威,监察权却握在她手里,到最后族长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可那又能怎样,他能拒绝不成。
“明日巳时,带人来祠堂挑人。”族长提笔蘸墨,不会写字,画了个圈。
***
日头爬过屋檐时,肖家破天荒喊人到祠堂前开会,晒谷场挤满了人。
二婶赵芳别别扭扭的埋头站在后头,大妮凑过来搭话她也不理会。
李蜜清亮的声音荡开:“所有肖姓族人,10岁到50岁之间的都可报名,采药队每日五文钱,烧炭队六文,晌午管顿杂粮饭。”
人群嗡地炸开锅。肖石头他娘掐指头算:"这比县里扛大包挣得还多呢!"
“采药队要十五人男女不限,净药队要十个女子,烧炭坊要十五个壮年。另外会做饭的婶子要三人,去我大伯娘跟前报名,工钱也是她来定。所有人选都是要优先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李蜜敲响铜锣大声说着。
这一日肖家族里热闹的仿佛过年,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报名的事情,都希望自己别落选了。
日头偏西时,李蜜在后院逮住又在听墙根的大妮。新媳妇的发间新添的铜簪闪得刺眼。
"跑什么?正要谢你传信。"李蜜晃了晃油纸包,"多亏你告诉族长二婶犯错,倒省得我杀鸡儆猴。"
大妮脸唰地白了。她想起族长娘子给的簪子还烫着,采药队落选的爹娘还在家摔碗。
“你有这每天盯着我家的功夫,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老娘,听说咳了半月?”李蜜把药包塞给她,“川贝枇杷,20文钱,我烧炭队缺一个送水的,让你男人来干,药钱我慢慢扣。”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人,相信这次她公婆应当能约束住自家这个惹事生非的媳妇了。
药田里二伯忙的热火朝天,小小一块地早已种的满满当当,丹参、鸡血藤、重楼、酸枣、紫苏、薄荷、冬花、川贝……但凡他们在山里能找到的,都连株移了过来。
这些可都是娇贵的宝贝,肖德兴如今采药都不去了,每日都守在药田里,伺候的比任何人都用心。
“二伯,药田如今不够用了,你这里人手也不够,你看看需要几个,找肖河要人。”
说罢又想到这个二伯的性子,“人一定得找靠谱的老实的,最好也是老庄稼把式,这药田明年可要起大作用,千万不能出差错,您别抹不开面子,胡乱要人进来。”
肖德兴连连点头,能被侄女重用,他这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万万不会让人来糟蹋药田。
想到闷在家里不出门的媳妇,他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眼见蜜娘走远,他咬着牙跟了过去,“二伯还有何事?”李蜜约莫也猜到了。
“你二婶犯了错,她臊的草药队里不敢去,不知道……”
李蜜没有接茬,“那就让二婶在家里歇歇吧,什么时候不臊了再来找我,得她亲自来,你们说情的可不算。”
24. 竹炭
炭窑选址在背风的山坳,十五名壮劳力正忙着夯土砌窑。远处传来木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大伯肖德力推着板车送来午餐,两口木桶里蒸腾的热气在秋风中凝成白雾。
“歇晌!”肖德勇抹了把额头的汗,“今儿备了硬食,咱们歇一歇吧,先吃口饭,吃饱了咱们把窑顶封严实!”
肖石头抻长脖子望去,蒸笼掀开的刹那,金灿灿的玉米面馒头堆成小山。猪油渣炖白菜的浓香混着米粥清甜,勾得人肚肠直响。
几个年轻后生盯着浸在油花里的萝卜块咽口水,这般油水足的饭食,年节时也少见。
“排队领餐!”大伯肖德力亮开嗓门,粗糙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
肖德勇瞧着众人狼吞虎咽的模样,既心疼又骄傲。他们在郑家炭坊做活,每日啃着掺麸皮的窝头就咸菜疙瘩,能给口菜汤就是好的了,何曾见过这等光景?
匆匆收拾完碗筷,肖德力又得赶回制药作坊,这几日他和蜜娘合计着在作坊后头的空地上盘个灶,再搭个竹棚,好方便大家吃饭。
如今肖家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他媳妇的食堂越来越忙,幸好新来了三个婶子,就这人手都有些不够,正琢磨着让娘家侄女来家里帮着操持呢。
老二整日泡在药田,恨不得晚上都守着药苗睡觉;老三负责烧炭的事情,每日早出晚归,他媳妇挺着六个月身孕还在给净药队培训新人,说话间已有了几分管事娘子的派头;几个小的更是出息,阿江带着采药队翻山越岭,三丫认字快如今不仅帮着管理净药队,每日还要在培训班当小先生。
二丫和阿河是蜜娘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不仅管着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能跟着蜜娘学炮制药材的绝活。就连七岁的小丫都成了精怪,再也不去村里晃荡了,带着肖泾把两家牲畜喂得油光水滑。
每日都跟在蜜娘屁股后头,识字认药比大人都强。连他爹娘也闲不住,不是在药田里溜达溜达,就是去制药作坊里搭把手。每日里还能挣几个零花钱哩。
肖德力推着空车往家走,竹制车轴发出欢快的吱呀声。深秋的晨霜在药田里铺开银毯,他突然瞥见篱笆外闪进个熟悉身影。
***
李蜜正在药田边查看新移栽的川贝母。晨露将石青裙角染成深色,她忽然听见篱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二婶挎着竹篮挪近药田。
“蜜、蜜娘…”二婶攥着衣角挪进来,她也是能屈能伸的,在家琢磨这几日,终于想明白,以后自家要想好就得好好抱着李蜜的大腿,不然人家跟着吃肉,她连汤都喝不到。
她脸上堆满了笑“我蒸了一些板栗饼,我娘家那边的做法,三丫可爱吃了,你…你尝尝?”掀开的篮布里,焦黄油亮的饼子还冒着热气。
李蜜指尖沾着泥土未接篮子,目光扫过她略显谄媚的笑脸。二伯躲在竹丛后探头探脑,三丫也忙低下头假装忙碌。
“二婶是来送吃食的,劳烦您费心了,我手不干净,您放地埂上吧。”说罢又继续研究起地里的药草。
二婶咬咬牙,突然跪下,“蜜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猪油蒙了心!”
李蜜被惊了一下,“您好歹也是长辈,这样跪下像什么样子,别人看到还以为我猖狂呢。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罢。”
二婶看了眼李蜜的脸色,期期艾艾的站起来,“我鬼迷心窍了,看着那丹参值钱就起了私心。但我绝对没出卖咱们的消息,那大妮明里暗里打探,我一个字都没透露……”
李蜜笑笑,也没说信还是不信,让三丫将她娘扶到石凳坐下。掏出帕子擦擦手,“忙活了一早上,正好有点饿了,哥哥姐姐你们也来尝尝二婶的手艺吧。”说罢,拿起一个板栗饼,细细品尝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二婶也跟着日日上培训课,如今可能分清丹参和乌头了?”
一听到乌头,二婶身上一颤,这丫头的手段有多厉害,他们家里人都清楚,一招乌头换丹参,就让族长栽了大跟头。“多亏了你肯教我们,我现在也能能分清了。”
“您知道乌头有毒,可知道它旁边的的附子能救命?”李蜜捡起地头晒着的乌头块茎,“就像人走岔了道,总得给个改过的机会,救命还是害人,全凭自己的选择了。”
二婶突然鼻头一酸,李蜜将空竹篮塞到她手里:“药田育苗缺个细心的,每日要记录生长情况,您可愿试试?当然,要求是得学会写字,工钱按识字进度算。”
二婶忙不迭的点头,不就是认字吗,这有何难,总比眼睁睁看别人挣钱的强。
见二婶急急点头,她又添了句:“错了要扣钱。”
***
肖德奎这几日四处找竹林和松木,他们这里盛产竹子,村子附近就有好几片竹林,好松木却不好找,都在林子里呢,运出来倒惹人眼。
李蜜对赵大爷一家观感不错,所以有生意最先也考虑的是他家。肖德奎带着竹炭敲响赵家院门。
赵大娘还是往常的和善模样,“德奎来了,可是你家还要竹簸箕,随我来拿,老头子手脚快,又编了十来个。”
村里人最近都传的沸沸扬扬,肖家来的这丫头了不得,带着肖家发财呢,山上挖的好宝贝,拿到镇上全都换成了钱。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山里晃,也想着能挖到宝贝呢。
赵家却不跟着去凑热闹,青岗林在这里几百几千年,能发财的都发财了,你自己进进出出不认得宝贝,还能怨别人。他家踏踏实实编竹簸箕,也能挣几个辛苦钱。
赵大爷带着儿子在后院劈竹条,青竹在赵大爷斧下绽成均匀细条,浸在水缸里宛如碧玉帘。
看到肖德奎进来,他笑道,“你家来了只金凤凰呀,我们也跟着赚钱了。”
肖德奎也觉得赵大爷一家人沉稳,最近他可是听了一箩筐村里人的酸话。“您老好手艺,这不,又有一桩生意来找您了。”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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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一喜,忙招呼老婆子倒杯茶来,他们细聊。
接过肖德奎递来的炭块在鼻尖轻嗅,赵大爷抄起柴刀劈向炭块——“咔嚓”一声脆响,断面竟闪着云母似的光泽。
“这样的好炭竟是竹子烧的?”老人混浊的眼睛亮起来,“都说竹不如木,这炭声如磬、色如漆,比石炭也不差什么!”
肖德奎闻言一喜,“您老是懂货的,这炭自然比不上石炭,但和咱们往年见的黑炭来说确实更强,烟也小,烧起来也容易。”
他适时递上契书:“您家三十亩竹林,我们只取五年以上老竹。每砍十根补种三株,来年新竹抽芽再分您两成。”
他原也不认字,更别说签订契书,可蜜娘要求他们所有的协议必须白纸黑字落实,他也被媳妇每晚拉着认字,如今好歹能背下这份契书的内容,囫囵写出自己的名字。
赵大爷这辈子都没摸过读书人的纸,一见这带着墨迹的白纸,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不过是看几根竹子,你们自己进林子砍了就行,多少看着给几个钱,哪里用得着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肖德奎笑着念了一遍契书内容,赵大爷眯着眼仔细瞅着手里轻飘飘的纸,“哪几个字是我的名字来着?”
肖德奎指了指最底下的一行字,“这就是您的名讳,蜜娘提前写上去了,您要是觉得这个协议没问题,就在这里按个手印就行。”
赵大爷看着自己的名字眼睛发亮,想到每年靠着竹林都能得一笔银子,他们是半点都不吃亏,当真是躺着就能赚钱了,毫不犹豫的按下了
***
首批老竹运到窑场时,正逢试烧头炉。
按照李蜜给的建议,在窑顶加设九孔陶管,烟气能顺着竹制管道汇入冷凝池,比郑家炭坊的更不易炸窑。
“竹炭要经三烟三冷。”肖德奎边说边上手演示,将裹着竹膜的炭坯码成蜂窝状,“头烟青,二烟白,三烟现金丝才算成。”
第一炉炭李蜜也十分操心,她裹着棉袍蹲在窑口,炭笔在册子上沙沙作响。
忽然听见窑内传来细微爆裂声。肖德奎脸色骤变:“快封窑门!竹节存着气,要炸膛!”
竹节在窑内噼啪炸响,众人手忙脚乱糊泥巴时,李蜜突然脱下身上的棉袄扔到水桶里打湿:“用这个堵烟道!”单薄的中衣瞬间被寒风打透。
阿河看着李蜜穿着单衣站在风中,想着自己身上满是泥土的粗布衣裳没好意思开口,肖德奎倒是没顾忌,将自己的外套扣在了侄女身上。
待窑温降下,肖德奎颤抖着手扒开窑门。黑曜石般的炭块泛着幽光,轻叩如磬。肖德奎激动的抱着肖德勇:“成了,成了,这品相比在郑家烧的还要好!”
“成了!”李蜜扬起沾了炭灰的脸,“明日给族长送两框,剩下这些...”
山风卷着她的声音飘向村落,药田里新移栽的鸡血藤蜷着嫩芽,静静等待春天。
25. 县城之行
晨雾如绡纱漫卷,运药队已套好三辆骡车。李蜜掀开油布细查,一片片丹参切面纹理似云霞,新采的黄芪片连夜赶制,表面还泛着蜜色。
这批货是他们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的关键,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族长拄拐立在檐下,喉结滚动数回。他不懂药品成色,但看着这满满三车药材,也是满眼热切。
只怪他当初目光短浅,能生钱的菩萨就在眼前,还硬生生要往窄路上走,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看了眼在队伍里护送药材的孙子,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拐杖头在冻土上戳出深痕。但愿蜜娘当真能不计前嫌,给孩子们一条出路才好。
“姑姑当心门槛。"李蜜扶着李银梅登车,这个月到了换新药方的时候,得让师傅再给姑姑瞧瞧。
自打掌了药材库房,李银梅如今人生有了盼头,每日里就盯着人负责药材入库,再仔细记账,人是一点也不劳累,倒比往常精神几分。
要不说他们祖上是生意发家的,不仅李老大能鼓捣着挣点钱,李银梅做起事来也条理清晰,不遑多让。李蜜教她的新式记账法掌握的很快,账目一次纰漏也不曾出过。
今天是肖江和二丫跟着,肖河在家盯着制药作坊,三伯和姑父守着炭坊。
肖江扣紧最后一根捆绳,粗麻绳在他掌心勒出红痕:“四筐竹炭给沈先生和胡掌柜,两筐备用。药材都用油布裹了,也不怕遇上雨水。”
“行,招呼上各位叔伯兄弟咱们出发吧。”蜜娘点点头,越到年根路上越不太平,这次带的货多,李蜜也不敢托大,带了十几个青壮护车。
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二丫突然指着路旁几簇野草惊呼:“是独活!”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灰扑扑的植株与杂草无异,肖江眯眼细看半晌,颓然摇头。
李蜜赞许的点点头,“二丫姐如今当真是好眼力,这确实是独活。”二丫得了表扬,脸颊红突突的,内心止不住骄傲。
李蜜踩着车辕跃下,摘了片叶子揉碎:“叶背绒毛带银光,不错是上等货。”采药队的小子们忙掏出小铲,动作间已透着行家的利落。
肖江略显失落,显然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和弟弟妹妹比起来确实落后了。
李蜜没有说话,车行到半路,她从怀里掏出蓝布包着的书册,这是她刚编完的《青岗药图》初版:“大哥,这书你拿去和咱们兄妹一起各自抄写一本,有不会的字找三丫,尽快学会,然后教给你队里的人,以后采药自己多认多辨。”
说完又提醒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告诉大家别传出去。”
肖河内心一喜,忙点头应下。这书册只有平日上培训课时蜜娘会抄写到炭板上让众人学习,今后他也能有一本,平日里多多翻阅,不信还能让宝贝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德义堂后院里,鹿血正顺着银刀滴入瓷盅。沈淮安腕间发力,整支鹿茸如剥笋般绽开细密蜂窝。阿泽踮脚欲嗅,被师傅用刀背轻敲额头:"雄麝带煞,仔细冲了药性。"
听到院外的声音,阿泽耳朵先动了,“是我家的骡车。”
待人将药材卸到院里又有序离开,别说沈师傅连阿泽都有些惊讶,这才几日光景,竟已有如今的规模了。
沈淮安让人去请掌柜,他拿起李蜜带来的药材细细查验,指尖在黄芪片上轻轻一刮,细碎的药粉竟如金箔般簌簌落下。他点点头,又忍不住给徒弟开小灶。
“九蒸九晒的火候差不得分毫。”他让李蜜看向檐下铜壶,壶嘴飘出的蒸汽正巧笼住晒药架,“这’云蒸法’最考耐心,蜜娘你要记住,’气不断、火不焦''一定要有人守着壶,……”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胡掌柜抚须而笑,目光掠过院子里的竹炭筐。他如今看到李蜜热情的不得了,仿佛是自己亲女儿一般。
“蜜娘何时到的,最近镇上的酒楼上了一道甜羹,女娃娃定然喜欢,你等会别走,我带你和你师傅去尝尝。”
李蜜听到酒楼心下一动,她这里点心酒水方子可多得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合作一二。
“那蜜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掌柜看着院子里的药材心头火热,想到这些日子总店来的嘉奖书信,倒比往年十年都多。想到周掌柜在县里跳脚的模样,他捻着腰间新换的碧玉坠子,忽觉这寒冬都暖了几分。
这批药材果然卖了个好价钱,李蜜心里满意,一顿饭也吃的尽兴。
天近黄昏,李蜜让大伯带着众人先返回家中,她则跟二丫和大哥肖江随沈师傅去了他家。
今日肖家的族人不仅见了世面,还在店里吃了一碗面条,那猪油炝过的面汤当真是让人回味。如今他们对李蜜都是无比感激,要不是有蜜娘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
沈淮安今日喝了两杯酒,这会还有些头晕,到家后先让沈伯给自己煮一杯浓茶来。
看了二丫和肖江一眼,无奈的虚指了指李蜜,“你可真是不和师傅客气呀,既然来了就都去书房吧,阿泽去掌灯。”
李蜜将一盅浓茶递给师傅,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几片茶叶,沈师傅一口气喝了一半:“府城总店有传言,官府开春就要往辽府运送千斤药材,咱们德义堂能吃下七成。”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药单:苍术、贯众、板蓝根…水迹在烛光中快速消散。
第二日天刚微微泛白,李蜜兄妹几人就出发了,今日他们要去县里一趟,是沈伯来赶车。
县里西头的铁匠铺腾起青烟,沈伯熟门熟路的将车赶到后巷。
等沈伯去找老铁匠的功夫,李蜜在店里四处瞧瞧。
她在一架铜药碾前驻足,这架碾和她后世用的不同,要将药材碾成细末并不容易。
铡刀倒是十分锋利,比他们如今自己做的简易铡刀省力许多。
店里的铁匠以为是雇主家的孩子,见他们四处张望也没在意。忽听到李蜜发问,“这碾船里头可以给我刻些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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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吗?”
老铁匠进来,正好听到,细细一想便觉惊喜,“你这小娃娃倒是有想头,碾船里刻上纹路确实更容易将药材碾碎,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又看了眼沈伯,“老沈头,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主顾不成?”
沈伯哈哈一笑,“自然是了,这是我家老爷的学生,最是聪敏好学。今日来照顾你生意,可得给我一个老脸,把你的好货拿出来了。”
老铁匠也是个利落性子,“这药碾是铜的,价格可不便宜,一架就得6两银子。”
肖江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抵得上他们全村半年收成了。
李蜜眉头微皱,“这位老丈,这碾船我要铁的,但碾子能否给我换成石头的。”
老铁匠闻言一笑,“你这娃娃倒是会打算,既然你给我了一个好主意,那药碾你给我1两就成,我给你配块好石料,用起来不必铜碾子差。你看看好要些什么,这一条街,就属我这里头货最全了。”
“行,麻烦老丈了。药碾我要一架,另外再要三个铡刀、三个切片刀、二十把药刀和二十把药铲并两口铁锅。”
老铁匠惊喜的看向沈伯,“不得了,当真是大主顾,是小老头眼拙了。我和沈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这些我要你10两银子,再另送你两架石碾,并两组研钵和3个捣药杵。你可以再去别家打听,这绝对是最低的价格。”
李蜜看向沈伯,见他微微点头,便不再犹豫。她让肖河将竹炭拿出来。
“老丈您看我这炭如何?”
老铁匠神色微动,“炭是好炭,不知小娘子是何意?”
“我家也做竹炭生意,想着老丈这铁铺应当需要,便想再与您谈一桩生意。”
“丫头爽利,绝对是干大事的人物,这样,我再便宜你半贯钱,这炭你给我留下,要是用的好,咱们再谈生意。”
李蜜自然没有不应的。
“研钵、捣药杵和铁锅你今日带走,剩下的货回去等三五日再来,我给你的碾子都刻上鱼鳞纹。”老铁匠笑呵呵的撸起袖子。
李蜜福了福身:“借老丈吉言,我家炭自不会让您失望。”
巷尾忽然传来竹器相撞的脆响。阿泽正与篾匠比划:“要这样的双层滤筛,竹丝得用好的…”
等大家买齐所需的器物后,又一起去了趟县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逛逛。
李蜜发觉这点心生意当真做得,不仅镇上的点心就那几样,县里也不过就是如此。
李蜜花了200文买了一包,味道有些腻,糖味厚重。但二丫他们都说好,香的恨不得咬掉舌头。李蜜闻言暗想,这点心方子还得结合世情,这事倒是不急,可以慢慢筹谋。
回程时暮色已浓,车上新购的器具用稻草缠得结实。
阿泽见没有外人才低声和李蜜说道:“县里周掌柜眼红胡掌柜,咱们要是想在官府征收的药材里插一脚,他估计不会甘心,你们小心为上。”
26. 书声
李蜜到家时,女眷们聚在灶间熬制枇杷膏,李银梅守着铁锅缓缓搅动,三丫屏息盯着火塘,蜜香混着药气在梁柱间萦绕。
看到李蜜进来,李银梅忙回头唤她,“蜜娘可用过饭了?”
“自是用过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快来看看,你师傅让我熬点枇杷膏兑水喝,这是我按阿泽给的方子做的,如今这样可是成了?”
“我来瞧瞧,姑姑这色泽不错。”李蜜指尖掠过铜勺,凝在勺沿的膏体拉出金丝,“再把水汽熬熬就成了,冰糖要分三次下。”
李蜜握着三丫的手教她控火,“你看这气泡变得绵密,便是到了火候。”
三婶张丽挺着浑圆的孕肚挪进来,怀里的竹簸箕盛着新晒的丹参:“你姑姑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不仅记得一手好帐,你瞧瞧都会自己制药了。”
李蜜看着三婶的着大肚子,惊的心头直跳,忙上前接了簸箕,“我的好婶子,您可注意这着些。”目光扫过三婶浮肿的脚踝,转头对后头搬药的妇人嘱咐:“芳嫂子,以后您帮我盯着三婶,所有搬运的重活一律都不许她上手。”
张丽抚着肚皮笑出泪花:“瞧瞧,如今连我都金贵了,当年怀阿河那会儿,我还能挑着担子翻两座山。如今倒成琉璃人儿了…”话音未落,腹中胎儿突然踢了一脚,惊得她手里的丹参差点掉地上,众人笑作一团。
张丽忙感慨:“如今我也是享侄女福了。”她的笑脸上满是自豪。
看了眼井然有序的制药坊,李蜜又带着二丫去寻肖河。后院里夯土声如闷雷,原来是肖德勇领着男人们夯土砌墙,要给药田搭暖棚。
深秋的天气,男人们赤着膀子抡石杵,脊背上居然腾起白汽。李蜜驻足观瞧,见土墙已砌到齐胸高,缝隙间探出几茎忍冬藤,原是肖河心思巧,将择掉的药草茎混进泥浆。
肖河见二丫朝自己招手,身上搭了件衣服,一路小跑过来,“你们这一路如何,没遇着什么事情吧?”
“万事顺利,只待五日后你和大伯去趟县里铁匠铺拉我们置办的家伙事儿。”
李蜜指着半高的黄土墙问道,“炭坊如今无事吗?谁张罗的主意做暖棚,倒是即时。”
肖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二伯提的,多亏他心细,前日夜间降温,一些新移栽的药草经不住冻。幸好二伯察觉天气不对,连夜带人盖了层麦秆。第二日我们才知道,当时就想到你提过要修暖棚的事。我爹说炭坊如今没订单,不用每日烧窑,给大家排了班,让德勇叔带人抓紧把暖棚修起来。”
李蜜点点头,想到府城的药材单子,既然开春就要,那他们冬日就得准备起来,一个暖棚自然不够,得找族长商议商议,需得置换个大点的地做药田了。
“后院的暖棚是试验田,扩到二亩地。”李蜜指尖在冻土上划出弧线,“东头留出道暖廊,给姑姑盘个火炕烟道从这里引过来,给暖棚供暖。”
稍一思索又继续安排道:“另外二丫这件事你记下,二伯此举需奖励。让大哥等会和我一同去寻族长,咱们在炭坊附近再换一块地,别浪费炭窑的余温,引个烟道过去,看能不能种药。”李蜜安排完事情,也不打扰大家做工,又往炭坊方向走去。
***
肖德奎今日刚往黄地主家送了两筐炭去,管事的没给准话,但估摸着黄老爷最少也能定个千百斤。
李蜜见到他时,他正是满脸收不住的喜色。“蜜娘来了,县上这趟如何,可有炭坊的订单?”
“先备五千斤,不出意外的话铁匠那边能吃下一批货。药铺还没有回信,但咱们价格合适,胡掌柜应当不会舍近求远。”
李蜜略一犹豫,“咱们如今小打小闹,郑家老爷应当不会放在眼里,但为稳妥计,三伯还是备上礼,托人与郑老爷知会一声才好。烧炭毕竟不是咱们的主业,重心还是得放在松墨上头。”
肖德奎心里的得意瞬间散去。确实,郑家在此地根深叶茂,他们小小作坊自然不敢惹郑老爷不痛快。
还是得抓紧将松烟墨的配方实验出来,想到如今的几次烧制,他又不由头疼,上次所得实在是侥幸,如今多次实验竟一次没能成功。
他老脸微红:“这是自然,蜜娘不知道能不能给三伯这里派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来,这群大老爷们太过粗陋,你说的实验数据这些他们根本就搞不明白。”
肖德奎如今也越发认识到认字的重要性,不然底下这些人都糊里糊涂,活都干不明白。
“如今咱们手里识字的人还是太少了,这样吧,我先让二丫盯几天,等规程定下了,就让小丫过来给你帮忙。三伯别嫌弃她年纪小,人还是十分机灵的,记录实验数据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别让小伙子们把人给欺负了就成。”
肖德奎一脸苦笑,万没想到派个奶娃娃给他,但这也无法,如今他们这些大人认识的字加起来估计都没小丫多。
李蜜如今也觉得提升族人的文化水平是当务之急,既然已经有了炭火,冬季也不怕太冷,扫盲班可以开起来了。
肖江把从县里带来的工具卸到了制药作坊里,刚教会三丫他们如何使用,这会急赶慢赶的来找李蜜,一脑门的汗珠都没顾上擦。
二丫心疼哥哥,将手帕塞到他手里,肖江胡乱擦了一把,“蜜娘,族长这会在祠堂呢,正等着你过去。”
***
祠堂前的晒谷场架起三块门板当黑板,小丫攥着竹炭条写“竹”字,底下坐着十几个孩童跟着念。李蜜看着除了本族的孩子,赵大爷家的孙子也在里头。
二丫悄声道:“小丫闲不住,如今当小师傅当的正起劲呢,小婶还说家里每日都有小徒弟送猪草来,还有人抓虫子喂鸡鸭,咱们两家的畜生吃的油光水滑。”
李蜜点点头,看小丫教的像模像样,他们也不打扰,“二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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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回头和肖河说一声,去县里取货的时候去书铺买几本三字经启蒙书来。”
又看了一眼认真学字的孩子,她心下一软:“孩子们小打小闹,不拘族里还是村里,有孩子来了就让他们跟着学,别驱赶人。”
二丫晓得李蜜最是好心肠,脆生生的应了。
肖家的祠堂年久失修,如今已经稍显破败,但如今族里人心齐,祠堂角角落落都拾掇的干净齐整。
正殿香案里摆着祖宗牌位,族长正跪在下首毕恭毕敬的焚香。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他拄着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可是蜜娘来了,快进来吧。”
李蜜环顾四周,这也是她第一次进祠堂,看着供奉在上头的牌位,突然心内一酸。秦氏的尸骨还在那凄凉的山坡外,牌位也无人供奉,这样想来她这个“女儿”当真是不孝。
族长也是人老成精,看见李蜜的脸色就猜到她应当是思母心切,近日盘旋心头的念头愈发坚定。“蜜娘,你对咱们肖氏族人来说是当之无愧的恩人,我想着如今你既然是咱们肖氏一员,那先父母自然也是咱们肖氏的恩人,你要是不嫌弃就将他们的牌位供奉在咱们族里,也好让族人世代都记得你的恩义。”
李蜜闻言吃了一惊,细细一想,应当是族长想借此加深自己和族里的关系,也弥补先前抢丹参的行为。
原本李蜜对此是不大在意的,但如今经历了重生之事,有些事情她内心不信也得信。更何况古人重死后事,她总不能一直让爹娘和弟弟无人供奉,要是肖氏族里愿意开特例将她父母亲人接来供奉,那自然是最好了。
李蜜对着族长郑重的福下身子,“蜜娘谢过族长大义。”
这件事情谈妥,族长自觉与蜜娘拉进了关系,后面不论是换地还是开扫盲班都是满口答应,说到底这都是有益族里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推拒。
就是之前培训班参加的人少,在蜜娘家院子就能开展,这族里人都参加的扫盲班却需要个大场地。
族长犹豫再三,咬牙道,“你们看咱们这祠堂如何?白日孩子们念书,夜里大人们学字,祖宗听着也欢喜。”
二丫眼睛一亮,忙去拽大哥的袖子,肖江反应过来,“族长爷爷您当真是大公无私,大家伙都得感激您。”
老族长摆摆手,如今眼见着族里要兴旺了,何必死守着那些教条规矩。他们本就是逃难来的,能在此地扎下根已经不易,要想再进一步难上加难,但祖宗保佑送来了金凤凰,他老肖头自然要种一棵梧桐树。
暮色四合时,李蜜带着兄妹几人往家里走去,路过药田时,夯土墙的众人已经下工,药田里只有二伯和二婶两人,二伯佝偻着腰在给新培育的忍冬盖草帘,二婶则半跪在田垄上,就着月光笨拙的补写育苗记录。
李蜜望着炭窑升起的袅袅青烟,耳边还仿佛有祠堂方向飘来参差不齐的读书声,她由衷的松了口气,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27. 祠堂夜校
肖德奎蹲在炭窑前仔细的挑拣竹炭时,日头正爬上东山梁。他特意选了百余块寸许见方的精炭,用红纸细细裹了,又添上两筐药炭饼,这是蜜娘给的方子新试着烧的,妇人身子骨寒用着正合适。
"当真要这般客气?"肖河抱着装炭的竹篓,看他爹第三次整理襟口褶皱。
“蜜娘说得在理。”肖德奎抹了额头的薄汗,“郑家炭坊养着三百窑工,更别说人家的金铺、饭庄,咱们这五六口窑…”
今日肖德奎带着肖河两人前往郑家,远远的就瞧见郑府乌漆大门透着威严。没敢在门前停留,骡车小心的拐到后巷角门,门房懒懒的靠在门口,斜眼打量二人的粗布衣裳。
肖德奎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李蜜给姑姑特制的甘草糖,专治咳疾。“劳烦您通传一下郑智郑管事,就说是青岗林的肖三特来拜会他。”
“小郑管事这会子估摸着正在库房点货。”门房咂着糖块含混道,“你悄摸进去西角门旁的第一个院子里就是,这糖不错,吃着满嘴清凉,兄弟可还有再给我几块。”
肖河摸出随身的荷包,倒了几块给门子。
外库房和郑宅离得不远,听到肖德奎的声音,小郑管事拨算盘的手突然顿住,一转身正撞见肖德奎局促的笑脸。
“肖三?听说你不在把炭坊的活计辞了,怎么着你媳妇可生了?”王管事瞥见竹篓里的红纸包,嘴角扯出个笑纹。
“托您的福,我媳妇估摸年前就能生。”肖德奎连忙低头告罪,“炭坊那头实在是我糊涂,一个没看住我兄弟就把家里祖传的竹炭方子献了出去。本想搏个前程,哪曾想……”说罢便憨厚一笑。
小郑管事略有些吃惊,“合着这竹炭是你兄弟的方子,你瞧瞧,有这好东西你给我多好,何至于让你这大冬天的还在外头奔波。”可恨这机缘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再看肖德奎便带了几分不满。
肖德奎见状,忙揭开红纸,露出里头乌黑发亮的竹炭:“这是自家烧的药炭,我族里有小子拜了德义堂的师傅,他老人家给的方子,说是最适合给骨寒的女眷。这些给您府上老夫人暖膝用。”
说罢又指了指外头的一筐,“这些是孝敬您的。”
王管事指尖拂过炭块,忽然凝住——炭身竟錾着浅浅的“肖记”徽纹。他抬头细看眼前汉子:粗布衣肘部打着补丁,袖口却被炭灰浆得硬挺。
“倒是有些意思。”王管事将炭块丢回竹篓,溅起的碎屑在光柱里扬起,“听这意思你们肖家这是自己起窑烧炭了?”
肖德奎望着肖管事的绫罗衣衫,压低腰板:“自家开了几个小窑,烧些炭好过冬,小打小闹的生意也就是混个温饱,您千万别笑话我。”
抬头看管事脸色还算不错,才道,“就怕府上怪罪,才想劳烦您给郑老爷带句话,我们肖家炭坊不过五六个窑口,断不敢与贵府的大炭坊争辉。”
夕阳染红河面时,肖德奎蹲在渡口石阶上濯手。肖河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管事看着他爹的神情,那是一种猛虎瞥见狸奴挠树的哂笑。
肖德奎拧干帕子抹脸,看儿子还在发呆,拍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看不惯你爹卑躬屈膝呀?回吧,明日该教栓柱他们认窑温了。”
更深露重时,郑府书房亮起烛火。小郑管事瞅了个机会呈上竹炭,郑老爷就着烛火扫了一眼炭身徽纹,“这药炭给夫人和老夫人房里各送一份,要是用的好,就去肖家采买几担。”
忽然对账房道:“往后再收毛竹,每担加十文钱。”
***
赵大爷送来了十二个竹篾灯笼,肖江正踩着木梯挂在祠堂梁下。新糊的灯笼上透出歪扭的字影,是三丫带着孩子们用炭条写的”百草生辉”。李蜜仰头望去,才发觉这盈盈的暗光,也能将屋子照亮。
第二日一早,阳光斜照香案,供桌上放着新制的牌位。李蜜望着上头“秦氏婉娘”四个崭新墨字,忽觉眼底发热。族里长辈上了年纪执朱笔在牌位描金时,手腕抖得厉害,金粉星星点点落在供果上。
“迎灵——“随着族长一声长喝,十二盏灯笼次第亮起。妇人们捧着连夜赶制的纸衣纸药,男人们抬着新扎的纸马纸屋,最前头是李蜜捧着她娘的牌位,队伍蜿蜒如游龙。
祠堂西墙新设的供龛前,李蜜将弟弟的虎头鞋供上案头。李银梅靠在丈夫身旁抹眼泪,肖德勇低声安慰,“莫哭了,这是喜事,嫂子和小侄子终于能安息了。”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门外忽传来大伯肖德力的吆喝,十几个汉子抬着新打的竹桌进来,这是大伯的木匠作坊连夜赶制的课桌。
待一切准备就绪,祠堂天井已挤满了人。族长照例拄着拐杖给大家训话,下头的族人都心痒难耐,不知道今日族里有何事,可是又要招工。
家家户户都盼着有活计干呢,光是每日里那一顿带荤腥的饭食就格外诱人,更遑论每月都有钱拿。
李蜜上来后,谈话的声音瞬间安静。大家都眼含期望的看着她,“劳烦各位族人前来,今天我要通知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感谢族长与各位肖氏族人迎我娘的牌位供奉,李蜜铭感五内。”说罢面向众人深深鞠躬。
众人忙侧身,有刚知道消息的人也议论纷纷,大妮眼珠子一转,就想生事,被他男人一把抓住,低声威胁到,“你今日要是敢给我乱说话,就趁早滚回你们村去。”
惹得身旁妇人嗤笑:“大妮,不是我说你,蜜娘是我们肖家全族的大恩人,你要是欺负她,也要看我们这些姓肖的乐意不乐意。”
李蜜扫了一眼,只做不知。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和在座的诸位息息相关。”
待底下的议论声止住才继续开口,“从即日起,我们族里将开设夜校,凡族内男女老少,皆可报名参与。今后,每三月举行一次考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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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者从初级班毕业,可安排工作。后续若想继续学习,可自行选择进修班深造。进修班毕业者工钱比初级高一等。”
这些话听得众人云里雾里,李蜜命二丫上台给众人解释。二丫就简单一句,“所有人不仅能认字,学得好还给你安排工作。”众人顿时乐了,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那这束修多少呀,我家怕是拿不出来。”这话可算是问到所有人心坎里。
李蜜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所有人都可先上课,等安排工作后再交束修。算我提前赊借大家的,利息分文不取。学费一月8文,等安排工作后可从每月工钱里扣缴,扣清为止。”
“那要是一直没那个必啥来着?”旁边有人提醒,“毕业”。
“对,要是一直没毕业,不给安排工作,束修怎么算?”
“初级班三个月一轮,每人三次机会,三次均未通过考试,则取消学习资格,永不安排工作。学费也不会收取。”李蜜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那我们已经有工作的还要参加夜校吗?”
“有工作者必须参加,三次未通过考试,将被辞退。”
这下原本看热闹的人也变了脸色,可各个小组长就在身旁盯着,除了低声抱怨,也没人敢说什么。
“蜜姐,我们小孩子也上夜校吗?”小丫也站起来提问。
李蜜看着她笑笑,“所有想学习的都可以参加初级班,未满10岁的孩子初级班毕业继续进修,不安排工作。”
看孩子们都一脸遗憾,李蜜略想一想又补充道,“初级班毕业的孩子可以作为学校特聘小老师,协助教学。”
“那我白日还能在祠堂给大家上课吗?我们不进去里面,就在院子里上。”小丫焦急的望着台上。
“自然可以,小丫的小识字课堂不限族内孩童,村子里有想来的都可以听,至于束修,就看咱们小丫老师的要求了,不能收钱啊小丫。”李蜜忍不住叮嘱一句。
小丫这下开心了,不住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听话。
待众人散去,小丫忙指挥她的小学生抬起黑板,踮脚写下“忍冬”二字,七八个孩童跟着念诵,脆生生的童音惊飞了檐下麻雀。
祠堂内,李银梅握着妇人们的手教打算盘,算珠碰撞声与窗外的读书声应和成调。
祠堂东厢房内肖河正在教他们组的男人们辨识药材图谱。新抄写的青岗药谱上用是炭灰勾勒的图形,族长家的孙子拴住还挺机灵,瞅了半晌突然道:“这不就是村里晒黄芪的土法子!”
“正是在原本的基础上添了蜜炙与酒润两道工序。”肖河指着图示解释,“蜜娘说开春要给药材分等级,炮制精细的能多卖三成价。”
李蜜左右看看,满意的点头。晚上的初级扫盲班还没开课,这大家自发的小灶就已经开起来了,不错,照这个劲头,她未来不会缺人才用了。
28. 药炭
药田北侧新起的暖棚冒着白汽,肖德勇蹲在垄间调试地龙烟道,炭窑引来的余温将冻土烘得松软。二婶捧着竹筒记录新移栽过来的药材,鼻尖沾了墨渍也未察觉。
“东头再加层草帘。”李蜜弯腰探看忍冬藤,新发的嫩芽已有一指长,“今夜看样子还要降温,晚上谁值夜?”
二伯闻言从梁架上探出头,“我和石头轮换着守。”说话时,手里还攥着捆麻绳:“烟道口用泥封了三层,保准透不进寒气。”
李蜜闻言点点头,“二丫姐,通知厨房一声,从今夜起给各处守夜的人备上姜汤。二伯晚上记得每三个时辰添次炭。”
几个半大少年抱着麦秸进来,李蜜看着面熟,原是晨课结束就来帮工的,估摸着又是小丫的主意。肖河忙接过草料铺在苗床下,忽然”咦”了一声:“这麦秸里怎的混着紫苏籽?”
“昨日小丫带孩子们认药草,许是玩耍时落的。”李蜜捻起颗棕褐色的种子,眼底泛起笑意,“没事,倒省了播种的工夫。”
看着二伯微微驼起的背,临走前李蜜转身嘱咐二丫,“记一下,从初级班里选五个表现好的过来,补到药田这边。”
***
炭窑前的空地上新搭了竹棚,改良的九孔窑列队般排开。肖德奎握着铁钳示范封窑技巧,火星子溅在学徒们的牛皮围裙上,烫出点点焦痕。
看到李蜜过来,他抹了把汗,把钳子递给徒弟。“蜜娘来了,这几天得加把劲,明日大哥和阿河要去铁匠铺拉货。我们昨天打听了郑家炭的价格,除了最劣质的黑炭,其余都比咱们高出三成还多,铁匠铺这单生意应是成了。”
李蜜沉思半晌,方才开口,“咱们的炭要分类售卖,药铺用的寸许小块,酒楼的得是橄榄形炭,最后药炭必须是大小一致的精炭,每一百块一篮子,价格定高些也无妨。余下的炭块不用管大小形状都按之前的价格卖给铁铺,不要和郑家的客户群体撞上。”
肖德奎从怀里掏出本炭灰染黑的笔记,又继续汇报:“松烟墨的方子还得试,暂时还是没有头绪。”
李蜜点点头,表示不着急。
肖德奎如今在侄女跟前也有几分紧张,见李蜜不怪罪,又掀开新制的炭篓,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原是三婶出的主意,带着妇人们将炭屑混了糯米浆,塑成小儿拳头大的炭饼,中间还嵌着干桂花。“周记杂货铺订了二百斤,说是年节给各家夫人小姐卖。”说起这事,肖德奎还有几分骄傲,如今自家媳妇越发聪明了。
正说着,族长孙子栓柱气喘吁吁跑来:“郑家派人送帖子,说要订五百斤药炭!”众人皆是一愣,李蜜合上账本:“劳烦三伯亲自送炭,附赠一篓新制的香炭饼,就说是给各位夫人熏屋子玩。”
***
如今祠堂厢房成了大家的议事厅,炭盆熏的屋子暖烘烘,李蜜再一次召开管理层大会。新拟的章程铺在桌上,二十几个主事围着长案仔细辨认,遇到不认识的字身旁人也会低声告知,虽然磕磕绊绊,倒也能看个大概。
“炭坊今后分三组轮值,三伯自己列一下人员分配,要是不够就写申请材料递给二丫。采药队冬季可以收缩人员,除了抓紧时间培训外,分一部分人出来给我用。”李蜜指尖划过桌上的字迹,“关于初级班,所有管理人员给我用心上,千万别被刷下来叫人看了笑话。”
众人被李蜜盯着老脸一红,都表示自己一定努力。
“除了初级班,你们每周加一次管理培训课,由我亲自给你们上。另外今后每寻公开收支,功劳大的额外有奖金。”
此话一出,没人不开心,各个脸上溢出向往的神色。
“另外,姑父你这边从三伯那独立出来,自己组建一个建筑队,今后各处有需要修缮、营造的都从你这里走,人手也是你自己去挑选。”
肖德勇摸着后脑讪笑:“蜜娘我是个粗人,也能当组长?”还没等李蜜瞪眼,就被姑姑拧了把胳膊:“不会你就去学,别给孩子拖后腿。”
肖德兴看了眼坐在另一头的三丫,无声的咧咧嘴巴,真好,谁能想到他们父女俩也能有今天,还能开会哩,听听多威风。
窗外忽传来沙沙声,原是栓柱带着孩子打扫祠堂,准备上课。新夯的路直通祠堂,月光映着扫帚划出的沟痕上,李蜜推开窗棂,听见更夫敲响子时梆,方才结束了这场会议。
晨雾未散时,大伯肖德力带着肖河并几百斤新制的香饼炭前往青石镇去。待送了黄记杂货铺的单子,还余了几篓,并两匣子特制的药炭是李蜜特意交代要送到阿泽跟前的。
阿泽看着张口一句蜜娘、闭口一句蜜娘的肖河心里头发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如今是蜜娘的得力干将还是怎样,非要显得他和蜜娘多亲密。从肖河手里一把夺过蜜娘送来的信件。
便转身问候了大伯,又将厚厚的一封信交与他,也不理会肖河,转身就溜进来药铺,气的肖河跳脚,“他什么意思,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二哥呀。”
肖德力笑着看兄弟二人闹别扭,才不理他,骡背上轻轻抽了一鞭子,往县城赶去。
阿泽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快速扫过蜜娘的信,看着家里如今人人上进的模样他强压下内心的羡慕。见有小药童走过来,他忙收了信纸。“阿泽小师傅,沈大夫正在找您呢。”来人恭敬的一揖,阿泽忙点头致谢,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今因着和家里的合作,胡掌柜对他也看重了几分,不仅允他跟着师傅学习药理医术,一些关键的炮制法子也可以跟着大师傅们上手,在一众小学徒里可算是第一人了。
阿泽从未因此自满过一分,他知道大家冲的是谁的面子,所以他不但没有得志猖狂,反而比以往更加勤勉谨慎,倒是得了各位大夫的一致认可。
拿了两匣子蜜娘送的药炭,才加快脚程去寻师傅。
“之前总的竹炭我用着就很好,这几日晚上睡觉都格外踏实,今日这药炭心思更是巧。”
说着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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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炭上的红笺“艾草、荆芥和侧柏,不错,倒是适宜冬日使用。我这里不用留,全部给胡掌柜送去,今年药铺定炭的日子也近了,你试试他可有改换竹炭的心思。”
阿泽忙道,“掌柜的那里也备了,这是蜜娘孝敬您的,你要不用叫她知道可得怪罪我。”
“油嘴滑舌,快去吧,这会掌柜的正在后头呢。”
胡掌柜如今人逢喜事,看阿泽格外顺眼,“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呀?”
“掌柜的,我妹妹新制了一匣子药炭,特送来孝敬您老人家。”
胡掌柜眉头一挑,“药炭,倒是新奇拿与我看看。”扫了一眼功效说明,目光在「适宜骨寒身弱之人天寒时节使用」几个字上停留。
“妙哉妙哉,管他有没有用,这富贵人家的后宅可不就得烧些滋补的炭火。”他摸了摸胡子道,“阿泽,你明日就回去给我订一千斤药炭,并两千斤竹炭,让你们家一周内送来,可能办到。”
阿泽低头掩住眼里的喜意,脆生生的应了下来。
***
肖河焦急的望着城门口的长队,这都半个时辰了城门竟然还没开。
“安生坐着吧,我刚找人打听了,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今日要来,衙门里头的老爷城门口等着迎人,咱们这么些人乱哄哄的进出不像话,等县太爷进城了再放我们进去。”肖德力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他将蜜娘的竹水壶改良了一下,配在腰间又方便又别致。
这不身边就有个路过的少年过来搭话,“这位大叔,我看你这喝水的器具实在精巧,能否告知在下是何处添置的?我常年在外行商,用这个装水实在方便。”
肖河见这少年估摸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细棉布衣裳,看着确实是在外行商的小公子。
肖德力见人生的面善,忙笑着说道,“这是我家侄女画的图纸,我自己在家做的,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送予你。或是你可以到青石镇的靠山屯来寻我,我姓肖,做木匠的,到了一问便知。”
肖河见少年面露犹豫,忙开口道,“你是住在县里吗?或者你留个地址,过几日我们要来县里送货,到时候送到你家里去。”
“这法子不错,可我如今还没有住处,没法给你留地址,或者你到时候把东西留在你们送货的地方,我自去取,此物作价几何,我现在就可付钱。”
肖德力没想到出来一趟还能有钱赚,刚要回话,就被肖河截住了话头,“看你要多少个,单买五文,超过五个可送你一个小的,装酒也合适。”
少年这才正眼看了肖河,“没曾想你这小子倒是机灵,那行我要五个,这是二十文钱,你拿好了。”
肖河只数了十文钱,剩下的十文又递了回去,“我们先收一半定金,你五日后来西街的铁匠铺拿货,剩下的你到时候给老铁匠就成。
少年没再推辞,道了声谢便告辞了。
没过多久,城门口的队伍慢慢开始移动起来。
29. 福满楼
县衙西街铁匠铺里,炉火将铁砧映成赤金色,肖德力正摸着新打的铡刀试刃。精铁咬合处严丝合缝,一刀斩过竹条寒光闪烁,比他们用的柴刀好了不止一倍。
老铁匠独眼眯成缝,火星子溅在牛皮围裙上滋滋作响:“如何后生,我这刀不错吧。刀胚我在冰水里足足浸了九回。别说轧药材,战场都上得!”
“老丈,您这几十年的功力,一般人当真是比不上。”肖德力素来老实,也不觉得老铁匠是吹嘘,真心实意的赞叹。
“哈哈,好,好,你这后生会说话。成了,东西你们搬走。过几日再给我送来两千斤竹炭。”火光映照着老铁匠油亮的脸庞,肖河忙脆声应下:“您这手艺当得起''鬼斧神工''四字,两千斤竹炭三日后必送到!”
待肖家叔侄两走远,老铁匠继续抡起铁锤,刚要蓄力就被烟气呛的咳嗽起来,小铁匠忽然出声,“爹为何只定两千斤,这竹炭虽价格比黑炭略贵些,但它耐烧又无烟,算下来比咱们如今用的这炭火还要划算些……”
老铁匠瞅了眼稚嫩的儿子,暗暗叹口气,“肖家炭坊刚刚起来,炭窑不足十口,一年能产多少炭?咱们打铁的,四季炭火都断不得,你知道他们这小炭坊能开到几时?暂且定上些,慢慢瞧罢。”
别看这小小一方县城,里头的水可不浅,就看这姓李的小女娃有几分能耐了。
被老铁匠念叨的女娃,这会正领着采药队拨过来的娘子们在厨房里头忙碌。
李蜜用艾草灰过滤煮开的山泉水。青瓷盆里是新磨的糯米粉,红红的山楂煮熟后筛掉杂质,做成一碗碗红琥珀似得山楂糕,另还备着煮熟的豌豆黄、翠红欲滴的玫瑰花露、混合着陈皮熬透的红豆沙……五颜六色好不可爱。
姑娘们站成一排揉面,蒸笼腾起的白雾裹着各色香味,将厨房熏成云中仙境。
“金银花蕊早起带着露水摘。”李蜜指尖轻点石臼,药杵声立刻变得轻柔,“小丫记着,蒸糕时笼屉下垫的芭蕉叶,必须用竹炭水焯过。”
做点心是细致活计,要想精巧别致,那就一点懒都偷不得,几十道工序在李蜜的指挥下有序的进行着,这些女娘都在各处做过工,稍一点拨配合起来就有模有样。
只是外头那几个舂米的汉子就差点功夫,李蜜腕上银铃随舂米节奏轻响。忽然"哐当"一声,楞头汉子就撞翻整屉花糕,雪白糕体滚落地上。
“肖二牛!”二丫气得跳脚,“上月采药你就把当归当柴烧,如今连筛粉都不会?”姑娘们憋笑憋得肩头直颤,李蜜指尖在石臼边沿叩出三声脆响。
满室霎时寂静。李蜜拈起沾灰的花糕,饶是她养气功夫不错,还是被气得皱起眉头。这些少年不是筛的米粉里头有稻皮,就是一不小心撞翻糕。
二丫悄悄吐槽,“我看大哥就是携私报公,把手底下的笨蛋一骨碌塞到咱们这来了。”
李蜜横了二丫一眼:“听说如今刘媒婆四处夸耀咱家姑娘个个心灵手巧?”目光扫过涨红脸的汉子们。
“劳烦各位…也能学到几分灵巧。你们收拾一下回采药队去,要是采药队的活计干不明白,就都回家歇着去,换你们爷奶来上工。”
众人羞得抬不起头,夹着尾巴飞快溜走,只是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大郎收拾。
走了这群笨手笨脚的,点心作坊的人手一下子紧张起来:“二丫,族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女娘可还有空闲的?”
二丫犹豫了一下道,“未婚的女娘基本上全都在各处做工了,只是嫁人的姐妹们已经不算族里的人,都没有参见选拔。”
李蜜眉头一皱,“你跟族长说一声,让出嫁的肖氏女也来报名,另外夜校也可以上。”
李银梅听了此话忍不住担忧,“蜜娘,这件事怕是族长会不允,嫁出去的娘子后面又都是各自的一大家子人,族里人估摸着会担心分利……”
李蜜眉头都不抬的冷笑一声,“我可也是姑姑你的娘家人,要是按照他们这样的打算,我干嘛不带着李家人发财。”
灶火在李蜜眸中跃动,“你去告诉族长,若他不肯,我便另起女工坊!”
二丫大声应了是,在场的女娘都激动的眼眶发红。
要知道她们迟早也要嫁出去,要是不允许出嫁女做工,那她们这些女娘嫁人了难道都得辞工不成?
这一刻,女娘们仿佛觉得自己比以前站的更直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被种了下去,只静待花开。
***
竹炭的火苗混合着蒸汽翻腾了两日,化作一方方精致的糕点。肖德力做得食盒一个个摞起来,上头刻着小小的紫苏花,角落是“甜蜜坊”三个小字。
将二十盒糕点,整整齐齐码在车辕上,揭开油纸能瞧见水晶糕剔透的纹路。奇异的香味在风中散开,一路上惹得人不住回头。
肖德力一大清早就将糕点送到药铺后门,阿泽告了假早早等着,糕饼送到酒楼掌柜手里时,还带着些温热气。
“甜蜜坊?”福满楼掌柜捏着块玫瑰味的水晶糕端详,晶莹剔透的面皮里包裹着氤氲的红,果真是好看极了。
掰开细品,浓浓的花蜜味道在唇间绽开,软糯的冰皮恰到好处的稀释了甜味,越是回味越是惊喜。
阿泽将竹盒推近些:“这山楂的里头加了苹果,正好中和了酸味,这些点心都是用我家香炭烤制的,您尝尝味道可还行?”
王掌柜不动声色的擦了下嘴角,“哦,周家铺子里头的香炭可是你家制的?”细瓷茶杯轻轻扣在案上,发出咔哒的声响。
少年挑眉解开腰间荷包,递上一枚香饼炭,“您说的可是此炭,依小子拙见,这炭用在酒楼里岂不更雅致些?掌柜若是需要,香气、花色皆可为您定制,彼时福满楼的宴席何止在镇上,全县也当是独一份了。”
掌柜眸光一亮,指节无意识敲打桌面。阿泽适时递上契书:“这些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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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每种口味具都是我们东家新研制的,也是全县独一份。”
***
李老大近日颇有些事事不顺的味道,不仅被人暗地里笑绿毛龟,手上的几桩生意也麻烦不断,好似有人专和他作对似得,可他自诩交游广阔,万没有得罪人不自知的时候。
好几日没有回家,一想到家里进进出出的道士尼姑就心烦。
这时候他越发念起秦氏的好来,她活着的时候,不但家里头收拾的井井有条,几处生意也都是借的秦家关系,走出去谁不叫他一声李老爷?
再瞧瞧如今,这灰头土脸的作派连往日相好的窑姐都不似往日热情。
满心愁闷的晃到家里,儿子正在院子里痴缠着新买的丫鬟陪他玩,尤寡妇倒是一改往日的张皇模样,见李老大进来,忙将人拉扯进屋子。
“这是做什么,白日里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尤寡妇闻言横他一眼,“咱们往日哪次不是白日里,这会子倒是正经起来了。”
李老大听了此话更觉腻烦,哪家正头娘子这样放荡。
“有话就说,自己家里关门关窗的叫人瞧见了笑话。”
尤寡妇如今还是有些疑神疑鬼,“小心无大碍,你瞧瞧这是何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油纸包着的香炭。
“炭块?这也值得你神神叨叨,嗯?好似有股香味?”
“还是你的鼻子灵,这正是香饼炭,镇上如今有头脸的人家都买了它来熏屋子。”
李老大捏在手里仔细打量:“倒是有些意思,你也想买点,咱家银子如今可不宽裕,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头别多抛费了。”
尤寡妇气的瞪了人一眼,“我在你心里头就只会花钱不成?你可知道这炭是从哪里来的?”
“哪来的,不外乎那些三姑六婆送来的,可不就是诓骗着你花钱吗?”
“你那宝贝女儿如今可是''肖氏女财神''!人家现在带着姓肖的一家子发财呢,不仅买卖药材,还开了炭坊,听说酒楼里新上的什么水晶糕都是她供的货,你不知道连李家小姐都派了人来镇上订货。”
李老大惊得睁大眼睛,“这可真是胡说八道,蜜娘小小丫头哪有这些本事,她娘灶火都不让她烧……”
“你爱信不信,光这水晶糕一样,每日就能进帐这个数!”她比划的手势突然被攥住。
李老大沉默良久,记忆中小蜜娘的模样仿佛突然模糊了许多……。
暮色降临时,阿泽那头捎来了消息。车板上除了空竹盒,还堆着五匹细布,福满楼掌柜预付了一月点心和香炭的定金。
运输队的少年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酒楼王掌柜说要订半年的量,但有个条件…”
李蜜拨弄炭盆的手突然顿住。火光照亮契书末尾一行小字:水晶糕仅供福满楼。
窗棂外吹进一阵凉风,二丫忙掩了窗户。
“怎得突然起风了?”
30. 肖氏女
祠堂外头的老槐树下,嫁出去的肖家女郎们排起了长队,这是听了族里消息来报名登记的。比去衙门征丁还严格哩,姓名、年龄、娘家、夫家、结婚几年、生了几个孩子都要说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的登记在纸上头。
李银梅一手执着笔,极有耐心地引导大家:“除了你的家庭情况,还得登记你自己擅长的事情,比方你是善女工还是饭食,抑或织布种地、会养育孩子、会伺候牲畜这些也算的。”
前面问家庭情况大家还能磕磕绊绊答上,但说到自己的长处当真是让众人为难,大家小声谈论着,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长处。你要说会织布裁衣,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些不是人人都会的东西吗?哪家女人要不会干才被笑话呢,这也能算长处?
不论心里怎么想,既然东家让登记,大家也不敢违逆,生怕惹了李银梅不高兴,被撵出去。
李银梅蘸了蘸砚台,笔尖在”擅工”二字上悬停,见眼前的妇人局促的左右张望,她温声提醒:“三姑,我记得您女工不错,前几年是不是还给孙子绣了个虎头枕,村里小孩瞧见了都闹着要呢。”
“那算什么本事?不过是拿碎布头随意拼凑的。”肖三姑绞着褪色的衣角,皴裂的手指突然被年轻媳妇握住。“那如何不算,您把布头递我手里,我也想不出来怎样做成老虎枕呢。”
有了这个开头,这些终日埋头干活的妇人仿佛被忽然唤醒,队伍里响起窸窣议论。
抱着婴孩的妇人忽然挺直腰板:“要说养鸡,我这手艺也还成,我家母鸡到今日都还下蛋呢!”旁边有人赞叹,“那可真是照料的精巧,这马上冬日了都……”
就这样,一个说你不是鞋底子纳的好吗?一个说你牛羊养的壮实,还有夸孩子带的好,生了五个活了三个哩,当真了不得……
在这样的赞叹中,原本大家觉得稀松平常的事情,此刻在众人心里真的了不得起来,想到自己被白纸黑字记下来的本事,这些面脸愁苦的女娘们心里隐秘的快乐着。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祠堂前的宁静,“李银梅,你教的好女儿!这样的大事竟然瞒着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马鞭抽得槐叶纷飞,“李蜜那死丫头呢,炭窑生意宁可交给外姓,也不想着拉拔她爹?”
李银梅被这横生的变故一惊,李老大下马,抬脚踹向晒药架,竹篾崩裂的脆响惊起鸟群。
女娘们被吓了一跳,惊慌中也不忘将李银梅牢牢护在中间。
“肖家就是这么待客的?”李老大抖开绸衫下摆,见自己镇住了这帮娘们心下颇有些得意,“银梅,哥哥今日不与你计较,你去把蜜娘唤来……”
李银梅逆光而立,发间银簪在风中轻颤:“唤蜜娘来,哥哥你又是以何身份?如今倒是想起来自己是当爹的了,当初要卖掉孩子的时怎么不说是爹?”
李老大正要发作,栓柱带着采药队的二十几个少年郎赶了过来,人人手持药锄,锄刃在日头下泛着青光。
祠堂门“吱呀”打开,李蜜扶着老族长缓步走来,她视线从李老大身上轻轻掠过,仿佛眼前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李老大被这种轻视刺得难受,但看着严阵以待的汉子,他理智尚且还在,没敢再出言不逊,只是眼睛死死瞪着李蜜。
“李老爷来我肖家是来订炭还是买药?”老族长扯着嘴角,细看去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咱们作坊的规矩,订货需先付三成定金。”
双方对峙中,李老大的气势越来越低,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原本在自己手里讨生活的小丫头,竟然成了招惹不起的人。
他收回视线,脸上堆起假笑,“肖族长,我今日来不是买货也不是寻仇,只是探亲,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呢?”
“哦,探亲呀,李老爷这一进来就喊打喊杀,当真是不把我们姓肖的放在眼里。祠堂重地可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眼见的两边剑拔弩张,李蜜忽然轻笑一声,“族长爷爷,我替舅舅给您陪个不是,您老买我个面子饶了他这回吧。”
族长闻言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着摸了摸胡须:“既然蜜娘开口了,那这次我便不计较,但也要叫李老爷知道,蜜娘如今是我肖家贵人,谁欺辱她,就是和我们肖氏众人为敌。”
最后一句话不怒自威,再配合上周围严阵以待的男男女女,倒真是把李老大镇住了。他吞了口唾沫,暗道这死丫头如今算是找到靠山了,连爹都不认!
好汉不只眼前亏,他冷着脸一言不发,甩甩袖子打马离去。
***
祠堂正厅,刚才还对李蜜一脸维护的族老们,这会正板着脸分坐在两侧。
李蜜也不着急,慢慢的抿了一口茶,让李银梅将账本一册册排开摆在案上,“各位可以看看上月咱们作坊的账本,上月炭窑盈利二百两。”
她指尖点过一笔笔进出账目,“药铺一百余两,点心坊五十两——”忽然抬顿了顿,“还请诸位想想,若没有我的方子,若没有族人的合力,这些单子可还能成?”
族长手中茶盏”咔、咔”地刮着,看不出喜怒,三叔公颤巍巍指向门外:“那些外姓郎君…”
“难道各位长辈以为我李蜜就如今这点本事不成?”李蜜冷笑一声,“诸位的眼光大可放长远些,挣钱从来不是靠藏着掖着,要知道流水不腐,我们如今最缺的就是人,和我们一条心,愿意跟着我们干的人。”
“三日后建筑队开工建坊,正缺五十壮丁。”李蜜将账本掷在案上,“难道让各位叔公们去扛椽子?”
不等族长表态,李蜜只留下一句:“我这里,只要肯听我的话,愿意跟着我干,多少人都要得!”便带着队伍浩浩汤汤的离开,留下族老们面面相觑。
族长吐了口茶叶末子,缓缓开口,“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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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瞧瞧,咱们祠堂里如今妇人每日进进出出,可有祖宗出来怪罪?”
“难道我们肖家以后就是姓李的说了算?”
此话一出,族长立时摔了手里的茶盅,厉声呵道,“越活越回去了,怎么着,你想来做肖家的主,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份本事。我这里就一条,谁能让我肖氏子孙吃饱穿暖,我肖老头就听谁的。”
说罢,族长起身,看着供桌上的先祖牌位,低声道,“嫁出去的闺女就当真不愿意拉拔一把了?别什么好处都想占了,出昏招之前先想想,咱们如今到底是靠着哪个祖宗吃饭。”
***
炭坊生意属实是无心插柳,原是为了烧松脂墨而建,如今墨的影子没见着,炭坊的生意却格外红火。
肖德奎不得不继续建窑,倒真如蜜娘所言,肖家上下处处缺人手,建炭坊要精壮汉子,可族里得用的人早就有了安排……
不仅阿泽这边带来了药铺和酒楼的大单子,铁铺今日又定了两千斤,炭坊的人日夜不休轮值才堪堪能供上货。
看着三伯愁眉不展的抱怨,小丫慢慢的晃悠过来,她头顶一块手帕,小脸被口罩挡住就剩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露在外头,“三叔你愁啥呀,不出两日你这里就能进人了。”
肖德奎每次看到侄女的这造型都要被震撼一次,忍着辣眼睛的痛苦虚心求教,“小丫你哪里听得的消息,可是你蜜姐说了啥?”
小丫抱着实验笔记边走边说,“我才不会给你泄漏秘密,自己等着吧。”
肖德奎被气的哭笑不得,可自己如今却不敢轻易得罪这小侄女,实验室那头全靠小丫带着,要是把她惹急了,撂挑子不干,这一帮大小伙子全都要抓瞎。
一想到还没有进展的松烟墨,肖德奎佝偻的背又被压低了两分,他现在都没脸去见蜜娘,每次都是躲着走。
***
肖河他们当日带来的新家伙,实在是让制药作坊的人开心了好几日,不但采药队人人配备了新药锄、药刀,净药队里头的碾船和铡刀也让众人爱不释手,这干起活计来可比以往轻松多了。
李蜜在屋内听着肖河汇报当日见闻,心却止不住的下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县里怕是要不安生了。
想到自己手里这越铺越大的摊子,李蜜好想扶额,为了日子能过的舒服点她真是太不容易。
但如今摊子已经支起来了,不同于之前窝在乡下小打小闹,不惹人注意,如今随着水晶糕和炭饼在县里流通开,想要闷声发大财是不可能了。
不说李老大和尤寡妇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赚钱,还有郑家、县城德义堂的周掌柜甚至福满楼的王掌柜……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在李蜜心里滑过,商场如战场呀,她的手指在肖河带来的《大梁商律》上轻点。
“明日唤上三伯跟着我去一趟县衙,咱们这生意得在官府那过明路了。”
31. 肖泽的抉择
李蜜桌上摆着厚厚一沓书,这都是阿泽和肖河两人在书铺陆续买来的,除了几本教授初级班认字的启蒙书外,就是类似《齐民要术》、《大梁律》之类的工具书,李蜜的指尖抚过卷边的书页,她想借此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这零星几册书,摆一起都放不满墙角的书架,可花费却远超李蜜的想象。
视线扫过桌上那一沓泛黄的草纸,她的眉头又不禁紧锁,昨夜核账时她方知晓,就连给大家练字用的糙纸,竟比紫苏草还要金贵三分。
李蜜也没有料到,在这个时代,将人拦在读书门外的,竟是一张薄薄的草纸,教材还可以自己抄写,但字总不能一直在石板上写。
一口气叹到一半,姑姑正捧着一匣新制好的楮实子进屋,李蜜忽然起身推开木窗,山风裹着草木清气涌入,她凝神望着远处山上的构树林。
她曾拍过一期用构树皮做纸的视频,或许可以试试自己造纸呢?
可惜她对这个世界认识还太浅,也担心怀璧其罪。李银梅看着李蜜又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她,给屋子里添了炭,又轻轻的带上门离开。
李蜜晃了一阵神,看着桌前温热的夜宵心头一暖,几口喝掉甜粥她又振作起精神。
李银梅正在按照沈淮安的方子进行艾灸,听到屋外的敲门声也没法起身,直接出声喊道:“可是蜜娘,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姑姑,你怎么又自己弄,小心烫着,我就在家里,怎么不叫我帮忙。”李蜜一进屋子就嗔怪起来。
“哪里就会烫到,这么晚还不休息,可是遇到了难事?”李银梅才不会喊她帮忙,小小孩子忙到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掉没了。
李蜜如今遇到问题时常与姑姑商议,她也是后面才发现,李银梅实在是一个极有智慧的女性,只要给她一片舞台,她就会焕发出无限能量。
“姑姑,我决定去官府缴纳商税。”李蜜望着姑姑说道。
“可是担心咱们会被迁为商户?”李银梅猜测。
李蜜点了一下头又摇头,“按照如今大梁的商税规定,虽然实行严格的“诸色户计”制度,但对于农户兼营商业开设作坊的情况倒也还算宽松。只要主户是拥有田产的“乡村五等户”,那就算开设作坊原则上仍属于“乡村主户”。”
李银梅疑惑,“这岂不是好事,还有何担忧的?”
李蜜又将自己在书中看到,以及托阿泽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姑姑,“虽是如此说,但这其中也有许多细节需要注意,比如需要作兼业登记,这时候最好是将资产分散登记,不然资产核算过高也会改变户等,那样要纳的税可就高了。”
两人眼神交汇一瞬,李银梅心领神会。
肖家族人到底可不可信?
这是姑侄两人不可言说的担忧。制药作坊是家里的核心,直接登记在姑父名下即可。至于炭坊最可靠的人选自然是三伯肖德奎,可是利益动人心,李蜜不得不多考虑一步。
李银梅垂目思索半晌,方才开口,“制药作坊明面上放在你姑父手里,实际的管理权还是捏在你手里,你姑父这人虽不聪明,可是他的品性却值得信任。”与丈夫相处几十载,这点识人本领她自认是有的。
“至于炭坊可记在你三伯名下,但私下得在族里立契,实际所有权仍属于你,日常经营可部分放权给他。只一样,松墨得捏在咱们手里头。”李银梅目光询问的看向李蜜。
李蜜点点头,确实和她想得差不多,“这世上我要是连姑姑姑父都不信任,那就再没有可托付之人了。至于三伯这边就按姑姑说的来。另外点心作坊这边我想直接掌握,不知道要如何操作。”
点心作坊虽然看着是小打小闹,但这里面培养的女娘们才是她最忠实的拥护者,所以这条线必须彻头彻尾抓在她手里。
窗外一阵寒风吹过,屋内的灯忽明忽暗,李银梅噗嗤笑了一声,“傻了不成,那点心作坊就说是你娘之前托我为你置办的嫁妆就成,官府对女眷的嫁妆是会与族产分开的。”
李蜜呆了一瞬,哎,还是吃了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的亏呀。
***
德义堂的后罩房里是散不开的药味,阿泽闻着倒觉得很安心。
“小泽哥!”药童探进半个脑袋,“白石镇的掌柜又来找师父谈药炭…”
阿泽攥紧炭块,棱角刺痛掌心。他想到自己这几日四处奔波才谈下的三两个订单,心里的那丝自得顷刻间消散干净。
胡掌柜执起药秤,苍术片在鎏金秤盘上轻轻摇晃:“阿泽,听说你这几日将点心都卖到白石镇了?”秤杆突然一倾,“可见你在生意上头的天分比药理上强些。我这儿缺个掌事,月钱嘛…”他瞥向少年腰间鼓囊的订单荷包,“按成交单子抽一成。”
阿泽瞳孔微震,窗外货郎的梆子声忽远忽近,他忽然道,“我想告假半日,还望掌柜准许。”
“掌柜的,肖泽那小子今日又溜了。”有看不惯阿泽的药童背后告状,胡掌柜半眯着眼,闻言眼皮都没有撩,“你的活计做完了吗?把新进来的那包川贝粉拿去磨了。”
胡掌柜心里哂然,谁要是有个财神爷妹妹,别说告假,不来他每月都给发工钱。想到这批药炭带来的收益,胡掌柜拿起新置的玉佩慢慢赏玩。
如今他更担心的是肖泽直接辞工不干,这样他和李蜜那头的连系可就弱了,要知道县里周掌柜可还盯着他碗里的肉呢。
阿泽在沈师傅门口踟蹰半晌,“进来吧,在外面也不嫌冷。”
阿泽望着这位亦师亦父的人,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可是来辞行?”
阿泽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向师傅。
“那前几日跟我说,你在外头,货在山里,所以你想做一根桥梁,让更多的货能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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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走出去。既然想做桥,那如何能久困浅滩?”
阿泽脸烧的通红,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讲不出口,只是怔怔的望着师傅。
“以后可还学医,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傅,就暂时住在这里,每日我下值给你讲课。”沈淮安心里暗骂傻小子。
“师傅!”这一刻阿泽又成了那个矮矮的够不着药柜的小学徒,一头扑在了沈淮安怀里。
沈淮安嫌弃的看着徒弟把眼泪抹到他新制的冬衫上。
次日一早,他又带着几匣子炭去了附近镇上的酒楼、茶肆、药铺一一拜访,李蜜一定没想到,他们公司的第一位销售就此诞生,不用她安排就已经开疆拓土了。
***
这次去县城的行程,李蜜格外重视,不仅带着重礼邀请了靠山屯的里正同行,还让姑父提前去镇上唤了阿泽同往,阿泽还带着精于世故的沈伯。
李蜜见他眼前一亮,“又要劳烦您了。”沈伯比上次还要客气,“您能用得上小老儿,是我的福气。衙门里头道道深,以前家主与刘差役倒有几分交情,这次老爷便让我陪您同行,好歹能给咱指条路不是。”
师傅这份细致周到,让李蜜心内一暖。果然衙门有人好办事,李蜜这次带来的上好药材、各色炭晶并点心匣子实用又不打眼,实在是托人办事的上好礼品。
刘差役如今在县里主薄底下干事,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衙门里也是八面玲珑。因着沈伯带着沈淮安的亲笔信件,他倒也不拿腔作调,直接了当的给李蜜他们指明道路。
前有熟人引荐,后有厚礼相助,他们不但在“商税务”申报了作坊规模与产品种类,还顺利保留了农业户籍。因着李蜜账目清晰,所以他们当天就交齐了所有税款,领到了衙门盖章的“税历”(纳税凭证)以后安排人每旬申报一次即可。
办事文员看了眼匣子里煞是好看的水晶糕,心里一喜,要知道他媳妇害喜严重,什么都吃不下,上次娘家作客吃了一块山楂味的水晶糕,竟觉得异常开胃。
他忙让人去寻,可多方打听才知,这是青石镇酒楼的招牌,别处没得买。他家并不十分富裕,自然无法日日遣人采买。如今才知道这水晶糕居然是这伙乡间农人的手艺。
因着心情不错,所以他也难得好心的提点他们几句,“你们这货可是要往外运?”
阿泽最机灵,忙点头应道,“差爷这是自然的,县乡州府都得运送。”
小文员背着手点点头,“只要货离开本县,那你们每月送货前可得记得上衙门办理“公凭”,没有此物,货物皆可被拘收。”
众人听了此言皆万分感谢,李蜜隐在后头,悄悄碰了阿泽一下,眼睛状似无意的瞟过点心匣子。阿泽还算机灵,立时会意,私下请教刘差役,果然打听出小文员家里妻子害喜一事,自那日起,运输队每隔五日都会送一盒特制的甜蜜坊糕点到城内一小宅。
32. 楮纸
回程路上,肖德奎紧紧的攥着□□,心疼的直抽抽:“十五两雪花银啊!够建两口新窑…”话未说完,车辙碾过碎石,震得车上新添的点心材料与工具叮咚作响。李蜜掀开车帘,看见阿泽正对着溪水整理衣襟,这才发现他的袖口上不仅有补丁还短了一截,一抬手就露出麦色手腕。
车上肖德勇还在与三哥抱怨,自家不过在乡下开个小作坊,也没有雇别人,都是自家族人亲戚,怎么就要缴这许多的银钱。要知道村里那些豆腐作坊、磨坊、榨油坊之类的可都是开在自家院子里,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做工,可从未像官府缴过一分钱的商税。
倒是三伯最近也常与商户掌柜打交道,反而觉得蜜娘做事果然稳妥,什么都能想到别人前头,按照他们如今的势头,明年只要药田与炭坊的产量上来,那货物自然是要往州府销的,迟早得在官府这里挂名。
李蜜闻言笑笑也不多言,等晚上回去自有姑姑给他解惑。
她的眼神再一次扫过车外的阿泽,不合身的布衫也难掩他郁郁葱葱的少年气,比之前的懵懂淳朴更多了几分难言的坚毅。
“停下车,我去找表哥”大伯闻言忙拉了缰绳。
“表哥该添新衣了。”她将荷包塞进少年掌心,“前日福满楼的订单…”话音被山风卷走,阿泽耳尖泛起薄红:“你瞧构树林,可惜冬日没果子了。”
构树到了冬日零星挂着几片叶子,李蜜眸光流转。昨夜构树皮在碱水里泡出的絮状物,此刻正在她袖袋里悄悄发酵。这秘密像颗种子,在账簿与律令的夹缝中悄然萌芽。
她回头瞅了阿泽一眼:“别打岔,你最近签了好几个大单子,我觉得你的工钱也该涨涨了。”
阿泽被羞红了脸,少年人最是自尊心强烈的时候,“我是你哥哥我还需要拿工钱,我不要,我给家里帮忙是应当应分的。”
李蜜知道他想歪了,笑一笑顺毛安抚,“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家的生意,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每个人都领工钱,我自己也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别人也有样学样,人人都想搞特殊,我还怎么服众。”
果然阿泽立马被驯服,“那你少给我发点就行,我不需要那么多。”
李蜜无语,还没见过不要工资的员工,这可是她的001号元老,待遇自然不能太差。
她略一思索道,“你每月工钱和二丫他们一样,但你除基本工资外还得加上每月销售的提成,我给你按百分之五来算,就是你签了一百两的单子,我给你五两银子提成,签的越多,提成越高如何?”
阿泽惊得差点从车上掉下去,这比胡掌柜给的还要多。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听到李蜜接着说:“还是和我说的一样,钱你领着,不想花就攒着,等我后面还想做点什么生意的时候你可以拿钱投资,帮我创业。”
说罢又指指阿泽的衣服,“还有,你如今在外头谈生意穿成这样,是要人笑话咱们靠山屯公司没实力不成?别的不说,制装费必须花光,你要不会买等会到镇里我陪你去挑。”
这次肖泽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红着脸点点头。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道理他自然懂,不过就是穷苦孩子出身,实在是舍不得给自己花钱置办衣服罢了。
肖泽拉了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万不能因为自己让别人小看他们作坊,就是蜜娘常说的保护品牌形象。
阿泽看着眼前晃着双脚的小姑娘,实在没法把她和东家、掌柜的之类的人物联系到一起,可就是这样小小软软的妹妹,如今正一步步带着族人快步前行。
师傅昨日的话还在耳畔回响:“你要做桥,便不能困在浅滩。”阿泽咬咬牙,他不能在瞻前顾后犹豫了。
“蜜娘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下。”
李蜜正在拿着树枝抽水花,闻言好奇的瞅了阿泽一眼,示意他有话直说。
“我想辞去药铺的活计。”话说出口,阿泽觉得胸口有点空,却又觉得轻松了许多。
李蜜毫不惊讶的点点头,“好呀,早就该辞了。”
“啊,你不会生气吗?这样咱们和胡掌柜……”
“表哥,咱们是供货商,不能只有一个主顾,更何况如今是胡掌柜更离不开我们。就算你不是德义堂的学徒,但咱们还是师傅的徒弟,这份关系不会断。”李蜜斩钉截铁的说道。
阿泽不由一阵挫败,他碾转反侧的思虑,在表妹面前不过是一瞬间就有答案的小问题,他垂下眼帘,悄悄遮住少年人的自卑。
李蜜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金手指深深打击到了眼前的少年,还在快活的哼着歌,只觉得今天真是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
溪水潺潺,李蜜和阿泽并肩坐在溪旁享受片刻的宁静,沈伯靠在车棚,眼含笑意望着两人。
“这是什么?”
李蜜定睛望去,上游漂来几片黄裱纸,纸角绘着歪斜的八卦纹。两人好奇的起身,绕过青石滩,一座破败道观现于眼前,檐角铜铃在风里哑声摇晃。
“你们想干什么?行行好…”沙哑的哀求从柴扉后传来。李蜜示意阿泽止步,透过门缝望见个灰袍妇人正被地痞推搡。妇人怀中紧搂着竹简,发间木簪已断成两截,却仍挺直脊背:“我是修行的居士…”
“嘿嘿居士!那我更要尝尝味道……”地痞扬手要夺竹简,忽被药锄勾住裤腰。阿泽如神兵天降,李蜜挥手撒出一把胡椒粉,呛得歹徒落荒而逃。
阿泽背过身去,李蜜将妇人扶起,帮她整理衣襟,瞥见她衣服内绣着精致的花纹。交谈方知,这位苏姓女居士原是丧夫寡居的娘子,因为没有孩子,家里产业都被族里收了回去,她只能寄居在道观里,之前因着才名还有一些人家请她去给闺中女儿授课,后来被人诬陷清白,就再也没人请她做西席,只能靠抄经度日。
“观里女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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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字,这些经卷…”苏娘子抚摸着竹简上的批注,眼底泛起水光。
李蜜想到了娘亲,要不是遇到李老大,也不知道她们会是何命运。
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心下一动。“苏居士,冒昧问您一下,如今可还愿意开席授课?”
苏凌霄猛的抬起头来,“不知小娘子是何意思?”
“我家有开了族学,供不识字的族人来上课,想请您为族里不识字的人授课,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去,包吃包住,束修按市场价来给,您尽可放心。”李蜜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女娘。
苏凌霄强压住泪意,用力的点头,“承蒙小娘子不弃,我定当尽力。”
***
祠堂后的山涧旁,十几个妇人正在砸构树皮。李蜜挽着袖子示范舂捣节奏:“要顺着纤维方向,力道像给面团排气那般。”
小丫举着刚揭的湿纸往晾杆上挂,半透明的纸膜在风里晃悠。“还是太脆。”李蜜对着日头细看纤维走向,“再加些蓼蓝汁试试。”
李蜜抹了把汗,“估摸着还是树皮浸泡的时间太短了,三丫,你带着小丫每日里做好记录。”
九日后,月光漫过构树林时,李蜜在实验簿上勾画。
浸泡月余的树皮终于捣成絮,掺了蓼蓝汁的纸浆在竹帘上流淌。小丫突然指着晾晒架惊呼:"阿姐快看!"
半透明的纸膜在夜风中轻颤,虽还是粗糙厚重,纸浆也不均匀,但是李蜜将纸页凑近烛火,摇曳的光影里,纸张纹理清晰可见,揉搓间也没有裂纹。
晨雾中,第一张纸笺诞生。李蜜提笔蘸墨,在纸浆粗糙的纹路间写下:族学夜读章程。墨迹沿着纤维游走,恍如根系在泥土里悄然蔓延。
“二丫,把这个送去给苏夫子,让她按照我列的章程完善教学大纲。”李蜜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暗想这纸的吸水性还差些,得继续改良。
“好嘞,我这就去送。不过蜜娘,你说咱们这纸叫什么名字好呢,你不是说人家的纸都有雅称吗?”二丫望着眼前一排排在风中晃动的纸张,内心激荡。
“不如就叫楮纸吧,如何?”
祠堂内燃着灯火,二十几个出嫁女挤在厢房认字。苏凌霄握着三姑的手教写”肖”字,一笔一画的水渍在石板上晕开。
肖三姑忽然落泪,二十几年来从听话的女儿到能干的媳妇,今夜仿佛真正成为了“肖三姑”。
二丫轻叩门口“上课中”的木牌。苏夫子正在用炭条在黑板上画算筹,“先生,蜜姐让我给您来送夜校章程。”
苏娘子笑着接过,纹路粗糙的信笺上是娟秀的字迹,她好奇的摩挲着陌生的纸张,二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我们新制的楮纸,等过几日就送来学堂,给大家练字用。”
是夜,祠堂后殿烛火通明。苏凌霄执笔编写《蒙学章》,忽然一阵穿堂风过,烛火摇曳间,她低声轻笑,如今这日子可再好不过了。
33. 第 33 章
晨雾中,第一张纸笺诞生。李蜜提笔蘸墨,在纸浆粗糙的纹路间写下“族学夜读章程”,墨迹顺着纹路蜿蜒,却没有透湿纸张。
“二丫,把这个送去给苏夫子,让她按照我列的章程完善教学大纲。”李蜜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暗想这纸的吸水性还差些,得继续改良。
“好嘞,我这就去送。不过蜜娘,你说咱们这纸叫什么名字好呢,你不是说人家的纸都有雅称吗?”二丫望着眼前一排排在风中晃动的纸张,内心激荡。
“不如就叫楮纸吧,如何?”李蜜指尖轻触凸起的纤维,“《天工开物》里说构树别称楮…”
***
祠堂内燃着灯火,二十几个出嫁女挤在厢房认字。
肖三姑握着炭笔,在石板上一笔一画描摹”肖”字。苏娘子执起她生满老茧的手:“你看这’肖''字,上为明月,下为良木,咱们女子原该是月下栋梁。”
肖三姑看着石板上满满消散的字,忽然落泪。二十几年来从听话的女儿到能干的媳妇,今夜仿佛真正成为了“肖三姑”。
二丫轻叩门口“上课中”的木牌。二十几个出嫁女同时抬头,“先生,蜜姐让我给您来送夜校章程。”
苏夫子笑着接过,纹路粗糙的信笺上是娟秀的字迹,她好奇的摩挲着陌生的纸张,二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我们新制的楮纸,等过几日就送来学堂,给大家练字用。”
苏凌霄抬头,眼眸里迸发出奇艺的光彩,她爱惜的抚摸着手里的纸张,她可真是好运,遇到了如此奇异的小娘子。
是夜,祠堂后殿烛火通明。苏凌霄执笔编写《蒙学章》,忽然一阵穿堂风过,烛火摇曳间,她低声轻笑,如今这日子可再好不过了。
***
肖德奎蹲在窑顶发愁,新制的松烟墨总泛青灰色。小丫戴着怪模怪样的头巾窜上来,口罩上还沾着不知哪里来的蓝汁:“三叔看这个!”她将药汁泼向观火孔。
青灰炭块的青烟忽地转成墨色,惊得肖德奎抄起铁钳就往里捅:“坏事了!这窑炭…”
“成了!”小丫捂着口鼻从浓烟里钻出来,用铁钳夹出乌黑发亮的炭块,“三叔你快看!”炭块在粗布上滚过,拖出条浓重的墨痕。
“败酱草汁能固色!”肖德奎拍腿大叫,头发上的炭灰唰唰落下。底下夯地基的汉子们哄笑,其中两个还是族老家的女婿,自打建筑队开工,这些”外姓人”比本家子弟还卖力。
肖德奎颤抖着手指抹过墨迹,炭灰混着泪水在脸上流出一道一道的印子。废了成百上千的好松木,终于成了。
德义堂后院的还是药香盈袖,阿泽正在收拾学徒柜。掌柜新赠的靛蓝绸衫叠得方正,与褪色的学徒袍并排躺在樟木箱底。
胡掌柜倚着门框叹气:“真要走?你可知咱们府城的大掌柜出双倍工钱挖你?”
阿泽对着掌柜的深深一揖,“掌柜的,承蒙您厚爱与多年来的教诲,泽有愧您的栽培。”
少年将一方刚出窑的松烟墨放在案上:“这是用新窑头道烟制的,给您记账使。”墨锭色如黑金,掌柜的拿在手中把玩,当真是好墨。
还没等他再叹息,沈淮安掀帘而入:“游鱼入海,倦鸟归林。掌柜的就莫留他了,不管走多远,他与李蜜都是我的徒弟。”
胡掌柜知道自己强留不得,如今这小娘子连墨条都折腾出来了,再也不是当初求自己收药的小姑娘了,强留成仇呀。
沈淮安将《千金方》塞进阿泽行囊,“第七卷夹着治咳疾的方子,给那位苏夫子带去,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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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但也别忘了每日翻阅药书。”
阿泽郑重点头,医药是他们家的根本,他自然不会轻易舍弃,定不敢辜负师傅的教导。
待掌柜的走远,沈淮安低声叮嘱,“小心你舅舅,这几日我听闻他常去县里联络,尤其是与咱们德义堂的周掌柜走的很近。”
师傅的提醒让阿泽心头一震,他知道师傅与之前的师兄弟做了交易,让大舅的生意吃了大亏。后来他操心着药铺和家里的生意,渐渐也没太顾得上再去关注舅舅一家。万幸师傅谨慎,倒是他又差点误事。
辞别师傅,他忙往舅舅家敢去,准备亲自去试探一番。
晨雾还未散尽,周掌柜的马车便碾着露水进了李宅。尤寡妇捻着新得的鎏金耳坠迎出来,瞥见车帘缝里漏出的靛蓝绸缎,嘴角的笑纹深了几分。
“贤兄请看。”李老大展开泛黄的婚契,“我与秦氏三媒六聘,正经的夫妻,这是当时的婚书,言明了秦氏携所出幼女入李家门,认我为父……”话头突然卡住,契书右下角秦氏的亲签的名讳让他想起当初两人琴瑟和鸣的日子。
周掌柜的茶盏重重磕在几上:“李兄若真能做李蜜的主,德义堂愿以市价三成包销林中药材。”
李老大眼珠子一转,又凑近说道,“贤兄没去过乡下,您有所不知,那青岗林极大,附近乡民皆以此为生,您说既然山是大家的山,凭什么只让肖家人赚钱?乡民虽愚钝,心里怕也是不平呀!”
周掌柜心中一动,“李老弟所言极是,乡民心里的委屈还得有人替他们鸣一鸣。这大山自然没有被一家独占的道理。”
他指尖又轻指地上的炭盆,“只是这炭坊…”
话音被突兀的犬吠打断。尤寡妇养的狸花猫窜上院墙,门口传来肖泽的叩门声。
34. 腊月经营
腊月头的北风裹着寒气,刮得祠堂檐角的铜铃铛铛作响。族里的老人们坐在檐下一边帮着分拣炭块一边烤火,如今肖家可没闲人,老老少少的都出来挣钱。
大爷爷望着铅灰色的天喃喃:“除了元旭三年那场天灾,咱们这儿可再没见过这般天色…”
肖大爷爷如今管着这支老年队伍,大家伙也都乐得捧着他说话。“可不是,要不是德奎的这些炭,咱们这老骨头可熬不过去。”
肖大爷可不糊涂,“这是蜜丫头心善,外头买那么贵的炭也舍得给族里老人用,德奎不过是跟咱们一样听话干事的。你可别拜错了菩萨。”
被念叨的肖德奎,这会赤着身子,被炭坊的九孔窑翻腾的火龙烘的满身大汗。
他抹了把脸上的炭灰,抬头望着用炭渣铺的村道上,络绎不绝的运炭车,老远还能听见鞭梢甩出的声响:“三组加把劲!药坊刚送了一车艾草过来,赶在封窑前再出三百斤药炭!”
话音未落,东南角的旧窑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瓦砾裹着火星冲天而起,惊得屋顶的麻雀炸了窝。人群慌乱中,肖德奎一个箭步冲进浓烟,从废墟里拖出个血葫芦似的少年,正是族长家新进组的孙女婿。
“造孽啊!”老族长正在祠堂里核账,匆忙赶来时,二丫已经带着药坊的娘子手脚麻利的给人清理了伤口,上了止血的药粉。
他媳妇在点心作坊里干活,等听到消息时人已经被运输队的人送去了镇上的德义堂,她被组里的姐妹强撑着才没倒下,来传信的人忙安慰道,“幸好穿着防护服,人是全糊的,都是皮外伤。”
肖柳枝如今管着一个小组,也算是历练了出来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好歹人没崩溃,“运输队还有车吗?送我去镇上,我得去陪着他。”
李蜜踩着碎炭疾步而来,姑姑新做的厚底棉鞋碾过满地狼藉。三伯抱着头蹲在墙根,活像只被雨淋透的老鸦,哪里还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蜜娘,三伯对不起你,都怪我贪快…没培训过就让娃子们上手…”
“三伯你抬头。”少女忽然蹲下身,接过肖河手里的衣服披在肖德奎身上。
她让肖河将炸裂的窑砖拼成扇形,“您看这裂纹,应该是烟道淤积惹的祸。”她指尖划过青砖上蜿蜒的焦痕,“扣您三个月工钱,再罚带督导队巡窑十日,可服气?”
李蜜看了眼一旁满脸愁容的族长,又接着道,“给伤者在账上支一贯钱送去,此次治疗所有费用都从公帐支取,养伤期间工钱照发。”
这件事也给李蜜敲响了警钟,安全无小事,安全守则不能成为摆设。她带着二丫和肖河以及炭坊的各位领导一起重新制定了更为详实可行的施工规范,力求将一切危险防范于未然。
暮色降临时,二十支松明火把将炭坊照得亮如白昼。李蜜立在废墟前,新制的安全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自今日起,各坊设督导队两班轮值!”她举起令旗,“执令旗者严格检查各坊施工是否规范,三次不合格的队伍,扣除全组年终奖金!组长撤职处理!”
众人看着眼前的废墟,心中一凛,再也没人敢抱怨繁琐的安全守则。
肖石头带着少年们往墙上刷石灰线,将危窑区圈成禁地。二丫捧来连夜修订的《安全例》,和族学的小讲师们一起将其誊抄到被炸的乌黑的窑壁上。
祠堂偏殿烛火通明,李蜜对着绩效簿出神。
窗外飘来朗朗夜读声,“蜜娘!”肖河裹着寒气撞进来:“族长和我爹来了,里正我大哥去请了,估摸也快到了。”少年忽然噤声,他瞧见案上摊开的调令,自己名字旁朱笔勾着“商队”二字。
“行,等会这场会你和大哥、二丫、三丫也留下参加。”说罢李蜜继续在盯着调令发愁,人到用时方恨少呀,是时候让里正从村里寻一些机灵的人出来了。
等人到齐后,李蜜再次重申了安全生产的问题,不止是炭坊,每个作坊都得引以为戒。
接下来就是人事调整,这也算是给族长家一个表态。
“咱们松烟墨如今可以量产,三伯与小丫记一等功,二丫奖金的事情你记得落实,还得全公司通报表扬。但是……”李蜜话音一转,“炭坊如今订单量太多,所以我决定将墨坊独立出来,炭坊继续由三伯负责,墨坊二丫你来管理。”
二丫心里一惊,但面上丝毫不露,淡定的点头应下。
“大哥制药队以后由你来负责,二丫每日抽出半个时辰给大哥培训炮制知识。”李蜜对大哥肖江还是比较信任,他属于能服众,而且办事极其较真的性子,适合药坊这种需要细致的工作。不容易出差错。
“采药队那头,就由栓住来接任,大哥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肖江对栓住的能力也还算认可,“栓住人机灵又肯学,交给他问题不大。”
族长心里满意,这蜜丫头处事真正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孙女婿出事了家里人自然不会毫无怨言,但人家马上把孙子提拔起来,这再多的不满都消散了。
“运输队以后就交给二哥负责,你制定一个运输队的章程给我,再从队伍里挑一些机灵的人组成商队,跟着阿泽去外头跑商路。”肖河喜不自胜,他早就想出去跑了,这项任务可算是安排到了他的心坎上。
三丫眼巴巴的看着蜜娘,哥哥姐姐都有了安排,她也期待着自己能独当一面。“三丫我把纸坊交给你,你带着人继续试验,争取早日做出不输澄心堂的纸。”
三丫脸蛋红红的脆声应下,她一定不会辜负蜜娘的信任。
等所有人都安排结束,里正才姗姗来迟,这天寒地冻的实在是折腾人。待他听到李蜜明日就要在村里招人的消息后,哪里还有半分抱怨,拍着胸脯打下包票,要知道村里读过几年书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总有那么两三个,而他家大郎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五更天,没见过雪的南方人看着天上飘飘洒洒的雪花满脸新奇。李蜜裹着厚厚的棉衣巡视窑区,忽见东南角亮着盏孤灯,三伯散会后没回去睡觉,而是正带着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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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的人丈量着烟道,冻红的手指在窑洞上刻出寸寸痕迹。
李蜜转身望向炊烟袅袅的村落,新刷的白墙上墨迹未干:“安全生产重于泰山”。她忽然轻笑出声,这七个字可是用了三斤松烟墨,够那帮兔崽子记到开春了。
***
晨雾未散时,村口老槐树下已支起三张榆木桌。村里男女老少挤挤挨挨,比赶集还热闹,这是肖家作坊头一回在族外招工。
“读过书认识字的,直接报名,去苏夫子跟前考试,通过的就能安排工作。”肖河举着李蜜在铁匠跟前定制的铁皮喇叭,声震洪亮,吓了晒场上的人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声音这么大?”里正好奇的问身边的老族长,“这叫大声公,蜜丫头在书里头学的。”族长说起来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那头肖河还在宣读招人规则,“其余人身体强健者可报考建筑队、炭坊,觉得自己脑子灵活记性好的,报考药坊、墨坊。还有会赶车,嘴巴巧的可去运输队报名。”
底下的女娘议论纷纷,这怎么听来听去都是招男子的。
李蜜冲大家抬抬手,人群安静后她接过铁喇叭,“女子擅厨者、手巧心细者、会照顾孩童者在三丫处登记,力气大、耐力强、会种地的在我二伯母这里登记。”
李蜜身后立着块丈高的松木板,密密麻麻钉着各色竹签,签尾系的红绳在风里飘扬。
栓柱领着通过初试的汉子们往祠堂走去。少年腰间新配的药锄叮当作响,这是升任组长后,肖江送他的。
“王二叔往左,刘三哥向右”他竹哨吹得清脆,“左队学封窑,右队练认药!咱们这每个人都得学习,你不好好学,考不过最后还是没工作,大家可得上心……”
众人没成想这得了工作还得考核,连忙敛去心里头的得意,都想着得好好学,这会要被刷下去,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药田垄间的晨露浸湿了新制的工牌。二婶赵芳如今早就没了当初的小心思,俨然一副大管家模样,举着药锄示范分株。
二十几个媳妇蹲成一排,手腕上的青竹牌随动作轻晃,这是李蜜新制的身份牌。
甲等牌染成炭黑,乙等牌是青竹本色,像二婶佩戴的则是管事的红牌,那可真是有面子。
日头爬过晒药架时,李蜜在族学后院摊开新绘的村庄地图。楮纸上的工坊星罗棋布,朱砂勾连的线条织成蛛网。
炭窑得设在村子外头,要扩建也只能往山林深处走;药坊和运输队的车马这些都得从家里挪出来,东边这块地正好合适。
学堂就挨着祠堂修建,食堂得独立出来设在作坊中间,旁边空地正好可以设一处广场,平日里村民集会闲聊也有个去处……她蘸墨在祠堂位置画了个圈,圈住正在夯土的建筑队。
等炭坊和松墨买出去,就可以开始规划建设了,工业园区、轻工业区、文娱教育区,李蜜在心里头缓慢勾勒,下一步可以把家里好好修缮一番,赚了钱就得提高生活质量呀。
35. 青林坊
腊月头场雪落时,阿泽带着车队顶着风雪进了州府。
新裁的靛蓝绸衫衬的人意气风发,少年低头理顺衣摆,想起蜜娘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记得穿新衣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弯。
他们的车队打着“青林坊”的旗号,这是此次出行前蜜娘与诸位坊主商议出的总商号,取得正是“取之山林,惠泽乡里”之意。
青林墨坊所出的松烟墨也在苏夫子的建议下,取了“云岫墨”的雅号。
上好的松木匣子中,整齐摆放着大小一致的墨锭,匣子上烙着青竹印记,当真是极雅致。
这次跟来压货的人手是肖河点的,具是机灵有责任心的族人。
如今路上十分不太平,所以安排的人手还不少,一共十五个青壮,还有一个从德义堂跟出来的小子,名叫阿蒙。
阿蒙家里头爹娘都去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活,因着吃的太多,差点被卖。
幸好他爹生前跟沈大夫有交情,最后进药铺做了伙计,但他记性差,掌柜的只许他干些挑洗洒扫的粗活。
这次阿泽临走前,师傅让他将阿蒙也带上,这孩子虽然粗笨,但力气极大,而且忠义,在药房没什么大用,还不如跟着阿泽。
阿蒙是个实诚孩子,沈大夫说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且小泽哥经常偷偷给他好吃的,比起在药铺挨骂,他当然愿意跟着阿泽。
“小泽哥,这是到了吗?这天气咋跟刀刮似的。”阿蒙刚吃了点心,嘴巴上还沾着碎屑。
“咱们到江州府了,大家伙找个院子休整一番,安排人轮流值守,货物可不能出岔子。”
阿泽虽久不在乡下,跟族里的人也不是太熟悉,但大家伙都知道这位才是李蜜正儿八经的哥哥,自然没人跟他唱反调。
“泽哥儿你放心,我们等会分三组守着货物,交班时会清点签字,一定会守好货物。”答话的是肖大有,跟阿泽算是隔了几房的堂兄弟,关系比旁人亲近些。
第一次来府城,肖泽心里也没底,幸好出行前师傅给了他一份行商手记,上面详细的罗列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如何找落脚的地方、租房子的话牙人如何找、房屋租金大体是多少、药铺有哪些、书坊有几家……
正是有了这份指南,肖泽才没有走冤枉路,一路上都顺顺利利。
他这次先找了师傅推荐的店住下,人多直接包下个小院,虽然贵些,但胜在安全。等忙完手里的事情他还须在此寻一个可久租的住处,作为以后他们的落脚点。
文渊阁的掌柜昨日就收到了肖泽的拜帖,原本没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墨坊放在眼里,只是见了随帖送来的墨锭,他才眼前一亮,今日就派人请阿泽前来一会。
肖泽这次来不仅带着二十匣子上好的墨锭,还备了两筐香炭作表礼,临行前再三检查,力求不出错。
连随形的人都被他勒令换上了新发的工作服,清一色的青布短打,玄黑腰带一扎,看着精神又立整。
果然人靠衣裳,原本存着几分轻视的管事,看到这一队人马时心里一惊。
眼前少年眉目清秀,连随从都这样气派,难道是哪个大户家里出来历练的少爷不成?
心里疑惑,脸上确是十足的尊敬。“肖少爷,快快请进,掌柜的已经恭候多时了。”
阿泽看着比昨日恭敬数倍的管事,心里头无语,还真让蜜娘猜对了,这整齐划一的服装当真是有威慑力呀。
“在下肖泽见过掌柜,多谢掌柜赏脸。”阿泽看着眼前书生打扮的老者,忙上前行礼。
“哈哈,肖少爷客气了。您这墨,恕老朽眼拙,此前竟从未见过。“老儒生命人研墨,提笔写下云岫墨三个大字,墨迹在纸上晕出金丝。
“此墨研开还有松香?当真是好墨。”掌柜的眼里闪过惊喜。
当夜,画舫笙歌,江州大画师执墨挥毫,用云岫墨作了一副《寒江独钓图》。墨色氤氲成雾,纸上仿佛腾起千里云烟。
一夜之间,青林墨坊的名声在书画行当里传开,江洲十多家书坊掌柜冒雪前来肖泽下榻的店里拜访,小小一方墨锭,比李蜜预想的还要抢手。
***
千里外的靠山屯,药田垄间冒出嫩绿新芽,李蜜弯腰查看新肥熟的药田。
晨露沾湿的账本上画满符号,旁人看去像是鬼画符,实则是她改良的记账法。
“蜜姐!”肖泾举着竹筒飞奔而来,“阿泽哥哥来信了!”小小少年已经是学堂的小讲师,这会衣袖上还沾着墨迹。
“慢些跑,你今日没去瞧瞧弟弟去?”李蜜举起帕子擦了擦手。
“我娘不让我进去,怕我给那傻小子染上寒气,哼,光会傻笑,我才不愿意看呢。”
三婶前几日刚生了孩子,又是个小郎君,气的三婶破口大骂,她盼望生个三丫一样的丫头盼的眼酸,结果又是个儿子。
这话被二婶听到,她又是一肚子酸话,可如今她也长进了,再也不会当面给人不痛快。
展开的信笺上字迹清峻,是阿泽用新制的松墨写的。
“三日前抵江州,携墨拜访文渊阁。掌柜试墨后订百斤,另荐三家书坊…”李蜜指尖抚过“每斤二两银”的字样,忽然笑出声。这价比药炭高出五倍不止,难怪信纸都透着雀跃。
小丫捧着陶罐凑过来:“阿泽哥捎来的江州饴糖!”满满一罐子糖果,李蜜捻起一块放进嘴巴,剩下的让小丫给家里人分掉。
“包出来一份我等会去看看三婶,你也少吃点,仔细掉牙齿。”李蜜坏心的点了点小丫。
小丫捂着漏风的嘴巴,怨姐姐老是戳自己痛处。
小丫头因着豁豁牙齿每日忧心,可对着姐姐却敢怒不敢言。
转身凶巴巴的瞪了眼偷笑的肖泾,“你只许吃一块,记住姐姐我是为你好。”
“狗仗人势”肖泾只敢等小丫走远了后悄悄吐槽。
***
东南角复建的窑腾起青烟,肖德奎的吆喝混在风里,隐约听着是在训新人:“烟道每日三扫!防火巾必须系牢,要是哪个小子让我瞧见糊弄事,就给我趁早滚蛋!”
李蜜笑眯眯望着焕然一新的炭坊,这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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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头可当真不错,“三伯这会可有空?跟我回家一趟吧。”
“走吧,可是去瞧你婶子,你可得好好劝劝她,每日里呆不住,光想着去药坊忙活。”三伯现在抱怨的模样仿佛和数百年后的男人一样,媳妇事业心太强怎么办?
大奶奶捧着一翁从食堂打来的参汤慢悠悠走着,她如今从万事不干的老太君成了重掌家事的老夫人。
不过她也没有一丝抱怨,全家都能挣钱,她这老骨头多干点活算得了什么?越干越有精神哩。
“蜜丫头来了,快进来坐,这臭小子又折腾她娘呢。我刚和你婶子商量,能不能在村里雇个人来帮着照顾孩子,坊里的活计可千万别耽搁了。”
大奶奶穿着新做的绸衣,面色红润的絮叨着,哪里能瞧得出是个六十好几的老太太。
李蜜听着屋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心里发愁,这员工太敬业,怎么衬的她像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似的。
不过雇人这事确实是个好法子,不仅大奶奶家缺人手,自己家里也实在需要一个能帮着干点家务的人,现在全靠药坊的婶子们义务帮忙,时间久了也实在不像话。
李蜜快步走进屋里,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不一会就得流汗。
“三婶,您好好歇着,最好能坐个双月子,坊里如今人手够呢,身体要紧。”李蜜拿着大伯做的拨浪鼓逗孩子,“我觉得大奶奶说得不错,家里如今各个都忙,确实得找人帮衬一把,一方面你能好好修养,另一方面大奶奶这年纪确实也需要人照顾。”
“天老爷,哪家妇人生了孩子能躺两个月,我这身子好得很,每日躺着真是心急死个人。”
三婶急的掀了棉被就要下地:“你说的不错,我这几日就在村里找个会照顾孩子的妇人来,孩子让她看顾,我一出月子就去药坊。”
三婶实在是操心自己手底下新来的几个媳妇子,粗手粗脚的,柴胡和前胡都分不清……
李蜜劝不住,只好爱莫能助的看了三伯一眼。
“您赶紧躺下吧。”李蜜忙把肉团子塞到三婶怀里,“可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小奶娃咧嘴一笑,糊了亲娘满襟的口水。
***
这天夜里,李蜜伏在案头继续画她的新农村规划图,如今有了银子,建筑队可以赶在春季农忙前开工。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守夜人慌乱的锣鼓声,李蜜跑到窗前一看,竟是青岗林起了山火。
待众人赶到时,火势已经被新挖的防火沟截住。栓住带人在沟底捡到未燃尽的火折子,裹火的油纸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东西。
李蜜站在灰烬里,脸色出奇的难看:“劳烦里正明日跑趟县衙。”她踢开焦土,露出底下新发的防风草嫩芽,“就说咱们要加租东边二十亩荒地,建防火林。”
晨光熹微时,二十几个巡了一夜山的村民,蹲在地头领早上的饭票。
王二麻子攥着“巡林人”的牌子嘀咕:“一天管三顿饭,月底还发工钱…”他踹了脚烧焦的树干,“狗娘养的,哪个龟孙子再敢放火试试!咱们靠山屯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36. 报应
李蜜的房间里,烛灯亮了一夜,她指尖捻起半片未燃尽的油纸,在灯光下细看。
“二哥,你怎么看?”她将残纸浸入茶汤,上好的油纸在水面舒展,滴水不透。
“总不会是村子里有人眼红咱们赚钱放的火吧?”肖河强压着怒火,这是自上次族长带人偷药后又一次明晃晃的算计,真当他们肖家人都是软柿子呢。
“二丫,你怎么想?”李蜜脸上看不出喜怒。
二丫如今虽得了历练,但她的性子总不愿把人往坏处想,“村里人刚得了咱家的好,都知道跟着我们能赚钱,总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这话也有些道理,大哥人沉稳一下,他沉吟半晌才道,“咱们刚出了炸窑的事情,这几日巡察的人都格外尽心,连只野兔都难钻进来。”他压低嗓音,“如果真是有人放的火,那必然十分熟悉附近地形,才能不被人察觉。”
今日闹了半晌,长辈都去休息了,李蜜只留了几个年轻人在此处讨论,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李蜜看栓住欲言又止的,便点了他说话,“栓住哥有话直说,咱们这里不用拘着。”
“我前几日听村里的王二说大庄总是在背地里骂咱们姓肖的,上次也是他带头找里正闹事……”栓住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尴尬的挠了挠头。
“蜜姐,大庄就是隔壁大妮的弟弟,上次闹事的时候确实是他拱火,而且这几日大妮盯咱们屋里盯的更紧了。昨儿晌午我还瞧见她在药田那张望。”三丫平日里细心,有些事都看在眼里。
李蜜听大家说罢心里头了然,“栓住,明日让族长他老人家,带着稽查队的人查查咱们坊里谁家近日多了银钱,或是有没有外头眼生的人进村里。”
***
月过中天,大妮望着隔壁院子里的烛光久久不能入眠。
大妮的男人躺在被窝里,借着月光数着这个月的月钱。之前给丈母娘的药钱已经还清,如今他也从初级班毕业,这个月刚升了等,月钱竟比之前多了近10文。听着铜钱叮当的声响,他心里头一片火热。
回头瞧见自家婆娘面上毫无喜色,翻来覆去的模样,他心下一紧:“自打白日从你娘家回来,一整日都跟掉了魂似的!”
他突然翻身一把篡住她腕子,“前日娘说看见你跟你弟在墙角嘀嘀咕咕,是不是他又来要钱了?你没给他吧。”
“没有!”大妮猛地抽手,动作太大,怀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月光下反射出零零冷光。
“这是啥?哪里来的银簪子!”
大妮一把将东西揣进怀里,“哪里来的银簪子,你发癔症呢,不过是货郎担上的便宜玩意罢了。”
两人的吵嚷声,扰了上屋老两口的夜梦,“做什么呢?不睡觉起来挑水去。”
老爷子的吼声还是有威慑,大妮家的夜终于静了下来。
***
“你是蠢货吗?做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去烧肖家药田!”周掌柜看着缩在德义堂后罩房的李老大,气不打一出来。
“这不是你暗示我的吗?你说府城要收千斤防疫药材,青岗林那边药田种的可都是防风,若是遭了山火……”李老大暗恨这姓周的翻脸不认人。
“我烧了他的药有什么用?你的好外甥不是愿意跟我合作吗?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谈的?有出这昏招的功夫,不如好好笼络笼络你姑娘的心。”周掌柜知道盯着他的人不少,实在后悔和这蠢人合作,如今骑虎难下。
***
郑宅暖阁里,老夫人摩挲着小巧的紫金手炉。她一到冬日就腿脚不便,今年底下人孝敬了这药炭,放在膝头烘腿,确实能松快几分。
姑娘小姐们比起家里供应的竹炭,更悄摸用私房钱买了香炭来熏屋子,不仅没有烟气,燃一晚上屋子里还有股花香味,如今在女眷里极流行。
老太太听着孙女们歪缠着让把家里头的炭换成香炭,她戳戳小丫头的脑袋,“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家烧的竹炭县令后宅都没有,只有府城的老爷们才舍得花银子采买,你们倒不知道珍惜了。”
看花骨朵一样的姑娘耷拉着脑袋,她又心疼道,“好了好了,祖宗。嘴巴都能挂油壶了,晚上我和你老子说,让咱们炭坊里头的管事,也学着烧几窑带花香的炭出来好给你们使。”
等哄好了孙女,一家子女眷才热热闹闹的谈起县里的新鲜事,左右绕不开这新来的英俊县令。
***
李银梅正在院子里熬安神汤,忽然听到柴扉轻响,“今日谁来的这般早,还没到上工的时候呢。”
门打开,只见大妮丈夫缩在门边,李银梅心里奇怪,“德才,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肖德才搓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嫂子,我真是臊得张不开嘴,这……这是我从她身上翻出来的。”
李银梅这才觉过味来,这估摸着和昨天的大火脱不开干系。打开红布只见里头裹着一枚有些年头的旧簪子。
看着簪头上的梅花,李银梅瞳孔骤缩。
当年她嫂子嫁进李家带的东西不多,这根簪子是她娘给的陪嫁,一直被她珍藏着,日子再艰难也没舍得当掉,怎么会出现在大妮身上?
她不是傻子,只一转念就意识到,这场祸事约莫和她哥哥扯不开关系。
李银梅慌乱间打翻了地上的药炉,一阵兵荒马乱中,李蜜快步跑来,“姑姑,没烫着吧,出什么事了?”
“蜜娘,你瞧,是你娘的簪子……”李银梅哽咽着艰难开口。
李蜜盯着掌心里的梅花赞,怔愣在原地。
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大妮瘫坐在祖宗牌位前。
以前祠堂不许女人进来,可自从李蜜这丫头来了,什么规矩都能破,不仅把外姓人的牌位抬了进来,还把个祠堂搞的像戏台,每日里男女老少进进出出。
她没工作左右闲着无事,就每日都跑来上课,这祠堂里头的一砖一瓦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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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往日热闹的祠堂终于恢复了他原本森然的面貌,大妮跪在青石板上,看着族老们逆光而立。恐惧的情绪方才涌上心头,她第一次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族长要动私刑,李蜜劝住了,“报官吧,咱们手里头不能沾血。”
大妮盯着供桌上的牌位,看着丈夫一言不发的脸,突然嘶声力竭的朝着李蜜吼道,“是尤寡妇!是你爹娘要我做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给你们肖家生了两个孩子,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李蜜看了大妮扭曲的脸,淡声道,“想毁了咱们家生意的,一个都别想放过。你也不用大喊大叫,咱们都是守法的人,断不会在这里要了你的命。”
李蜜将娘的簪子紧紧捏在袖中,没有看见姑姑的欲言又止,大步走出祠堂。
***
这次事情李蜜虽然是苦主,但她身份敏感,古人以孝治天下,父母在礼法面前永远处于不败之地。所以余下的事情都是由族长和里正出面。
她只有一条要求,只要官府严查纵火案,青林坊愿献上千斤炭火。
公堂上,县令大人近日微服出巡,由新提拔的县丞代为审案。
惊堂木拍的震天响,沈淮安举荐的师爷将证人证物一一呈上:未燃尽的火折子、梅花银簪、嫌犯大妮以及曾经跟着秦氏的丫鬟小蝶。
沈淮安一直盯着李老大,可惜他做事谨慎,没拿住把柄,幸好之前为了打探秦氏的事情,找到了她旧日的丫头,这梅花簪的由来她再清楚不过。
人证物证俱在,李老大却拒不认罪,“大人明鉴,那药田是我闺女的基业,我再昏头也不会去损毁。”
他回头指着尤氏,“是她,这毒妇,她见不得我的蜜丫头好,还未成亲就想将她送去冲喜,我怜惜自小养大的孩子,就将她送到妹妹家寄养。如今她瞧见孩子日子好过,又起了歹心,竟伙同这乡野村妇害人,我当真是不知情呀大人。”
确实,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尤寡妇,李老大片叶不沾身。
眼见的县丞要掷下令签,尤寡妇六神无主,突然发疯似的扑向李老大:“明明是你让我去烧的,你好狠的心。”
李老大轻轻说了两个字,尤寡妇仿佛被泄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上。
“按《大梁律》,故意纵火毁林者,杖八十,徒三年,并赔偿对方财物损失。”令签掷下,大妮早已吓晕过去,尤寡妇呆呆傻傻的坐着。
等官差过来押解时,她恶狠狠的看向李老大,“你当她会放过你,做梦吧!”
“秦丽娘索命来了!”尤寡妇癫狂的哭喊着,“你别过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害死了你和你的孩子,放过我吧,别杀我。”
“相公,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大师,快来救救我……”
尤寡妇状若疯癫,可言谈中有涉及两条人命,县丞让差役将人看押,他需上报县令细细追查此案。
李蜜立在堂外轻笑,“娘,你再等等。”
37. 裴明修
暮色漫过遍地坟堆的山岗,李蜜跪在簇新的青石碑前,将最后一张黄表纸投入火中。
纸灰被山风卷起,轻轻划过“慈母秦氏丽娘”几个字,在墓碑间打着旋儿,仿佛亡灵无声的叹息。
远处老槐树下,沈伯望着少女单薄的身影,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真不过去?”
沈淮安的大氅被风掀起一角,“走吧,别去打扰她们,让她们好好说说话。”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在风中散去。
“小小姐,让我给小姐上柱香吧。”小蝶哭的泪人一般,她哭自家可怜的小姐,哭她们一去不回的少年时光。
三十里外的青岗林深处,栓柱昨日带队找到一片何首乌,里头还夹杂着一些野参。
肖江不放心,怕他们露了附近的药材,今日跟着采药队的人一起进了山。
冬日天寒,但青岗林深处仍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眼前的一片药草昨日已经被大家挖的七七八八,他们分头向四周寻去。
晨露正顺着党参叶的脉络滚落。肖江俯身抹去叶片上晶莹的水珠,忽见露珠里映出一抹异色,三尺开外的断枝上,半截布条正随山风飘摇。
肖江忙挥手让大家注意警戒,眼前的断枝上挂着半截布条,应当是有人特意留下的记号。
“有血腥气!”栓柱拨开足有半人高的蕨丛,只见石缝间蜷缩着一个面如金纸的青衫少年,裤脚渗着黑血,手中仍紧攥着柄短刀。
“五步蛇!”肖江利落地撕开少年染血的裤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解下绑腿布扎紧少年的大腿,扭头冲栓柱喊:“快拿蛇粉来。”
采药队出行人人都随身携带驱蛇药与解蛇虫毒的药粉,几人合力将人平躺在地上,一翻身就漏出少年腰间的竹筒。
“咦,怎得他有这个?”肖二牛正在摊开背包找药,一抬眼就看见少年的竹筒与坊里发放的竹水壶一模一样。
二牛一边说,一边笨手笨脚地撒药粉,直呛得少年在昏迷中闷咳。“你个棒槌!”肖江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这是解毒还是喂鸡食?”
看着伤口上被撒的乱七八糟的药,肖江额头狂跳,“让开。”药粉簌簌落在少年苍白的唇上,和着水强灌进少年口中。
拴柱拍拍二牛肩膀,好心给他解惑,“大伯这竹水壶如今是县里的抢手货,好几家铺子都来咱们木坊订货,听说连县令他老人家都有一个哩。”
二牛听得啧舌,“乖乖,咱们竟能和县令用同一个水壶,当真了不得。”
肖江不耐烦听他们胡扯,“别胡扯了,快来搭把手,将人送到家里去。栓住这附近有天南星,你带人去取一株来,先给他含嘴里,你瞧他嘴巴都青了。”
李蜜带着小蝶刚进家门,看见一群人呼呼啦啦急步赶来。“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幸好你在,蜜娘快给他瞧瞧,这位公子中了蛇毒晕倒了。”肖江顾不上擦汗,忙将人往药坊里送。
“咦,这人好生面熟。”肖河看了一眼少年心头微怔。
“阿河你可曾见过他,瞧,他还用咱家的竹杯呢。”栓柱晃了晃手里头的竹筒。
肖河眸光一闪,这不就是三个月前城门口的行商少年?
李蜜闻言瞅了眼肖河,“蜜娘,这是城门口那个行商。”他指尖掠过栓柱手中的竹筒,一个“明”字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李蜜搭脉的手微微一顿。掌下肌肤寒凉如冰,脉象却诡谲似湍流暗涌。
她凝神听着少年的脉搏,暗道这人当真有几分运道,荒郊野外的居然能碰到带着解毒药的小队,不然再晚一些时候,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蛇毒没有入肺腑,大哥你们几个帮我按着他,得快点把腐肉挖掉,将蛇毒逼出来。”李蜜说话间将匕首烧得通红。
捣烂的麻药敷在伤口处,药汁甫一接触腐肉便腾起青烟。
昏迷中的裴明修闷哼一声,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攥紧床沿,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按住他肩井穴!”肖河的手比话音更快,铁钳般扣住少年腕脉,却见那人瞳孔骤缩,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冷汗顺着脖颈浸透素白中衣。
当刀刃剜进紫黑皮肉时,裴明修突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转瞬又被痛苦淹没,陷入沉沉昏睡。
李蜜心头微震,这眼神太过摄人,绝非寻常商户少年能有。目光掠过少年腰间,破损的绸衫下,隐约露出银色锦缎内衬,这等材质光泽,怕是一般官员都难得一件。
李蜜收回心神,继续为少年处理伤口,“公子且忍忍。”她将浸透蛇毒与血污的棉布扔进炭盆,青烟腾起时瞥见对方瞳孔微颤。寻常商旅见血即慌,这人却连肌肉颤抖都带着克制。
药坊外忽传来孩童嬉闹声,惊散了满室凝重。
李蜜拿着帕子细致的擦着沾了血污的手,火光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大哥你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煎好后为给他喝。今夜得劳烦大哥守着他,若子时前不起高热…”
话音未落,竹帘外探进个小脑袋:“蜜姐姐,育儿坊的梁木抬来啦,三日后起梁!”
裴明修听着耳边稚嫩却沉稳的话语,强撑着掀起眼帘,入目是一个身量半高的少女,看着不足金钗之年,行止间却如大人一般,毫不慌乱的指挥着众人。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到了神仙地府不成?
***
暮色将至,李老大收拾了金银细软,看着眼前哭闹着喊娘的小儿心头一阵烦闷,“还不知道是不是老子的种呢,带着你也是累赘。”
前脚刚迈出门槛,忽又想到自己年岁已经不小,恨恨的将人扛在肩上,“闭嘴,再哭就见不到你娘了。”
他没有去管衙里的媳妇,担心被她攀咬。如今他家破人亡,总不能姓周的站干岸。
天色已晚,怀里小儿拽着他褪色的绸衫哭闹:“爹,我饿,我要吃水晶糕!”
“吃吃吃!就知道吃!”他扬手要打,忽然看见酒楼的伙计拎着炭筐经过。
竹篓上“青林坊”的烙印刺得他眼眶发酸,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和秦氏琴瑟和鸣,正月时节两人带着蜜娘赶集,小丫头攥着糖人说要给他养老,如今想来已是恍若隔世。
“李老爷好雅兴。”周掌柜的皂靴碾碎枯叶,“令爱如今日进斗金,怎让您沦落至此?”
“少说风凉话!”李老大啐了口痰,“当初是谁让我去…”
“嘘——”周掌柜的折扇抵住他嘴唇,“明日巳时,带着这孩子去城南土地庙。”
扇骨暗格滑出半块玉佩,“别怪老弟不想着你,我给你找了新靠山,拿着这个自有人来寻你。”
***
李蜜妥善安置好病人后,便与姑姑一同商议起对小蝶的安排。
当年,母亲带着年幼的她逃离生父家族时,身无分文,只能将小蝶放归她家中。
本想给她一条生路,哪曾想小蝶也是命运多舛,被父母辗转卖给行商为妾,后来行商多年未归,她差点陷入风尘,幸得沈大夫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自己。
如今重逢小小姐,小蝶心中五味杂陈,回忆此生,与小姐共度的时光是她苦涩人生中唯一可以抿一抿的甜。
小姐温柔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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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顶好的人,不仅教她读书识字,她们也曾相拥而眠,诉说少女心事。可就是这样好的人却被那些烂人害了性命。
思及往事,小蝶掩面而泣,声音哽咽:“小小姐,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我留在您身边,替小姐照顾您吧。”
李蜜深知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自然愿意收留她:“小蝶姐姐,你尽管安心住下,别再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这里正缺人手,我雇你来帮忙打理家务吧。”
大妮如今还在牢里,这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不宜再住下去。
李蜜给自己新规划的宅子在祠堂附近,老宅这边往后就直接改造成学堂。后院再搭一排罩房,她准备开一间育儿所,坊里头女娘越来越多,要让他们安心工作,自然要解决后顾之忧。
德勇的营造队伍人手充足,几所工坊已经快要完工,接下来便是修缮自家宅院,多建几间房屋,也好让小蝶有个安身之所。
裴明修便是在这鼎沸人声中恢复意识的。
雕花窗棂外,数十壮汉正喊着号子竖起房梁,椽木上悬着的红绸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更奇的是往来女子皆着窄袖短打,或背着药篓健步如飞,或抱着账本穿行如梭,倒比他在京中见过的官家娘子还要利落三分。
这几日坊里人忙得不亦乐乎,李蜜便安排小蝶来照料他的起居。
他每日望着窗外忙碌的男男女女,心中充满好奇,只可惜腿脚疼痛难忍,无法下地行走。
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终于能够下床活动。
他缓缓挪动到窗边,看见一群少年背着满背篓的药草走来。院子里立刻有人上前接过背篓,一人负责分类,另一人则将药材处理干净,只取可入药的部分,剩余杂草则全部送往后院喂牲畜。
紧接着,另一组人上前取走药材,按照炮制方式或晾晒、或煎炒熬煮,众人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在满院的药香中,裴明修压下心中的惊叹,没想到在这乡野之地竟然有如此规模的药坊。
“公子醒了?”李蜜掀帘而入,清凌凌的嗓音惊散满室药香,手中还拿着一本楮纸账本。
裴明修抬眼望去,阳光为少女渡上金边,还带着稚童气的脸庞圆鼓鼓模样,当真好似菩萨坐下童子一般。
“这是午间的药茶,您趁热喝了吧。”李蜜将刻着“明”字的竹杯递给他,见他指尖在刻痕上微微一顿。
裴明修回过神来,他知道此地的主事人便是眼前这位小小少女,自然不会有一丝轻慢,郑重道谢后一饮而尽。
李蜜见他摩挲着杯子,便为他解惑,“你之前的杯子就是我大伯木坊所制,有些脏污了,我大伯又给你新制了一个。”
裴明修挑眉,他记性一向好,自然记得当初进城时碰到的那两位农家父子,不曾想他们竟如此有缘。想必当初那位木匠所说绘制图纸的侄女就是眼前这位少女了。
“山里天气寒冷,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别在窗边久站。”
李蜜见他脉象已趋平稳,便带着二丫离开,“这会后院新屋要上梁,可能有些吵闹,公子请勿见怪。小蝶姐姐,你去食堂那边给裴公子单点一道参汤补补身子。”
李蜜行事雷厉风行,待人离开后,裴明修才好奇地问小蝶:“后院在建什么?是扩建药坊吗?”
“我家小姐心地善良,怜惜族中幼儿无人照看,便决定在这里修建一个育儿坊,专门帮助坊里忙于工作的女娘照顾孩子,好让她们能够安心工作。”
小蝶短短时间内便融入得很好,每日还去族学帮忙教授初级班,如今已然如小丫一般是另一个李蜜的忠实迷妹。
38. 危机暗浮
肖家祠堂在年底前终于完成了整修,整个祠堂焕然一新。肖德勇专程在县城里请了大工匠,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这一晚,族长第一次点燃祠堂内的十二连枝铜灯。议事厅里一张榆木长案放在正中央,李蜜站在案前,旁边还立着一扇焦黑的木板。
坊里人对它很熟悉,这是蜜娘改良过的黑板,大家上课开会都用它。在上面用石灰条写字列表,下头的人一目了然。
桌上摆着新制的楮纸,如今比最初的版本已经细腻了许多,再也不是粗树皮般的模样。正中央的托盘里摆着新刻的董事会印鉴。
七位族老的位置铺着厚褥子,却是空悬着,老人们自愿退居监事,让年轻一辈执掌船舵。
“大家也都看到了,如今咱们坊里四处都在修建,如今族里几乎人人都有工作,村子里上工的人也达到了百分之四十。”
李蜜敲响铜磬,栓柱抬上放满竹签的木框,“人多了,对咱们管理者的要求也就越高,安全生产是核心,提高效率也是你们要狠抓落实的,多劳多得,不能有混在队伍里不劳而获的存在。”
说起这个底下各坊主都心有所感,大管家李银梅都开口了,“可不是,如今人多了,咱们这工钱支出可是好大一笔,挣得多花的更多,从今往后,各坊收支都要过明路,可不能再含含混混。”
李蜜点点头,让二丫将绩效考核单子拿出来,“甲等绩效挂红绸,丙等要重修。”竹签碰撞声里,最让人吃惊的竟然是肖三姑。
她名下的红绸竟比炭坊老师傅还多三寸,不但工作突出,夜校里的成绩也领先。
待众人散去,李银梅还在对着账本发愁,“蜜娘,如今这四处都是开支,咱们墨锭的利润虽高,但产量跟不上,再者眼瞅着天气要暖和了,炭坊的利润定然会大幅下滑,可如果贸然缩减大家的工钱或是裁人,又易得罪人……”
李蜜也知道如今步子迈的有点太快,修缮营造、人员支出、夜校、育儿坊,四处都需要贴钱,来钱的路子却没有增加。
如今所有的缺口都指着药田,都等着年后药坊的大订单,可做生意最忌如此。李蜜看了眼桌上的楮纸,还是得开源呀。
***
又是一场大雪,家家户户都排队领了过年的炭火。新修的食堂里飘出炖肉香,苏夫子带着一队小童子助教们给食堂的打饭娘子们教算筹,二十口铁锅炖着药膳:“三钱当归配斤半肉,成本是…”
在灶火前忙碌了半生的妇人们拨着竹签算数,肉香熏的人昏昏欲睡,但每个人都打起精神应对,这可关系到年底考核。
原先的茅草食堂扩成三进敞厅,肖德勇特意在梁上雕了本草图样。
食堂账上银钱还算宽裕,大大方方的付了营造队的银钱,大伯母看着窗明几净的大厅眼眶发热。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围着厨房转的老妈子,如今竟然能管理这样一家大食堂,这可比镇上的酒楼还气派了。
建筑队如今小工都成了熟手,但师傅们看着李蜜给的宅子施工图还是发愁,洗澡间要可以直接淋浴,地上的下水要如何引出去?还有这抱厦,四面都要留可推开的活动门窗……
李蜜可不管他们,这宅子可是付了一大笔银子,怎么着都得给她弄得舒舒服服。
“蜜娘,育儿坊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赵大爷的儿媳妇平日里就耐心细致,初级班成绩也十分不错,所以被苏夫子举荐作管事。”小丫如今也开始跟着李蜜当秘书了,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却不含糊。
“可是竹林赵大爷家?他家不是弄了小作坊承接咱们的竹编货物吗,如何有人手来给咱们打工?”李蜜对赵家一向有好感,而且炭坊最初合作的竹林就是赵家的,他家孙子一直在族学上课,成绩也十分不错。
“大哥让大伯与赵大爷谈收购,如今竹编已经与木坊合并,赵大爷的儿子在里头担任组长。赵大爷还是照看自家的竹林,赵大娘爱侍弄花草,如今在药田那边呢,听说给好几株精贵药材成功分了株。”小丫与赵小虎关系好,他家的事情门清。
“行,安排好后就去各坊里宣传招生,运营章程让你二丫姐去拟定一份拿来给我看。”小丫应下后忙急匆匆的出去了。
裴明修拄着拐杖在村里散步,他不好意思一直劳烦小蝶,所以花钱雇了个小子陪着自己。说来也巧,他雇的正是赵小虎。
一路走来他们瞧见了一排接一排的工坊,里头人员出出进进井然有序,路上担炭的汉子腰间别着炭笔,采药女童背着粗布书包,连洗衣妇捶打衣裳的时候都三三两两背着算数歌。
他已然从最初的惊叹,到现在可以平静的欣赏了。
他们来到祠堂门口时,院内传来琅琅读书声,二十几个农妇坐在晒场边,人人都拿着一沓粗纸旁若无人的练字。
“这练字的纸张也是免费提供给众人吗?”裴明修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之人,他自然知道对于平常人家来说笔墨纸砚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赵小虎被专门叮嘱过,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然不是免费,这些都是有瑕疵的纸,你看质量远远不能和外头铺子里的纸相比,所以价格自然便宜,一文钱就能得一大摞,够练好久的字了。”
说完他又指着练字的农妇道,“这些都是村里刚入学的,马上要考试了,得买纸练字,平日里大家也都舍不得,多是在石板上沾水来写。”
裴明修垂眸饮茶,喉结滚动咽下惊叹,他注意到此间人书写都用的是这种看似粗糙的纸,看来他应当没猜错,这地方当真是充满了惊喜。“小虎,回去吧。”
“公子,可是要去吃饭了,今日食堂在做当归炖肉,您还没吃过吧,味道真的好极了!”
赵小虎如今最大的期盼就是每日陪这位豪气的公子用餐,因为他每餐都会点肉,还会给他也点一份。
要知道他娘每日只许她吃最便宜的套餐,顶多是汤里有些肉星子罢了,刚开始大家伙还会因此兴奋,现在谁还稀罕呀。
有钱的都会打一两肥肉解馋,再不行也能要一碗肉丸汤泡饭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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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裴明修倚着窗棂观察晾药场。
二十余名妇人排成蛇形队列,麻利地将天麻片铺在竹筛上。
最末端的蓝衫娘子忽然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将半块炊饼塞给从后院溜出来的垂髫小童。
“那是育儿坊的娃娃,才刚招生,来的都是坊里老人的孩子。”小蝶捧着药碗进来,见裴明修目光停驻在外头,“他娘在炮制坊做工,等下工了就直接接了孩子一起回去。”
裴明修摩挲着刻”明”字的竹杯,状似不经意道:“每日这般供餐食、读书,开支怕是不小?”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木轮轧过青石的声响。七八辆板车满载竹筒驶入院落,领头汉子抹着汗嚷嚷:“刘嫂子,今日二百个刻了品牌纹的竹筒齐活了!”
正在拣药的圆脸妇人头也不抬:“送去西厢的库房,和上批货隔开两尺,上次受潮的教训忘了?”
转身又冲晾药场喊:“三日后要交的防风饮片还差三十斤,今日下工前备齐的加五个工分!”
裴明修心下微怔,又听见小蝶笑着解释,“只有干重活的坊里包餐,一般都是得自己花钱去吃饭,但是食堂价格实惠,比自家开火划算,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习惯去食堂用餐的。”
说罢又指了指后院的育儿坊,“育儿坊也是要收钱的,只是价格也很实惠,比起为了照看孩子失去一份收入,显然送孩子来这里更合算,不过小姐说要不了多久村里人就会人也帮人收钱看孩子了,价格还会比我们这里低。不过这都是好事,说明大家能赚钱的方式多了,这边的经济就算是盘活了。”
这话小蝶也不过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为自家小姐感到骄傲。
这日夜晚,裴明修立在院中,看着四处渐次亮起的灯火。药坊捣药声、炭坊夯土声、学堂夜读声交织成曲,比他读过的任何治世策论都更动人心魄。
他摩挲着手中楮纸粗糙的纹路,忽然想起离京时祖父的叹息:“这盘死棋,怕是要着落在山野之间。”
山风卷来一阵清香,不忽然咳嗽出声。李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随手抛来一个小手炉,“公子的伤忌寒气,怎得用在院中吹风,这是我们新制的驱寒炭,给你用吧。”
“李姑娘可想过同源共流?”裴明修忽然开口。
他指尖轻轻掠过眼前的制药坊,“比如用竹简、票据代替银钱在坊内流通,既可省去一大笔开销,又能让坊内人足不出户便可衣食无忧,省得你们辛苦所赚银钱又从乡民手中流出。”
李蜜正在把玩药材的手顿了顿。“公子高见。”
她将晒干的党参重重扔进竹篮,某种混合着警惕与欣赏的情绪在胸腔翻涌。此人卧床十日,竟已将坊内情况了如指掌。
窗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
肖河拎着沾满泥浆的密信冲进来:“阿姐,县城李家酒楼要追加一千斤点心以及三个月的竹炭!”
他警惕地扫了眼裴明修,“但肖泽传信说山附近贼寇猖獗,运药队昨日险些被劫。”
39. 郑老爷
李蜜指尖挑开火漆封口,一目十行的扫过信件内容,口中温声问着:“人可伤着筋骨?这泥浆都沁进袄里了。”
肖河耳尖腾地烧红,靴跟碾着台阶上缝里未化的残雪:“县道叫人埋了铁蒺藜,专扎商队车轮。我们摸黑绕到山里小路回来,马被惊了才……”
话到半途忽地停住,余光瞥了眼廊下抱炉观雪的裴明修,少年郎君长身玉立纤尘不染的模样,愈发衬得自己灰头土脸。
李蜜没有察觉男人之间的小小较劲,只是随口叮嘱道,“运输队要培养几个好骑手,如今这两匹马你别不舍得骑,有空多组织人练习,开春前再添两匹滇马。”
李蜜将信纸折起来收到怀中,“得请个镖队师傅了,咱们运输队每趟压货的人手扩至二十人,护心镜明日就找来铁匠给咱们打制。”
肖河喉结滚动:“嚯!这话我可记下了。只是这般阵仗,倒像是要上战……”
李蜜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裴明修,截过话头。“我相信官府定然会安排人剿匪,不过咱们自己也得小心为上,毕竟再好的金疮药可抵不得刀剑。”
她笑眼盈盈转向裴明修:“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裴公子?”
檐下传来玉磬般的清朗笑声。
看见李蜜一脸诧异,裴明修低头掩住唇间笑意:“李姑娘所虑当真周到,我家里常年行商,有熟识的镖师明日便请来给姑娘掌眼。”
李蜜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笑着福了福身子,“那真是太谢谢裴公子了。”
裴明修将暖炉往袖中拢了拢。
李蜜的目光掠过他虎口处薄茧,呵!这分明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哪像走南闯北的行商?
***
郑老爷摩挲着翡翠鼻烟壶,听着管事说老太太让炭坊里烧制香炭的事情,无奈的揉揉眉心。
“母亲既爱那劳什子药炭,让肖家月供三车便是,何须多此一举?炭坊那头你还是给我盯紧一些。”郑老爷深深的瞅了一眼管事。
“是,咱们的人都盯着呢!万不会出岔子。”
“那香炭如今什么情况了?可能制出来。”
“主要是这香炭制作起来也颇麻烦,王管事试了许久但都比不上这青林香炭。”老郑管事弯着脊背回复。
郑老爷手微微一顿,“我仿佛记得最近刘老爷送来的那块墨仿佛也是青林云岫墨,可是同一家的?”
“正是呢,说起来他们和咱家也有些渊源,最开始这青林炭坊的肖德奎是在咱家炭坊里做活计呢,咱们竹炭的方子也是他们兄弟俩献上的。”小郑管事是他儿子,老早就在他跟前报备了此事。
“哦。我记得你仿佛是提过此事。这样说来周掌柜前几日找来说的药坊一事也是这青林坊不成?”
“正是呢。”老管事脊背又弯三分,别看老爷此刻面带微笑,这可不代表他心情好。
“有趣,有趣。小县令还没找到吗?去跟他们说说,别捅出大篓子,这位可是天潢贵胄,真惹出事来,咱们可就是那遭了殃的池鱼。”
“还没找到人呢,小的这就去安排。”老郑管事正要退下,忽又听到头顶传来声音,“过几日老太太要办个赏雪宴,何不把这位青林坊的小姑奶奶请来一聚。”
老郑管事浑身一紧,“是,小的这就去下帖子。”
二百里外官道上。
肖泽勒马望着满地狼藉,十辆运药车翻倒七辆。折断的车辕上插着的三支羽箭还在颤动。
“阿泽,听说咱们已经是本月第三家被抢的商户了。”肖大有抹着额角血迹,“说是山匪劫道,可我瞧着那些人……”
“噤声。”肖泽用捡起地上的刀柄,这些山匪当真奇怪,不伤人,连货都只劫走一半,仿佛是要给他们一些警告。
想到这批订单都是给县里的德义堂,他眉心紧皱,莫不是周掌柜想要黑了这批货。
“阿蒙,你去告诉周掌柜,就说货被山匪劫了,这条道如今算是断了,定金悉数奉还。”众人一惊,刚要劝说,就见阿蒙已经快马离开。
“这事有蹊跷,咱们做熟不做生,以后药材还是先紧着胡掌柜那头吧。大有哥,你带人直接把剩下的货送到镇上去。”
肖泽不愿意卷入德义堂内部的争斗,更何况上次的事情姓周的指定不干净。
城南土地庙,李老大对着斑驳神像哈出口白气,怀里小儿正吮着周掌柜给的麦芽糖。
“神神叨叨,不知道搞他娘什么鬼!”一阵冷风吹来,李老大脸上抬脚踹翻香炉。
刚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暗处走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看见李老大后晃了晃手里的半块玉佩。
“青林坊的李蜜可是你闺女。”来人声音暗哑的发问。
“是又如何,你到底是谁,别在你爷爷我跟前装神弄鬼。”李老大见对方藏头露尾再也忍耐不住。
“呵呵,好大的口气,这青林坊的生意得换个主了,把你闺女嫁过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没等李老大开口,他又朝暗处努努嘴,只见外面走进来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李老大怀里小儿突然哭喊:“娘!”
李老大定睛一看,竟真是尤寡妇,他后背冒出密密一层汗,这人当真是手眼通天。
“如何,我这见面礼可有诚意?”黑衣人平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老大这会才惊觉自己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物,暗恨李蜜这丫头当真是丧门星,一分钱的便宜沾不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倒要填进去了。
***
三更天,李蜜卧房内仍亮着灯,她将密信凑近烛火,信笺边缘的泥渍簌簌掉落。
师傅一直盯着李老大,这人自从尤寡妇被抓就不见了踪影,估摸是去寻幕后合谋者了。
李蜜倒是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思来想去不外乎就是药坊开春的那笔订单惹了眼,有人见不得自己分这块蛋糕,左右不过是在货物上下绊子。
想到最近山匪横行,她内心一动,若没猜错这位裴公子应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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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山匪们”嚣张太久。
“蜜姐!”赵小虎扒着门框喘气,“裴公子半夜往竹林放信鸽!”他摊开掌心,几片粘着鸽羽的竹叶在掌心里被捏的皱皱巴巴。
李蜜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圈:“你明日照常陪他散步,只做不知…”她声音渐低,惊得蹲在梁上的暗卫险些踩碎瓦片。
梆子声漏进窗缝时,裴明修还在用炭笔在县舆图上勾画。
“大人,郑家炭坊的运炭车卯时出城。”黑衣暗卫单膝点地,“按您的吩咐,弟兄们扮作流民混进了车夫队。”他呈上的路引上乃然盖着县令的官印。
“我知晓了,还有何事?”
“李坊主好似对您的身份起疑……”
“无妨,一切照旧。”裴明修微微一怔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公子该换药了。”小蝶端着漆盘进来,暗卫忙从后窗闪身出去。
裴明修突然咳嗽着打翻茶盏,褐色药汤泼在舆图上:“还得劳烦小蝶姑娘再煎副伤寒汤。”
待脚步声远去,他迅速将浸湿的舆图盖住。
***
鸡鸣刚过,坊里已经热闹起来,路上都是行色匆匆准备去上工的人。
肖德勇路过墨坊新立的大门口看见二丫正在指挥人往外运墨,抬头望着门头上的“青林墨坊”四个大字不由向身旁的肖德奎感慨。
“几个月前咱们在郑家炭坊做活,何曾想过能用松木淬出这等好墨。”
“可不是?”肖德奎瞅了眼装了整整两车的墨锭,“多亏蜜娘让咱们专攻药炭与香炭,若真跟郑家抢竹炭生意…”话音未落,坊门外传来马蹄声。
三辆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轧过碎炭铺就的村路,车帘上郑氏家徽格外显眼。
老郑掌柜捧着描金拜帖进来,身后伙计抬着各色礼箱:“李坊主,久仰久仰,我家老爷听说贵坊云岫墨入了府台大人的眼,特让老朽来道贺。”
他掀开红绸,露出一筐竹炭,“说起来咱们两家颇有些渊源,之前贵府送来的药炭我家老夫人十分受用。这不,老爷便命小的送些自家的竹炭给李坊主瞧瞧,还望坊主不要嫌弃才好。”
这赤裸裸的敲打,李蜜只装作不知,满脸欣喜的让人收下礼物。“郑家竹炭享誉满州府,小女在此谢过郑老爷赐炭了,我这小儿戏作,能得老夫人青眼当真是不胜荣幸。”
老郑管事看着眼前小女娃一脸天真的模样,不经嘴角微抽,小小年纪能成郑家座上宾的可不会是什么无知孩童。“我家老夫人三日后要举办一场赏雪宴,届时还望李坊主能赏脸。”
李蜜接过描金拜帖时,指尖在”郑氏雪庐”四字上顿了顿。红梅映雪的徽记泛着淡淡金粉,当真是雅致。
“老夫人抬爱,小女自当赴约。”她将拜帖轻轻压在药炭样品上,“只是这云岫墨刚得了府台大人两句夸赞,实在当不得贺礼——”说着让人捧来一个匣子。
“听闻郑老爷写的一笔好字,这匣子新制的松脂墨还请笑纳。”
40. 宴无好宴
李蜜知道宴无好宴,但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要了她命,所以今日一早便让人备车,带着小蝶欣然而往。
临出门前看着愁眉苦脸的姑姑还安慰道,“就当是见识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去开开眼界,说不定还能尝尝人家吃的龙肝凤髓呀。”
李银梅被她气笑,抚了抚她的衣襟道,“你这孩子胆子太大,在外头不比家里,说话行事谨慎几分,别叫人给欺负了去。”
“知道了姑姑,这不还有小蝶跟着嘛,不会有事的。”李蜜挥了挥手就钻进车里。
腊月十八的雪粒子扑簌簌打在油纸伞上,李蜜踩着绣梅花的棉靴迈进郑府角门。
廊下挂着的八角鸟笼里,红嘴绿鹦哥突然扑棱翅膀:“贵客到——贵客到——”
“姑娘这边请。”梳双螺髻的小丫鬟引着李蜜穿过九曲回廊,庭院深深。
暖廊里三五步间就摆着盆盛开的梅花,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荡出细碎清响。
李蜜恍惚间竟有了种林黛玉进大观园的感觉,她轻抬了袖口,掩住嘴角笑意。
小蝶紧张的拽着帕子,生怕自己失了礼数连累小姐丢人。
快进屋时,小蝶又忙抬眼细看她今日给李蜜的装束,藕荷色缠枝纹夹袄配月白罗裙,头发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只在发间簪了支素色的银梅花簪,看起来少了几分童稚,多了些少年朝气。
“别担心,跟上吧小蝶姐姐。”似乎察觉了小蝶的紧张,李蜜回头安抚的捏了捏对方的手。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郑老夫人歪在紫檀榻上招手:“快让我瞧瞧,能制出这等巧物的姑娘生得什么模样。”
老人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炕几边缘,环佩叮咚逗笑了下首的小女娘。
李蜜从小蝶手里奉上雕花木盒:“这是新制的‘踏雪寻梅’香炭,炭芯裹着腊梅干花,及至燃尽也有馥郁的梅花香气。”她指尖轻叩盒盖,镂空处恰好透出盒内镂空纸雕的雪梅图。
“好精巧的心思!”郑玉娥凑近脑袋来看,行动间杏色裙裾铺在地上。
这位郑家幺女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发间金丝蝴蝶随步履轻颤:“李姐姐,他们都说你会用花朵和草药制炭,可能教我做蔷薇香炭?我最喜欢蔷薇花了。”
郑老爷轻咳一声,玉娥立刻噤声缩回母亲身后。
李蜜看她一派天真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这才是十岁孩童的模样呀,是她这二十多岁的灵魂装不出来的烂漫。
“听说姑娘还开了药坊?”郑老爷端起雨过天青盏,盏底映着李蜜沉静的面容,“这天下生意,李姑娘倒是要占尽八分,小小年纪当真是志气高。”
暖阁忽地静下来,炭盆爆出个火星。李蜜将茶盏往案几中央推了半寸,刚刚好放进托盘里:“小女不过是给乡亲们寻条活路,比不得郑府百年基业。就说这炭……”她指尖点向窗外冒烟的西厢房,“贵府炭窑一日出的竹炭,够青林坊半个月的产出了。”
玉娥突然“呀”了一声。
众人顺着她目光看去,李蜜带来的香炭在盆中绽出细雪般的灰絮,空气中满是冷冽的梅香,当真贴合李今日宴会的主题。
连老夫人都不禁对这小姑娘侧目,当真是好巧的手段。
要知道郑家炭坊至今还没做出一款合格的香炭,如今她对这炭方到真是起了几分心思。
“当真是个好孩子,可怜你个小娃娃就要操心生计,我这老婆子看了都心疼。”
“老夫人严重了,我倒是喜欢这样的生活,从小乡下野惯了,倒一点也不觉得累。”李蜜学着郑玉娥的模样冲着郑老夫人甜甜一笑。
一顿饭不管主人家如何,李蜜倒是吃的心满意足,古代资源果真只是集中在这些富贵人家。瞧瞧这一顿饭,比之红楼梦里的茄鲞也不遑多让。
郑老爷看她一副小女孩做派,也不再多留,只嘱咐夫人用心招待便找理由离开了。
这顿鸿门宴没有李蜜预想中的血雨腥风,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敲打,实在没看出这场宴请的用意。
只她离开时,郑玉娥恋恋不舍,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乡下瞧瞧,还是李蜜答应给她制一些蔷薇香炭才得以脱身。
离开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瞧,只是回头环顾也没发现有何异样,便没放在心上。
“如何,可还满意,只是如今年纪小些,等长开了必然花容月貌。”隐在暗处的声音轻笑着道。
“侄儿谢伯父想着我,确实不错,当真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呢。”
***
坊市梆子敲过三响时,李银梅正对着账本发愁。
门外忽传来孩童啼哭,“小丫,外头怎么回事?可是育儿坊里的孩子在哭?”
药坊前两日刚搬去新建的作坊,如今家里就剩李银梅和养伤的裴明修。
李银梅习惯了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环境,倒是觉得家里太过安静,便让小丫过来跟着她学记账。
后院育儿坊倒是热闹,新来的孩子总要哭闹几日才能适应。
好在几个招来带孩子的女娘实在是哄孩子的好手,不过几日小娃娃们都混熟了,隔着屋子都能听到那头孩童天真的笑声。
今日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幼儿啼哭,倒吓了李银梅一跳,可别是孩子出了事。
“小婶我去瞧,听着倒像是从门外传来的哭声。”
小丫一推开门,就瞧见尤寡妇抱着裹成粽子的幼子跪在雪地里:“姑奶奶发发善心,给这孩子口热粥吧!”
“你还有脸来!”肖德勇刚回家就瞧见这一出,抄起门栓就要赶人,却被李银梅按住。
“你不是被收监在牢里,如何跑来我家了。”尤寡妇穿着锦衣,怀里小儿也是一身簇新的虎头鞋,这岂是落魄之人该有的打扮?
“姑奶奶,衙门里查清了我的冤屈,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让人烧药田,如今衙门打了我板子,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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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产都罚没了,才将我放出来。”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帕子,假模假样的拭了拭眼角。
“只是家里如今当真是揭不开锅,还求姑奶奶好歹看在这孩子也姓李的份上,给他一口饭吃。”尤寡妇一番唱念做打,可不像挨过板子的模样。
还没等李银梅张口,隔壁肖德才和大妮的儿子冲了出来,“你都被放出来了,我娘呢,她还是被你指使才放的火,如何她还被关在牢里。”
李银梅不知如何面对这孩子,倒是孩子奶奶忙追了出来,扯了孩子进去,“你娘吃里扒外的害咱们肖家,你婶子好心不和咱们计较,还让咱们在坊里做工,你还敢给我跑这里大呼小叫,快给我滚进去。”
“银梅,别和孩子计较,随他娘的糊涂东西,德才他是个知恩的,你不让我们赔偿已经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不然我们真是羞的没法在族里活下去了。”
“您说的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个孩子,他也是念着亲娘,别骂他了。听这意思衙门打了板子应当可以交罚款赎人,你们商量一下,看要不要接了大妮回来。”李银梅不咸不淡的安慰几句。
肖德才老娘暗恨当真是娶了个败财的丧门星,又怕不管孙子心里头怨恨,丧眉搭眼的回了家去。
李老大从暗处踉跄而出,酒气熏得眼都红了:“银梅,你就眼睁睁看着亲侄儿饿死?看着你哥哥落魄不成。”
他指着尤寡妇骂,“这毒妇败了家里所有的钱,如今孩子病了她倒又跑回来了!”
小儿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出半块水晶糕。李银梅眉头一皱,没钱吃饭倒是有钱给孩子买糕点,如今坊里的点心紧俏,外头饭店里都要预约才能买到。
“想要差事也容易。”李银梅将小儿接过来,指尖在他后颈探了探,确实有些发热,应该是着了凉,“明日去炭坊运煤渣,一日十个铜板。”孩子突然挣扎哭喊。
李银梅顺势将人塞到尤寡妇怀里。“你们回去吧,陪了银子,宅子总归没抵进去,不要在这里惹蜜娘的眼。”
不待李老大多说,就叫小丫关了门。
裴明修也听到了门外的争吵声,“小丫外头何事?”
小丫这会正是一肚子的气,“还能怎么着,这狗县令认钱不认人,竟然将坏人放了出来,我们的药田白被烧了,蜜姐姐的娘和弟弟都被她害死了,居然就这样把人给放了。”
李银梅在屋内喊道,“小丫休要胡说。快进来,不要打扰裴公子养伤。”
裴明修摸摸鼻子,怎得就成狗官了?
李老大在门外恨恨的扇了尤寡妇一巴掌,“蠢货,我说不让你跟来,非要在这里现眼。”
“你不就是想甩开我去巴上你闺女,想的美。”尤寡妇也恨毒了眼前者狼心狗肺的男人,要不是怕孩子没人养,她杀了人的心都有。
肖河远远瞧着两人狗咬狗的模样,让兄弟们将人盯牢了,送进衙门都能跑出来,得去县里寻人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41. 郑家打算
裴明修将本县的县志摊在案上,烛火在“苍梧矿产”页上投下一抹光影。
暗卫上前将他们在郑家炭坊搜罗到的炭块呈上,这些炭块在灯下泛着奇异光泽。
“您看这炭。”说着,他用刀锋刮下碎屑,灰粉里和着红色粉末。
“这是什么?是掺着赤铁矿末吗?”裴明修挑挑眉。
“正是,郑家炭窑每日运进三百斤青岗石。”
他上前在舆图上勾出新线,“这种石材含铁量三成有余,烧炭何须这般讲究?”
窗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唱歌声,裴明修推开条窗缝。夜色中,坊里的男女老少聚在广场上燃着篝火唱歌。这是他们每隔一月就会组织的娱乐活动。
裴明修眼里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身后暗卫继续说道,“我们的人瞧见每日夜里都有一队人马去废弃的西山道,而且车辙印深得反常。还有人听到有炭工醉言,说了日日炼那铁疙瘩,老子肺都要咳出来了等话。”
“哦,这次倒是机警,没被人察觉吧。”
暗卫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属下嘱咐过大家要小心别漏踪迹。我探过西山旧窑,窑里外层烧炭,内里藏着三座冶铁炉。”他展开的绢布上拓着古怪符号,正是冶铁匠人刻在炉壁的计数标记。
“取三日前截获的郑家账册来。”裴明修蘸墨圈住“青岗石采买”条目,“呵,每月三千斤的用量,足够炼出五百斤生铁,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裴明修抓起案头的炭块细看,“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得看看这条蛇的头上到底是通到哪里。”
暗卫隐去许久,裴明修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沉思,郑家、铁矿、贪墨、多年来剿不尽的匪患……他笔尖的墨汁滴在”郑德昌”三字上,慢慢晕开。
***
李蜜回到青林坊时,已是月上中天。坊里的篝火晚会已经结束,四处一片寂静。
小蝶捧着宴上带回的礼单咋舌:“郑家竟送了一车的布,做成衣裳都能穿到小姐长大了。您瞧,这匹天水碧的软烟罗,做成春装定衬姑娘……”
“都堆到西厢库房里头去。”李蜜褪下沾雪的外衫,“你带人细细看一遍,都登记造册,挑一些合适的颜色给家里亲戚姐妹分了,过年时候做成新衣也鲜亮,你给自己也挑一匹。”
“哎,咱们家里的姑娘爷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样貌,就是平日里不打扮,真正是明珠蒙尘。”小蝶抱着礼单笑着抱怨。
李蜜无奈一笑,谁不喜欢穿漂亮衣服呀,这实在是古人纺织技术严重落后,鲜亮的衣服价格高的咋舌。
绫罗绸缎更是离谱,洗一次就会褪色,实在不适合她们这些干活的人穿。
所以坊里男女老少穿的大多是粗布衣裳,小姑娘们也多是穿青色、蓝色,少有着亮色衣裙的。所以今日她瞧见郑月娥那身黄色裙子才会失神。
“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就去南方买几架织布机来,自己织漂亮的布,让所有人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如何?”李蜜看着自己暗淡的衣裙,暗下决心。
小蝶只当小姐是在逗自己玩,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也去给小姐织布,保准让您每天都穿新衣裳。”
两人笑闹间,后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
李蜜握紧袖中匕首摸过去,却见裴明修立在月光下,脚边滚着个打开的炭筐。
“姑娘可知这是什么?”裴明修看见李蜜走来,拿出一块炭给她瞧。
李蜜一头雾水,“瞧着不是我家的炭?”
“这是郑家给的贺礼,姑娘不妨留着把玩。”他行至月洞门忽又驻足,“差点忘了,今日仿佛是令父找到府上来,我无意探听,只是事关李姑娘却不好不提。”
李蜜颔首,“您但说无妨。”
“仿佛是涉及到一位犯案人员,被官府私放了,犯人姓尤。”裴明修话音刚落,就见李蜜脸上笑意全消。
担心李小姐这会心里也在骂狗官,他顿了一下道,“不过李姑娘您不必太过忧心,官府纵使有二三小人,但总归不能只手遮天,待县令回来,定会将犯案之人缉拿归案的。”
李蜜垂眸,朝着裴明修深深一揖。两人沉默,与聪明人交流,许多话不用明说。
***
郑府,郑老夫人重重的撂下青瓷莲纹茶盏:“这桩婚事,可有人选?”
“母亲,咱们家合适年龄的都是嫡子,不好委屈了他们。李家那痨病儿子如今已经没几日功夫,李蜜那丫头狡诈估计不会应。”他微微一顿。
“不过他家还有个养在外头的小儿,有几分聪明劲,配这丫头倒是再合适不过。”郑老爷抚着八字须慢慢说道。
“哦,可是外头小妇养的?这身份虽不体面,但李家以后就这一个独苗了,也算是抬举那丫头了。”
郑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转着手中的佛珠,膝头放着的是李蜜这次刚送来的驱寒炭。
郑老爷喝了口茶,“刺史大人亲自保媒,婚书过了明路,便是县令也挑不出错处。”
他指尖点着婚书上”父母之命”四个字,“养父画押的契书在此,那丫头再能耐,还能翻了天去?”
暖阁地龙烧得太旺,将案头红梅烤得蔫头耷脑。
郑玉娥躲在门外听了全程,金丝蝴蝶簪颤巍巍快要跌落:“父亲,李姐姐制炭那般厉害,为何要嫁给李二那样的人?”
“住口!”郑老爷摔了茶盏,碎瓷溅到玉娥裙摆上,“谁教你偷听大人讲话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明日开始好好在你屋子里学习,不许四处闲逛。”
窗外积雪扑簌簌砸在琉璃瓦上。
郑老爷望着西山方向冷笑:“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乡野丫头,能嫁入李家这样的门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
次日一早,李蜜就唤了肖河来。
姑姑已将尤寡妇被保释出狱的事情告知了她,不用想也知是有人被背后筹谋,只是不知借着李老大能做什么事。
“我昨日就让人跟着李老大了,没见他有何异样。今早沈师傅那边也给传了口信,说这几日李老大一直没回过家,一直在县里晃荡,左右还是离不开周掌柜在中间设局。”肖河说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衙门那头可问了?”李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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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开不出情绪。
“问过了,咱们那么多点心也不是白送的,这人还是讲几分意气。衙门里头都在传县令老人家剿匪时失踪了,凶多吉少,所以给咱们审案的县丞如今被衙门里头的老人给控制了,还是那几大家说了算。”肖河也想不明白,自家如何就能招惹到这些人。
这是,外头忽然传来一整喧哗。
李老大踹开大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今日倒是没有带尤寡妇和那小孩来招人的眼。
他抻了抻簇新的绸缎袍子,腰间还配着个看不出成色的玉佩,这是周掌柜给的”体面”。
“蜜娘啊!”看到李蜜后,他满脸堆起笑意,袖中掏出一包芝麻糖,“爹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点心……”
李蜜看着这熟悉的糖纸,想起往日李老大但凡出远门回家总要给她和娘带芝麻酥糖,一口咬去满嘴芝麻香。
可是回忆里的甜味,早已被现实冲刷干净。她撇过眼没去接糖,“舅舅你今日来有何贵干?”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连爹都不叫了,叫什么舅舅?”他仿佛真是个慈父一般,笑着凑近李蜜。
“你这孩子,当真跟你娘一个性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休书,“你瞧,我之前不知道尤氏竟是这样蛇蝎心肠之人,也怪爹爹有眼无珠,你别恨我。如今我既然已经知晓她的真面目,断然不会留着她在身边,希望你娘和我的那苦命孩子能别怪我,早日安息。”
李蜜强忍着恶心看他在这里唱念做打。
“你们要如何都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说罢就要离开。
李老大一把扯住人,“你看看你,爹这次找你来就是想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份活计,你姑姑让我去拉煤渣,那要是被人知道了,还当是你不孝呢。”
李蜜冷笑一声,“那你想干什么?”
“你爹我也有几分作生意的本事,不然你从小到大不得吃糠咽菜了。你看看家里哪里能用得上我,爹也是不想你一个小孩子太辛苦罢了。”李老大这一番作态,连小蝶都听不下去。
“我家小姐都被你害死了,还有脸来说这种话。”
“怎么说话呢?蜜娘,你如今当真是看不上你爹了,竟纵着一个丫头羞辱我。”
小蝶被气的眼圈通红。
李蜜冷冷开口,“你有什么打算趁早说出来,我娘死的那一刻,你就不是我爹了。”
“你这不孝女!”李老大扯出婚书抖得哗哗响,“你不念着爹,可是做爹的却不能不管你。瞧,我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刺史大人亲自保媒,李家的二公子!”他指着婚书上鲜红指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不得你胡闹!”
肖德勇抄起捣药杵横在中间:“你先是卖女冲喜,如今还有脸提父母之命?”
他身后是肖河喊来的运输队二十余个青壮汉子,最近跟着镖师训练,齐齐踏前一步,实在是有几分气势。
李老大被这阵仗吓得瘫坐在地干嚎:“你个不孝女呀,要不是我把你拉扯长大,你早就饿死了。你娘在天有灵,……”
“我娘若在天有灵,定会恨自己错信你这无耻之人”李蜜一把撕掉婚书。
42. 李二公子
屋内,李银梅脸色苍白。她实在想不通自家兄长如何能变成这面目可憎的模样。为了几个臭钱良知、家人都可以尽数抛却。
可怜蜜娘,如今又被这禽兽不如的爹再卖一次。
她知道蜜娘为何能容忍李老大至今,不过是顾及着她的心思,怕她夹在中间心里难受。可这傻丫头,到头来受伤害的又是她自己。
肖河看着地上被撕碎的婚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直以来他都暗自得意自己的几分小聪明,可真到遇上事情才知他是如此稚嫩。
别人步步欺辱,他们却无能为力。要是没有蜜娘在前头指引,他们不过就是一群浑浑噩噩的乡野小子罢了。
族长率着一群青壮,将李老大堵在路上狠狠揍了一顿,他老人家被气了个够呛。
这畜生丝毫不将他们姓肖的放在眼里,一次又一次跑来欺负人玩。
要知道蜜娘是他们的活菩萨,小祖宗,肖氏族里哪个人不敬她爱她,欺她一人就如同欺肖家全族。
***
肖泽蹲在德义堂后巷的槐树上,粗布衣摆沾满晨露。
想起昨日胡掌柜隐约透露的消息,他眉心不由紧皱。要知道胡掌柜那里一直是青林药坊独供药材,这段时间胡掌柜在府城总号出尽风头。
可最近风头渐转,周掌柜不知道搭上了哪条线,不仅给总号带来了生意,而且他名下药铺隐隐有超过胡掌柜之势。
师傅也说如今胡掌柜一改之前与周掌柜针锋相对的样子,反而处处礼让。
胡掌柜最是消息灵通,应当是姓周的攀上了惹不起的大势力。
肖泽透过支摘窗的缝隙,能瞧见周掌柜正拨着算盘对账,算珠叮当碰撞,倒衬得这药香氤氲的铺子格外宁静。
“掌柜的,新订的防风饮片到货了。”学徒抱着漆盒从库房转出,盒子是青竹质地,正是青林坊装药材的防潮盒。
肖泽瞳孔微缩。真是好生嚣张,三日前被劫的防风片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他摸了块石子弹向对面屋顶,惊起两只灰鸽。趁着学徒仰头张望的间隙,悄悄翻进后堂。
“这批货要加三成价。”周掌柜突然压低的声音从厢房传来,“李老爷既要我们配合劫道,总得让咱们沾点油水……”
肖泽贴着门缝,听见周掌柜断断续续的声音,“李老大那个蠢货可得盯紧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闺女都捏不住。……这次的事情郑……,抓紧时间将人送到府上,大家才能安心……”
肖泽心底一沉,看来舅舅果然和周掌柜脱不开干系,不过这事情怎么听着仿佛和蜜娘有关。
肖泽换了身齐整的衣裳,带着阿蒙提了礼物大摇大摆的登上了周掌柜的店门。
“哟,这不是青林坊的肖少爷吗?怎么,不是说以后不供我家的货了,您这上门有何贵干,难道是来赔罪不成。”
“周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肖泽大剌剌坐在德义堂会客厅,将一匣药拍在案上,“青林坊的防风饮片,怎么您店里也有售呀?”
周掌柜抚着茶盏的手一顿,浮沫沾湿了袖口的金线绣纹:“肖少爷说笑了,贵坊的货可是在官道被劫,如何能在我们店里……”
“是吗?”肖泽突然掀开药匣,防风片药盒上是青岗药坊特质的徽记。“您猜这药我是哪寻到的?”他指尖点向后院。
周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正要唤人却见身后阿蒙掏出匕首,抵在他腰间,“掌柜的,能否借一步说话呢?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您放心,我们都是守法良民,问完话立马走人。”
周掌柜连连点头,他一向惜命,万没想到这乡野小儿,竟是个狠角色。
***
戌时的苍梧江飘着脂粉香,画舫上传来丝竹靡音。肖泽扮作送酒小厮低头登船。
他本事就是少年身量,又做了多年迎来送往的小药童,这会扮作小厮当真是半点不打眼。
“李公子尽兴!”龟奴谄笑着推开天字厢房,浓烈酒气裹着女子娇笑扑面而来。
肖泽瞥见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歪在榻上,左右各搂着个薄纱女子,正是周掌柜口中那位金尊玉贵的“李家二公子”。
“周老狗送来的货呢?”李公子踹翻酒案,琉璃盏碎在肖泽脚边,“不是说今夜能个小娘子极肖似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吗?”
龟奴忙捧上卷轴,肖泽趁接酒坛的功夫扫了一眼——画上女子杏眼桃腮,分明像极了李蜜。
肖泽看着画像怒火中烧,“给我瞧瞧?”另一男子的声音突然从屏风传来,“模样倒是清秀,怎得我听说是个没长成的黄毛丫头?”
“呵,那又如何,等那丫头成了我屋里人,青林坊的炭窑药田……”
肖泽在袖中握紧拳头,才能强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他悄声退出,临走前在李二的杯中加了一位药,虽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也能让他腿软个三五日,好歹也别糟蹋了今日这姑娘。
与等在岸边的阿蒙碰面后,肖泽翻身上马,“阿蒙快点,咱们得今夜赶回家里。”
***
李蜜看着撕毁的婚书碎片还在炭盆里蜷曲,想起今日裴明修出门前留下的话。
“李姑娘的救命之恩裴某没齿难忘。姑娘眼下之难并非无解,还请姑娘想办法拖延,三日后等我消息,到时官府纵有宵小,也挡不住青天白日。”
她并没有旁人看见的那样镇静自若。
前世她也不过是长在法治社会下的大龄青年罢了,虽是因为家庭原因比同龄人沉稳几分,但遇到这等动辄就要买卖人口,强制婚姻的事情,她也实在是头皮发麻。
不过将生死大事全然寄托在别人身上,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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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出神,忽听见有人敲门,肖泽冬日里跑的汗湿衣衫,“蜜娘,郑家联合同福酒楼的李家,想要侵吞青林坊。”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副神似李蜜的女子画像。
听了他们的算计,李蜜只觉得无比恶心,字字句句间都是将女子看作工具而已。
“难怪非要我嫁过去。”她将画像掷入炭盆,火光映得眉眼冷冽,“这是要连人带坊吃干抹净。”
那边裴明修已带着暗卫联络了滁州兵马司的人截住漕运船。
他抚过甲板上散落的炭渣,让人进船舱查验。
“大人,货舱有异!”暗卫撬开木箱,层层麻布下是一箱箱整齐摆放的炭块,在火光中泛着淡淡红光。
裴明修用匕首轻刮表面,漏出里头的红色铁矿石。
“去请郑老爷来衙门喝杯茶吧。”
***
三日后,县衙石阶凝着薄霜,李蜜素衣荆钗立于堂前,怀中铜匣刻着“肖氏宗祠”的徽记。
李老大梗着脖子,额间青紫,还是上回在青林坊被肖家人打的,他攥着婚书的手指青白,这几日一直没联系上姓周的,他心里七上八下。
尤寡妇揉捏着手腕,上面红痕未消,这是今晨被肖泽用麻绳捆来时勒出的印子。
“逆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李老大话音未落,李蜜已展开泛黄户帖。朱砂勾勒的”迁出”二字灼人眼目,边角盖着里正印鉴。
这是她刚刚来到此世,面对被送去冲喜的危机,对李老大毫无信任,怕被他再次稀里糊涂嫁出去,所以拜托了姑父帮她迁了户籍,谁曾想竟真的有用得上的时候。
裴明修立在堂上,指尖摩挲着惊堂木纹路。他瞧着那丫头将一叠文契次第铺开:尤寡妇与李老大的私通证词、稳婆的证言、药田纵火案卷宗、甚至还有周掌柜抢劫药材的账本。
“民女自九月丧母至今,全赖姑父姑母收留。”李蜜突然转向肖德勇,“敢问姑父,当初接我过府时,可曾立过文书?”
肖德勇抖开褪色的红绸,秦氏绣的并蒂莲在晨光中舒展:“这是你娘当初为你绣的嫁妆,肖李两家早有婚约。”
随后李银梅又颤抖着手掏出当初接蜜娘回家时自己写的字据,言明“李氏长女蜜娘,年九岁,现遵其母秦氏临终嘱托,依媒妁旧约,聘与姑母嫡子肖泽为媳,自入李家门墙,改称姑母为婆母,冠夫家姓氏,生死荣辱皆系于此门。另成亲之日,姑家需付其父聘金二十两,以谢其养育之恩。”
这份契书就是当初李银梅想出的救李蜜的法子,总归是亲哥,她知晓他贪财薄情,等孩子真的大了,不论另嫁他人,还是聘给阿泽,到时候钱多钱少的再做计较,果真李老大爽快的答应这桩婚事。
她强忍着不去看跪在地上的李老大,硬撑着站在原地,她不能再让蜜娘难做了。
43. 落定一
堂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堂木,裴明修头戴皂隶幞头,身穿鸦青官袍缓步走下台来。
李蜜逆着光眯起眼睛,看清台上之人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这场豪赌,终究是押对了。
公堂外忽起喧哗,上百个肖氏族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缓缓地涌入公堂。
“肃静!”衙役的喝令压不住数百人的脚步。
打头的老族长捧着族谱长身而跪,身后族人见状齐刷刷下跪。
“苍梧肖氏第三十二代族长肖怀仁,携全族丁口名册,为族媳李氏作证!”
裴明修微微一笑,“既然是我治下之民有冤情,那本官自当拨云见日。来人,将证物呈上来。”
肖河听着极耳熟的声音,悄悄抬起头,看到案后所站之人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裴明修身份,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本县县令。
裴明修接过族谱,指尖点在“李蜜”二字旁朱砂小楷上:“永昌十三年腊月,肖氏子泽聘李氏蜜娘为妇......”
肖泽站在堂下,耳尖烧得通红。他也是今晨才知这"童养媳"的旧约,此刻见族老们将李蜜生辰八字与自己的并排写在红绸上,恍觉整张脸皮都在发烫。
“既有婚书在前,李老大这后立的契约……”裴明修突然开口,惊堂木在案角不轻不重一磕。
“自当作废!”
堂外百姓齐声呼喝,李蜜看着上首男子微不可查轻轻颔首致谢。
“这不可能!”李老大突然暴起,被衙役死死按在青砖地上。他瞪着满堂的肖氏族人,始终想不清楚怎么养在自己手里的小丫头片子,怎得不过短短数月就走的这样远。
“啪!”?尤寡妇突然甩了李老大一记耳光,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血痕:“这就是你说的好计谋,我真是瞎了眼非要嫁入你李家门!”
李老大满腔的愤恨惶恐无处发泄,尤寡妇这一巴掌恰恰激起了他的火,他反手照着尤寡妇就是两拳,嘴巴里喝骂着,“毒妇、丧门星,要不是你害了秦氏,我怎么会娶你进门。”
堂上惊堂木再次响起,裴明修令衙役将人制住。
李蜜看着狗咬狗的两人内心一片索然,前儿为着情爱可以杀妻灭子,后儿为着自己能反目成仇。但他说的话却不得不让人多想,他竟然知道娘死的隐情不成。
裴明修的目光扫过如丧家之犬般的李老大与被传唤来仿佛一脸茫然的周掌柜,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证人肖泽何在?”
廊柱后转出个青衫少年,怀中抱着个乌木匣,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五颜六色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狼狈的恶战。
少年浑不在意身上的伤痛,开锁时“咔嗒”轻响惊得尤寡妇浑身一抖。
匣中躺着的素银长命锁,正是她当时趁李蜜去寻产婆之际从秦氏房中偷走的。
“此物在尤氏小儿身上寻得。”肖泽嗓音沙哑,“锁芯刻着“敏”字正是我舅妈秦氏为福中小儿所取的乳名,还有……”
他又掀开夹层,抖出一册账本,“这是苍梧县德义堂周掌柜伙同李老大与秦氏陷害青林坊坊主李蜜的凭证!”
周掌柜自肖泽出来那刻脸色就是一片青灰,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大半辈子的老江湖居然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心里暗恨郑、李两家没用,这样一个小娃娃都解决不了。
肖泽看了一眼周掌柜,龇牙抹了把鼻子,担心鼻血流出来惹人笑话,这小老儿下手可真毒,先后派出三波人来杀他,幸好他机灵跑去投奔了裴明修,不然今日当真就没命出现了。
“草民还有周掌柜联系山匪抢夺我商号药材的证据。”肖泽掷地有声。
“这是周掌柜给山匪的分赃记录,三月初七劫的防风饮片,初八就进了德义堂库房!”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万万没料到周掌柜竟胆大至此。
裴明修显然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从郑家私开铁矿,与李家合谋漕运走私再到养匪为患,为祸乡邻,甚至前任县令就是不愿意与其同流合污才会惨遭陷害,含冤而终。
一条条铁证摆在眼前,原本坐在堂下的郑老爷和李老爷脸色青白交加,但他们此刻还能稳得住。
这条线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上头自有大人物坐镇,这权贵出身的小公子还是太年轻了点。
“传郑府账房!”裴明修不理会各人心思。
两个衙役押着个山羊须男子踉跄入内,怀里抱着的铸铁模具“咣当”砸在地上。
郑老爷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样的大案小小县衙自然无法决断,等上报到刺史他老人家那里,这事情可不就是又一个说法了。
他突然起身大笑:“黄口小儿!你当刺史大人会信这些……”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裴明修眼风都不扫一下,如今有兵马司的人相助,刺史也不能拿他如何,更何况小小郑家。
案情他早已快马送去了京里,是非曲直不是一方刺史就能论断的,这里还不是他们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裴明修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只交待衙役将人看押。
两府的管事在门口急的抓耳挠腮,可这县令却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办案。
郑老爷攥紧袖子,冷冷的看了裴明修一眼,甩袖跟着衙役去了牢里。
李老爷看着门外如丧考妣的二儿子,满心忧虑,要是他倒了,这祖宗基业就得败在这小子手里。
他视线扫过跪在一旁的李蜜,心里惋惜,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聘请李蜜为媳的,这样的手段眼界才能帮他李家守好门楣呀。
他那不无叹息的模样看的李蜜心头发毛,怎得这人死到临头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裴明修的效率快的出奇,这样一个大案结束,他也不落衙,而是接着审理了尤寡妇杀秦氏案与周掌柜合谋放火案。
尤寡妇案件之前县丞已经在查,沈淮安早就整理出了极其完整的证据链,当日的稳婆、邻居、药铺伙计都被一一提审。
尤寡妇她算是敢作敢当的奇人了,在铁板钉钉的证据面前,她倒不再抵死不认,反而痛痛快快的将自己所行之恶全部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原来那时候小李蜜年纪尚小,秦氏一直将尤寡妇与李老大的事情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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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密不透风。
她本就是聪慧之人,从李老大前后态度以及在家里的蛛丝马迹中早就发现了尤氏的存在。
可她还有个女儿要养大,所以只能装聋作哑的将日子过下去。幸而老天怜她,忽而赐她一子,有了这个孩子她的日子又有了盼头,可惜那尤氏是个心大的,她不甘心做小也不愿意被不明不白的养在外头。
自从知道秦氏怀孕后,三不五时的就来屋前挑衅生事,细细的对着秦氏讲述两人的苟且之事,令人恶心,从那时起秦氏因着郁结于心,身体就不大好。
她也是担心自己鬼门关走不过来,所以有意无意的对着大姑姐讲了要给两个小儿结亲之言,甚至似模似样的给了亲手所秀的信物。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尤寡妇当真丧心病狂,她怕秦氏生下儿子李老大就会弃她们母子而去,那日推搡间秦氏见了红,她本来吓得逃走了,可走到半路又鬼迷心窍的返回院中。
那小丫头跑去找人了,邻居还没听到声音赶来,秦氏眼神惊恐的盯着不断靠近的尤氏,她似是有些不忍的帮秦氏理顺额前碎发,轻叹道,“别怪我,谁叫你处处比我强呢,都是寡妇你的命怎么就这样好。”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入秦氏口中,这药是李家奶妈妈送给尤氏的,两家关系亲近,这些后宅阴物对普通百姓来说闻所未闻,但对于李家来说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德义堂周掌柜巴结李家,什么样的药配不到?
据药铺的伙计交代,这就是一味催血活血的药丸,平日服用无事,但女子生产时服用此药极容易引发血崩,十死九伤。
周掌柜万万没想到这里还能牵扯出他,这会早就吓得抖如糠僳。
尤寡妇尤自说的痛快,李蜜攥着袖口的指节发白,强忍着才能不至于失态。
后头也不用审问,纵火烧田一案她也交代的一清二楚,李老大这次自然也逃不开。
倒是大妮因着已经挨了刑,又坐了牢,家里给交齐罚金就能将人领走。但肖德才家还要不要这个媳妇那就两说了。
一切尘埃落定,尤寡妇死不足惜,李老大却只涉纵火案,按律杖责八十,还需补齐罚金。倒是周掌柜涉事重大与郑老爷一起被看押了。
李蜜心中一松,她看着族长发白的头发,看着满脸关切的族人,看着肖泽满身的伤痕伤痕,看着姑母含泪作证,看着沈师傅为她娘前后奔走,忽然觉得穿越以来筑起的心防裂了道缝。
“民女……”她甫一开口,喉头便被热浪堵住。
“你既是苦主,就等着领赔偿金吧,还有你们被劫的货物也列出一份清单来,叫周掌柜一并赔偿你。”裴明修并无半分架子,温声与肖氏诸人点头颔首,也不理会大家诧异的目光。
又唤肖泽前来,“你是个机灵的,这次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肖泽略微不安的搓搓衣袖,“能帮着破案本是意外,草民并无所求。”
裴明修了然的点头,朗声道,“青林坊众人协助本县破获大案,坊主李蜜年虽幼,却能帮扶相邻,造福一方,特赐“泽惠乡邻”牌匾一幅,望能坚守本心,惠及邻里。”
44. 除夕夜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
李蜜正在给肖泽上药。少年身上伤痕狰狞,却不及心头慌乱万一:“蜜娘,我不知道我娘他们……”
“姑姑与我说过。”李蜜剪断纱布,“灾年易子而食的都有,童养媳算什么?”
她将梅花簪插回发间,“本就是权宜之计,你若介意,待风波过了……”
“不、不不!”肖泽慌乱地站起,碰翻药瓶,“我……我不介意,不是不是,我是说此事刚了,咱们就这样很好,不要横生枝节对吧?不说了,我去巡夜。”
他逃也似的撞出门,却在廊下碰见裴明修。
少年县令长身玉立,虽穿着棉布长袍,却仍旧如灼灼仙人一般。
肖泽的心没来由的沉了沉,他压下内心思绪,“草民见过县令,不知您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裴明修笑笑,全然没有白日在堂前的赫赫官威,仿佛一如当初那位平易近人的商户公子一般,“阿泽不必拘礼,私下还是唤我裴公子即可。深夜来访是郑氏走私一案还有几处疑点需要请教李姑娘,阿泽也一同来吧。”
阿泽厚着脸皮跟在裴明修身后,这深更半夜的,蜜娘毕竟是姑娘家,还是他陪在左右稳妥些。
郑家倒台即可预见,但这两家枝繁叶茂,名下商业涉及民生方方面面,若不妥善处理又会引发不必要的风波。
而且裴明修是有抱负之人,不然也不会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小城。所以三年任期内他定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此地世绅多与郑李两家为首是瞻,要说与这背后之事毫无关系估计连三岁小儿都不信。
所以他要想让自己的政令快速推行,自然是扶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是最快的的方式。
而这次机缘巧合被李蜜所救,才得以让这隐于乡间的奇人被他所知,青林坊这个神奇的地方,有太多值得他深入了解,借鉴学习之处,他甚至有种疯狂的直觉,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他梦想中盛世的雏形。
“李姑娘可知开春朝廷要在本府征购药材运去北方战场。”裴明修如今说话不在云山雾罩,对于自己想要笼络之人,他一向是极有耐心的。
“民女略有耳闻。”李蜜眉间轻挑,按耐住心下的想法。
“李姑娘果然消息灵通,是这样的,大军出征所需粮草、药材都是在沿途征收,咱们府一向富裕,所以这征收比例也就比旁处略高些。为了保证本地粮食供应,所以便以药材来抵扣粮食缺口。”裴明修细心解释。
李蜜此刻才恍然,为何好端端要征收药材,原来是边关有战事。
“本府药材供应大头是德义堂,但出了周掌柜一事他们要想把自己摘干净势必会吐出一部分利益来,李姑娘可有兴趣?”裴明修直截了当的点明主题。
肖泽在一旁猛的抬起头来,这是何意?要知道他们为了争取能喝一口小小的肉汤以极尽努力,如今这意思是能给他们狠狠吃一口肉不成。
李蜜心下闪过万千思量,裴明修抛来了橄榄枝,他们是接还是不接?其实自古商不与官斗,他们也没有什么选择权利,但与其是被别人捏扁揉圆,还不如搭上这高枝。
毕竟就眼前所见裴公子所想所图与他们利益一致,更何况彼此也算有几分交情,这买卖实在是做得。
她抬头目光熠熠的看着裴明修,“承蒙公子信赖,青林坊定当全力以赴。”
裴明修颔首,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历经多少磅礴的大事,生活还是要一日日继续。
年根底下处处都是热闹的氛围,村里小伙子们将锣鼓都搬了出来,每日里一有空就敲的叮咚响,李蜜感慨这时节的年味真浓。
她正在琢磨着要给坊里放假,得让各坊坊主拟一个假期值日的章程出来。
药坊檐下挂满祛疫香囊,炭窑外垒着新制的梅花炭,药田被炭火烘的仿佛与外头是两个季节,地里的药材长势喜人。
李蜜慢慢的在各处转悠,“蜜姐!炭坊这个月多支了十五贯钱!”小丫捧着账本追到祠堂,鼻尖还沾着灶糖的芝麻粒。
“行了,我知道了,你如今跟着姑姑倒成了小小管家婆一般。”李蜜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走吧,要过年了咱们去学里看看,你这小师傅有多久没去盯着皮猴子了。”
小丫脸蛋红红,不是因为李蜜说的话,而是因为被偶像温柔的擦了脸,她暗下决心今日就算娘骂她她也不洗脸里。
大过节的李蜜准备给孩子们发点压岁钱,红绳串的铜钱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小丫看得心直抽抽。
一回到家就去找李银梅告状,这时候什么偶像不偶像都被放到一边,她可是小会计,可得守好家里的钱袋子。
李银梅正坐在窗下剥糖瓜,这是药坊专门放了止咳的薄荷与枇杷做的,正适合她吃。
她听着小丫小嘴叭叭的念叨,微微蹙眉看着李蜜:“肖河前日找我支了二十贯,说是要备开春商队的骡马,阿泽说要再组一支商队。”她指尖沾着麦芽糖,在账本上画圈,“炭窑扩建、育儿坊棉衣、还有祠堂翻新的彩画……”
“我知道。”李蜜从荷包里摸出最后一串压岁钱,系在跑来帮忙的赵小虎腕上,“但年节总要过得体面,大家跟着咱们辛苦几个月了。”
她望着嬉闹的孩童,有个扎冲天辫的女娃正在欢快的踢毽子,那是大妮的女儿,她被娘家接回去了,如今家里孩子没人照看,小姑娘每日被送来育儿坊,倒是比在家里还快活。
除夕守岁前,李蜜特地派阿泽去请了裴明修来家里一同过节。
裴县令也是极给面子,与其一个人冷酒冷饭孤零零过节,还不如去青林坊热热闹闹的混一顿饭。他估摸着坊里指定还有那个歌舞晚会呢。
守岁宴摆在新建的议事堂,里里外外支起上百张桌子。
李蜜和大伯家里的猪和鸡鸭都贡献出来,还在村里另收了五六头猪,光是这几日村里杀猪就是个大热闹。
今日也不让食堂的师傅们干活,各家都大包小包的提来了家里的菜蔬、鸭禽,还有人提着三年的好腊肉,男女老少齐齐上手,洗的洗、切的切。
炭坊和营造坊力气大的小伙子负责翻炒,食堂的婶子们守在一旁指点生怕这一锅好肉被糟蹋。
李蜜还在大厅里布置了几口造型独特的大锅,里头放着竹炭,锅里红红的汤汁翻滚着,那味道钻进鼻子里口水都忍不住要嘀嗒。
赵小虎瞅着稀奇,小丫笑眯眯的跑过来,“这叫火锅,蜜姐专门给小孩弄了一锅番茄的,你瞧这可是稀罕物。”
火锅咕嘟着香气,七盘八晚的菜一样样被端了上来,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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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给大家摆碗筷,坊里四五百人竟没有一个闲着的。
裴明修入乡随俗,也不好抄手坐等,跟着肖泽和肖河他们一起燃起了篝火。
一直忙活到天色黄昏,众人才坐定席间,族长与裴明修、里正以及沈淮安坐在上首,李蜜与各方坊主陪在左右。
刚开始大家伙看到裴县令还格外拘谨,三杯酒下肚就已经放开了,只当他还是当初借住在家里问东问西的好看后生。
屋外的篝火将议事堂前的空地映得通明,火锅升腾起的蒸汽让气氛越来越热烈。
老族长颤巍巍举起竹筒酒:“这杯敬蜜娘!去年这时候,咱们还挤在漏风的祠堂里啃红薯……”
“敬蜜娘!敬坊主!”数百个粗陶碗相碰,每个人的内心都激荡着无法言说的感动。
李蜜真的带他们过上了前所未有、难以想象的好日子,这种难以想象甚至不是说挣了多少钱,而是她将你扶在桌上,教你睁开眼睛,让你真正的变成了一个活在天地间的人。
李蜜眼底也泛起涟漪,她自诩自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最开始只是想让自家日子好过些,却没想到一步步被推着走,能在这异世得到这么多人的接纳与感激。
她的视线从人群中一一扫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这里的变化真是大的吓人。
衣不蔽体的孩子穿上了暖和的冬装,聪明点的人都能识文断字,最笨的也能写下自己的名字。
人群里咧嘴大笑的二牛,原本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傻子,现在不仅在采药队有份活计,还新娶了隔壁村的媳妇。这会新媳妇正往他碗里塞肉丸子。
如今多少外面的姑娘小子都想嫁进他们靠山屯,人人都知道,这里的日子过的热闹着呢。
“该我敬诸位。”李蜜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蒸馏过的烧刀子滑过喉头火辣辣地烫,“我在这里谢过坊里的叔婶爷奶、兄弟姐妹们,若非那日大家伙在衙门为我请命,咱们这青林坊早被恶狼撕碎了。”
酒碗倒扣在案上,清脆一响,“等开春了咱们再辟三十亩药田,到时候织布坊也要建起来,咱们的学校也要扩大,明年的今日咱们要人人有衣穿、有饭吃、有学上!”
“好!好!好!”众人的眼里火苗在燃烧,裴明修被此刻鲜活的民意深深震撼,人活着不就是图这些吗?让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不就是他们为官的目的吗?
欢呼声震得火苗腾起,腰间还系着围裙的刘婶子突然扯开嗓子唱起山歌,大家敲着铁铲、碗碟一起打起了拍子,连李蜜都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年轻的姑娘小伙们按耐不住性子,直接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来,人群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尽情的唱着、跳着。
最让人跌眼镜的是沈大夫,平日板着脸的严肃郎中,竟也踩着鼓点在人群中央跳起胡旋舞,飞起的衣摆让李蜜看到他一丝不苟的模样下也是如此炽烈的灵魂。
沈淮安彻底放开了,什么科举失利、什么郁郁不得志、什么重振门楣统统都甩到一边,他此刻就是那个躲在院墙后看秦丽娘的少年,因着她的一句夸奖而脸红。
这舞蹈是收购药材时在北方学的,没曾想自己竟真的学会了,身体就这样轻快的转动起来,他看见自己那傻徒弟阿泽张大的嘴巴,还有小蜜娘眼底的笑意。真好,他想着,真的很好。
45. 新征程
“发年赏啦!”肖泽带着运输队的小伙子们抬出二十口木箱。每个坊的坊主拿出厚厚考核册,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就上前来领奖金。
人人心里都期盼着,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念到肖德才的名字时,他恍惚了一瞬,原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情,没被赶走已经是主人家仁慈,如今连奖金都有自己的份,一家子对视一眼,心都落到了肚子中。
大家的名字起起伏伏,拿到的奖金有多有少,也有没听到自己名字的人,心下失落一瞬,可一想到自己平日里偷懒耍滑的做派也不敢声张,只是不敢看家里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等所有人领完奖金,李蜜让人将剩下的铜钱洒出去,人人都沾一沾喜气。
赵小虎猴儿似的蹿上房梁,将怀里的赏钱抛向人群。
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接住铜板,转身递给她娘,今年她考试成绩好,她娘说要给她买一沓子好纸练字。
子时的爆竹炸开时,大家都满怀热切的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
正月初三的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坊里放了节假,到处都是一片静悄悄景象,倒是少有的闲适。
裴明修被郑、李两家每日派来的说客烦的头疼,索性也搬来坊里小住躲躲清净。
李蜜的屋里炭火烧的很旺,炭盆里埋着的红薯飘出焦香,她穿着薄袄看着眼前的账本发愁,李银梅指着账册上赤红的赤字道:“今年净利三百贯,可光营造队与年终赏银就占了岁入四成……”
李蜜一边挠头,一边扒拉着算盘珠子,这事情她也不是发愁一天两天了,心里头有了一些方案,但离具体落地还有一些距离,发愁的推开算盘,听到外头裴明修和小蝶说话的声音眼睛一亮。
“裴公子您这会可方便,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裴明修正闲的无聊,乐的有事情做。
他手中拿的是李蜜拟定《青林工分制》初稿,“供销社”三个字上还画着红圈。
这份章程里,将“以物易物”与“票据流通”进行了充分的融合,实操性极强,就是有些地方需要与当前的世情融合。
他再次为李蜜的玲珑心思感慨,这份心思倒比户部那些老学究高明。
“姑娘可知’平准均输’?”裴明修的声音很沉稳,说起话来总是有种娓娓道来之感。“桑弘羊当年用官府调控物价,与姑娘这供销社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蜜眼睛一亮,抓过炭笔在草纸上勾画:“若是将工分券分作粮券、布券、药券,各坊按产出兑换......”
“再设官仓平抑物价。”裴明修蘸着茶渍补上几笔,“春荒时高价收粮,秋收时低价售种。只是——”他忽然抬眸,“姑娘须防小人仿造工分券。”
李蜜闻言点头,这个是自然,但她能做雕版印刷,脑海里还有各种复杂的几何图案,想来一时半会应当不会被仿造。
李银梅听的云里雾里,索性先告辞离去,大年节的好多家亲戚都需要走动,她还得去收拾节礼。
刚一出门迎面就碰见肖泽赶来,李银梅忙拦着人道,“裴公子在屋里与蜜娘商议事情呢,你别进去了。”
肖泽一听更急了,这当娘的胳膊肘当真是歪的没边了,刚要与他娘理论几句,就听见屋里李蜜喊道,“表哥快进来吧,这事情你也听听。”
裴明修不置可否,待与阿泽见礼后,他将茶盏往账册上一扣:“两位可知县衙如何给差役发饷?”
他蘸着茶水画了三个圈,“基本俸、差事补、年节赏,要分开算。”
李蜜心头一动,抓过炭笔在纸上疾书。三层工分制逐渐在脑海中成型:基础工分按岗定,绩效工分看产出,特殊贡献另奖赏。
三人围着炭盆讨论到肚中饥饿方才停止。
李蜜一边吃着面条,心里头关于供销社的蓝图渐渐清晰:前厅摆着衣食住行各色货物,后仓囤着平准粮布,二楼账房负责工分兑换,这位置就选在村子的小广场前,这也算是商业中心了。
年初五迎财神,青林坊的工分榜制度贴满了祠堂外墙。
赵小虎挤在人群里给大家念榜:“在咱们供销社里十个工分比十个钱能买到的东西还多,十个工分可兑换十三个鸡蛋,要知道镇上十文钱最多买你十个鸡蛋顶天了。”
众人这会也听的稀奇,但和真金白银的钱比起来,这工分还是让人心里没底,“那意思是以后咱们都不发工钱只给工分了?”
“那倒没有,这都是自己选择,你可以选择继续拿工钱,只是咱们村里的供销社只收工分票据,你要是想在里头买东西就拿钱去兑换票据就行。”赵小虎热心的给大家解释。
小丫在一旁给他竖起大拇指,真不错,省了她费口舌了。
“那我要是拿了工分,家里要用钱怎么办,婚丧嫁娶外头总是要真金白银的?”肖金花家里弟弟要娶亲,她倒是觉得工分划算,可也有几分担心。
“你自己往下看呀,工分可以直接去兑换钱,足额给,一分不会少你的。”少年声音清冽,耐心的给大家解释着疑问。
李蜜这会来运输队寻人时,见肖泽带着人正在往车上插新制的“青林商队”的旗子。
“用这个。”她抛来卷靛蓝布,“裴大人给捎的防水布,咱们商队用来装药材正合适。”
肖泽接布时触到她指尖薄茧,他慌忙抓起烙铁掩饰心里的尴尬:“等开了春,我想往北边探探商路……”
“带上这个。”李蜜解下腰间锦囊,倒出几张银票,“外出结账用,比银子方便。”又抽出本手札,“这是我和师傅一起整理的北地药材名录,你这次主要是跑药材的路子,顺道带一些墨锭即可,府城这边的商路让二哥盯着。”
“咦,说来也是奇了,这几日都不曾见过二哥,他跑哪去了?难道是跟着三婶去他那姥爷家了?”李蜜暗自奇怪,提了一句也就抛在脑后。
肖泽更加尴尬,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多半是明白肖河为什么躲着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就见肖河快步往这边走来,等看清眼前的两人时他要躲已经来不及了,避无可避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李蜜笑着问道,“你这几日忙活什么呢,竟一直不见人影。刚还和表哥说呢,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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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一队人去外头跑商路,府城的这几条线就交到你手里了,如何可有信心。”
这要是搁以前,肖河早就乐的蹦起来了,可眼下看着两人金童玉女站着的模样,他满心酸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蜜这会子才察觉出不对来,她瞅了眼垂头丧气的肖河,又看向一脸尴尬的肖泽,最终理智的选择了保护少年的自尊心,没有去戳破。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可她身体里是个比他们大了近十岁的灵魂,实在是对眼前的小豆丁们生不出什么暧昧念头来,还是顺其自然,等他们自己想通吧。
李蜜坦然的给两人交代好工作,便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下两个两看相厌的少年在原地。
“你每日里耷拉着个脸要做什么?这事情我之前也不知道。”肖泽受不了这气氛,先开口打破沉默。
肖河梗着脖子抬起头来,“你配得上她吗?咱们都配不上。”
这话算是狠狠的戳痛了肖泽,他忍不住挥拳,“我配不上也轮不到你,这是蜜娘自己选的,她说是谁就是谁,我都认。我永远陪在她身边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你呢?你做了什么?”
少年的火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一阵厮打后,两人倒能心平气和的坐下说话了。
“你别辜负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哼,不用你说,趁早收起你的小心思,别带累蜜娘被人说闲话,到时候我也不会放过你。”
两人互相放了狠话,又没事人一样开始商量起商队的事情,不管心里如何想,至少此刻两人都明白,他们都不够格,唯一能做到就是帮蜜娘将商队做起来,让坊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
上元节的灯笼还未摘下,肖泽的商队已整装待发。
李银梅舍不得儿子,可也知道雄鹰不能养在鸡笼里,只嘱咐少年们多吃几个汤圆再走。
阿蒙已与肖家众人混熟,这会嘴巴里吃着汤圆含混不清的说道,“婶婶,你回去吧,听说人家北边的今日吃元宵,说不得我们还能去尝尝呢。”
李银梅被这憨小子逗得哭笑不得,“行了,婶婶知道了,你们出门在外一定小心点,注意安全。”
二十辆骡车满载墨锭与药囊,车辕上新烙的”青“字徽记泛着松香。
“北边冷。”李蜜踮脚正了正少年歪斜的皮帽,“遇见驿站就捎信,遇到事情能躲就躲,不要吃亏……”
“知道啦管家婆,比你姑姑还能念叨。”肖泽突然握住她指尖,又在对方抬眼时慌张松开,“那什么……裴大人说黑水河一带的商人最认货真价实。”
李蜜看着慌乱上马的人一脸无语,当初那个淳朴哥哥去哪里。
晨雾中,车铃叮当渐远。
李蜜转身撞见裴明修似笑非笑的脸,她一向脸皮厚,只做不知“大人给的路线图,十分详实,真是太感谢了。”
李蜜顺手抄起碗汤圆递给裴明修。
裴明修接过瓷碗,优雅的吃了一颗道:“北疆战事将起,药材价格必涨。”他指着某处关隘,“肖泽这趟若能打通黑水河商道,你这药坊得再扩大两倍了。”
46. 乔迁新居
正月十八,惊蛰。
青林坊的晨雾还未散尽,晒谷场前已挤满了挎着竹篮的村民。
今日是坊里的大事,李蜜大手一挥直接给大家放了半日假,好方便大家来采购。
三间青砖大屋的门楣上,“青林百杂社”五个朱漆大字映着朝阳,门前两串爆竹垂到地面,噼里啪啦热闹无比。
“开市——”
李蜜还设计了个开工仪式,专程请了裴明修来给自己站台,裴县令也十分赏脸,早早的就应邀前来。
当两人手执剪刀,剪断红绸时,人群爆发出欢呼。
推开店门,五十个装满调料干货的藤筐整整齐齐码在木架上,雪白的米面堆成小山。
另一个架子上是姑娘家日常要用的针头线脑、洗脸的胰子、各色绢花脂粉,绝不会让大家的钱没处花。
最显眼处摆着十匹细布,里头有一半还是郑家给的,另一批则是年前商队从府城里运回的紧俏货。
“果真是十个工分换十三个鸡蛋?”王婶子攥着盖红戳的工分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镇上的粮铺要十二文钱才给十个!”
小丫站在柜台后头给大家拿货,一边收票,半点慌乱也无,看着好似一个老道的售货员一般。
二楼工分兑换处赵小虎坐在柜台后忙的抬不起头,他如今接了供销社的活计,麻利地拨着算盘:“您的基础工分四十个,绩效工分十五,全给您兑换成票吗?”
忽然有汉子挤到前头:“我要兑布票!家里媳妇要坐月子……”话没说完就被婆娘拧了耳朵:”没见墙上贴着?一概只兑工分票,要什么东西自己去下头买就成。”
李蜜也坐在二楼的帐房里,透过雕花窗棂往下望。
裴明修今日换了身竹青长衫,正倚在不远处的粮仓门边剥花生,指尖沾着红纸屑也不在意。他身侧立着个戴斗笠的青年,正是昨日才从北疆赶回的暗卫。
“郑家与李家的几口当家人,昨日已押出益州地界。”老汉声音压得极低,“按您的吩咐走的是茶马道,刺史府的探子全盯着官道呢。”
裴明修将花生壳扔进炭盆,火苗猛地窜高:“去给京里递个话,把郑家的勾当与前任县令的冤屈好好说说。御史台我那位姐夫最恨这官商勾结害人的勾当……”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喧闹起来。
原来是二牛抱着刚兑的棉花往家跑,雪白的棉絮从竹筐里漏出来都没察觉,引得孩童们追着捡。
李蜜提着裙摆往楼下跑,“二牛,回头瞧一眼,你棉花撒一地。”呼喊声中发间银蝴蝶簪子扑簌簌地晃。
今日这身为了剪裁新制的衣裙有些长,没注意一脚踩住裙摆,差点摔倒。
“当心点……”裴明修伸手要扶,却见肖河不知从哪冒出来,稳稳托住了少女的手肘。
李蜜看见肖河忙让他去赶走作乱的小孩,把棉花给二牛送去。这孩子真是粗心,一篮子棉花可不便宜,小心回去吃新媳妇挂落。
二丫和三丫姐妹两个也挽着手来瞧热闹,她们自然不用去兑换工券。家里人为了支持供销社早早的都拿出自己的体己兑了券,这会两人兜里都揣着一大把票券,可得好好消费一下。
李蜜看着好姐妹来了也跟着去凑热闹,三个人叽叽咕咕,在日用品柜台前挑选女孩家的小物件。
二丫拿起一支蝴蝶簪子,和李蜜头上的极相似,簪到头上对着镜子左右打量,“还不错,这个我要了。”
三丫听了有些犹豫,比起簪子她更想买几本书,可姐妹三个带一样款式的蝴蝶簪这好似也是极有诱惑力的事情。
李蜜看她犹豫,从柜里拿出另一支来插到她头上,“瞧瞧,咱们三丫真正是美人胚子。拿上吧,给小丫也拿一支,咱们姐妹一人一支,我请客。”
大老板掏腰包,姐妹几个笑作一团,才不和她客气。开开心心的收下礼物,又继续去挑选其他东西了。
这杂物社人人都喜欢,连京里来的裴明修都忍不住赞叹。唯一不满意的人就只有李蜜了。
她暗下决心等将来有钱了,就在村里修一个大商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那才好玩呢。
再不行也得先建个大超市,南北货物都能买到,说不得到时候各处的人都得跑到她们这山沟沟来购物。
***
年味渐远,青林坊又恢复了以往井然有序的热闹。
今日是李蜜家的大日子,新宅子终于建好,一家人总算是能搬进去了。
肖德勇挺直腰板,笑容里带着一丝自豪的向大家介绍着宅子里的一处处细节。
“要不是年后赶工所有人手都抽调去修百杂社,咱们家元宵前就能住进来。哈哈,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肖德勇如今带着近百人的建筑队伍,整个人越发有气势了,如今李老大在他跟前也不敢向以前一样呼呼喝喝。
青砖灰瓦的三进院落依山而建,檐角飞翘的滴水瓦在阳光下泛着青辉。
肖德勇领着众人穿过垂花门,手指拂过影壁上浮雕的百药图:“这底下埋着陶土烧的暗渠,灶房和浴室的废水都从这走,直通后山化粪池。蜜娘瞧瞧可是你想要的效果?”
李蜜惊喜的左摸摸右瞧瞧,当真是比她想象的还好些。
绕过种满各色药材的花园,正房东屋传来李银梅欣喜的声气:“这火炕比咱们旧屋的还暖和,而且也没有土腥气!”
青砖垒砌的炕沿下是烟道,直接在自家就能烧炭填炕,炕洞里炭火正旺,炕头架着可拆卸的雕花护栏,正是大伯肖德兴带着从县里头新招来的老师傅们琢磨出来的。
“这才哪到哪,你们过来瞧瞧这里,要说最精妙的还得看这浴室。”
肖德勇推开西厢房雕着缠枝莲的槅扇门,青石板地面四周连着下水管道,“看看这大木桶底下,水塞子打开脏水就能流出去,要是想像蜜娘说的那样站着淋浴也行,你们抬头看。”
他示意大家看看墙上的大水桶,房梁上有个简易的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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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绳子放下来往里头加上热水,拉着绳子固定好,打开莲蓬头处的塞子就能洗澡。虽是简陋,但这份巧思也实在难得。
众人看着转动青铜塞子,清亮的水流哗啦啦洒下来,惊得几个小女娘直念阿弥陀佛。
转过游廊,地龙的热气透过青砖缝漫上来。李蜜脱了绣鞋踩在书房地板上,足底暖意顺着经络往上爬。
大大的梨木桌横贯南北,两侧整整齐齐码一列的书柜,北墙上挂着幅丈余长的《青林百工图》,是裴明修送的乔迁贺礼。
“这多宝阁后头是个议事厅。”肖德兴抚着西墙的木架,“蜜娘按你说的,以后有什么需要私底下商议的事情就可以来这里。”
窗边立着个半人高的铜壶滴漏,与檐角风铃遥相呼应,这是沈淮安专程送给李蜜的稀罕物。
李蜜仔细看着眼前的这座三进宅院。不论是青砖照壁上雕着的缠枝莲纹,还是檐角蹲着六只陶烧的貔貅都是那么的叫人喜欢。
李蜜吸吸鼻子闻着西厢房里飘出炖鸡汤的香气,混着后院新栽的腊梅香,熏得人眼眶发酸。
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卧房里,看着拔步床上层层垂下的帷幔。
屋内是根据她画的图纸设计的家具,改良后的软塌是沙发的模样,整个人都可以舒舒服服的窝在里面。正对着墙是一面大大的窗户,院内的景色一览无余,角落是一组四开门的落地大衣柜,还有一整排的架子摆放她搜集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个屋子除了没有电视外,和她曾经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躺在这里真有点梦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了。
李蜜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就像一个贪图享乐的女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能力下,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
昨日她们腾出老宅后,祠堂里的小学堂就整个挪了过去。李蜜原本让苏夫子跟着一起住到新宅子来,可苏凌霄推脱自己好独,最后拗不过她,仍旧随着学堂一起搬去了旧宅。
这会子李蜜又琢磨着后面得找个地方修一些员工宿舍,不然后头手里人才多了,没个住处可不行。
今日一大早她就唤了小丫跟她去学堂瞧瞧,一走到家附近有一瞬恍惚,一夜不见,熟悉的院子里已然大变样。
前院传来孩童朗朗书声,后院是育儿坊孩童玩闹的笑声。苏夫子正带着她新培养的小助手给孩子们上课,如今这批孩子已经在学论语了,李蜜还让夫子给大家每日里讲一下史记里的小故事。
晚上的夜校更是热闹,人多的时候满院子都是站着的听课的。
李蜜没有去打扰,只在门口瞧了瞧便悄悄离开。祠堂如今正式成了他们的办公区,正厅改成了议事厅,有会议也都在此举行,八仙桌上摆着新制的沙盘模型,插满各色小旗的正是青林坊全貌。
李蜜和李银梅等人的办公室就设在祠堂两侧的厢房里,每日安排工作人来人往的也都方便,再也不必在家里整日进进出出了。
47. 郑玉娥
李蜜在自己的新办公室前埋头苦干,黄昏将临时,才揉揉酸痛的肩膀抬起头来。
她瞅着天色,正准备去食堂吃点饭,就见小蝶送来张洒金拜帖。
“谁呀?竟如此讲究,还下帖子。”李蜜好奇的挑挑眉接过拜帖。
小蝶也疑惑的凑过来看,“不知道,塞在咱们家门口,我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人,神神秘秘的。”
“故弄玄虚,不会是恶作剧吧。”李蜜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帖子。
拜帖很正式,字迹娟秀又有筋骨,比李蜜强出不少。
敬启者:苍梧郑氏不肖女玉娥,顿首再拜。自腊月梅宴别后,尝于深闺抚蔷薇炭屑而思君。每忆姊台烹雪论香之姿,恍若姑射仙人踏月来,使娥寤寐不忘。
然家门陡变,兄闭我于东厢,欲以吾女子之躯换的家门重振。今娥厚颜泣血相求,娥知郑氏负姊良多,然此非娥所愿。现冒死托乳娘递帖,酉时三刻叩门。
若姊肯垂怜,请于院外梅树悬红绸为号;若否,娥当自投沧浪江,以全女子颜面。
李蜜第一次收到这样郑重的拜帖,也是第一次直视封建社会的残酷。
尤记得当初不食人间烟火的闺阁少女一袭黄裙,不知烦恼为何物。
不过短短月余就要历经家庭骤变,甚至要被最亲爱的家人送去哪个大人物府上,换取家里男子的前程。
李蜜的良心,以及她所受到的教育都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这样花朵一般明亮的女孩沉入江底或是埋骨后宅。
她深深叹口气,交代小蝶,“给家门口的树上绑一小节红布吧。瞧瞧,高门贵女落难,也不想不到咱们这普通百姓家一方红绸也难得呀。”
小蝶原本沉重的心情被李蜜一瞬逗笑,“可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嘛。”
“不得了不得了,小蝶姐姐如今也能拽文了,看来你要不了多久就能去学堂担任个小夫子了,家里这一摊事情,你抓紧找个人替你吧。”李蜜真心觉得小蝶天资聪慧,在家里做个丫头的活计实在是埋没人才。
小蝶才不理这些话,转身兴冲冲的去找红布了。
郑玉娥借着月色来到李蜜府上,她裹着一件灰鼠皮斗篷从角门闪进来,发间金钗歪斜也顾不得扶。
行色匆匆的跟着小蝶往院中走去,深更半夜偷溜出门,这是她此生最大胆的形式,走在路上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小蝶将人引到地龙最旺的东厢房,炭盆上煨着的姜茶咕嘟嘟冒泡。
郑玉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求李姑娘给我条活路!父亲要把我送给户部侍郎当第十八房妾室……”
李蜜忙上前将人扶起来,“郑小姐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李蜜心里一软,温声安慰,“姑娘所求恕我无能为力。”
眼见小姑娘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李蜜忙说道,“不过咱们女儿家在这世上生活原就辛苦,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踏进火坑。”
这句话倒叫郑玉娥羞红了脸,她之前目睹了家人对李蜜的算计,虽然心里不认同,但仍旧选择了作壁上观。
可如今自己落难,人家却愿意伸手搭救。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农女,如今托乡亲们的福侥幸做些生意,赚点银子罢了。郑家、李家这样的大事情我哪里有能力去左右,郑小姐太高看我了。”
她叹口气继续道,“不过我这里倒是可以帮您给裴大人递一句话,犯案的家属原本应当收监,不过是裴大人仁慈,宽恕两府人在宅子里等候判决罢了,如今你兄长私下串联这事,我相信裴大人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说罢李蜜顿了一瞬,方才接着道,“就看郑小姐如何选择了。”
郑玉娥一张小脸煞白,但想到临出门前,祖母对她的叮嘱,她咬紧牙关,从怀里取出一份册子:“这是我父亲多年来与本地世家往来的账册,民女将其献给裴大人,盼其早日结案。”
李蜜心头一颤,“这,你可想好了。”
郑玉娥轻轻颔首,“唯盼大人能往开一面,给族里孩童一条生路。”说完这句话,她瘫软在地,忍不住伏地痛苦起来。
李蜜心里感慨,郑家不愧是百年大族,这份断尾求生的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过她们好似高估了自己在裴大人心中的分量。
“郑小姐,你之所求,我定会转达,但结果如何却不敢保证。”
郑玉娥自然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如今放手一博,生死难料。她咬牙拭去脸上泪水,极郑重的给李蜜行了一礼,“玉娥谢过姐姐肯施以援手。”
天色太晚,李蜜不敢让郑玉娥独自上路,留人在家里住了一晚。
郑玉娥推开窗户。
月光下,她的脸上满是悲伤。
奶娘心疼的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柔声安慰“小姐,快休息吧,你要是倒下了,老夫人哪里还能有谁照顾。”
郑玉娥半晌没有说话,奶娘刚要走开,就听到她低声开口,“同为女子,李蜜当初面临的局面比我如今不差多少,但她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创下一份基业,我为何不可呢,奶娘,看看外头的景象,我还没到倒下的时候呢。”
***
李蜜这头正在试新制的淋浴装置。
氤氲水汽里,少女裹着棉布浴袍赤足跑出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小蝶姐姐你也去试试,当真舒服,这洗完整个人都爽利了。”
小蝶气的赶紧拿来厚衣服给她披上,“小祖宗,这天气还冷着呢,怎么穿着一件单一就出来了。”
李蜜一边擦头发,一边听小蝶在耳边抱怨,恍惚间好似和小助理的身影重合了。
李蜜甩甩脑袋,把这些不靠谱的念头甩走,靠在炭笼上头烘起了头发,古代真的好麻烦呀,洗头发太痛苦了,又是怀念吹风机的一天,可以这种东西她一个文科生这辈子也造不出来。
夜风穿过新糊的窗纸,带着后山腊梅的冷香。李蜜望着墙上的那副青林工坊图上星罗棋布的工坊,忽然轻笑:“等开春化冻,该在河边建个水车磨坊了。”
小蝶早就习惯了李蜜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跃思维,递给李蜜一条干帕子,“你呀,别想这些了,快快擦干头发睡觉吧,看看这天色,子时都要过了。”
李蜜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她陪着郑玉娥一起去了趟县里,看着人回府后才调转车头往县衙方向走去。
裴明修接过李蜜递来的账册,无奈摇头,“这些世绅之家几代经营,最擅钻营取巧。瞧瞧,如今这门路都走到你跟前来了。”
李蜜知道这事情自己不应该伸手,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公子,我不过小小女子,想不到这些门门道道,只是想着罪不及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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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她们被圈养在后宅,前头男人们如何行事她们如何得知呢。”
裴明修沉吟片刻道,“新皇登基不久,他一向不喜旧朝的血腥暴政,一般案件少有祸及妇孺三代的。只是这次的事情不太一样,牵扯甚广,在最终判决没出来前,你不要再插手。郑家我会着人严加看守,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他们再蹦跶。”
李蜜得了最后这句承诺,终于放下心来。
裴大人帮了她这么多次,她也不能太小气。
将随身带着的匣子放到裴明修案上,斟酌片刻才开口道,“以大人的聪慧,在坊里住的这段时日,应当发现我们用的纸与别处不同。”
裴明修了然,打开匣子后只见里头叠放着一沓润如珍珠的白纸,色泽、质感完全不输贡品。此刻他才正色起来。
“这仿佛比我看到的好了许多,是改良了配方吗?”
“大人英明呀,您手里拿的正是最终改良后的版本,如何?可能如您的眼?”李蜜稍显谄媚的恭维。
“这般品质要是还不能入我的眼,只能是我有眼无珠罢了,所以你这是何意?”
“民女拿着这造纸秘方,犹如三岁小儿抱金过闹事,与国于民毫无用处。所以我想将此方献给大人,好歹让楮纸得以面世,造福于民呀。”李蜜瞪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又无害。
“行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裴明修起身往屋外走去。
李蜜内心腹诽,这古代人的脸皮可真厚,收礼收的心安理得,推辞客气一下都没有。“您去哪呀?”
“去你的纸坊看看,哦,你瞧我这脑子,是去我的纸坊瞅瞅去。跟上。”裴明修笑的好不得意。
李蜜在后头倒腾着短腿,苦哈哈的跟着。
如今天色渐暖,纸坊后山的构树刚冒出嫩芽,李蜜带着晒好的楮树皮引着裴明修钻进暗室。
七口陶缸沿墙排列,分别浸泡着添加艾草、朱槿等原料的纸浆。
最里间的青石台上,整张改良楮纸在阳光中泛着珍珠色。
“您瞧,这是最新改良的第三版。”她将纸张浸入山泉水,“我们测试过了,比如今市面上的官纸耐折二十次,墨迹遇潮也不晕。”
水珠顺着纸面滚落,裴明修伸手要接,却见少女突然将纸张揉作一团。
哗啦——
展开的纸团上竟无半点裂痕,这纸的延展性果然不错。
“确实不错,这纸坊我要扩大三倍。”裴明修指尖碾过纸面上的折痕,“李姑娘,你可不要后悔,这着实是一只能生金蛋的鸡,比你手里头任何一个项目都要赚钱。”
看着李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忍不住挑明,“你知道光是长安书院一年的用纸量,就抵得上整个益州城的商业税收吗。”
李蜜默默看了他一眼,指着远处十二架新制的水力打浆机道,“您瞧,我大伯今日刚给机子刷了桐油,等河道上游的堤坝夯实了我就能试车,到时候十里八乡的人估摸着都得来这里磨面了。”
裴明修晃了晃神,半晌才开口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想的明白。”
“可不是,再多的银子也要有命花呀,我在这山脚下,经营我的小日子就很满足了。”
“成吧,我也不是个贪得无厌的,纸坊每年抽两成利给你。”说罢他便拜拜袖子转身离开了。
李蜜心里感叹,裴公子还真是好官呀。
48. 第 48 章
后山药田腾起青雾,二十架曲辕犁正在翻整桑树林。
“蜜娘,确定不多收一些熟田吗?村里好多人家都愿意租地给咱们。”老族长看着远处问道。
李蜜蹲在田埂捏把土:“桑树间套种柴胡,三年轮作。”她展开舆图,墨线将百亩山地划作棋盘格,“春天采桑叶喂蚕,秋天收柴胡制药,既保粮田又养地力。”
她看了一眼族长继续道,“咱们得保证粮食的供给,要是因为药田有利就全部改种药田,万一遇到天时不好,那咱们都得饿死,我担不起这么大的罪。”
族长听到这话心底一沉,想起祖上当年遭遇灾荒九死一生才逃难到这里,确实不敢拿粮食冒险。靠地吃饭的人都有这个觉悟。
“姑娘看这翻车可使得?”老把式转动脚踏水车,竹筒带起的清流顺着水渠漫进药田。
二伯头上包着一块头巾走来,“蜜娘,新开的田按你说的,高处种耐旱的黄芪,低处种喜湿的薄荷等,咱们冬天育的苗全派上用场了。”
李蜜正要答话,山道忽然传来铜铃声。肖河的商队满载货物归来,这是他第一次带商队出门,以往心底还时常不服气肖泽,如今自己走一遭才知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
这还是肖泽之前已经趟出了几条路子的前提下,他仍是碰了好几次壁,也走了不少弯路。由此可知,当初肖泽一个少年没头苍蝇一样闯到府城去是何等艰辛。
李蜜在路口等着他们,看到来人远远的挥起双手,“二哥,辛苦你们了。”
肖河跳下马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蜜,“路过县城时去拜访县令大人,这是大人让我给你的信。”
李蜜上下打量了一下肖河,看他气色还算不错,便放下心来。
随手撕开信件,只见里头就是笔走龙蛇的一句话,“御史台正在清点郑家罪产,女眷暂不连坐。”
李蜜见此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肖河看的心里发酸,虽然他看不上肖泽,但这裴县令怎么回事,李蜜如今都已经是肖家媳妇了,怎么他还是这般轻浮。
此刻在肖河心里,裴大人的魅力值迅速下跌。
李蜜将信放进怀里,朝着运输队的众人招招手,“大家伙辛苦了,走吧,食堂备了接风宴,你们放开了吃一顿。”
劳累了半个月的众人,此刻心里热火极了,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在外头行走,家里还有人牵挂着。
酒过三巡,李蜜问起此次收获。
肖河没跟着众人喝酒,此刻听见李蜜问话,忙坐正身体答对,“这次出去最受欢迎的还是咱们的墨锭,文渊阁全国的分店都上了咱们的货,咱们供应量远远不够,可以放开了制墨。还有就是原本开春炭坊的订单应当有所减少,可是因着郑家的影响,许多酒楼和大户人家转而定起了咱们的炭,这样一来本月炭坊的订单不减反增,估摸着炭坊分出去的人得再招一批进来。”
李蜜点点头,这两点也都在她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新鲜事,看你一脸犹豫?有话直说便是。”
“李家的酒楼如今正在私底下找卖主,听说镇上的福满楼掌柜的正在接触,可这事涉及衙门,最后这些郑、李两家的家产如何处理,估摸还得听裴大人安排。”
肖河话音刚落,李蜜便了然,应当是水晶糕销量受了影响,所以肖河想着索性接手一座酒楼,自己去售卖,还省得中间有人抽成。
可是这里头的水太深,她不准备掺合,以后真要开店,她直接开一家小点心铺子即可,不需要酒楼这么大的摊子。
“嗯,这事我知道了,以后福满楼的掌柜的再找你,你直接推脱就行,这事咱们不粘手。”
肖河红着脸点了点头,他果然还是想问题太浅了。
酒足饭饱后,小蝶担心夜路太黑,专程来食堂接李蜜回家,“小姐,老人都说春捂秋冻,你怎得又只穿着单衣,我早上给你的披风呢。”
李蜜出门一看到灯笼就暗道糟糕,这会只好和小蝶打气哈哈,“弄脏了,小蝶姐姐我让你派人给郑小姐送去的信可送了?”
小蝶没好气的瞪了李蜜一眼,“着凉了有的你难受,信我已经安排人送去了。放心,是运输队里头机灵的孩子,定不会惹人注意。”
李蜜点点头,“那就好,希望她们都能平安吧,女子何辜呀。”
***
最近李蜜正在给纸坊招人,这事情交给了三丫负责,但毕竟是和裴大人合作,所以最终人选还得李蜜亲自把关。
五人一排依次站开,还是以女娘为主,也有几个心灵手巧的少年在其中。
“三丫,怎得都是年轻人,咱们还得要几个力气足的磨纸浆。”李蜜低声问道。
三丫抿唇一笑,“蜜姐,我瞧着河堤旁的水车实在不错,到时候借一架给咱们纸坊用用,那倒纸浆就不必耗费人力了。”
李蜜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不错不错,这事你和大伯去商量一下,要如何改进先画好图纸。”
三丫如今确实能干,能力远超家里其余兄弟姐妹,也就是肖泽能与之一较高下。
这次选的人也十分妥帖,都是村里出了名不爱惹是生非的女娘,而且几乎都是全家在坊里做工的,也不怕他们偷学秘方。
李蜜满意的点点头,让三丫带人去培训,她则溜达到纸坊继续研究起了新配方,她想研发出卫生纸,不然这上厕所当真是不方便。
构树皮混合云母粉的浆液流过竹帘,李蜜给纸浆中加入水想增强纸张的柔软度。正干的起劲,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裴明修倚着门框看她制纸,忽然开口:“郑家三日后抄没家产。”
笔尖一顿,白色的纸浆星星点点洒在少女袖口,“女眷如何安排?”
“女眷或入教坊司,或发卖为奴。”他伸手拂去李蜜肩头纸屑。
李蜜心沉到谷底,之前还兴冲冲的给郑玉娥送去了好消息,如今大喜大悲,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住。
窗外春雨忽至,打湿晾纸架上的彩笺。李蜜望着雨中摇曳的药田,将改良纸方塞进裴明修掌心:“明日开始,青林纸坊分三班倒,这些纸可以大批量生产了。”
裴明修安慰的话到嘴边,也不知如何说出口,沉默半晌才道,“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们的今日的果,自然是因着前日的因。”
李蜜知道理是这么个理,可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不过是小学生的年纪罢了。往后做了奴婢娼妓,下半生要如何度过,那样漂亮的小姑娘,实在不忍心呀。
“那她们如果入了奴籍,我可以卖她们吗?”李蜜试探着发问。
裴明修无语的看着她,“你可真能给自己找事。
檐角铜铃被春雨敲得叮咚作响,裴明修的目光掠过纸坊屋檐下新挂的竹帘。
那些用改良楮纸糊的挡雨帘正在水雾里舒展筋骨,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这是最后的法子。”他从袖中抽出本蓝皮册子,“御史台新颁的《官奴赎买则例》,女眷发卖后可由良籍作保赎身。”指尖点在第七条款上,“只是这保人需有举人功名......”
“我让苏夫子出面。”李蜜抓过册子细看,纸页上还带着松烟墨香,“再给她们签工分契,到时候用工钱抵赎身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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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说眼睛越亮,扯过张洒金纸便开始写章程,“赎身者需在工坊劳作满五年,期间工分三成抵扣身价银,余下七成照常发放——”
话没说完,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郑玉娥浑身湿透冲进来,怀里紧抱着个油纸包:“李家三房要把我绑去别院!"抖开的纸包里赫然是截断甲,染着暗红血迹。
裴明修突然伸手按住窗棂:“三日后辰时三刻,南市牙行。”他蘸着纸浆在案上画圈,“刺史府要拍卖郑家罪产,你带三十贯钱去标三号木牌。”
***
天未大亮,南市已挤满看热闹的百姓。李蜜戴着帷帽坐在茶楼二层,看着牙婆将郑家女眷像牲口般牵上高台。郑玉娥手腕系着红绸,发间金钗早被换成草标。
“三号标的起价二十贯!”牙婆刚敲铜锣,李蜜便让肖河举起木牌。
角落里突然传来沙哑男声:“二十五贯!”正是郑家旁支的账房先生。
价格一路攀升至五十贯时,李蜜突然掀开帷帽:“一百贯现钱,外加御史台特批的赎买文书。”她将盖着朱红官印的契书拍在案上,“按《则例》第七条,良籍作保赎买官奴。”
人群哗然中,裴明修从屏风后转出:“本官作保,可还有异议?”
郑玉娥下台时险些跌倒,被李蜜一把扶住。少女指尖深深掐进她手臂:“我不要当奴婢......”
“签了这契,你便是青林纸坊的工头。”李蜜将蘸满朱砂的毛笔塞进她掌心,“每月工分可兑三钱银子,五年后还你身契。”
***
纸坊后的晒纸场架起十二排竹匾,郑玉娥正带人铺构树皮。李蜜转动新装的水车机关,浸泡着石灰水的纸浆顺着陶管涌向打浆池。
“把云母粉换成芦苇絮。”她将改良配方递给三丫,“第一批先做五百刀草纸,给坊里茅房试用。”
肖河扛着新伐的构树皮进来,正撞见郑玉娥踮脚够高处的竹匾。少女衣袖滑落露出手腕淤青,他慌忙转身,耳尖红得能滴血:“我、我来帮你晾......”
暮色渐浓时,裴明修带着户部批文踏进纸坊。李蜜正教女工们用模具压花,见到他手中盖着凤印的文书眼睛一亮:“朝廷真要采购洒金纸?”
“不止。”裴明修展开卷轴,“圣上要在各州设官办纸坊,青林坊的改良楮纸配方作价三千贯买断。”他忽然压低声音,“条件是派二十名女工进京授艺。”
郑玉娥手中的竹帘“啪”地掉进纸浆池。
“我不去京城!”她突然揪住李蜜衣袖,“他们会把我抓回教坊......”
“你如今是青林坊的人。”李蜜反握住她颤抖的手,"进京队伍由肖泽护送,裴大人已打点好沿途驿馆。”她转身瞧来眼裴明修,“到时候拜托裴大人讨厌一份通关文书,言明咱们进京事宜,谁人敢抓你。”
裴明修轻笑出声,从袖中摸出个锦盒:“何须讨要?娘娘们的胭脂匣子正缺衬纸。”掀开的盒盖里,洒金纸裁成的内衬上印着玉颜阁徽记。
春雨不知何时停了,晾纸架上的彩笺在暮色中泛起柔光。李蜜望着正在给女工演示压花技巧的郑玉娥,忽然想起什么:“明日让纺织坊赶制二十套工装,用最结实的麻布,进京的人得穿咱们青林坊的体面。”
后山药田传来苍术的清香,新栽的桑树苗在春风里舒展枝叶。肖河蹲在地头调整水车齿轮,听见郑玉娥的笑声从纸坊飘来,手中的铁钳突然烫得握不住。
檐角铜铃又响,裴明修站在晒纸场边,看李蜜教女工们给彩笺封边。夕阳给少女轮廓镀上金边,她发间银蝶簪子振翅欲飞。
49. 郑家三姐妹
郑玉娥闻言僵硬的身子瞬间瘫软,祖母赌对了!可惜她老人家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回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当真是如坠梦魇。
前一天才收到家里女眷可免罪的消息,还没等大家庆幸太久,第二天那些兵丁就凶神恶煞的冲进府里,家里一众小厮仆役如作鸟兽散,顷刻间大厦倾倒。
等带头的天使宣读了圣旨后,祖母将她们这些小娘子锁进屋里,她与母亲并几位夫人自刎于屋前,以死谢罪,也是已死以全郑家女的名节。
她不敢回忆那日的事情,不敢回想母亲与祖母绝望的眼神。
这几日她才模模糊糊的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可恨父亲胆大包天,为了改写郑家商户的命运,竟然敢私造铁器支持藩王,当真是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当初京里审案,大人们原以为他是被蒙蔽做事的小人物,算不得主犯。按照律例家中女眷可逃过一劫,这也是裴明修最初收到的消息。
可他也没料到,后头因着郑家子弟四处在京奔走,反倒露了行踪,牵扯出朝内高官。
到此刻郑家这个不起眼的从犯就显在了各位大人眼前,一查之下才知这位小小的商户当真是狗胆包天,每年家中经营所得巨额金钱,源源不断供于藩王,用以资助其在朝堂内活动,粗粗算来已有十年之久,也就是说在那位还是皇子之时就下注了。
这一结果令人瞠目,从犯变主犯,幸而当今以仁治天下。
所以在谋逆的罪名之下仍给了女眷一条活路,只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如今能侥幸得一性命已是万幸。
下头牙婆叫喊的声音还在继续,郑家几个女孩也被陆续买下。
这头的动静惹的场上众人侧目,待看清李蜜是个小女娘后,全当是郑家娘子的闺中密友要搭救旧友,大家也没了竞争的心思。
可惜郑玉娥的侄儿却没有这般幸运,李蜜给牙婆塞了银子方知,男孩不许私卖为奴,要充作官奴统一管理。
知道消息的郑玉娥到没有预料中的崩溃,反而是带着众姐妹向李蜜道了谢,平静的接受了属于郑家的命运。
但李蜜在她眼中看见了跳动的火焰,那是对命运的不甘心。
***
郑家姐妹在青坊林安置了下来,她们和所有女工一样,穿着相仿的衣服,每日奔波在工作岗位上,除了□□上的劳累外,心灵上倒是出奇的平静。
闲暇时候还能跟着苏夫子编撰课本,这可比她们往日绣花扑蝶来的有意思。
纸坊后的晒纸场架起十二排竹匾,郑玉娥正带人铺构树皮。
李蜜转动新装的水车机关,浸泡着石灰水的纸浆顺着陶管涌向打浆池。
“把云母粉换成芦苇絮。”她将改良配方递给三丫,“第一批先做五百刀草纸,给坊里茅房试用。”
肖河扛着新伐的构树皮进来,正撞见郑玉娥踮脚够高处的竹匾。少女衣袖滑落露出手腕淤青,他慌忙转身,耳尖红得能滴血:“我、我来帮你晾……”
李蜜瞧见了暗自偷笑,这少年人的情爱呀来的快去得也快,前几日还为了她你争我夺,今日见着落难的千金又红了耳廓。
瞧瞧这都多少波人了,都来纸坊帮着打白工,三丫乐的找不着北,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暮色渐浓时,裴明修带着户部批文踏进纸坊。李蜜正教女工们用模具压花,见到他手中盖着凤印的文书眼睛一亮:“朝廷真要采购楮纸?”
“不止。”裴明修展开卷轴,“圣上要在各州设官办纸坊,青林坊的改良楮纸配方作价三千贯买断。”他忽然压低声音,“条件是派二十名熟手工匠进京授艺。”
郑玉娥手中的竹帘“啪”地掉进纸浆池。
“我不去京城!”她悄悄拽紧李蜜的衣袖,“他们会把我抓回教坊......”
“你如今是青林坊的人。”李蜜反握住她颤抖的手,“进京队伍由肖泽护送,我也会一起去,裴大人已打点好沿途驿馆。”
她转身瞧来眼裴明修,“到时候再向裴大人讨要一份通关文书,言明咱们进京事宜,谁人敢抓你?京中贵人每日事忙,等咱们过去事情已经过了数月,朝中自然又有了新鲜事,不会有事的。”
裴明修轻笑出声,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他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
春雨不知何时停了,晾纸架上的彩笺在暮色中泛起柔光。
李蜜忽然拍拍脑袋朝小蝶喊道:“我库房里还有一批好布料,小蝶姐姐你去挑最结实的布,给进京的人制一批新衣,这可是咱们青林坊的体面。”
小蝶一脸无奈,“我的小祖宗,你当你的库房是无底洞呢,总共几十匹布,一部分年底分了家里人,一部分给百杂社供货,如今就剩一匹多点料子我琢磨着给你做身夏装,好歹体面些不是。”
李蜜一脸尴尬,她这领导当真是精穷,这牛吹出去也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掏私房钱给大家买布做衣裳。
她也是糊涂掌柜自己钱匣子里到底有多少钱也算不清楚,但幸而掌柜的小蝶精明能干。一瞧见自家小姐的神色就知道她在盘算着些什么。
于是凑到跟前低声道,“咱们如今与县里布坊合作,要是想要体面些的布做二十身衣裳,怎么着也得小十贯钱。”
李蜜心疼的直抽抽,看来组建布坊刻不容缓了,这衣食住行人生四大事之手,可万万马虎不得。
这次她也让肖泽在外面采买一些棉花种子,到时候开一些棉花田怎么着也得把透气便宜的布织起来。
***
百杂社的晨市正热闹,郑玉娥和两个庶妹紧挽着手腕,跟着同坊的女娘来逛逛。
她们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如今日常所用都是坊里配置的,到底是不齐全,所以今日刚接了工钱,她们就攥着自己赚来的工分券挤进柜台前。
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三色粗布,不多的几匹细布单独用红绳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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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倒还算鲜亮,但这在往日是万万入不了郑家姐妹眼的。
如今看了倒也没生出要添置的意愿,还不如身上的工服呢,好歹耐脏耐造。
反倒是货架上的小玩意更吸引三人的目光。
“劳驾,胰子怎么兑?”
郑玉娟低头数着木牌上的数字,“基础工分三十,绩效十五……”她有些紧张生怕钱不够惹人笑话。
“胰子两工分一块,洗头洗脸洗澡都能用,洗完又香又干净。若是想洗衣服的话,有皂角粉,这个便宜一工分一大包。”
柜台后的赵小虎拨着算盘提醒,“你们有教学任务特殊贡献,可以额外兑换十个工分券哩,咱们楼上就能办理。”
郑玉娥感激的谢过小虎,最终姐妹三人商议后换了三块桂花胰子,一包皂角粉,另两条巾子和一个针线包一共花费十五个工分。
转身时撞见新上架的草纸,三人眼前一亮。
这新鲜物件在店里销量惨淡,整个坊里除了零星几个人,再也没有谁想花钱买擦屁股的纸,用婶子们的话讲,那真是钱多了烧的。
但郑家姐妹苦如厕环境久矣,商议一番后又厚着脸皮与赵小虎讲价,最终以极便宜的价格抱走了一沓滞销货。
最小的四妹妹郑玉妍摸着草纸偷笑:“二姐你摸摸看!这草纸比咱们府里用的宣纸还软和。”
郑玉娟蛾眉一竖,“禁声,以后不许提一句以前的事情。”
小玉妍讪讪的低下头,郑玉娥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傻孩子当真是没心没肺的叫人羡慕,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倒也是她的福分了。
“好了,赶紧回去吧,还得去苏夫子那里,迟到可不好。”如今她说话比以往更管用,两个妹妹闻言忙加紧了步伐。
她们去苏夫子那里能管一顿晚饭,去的晚了可就没份了,这饿肚子的事情可容不得半点矜持。三姐妹刚开始也是吃过亏的。
***
劳累了一天的三姐妹终于能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卸下疲惫。
新买的香胰子果然好闻,满屋子都弥漫着桂花的香味。蔷薇的要贵半个工分,所以郑玉娥没有要,此刻闻着倒觉得桂香也不逊于蔷薇。
“二姐,你当真要去京城吗?”郑玉娟终究是没忍住问出口。
“嗯,坊主安排去就得去,这由不得咱们选择。”郑玉娥平静的开口。
“可是那京城的贵人一个指令就能灭咱们满门,你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要胡言乱语,之前还叫玉妍少说,我看真正应该谨言慎行的是你才对。谁给你的胆子敢议论这事,我们郑家犯了滔天大罪,如今能容我等性命是何等恩德。你不知道感激还敢胡言,去别睡了,把心经抄写十遍。”郑玉娥气的浑身发颤,这个妹妹平日里看着精明,其实竟是些小聪明,还不如玉妍呢。
夜凉如水,郑家三姐妹心思各异,但终究在青坊林的夜色里她们所有的忧思都能被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