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千机志》 第1章 序章 调露元年,大唐王朝刚刚经历了征讨吐蕃的失败,自咸亨元年大非川惨败以来,这已是十年间大唐对吐蕃的第二次大败。天皇李治在悔痛和无奈中宣布与吐蕃议和。惜乎此刻,上天并无心眷顾内外交困的大唐王朝,在大唐盛世的开化繁富之下,还有无数暗流在庙堂、江湖涌动…… 李唐神器、龙兴关陇。 陇山东麓一山裂处,谷深百丈,山上峻高蔽日,谷下幽晦多雾,裂谷最窄处仅宽丈许。这天午时,日头正晒,裂谷上突闻“嘭”的一声巨响,大块山石崩落,一兽影从山壁崩裂处跃下,右爪扣紧山石,身子顺谷壁极快地滑下,爪指在石壁上划出五道指痕,直抓得碎石溅落,而最奇怪的是,它左肩上还扛着一物,看形状极似棺材。那兽影身后,还跟着五个黑衣人,五人从谷壁崩裂处攀绳而下。 那兽影距谷底三丈许时一跃而下,双脚落地,脚掌粗大,将脚下的石块踩得碎裂。兽影站起身,足有九尺高,双手一拉身上的锁链,将棺材从肩上挪到背上,然后急往南奔去。跑出数步后,那兽影双手伏地,四足狂奔,眼看快到谷口,兽影身旁突然闪过一道人影,快如电闪,挡在兽影前,兽影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口子,那人影之快,远胜过武林中任何轻功身法。但兽影丝毫不顾脸上的伤口,兀自四足狂奔,待眼前人影再动时,那兽影立时抬手前扑,双手挡在眼前,左手又被劈出一道口子。 山谷愈发逼窄,那人影反复折返,劈中兽影数刀,但却难伤兽影分毫,更难阻兽影狂奔之势。那兽影始终不理也不顾,直往谷口急奔,它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赶了上来,手中兵刃上都留有血迹,想必刚经过一番拼杀。那人影转回身,如疾风刮过五个黑衣人,黑衣人还未及看清人影在哪,两个黑衣人已捂着脖颈缓缓倒下,其余三个黑衣人也都脖颈中刀,但只留下刀印,未见流血,也未受伤,三人同样毫不恋战,继续展开身法,急往谷口掠去。 人影又再度袭来,却依旧难伤兽影和黑衣三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跑出了谷口。谷外树黄林稀,日光斜染,兽影在谷口外停下脚步,站起身,迎着天光,一声厉嚎,然后望向谷中的人影。树叶间落下的日光照在兽影脸上,那张脸鼻翼突延、人中深陷、虬髯及肩、须发黄密,形貌极似狻猊,嘴角还露出轻蔑的笑意,也辨不清是兽还是人。 早已候在谷外的三个人,立即将兽影背上的棺材取下,极快地装上辎车,然后赶着辎车离开了谷口的树林,混入林外过往的商旅车队之中,沿官道望北而去。 深谷中,那人影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轻声道:“没想到有人竟然能盗走圣物?是猎人吗?” “不是!”那人影道:“圣经如何?” “圣经还在,可惜圣物流落,世间难逃劫祸!”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问星楼主 明敬之死 西京,长安。 朝廷东迁洛阳后,长安城显得冷清不少。卓不浪依然是睡到巳时初才爬起来。婢女阿青笑盈盈地端来一盆水,卓不浪漱洗后,抄起床头的手杖,纵身越出窗户,沿墙柱房脊翻腾,跃入后院中练功,见父亲母亲也在后院闲走。 近些年,父亲性子愈发温和,不再时常责备他,卓家上下关系愈发亲睦。卓家世代以铁冶为生,为寻优矿而居于剑南道邛州,自汉时已富埒王侯。卓不浪祖父为妾室所生,生性豪脱,学得铁冶技艺后,离开家乡来到长安,凭着精湛技艺和数万资财,创立卓氏金银行,在京师站稳脚跟。 卓不浪父亲卓弘德为家中长子,祖父过世后得继家业,苦心经营二十载,卓氏金银行已成大唐首屈一指的金银器作坊。现在金银器坊大多由二郎卓不倚经营。 卓弘德原配夫人豆卢氏是鲜卑人,出身关陇贵族,大郎卓不黩、二郎卓不倚和三娘卓不娇皆为豆卢氏所出,惜乎豆卢氏因病早逝。 出乎家人意料的是,卓弘德的续弦赵纾璎,竟然是武林中人。卓弘德不顾众议,坚持娶赵纾璎为妻,还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卓不悔,夫妻情志可见一斑。 卓不浪是卓弘德和赵纾璎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卓不浪好武胜于读书,一身武功传自母亲,连性情也更似母亲。读儒经却轻礼法,言行随性,混迹于长安市井之间,与贵胄、官宦、富商、儒生乃至武夫、工匠、牙人等下层庶民都很熟络,常被父亲斥责不辨良莠。唯独一点极像父亲,胸怀鸿鹄之志。 六年前,刚过舞象之年的卓不浪,突然向父亲借钱典买延康坊一家胡人酒楼。延康坊与素有“金市”之称的西市仅相隔一街,邸店酒楼林立,百姓豪富密集,是长安城内的繁盛之地。这家酒楼是新罗皇族子弟金敬文所有,新罗皇族大臣到长安时皆居于此。 因新罗插手朝廷平叛高丽之战并侵扰辽东之地,朝廷向新罗宣战。金敬文怕朝廷迁怒殃及自己,惶惶数日后决定典卖此楼返回新罗。 消息很快传到卓不浪耳中,他立刻赶去商谈典买之事。金敬文心中惶遽,根本顾不得谈价,结果卓不浪以极低价买下此楼,重新修缮后改名“五湖楼”。 卓家在胜业坊,到延康坊的五湖楼需西行五坊,再往南两坊,足有二十多里,几乎横跨长安城东西。卓不浪往来从不骑马,全凭脚力和阿娘传授的轻身功夫“燕影纵”,在长安里坊、大街中疾行,避人马、越檐棚……腾挪起伏间身形自如、神情泰然。街铺武侯、坊门护卫、过往行人全都见惯不怪,连孩童都会唱“……燕波策杖侠不浪,断鞫膏粱庶闻天……” 五湖楼是一幢三层楼宇,在延康坊的西北角,紧临西、北两面坊墙。卓不浪在后院偏东北处营建了一座精致的三层阁楼,名曰“问星楼”,还在后院东墙开了一道小门,直通东面的曲巷。卓不浪平素不愿走正门,进出皆由小门,一进门就钻进问星楼,酒楼经营都交给他的书童姜喜。 能进得五湖楼的,多是达官豪富。但卓不浪的问星楼,不论士族黎庶,皆可食住,且不收分毫。但有三个条件须得其一,一是有珍器重宝可观,二是有天下要事可闻,三是有高超武技可磋。因此常有来访之人,问星楼里还留住了几位门客。 这天,卓不浪还未到问星楼,已有一个黑幞头、青绸袍的男子候在门口。卓不浪一眼就认出是长安城有名的牙人梁楷。梁楷为人极重信义,与卓不浪脾性相投、关系亲睦,常相聚玩耍。卓不浪将梁楷请进问星楼,在一楼靠窗的桌前坐下,唤使女煎上茶、端上些点心。 简单问候之后,梁楷压低声量说道:“五郎,我刚从东都洛阳回来,今早一进城门便来寻你。洛阳出了一件大事,谏议大夫明崇俨在家中被人刺死。” 明崇俨官拜四品谏议大夫,不但医术高明,时时伺立天皇身边,为皇帝诊治风疾,而且神道设教,在民间也名气甚大。 “当真?”卓不浪着实一惊。若在平日,他断不会对梁楷的讯息有此疑问。 “不假。我先从金吾卫口中得知此事。如今此事已传遍整个洛阳,料想不日便会传到长安。” 卓不浪右手突然抓住梁楷手腕,深吸一口气:“知我者,梁大哥也。这讯息太重要,我需即刻禀告家父。恕五郎怠慢,不能为大哥洗尘,改日一定找大哥痛饮,就去紫嫣娘子的行馆……”说到最后一句时,人已跃过坊墙,直奔家里而去。 “五郎见外了,吃酒的事改日再说。”梁楷只得对着桌上的茶盏,自言自语道。卓不浪的脾性,他早已惯了,只是他并不知道,明家和卓家还算是姻亲。明崇俨的父亲明恪一代中有女子嫁入卓家。 卓弘德和明崇俨关系亲睦,每逢年节,卓弘德都会让大郎卓不黩送些礼物上门拜问。更重要的是,明崇俨案必将震动朝野,正是扬名立业的绝佳时机,卓不浪心中还有自己的盘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如卓不浪所料,父亲知道后大为震惊,怔坐了半晌,才命家仆将大郎、二郎唤回家中。 堂屋里,卓弘德屏退了所有仆从,只剩下他们夫妇和四个儿女。卓弘德正色道:“我和你们阿娘已经决定,明天启程到洛阳。二郎、四娘和五郎随我们同去。一来拜祭逝者,聊表心意;二来拜问三房五叔公的子嗣,虽然不常往来,但到底是卓家的亲戚。大郎公务在身,三娘已出嫁,就留在长安吧。”三房五叔公的妻子明氏就是明崇俨的姑婆。 “阿爷,明大谏堂堂四品朝臣,竟然在家中遇刺,绝非一般匪盗所为。传言他蛊惑圣听、诋毁太子……此事恐牵连皇家内部……”卓不黩的性子极像亲娘豆卢氏家的人,为人谨细,自幼熟读儒家学问,万事皆合礼制,对天后临朝参议政事始终有所介怀,对中宫东宫之争更是极为避忌。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明家与我卓家乃姻亲,大郎这些年得明崇俨推荐,仕途顺利,如今官拜内府少监,就算明崇俨身陷党争,逝者已矣,于情于礼,我们也不能粗疏慢待。” “不黩知道。我能官拜四品全赖明大谏向天后举荐。朝廷中很多人因此谓我是北门学士,对我避讳三分。不黩为官但求实心任事,不谋幸进……” “大哥,此事牵连重大,阿爷自有分寸,请大哥放心。我们也自会小心。”二郎卓不倚为人圆活,深知父亲和兄长性格,眼见两人将起争执,立刻出来打起圆场:“阿爷、阿娘,你们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我和五郎这就去准备明天启程之事。” 卓不浪一直静默不言,以父亲和大哥的性情不难猜测,卓家上下都不愿趟这浑水。仅是拜祭,父亲与大哥已经起了争执,如果是查案,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通禀五行 夜郎鸢蓬 山南道,襄州襄阳。 不似北方的匆匆而去和南方的姗姗来迟,襄阳的秋天总是显得不急不徐。 刚卯时,天光蒙蒙,襄阳西面的女几山顶,晨霭正浓,雾气在杼叶上凝结成露。离地不足一丈的杼树枝上,不知从哪儿来的藤蔓,绕着树干密密缠绕成一张绿色的“蛛网”。 钟婵正侧躺在藤蔓绕成的“蛛网”上。空气有些窒闷,钟婵左手小臂也缠着藤蔓,右手掌心贴于树干,使自己与杼树气性相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杼树勃勃的生命。 与草木气性相通,并非道法方术,而是天生禀赋。上古以来,华夏多有奇人,上至神农轩辕,近有张祖左慈,史书传奇更是多有记载。 奇人中有通禀五行者,人称“五行师”,为大唐有记载的五大奇人族类之一。“五行师”能通五行之一,通水者称“准师”、通火者称“化师”、通木者称“触师”、通金者称“禁师”、通土者称“吐师”。所通五行不同,禀赋不同,即使五行相同,禀赋神通也因人而异。 钟婵便是五行师中的“触师”。钟婵的禀赋神通是与万木气性相通,能代地资养万木、与木生息、合为体用。 突然,钟婵睁开双眼,她感知到有虫子正在嚼食杼树叶,就在离她一丈高的树叶上。钟婵起身,在藤网上挪动身子,寻到一个最佳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虫子。虫长两寸许,虫身五彩斑斓,头有触角,翅翼如黄纱,最惹眼的是尾部一截半透明肚囊,这正是钟婵要捕捉的鸩蛄。此虫咬食植物叶根,萃合成毒存于肚囊。鸩蛄食性广,咬食各种植物、毒性混杂,毒汁会在晚上休眠时排空。 钟婵见鸩蛄空囊中渐有绿汁泌出,心中大喜。她在女几山蛰伏两日两夜,就是在等待空囊的鸩蛄仅咬食杼树后的毒汁。这时毒汁青绿,毒性纯和,可以入药。 鸩蛄对周遭气味、声响变化极机敏。钟婵真气运转,双脚踩在树枝上,与树气息互通融为一体,隐藏身体气味。左手握藤,藤蔓竟似活了一般,自行解开藤网,顺着树干向上爬伸,紧紧缠住鸩蛄上方的粗树枝。 钟婵双手拉住藤蔓,沿树干慢慢攀走,靠近鸩蛄。鸩蛄所在方向正是山崖。钟婵估算好距离,待绿色毒汁渐满,双脚蹬树,向着山崖纵身急扑。在鸩蛄飞起的刹那,左手闪电般捉住虫身,右手同时拔掉虫头和翅翼,身体落地之处,离山崖仅一两步远。 钟婵熟练卸下背上笥箧。笥箧小巧,不足一尺高,上下两层,密封极好,上层竹篾纤密,紧压一叠织物。钟婵从下层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鸩蛄毒囊放入瓶中,塞紧木盖,包裹好后放回箧中。鸩蛄遇到威胁会释出毒汁,钟婵拔掉虫头和翅翼能阻止毒汁释出。但鸩蛄一死,毒汁只能保存一个时辰,否则毒性变化,前功尽弃。 一个时辰内从女几山返回襄阳,就算是名震武林的轻功“九重梯”和“踏雪无痕”,也绝无可能。钟婵向右两步来到山崖边,俯瞰山下辨准方向,再看看树叶试知风力,然后退后数步,深吸一口气向山崖冲去,纵身跳下山崖。 身体坠落愈快,耳边风声愈烈。钟婵听风辨速,双手抓紧左右笥箧索带上的铜环,用力向外一拉,笥箧上层的褐色织物窜出,迎风展开成伞状,形似皇家卤簿伞盖。 钟婵手握铜环,调改伞形,借风飞行,配合轻功身法,径直朝襄阳城飘去。 这个伞盖,钟婵叫它做“鸢蓬”,材质十分罕见,乃是珍州夜郎县村民创制的织物。 两年多前,钟婵奉父命前往珍州夜郎祛蠹尸患。夜郎乃西南蛮夷之地,多深山峻岭,村民上山采猎常有失足跌落之事发生。后来村民发现,山上的棪树有胶脂流出,用铁罐刮取收集,用火熬煮、除杂、抽丝,用山中野兽狡煎炙而成的油淬炼、晾晒后,与棉麻绞合成蓬丝。 蓬丝质密坚韧,普通刀剑不能斩断。纺成篷布、水火不侵,遇风绷直成伞盖。 村民用篷布织成蓑衣,衣角系于肩腰,失足跌落时,蓑衣紧绷,极大减缓跌落,从此村民少有跌伤致残致死者。村民感激钟婵禳灾之恩,赠与篷布数丈。 钟婵与父亲行医为生,常年采药,上山下山,有的草药生长在万仞崖壁,险峻万分。钟婵为此一直苦寻万全之法,得篷布后效仿村民并加以改进,织成“鸢蓬”。经两年苦练,自创“鸢翔”身法,配合鸢蓬便能驾风飞行。 不到两刻,钟婵已在襄阳城门外约莫三里远的僻静处降下,收起鸢蓬从驿道进了城。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玄鉴宗师 净血神药 襄阳虽不似长安那般宏伟富丽,但也是富庶繁盛之地,毗邻汉水,北连关陇,南通江陵,西锁巴蜀,四方通衢,船只如梭、樯橹如林、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热闹非常。 钟婵施展轻功,不用一刻便回到明义坊东巷的一处宅院,乌头门上悬着一块木匾,上书“玄鉴堂”。说是木匾,其实就是一块天然乌木,是钟婵父亲从南边凤林中捡拾回来的,未加刨锯、凹凸参差,至简至朴,但“玄鉴堂”三字却刻得极用心,字是草书但并不洒脱、不论笔法刻工都有些沉滞。 钟婵推门而入,院墙后是一片小院,院子一侧是马厩和草棚,另一侧是间小瓦房。再往前是一座三梁的门厅,厅两侧有耳房,三师妹钟秀、七师弟陈彬正在门厅里擦扫。 钟婵有一个师兄和五个师弟师妹,都是父亲钟侑偿收养的孤儿。钟婵也是孤儿,不满两岁便被遗弃在婺州一家农户门前。农户家贫,不愿收养,恰逢钟侑偿路过借宿,便送与钟侑偿收养。钟侑偿未婚娶、更无子嗣,便悉心养育钟婵并传授医技武功。 钟侑偿年少时心高志远,修道习武不肯拘于一门,欲遍学各派、使万法归宗,却因此伤及经脉,更引起门派仇嫉。后来顿悟宗派相生相成,乃万物生克制化、作而弗始的道理。万法归宗不是归于术,而是归于道。他终又重拾初衷,以平生所学创“冲盈四鉴”,江湖中称其为“玄鉴宗”。 钟婵十岁那年,钟侑偿定居襄阳,认钟婵为义女,从此父女相称,一晃已经九年了。 钟秀见到钟婵,笑嘻嘻迎上去抱住钟婵问道:“师姐,你一出门就三天,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 “有七师弟帮你,能有多累?你若嫌累,我下次带你去山上给阿爷采鸩毒吧?”钟侑偿年轻时练功伤了肺经、落下病根,钟婵机缘之下得遇药王,求得药方,须以鸩毒为药引。 钟秀一听,撇撇嘴,放开钟婵道:“采药还是师姐最厉害。我还是留在这里看诊吧。嗯……”说着,钟秀凑近钟婵的耳朵小声道:“师姐,你身上好臭,快去洗洗吧!”说完,一溜烟跑了。 钟婵瞪她一眼,不敢耽误,赶紧穿过门厅、走进东厢第二间房,这里是煎药的地方。钟婵卸下笥箧,取出瓷瓶,瓶中鸩毒青绿,正好入药。钟婵煎好药汤,倒出一碗,吩咐四师弟钟宽将剩余汤药倒入瓮中存放。自己端着药碗去寻父亲。 绕过正堂,再过一道门就是内宅。内堂建在内宅偏东的位置,二层小楼,是钟侑偿起居清修之处。 现在已过卯正,玄鉴堂已开始看诊,师妹师弟们各自忙碌。平素父亲也会到正堂和门厅查视,诊治疑症。刚才听四师弟讲,今天五更便有两人来寻师傅,一直在内堂商谈。 钟婵走到内堂门口,凝神静息,听到内堂中有人在说话,不是父亲的声音,声量极低,听不清说了什么,说话之人应该在二楼,并且压低了声量。 钟婵敲了敲门,说话声嘎然而止,然后有脚步声传来,脚步稳健轻盈,均是武林中人。 不一会儿,内堂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奇怪的青袍男子,须发花白、肤色煞白、但肌肤细腻紧致,毫无皱纹,腰背挺直,根本瞧不出年岁。 青袍男子看见钟婵,颔首施礼,然后将手中的帷帽戴好,黑纱垂至双肩,这才走出内堂。 青袍男子身后是一个身量稍高、穿着褐锦褙子、白绢衫的男子,眼神很快打量钟婵。钟婵手里端着药碗,回以万福,眼角也不住打量这两人。两人都是商人打扮,面色焦忧,但气定神凝,武功修为匪浅。 钟侑偿拜别二人后,和钟婵进入内堂,接过药碗一口喝下,将药碗放在桌案上,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钟婵已很久没见过父亲这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跟着父亲上了二层阁楼。 阁楼是钟侑偿平素打坐清修之地,三面白墙,东面只有围栏和竹制卷帘。钟侑偿慢慢将卷帘束起,阳光从东边洒进阁楼,阁楼里顿时明亮许多。 “婵儿,爹要出趟远门。玄鉴堂和师弟师妹们就交给你了。”钟侑偿终于开口说话。 “阿爷沉疴未愈,机缘巧合才从药王那里求得药方。若断了药、乱了养息,恐旧症复发,白白毁了与药王的机缘。还是让我去吧。”钟侑偿收养的孩子之中,只有大师兄钟理和钟婵得以承继武学衣钵,其他师弟师妹只传医技不传武。钟理负气出走,如今只有钟婵算得上是武林中人。钟婵很小便随父亲在江湖中历练,上元二年后更是独自行走江湖,钟侑偿也安心在家静养。 “此事凶险,你终究是女儿身,爹实在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涉凶犯险。”钟侑偿早已将这个女儿视若己出,但他却注定不能像普通父亲那样亲近孩子,因为他背负着太多的恩怨嫉仇,这些恩怨嫉仇就如漩涡一般跟着他,时时威胁着他身边的亲人,一不小心就会将他们卷入、带走甚而毁掉。钟理已是前车之鉴,他暗暗发誓不会再让任何孩子受到伤害。他小心维系着与孩子们的距离,他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斩断父女师徒之情,独自承受自己的宿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婵儿自幼随阿爷习武闯荡,阿爷从不拘泥礼法俗见,婵儿也早已惯于江湖之事。况且阿爷早已退出江湖,安享草野生活,就别再为江湖之事牵扯。” “退出江湖?只要有恩怨,哪里都是江湖,怎么退出江湖?婵儿,爹知你一片孝心,但你要明白,江湖就像无处不在的网,走得愈深、牵连愈广、愈难自拔。你在江湖中牵连还少,切不可深陷其中,否则一生一世挣脱不得。” “三界唯心,心外无江湖。婵儿被生身父母所弃,本无缘得见这人世,幸得阿爷收养。阿爷和师弟师妹就是我心里唯一的牵连,阿爷的江湖就是我的江湖。” 钟侑偿了解女儿性格,谦和温善、胆识过人,为了给自己采药引,她不顾虫兽侵扰,在山上蛰伏三日静待时机。可见心志之坚,已远胜大多男子。钟婵既已拿定主意,不让她管这事儿恐怕不易。 人生而有其命数,人力固然可以争命改运,但终有限度,非人力所能违越。如果钟婵的身世和禀赋注定她属于武林,无论如何躲避,她终究会归于命道。既然人各有命、命有定数,又何须强加干涉。君子敬命而力争其上,何不放手让她去寻自己的路,争自己的命。 念及此,钟侑偿在坐榻上坐了下来,拿起瓷壶倒了两杯水,抬手示意钟婵也坐下:“刚才那两人,你都瞧见了。可瞧出什么?” “青袍男子身形轻盈、气息收放自如,内功不俗。身量稍高的男子,气滞不聚,但步伐沉稳,外家功夫不错。”钟婵的江湖阅历已是不俗。 钟侑偿拿起瓷杯轻啜一口:“你能看出青袍男子的年岁?” 钟婵摇摇头。 “此人名叫薛奇,如果我没记差,他已是耄耋之年。” 钟婵暗暗吃惊,但她从不怀疑父亲的话:“看他身形、肌肤,绝难相信他竟已到耄耋之年……” “不仅如此,他三十多年前已罹患瘵疾。”瘵疾就是痨病,隋朝医书《诸病源候论》记载“虚劳而咳嗽者,腑脏气衰,邪伤于肺故也。”本朝医力尚无法治愈,是为不治之症。 钟婵更加惊愕:“本朝孝敬皇帝正是薨于瘵疾。以皇家御医御药尚且不能治愈,他竟能痊愈……如此迥于常人,莫非是奇人?” 孝敬皇帝并非皇帝,而是天皇李治与天后武媚的长子、前太子李弘。总章年间罹患瘵疾,于上元二年薨逝,天皇李治追谥其为“孝敬皇帝”。御医诊治五、六年依然束手无策,此人竟能治愈,若非奇人,钟婵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他不是奇人,是身在奇门。此门派大隐于世,极少人知道,甚至连名号都没有,我把他们称作‘净血教’。当年为救恩师,我找到他们,费尽周折求得一瓶药,唤作‘净血’。药汤血红、确有奇效,不但能治百病、还可延年益寿。恩师用过后,伤口很快愈合,肤色白润更胜之前。只是晒于烈日下,肌肤烧灼、疼痛溃烂,避开日光后即可恢复。” “如此奇药,他们恐不会轻易与人?” “他们不收钱物,只须承诺为他们完成一件差事。” “他们今天来就是让阿爷行此承诺?” 钟侑偿点点头。 “什么差事?” “找回一件极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心狱魔魇 混元奇人 关内道,原州平高县。 沈恬看着手中的手实,看着自己的名字,不禁思绪万千。 他本名叫作“沈念”,可这三十多年来,他把这个名字当作父母唯一遗留给他的东西,深深藏了起来。 在栖吾岛的时候,师父唤他“愆儿”。师父心中对他一家人的愧疚,至死也难释怀。 离开栖吾岛,师父送他一个名字叫“辛空”,希望他把心倒空,莫让过往的悲苦缠缚,给心填上乐、和、安,有悲欢情愁,心才算完整。离开绿林,救下义兄后,他推拒不过义兄的恳求,用了“独孤烈”的名字。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名字,并且用回了自己的姓。 田贞一路无言,不时瞅瞅沈恬。谁能想到,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心狱魔魇”、令突厥高丽军队闻风丧胆的冷兵杀神,此刻在她身边如学士举子般安然恬静,没有丝毫戾气。 “沈恬”这个名字是她的主意,也含着她的心思。她小时候听母亲说,“恬”字右部首笔同“白”,意为白首,“古”上白首是为“白头偕老”。左为“心”,“恬”字有同心白首之美意。并且“恬”声同“田”。“沈恬”表明她的心意,沈恬与田贞同心白首。 今年朝廷改元“调露”,大赦天下,田贞说服沈恬,借机改名换姓向里正呈报了手实,成为编户,请田百亩。沈恬明白,日后若想娶田贞为妻,真正过上市野生活,不能再是浮浪户,便欣然同意,更在与田记车马行一街相隔的地方典买了一院宅子。 今天,田贞父母邀沈恬到家中饮宴,算是庆贺他登籍。 这几年,因为沈恬的倾力相助,田记车马行声誉日盛,原州商人、特别是粟特胡商行商走货多雇田记的车马和镖师,田记成为原州有名的车马行。 沈恬和田贞转入固原大街,田记宅院就在前方百步远之处。这时,从田记宅院走出三人,身形魁梧、胡商打扮。田记车马行平素常有胡商进出,田贞并没在意,沈恬却目光一凛。 三人高鼻深目多髯,但胡人多为绿眼紫髯,三人目色、须色各异。靠左那人蓝眼褐须,中间黑眼黑须,靠右边碧眼黄须。靠左那人虬髯尤其浓密,脸及颧骨处亦有短须。 二十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沈恬早已练就一双洞察入微的慧眼。三人目色须色的异样立即引起他的警觉。 他不动声色地略微靠近迎面而来的三人,有意与左边蓝眼褐须那人擦肩而过。上臂轻擦处,沈恬已清晰感知到对方肌肉的力量和反应,这种瞬间的爆发力和警惕性仅靠苦练绝难达到,还需天赋,一种常人没有的天赋。 沈恬稍放慢脚步,不动声色道:“刚才三人中,左边那人是奇人,而且武功不弱。” 沈恬的话太过突然,田贞愣了一下,再想回头看时,沈恬一把牵住她的手道:“别回头,继续往前走。”说话时身体没有其他任何多余动作,他不想让那三人有所察觉。 田贞缓过神来,轻声问道:“他也是混元人?” 混元人,和五行师一样,为大唐有记载的五大奇人族类之一。人在娘胎中孕育,靠脐带呼吸和进食,出生后脐带脱落。混元人十一岁时,肚脐长出第二条脐带,二十八日长成,可吸附于百兽身上,汲取兽之精血后脱落。混元人融合精血,能得兽之力,身显兽之形。与兽血融合愈好、形貌上兽形愈少。兽变时兽形突显,兽力充盈。 “北方草原之狼,毛发灰褐、四肢强健、机敏狡诈。汲此狼元者,蓝眼褐须。刚才三人中靠左那人便是。”沈恬自己也是混元人,对混元人之事了然于胸。 蓝眼胡人不仅目色、毛发显露狼形,下颌削瘦、指甲坚钝也都极似狼形。沈恬断定此人混元等级为第四重“共增”,兽血仅增益体格及外力。 “狼人!他们来车马行做什么?”近日大哥田阔押车去了长安,二哥田宽不务正业,田贞心里担忧,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田记车行 镖货疑云 车马行是田家的祖业,自东晋始创。田家宅院广阔,外墙里是宽阔的场院,场院两边是马厩和停放马车的草棚。 田记车马行有马车五十辆,马匹数超过五十,院里有脚夫仆妇正在照料马匹、查检辎车。 场院东面,七八个脚夫正将一个长方的乌木箱紧紧捆缚在辎车上。地上还有四个同样的乌木箱。 田贞匆匆跑过去,朝众人喊道:“停手!” 田家三娘子温雅和善,做事干练沉稳。虽从小被教养要端静,但她却不肯枯守闺房,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从小立志学武走镖,想尽办法溜出闺房跟父亲偷学武功。 田镇方见田贞颇有学武天分,又管束不住,便让她和两个哥哥一块儿学武。不想田贞的武功造诣竟不在大哥之下,更胜二哥百倍。 田贞平素对脚夫仆妇都甚为照顾,车马行的人对田贞都极敬服。大家听到田贞命令,都立刻停下手上的活计。 指挥脚夫载货的袁三见到田贞,有些紧张。 袁三一家都在田记帮佣,与田家关系亲睦。大哥袁升已经是田记的账房,二哥袁盛是总管。只有袁三身无长技,为人油滑,靠着田袁两家关系,陪田宽闲耍混日,也是田宽在车马行的亲信。 “三娘,这是老主人刚接的物货。”袁三谄笑着说道。 “货主可是刚刚离开的三个胡人?”田贞虽然看不惯袁三的嘴脸,但袁家兄弟为田记帮佣多年,还是要留点情面。 “正是。” “托的什么货?” “瓷器和绢帛,都是胡人常贩的那些物货。” “货都点检了?把货簿给我看看。” “货是二郎亲自点检的。”袁三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二哥?这趟货由二哥管领?”田贞越发感觉蹊跷。 依田记规矩,物货由管领委托的总管和总管指定的脚总点检并记入货簿。田宽去年因好逸贪杯致物货损毁,气得父亲免了他的总管之职,怎么这次的委托突然让田宽管领? “送到哪里?”田贞追问道。 “甘州删丹县杨村。”袁三赔笑道。 甘州地处河西狭长的廊道之中,北望突厥,南邻吐蕃,距原州一千三百多里。胡商蕃客往来大唐的民货脚运皆走此道,沿途多山地深谷,为绿林必争之地,盗匪出没。 田宽以前从不敢接往西的脚运,这次不但重新参与车马行的买卖,还胆敢走河西廊道,此事必有内情。 “镖头是谁?”田贞继续追问。 “镖头……镖头……”袁三斜着眼,瞟了一眼站在乌木箱旁的沈恬,然后朝一个脚夫使了个眼色。那脚夫心领神会,悄悄地离开,往宅院走去,尽量不引起其他人注意。 袁三的举动哪里逃得过沈恬的眼睛,沈恬已猜到他和田宽的心思。他们趁田贞出门的时机接下这委托,但田宽断不敢走河西廊道,押送的差事肯定还是落到田贞和他的身上。那脚夫定是去寻田宽来解围。 沈恬进入场院后,不发一言,在五个乌木箱边慢慢来回踱步,仔细验看。五个箱子用的都是粗木,没有镶饰,看上去很普通。但木料散发着淡淡幽香,混着桐油的味道。 细闻之下,沈恬辨出是香柏木。香柏木细密坚固、能防潮防蛀。《唐本草》记载香柏木性味甘平可以入药,香气可以安神,乃名贵木料。制此木箱之人用料讲究,制作却很粗糙,显然是有意为之。 沈恬踱步到第二个箱子边,突然伸手抓住箱子一角。站在一旁的五、六个镖师脚夫竟全无反应。按车马行规矩,物货管领后直至交割前,只有总管召集的镖师和脚夫能够触碰物货,其他人等触碰物货视同劫镖。 沈恬不是镖师脚夫,甚至不是车马行的人。若换做别人,镖师们必定执刀示警、摆开阵势,绝不许触碰物货。 但沈恬不是别人,是田记的金字招牌。别说脚夫不敢出声,就是田镇方在场,也不会制止。 田记这些年大宗货运,都少不了沈恬的影子。连常劫田记镖货的帮派,也不再动田记的货运。田记不但在原州车马行名声大振,而且在河西廊道,田记的镖旗也极有震慑力。这些自然都是因为沈恬。 沈恬抓住箱角,挨个抬试分量。木箱不重,都不足二百斤。五个乌木箱模样无差,分量又相当,若不打开验看,几无差别。 沈恬盯着木箱道:“打开!”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似有千斤重,压得木箱旁的两个脚夫浑身一颤,不知所措地看向袁三。在田记,沈恬的话甚至比田镇方更有分量。 沈恬的话打断了田贞的追问。田贞也很担心这次的物货,不由得看向了乌木箱。 袁三不敢开口,只能焦急地等着田家的人来主持大局。 沈恬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木箱移到旁边的脚夫身上。目光中似有摄人胆魄的魔力,两个脚夫互看一眼,战战兢兢地打开木箱。 木箱里整齐地放着几筒瓷器。瓷器用茭草垫隔,再用竹篾捆扎成筒状的竹笼,每筒竹笼都贴有田记的封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瞅了一眼脚夫,示意他们继续。 两个脚夫又犹豫了片刻,这些脚夫都是袁三的亲随,平素常跟着袁三厮混。见袁三还不发话,只得把竹笼一筒筒小心搬出来。周围的几个脚夫见了,赶紧从附近草棚寻来一些干草垫放在地上,脚夫们把竹笼放在茭草上。 竹笼搬出后,乌木箱里露出个长方的扁木箱,尺寸比木箱略小,四周塞满了干草。几个脚夫托着四角,把扁木箱从乌木箱中抬了出来。扁木箱上也贴着田记的封条。 沈恬走到扁木箱旁,蹲下身子,一把揭下封条,打开扁木箱。私揭封条乃是车马行的大忌,可在场的人又有谁敢阻止沈恬。 扁木箱里全是蜀锦和绫罗。 这时,一行六人从内院大门匆匆赶过来,为首的正是田宽。 袁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木头,暗自喘了口大气,急忙迎了上去,向田宽使了个眼色。 田宽见木箱打开,气急败坏地喝道:“都给我住手。” 沈恬并不理会,又盯着旁边第三个乌木箱道:“打开!” 有田家二郎撑腰,两个脚夫多了几分胆气,没有动弹。 沈恬一步一步走过去,脚夫们感觉自己身体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沈恬走到脚夫和木箱之间,眼睛盯着脚夫,左手突然由下而上划出一个弧,停在脚夫面前。两个脚夫都惊了一跳。等他们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沈恬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把锁、一把铜锁、一把刻有“田记”字样的旗锁。 沈恬左手扬起瞬间,已将乌木箱上的铜锁折断。气劲之强,别说脚夫,在江湖中也足以震慑群雄。 沈恬看也不看,顺手将折断的锁头往身体右侧一扔。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锁头不偏不斜,正巧落在急急赶来的田宽脚前。 田宽止住脚步,咽了口口水,带着哀求道:“沈兄,这箱开不得。” 沈恬没有理会,兀自掀开箱盖,验看物货。 这时,田镇方也赶到了,身后还跟着五个人。田镇方瞅瞅田贞,希望田贞能劝劝沈恬。田贞故意避开父亲的眼光,她心里也急切想要验清这批货。在场的其他人眼光都集中到了田镇方身上。 田镇方思忖片刻,道:“沈兄弟,物货已经点检,无需再查验。况且这也不合行规。” 对于沈恬,田镇方心里颇为复杂。忌惮他的武功,担心他的来历,回避他与田贞的感情,但是又期盼田家有这样的女婿。沈恬就像矗立在他面前的绝壁石山,想靠它挡风遮雨,又怕它崩塌滚落。 沈恬早已看透田镇方的心思,但他根本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只有田贞。他尊重田镇方,也仅仅因为他是田贞的父亲。“田总镖头,货板着了虫蛀。”虫蛀是车马行的暗语,意为货中藏有不合律令的物事。 田镇方瞅了一眼田宽,道:“阿宽今早已经点检,没有发现问题。”田镇方的语气中藏着心虚。 田贞往前一步,满脸冷肃道:“阿爷,可知货主身份?” 未等田镇方开口,田宽接过话头道:“三妹,都是普通胡商。所托物货也是胡商常贩的瓷器、绢帛。” 田贞有些生气,道:“那三个胡人,绝非普通商人。” 沈恬心里明白,不开箱定无法知道真相,但硬行开箱,不论结果如何,都会令田镇方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欲破眼下僵局,唯有寻找一个缺口、一个打开缺口的人。 他已经瞅准了这样一个人,就是跟在田镇方身后,身穿锦服、扁脸大眼、嘴角有痦子的年轻人。 此人名叫韩小宝,本地牙人。若说有人因沈恬到原州而遭殃,那非此人莫属。韩小宝原是个泼皮,为人油滑诡诈,专门勾连原州膏粱子弟,讨些挣钱的小空子。他见原州往来商旅日增,常需寻雇力夫仆役,便使些手段入籍牙人,聚集一帮游手浮浪之徒自称“厉原帮”,四处恐吓,将平高县雇募力夫仆役的买卖都揽过来,专略其利。后来又勾连膏粱子弟欲垄断脚运交易。 沈恬的到来就是韩小宝噩梦的开始。厉原帮被沈恬重创,牙人及力夫仆役渐渐不再惧怕厉原帮。韩小宝也再难障固交易、垄断其利,右手经脉还被沈恬所伤,落下了残疾。 当沈恬走到韩小宝身前时,韩小宝早已脸色惨白,残疾的右手更是止不住地哆嗦。 沈恬瞅着韩小宝的右手,道:“我以为,一只手足以让你痛改前非。看来我错了!”韩小宝握住自己的右手,牙关打颤,心里不停地思忖对策,嘴里一个字说不出来。 沈恬直盯着他眼睛,继续道:“你是想我动手,还是自己说?” 韩小宝死也忘不了这个眼神。第一次见到这个眼神,厉原帮十三人重伤;第二次见到这个眼神,自己右手被废,四个手下双手被废。 韩小宝感觉好像有一块巨大的崖石向自己砸来,就快被砸得粉身碎骨,再也顾虑不了那么多,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三个滚烫的字:“第四箱!”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家主算计 河西镖行 田镇方的脸色十分阴沉。倒不是因为颜面,而是现在两难的处境。他屏退了场院里所有的镖师、脚夫和仆妇,现在只剩下他、田宽、田贞、韩小宝和沈恬。 田宽自从被免了总管,逗蟋蟀、逛赌坊,闲耍混日,不知不觉竟欠了五百贯赌债。田宽哪有钱还债,正自愁闷,韩小宝找上门,说自己手上有笔脚运的买卖,如果田宽接下这笔脚运,牙钱可以分他五百贯。 田宽心有疑虑,跟着韩小宝到茶楼去见主顾。主顾是三个胡人,物货也是常见的瓷器和绢帛。货主答应付一千贯牙钱,但有个条件,有一箱物货不可清点。 难怪牙钱如此之高,原来是物货有问题。想来如果只是普通物货,货主又怎么会付如此高的牙钱?如果没有这笔钱,自己还不了赌债,父亲迟早会知道,自己更无法在田家立足。 田宽左思右想,加之韩小宝极力劝诱,最后把心一横,接下了这笔脚运。 田宽先在父亲面前装出勤进好学的样儿。他早知田贞今天上午会去找里正,于是串通韩小宝,趁田贞出门的时机上门说合生意。他一改懒散做派,主动管领、点检物货、登记货簿。 田镇方见了,以为儿子有所醒悟,心里安慰。向西的脚运一向是田贞押送,便答应出面说服田贞押镖。 可是,沈恬岂是好欺瞒之人。 田宽见事已败露,沮丧地垂着头,悄悄缩到了一边。 沈恬也不再多说,径直走到第四个乌木箱边,伸手就要开锁。 “沈兄弟,不可开箱。”田镇方虽然气愤至极,但头脑并不糊涂。田记和货主已经立了契、物货已经点检入簿,此时若找出不合律令的物事,如果告官,田宽同样难逃罪责,轻则劳役,重则徒刑。如果不告官,田记就必须依契押运。脚运私挟物事在车马行中并不少见,只要城门、市署等官吏兵卒没有发现,物货送抵交割后,田记就可以完全推脱关系。 为了田宽,田镇方选择赌上田记上下。但若开箱验看,恐怕他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一旦发现官府严令禁止的物事,别说老夫人、田贞,就连镖师和脚夫也不愿意押送。 况且,从田宽和韩小宝惊惧的眼神中,田镇方已猜到,他们定是为这私藏的物货许下承诺或立下契据。如果开箱,恐会招致更多祸端。 “只怨我教子无方。我恳求各位,请勿将此事外传。不管货里藏了什么,这趟货我来押送,后果由我田镇方一肩承担。不肖子引来的祸患,就由我来扛。” 沈恬停下了手,眼神中流出不屑。他在田家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但田镇方一番看似大义的说辞,其实满是算计。 若私藏违禁物让官府查实,随行镖师和脚夫难逃罪责,田记上下生计难保周全,田镇方如何一肩承担?为掩盖儿子过错、为一己之私掩耳盗铃,又何谈大义?田镇方已十年未曾押镖,以田贞的性情,必会力劝父亲、代父押送。田贞押镖,沈恬必会随行。有沈恬在,避开官府查验应该不难,田镇方自然是算准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如此豪赌。 世事往往如此,同门之中,勤做、擅做之人,常常会分担更多的活计。日积月累,勤擅之人愈加忙碌,其他人则愈加轻省,更多的付出未必能换来尊重和酬报,反而成了不愿承受之重。 正如沈恬所料,田镇方话音刚落,田贞已经望向自己,眼神充满祈求和无奈。沈恬收起眼中的不屑,目光中满是温暖,一种给人力量的温暖。 一番推拒后,田镇方毫无意外地接受了田贞的劝荐,改由田贞押送。田贞召集脚夫将乌木箱重新封装,捆固在辎车上。定下镖头和脚总,点齐镖师脚夫,并差人到县廨办理过所。 午时,沈恬和田家人在正堂吃昼食。饭桌上的气氛略显尴尬,田镇方理亏心虚、不愿多言,田宽丑事被揭,赧于开口。大郎田阔的夫人于氏并不知早上的事,自顾着哄四岁的儿子吃饭。 只有老夫人刘氏心情大好。刘氏一向不过问车马行的事,也不知道田宽的事,只牵念沈恬今天登籍之事,不停问这问那。 田家上下,除了田贞,就数刘氏对沈恬最为实诚。刘氏虽然对混元人颇为顾虑,对沈恬的过去也有些担忧,但她并不回避沈恬与田贞的感情,一直暗暗细瞧沈恬为人,也慢慢接纳了沈恬。 沈恬见到田家父子的愧窘,甚觉有趣。其实押送违禁物事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但他最厌的便是被人算计。事再险,只要是该做的事,刀山亦可闯;人再狠,只要危及他在乎的人,神佛亦可杀。 此刻,他已将镖货的事放到一边,饶有兴致地和刘氏闲聊。田贞初也觉得诧异,沈恬平素话并不多,又刚刚经历了镖货的事,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陪阿娘闲聊,后来也被逗起心趣,渐渐放开。 饭桌上,刘氏、田贞和沈恬三人尽兴说笑,于氏也不时笑笑,让一旁的田镇方和田宽愈发羞窘。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三司推事 岱宗士族 东都,洛阳。 卓家一行东行二十日总算到达洛阳。显庆二年,天子李治循皇后武媚之请东幸洛阳,诏改洛阳为东都,洛州官吏并如雍州,洛阳之地位与长安平齐。 十年前,卓弘德特意在洛阳住了十日,细细观察洛阳的货贸交通。洛阳河渠遍布,隋炀帝在此开凿大运河,洛阳据运河枢纽,扼东西要道,交通四方,伊洛河地养富足。卓弘德断定洛阳日后的货贸商业会更胜长安,当即决定把金银器坊开到洛阳。 卓弘德相中了洛阳南市南面的章善坊,典买了一座大宅作为金银器工坊,交给二郎卓不倚打理。一来试看卓不倚经商之能,二来在洛阳深植根基。 卓不倚确有经商器局,他向北广开矿源,改良技艺,吸纳胡风,翻新金银器式样,被洛阳士绅豪富追捧,三年间便在洛阳城站稳脚跟。洛阳寺庙众多,卓不倚尽力交接佛道中人,尊崇佛道两家,还接下不少佛像法器生意。 后来,卓弘德身体有恙,便听从夫人赵纾璎之意,将卓不倚召回长安打理生意。洛阳的金银器坊交给了跟随卓弘德来到长安、一起开办金银器坊的总管兼挚友程进。 程进一早已在洛阳城东的建春门等候。明崇俨被刺后,洛阳各城门增派兵卒严查进出城百姓,城门前排起了长队。卓弘德一家经过盘查,入城时已近午时。 程进一番拜问后引着一行人回到章善坊的宅院。正堂里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程进特意备了卓弘德独爱的剑南烧春。 卓弘德年轻时,在家乡邛州学铁冶技艺,整日在冶炉旁,炉火炽热,肌肤烧灼、汗透脊背。那时程进在卓家帮佣运送金银器。有一次卓弘德生病,受不得炉火炙烤,在炉屋外歇息,碰巧程进到工坊运货。程进和卓弘德是幼时玩伴,关系亲睦。程进见卓弘德一脸病态,又到了午时,便硬拉着他到工坊外的小酒肆吃饭。卓弘德并不喜喝酒,但经不住程进再三劝说,喝了两杯,觉得肠胃烧滚,但回炉屋后,感觉冶炉竟不似从前那般炙热,病也似全好了,浑身舒畅痛快。从此,卓弘德每次进炉屋都要喝上两口剑南烧春,越喝越觉得清冽醇香,再喝不惯其他的酒。 卓弘德喝了一口酒,道:“清冽醇净,是上等烧春,似乎还有淡淡果香。” 程进道:“这是洛阳酒行朋友引荐的家酿剑南烧春。酒曲中入草果,醅以果木,故有果香。” 两杯烧春下肚,卓弘德精神一振:“老程,我信里说的那些事,办得如何?” 程进放下箸儿,正色道:“我已拜问明珪。后事已料理妥当。依明珪之意请了上清宫的道士设坛做斋、诵经礼忏。”明珪乃明崇俨之子。 程进顿了顿,接着道:“朝廷下诏追赠明大谏为侍中,擢明珪为秘书郎。”侍中乃大唐三省之一的门下省长官,正三品,掌出纳帝命,参议国家之务。明崇俨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死后竟入列宰相。 卓家人互望一眼,颇感意外,但并不惊讶。明崇俨道士出身,能得天后保荐入仕,又为天皇诊治风疾多年,在二圣心中的地位自是非同一般,追赠宰相也不足为奇。 程进继续道:“朝中传言,明大谏死后,二圣大怒。天后声言,明崇俨是为天皇诊治之人,谋害他如同谋弑天皇,严令有司人等彻查此事。如今,上至三司、下至寺县,阖城搜查,前前后后抓了上百人,可至今也没查出凶手。”依唐之官制,凡重大案件,常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称“三司推事”。 “有的地方只怕三司也望之兴叹。”卓不浪摩挲着手里的手杖,嘴里喃喃道。这根手杖极普通,杖身长二尺四寸,杖头极小,杖头之下形似刀柄,密密绕匝银线。 卓弘德没有理会。如今朝廷上下皆对此事有所避忌,卓家父子也常起分歧,故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况且卓弘德对此根本就不关心,他在意的是人情礼节、团拢人心。 程进最清楚卓弘德的用心。他自小就在卓家跑腿货卖之事,心思聪敏,行事得当,于人情礼俗更胜卓弘德。得知明崇俨死讯,他当即跑到明家祭奠。明家的仆人使女全都被抓进天牢审问,程进便主动召集金银铺的伙计帮着设灵棚、买棺木,出钱又出力。他还安排两个读过书的伙计在明家宅子帮忙,暗中记下到明家祭奠的亲族和官吏。 后来,卓弘德写信给他,让他尽力帮忙料理后事。信中所言之事,他早已想到,甚而做得更多。他差人打问明家亲族的近况,草拟需拜问的亲族名单,把单子递给卓弘德过目。 卓弘德与程进多年至交,对程进的安排也非常放心。吃过饭后,程进引着卓家人一同前往明家祭奠。 明崇俨宅邸在旌善坊,靠近皇城,乃朝廷赐予,便于他随时进宫为天子诊病。宅院里搭着灵棚,丧幡孝幔,冷清悲肃,灵棚北面正中是道家八卦图,有道士正在做斋。 卓不浪杖不离手,只得到灵棚右方的整仪幡前放下手杖。卓家一行依次上香祭拜,明珪身穿素白孝服,一一答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卓弘德与明珪熟络,正自慰藉,家仆引着一位缺胯军服的兵士进来。兵士身长七尺、高颧骨、宽嘴巴、一双细眼藏着警觉。卓不浪眼角一瞥,认出来人是金吾卫右郎将赵宜。 这个赵宜可不简单,出身山东士族,岱宗派第三代掌门王岳东的闭门弟子。由翊卫进阶正五品翊府右郎将,掌长安昼夜巡警。为人骄横奸猾,行事苛酷,动辄杖杀立威。最让卓不浪嫌厌的是,赵宜知道卓不浪长于断案,每逢疑案,便劝诱上官出面,请卓不浪帮忙查案。其实所查之案大多并非疑案,只因牵涉权贵豪右,利害难明,赵宜不过是拿卓不浪试探深浅,卓不浪自然也不会甘做问路石,两人常暗中较智。全长安城,卓不浪最不愿见到三个人,赵宜便是其中之一。 这次朝廷东迁洛阳,赵宜被调任东都,掌东都徼巡。卓不浪见赵宜面色凝重,料想应是为明崇俨案困扰。赵宜看到卓家人,先是一愣,随即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种狡黠令卓不浪警惕。 卓弘德见赵宜前来,料想和明崇俨案有关,也不便久留,便向明珪和赵宜告辞,一行人离开了明家。 行不多远,卓不浪计上心头,骑马凑到父母的马车旁,道:“阿爷、阿娘,赵宜此人你们也知道,看他刚才眼神,我担心他又起了歪念,想把我也牵进明大谏的案子。” 卓弘德夫妇对赵宜也十分厌烦,也在急急思虑。洛阳之行,卓弘德只是尽人情、拢人心,毕竟明崇俨生前也算是卓家在朝廷的门路。若真牵扯进明崇俨案,此行恐得不偿失。 赵纾璎透过帘子,轻声问道:“不浪有何对策?” 卓不浪道:“我想只能出去暂避。若赵宜找上门,你们就说我有急事,已离开洛阳。他若找不见我,自然也就断了这个念头。”卓不浪欲避开赵宜不假,但断了念头却是违心之言,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明崇俨案。 卓弘德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厢帘子说道:“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不浪,你先行启程回长安。” 卓不浪当然不会回长安,自见到赵宜那一刻起,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阿爷,既已到洛阳,不如待我先拜会洛阳县令周骞和几个好友,然后便回长安。若有事找我,可差人到县廨告知周骞,如何?” 卓不浪明白,父亲一向不反对活络人情之事,只是担心万一让赵宜,或其他相熟的金吾卫撞见,就有些尴尬了。 赵纾璎也知道丈夫的心思,劝慰道:“不浪在外历练的时日也不短了,相信他会把住分寸。” 卓不浪心中大喜,嘴里应和几句,掌中手杖一转,笑着拜辞父母、二哥和三姐,拨转马头,向洛阳县廨行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不血之伤 牵连党争 洛阳县令周骞当年赴长安应科举,与卓不浪相识。卓不浪好结识朋友,见周骞温雅和善、深通兵法,便请他去宅中讲论兵法。一连两日,饮酒阔论,好不痛快,两人也渐渐亲熟。后来,周骞经明经科入仕,在洛阳畿县任事,得洛州长史贾敦实赏识。后又经贾敦实举荐任洛阳县令。 卓不浪一路不疾不徐,到县廨已是酉时初刻。衙吏通传后,一名绯袍官员迎了出来,身量不高,方脸、宽额头,一绺短须,正是周骞,只是比之前清瘦不少。 见到卓不浪,周骞黯然的脸上总算绽出些笑意,只是声音有些干涩:“卓老弟,别来无恙啊!” 卓不浪双手拄着手杖,故作老成之态,一本正经道:“不浪一介布衣,衣食无忧,自然是逍遥自在。倒是周兄,身为首善之地的父母官,上忧朝廷、下恤百姓、日渐憔悴啊!” “五郎又取笑为兄。”周骞轻叹一声,引着卓不浪进了内堂,让夫人陈氏添几样菜,打一壶酒。 近些日子,周骞总是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今天有心情吃酒,陈氏也略微宽心,忙去吩咐厨娘置办酒菜,内堂只剩下卓不浪和周骞两人。 周骞收起笑容,道:“五郎来东都,也是为了明中堂的事吧?”周骞虽不知卓家与明崇俨的关系,但程进帮明家操办后事,他也是看在眼里。 “逝者已矣,烧香拜祭、聊表哀悼。”卓不浪神态不羁,看不出哀乐:“我这等闲人,就愿打问这天下的怪事、趣事、还有……能让周兄愁容不解的事。” “早听闻五郎长于断案之道,在长安素有‘侠少’的美誉。京师官署常借重五郎之能断案。不过此案牵连甚广,有司人等避之不及,为兄劝五郎还是置身局外的好。” “不浪多日不见兄长,心中牵念,前来拜问。只是闲聊叙旧,听听周兄的烦心事罢了,哪里有什么案和局,周兄莫要吓我。” 这时,使女端上一壶酒,给卓不浪和周骞斟满一杯。周骞举起酒杯,和卓不浪连饮三杯。 明崇俨案以来,周骞整日心里惴惴,言行拘谨,生怕稍有不慎便招致祸端,哪敢轻言案情。但卓不浪非朝中之人,也很得周骞信任,借着酒劲,周骞一吐心中怅闷。 周骞治理洛阳县三年有余,洛阳地界上盗匪并不多,杀人案一年到头也就十余件,盗抢杀人不过几件,死者多是富户豪右,官户被盗被杀甚少。这几日,洛州府、洛阳县衙将逃奴、浮浪户、盗匪和江湖帮派全都查个遍,抓了上百人,连有重大嫌疑的人也没查出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堂堂四品大臣在家中遇刺,焉能是一般流匪所为? 况且此案有两个疑点,其一,明崇俨修习道术,武功修为不俗,竟然死得无声无息,直至第二天清晨才被家仆发现,行刺之人的武功非同一般,绝非一般江湖中人所能为。 其二,据尸检验状,明崇俨尸体有两处伤,其中颈部的刀切伤,长三寸、深两寸,切口断面平滑、从骨缝间割开,伤口没有血流出。 “伤口不见血?”饶是卓不浪听惯了奇闻异事,也十分诧异。 “没错。”周骞回忆道。发现明崇俨尸体是在明家宅院的内堂,屋内陈设素朴、有些凌乱,有翻找的痕迹。堂中正北是一面屏风,屏风后是卧床。明崇俨仰躺在床上,心口上插着一柄短刀,刀口周围已经被血浸透。脖颈上还有一条长约两寸的刀痕,颜色乌黑,好像凝固的血,但奇怪的是,伤口没有渗出血迹。周骞询问仵作,仵作也连连摇头称奇。大理寺仵作上报的尸检验状上也记明,伤口未见血流出。 “就此两疑点,已可判明,此案绝非一般匪盗所为。”说及此,周骞又猛灌两杯酒,想借酒劲安抚心中焦虑:“朝中上下都明白,明崇俨案极有可能牵连皇家。可有嫌疑的地方,三司不敢查,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前日,圣上召问案情,三司推说是匪盗所为,这分明是不敢彻查而有心推脱。幸而天后追问详情,三司人等含糊其辞。天后大怒,训斥有司人等查办不力,责令继续追查……” 周骞顿了顿,仰脖灌下一杯酒,接着道:“五郎,此案恐牵连朝中党争,有司人等人人自危,彻查怕卷入党争家破人亡,不查又怕二圣降罪祸不旋踵,根本是无从查办。三司到底是京师官署,如有心推脱,责难洛阳县辖法治不彰以致匪盗横行、误导圣听,恐怕……” 周骞越说越焦躁,眉头已经皱成了一线。卓不浪斟满酒,轻啜一口,没有出声。此刻倾听就是对周骞最好的慰藉。 周骞喝了口酒,稍稍平复后,又接着道:“如今此事凶多吉少。我已写好奏疏,若三司推脱,我便上奏二圣,宁可身陷党争,也不替他人蒙冤获罪……” 卓不浪浅酌轻啜,看似垂目倾听,其实眼神一直瞅着周骞。他已听出周骞言外之意。若二圣追问此案,三司又查不出结果,定会推脱于州县。周骞身为东都县令,上受制于三司和州府,下无处可推脱,一旦天威降临,难保不会有倾覆之祸。唯有直言上奏,禀明案情,或能求得自保。可行此下策,必会得罪太子,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将来下场也不可预知。如今中宫东宫党争不休,与其坐以待罪,不如彻底依附天后,兴许还可以转危为安。况且与大哥卓不黩境况相似,周骞一路升迁,俱是贾敦实向天后举荐,周骞也因此被视为北门学士,本就骑虎难下,现在更是退无可退,不如索性把心一横,无论祸福、追随天后到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说着,使女将饭菜端了进来。一盘羊肉、一盘猪肉、两尾白鱼、还有三碟青菜,又烫了一壶酒。 卓不浪和周骞也有些饿了,两人吃了几口,卓不浪问道:“周兄既然心意已决,不知可查出些眉目?” 周骞放下箸儿,道:“倒是查出些线头,但始终理不出头绪。四郎精于查案之道,不知能否帮为兄参详参详。” 卓不浪依旧一脸不羁,笑道:“喝了周兄的美酒,又岂有拒绝周兄之理。” 其实,周骞从一开始就暗中查访。他深通兵书战策,《孙子兵法》有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周骞料想三司极有可能会将此案推脱于盗匪,无恃其推脱,唯有尽快查出证据,证实此事非盗匪所为,方能有所不可攻也。 周骞召集四个头脑灵活、办事牢靠的不良人,每人分些银钱,分头打问,发现案发前和案发当日,太子左卫率府有人进出敦行坊,平日里太子卫率府也有不少人不明缘由地出宫,十分可疑。 卓不浪不露声色,心里忍不住发笑,周骞查出的疑点大多与东宫有关,看来他已认定是东宫所为。这种偏见可能会误导查案方向、有失周全。要勘破疑点,还得暂时放下偏见。 “周兄,心口刀伤如何?” “我记得尸检验状中说,刀刃刺入极深、力道极大。刀刃卡在胸骨间。切口不齐,有拔刀痕迹。” “颈部伤口平齐,沿骨缝切开,应是一刀致命,凶手刀法快且准。心口刀伤不齐,刀刃卡于骨缝间未能拔出,极有可能是双手执刀插入,用力过猛,又未拿准部位,连刀都未及拔出,可见刀法平平。这样两个伤口,非是同一人造成。” “五郎的意思,凶手不止一人?”周骞小心问道,他对武功不甚知晓,自然看不出这个疑点。 “应该不止一人。”卓不浪说得轻描淡写,但十分笃定,“明中堂宅中,可有物事被盗?” “据管家和仆人反复查看,盗走的物事有赤金走龙三对、兽纹三足金铛一对、莲瓣纹金碗一对、卦纹玉扳指一个、飞天青玉佩一个、书籍两册……”周骞已熟记案情细目。 “周兄可还记得是什么书?”卓不浪唯独对书册有兴致。 “《道德真经》和《金丹炼真法式》。”周骞道:“被盗的都是些便于携带的小物件。凶手盗走这些物件,恐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也许吧……”卓不浪正在思忖,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脚步声是两人,其中一人他已辨出是家仆,另一人自踏入县衙后未曾听过,脚步轻浮,非习武之人。 “周兄府上还有朋友?” 周骞一愣,不明白卓不浪何以突然有此一问。 “看来有人来拜访周兄。”卓不浪笑意不减,但心念急转,他猜想了很多可能,也许……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夤夜造访 天后之令 时间已是酉正,内堂外有人轻敲房门。 “郎主,宗正……”家仆未及通报,房门已经被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来人蓝绸衫、褐锦褙子,身材清瘦,瘦脸上几缕稀疏髭须。 周骞和卓不浪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宗正卿武承嗣。武承嗣是天后武媚的亲侄,也算皇亲国戚,刚从振州赦回不久便晋升宗正卿。宗正卿乃宗正寺长官,从三品,掌皇室族亲属籍,一般由宗室充任。武承嗣能居此位,自然是天后保奏。 周骞倏地站起来,迎了上去,施礼道:“不知宗正卿登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卓不浪也起身施礼。 武承嗣的笑容好似刻在脸上一般,抬手回礼道:“周明府、卓少侠不必多礼。”听他的语气,他早已知道卓不浪在公廨中。 周骞扭过头瞅瞅卓不浪,满脸惊诧,还夹着一丝无辜,似乎是在告诉卓不浪,绝不是我通风报信。 卓不浪依旧笑容不羁,行踪暴露已经在他的猜想之中。在长安时,他已见识过天后罗织耳目的手段,起初他都不敢相信,他查案之事,连同与赵宜的暗斗,都在天后的耳目之中。料想在东都也差不多,可能自卓家进入洛阳城,已在天后耳目的监视中。 武承嗣背过手,瞅着几案上的酒菜,踱步到堂中北面的几案前,转过身,正色道:“叨扰二位雅兴,武某有要事相告。圣上前日召问明中堂一案,周明府可知道?” “已有耳闻。”周骞为官多年,大致已猜到了武承嗣的来意。他刚下定决心追随天后,武承嗣的到来对他而言,无异于及时雨。 “刑部尚书奏报,此案为盗匪所为。若非天后再三追问,刑部难以奏对,恐怕此案已经定案。”武承嗣有意顿了顿,盯着周骞道:“堂堂宰辅,为匪盗所杀。洛阳州县治御匪盗不力,这个罪责怕是……” 周骞早已估到武承嗣会有此一举,这正是他表明心意的绝好时机,周骞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可声音仍有些发颤:“天后之恩天高地厚,臣蒙天后提携,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愿奉从天后之命,彻查此案。” 卓不浪目光瞅向武承嗣,武承嗣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又接着道:“周明府心意,我定会转告天后。不知明中堂案,周明府可有查证的方向?” 周骞试探着道:“这二十多日,三司已查遍洛阳城里里外外,至今仍查不出凶手,凶手若不是已经逃出城,就是藏身在三司还未查的地方……” “那么,三司还有什么地方没查?” “能查的都查了,没查的自然是不敢查的地方。” “三司都不敢查,周明府又如何查?” “查,有罪;不查,也有罪。还有何不敢查?” 武承嗣刻在脸上的笑容又添了些心满意足的笑,转头对卓不浪道:“卓少侠,娘娘听闻卓家来东都祭拜明中堂,大感宽慰。明中堂生前对卓家多有赞誉,极力举荐卓大郎,如今大郎已身登通贵。娘娘说,卓公深明大义、重情重义,且教子有方,五郎年少有为、常助有司推鞫断狱,‘侠少’之名、彰誉京师……” 武承嗣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娘娘希望五郎能助周明府速速查断此案,还明中堂公道,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五郎切莫辜负娘娘的期许!” 卓不浪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大喜。他正在谋划如何毛遂自荐,武承嗣此番到访正中下怀。“天后之令”无疑是他能够想到的、名正言顺参与明崇俨案最好的“借口”。 卓不浪抑住心中喜悦,正色道:“家父常言,二圣对卓家天恩浩荡,卓家上下感恩不尽,自当报效国家。不浪一介布衣,蒙天后看重,必竭心尽力,助周明府勘破此案,以谢天后隆恩,也可告慰明中堂在天之灵。” 武承嗣脸上终于换上真正的笑意。周骞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但卓不浪毕竟不是仕宦之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卓不浪的爽快更让他喜出望外。 武承嗣从腰间摘下一个鱼袋,递给卓不浪:“天后说,卓少侠没有官职,查案诸多不便,特向皇上保荐你为检校金吾卫中郎将,查察此案。” 金吾卫中郎将乃四品武职事官,加上“检校”二字就是依皇命所授的虚衔官职,与金吾卫中郎将同为正四品,但并无职掌。赵宜的官职是金吾卫右郎将,正五品。从品阶而言,卓不浪这个“检校金吾卫中郎将”已经压过赵宜一头,不必再受赵宜官威挟制。 卓不浪心中暗惊,天后博闻强记,竟还记得他和赵宜之事,而且洞察秋毫、心思细密。他人眼中性非和顺、虺蜴为心的天后武曌,不论心性、才智都让卓不浪极为尊崇。 武曌本为先帝才人,却冲破门第礼法桎梏,一步步成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女子,在男人把持的朝堂上稳坐珠帘之后。卓不浪总角之年便听母亲讲武曌的故事,武曌的声影不知不觉已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成为他人生的指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卓不浪生于豪富之家,但是续弦所出。父亲虽待他们兄弟三人无差,但论学问,他不及大哥刻苦勤进,文行学识拔类超群;论家业,二哥得承家族禀赋,冶铸技艺冠绝天下。卓不浪生性洒脱、行事随性,既不愿入仕途,也不能传振家业,他曾想闯荡武林、开宗立派,母亲却极力反对,说江湖龙蛇混杂、名利情仇纠葛不休,极易行偏踏错、陷入泥淖。男儿可以不求显达、不求富贵,但定要立得正、行得端,修身齐家、尽己之才、谋正经营生、做有用之人。 迷茫中,卓不浪常常回想武曌逆天改命的故事。武曌正是抓住王皇后与萧淑妃鹬蚌相争之机,离开感业寺,重返后宫,才有机会入主椒房。卓不浪想,要离开父母的管教,必须先求自立。于是,他瞅准机会,向父亲借钱典买五湖楼,不再靠家里供养。想着还清借父亲的钱,便自立门户。 帮官署查案只是卓不浪历练扬名之阶,他也因此在江湖上得了个“神兵策”的名号。明崇俨案震动朝野,于卓不浪而言,就是他的王萧相争之机,卓不浪绝不会放过,但卓家上下顾虑颇深。如今有天后授意,便是有了不可推脱的令牌。 武承嗣当然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人作选择皆为一个“利”字。流放振州的经历警醒他,要分清利害,一言之失都可能万劫不复。 天后交代的事既已办妥,武承嗣便要离开,临出门时,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叮嘱道:“两位,金吾卫右郎将赵宜奉命查察此案,两位若有需要,尽可持鱼符吩咐赵宜去办。若金吾卫办不成,两位便去寻通事舍人元万顷,他会替二位想办法。” 送走武承嗣后,卓不浪也拜辞周骞,趁宵禁前赶回卓家。今夜他顺利踏出了第一步,心中大感畅快。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武人唤真 鬼市盐令 关内道,会州。 一列车队在会州官道上行驶,三匹马、三辆双辕辎车。田贞骑着白马走在最前头,她穿着褐底兰花纹翻领对襟胡服,头上反绾成髫髻,留着燕尾,英姿飒爽又不失秀美。 大唐民风开化,女子读书学文很常见,但习武却并不常见,士武农工商,武籍女子最少。习武的女子大多出身武林世家,习武或承继家业,或由武入仕。女子习武走镖的,别说原州,就是整个关内道恐怕也只有田家三娘子一人而已。 沈恬骑着马走在田贞身后的辕马旁,与田贞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一个出手最快的距离,一个能保田贞周全的距离。驰骋沙场多年,沈恬从刀林箭雨中悟出了距离的精妙,距离的拿捏可决定沙场生存的机会。 车队离开原州,沿河西廊道北路已经行了六日,今日申时可抵会州会宁县。黄河由南往北流经会宁,从会宁关渡过黄河便可达武威。会宁县城黄土遍地,梁峁起伏、桑麻翳野。大唐定鼎后货贸繁盛、商旅络绎,也算热闹。城中店肆虽不富丽,但宏壮粗阔,透着一股粗豪气。 城中关渡坊里有一家谷川脚店,是会宁最大的一家歇脚之店,能供往来商旅和车队吃饭、住宿、存货。田记车队经过会州,通常在这家店歇脚。走进门厅,迎面便是柜台和一个巨大的酒柜,柜台旁是楼梯,通往二楼,左右堂厅各摆了十八张桌子,桌椅皆是乌木,四面墙灰白。 现在是申时,堂厅里几乎已经坐满食客,店里伙计忙前忙后,叫喊声此起彼伏,但并不怎么喧闹。掌柜一抬眼便认出了田贞,笑着迎上前来,招呼道:“田三娘来了,今儿住店的客官多,只剩两间上房,你看……” 依车马行规矩,总管、镖头和脚总骑马、住上房,镖师和脚夫乘辎车,住下房。所以,田记的车队每次住店,都会要三间上房和一二间下房。 袁三倒是识趣,没等田贞开口,抢先道:“不打紧,我和弟兄们住下房。”他知道田二郎这回算是栽了,自己在田家的地位也今不比夕,凡事还得谦卑忍让。 田贞瞅瞅袁三,略想了想道:“那就两间上房,一间下房,仓货和酒饭照旧。” 掌柜赔笑道:“三娘,实在抱歉。今天吃饭的客官太多,楼上客间已经客满。我给诸位在楼下找两张桌子,还请三娘和诸位客官见谅。” 田贞颇感意外,谷川脚店虽客商不断,但如此客满还是头一次,不过出门在外凡事计较不得。田贞吩咐袁三存货,袁三指挥脚夫熟练地把辎车驶入脚店西面的货场,停放妥当后,卸下马匹,牵入马厩、喂上马料。 掌柜在靠西的堂厅里找了张空桌。隔两张桌子的地方,还有一张桌上只有一位客人。掌柜赔着笑和那位客人说了几句话,那位客人爽快地站起身,换到了另一张桌上。那张桌上原先已经坐着两人,掌柜跟过去不住地赔不是。那两人一开始有些惊慌,然后颇为尴尬地继续吃饭。 田贞留意到换桌的客人,瓜子脸、柳眉劲秀、杏眼清澈,着深青袄子,青纱幞头,背着伞和笥箧,粗衣布袴难掩清秀俏丽,就像是土墙上长出的芷兰。田贞仔细打量,那人虽是男装打扮,巧掩胸口起伏,但眉眼清朗、素雅精干,应该是个女子。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尾鱼、一盘清煮秋葵、一碗黍米饭和一碟乳饼。 沈恬、田贞和两个镖师坐一桌,袁三和两个脚夫坐在让出的那桌,各点了些饭食和酒。田贞让伙计给让桌的客人上一碗炙羊肉。 伙计给男装女子端上炙羊肉,女子微微诧异,问明缘由后,转身望向田贞和沈恬叉手施礼,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田贞笑着叉手还礼,她对这个女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送来两壶酒,笑着道:“沈大哥,三娘,掌柜说今天多有怠慢,请二位海涵。这是父亲学牛大叔私酿的绿蚁酒,送与二位尝尝。” 沈恬认得此人,是店主谷丰收养的义子,名叫谷武。谷丰原本生养了四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五。 沈恬问道:“小五,今天店里何以这么多人?” 小五非常崇拜沈恬,沈恬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他弯腰凑到沈恬身边,压低声音道:“沈大哥可听说明崇俨被刺的事?” 沈恬点点头,他在长安的时候认识明崇俨。明崇俨神道设教,又是皇上的御医,在民间名气甚大。从原州到会州这一路,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明崇俨之死。 “听说明崇俨脖颈被割开,但没有血流出来。江湖传言此乃血光暗藏之凶兆。明天又是中元节,佛道各派要祭祀河神,辟邪禳灾,不少人赶来祈福……”说着,小五瞅瞅左右,声音压得更低,“黄沙帮帮主失踪旬月,冂火令……不知所踪……” 沈恬微一点头,小五的讯息已足以印证他的猜测。自踏入脚店,他便感觉异样。店里平素都是客商,商人性情活络,喝酒时常凑一块儿高谈阔论,夸赞自家物货,闲谈生意货卖,有的还借机做成买卖。可现在堂厅里,只有三四桌客人在相互劝饮闲谈、笑闹呼喝,颇有商人做派。其他人虽是客商打扮,却自顾自吃饭,神情警觉、举止沉稳,全不似商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再者,沈恬进店后一直留心周围人的气息,以沈恬的功力,十五六尺之内便能感闻。从气息判知,仅西边堂厅便有超过十人内功修为已达唤真。 唤真乃习武之人内功修为的一种境界。修习内功者,先炼气,吐纳精气、运通经脉;次炼神,气盈神清、独立守神;后炼元,真神化炁、元炁自生。聚元炁而修得真元,便能炼化为源源不竭之真气,轻身驰纵、劲逾千斤。正如《黄帝内经》所述“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武林中门派林立、内功心法层出,无非是炼气、炼神、炼元的法门各异,终是殊途同归。修得真元,始入武林之列,称为武人。 小五离开后,田贞心里有些不安,瞅了瞅四周,小声对沈恬道:“沈大哥,此地已成是非之地,这趟镖……我担心会节外生枝。” 沈恬明白田贞的担心,若是通常物货倒也没什么,但这次还有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物事,让人不得不担心。沈恬性情孤冷、不善言语,这些年与田贞之间的情愫,不但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也悄然改变了他的性情,他学会了宽慰,不过他只宽慰一人。沈恬看着田贞,眼神里满是安慰:“不用太担心,福祸本相依。乱局未尝不是机会。” 其实自原州出发之后,沈恬一直在思索如何查看第四个箱子。他绝不会任人牵着鼻子,不明就里地帮人运送物货。货主既然定下这样的规矩,自然也不可能完全相信田记,沈恬猜测他们必会跟踪车队,以防万一。 沈恬一路上留心,发现确有两人一直跟随车队。两人中,身量稍矮、胸背壮实的是个唐人,瘦高蓝眼的是胡人。两人易容换装好几次,扮过商人、农民、僧道……始终与车队保持距离,十分小心。 可惜,藏得住形貌,藏不住气息,两人虽已达唤真,但修为尚浅、内息外露。沈恬凭气息已认出两人,并且那个蓝眼的胡人就是在田记门前遇到的三个胡人中左边那人。 眼下会宁城,武林中人汇聚,龙蛇混杂,正是浑水摸鱼的绝好时机。沈恬佯装饮酒,对田贞道:“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两人一直跟着我们。” 田贞轻轻点头。 “眼下正是机会。这里武人多,晚上我佯装偷盗,暗中察看他们到底藏了什么。也是时候会会这两人。” “沈大哥定要查看?” “凡事决不能让他人牵着鼻子。”沈恬在江湖中漂泊十多年,凡事利害轻重,能比田家人看得深一些、远一些。 田贞心里和父亲一样,存着侥幸,只盼早点把货送到,这事就与田记无关了。可是,江湖凶险,真能这么容易脱身吗?田贞自己也不知道。她看着沈恬坚定、关切的眼神,道:“依沈大哥之意,我们该如何做?” 沈恬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说。田贞听完,沉思良久,未觉不妥。同坐一桌的两个镖师,常年跟着田贞走镖,深得沈恬和田贞信赖,也早有默契。沈恬和田贞交谈时,他们只管随意吃喝说笑,既掩盖了沈恬和田贞的声音,也不易引起旁人注意。 田贞吃了两口饭,又想起刚才小五说的话,问道:“沈大哥,小五说的冂火令是何物?” 田贞江湖阅历尚浅,沈恬常常给她讲江湖中的事,这样的闲谈让沈恬觉得心暖。 大唐“坊”“市”分离,民居在“坊”,买卖在“市”。坊和市都用高墙围隔、定时启闭。依唐律,物货交易须在“市”内,还有诸多行规。非州县之所,不得置市。 贞观以来,大唐物产渐丰,“市”以外的私货交易日盛。没有入“市”的私货交易违反大唐律法,见不得光,江湖中称为“鬼市”。 鬼市交易没有牙人捏价说合,便有了各种交易手段。量大的物货交易多用凭信。冂火令便是鬼市中私盐交易的凭信。 当朝不禁私盐,通盐池盐井,任百姓煎煮,也不课盐税,但须按律贩卖,在鬼市中发卖私盐违反大唐律令。绝大多数的私盐粗杂涩苦,但冂火令发卖的盐是白盐,盐色洁亮、细腻甘咸,乃盐中上品,较之官盐更纯细,江湖中称为“火盐”,富户豪右、甚至士族高门皆喜食火盐。 私盐按品质每斗约十至二十文,而火盐每斗至少三百文。持冂火令者,买盐每石两贯,每石火盐坐收一贯利。每岁收十万石,能获利十万贯。如今征战连年、世道多艰,江湖中的偏帮小派更是营生困难,火盐之利自然引得江湖各派争抢。黄沙帮不过僻壤小帮,哪有实力争得冂火令?背后必有更大的势力。 大唐天下分十道,冂火令也铸了十道,令牌用生铁铸成“冂”型、饰火焰纹,故称为“冂火令”。十道十令,凭令取盐,但至今无人知晓火盐出自何人、用何法煮取。江湖中给他取了个“火盐王”的名号。因“盐”同“阎”音,时间久了就叫作了“火阎王”。 沈恬和田贞一边吃饭一边轻声说话,沈恬眼睛悄然扫视着堂厅里的每一个人。在这看似平静的脚店里,他嗅出了极危险的气息。江湖和沙场,让他的每一个感官、每一寸肌肤都对危险极为敏锐。 今夜的谷川脚店,一场大戏正在上演。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谷川风波 狼人现形 七月十四,会宁县,谷川脚店。 谷川脚店占地极广,酒楼后面是座净雅小院。小院有三道门,东门后面是厨房,西门是两排伙计仆役的宿房,中间窄道可通往西面的货场。径直往南走是一座四合院落,这里便是客房,有四十二间上房。 沈恬的房间在西厢二楼第二间,近西南角。他进房后,换上贴身圆领胡服,也不点蜡烛,只静静坐在窗边的黑漆木椅上,双手合于丹田、闭目调息,真气循行奇经八脉,疲乏顿消、神清耳明,周边动静如在耳边。 已近亥时,客房静得不同寻常,只有西厢四间、南厢两间客房有鼾声。西厢四间、南厢三间有人低声私语,声量极低,只断续听到只言片语。 突然,一声极轻极脆的刀剑出鞘声传入沈恬耳中,接着一声闷哼,似乎话到喉咙、未及出声已经断了气。响动极轻微,一闪而过,即使武林中人也很难察觉。 有人被杀! 沈恬双眼倏然睁开,客房将乱,时不可失,沈恬黑布蒙面,推开半扇窗,身体凌空,如履平地般在客房外墙上轻跑数步,然后纵身一跃,越过西面的围墙进入货场,如鹰隼般从货场中的辎车上踏过,随手拔起一辆辎车上的号旗,在靠近田记辎车的地方落下,气贯旗杆,一杆砸断身旁辎车上的货箱锁头、再顺势一脚踢开箱盖。沈恬看也不看,接连砸开十二个货箱,其中三个是田记的货箱。这自然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圆月当空、银光泻地,沈恬一眼辨出田记的第四个货箱。一路上他已将这个货箱木料的色泽、纹样牢牢记住。货箱已砸开,沈恬看清里面的扁木箱,伸手一摸,扁木箱不但上了锁,而且钉了钉,七颗钉,将箱盖死死封住。 沈恬大可运气震碎箱盖,但如果箱子损坏,田记将无法交割物货。人一旦有了顾虑,就会犹豫,但沈恬没有时间犹豫,因为客店方向已经有人朝着这边急掠而来,比他估计的时间更早,而且身形极快,轻功了得,出乎他的料想。 沈恬借着月光再瞅了眼扁木箱,发现箱盖上的钉子有些怪异。他心念一动,运气将钉子生生拔起。就在这时,一根鞭子已扫向他的面门。 沈恬眼角一瞥对方位置,拿准距离线路,身形撤移、稍稍低头避过,出手如电、一把抓住鞭子。就在出手瞬间,沈恬看清,来者蒙着面、身形娇小,不是一路跟踪而来的人,而且他手里抓住的也不是鞭子,只是一根藤蔓。 沈恬气劲浑厚,直透藤蔓,对方显然不敢硬碰。沈恬算准时机,正欲近身,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藤蔓竟从中间折起,借着沈恬气劲,如蛇般扑向沈恬。沈恬身形急变,格开藤蔓。藤蔓一碰触沈恬,就像活了一般,缠住沈恬手臂、身体…… 藤蔓虽然怪异,但沈恬确定,这只是普通植物,并非奇兵异器,就算全身被缚,也可挣断。藤蔓似乎也惧怕沈恬的内力,并未紧缚,而是一紧即松,意在打乱沈恬的招式,对方趁机快速变换身位,攻出一掌。 这一掌劲力不大,看似平常,实则精巧细腻,方位、角度、时机恰到好处,配合藤蔓的牵制,令对手无处可避。 可惜,这个对手是沈恬。 当一个人经历了大小上千次的搏杀,他对武功的理解自然会更深更透。何况,沈恬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武功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体用技法,而是动静之道,距离、肢体、节律,既繁亦简。境界越高,招式越少,大巧不工、大音希声,举手投足已包罗万千。 就如庖丁解牛不见全牛,沈恬对敌也不见敌,而是骨节、经脉、穴位和肌肉。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靠骨节、经脉和肌肉牵动,观肩动可知其拳意,观腰动可知其身法,料敌先机自然立于不败之地。沈恬不但能以目观之,更能以神遇之,官知止而神欲行。 当对手欺身攻来,沈恬已察知其意,虽为藤蔓所缚不能出手反制,但沈恬步法微移之间,两人方位、距离已然改变,死局已解,沈恬堪堪闪过这一掌。 忽然间,沈恬对这个不速之人来了兴致。此人身法掌法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忧郁的人。但此刻,他无暇继续试探,因为该来的人已经来了,一高一壮,虽然都蒙着面,但从气息和身形便可认出,正是一路跟踪田记车队的两人。 沈恬心念电转,故作被缚受伤状,身体借势横飞出去,撞在田记辎车的木箱上。使藤蔓的人一愣,纵身跃到田记辎车旁。 这时,跟踪田记的两人从她身后赶来,拔出刀,一左一右、一劈一刺向她攻来,尽是杀招。 沈恬知道他们已经中计,把使藤蔓之人当作了劫镖的盗匪。这两人用的刀很短,皆不足一尺。招式朴实狠绝,不是中原武功,倒是有点像军中的武技。 使藤蔓之人倏地抽回藤蔓迎敌,沈恬抓住时机,身体从辎车下面贴地横移到另一侧。刚才他查看的那个木箱,箱盖还开着,借着箱盖的遮挡,他催动真气,拔起扁木箱上的其余六根钉,抬起箱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箱盖上用竹篾捆扎的瓷器和茭草都滑到一边,月光从缝隙中钻进扁木箱。沈恬偏头一看,竟不免大吃一惊,饶是他见识广博,一时间也猜不透为何有人会大费周章运送此物,究竟有何意图?他略一思忖,将六枚钉子又重新契入木箱。 从佯装撞向货箱到契回钉子,前后不过七八个弹指的时间。跟踪田记之人已经发觉上当,立刻转身折回货箱。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力保货箱周全。 客房方向陆续有人影跃入场院,还有惨呼声传来。沈恬心忧田贞安危,急于返回客房,眼下他只有一事未完。念及此,沈恬突然发力,以极快的速度迎上折回的两人。 冲在前面、身体壮实的唐人始料不及,仓促间刺出一刀。刀刚刺出,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就在刀刺出的同时,沈恬身形已侧移,他这一刀注定落空。 可惜,招式已老、后悔太晚。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一股强劲真气将他体内真元打散,真气乱窜、伤及经脉,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当他趴倒在地时,一种忧惧立时塞满全身。他强忍着疼痛,侧转身看去,他最担心的事正在他眼前发生。 月光下,蓝眼瘦高的胡人跪趴在地上,身上“咔咔”怪响,后背奇怪地隆起,颌骨前突,手掌指甲变得粗长,全身骨骼肌肉和毛发都在急剧地发生变化,散发出浓烈的兽息。 沈恬背负双手站在不远处,背对月光冷冷地看着。他出手的目的就是要逼出这个狼人的狼形。 混元人靠情绪变化,引发身体内液及脏腑突变,从而激起经脉气穴骤变,最后迸发兽变。内功修炼至唤真者,可凭真气掌控脏腑及经脉气穴之变,随心而欲迸发兽变。 沈恬有意试探两人,所以重创其真元。唐人非混元人,故而只是伤及经脉。蓝眼胡人体内真气失控,激起兽变。 月圆之夜正是狼人兽性大发之时。银光下,兽变后的狼人仰天嘶嚎,尖利的獠牙让人不寒而栗。眼中凶光爆射,猛地扑向沈恬,速度、力道远胜常人,十指指甲不啻于任何锋利的兵刃。 沈恬判知来势,闪身避过。狼人扑了空,撞倒了沈恬身后的辎车,狂舞双掌将辎车上的货箱拍得粉碎,连同箱里的瓷器都碎成了瓷片,碎木块和碎瓷片四溅飞射。 狼人真气受损,控驭不住兽力,狂躁异常。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人,也不管是谁,又扑了过去,这一扑较之前更快更猛。 使藤蔓之人正侧身躲避飞射而来的碎木块和瓷片,没料到狼人会突然扑向自己,距离太近、身形步法将老,眼看躲闪不及。 电光石火间,沈恬飞身赶到,拳风破空而至,一拳打在狼人身上,狼人顿时横飞出去,重重砸在五尺开外的辎车货箱上,将货箱砸得粉碎。 沈恬深知,兽变后的狼人身骨糙实,常人力道万难伤及,故右拳击出的瞬间,真气运转右手三阴三阳六脉,右手瞬间迸发兽变,聚兽力轰击狼人。 沈恬估计,这一击已重伤狼人,狼人定难以维持兽变。兽变消失后,胡人真气难聚、身受重伤,已无威胁。 他转头瞅了瞅身旁使藤蔓之人,两人目光相遇,沈恬从眼神和气息已认出,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给他们让桌的女子。 沈恬不再停留,施展轻功,几个腾跃从窗户回到客房,一把拿过白天的常服换上,脚下毫不滞缓,径直奔向田贞的客房。 客房外的回廊上,横竖躺着五六具尸体,其中两具正躺在田贞的客房门外。沈恬心里猛地一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而入,可房里空无一人……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鬼脸面具 尸首之舞 七月十四,会宁县,谷川脚店。 谷川脚店的西面是谷川货场,场院用来停放辎车和马匹,场院后头是存货的货栈,中间的院落与酒楼后院的宿房连通,除了几间账房和宿房,便是专供往来商客、牙人交易的客间。货场西面是马厩,东面和南面都是下房,场院中停满了辎车。 店主谷丰虽是练武之人,但颇有经商器局,他不但看中会宁往来不断的客商,更看重他们的物货。他有意结识守信誉的牙人,引他们主动到店里寻客商,货场里每日有几十上百桩交易,谷丰从中所获之利已超过脚店的营收。 圆月半隐薄云间,三分朦胧七分明。 正是十五赏月时节,但谷川脚店里,有此雅兴的人却不多。不论客店还是货场,月色被杀气浸染得冷冽肃杀。 田贞没有点烛,只是将窗扇微微开启,透过窗缝细看外边的动静。沈恬告诉她,今夜客房会有厮杀,让她无论如何留在房中。而沈恬会趁乱到货场中查看那个神秘的第四箱到底是何物。 将近亥时,田贞看见一个黑影倏地越过围墙进入货场,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正是沈恬。 客房与围墙之间栽种了几株柳树。田贞站起身,推开窗扇望向货场,隐约瞅见沈恬打开了很多货箱。这时又一个黑影从客房向货场方向跃去,和沈恬缠斗起来…… 田贞运转真气,凝聚目力,紧张地望着货场中的黑影。突然,房门外传来嘈杂的打斗声,“咚咚咚……”,似是箭矢射入门板的声音,接着是刀剑相击的声音。田贞只得转过身,凝神倾听门外动静,小心地靠近房门。 房门左边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脚步一深一浅,似是受了伤。突然,一条刀影倏地插入人影,又很快抽回。 人影倒下,只留下窗纸上渗出的斑斑血渍。 刀收回,执刀人的身影出现在了窗纸上。 田贞感觉到执刀人冰冷的目光,正隔着窗纸“看”着她。气息沉稳而又平静,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波动,仿佛他正在赏月,而不是刚刚杀死一个人,静得可怕、冷得可怕。 田贞的心在收紧,全身肌肉在收紧,手紧握刀柄,轻轻拔出刀。沈恬曾告诉她,临阵对敌,内外功修为固然重要,临敌之心亦可改变阵局。未战先惧是临敌之大忌,慌惧扰人心神,令人头脑迟钝、身体僵直、未战已输了五分。常人面对致命兵刃会慌惧躲避,此乃人之天性,但练武之人应学会抑制慌惧,尤其是对手武功修为高于自己时,更要沉心凝神。 经沈恬悉心教导,田贞对阵临敌之能已可跻身高手之列。她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很快冷静下来,脑子里不停思忖着应敌之策。 隔着窗纸对峙少顷,执刀人忽然转身离开,窗纸上只留下一串透着猩红的血印。 田贞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刚开了道缝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田贞低头一看,一只脚挡住了门板、一只死人的脚。田贞用力推开房门,回廊四围暂时没有动静,走廊上躺着好几具尸体。 田贞走出客房,房门外左右两边各一具尸体。右边的尸体一只脚挡着门板,身上穿着黑绸夜行衣,衣料上等、针线细密。右腿、左手、右腋和脖颈四处有刀伤,刀刀断经截脉,三刀致残、一刀致命。 左边的尸体趴在地上,看不清伤口,穿着普通的黑布衣服,背上插着三支短矢。房门的门板上也插着五支同样的短矢,还有两枚柳叶飞刀。 田贞抽出一张白绢帕,隔着帕子小心取下一支短矢和一枚柳叶飞刀,再用帕子包裹起来,正要放进一个绣着兰花的青绢绣袋里,一个瘦高的黑衣男子从旁边的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男子靠着走廊的围栏,喘着粗气,左手握一把两尺长的横刀。右手和胸口的衣服已经破开,鲜血渗出,右手无力地垂下,看上去已经废了。深棕色皮革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瘦高男子瞅见田贞将包着白帕的物事放进绣袋,顿时疯了一般,瞪着血红的双眼,左手挥刀朝田贞一通猛劈,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打法,毫不防御、完全没有章法。 田贞不想与他缠斗,更不想伤了他,只得一直退避,一时间难以脱身。 男子似乎一心想要同归于尽,刀舞得越来越乱、力道却越来越猛,“嘭”地一声将旁边一间客房的房门劈开,刀锋深深契入门板。男子干脆放弃横刀,张开左臂向田贞猛扑过来。 走廊并不宽阔,瘦高男子张开左臂,田贞已没有地方躲闪。猛然间,田贞眼角瞥见刚才被男子劈开的房门,她灵机一动,倏地闪身到这间客房中。 客房里没有点灯,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在窗前留下一道光影,光影的两边站着两个人。田贞距离最近的那人不过两三步远,但两人都像是雕像一般,相互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两人都遮着脸,斜着面向房门的人戴着土黄色面罩。斜着背对房门的人,田贞看见他的侧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竟是一副血红的人皮鬼脸面具,在这幽暗冰冷的屋子里显得更加可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来今夜谁都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脸。 这时,瘦高男子追到了房门外。他看见那张鬼脸面具,顿时怔住了,完全忘记了田贞,狠狠地盯着鬼脸面具,身子不住颤抖。然后,他从门板上拔下横刀,挥刀向鬼面人砍去。 鬼面人由始至终没有转头看,根本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但他好像对两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就在瘦高男子挥刀的同时,鬼面人也突然拔刀,向他对面戴着土黄色面罩的人挥出一刀。 这一刀看起来平平无奇,黄面罩不敢怠慢,一抖手腕还以一刀。 鬼面人出刀不快,身法却快得无影无痕。刀未到,人已经飘到了黄面罩的右侧。瘦高男子的刀忽然失了标靶,竟砍向了黄面罩。黄面罩招式已出,正好将自己暴露在瘦高男子的刀下。 原来鬼面人刚才的那一刀是虚招,他算准了瘦高男子出刀的角度和速度,诱黄面罩出招,将瘦高男子的刀引向了黄面罩。 黄面罩若是躲闪,便会让鬼面人有机可乘。黄面罩应变极快,手腕一翻,反握刀把,顺势把刀一横,硬生生接下瘦高男子倾注全力的一刀。刀身真气激撞,瘦高男子立时口吐鲜血。 就在刀锋相接之时,鬼面人如鬼魅一般,又飘到瘦高男子身后,刀锋贴着瘦高男子左侧肋部无声无息地刺出。饶是黄面罩武功再高,也避不开这出人意料、角度极刁的一刀。黄面罩右手被划破,伤口颇深。 黄面罩看上去有些气急,步法急转,急于跟鬼面人正面交手。但鬼面人总是快他一步,有意躲在瘦高男子身后与他过招。田贞看得出来,鬼面人并没有杀意,倒是黄面罩杀意渐浓。 可怜那瘦高男子,本欲杀鬼面人,反倒被黄面罩的真气震伤,早已伤重难支,却还被鬼面人当成人盾。瘦高男子全身血肉模糊,早已气绝,可鬼面人偏偏不让他倒下,借他身子与黄面罩过招。瘦高男子的躯体如傀儡一般,手和脚成了别人的武器,在鬼面人和黄面罩之间怪异地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在跳舞的尸体。 田贞实在不忍心再看,也不想卷入眼前不明原由的争斗,但房间本就不大,两人在门前缠斗,想从房门离开已不可能,只能从窗户离开。 田贞悄然移至窗前,看了看窗外。客房与场院围墙之间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十数名黑衣人,正捉对厮杀,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 房里诡异、房外恶斗,走也凶险、留也凶险,田贞正犯难,忽闻身后传来破空声,一件物事飞来,落在窗前不远处。借着月光,田贞定睛一看,心里猛地一跳,马上别过眼不想再看。 落在地上的是一截断臂。 杀红眼的黄面罩将挡在中间的瘦高男子斩得支离破碎、鲜血喷溅。染血的土黄色面罩更是狰狞无比。 田贞不再犹豫,从窗口一跃而出,施展轻功在客房外墙上斜向下跑掠。刚跑出两步,田贞就发现,鬼面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客房外墙上,就在她的上方,速度比她更快。 田贞提气纵身,弹离外墙,展开身形,全力飞奔,想要摆脱鬼面人。但鬼面人总是刻意挡在她身前。 很快,黄面罩也追了上来。田贞突然顿住身形,转向左侧的柳树,想要攀上树干,再借力跃入左边的场院。 可是,一把刀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把笔直的双刃刀,刀长两尺、刀身略窄、通体乌黑。刀不是刺向她,而是刺向她右侧的人影。但她止住身形时,刀锋距她脖颈不足半尺。她认识这把刀、鬼面人的刀,她也认识刀锋所指之人、戴黄面罩的人。 鬼面人依旧飘忽、冰冷,黄面罩更加愤怒、狂躁。 鬼面人的刀小心避开田贞,黄面罩的刀却肆无忌惮。 田贞只得拔刀,力拼黄面罩沾满鲜血的刀。 田贞发现,自己陷入了瘦高男子的困局,而造成困局的正是那个冰冷的鬼面人。这种冷比黄面罩狂躁的刀更加凶险、更加致命。 不过现在,田贞已顾不上想更多。对她来说,眼下最大的凶险还是黄面罩的刀,势大力沉、刀刀致命。瘦高男子的惨状还留在她脑中,黄面罩的武功也确在她之上,她尽力让自己冷静,只有冷静才有一线生机……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奈何岛 沈恬的心跳得很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自从娟儿死后,他的心就好像沉到了冰河底,失去了温度和知觉,再也感觉不到心跳。是田贞,让他冰封的心慢慢融化、渐渐回暖。田贞填补了他的灵魂、甚至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沈恬很快扫视房间,没有打斗痕迹,窗户微开。沈恬推开窗户,楼下十数名黑衣人正在厮杀。 黑衣中,沈恬瞅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是田贞! 田贞的处境十分凶险,与她对阵的男子戴着土黄色面罩,刀法娴熟、内功远胜田贞。田贞能够勉力支撑,是因为一个戴着人皮鬼脸面具的男子,掩于她身后,不时地出手偷袭黄面罩。 沈恬看得出,鬼面人出手不是为了帮田贞,只是为了逼退黄面罩,而田贞已现败象,五招之内恐殒命刀下。 沈恬毫不思索,如离弦之箭,朝田贞疾驰而去。右手从腰间抓出六枚铜钱,运注真气接连射出。铜钱散作三点,划出一道弧圈,分击黄面罩和鬼面人的胸、腹、腿,意在逼退两人。 鬼面人飘身避过。黄面罩竟不躲闪,举刀硬挡。“铛、铛”两声清亮的撞击声,黄面罩身形一震,刀锋裂开两道豁口,第三枚铜钱在他右腿外侧划出一道口子。 田贞一时间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前后两人同时招式受阻,她抓住时机身形急变,侧移数步欲摆脱困局。 但阴冷的鬼面人依然如鬼魅般步步紧跟,愤怒至极的黄面罩不依不饶,一招“天雷降临”携风雷之势向田贞劈去。 田贞没能摆脱他们,但却赢得了两个弹指的喘息之机。 两个弹指,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对沈恬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沈恬忽然挡在田贞身前,右手切左手推,轻描淡写间已消解了“天雷降临”的杀招,一掌击退黄面罩,然后抓住田贞手臂,右移三步,与鬼面人、黄面罩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一次,鬼面人没有跟上来。 黄面罩被沈恬两招打退,颜面尽失、羞愤交加,溅血的土黄色面罩在月光下已经扭曲。他暴喝一声,也不顾鬼面人从旁偷袭的威胁,径直向沈恬杀来。 来得正好!差点斩杀田贞的歹人,就算他不来,沈恬也不会放过他。刚才,沈恬近距离硬接“天雷降临”,两股真气相撞后,余气四窜、力道不减反增。为保身后田贞不被余气震伤,沈恬聚气成壁,障蔽流窜的余气,同时还要留力防备鬼面人,所以打退黄面罩的一掌没有运注真气。 这一次,无需再留情!沈恬看准时机,身形一闪,抢前一步贴住黄面罩,牵逼锁靠、似攻似守。黄面罩的刀难以施展,处处掣肘,两招之后已被逼到了鬼面人和沈恬中间,变成了今夜的第三个人盾。好在这一次,他身后的鬼面人没有出刀,而他面前的沈恬却突然发力,一拳一脚一掌,每一击他都无力阻挡、只能听着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黄面罩退后五六步,重重摔倒在地,正好摔在鬼面人脚边。黄面罩已经没有了面罩,土黄的皮肤、唇上的髭须都和面罩一般无二,宽脸鹰嘴,一股粗野气。虽然无法站起来、嘴里还在不住咳血,但仍努力维持着一种威严。 鬼面人没有看他,刚才还兵刃相见的两人,现在就像路人,明明就在身边、明明摘下了面罩,却连一眼都不看。或许他们原本就不必认识,甚至根本不想认识,所以戴着假面,把自己变成一张面具。他们拔刀不是因为仇怨,只是因为“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关恩怨,生死各安。 如果揭下假面,他们就变回了人,有人就会有恩怨,有恩怨就不再有纯粹的“利”。 当鬼面人把田贞卷入的那一刻,他已打破了这种“默契”。 沈恬向前三步,将手里的土黄色面罩扔到地上,眼睛盯着鬼面人道:“你过界了。” “我过界了。”鬼面人一字一句道:“我们定的界,绝不更改。” 沈恬淡淡地道:“所以,界还在?” 鬼面人道:“界还在。” 客房与场院围墙之间的空地上又多了好几具尸首,还能站着的已不到十人。其中,两个同样戴着土黄色面罩的男子朝沈恬围了过来。 沈恬视若不见,回身走到田贞身边,轻轻说了句“我们走”,拉着田贞的手便要离开。那两个同样戴着土黄色面罩的男子挡在他们前面不远处。 田贞感觉眼前一道黑影,一把乌黑的刀、比夜更黑,在月影中一闪而过,带起一串血花,又没入黑夜之中。 沈恬牵着田贞从鬼面人身边走过,地上躺着两个同样戴着土黄色面罩的人。 田贞紧紧握住沈恬的手,眼角余光忍不住瞥了一眼鬼面人。鬼面人面对地上已经没有面罩的宽脸男子,一字一句道:“记住这个名字,奈何岛,夜鬼。” 然后,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惨叫……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混时 田贞不敢再看,跟着沈恬越过围墙,到了场院。 场院里的辎车有些散乱。沈恬牵着田贞往田记辎车的方向走去。沈恬能感觉到,田贞柔软冰凉的手指传来不安和疑惑。 现在近旁无人,他有意放慢脚步,就如往常一样,和田贞讲起江湖中的事:“阿贞听过奈何岛?” 田贞轻轻点点头,道:“听说是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江湖传言只要出得起钱,便能雇他们杀人……” “江湖传言……”沈恬冷哼一声,语带轻蔑地道:“不过是名门大派铄金销骨的把戏,不可尽信。奈何岛有杀手不假,但钱未必是他们杀人的理由。他们杀人的理由很古怪,有时候古怪得不像是杀手……” “刚才,他冷得就像一个杀手……” “刚才之前,你可见他杀人?” “没有。” “他明明戴着面具,为何要留下名号?” 田贞若有所思,喃喃道:“有名号,便有恩怨……” “现在,你明白他杀人的理由?” “结仇?”田贞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难道,他是故意替我们挡下恩怨?” 沈恬似问似答道:“替人结仇,他们杀人的理由岂不是很古怪?” “确实很怪。你认识他们?” “认识,但又不认识。我知道怎么找到他们,但我从来没有找过他们。” “因为你们有界?”田贞愈发好奇。 “我没理由找他们,他们也没理由找我。这就是我们的界。” “你们的界也很怪!”田贞似有所悟:“所以,他刚才杀人就是不让你有理由找他们?” 沈恬点点头,他感觉田贞的手已渐渐回暖:“你知道他杀的是什么人?” “他们戴着同样的面罩,用同样的刀。刀身宽比障刀,刀法刚烈,不论刀还是刀法都有些像崆峒派。但刀式更加狠绝……主攻上三路、变化远不及崆峒派的风火狂沙刀法……”田贞回想黄面罩的刀,又不禁想起瘦高男子的惨状,心里戚戚。 沈恬却暗自欣喜。临阵对敌决胜负生死者,除内外功修为外,当数阅招应变。武林中以弱胜强之战,无不是阅招应变更胜一筹。沈恬记得田贞仅见过一次崆峒刀法,却有如此见地,还硬接黄面罩二十余刀,可见阅招应变均大有精进。 “是雷霆帮。”沈恬道:“雷霆帮的雷霆断山刀和风火狂沙刀本是同宗同源的刀法。崆峒派为入《武林门第录》一等门派,将过于狠绝的断山刀加以改进,创了风火狂沙刀法。狂沙刀招式更加繁复变幻,但杀伤力大减,不过是名门大派摆门面的武功,真正的杀招还是雷霆断山刀。” 沈恬观察着场院的情况,顿了顿接着道:“既为一等门派,行事多有顾虑,所以名门大派都有替他们代行不义之事的帮派,也就是代刀。雷霆帮就是崆峒派的代刀,崆峒的高手不少都隐于雷霆帮。” 两人说着,已走到田记辎车旁。袁三正指挥脚夫重新装箱,镖师在辎车旁戒备。袁三向田贞禀报,三辆辎车货箱受损,物货无受损丢失,但并未提及那个特别的第四箱。 田贞应了一声、也不多问,和沈恬走到一旁,低声问道:“沈大哥可认得刚才与我对阵的那人?” “一张雷公脸,想必定是‘雷脸屠夫’郭兆罡。” “雷霆帮来这里难道是觊觎冂火令?崆峒派乃名门大派,怎么也想染指鬼市的买卖?” “名不过是面子,利才是里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利’足够诱人,名门大派和绿林股匪又有何区别?崆峒派是陇右武林的第一大盐商,陇右道的火盐买卖却被他人抢得,这口气怕是早就咽不下去。这次他们若能抢得冂火令也算不失颜面,若是冂火令没争得,还折了好些高手,崆峒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这个‘利’字,今天不知会有多少人埋骨在此,也不知公廨会不会过问。希望明天我们能顺利上船,远离这场争斗。”田贞忧心忡忡地看向远处,清秀小巧的脸庞没有了当初的俏皮,在月光下显得沉静而倔强。 “阿贞不必担忧。河西廊道本就不太平,江湖厮杀并不少见,客店酒肆也见惯了。何况谷丰是个老江湖,谷川脚店能在河西立足绝非运气,他会处理的。”沈恬看看田贞,再看看夜空,算来应该快三更了。 依江湖规矩,一更宵禁到三更,官府对江湖中的武斗厮杀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湖中称一更到三更为“混时”。三更武斗厮杀必须停住,四更恢复原样,江湖中称三更到四更为“开时”。鬼市中有种叫做“解更”的营生,专为江湖中人打理收尸扫补等活计,三更来,四更离。 场院和客店渐渐平静,脚夫已重新封装捆固货箱,沈恬让大家回去歇息,他和田贞从正门离开场院回客店。 场院、客店门口停着三四辆平板牛车,几个黑布蒙面、腰系白布腰带的解更人正在将尸体搬上牛车。掌柜和账房站在脚店门口,解更人每抬出一具尸体,掌柜查看面容,账房记入簿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和田贞没有停留,径直走回客房。回廊里还有好几个白布腰带的解更人,有的忙着清洗血迹,有的正在修补立柱、围栏和门窗上的刀伤痕迹。 田贞留意到,她房门上的暗器没有了,暗器留下的凹痕也被什么东西填上了,几乎瞧不出异样。 四更刚过,谷川脚店一如往常开门迎客,柜台上还多了一对雪白的瓷羊。客旅都在堂厅里吃朝食,掌柜依旧一脸堆笑招呼客人,伙计忙着端上饭菜,大家都好像没事发生一般。 田记一行人吃过饭后,田贞到柜台结账。掌柜笑着道:“三娘,昨晚的解更钱是六百文,您看看。”说着,推过一本簿记,左手食指指着其中一行字,上面写着“田记:修补房门五百文,清扫均一百文。” 田贞顺着掌柜的手指瞧了一眼,从钱袋取出铜钱递给掌柜。掌柜点算好后,递回一根长约七寸、涂有三条红漆粗线的木签。 木签是从场院取出车马的凭据。田贞将木签交给袁三,袁三领着镖师和脚夫到场院里提出马匹、套上辎车、排队等候离开场院。他们前面还有四五个车队也在等着离开。 沈恬和田贞坐在堂厅等候。田贞忽然自言自语道:“怎么没见昨天让桌的娘子?” “想和她告别?”沈恬熟知田贞的心性。昨夜和让桌的女子交手一事,沈恬并未跟田贞提及。虽然他猜测,这个女子出手是为了帮田记保全镖货,但还没完全摸清这个神秘女子的来路前,沈恬不会贸然下结论,更不想让田贞有任何误解。 田贞喃喃道:“嗯,一桌之缘,也是难得。问个名讳,说不定日后还能江湖再见。” 正说着,一个穿靛青厚锦袍、中等身量、瓜子脸的中年男子突然坐到沈恬对面,似笑非笑、直盯着沈恬。 沈恬歪着头,面无表情任他盯瞅,眼神像是一块崖石,钻不透、也撞不破。 中年男子盯看片刻,转头向田贞问道:“请问是田记的田三娘子吗?” 田贞一心急于离开,不想多生是非,略一迟疑,道:“正是。” “在下姓胡,有些事想请教娘子。”胡姓男子也不等田贞答话,接着道:“昨夜,我有些弟兄在这里舍了羊袋,回不得家。听闻田三娘认得取我弟兄羊袋的人,还望三娘告知此人下落,我等感恩不尽。” “羊袋”并非物事,只是江湖话。仕宦佩鱼袋,武人言羊袋,舍了羊袋意为丢了性命。胡姓男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一具染血的土黄色面罩。 雷霆帮这么快就找上门,田贞始料不及。不过田贞也在江湖中历练多年,遇事并不慌乱,急急思忖对策。 雷霆帮之所以找到田记,估计昨夜没能得到冂火令,还死伤好几人,面子上挂不住,线索也断了,只能从田记下手。一来夜鬼行踪飘忽,奈何岛更是无从寻觅,田记只是江湖中的小门小户,好捏好欺,能挽回些许颜面;二来他们绝不会就此放弃冂火令,眼下最易找到的线索就是田记,无论如何也会先找田记试试运气。 想清楚他们的来意,田贞故作惊恐,道:“今日是中元节,昨夜鬼门大开,小女子倒真是见到鬼了。一个脸色血红,飘飘乎乎,还有一个脸色土黄,和你这个面具很像,都鬼脸鬼气、阴森森的。小女子胆气不足,没敢细看,哪里知道什么下落。尊驾如果想知道,应该去寺庙和道观问问。” 胡姓男子一愣,道:“三娘过谦了。若真是鬼,三娘如何能联手其一,而伤其一。” 田贞道:“尊驾是听了哪个假僧道的胡话。昨夜我被两只厉鬼缠上,怎么也甩不掉,幸得沈郎相助,才得以脱身,哪里还能伤人?” 胡姓男子也不生气,说起话来有几分像读书人:“鬼神的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在下虽然不信,倒也听过不少河西廊道厉鬼杀人越货的传闻。田三娘若真信鬼,可要格外当心了。既然田三娘不认识此人,我唯有走一趟原州,向田老先生打问了。” 赤裸裸的威胁,从他嘴里说出来,如同读书人坐而论道。可田贞天生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怎会轻易屈服。 “我们走镖的,只求人货平安,最不愿招惹是非。昨夜之事,我们只是无奈遇上,与我们无关。尊驾所问之事,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胡姓男子道:“田三娘既然拔了刀、出了招,难道一句不知道就想抽身事外?我弟兄的血债又该向谁讨还?” 田贞道:“尊驾知道仇人名讳,大可直接向他讨还。” 胡姓男子道:“挡在此人身前的,可是田三娘?” 胡姓男子死咬着田记,无非要把田记拖入这趟浑水。浑赖还需浑赖医,沈恬忽然插话道:“不知道那个死无全尸的弟兄,他的血债又该向谁讨还?”声量沉响,整个堂厅的人都能听见。 胡姓男子脸色一变。江湖中各帮各派争抢无主器物财货,通常都会遮住面容,死伤损益,一概不究,一来是保全各门派的面子,二来是避免江湖中太多的仇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的话,无异于当众揭开了雷霆帮的面具,整个堂厅顿时静下来,大家都在等着,等着下一刻将会发生的事。 一个魁梧的虬髯男子站了起来,走到沈恬桌边坐下,道:“胡帮主,大家无冤无仇,不过是求财。技不如人我们无话可说,但杀了人还要碎尸,我沙老四行走江湖二十多年,还没见过这等事、也没听过这等规矩。还望胡帮主给个说法,免得帮中弟兄心中不忿。”沙老四看着粗犷,说话却很有分寸,对雷霆帮也颇为顾忌。 这个胡姓男子就是岷州雷霆帮的帮主胡迁鹤,而这个沙老四是兰州虎蛟帮副帮主,被斩碎的瘦高男子便是虎蛟帮的人。 雷霆帮势力远胜虎蛟帮,虎蛟帮虽明知是雷霆帮所为,但并没打算公然寻仇。但沈恬却将这事公之于众,面具已经揭下来,若再不站出来,只怕会被江湖中人耻笑。 胡迁鹤还没开口,沈恬却抢先道:“刚才胡帮主已经说了,只因他挡在了雷霆帮要找的人身前?” 虎蛟帮不敢与雷霆帮正面冲突,只想找个台阶挽回颜面,胡迁鹤是个老江湖,几句客套话就能解决此事。可沈恬就要让他们骑虎难下。 一时间,桌上陷入了僵持。 田贞看看沈恬,道:“胡帮主,田记只是押镖路经此间,与此间之事无关,更不知此人下落。冤有头债有主,望胡帮主不要迁怒他人,多造杀戮。田记还要赶着送货,两位帮主,告辞。” 说着,沈恬和田贞起身就要离开。胡迁鹤哪肯轻易放走田记,正欲起身拦下二人。沈恬出手如电,一把摁住其右肩,真气运转,将胡迁鹤生生摁回到木凳上。 胡迁鹤这才知道,他远远低估了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如绝壁崖石的人,只觉得肩头好像压了块巨石,赶紧运聚全身真气相抗,但是想要再站起来已是不能了。 比拼真气是武斗中最危险的比拼。真气急行周身经脉、一百零八处要穴全开,真元爆发难以障护周身要害,一旦被对手真气侵入,或遭其他外力伤害,轻则经脉俱伤,重则性命不保。且比拼真气会过度消耗真元,身体亏虚,损害真元修为。 沙老四见胡迁鹤想要起身离开,根本不理会他,顿觉颜面扫地,一时着恼伸手去抓胡迁鹤的手臂。没想到胡迁鹤刚起身又坐下,手臂真气强劲,沙老四以为胡迁鹤要动武,忙运聚真气相抗。 胡迁鹤左右受敌,真气消耗过巨,额上汗如雨下,心里暗暗叫苦。 沈恬并不想伤及胡迁鹤,只想让他知难而退。见胡迁鹤已显疲态,沈恬突然收住真气,冷冷地道了声“多谢胡帮主”,拉着田贞,阔步离开脚店。 堂厅里还有不少雷霆帮众散坐在附近,大家见帮主并未阻拦、也未发令,都不敢擅动,眼睁睁看着沈恬和田贞离开。 田贞招呼袁三,领着车队一路疾行,往会宁关渡赶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绿蚁酒 净血教被盗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如何找一件根本不知道的物事? 钟婵还没想到。 离开襄阳前,父亲跟她讲了很多与神秘门派的纠葛。 大约二十多年前,钟侑偿在江南道三茅山游学,偶然结识了一个自称黎生的道士。黎生擅长丹药,更难得的是黎生毫无派别门第之见,与钟侑偿志趣相投,两人谈药论道数日。 后来有一天,黎生被人追杀、身中数刀,钟侑偿救下了他。奄奄一息的黎生靠一颗丹药竟然起死回生。 黎生告诉钟侑偿,他原名刘庚,一心学医,糊里糊涂入了一个似道又非道的门派。这个门派没有名号、极其神秘,崇拜鲜血、寻求永生不灭。对门徒管束极严,门徒不得透露姓名,穿同样衣服,以血仆、血徒、血侍、血侯相称。黎生和八个同样误入门派的师兄弟谋划三年、历经艰险终于逃了出来,但门派中人一直追杀他们,逃出的师兄弟如今只剩下二三人。 门派中有称为“净血”的汤药,能治百病疗百伤。黎生一直暗中研习,但始终参不透,便尝试调配丹药吸聚净血之奇效。经两年终于成功研配了三粒净血丸,救了他三次性命。 钟侑偿为人仗义,当即决定帮助黎生逃脱追杀。后来黎生在会宁县郊定居,改名牛斋。黎生好酒,除炼丹配药外,也很擅长酿酒,他酿的绿蚁酒青碧蕴透、醇厚绵长,深得各路商旅喜爱,在会州颇有名气。黎生便酿酒为生,还收养了孤儿小梅和小翠,过得倒也安乐。 后来,钟侑偿师父病重,找到黎生问得净血教的地址。两人约定从此不再见面,黎生也绝不再提净血教一事。钟侑偿若能在谷川脚店喝到会宁绿蚁酒,说明黎生还活着。若喝不到,便问掌柜原委,掌柜若说酿酒的牛老头回乡了,说明黎生寿终、回乡安葬,掌柜若说酿酒的牛老头殁了,说明黎生被杀、从此缘尽。 自钟侑偿找到净血教求得“净血”之后,净血教一直怀疑钟侑偿与逃走的门徒有关联,暗中跟踪钟侑偿十多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这次净血教之所以找到钟侑偿,定是想从他这里找出净血教暴露的原因,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贼人。 钟侑偿因为肺病已经三四年没有外出,也断了黎生的消息。钟婵和父亲商议后,决定先赴会宁。 钟婵女扮男装,骑着驴子走官道赶往会州。还没出襄阳,钟婵已经察觉到,有两个男子尾随自己,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净血教的人。钟婵心里反而暗喜,净血教之所以神秘,就是因为他们始终躲在暗处,外人见不到、也听不到,如同长在峭壁深林中的草药,难以发现。辨草药须观闻摸尝,辨人则须观其行、听其言。如今他们自己露面,便有机会一窥他们的底细。 一路上,钟婵大大落落赶路,小心观察试探两人。走了旬月有余,赶到会宁县已是七月十四的日晡。 钟婵虽是第一次到会宁,还是很快便找到了会宁县赫赫有名的谷川脚店。会宁虽远不及襄阳,但酒肆邸店宏阔质朴,比之襄阳更显豪气。钟婵要了间客房,将驴拴在脚店西面场院的马厩里,喂好草料返回堂厅吃饭。 堂厅里已经快坐满了,钟婵瞅见西面堂厅有二三张空桌,便挑了一张坐下。堂厅里不似商旅吃饭时那般喧闹,静得有些异样。钟婵从气息中感知,堂厅里的商旅,大多都是武人。武人汇聚,此地定然不太平! 伙计过来问点什么菜。钟婵要了一盘清煮秋葵、一碟乳饼、一尾鱼和一碗黍米饭,然后对伙计道:“早就听说会宁绿蚁酒,给我烫壶绿蚁酒。” 伙计笑道:“客官来迟了,整个会宁县三四年前已经没有绿蚁酒了。” 钟婵道:“这是何故?” 伙计道:“会宁绿蚁酒都是一户姓牛的酒户自酿的,品质上等。他以前酿酒,都是先卖我们这店,很多客商专程来我们店里喝绿蚁酒。三四年前,牛家闺女说牛老头回乡了,从此会宁便再没有绿蚁酒。” 钟婵故作惋惜,道:“看来我与这绿蚁酒无缘。那就来一瓶葡萄酒。” 牛老头回乡,也就是黎生已经离开了人世。他没有忘记用这种方法,和一个不能相见却能托付生死的老朋友道别。 钟婵闭目默念《太上救苦经》,也算代父亲送这个至死还记挂他的老朋友最后一程。 钟婵虽闭着眼,但已感知到尾随她的两人也进了脚店,就坐在近旁。数十日的同行,钟婵摸透了他们的习性,感觉就像是两个老熟人,大家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不一会儿,堂厅里已座无虚席。掌柜走过来,一脸堆笑道:“客官,实在抱歉。那边有几位客官没有空桌,能不能请你换一桌,行个方便?” 钟婵扭头一看,人群中一个穿褐底兰花纹翻领胡服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腰身秀挺、眉眼温婉、有大家闺秀的端雅,也有武林侠女的英气,正是田记的三娘子田贞。 田贞向钟婵微微颔首,眼含歉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本就通情达理,对田贞也颇有好感。武林中女子本就不多,有如此气度的女子就更不多见了。钟婵心念一转,爽快起身让桌,径直坐到了尾随她的两人那桌。 掌柜马上跟来,向那两人不住道歉。那两人就像是科场舞弊被检举,满脸尴尬,眼睛都不敢直视钟婵。钟婵大大落落地瞅着两人,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两位兄台觉得这店里的葡萄酒如何?”钟婵端起杯,打破了桌上的尴尬。钟婵留意到,两人一路上只喝葡萄酒,今天他们桌上摆的依然是葡萄酒。 两人中身穿灰袍、身量稍矮的一人道:“阁下也好这葡萄美酒?” 钟婵道:“不常喝,还望兄台指点。” 灰袍男子道:“这店里的葡萄酒,酒色清亮、入口丰满、稍感生涩,也算不错。” “葡萄酒可是源自西域?” 钟婵如同和老熟人闲聊,让灰袍男子稍稍放松了警惕。灰袍男子啜了一口酒,道:“本朝葡萄酒源自高昌,太宗朝时引入。高昌马乳葡萄鲜甜,最适酿酒,长安、洛阳、晋阳等地皆有种植。这店里的葡萄酒,应是高昌葡萄酝造,与关内略有差异。” 正说着,伙计端上来一盘炙羊肉,放在钟婵面前。 钟婵奇道:“我没有要这羊肉。” 伙计道:“客官,这是田记三娘子让送来的,说聊表歉意。” 钟婵又转身望向田贞和沈恬,叉手施了一礼。田贞笑着叉手还礼,笑容真挚。钟婵心中对田贞又添了一分好感。 钟婵重又瞅向灰袍男子,接着道:“阁下于葡萄酒如此精熟,后生佩服。不知两位是哪里人氏?” 听到钟婵问起来历,灰袍男子立刻警惕起来,小心答道:“不敢当,我二人自洛阳来,只是恋酒贪杯,哪里谈得上精熟。” 钟婵见二人不再多言,吃过饭后便回到客房,倚着窗棂欣赏月影下的黄土。 月光似乎格外清冷,钟婵不禁想起了远在襄阳的父亲和师妹师弟,不知父亲的病好些了吗?钟秀是不是又欺负小师弟?想着想着,心里感觉一股暖流,直涌上头、挤进眼里…… 钟婵努力清空思念,愁思无益、只会让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钟婵收敛心神,重又开始思索净血教一事。父亲说过,如果“牛老头回乡”,此事便与黎生无关,切不可搅扰他的女儿。剩下就只有一条线索可寻。 黎生曾跟钟侑偿说过:黎生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在河边救了一个就快饿死的方士。方士叫赵修,会医术和丹药,治好了黎生父亲和好些村民的顽疾,黎生父亲便让他在家里住了下来。赵修话不多、也不收徒弟,只把医技和炼丹配药之法教给黎生以谢救命之恩。赵修每天除了看病和炼药,就是到处游走,有时一走就是三五天不回家,大家都以为他去采草药。 后来有一天,赵修带着黎生出去,沿着河走了一天,走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洞里是一条暗河,赵修找到河边的一个石窟,里面竟然是一间墓室。赵修说这是他师父的墓,他知道自己阳寿将尽,为了找师父的墓四处奔走,盘缠用尽,差点饿死在弱水边。赵修让黎生在棺椁前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报答授业之恩,然后让黎生回去,并且永不对外人提起。赵修则留在墓里陪伴师父直至寿终。 后来,黎生凭着医药之术闯出了名堂,离开家乡想要大展拳脚,却误入净血教。逃出净血教后,黎生和师兄薛果担心净血教会贻害更多人,便将净血教的事记下来藏在两本书里,一人一本。如果他们被杀,希望后人能揭破净血教的恶行。 因净血教追杀得紧,黎生想起赵修师父的墓室极其隐蔽,可躲避追杀,便回家乡找到墓室躲了一年半载,觉得这样活着了无生趣、与死无异,便回到村子里。这才知道父母已经过世、妹妹出嫁、弟弟一家人住在老房子里。黎生不想连累家人,索性不再躲避,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在三茅山遇到钟侑偿,后来总算过上安稳的日子。 如果净血教被盗与黎生无关,父亲还能想到的唯一线索便是那本书。黎生将所学医术和炼丹配药之法整理成两册书,取名《金丹炼真法式》,净血教之事就藏在这书册中。黎生将书留在了赵修师父的墓里。赵修师父的墓在黎生的家乡甘州张掖县郊,看来还得继续西行。 钟婵一边思忖一边换上夜行衣,她出门在外都是穿着夜行衣入睡,以备不测,况且今日武人汇聚,混时将至,定有事发生……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花见拳 武林中有不少好管闲事的侠客,比如已成武林传奇的陆三公子、盗帅…… 钟婵绝非好管闲事之人,尤其是江湖事,但始终存有谋求公道的心念,见到不公之事,有时也会挺身而出。况且她与田记车马行的田三娘还颇有眼缘,因此见蒙面盗匪打田记镖货的主意,钟婵并没太过犹豫,蒙住脸急掠而出,直奔谷川货场。 可钟婵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蒙面盗匪竟是她平生罕遇的对手。她不得不施展“触师”神通,用藤蔓缠住盗匪。 钟婵手中的藤蔓并非死物,而是一根活的藤蔓,只是不再从地里汲取养分,而是由钟婵资养生息,如同钟婵肢体一般,可随心驱使。 钟婵忌惮盗匪的真气会震断藤蔓,故不敢紧缚,只是扰其招、滞其步。她施展“花见拳”,配合藤蔓的牵制,本想出其不意将其制住,不想却被盗匪窥破,避过了她一掌“小荷尖角”。 钟婵自幼随钟侑偿习武,又能通禀万木,她将“冲盈四鉴”中武鉴之精义与草木花果生克制化之理融会贯通,悟出了“花见拳”。“花见拳”重意不重招、因敌而变、克敌之长、攻其之短。只是这次,她实在看不出盗匪的武功路数,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路数,招式极简,却让对手像是阴沟里撑船,浑身武功难以施展。 场院里又多了好几个黑影,兵刃交接声四起。盗匪并无杀意,钟婵配合“触师”神通,勉强与盗匪战个平手。 突然,盗匪佯装受伤,身体横飞、退开数尺。钟婵正自诧异,惊觉身后有人袭来,不得不转身迎战。来的两人一高一壮、蒙着面,用不足一尺的短刀,招式狠毒,不像是中原武功。 这一连串电光石火的变故,钟婵虽然还想不透原因,但她看得出,这两人是为护镖,而非劫镖,所以他们要找的应该不是她、而是佯败误导他们的盗匪。 两人也很快意识到中计,当即抛开钟婵折向田记的货箱。钟婵瞥见黑影中,盗匪从田记的辎车旁飞掣而过,如一阵狂风卷过两人。狂风过后,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清冷的月光照着盗匪背负双手的背影,就像是万仞崖山,坚稳、孤倔。 钟婵看出,盗匪出手已和刚才对阵时大为不同,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杀气。 更让钟婵警觉的是,就在她附近还有一股比杀气更浓烈的气息,紧接着是一阵“咔咔”怪响。这气息、这声响,钟婵并不陌生……是兽变。 一高一壮两人中,瘦高男子蒙面的黑布已经脱落,瘦削的脸颊冒出灰毛,大大张开的嘴里窜出四颗尖利的獠牙,对着月光发出一声长嚎。 “狼人!”钟婵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兽变,很快便认出瘦高男子的兽形。混元人和五行师同为大唐有记载的五大奇人族类,钟婵对混元人也颇为熟悉。 狼人猛地扑向盗匪,却扑空撞到一辆辎车。狼人发狂似地将辎车上的货箱拍得粉碎,碎片四散弹开。 钟婵就在辎车右侧不远处,碎木块和碎瓷片泼水一般漫天飞来。距离太近,钟婵来不及远避,用藤蔓在身前织起一张绿网,挡住大部分碎片,再施展身法躲开剩余的碎片。刚侧身避过两块碎瓷片,狂躁的狼人竟然转身扑向了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从狼人撞碎货箱到扑向钟婵,不过两个弹指,狼人来势太猛,也大大出乎钟婵意料,钟婵根本无法变换身法,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生死瞬间,钟婵反倒异常冷静,脑中闪过三四种应对方法,受伤最轻的方法是用藤蔓缠住狼人右脚,拉拽藤蔓稍稍改变狼人的扑势,身体顺势从狼人身下滑过。此举不退反进虽然冒险,但若时机把握得当,只会暴露左臂,伤势应不至太重。 意动、身动!藤蔓已悄然缠住狼人,钟婵屏息等待狼人跃至高点的瞬间。忽听衣袂声倏然而至,一阵凌厉的拳风刮在钟婵脸上,如刀割一般。 钟婵反应极快,当即顿侧身形、避开拳风、撤回藤蔓。刚刚跃起的狼人被一拳击飞,“嘣”地砸在了五尺开外的辎车上。 这一拳,钟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拳头近乎常人的两倍,手臂粗壮,如满是裂痕的黑色崖石,坚硬、冷峻、透着寒气。 击退狼人的正是那个盗匪,原来他也是混元人。钟婵感激地看着盗匪,两人四目相对,盗匪的眼神让钟婵想起一个人,田三娘子身边唤作“沈大哥”的那人。 样貌不显兽形,身体各部位可随意兽变,甚至是瞬间兽变。钟婵猜测,这位“沈大哥”至少已臻混元第三重境界“返璞”。返璞者,元兽归宗、脱胎换骨,人与兽之能均已登峰造极。 钟婵望着“沈大哥”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太多的疑问。这个“沈大哥”到底是何人?他为何要动自家的物货?他走之前的那个眼神究竟何意? 那个眼神,从钟婵滑向远处,闪过感慨、忧急、警惕……好像在暗示什么。 钟婵瞅瞅重伤的两人,转身顺着“沈大哥”眼神的方向走去。藤蔓像懂事的孩子,轻抚般绕到钟婵左臂,倚靠在手臂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不疾不徐地走着,小心留意两旁辎车的暗影处。走出四丈开外,钟婵发现右边辎车的南侧有两个人,不!是两具尸首,毫无气息、头低到胸前、手垂在地上,蒙面的黑布已经掉落。 钟婵走近细看,竟然是一路尾随而来的那两人,两个不知姓名的老熟人。钟婵仔细验看,两人身上只有一处伤,脖颈上的刀伤,一刀断喉,好快的刀! 钟婵心想,这两人应是跟踪自己到这里,躲在暗处监看。自己刚才忙于应敌,未能察觉。可是不管此间发生何事,应该都与他们无关,何以会招来杀身之祸? 正思忖,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钟婵帮两人合上双眼,身形一转,闪到辎车西面的暗影中,放缓呼吸,静闻其变。 脚步声是两个人,从东南方向过来。前面一个踉踉跄跄,像是受了重伤,正好撞倒在这辆辎车旁。后面的脚步声健步如飞,很快跟了过来,在靠近辎车的地方放慢了脚步。 前面那人还在拼命朝钟婵这边爬来,已经爬过了两具尸首,钟婵稍转头便能看见此人。此人黑衣套着深褐皮甲、粗眉鹰鼻、身上多处伤口、嘴里还不住呛出血。 后面那人朝辎车走近几步,沉声道:“这位朋友,现在混时,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带走地上活着的这人。你和……其他两位仁兄的事,与我无关。” 显然,他已经发现钟婵,并且以为钟婵杀了这两人。鹰鼻男子实在伤重难支,趴倒在地。 “……图……举……烦……涨……夜……”重伤男子似乎想对钟婵说点什么,但喉咙里不住地呛血,说出的话混着呛血声,含糊不清,钟婵只能依稀辨出几个音,完全不知所云。钟婵估计他是肺部被刺穿,内血倒流所致。 但后面那人却很紧张,急着掩盖重伤男子本就含混的声音,高声道:“朋友,大家来此无非是求财。冂火令不在我等手上,阁下若是不信,大可搜检此贼。若搜不到,我便带走这个小贼,大家各走各路,莫伤了和气。若搜到,阁下只管拿走,我绝不阻拦。若阁下执意插手我帮中之事,我帮中弟兄唯有誓死奉陪……”声音带着胡人口音,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重伤的男子。 冂火令!钟婵心念电转,难怪今夜谷川脚店武人聚集,原来是为冂火令而来。后面那人相距两丈便能探知我的气息,可见内功修为不弱。他没有贸然上前抓人,而是出言试探并威吓,应是出于谨慎。我与此二人不相识,也分不清孰是孰非,不必多管他们的事。 藤蔓已在胸前织绕结阵、蓄势以待。钟婵瞅见身旁的地面上,一条细长尖利的黑影慢慢伸了出来,像是一柄矛,然后是人影,头面蔽以兜帽。 人影停留片刻,又慢慢缩回。钟婵眼角瞥见,那人蹲下用左手搜查重伤的男子,右手执一柄四尺短矛,金色矛尖上沾满了血,眼睛直盯向辎车的西南角,全身戒备。 两人隔着辎车的一角对峙。地上重伤的男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手执金矛的男子搜完身便悄然退走,并未带走已经死去的男子。男子身上七八处刺伤,每一刺都是要害,能硬撑到这里,也算得上是一条铁汉。 钟婵发现他右腿上竟然别着一把弩机。本朝律例严禁民间私藏甲和弩,“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私造者,各加一等。”因此,武林各派也不敢私造私藏,况且这皮甲编缀密实、弩机构造精巧,绝非鬼市上私制的凡品。此人难道是行伍?若事涉朝廷,兹事体大,绝非抢夺冂火令这么简单。 钟婵不由得再细细查看一番,发现男子右手食指上沾满了新泥,好像刚在地上刨挖。钟婵遍寻他右手能及之处,在辎车的黑影里发现有刨挖的痕迹,但是太黑看不清。 钟婵运气将辎车西头推移半尺,月光照进黑影里,地上赫然写着两个歪曲的字,依稀能辨出是“绯云”两字。笔划轻浅,估计是男子死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刨划。 字划旁边还扔着个小木件,看木料工艺像是弩机的“望山”,但比一般弩机的“望山”更加繁复。男子拔出“望山”,留下“绯云”二字到底是何意?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一眉道人 东都,洛阳。 卓不浪还在琢磨父亲的心思。昨晚从洛阳县廨回到章善坊的家中,卓不浪将武承嗣到访县廨之事讲了一遍。卓弘德听后出奇的平静,只说了些“要知进退、懂得分寸……”之类的话,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思。母亲则有些忧心,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武人,胆识远胜一般妇人,并不推拒慌怕,只是叮嘱卓不浪要分清利害牵扯。 二哥卓不倚心眼活跳,最擅险中求利、趋利避害,“世间本无死路,只有将路走死的人”便是他的信条,他已从眼下这情势中窥见利势。卓不浪第二天就拉着二哥,随周骞一同到大理寺验看凶器。 卓家能成为金银铁器的匠造世家绝非偶然,除了世代累积的冶铸技艺,还有从不为外人道的天赐禀赋,卓家历代传人皆是五行师,五行师中的“禁师”。 大唐记载的五大奇人族,子孙可受继禀赋,神通则各殊其性。卓弘德、卓不黩、卓不倚和卓不悔皆受继“禁师”禀赋,卓不娇和卓不浪则没有。 卓不倚的禀赋神通是勘金明铁。凡金银铜铁,他离数丈便能勘知其气,一摸便知其质。卓不倚碰过凶刀后,从刀的质性和工艺辨出,此刀乃宫中内府寺所锻。 凶刀是官锻兵刃,加之朝中情势,足以确定东宫与明崇俨之死有关。但卓不浪并不打算告诉周骞,一来他答应绝不将二哥牵连其中,二来卓家家规,禀赋之事不能外扬。况且,无法证实凶刀是东宫之物,告诉周骞并无益处。 眼下案情并不明朗,卓不浪与周骞议定,周骞循东宫卫率府兵卫进出宫的疑点继续追查,卓不浪则追查兵刃和凶手。 卓不浪正自思忖,忽闻一阵喧闹声,左右一瞅,原来已从县廨到了南市。洛阳城中有南、北、西三市,数南市占地最广,也最繁盛。南市坊墙四面皆辟有门,坊内街道纵横交通。 卓不浪寻到一家酒楼,店招上是楷书的“岳楼”两字。刚一进店,一个白面剑眉、穿旧布袍、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男子迎了上来,引着卓不浪径直往二楼客间走去。 进了二楼西厢第三间房,里面还站着一个肤色褐红、高鼻细眼、穿深褐短袄的男子。三人眼神一会,也不多礼,各自落座。桌上摆着六碟精致菜肴,还有三壶酒。 卓不浪拿起筷子,说道:“还真饿坏了,大家吃饱再说话。”说罢搁下手杖,大口吃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卓不浪问星楼的门客。卓不浪离开长安前已决心查察此案,需借助此二人之力,故安排他们悄悄跟随卓家一行来到洛阳。 白面剑眉的叫古柯,棣州人,曾在仕宦家做书童,跟着小主人读了些书、长了些见识。古柯勤进好学、心思活泛、而且记性惊人,只要听过看过的事,他都能记住,就像一本博古通今、无所不载的书,卓不浪唤他“百晓”。 百晓给卓不浪斟满酒,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若论吃鱼,这岳楼的鲂鱼鲜香细美,名不虚传。” 卓不浪“嗯”了一声,没有搭话,自顾自吃着。 百晓等卓不浪杯中的酒喝了一半,又斟满酒,道:“五郎,不知眼下事情如何?” 见百晓急于打听的样子,卓不浪面含轻笑道:“鲂鱼如此鲜美,百晓也没胃口?” 百晓知他故意促狭,道:“我是怕耽误五郎的大事!” 卓不浪也吃了六七分饱,于是言归正传,将这两日听到的明崇俨案的细节讲了一遍。 百晓道:“不见血的伤?” 卓不浪道:“嗯。虽然没见到尸首,但我猜测,以明崇俨的武功修为,脖颈伤才是致命伤,胸口的短刀是死后插入的。” 百晓略一寻思,道:“五郎可听过‘火刀炎魔’?” “瓦岗寨的‘火刀炎魔’唐万仞?” “不错。唐万仞是五行禁师,能熔铁铸金。他使的弯刀是他自己所锻,通体钢铸,连刀柄都是。他对敌施展神通时,刀身好像烧红的铁,不但更加锋利坚韧,而且炽烈无比。被他的刀所伤,伤口瞬间烧灼愈合,不会流血,但伤口有明显灼烧的痕迹。唐万仞死后,江湖中再没听过有人能铸能用这样的刀,火刀也绝迹江湖。” 卓不浪道:“尸检验状也未提及伤口有灼痕。” 百晓点点头,接着道:“嗯。据我所知,还有一物可使伤口瞬间愈合。剑南道南端的洱海之畔有种毒蕈,形如伞盖、紫柄红顶、长在腐木之上。年深日久,腐木返青、由青而紫,经五毒教炮制后有止血之奇效,可瞬间凝血,血痕……乌黑。” 卓不浪凝神细听,缓缓道:“此法与尸检记录的伤口情状相符。此物虽有止血奇效,但从杀人到止血,如何做到滴血不流?难道……杀人所用的兵刃乃是用此物所制?” 百晓摇摇头,道:“木刀易造,但造一把能杀人的木刀却绝非易事。况且论兵刃质性,木刀远不及钢刀,故木刀只用以辟邪,而不是杀人。” “洱海远在数千里之外,五毒教近些年也销声匿迹……恐怕没时间细细查证。看来只能另寻他法。”卓不浪心里急急思索对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百晓凑近卓不浪,小心问道:“五郎当真要查明真相?还是想……” 百晓熟知卓不浪脾性,风雅倜傥、诙谐不羁的本性之下藏着一颗彷徨的心。生于铁冶世家却无禁师禀赋,违逆权贵之路却走上武学之道,就连卓不浪自己都不知道,在门第家业累进的卓家,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迷惘之人最易行差踏错,百晓受卓不浪恩待,自认有责任从旁匡正。 卓不浪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犹豫片刻道:“名非己莫恃。我虽求名,但亦求取之有道,绝不附上以成志。所以,我要的是真相。至于其他事,我概不过问,也不想过问。” 百晓心中暗喜,他盼的就是这句“绝不附上以成志”。他最担心卓不浪为求显达,不惜攀附天后、嫁祸太子,若真是这样,他不但不能帮,还要全力劝阻;但若只是查明真相,他必定竭心尽力辅佐。 百晓微一笑,道:“江湖中也曾有过不血之伤的传闻。据闻五六年前,甘州张掖有家猎户,父子两人被杀,伤口乌黑不见血。村里人认为是邪祟索命,请了道士做法驱邪。大家都很忌讳此事,后来也就没人再提起。” “张掖?还是太远,况且已有五六年之久,恐来不及查证。” 百晓道:“五郎若是只求真相,又何必如此着急?” 卓不浪摇头道:“这次不同,既奉天后口谕,便不可随意行事。对周骞,也须有个交代。” 百晓点点头,道:“五郎以为应当如何查?” 卓不浪瞅着百晓,捋捋眉毛道:“后天就是中元节,看来我们也要请个高人给明家祛邪禳恶,顺便也给凶手祛祛邪?” 百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卓不浪摇着手指,道:“你啊……又来了,又想找……” “一眉道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活闪 七月十四,东都洛阳。 今日的洛阳城,弥漫着神秘的气息。大街小巷、酒肆邸店,不论仕宦黎庶,都在谈论一个人——一眉道人。 昨夜亥时,巡街武侯见到旌善坊西面的坊墙上突然燃起鬼火,怪风阵阵,周遭电闪,一个灰袍道人竟从墙里走了出来,又消失在夜色中。闪电过后,武侯走近坊墙一看,坊墙上留下了一道焦痕,好像连成线的两条眉毛,中间还有一道弯月状的焦痕。 子时,洛阳碧霞宫也出现鬼火、怪风和电闪,一个灰袍道人在青夕道长房外朗声道:“明崇俨身现不血凶兆,其身故当日近其身者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中元酉时,我以雷祖之闪照冥,可用洛水涤手散血,化解此凶劫。” 消息很快传开,不仅洛阳城内街知巷闻,周边诸县也都议论纷纷。 卓不浪坐在洛水北岸一株大槐树的粗枝上,手杖轻敲树干,俯视着眼前这段洛水。河水平缓、两岸地势开阔,北岸近河有三四株粗壮的槐树。 百晓坐在树旁的马车上,摆弄着算筹细细测算。卓不浪的五个门客中,唯独百晓不识武功,但记性最好、心眼最活、见识最广,卓不浪遇事最愿与他商议。一眉道人便是他二人精心谋划、凭空编造的“仙道”。 咸亨年间,初出茅庐的卓不浪被赵宜利用,牵扯进大理寺天牢案。此案并不复杂,但关涉朝中宠臣,进退两难。卓不浪和百晓苦思三天三夜,议定一计。利用本朝崇道之心,设计铜鼎破案之法,借由仙道之口道出案情。 于是,一眉道人横空出世,须眉如云,眉心一道弯月疤痕,两道云眉仿佛是被疤痕斩断。一眉道人能问卜天意、沟通仙人、召请雷祖,仅凭铜鼎便勘破大理寺天牢案。 其实,所谓一眉道人,不过是百晓易容假扮。百晓做书童时,主家小郎君独爱江湖方术,但父亲管束极严,不许他与江湖术士往来。小郎君便偷偷拿钱给百晓,让百晓出去学些方术,然后教他。百晓为此结识了不少江湖术士学习方术,不知不觉间竟养出几分清风道骨,扮起一眉道人,俨然闲云仙道。 世人说起一眉道人,谈得最多、传得最神的,便是一眉道人能请天雷电闪,所到之处电光闪耀。这个能耐可不是江湖方术,而是卓不浪受继于母亲的奇人禀赋——活闪。 阴阳以回薄而成雷,以申泄而为电,此为天象。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人与天地如一,脏腑经脉津申,人之阴阳。脏腑经络运化水津,水津藏申,申有阴阳,易离成电。 活闪者,应体内申之阴阳,阴阳串聚成电,行津流电犹如雷祖降世。其所聚之电,能乱人脏腑经脉,致人肢体不调、晕眩暴病,甚至暴毙。 活闪族和混元人、五行师一样,为大唐载录的五大奇人族类,其禀赋代代相传。不过活闪族人丁稀少,且多隐士,不为世人所熟知。赵氏祖上为莒国人,武功高强,受齐国大夫鲍叔牙重托,护卫齐国公子小白,躲避公孙无知的追杀。公孙无知死后,又护送公子小白回齐国即位,成为齐桓公座下第一武将,赵氏后人多为齐国大将。 赵纾璎一脉的先人赵善痴迷武学,结识了避祸齐地的义士聂政,引为至交,常切磋讲论武艺。他融汇家传武学和聂政独步天下的“白虹贯日”剑法,并与活闪禀赋贯通,自创“乾坤易离”。聂政刺杀韩相侠累后自杀而亡,其姊悲哀而死。赵氏族人有感仁义难全,为保活闪血脉,遂开始寻找避世隐居之所,多年后在武陵山寻得壶瓶绝境。 秦灭齐一统天下后,赵氏连同其他三姓的活闪族人避入武陵壶瓶绝境,从此隐居不出。直至晋时,诗人陶潜误入世外绝境,活闪族人才得知世事变迁。陶潜一心归隐田园,极爱此世外桃源,常住绝境中教族人读书学文,族人因此眼界大开。 陶潜死后,族人渐渐有了分歧。有人主张入世生活,有人主张继续避世而居,大家争执不休。后来,主张入世的族人离开壶瓶绝境,在江湖中创立了申合门,延续至今。赵纾璎的兄长便是当今申合门的掌门。 人生难料,卓不浪没有受继父亲禁师禀赋,却受继了母亲活闪禀赋,自幼随母亲习武。申合门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四门派之一,知晓卓不浪母子禀赋的人极少,在卓家也仅卓弘德一人。 普天之下知道一眉道人的人更少,仅三人而已。除了卓不浪和百晓,还有岳楼中那个高鼻细眼的门客。此人是个孤儿,被一个炼丹道士收养作了道童,道名“千方”,为师父采药试药。草药丹药毒性不明,千方常常中毒,好几次都差点踏进了鬼门关。或许是千方命太苦,上天也动了恻隐之心,他起初中的毒都不致命,虽口舌肿烂、难受得死去活来,但自愈后身体渐渐生出抗毒之力。后来好几次中剧毒,差点死去,他都挺了过来。他虽受尽百草丹药之毒,但也因此百毒不侵、铜皮铁骨,对草、果、木、虫等性味药理烂熟于胸。 大理寺天牢案,卓不浪找千方帮忙,千方在铜鼎内壁凿出一道道隐蔽的细槽,填入胡粉、丹砂、硝石粉及数种草木粉,混配和用量都经过精心测算。细槽外壁缠绕细铜线,铜线绕经铜鼎三足,延至鼎后卓不浪藏身之处。 一眉道人现身大理寺当晚,千方偷偷在蜡烛中混入曼陀罗花粉,燃起的烟气令人恍惚。百晓在鼎前演练道术仙法,卓不浪则隐于其后,操控电闪配合。 电闪流过铜鼎外壁铜线,鼎壁炽热,内壁料粉有节律地燃起。只见鼎足电闪,鼎内仙气升腾,时而九光耀彩、时而八卦浮现……众人本就恍惚,此时更觉身临仙境、如见仙人。一眉道人法毕,假托仙人之言道出案情,缜密谨细、丝丝入扣,众人无不深信不疑。 从此,一眉道人的名号便传遍整个大唐。 这两日,卓不浪和百晓、千方夜以继日地筹划,炮制了旌善坊和碧霞宫异象,只等明日中元节,一眉道人现身洛水。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请君入瓮 七月十五,佛道的重要日子。 道教有“地官七月十五中元赦罪”之说,故称中元节。佛教则有目连广设盂兰盆供,借十方僧众之力救母之说,故称“盂兰盆节”。 七月半也是民间秋收祭祖的日子,乃本朝的盛大节日。朝廷敕令三日内诸州百姓禁止宰杀渔猎。 洛阳城一扫旬月来的震肃,百姓走上街头、涌进寺庙、营盆供佛,山门内外,车水马龙,鼓笛声声、喧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端的是热闹非凡。 今年皇家的盂兰盆会选在旌善坊的崇化寺,明崇俨生前住在旌善坊,二圣的心意不言自明。皇家仪仗过处,幡节龙伞、百官恭送,皇家盆供金镶点翠、珍果百味,一路上围观百姓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碧霞宫的中元普渡法会则和往年一样,道士建醮祈祷,敬祖祭祀、拔度亡灵。前来祭拜祈福的信众却比往年多了很多,把道观挤得水泄不通。一眉道人到访让这座道观的名声一夜间如雷贯耳,仿佛今年地官在此降下。 申时刚过,青夕道长和碧霞宫众弟子已在洛水北岸一眉道人指定的地方设坛,准备酉时的涤血逢赦法会。这段洛水的两岸都站着碧霞宫的道士,河边有百姓在放河灯,岸上已有不少百姓聚集,等着一睹仙道现身。 已近酉时,洛水两岸灯火荧煌,河面漂满各式河灯,星星点点,犹如天河星海。 百晓头戴斗笠、穿着洗得发白的灰旧布袍走在人群中。每次易容之后,他不仅容貌大变,连心境也随之改变,完全没有了百晓的影子,连卓不浪也几乎认不出他。这一刻,百晓不是在演一眉道人,他就是一眉道人。 世上成事者,必有坚忍之志、久久为功。百晓能成就一眉道人,并非取巧,他细细构想了一眉道人的心性、形貌、言行,甚至步态、方术。 《道德经》曰“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百晓心中构想的一眉道人,心静如水、至朴至简,道术亦居实不华。他日日深研苦练,已练到随心变换、形神合一,方术亦大为精进。 江湖方术大多不过是障眼之法,难登大雅。真正的方术含奇门遁甲之秘、匠造机巧之艺、医毒武戏之理,乃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大学问,其关窍皆是各家的不传之秘。百晓做书童时用小郎君给的银钱四处求师,学了二十余载也仅是初窥法门。他穷尽所学为一眉道人创了几样独特的方术。 酉时已到,百晓离开人群,走到洛水边,弯腰用洛水洗手。河边还有许多年轻男女和孩童在放河灯,没人留意他的举动。 百晓起身缓步走向河中,在洛水上如履平地,这是百晓为一眉道人独创的方术“涉水”。河边有孩童看到,大声疾呼“阿娘,你快看”。河边顿时发出阵阵惊呼声,引得洛水两岸的人群全都望向了洛水之上的百晓,人群中有人高呼“一眉道人”! 百晓不为所动,淡然前行,脚边河灯飘过,如行于星河之中,一派仙姿。百晓行至法坛处,弯腰用左手托起一盏小河灯,右手摘下斗笠。斗笠从胸前落下,挡住河灯的瞬间,百晓手中的河灯变作一只白乌鸦飞走。 百晓转身走上北岸,将斗笠放在一边,朝法坛后面的青夕道长抱拳施礼道:“请恕贫道不敬,劳烦道长和碧霞宫道众设坛。” 青夕道长还礼道:“道长为洛阳百姓祈福化劫,碧霞宫众弟子自当戮力、共济众生。” 百晓微一点头,回转身面朝洛水,手中多了一把如意,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手中如意扬举,指向天空,一道闪电冲天,人群中顿时发出雷鸣般的惊呼声。 百晓毫不停滞,如意在手中一转,再指洛水。这手轴棍旋的手法是卓不浪的习惯动作,也是百晓给卓不浪发出的暗号。 隐于大槐树上的卓不浪立刻释出电闪,电闪经指环、杖刀和一个镂空的铜线方筒,再循铜线导入洛水中。洛水中铜线密密缠绕拉扯,如同层层蛛网,有的铜线绞绕成辫、有的盘绕成圈,都是卓不浪等三人精测细算织成。电闪流过铜网,洛水中电光闪耀,水面渐有雾气,人群中惊呼声不断。 百晓把握节律,手中如意再转,自胸前扫过。水面顿时气蒸雾缭,黑白混腾,仿若八卦浮现。水面河灯点点,气雾中烛光幻彩,如临太虚仙境,蔚为奇观。碧霞宫道众掐诀诵经,人群中很多人跪下祈祷。 气雾渐散,百晓如意三转,竖在额前。面前的这段洛水忽然变得血红,但很快又消散不见。水面不时冒出一缕缕红烟,异状可怖,人群中惊呼声再起。 百晓收起如意,转身走近几步道:“道长,血河已开、雷闪潜照。可请逢劫百姓涤手,化解凶劫。” 青夕道长向身旁道士点点头,道士手执拂尘,朝道众一摆一收,两岸道士便向百姓呼道:“已卯年辛末月甲子日,遇暗血之兆,可涤手化劫……” 岸上陆续有人走到岸边洗手。 卓不浪累得倚躺在槐树枝上,浑身大汗。他拿起特地准备的酒葫芦,猛灌了几大口。施展活闪禀赋,须调谢脏腑、行津聚电、极易流汗。人的体质有限,禀赋也有限度,适度能调养身体,过度则耗损脏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刚才三次施展,卓不浪已逼近体质之限。修炼禀赋多年,卓不浪鲜有和人以命相拼的时机,也就很难发现自己禀赋之限。这几年为“一眉道人”之事,反而试出了禀赋之限,禀赋修炼也更上一层楼。 卓不浪连喝好几口酒,手中杖刀急转,一刀斩断连在树上的铜线,任洛水将其连同河中蛛网般的铜线一并冲走,了无痕迹,只留下铜线方筒。 平素爱不释手的手杖原来是把杖刀,刀簇形似鹰爪,当电闪由刀柄导入时,鹰爪两两吸合,正好与杖鞘鲤口的缺纹相符,杖刀回鞘。若没有活闪,刀簇机窍将鹰爪弹开并锁止、绝难拨动,杖刀根本拔不出鞘。 杖刀的刀镡状如鸡蛋、镂纹繁复、密密缠匝银线。电闪经此刀镡,活闪威力激增数倍。刀镡镂纹及铸造其实是模仿卓不浪右手中指上的指环,指环乃母亲家传之物,能增益活闪。若非指环和刀镡,仅凭人自身的活闪之力,绝难造出一眉道人的道法奇观。 此刀乃卓不浪的巧思,卓家工坊锻造。卓不浪为此刀取名“银煋”。正因为此“神兵”,卓不浪在江湖中得了个“神兵策”的名号。 卓不浪在槐树上注视着岸边涤手之人,这正是一眉道人现身的真正目的。李唐皇室崇道,自诩太上老君之后,当今天皇更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崇信鬼神之风盛行。已经身故的明崇俨本身也是道士、名气甚大,一眉道人在民间又有仙道之名,其所言之事,即使不信道之人,心里也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卓不浪正是要利用鬼神之说,令凶手心虚难宁,到河边“自投罗网”。 为此,昨日一早卓不浪便找到程进,托程进召集所有到明府帮忙的人,今日酉时到洛水边化解凶劫,实则是想让凶手看到应谶涤手之人众多,从而放下戒备、走出来化劫。 随后,卓不浪又赶往县廨找周骞商议,断言凶手定会现身一眉道人的法会,提议周骞找几个牢靠的人,乔装到河边化劫,逐个辨认涤手之人,事后再一一核查。周骞极为赞同,亲自召集人手布置。 河边涤手的人少了,不知周骞那边进展如何?卓不浪趁树下众人不留意,一跃而下,混入人群中。 施法已毕的一眉道人辞别青夕道长,徐徐离开法坛,周身忽然白烟四起,烟气过后人已遁去无踪。 烟气弥漫之处,人群惊呼躁动,千方随熙攘的人群挤进烟气中,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包袱。他身旁不远处,一个青袍男子挤在人群中瞧热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刚才的仙人,一眉道人! 刚才,百晓偷偷从袖中拿出千方特制的烟丸,借着烟气极快地脱下道袍,露出里面的青袍,将道袍发簪包裹后,交给前来接应的千方。这脱衣换袍的功夫,他天天练习,前后不用四个弹指的时间。当他从烟气中挤进人群时,已是身穿青布旧袍、毫不起眼的百晓了。 千方背着包袱,朝回城的方向走去。 百晓挤在人群中,细细闻听人们谈论一眉道人。 卓不浪则在河岸边找到周骞。周骞穿着蓝绸便服,望着洛水。卓不浪问道:“周兄,此行可有收获?” 周骞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今夜真是个吉日,雷祖显灵、照凶化劫。五郎果然料事如神,凶手确实来了。” “周兄见到了?” 周骞没有回答,压低声量反问道:“五郎可曾听过太子断袖的传闻?” 卓不浪一听,心知周骞已是胸有成竹,便顺着他道:“听过。” 周骞接着道:“听闻此人名叫赵道生,原本是太子府中的户奴,因相貌俊美,受太子宠爱。近来东宫多有风言,传太子不听劝谏,与其食同案、寝共枕,可说是太子最宠信之人……” 周骞顿了顿,双眼泛着光:“如此俊俏的男儿,即使兜头掩面、躲在人群中也难免让人留心……我看无需一一核查,我已亲眼看到凶手,赵道生!”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仁少 陇右道,甘州。 田记车队离开会宁后,一路西行,路上还算平静。 原先跟踪车队的两人,只剩那个壮实的唐人还在尾随。唐人重伤在身、脸色苍白、气虚步浮。他当然不会知道,伤他的人,就是他一路尾随之人。 田贞已经顾不上此人。自离开会宁后,她满心焦忧,忧的是雷霆帮可能会对田记不利,而更让她不安的则是货箱中的神秘物事。 “干尸?”田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曾猜测了无数可能,珍宝、神兵、秘籍、贼赃……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具干尸,尸身完好、不腐不臭的干尸。“若是运送尸身,可到衙门办好过所,寻赶尸人驱送,或是装殓后寻车马行运送棺木,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看形貌,死者是个胡人。”沈恬将箱中详情告诉田贞。 “胡人!难道是吐蕃细作?朝廷钦犯……” “事到如今,猜测也于事无补。既然接了这趟镖,就放宽心把它送到。”沈恬不想她太过忧虑。 田贞道:“若送到后惹出乱子,又当如何?” 沈恬淡淡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若是有人存心构陷,我们就找出此人,加倍奉还。” “但我怕田记会因此招惹是非。父母年事已高,受不住太大变故……”田贞遇事以家为重、以父母为先。她感激父母没有像其他大户人家一样将女子藏于闺阁,她自小便能跟兄长一起读书学文,七岁开始习武,十五六岁开始分担车马行之事,她看重田记更胜两个哥哥。 沈恬望着天上的弯月,月有阴晴圆缺之律,人有旦夕祸福之命,此事古难全。既然命数难料,徒忧无益,何不凭心而行、得失由心。沈恬自幼孤独,做事只问己心,想做便做。他转头看着田贞,道:“福祸难料,明天我们就到杨村交割物货,尽快离开。” 甘州乃河西重镇,领张掖、删丹二县。杨村在删丹县西偏北八十余里。田记车队在路边林中宿了一夜,一大早便沿着田间土路,急往杨村赶去。 行了十多里,两旁尽是大片田地,有农人在田里耕种。不远处一个村落,约莫三四十间农宅。袁三向农人打问,正是杨村。 车队刚行到村头巷口,一个粗衣布裤、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立刻走上前来询问,似乎早就在此等候。男子引着车队走到村子东头的一院村宅门前。 这院村宅离其他人户更远些,也更新些,院墙近一丈高。远远就能看到院里一株高大的旱柳,足有四丈余高,挺拔秀茂。 车队在院门前停下,院门后面有一面影壁,看不见里面。不一会儿,男子引着八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略有些驼背。 老者两侧是两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右侧男子身材魁梧、粗眉大眼。他见车队领头的是个女子,很是诧异,瞅了瞅身边的老者,然后问道:“请问哪位是总管?” 田贞早已惯了这种诧异的眼神,世间礼俗浸入人骨,女子似乎天生就该拘守闺房,有多少女子能活得真率。田贞笑笑,施礼道:“后生田贞,是这趟脚运的总管。请问哪位是村正?” 魁梧男子道:“我就是村正杨文乙。就在这里交卸吧。” 田贞向袁三点点头,袁三指挥脚夫麻利地卸下货箱,放在空地上,一一打开锁头。杨文乙身后的村夫走到货箱前,仔细点检箱中的物货。 沈恬默默留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农人无疑,没有武人。点检物货的村夫也没有打开货箱中的扁木箱。 点完物货,村正拿出早已备好的割单和余下的镖银。袁三点算一遍,而后将割单递给田贞。田贞确认后,收好镖银,这趟脚运买卖算是做成了。 没想到交割如此顺利,袁三大喜过望,整个人都活泛起来,离开杨村后就和脚夫、镖师打起诨来。田贞还有些忧心,但心情比昨夜好了许多。沈恬依旧如崖石一般,看不出喜或忧。 删丹城郭一更天关闭城门,车队赶不及入城,只能在路边树林中歇息一宿。第二天一早进城,吃过朝食,买备些干粮和酒便启程回原州。 刚离开城郭不远,三人三马疾追而至,挡住车队去路。三人皆着皂色公服,腰佩横刀,看起来应是捕吏。 三人正中阔脸圆眼、高鼻短髭的人,对着车队喝问道:“你们是田记车马行?” 日夜焦心却依然躲不过、避不开这祸事,田贞此时反倒豁然,微笑道:“正是。” 那人见回话的竟然是个女子,愣了半晌,又接着道:“我们是县廨公人。昨日押送物货到杨村的可是你们?” “正是。” “明府有令,全都跟我们到县廨。” “敢问这位公人,不知发生何事?” “不用多问,到了县廨便知。” 沈恬远远就听到追来的马蹄声,看三人身手,练过些外家功夫。三人马头右斜,左手执缰,右手按于手弩上,成“品”字排开,对车队形成合围之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沈恬不禁大感意外,区区僻远下县的捕吏,竟如此训练有素,比起京畿之县有过之无不及。不过对沈恬而言,至少有十种办法可以在三人抽出手弩前便制住他们。但他没有出手,他知道以田贞的性格,定不会公然与官府作对。 删丹县廨在城东北,衙署宏阔巍然,黑漆门柱、青砖冷硬、灰瓦森然,陡生肃然之气。田贞、沈恬和袁三跟着捕吏沿灰砖甬道行至二堂,其他镖师和脚夫连同辎车则被驱往别处。 二堂不似大堂高阔,梁柱有些朴旧,青石地面却越发亮滑,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跪过。 不一会儿,身穿绿锦官服的县令从屏风东侧走出来,望了一眼堂下的三人,正欲转向公案。突然脚步一顿,又回转身向堂下仔细瞅了瞅,竟快步朝沈恬走来。 田贞瞧这县令二十出头,脸廓柔和、五官秀巧、气度儒雅,一看便是高门子弟。 县令走到沈恬身前,竟面露喜色,道:“独孤大哥,真的是你。” 沈恬也认出眼前之人,叉手道:“草民沈恬,拜见张明府。” 两旁差役惊诧莫名,张县令虽为人和善,但公堂之上县令竟如此亲近疑犯,而疑犯却态度冷硬,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田贞也暗暗惊讶,不过她熟知沈恬,她看出沈恬心里已卸去大半防备。如果不是自己信任的朋友,沈恬不会这般轻松。 “哦,沈大哥。”张县令对沈恬的举动毫不在意,笑着道,“你我多年不见,想不到竟能在此相遇,真乃天意。沈大哥,快请到内堂一叙。” 堂审变成叙旧,张县令和“疑犯”离开了公堂,留下一班差役面面相觑。 沈恬心里有些纳闷,眼前的删丹令竟然是彰誉京师的“长安四少”之一,人称“仁少”的张矩。张矩仁心仁术,心思灵透、做事谨细,难怪差役如此训练有素。 张矩出身士族,乃清河张氏,去年薨逝的宰相张文瓘的族亲。沈恬离开长安时,他已是六品大理寺丞,以张矩的门第和才能,为何会远离京城,充任这区区六品的删丹县令? 走过小院回廊,穿过内宅门,便是三堂。这里是县令平日理事休憩之所。堂内陈设简雅,正墙博古架上摆列着瓷器、铜器、盆景等,侧墙乌漆书柜摆满了书册,中间书案上笔砚精雅齐整,似有淡淡墨香。 一进内堂,田贞上前一步跪拜叩谢。一旁的袁三本就心虚慌怕,进了衙署更是手脚颤巍,见田贞跪下,吓得双腿一软,跪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矩请三人坐下,使女进来为四人斟好茶。张矩笑道:“沈大哥,三年前你我还在长安饮酒谈论边关战事,想不到如今你辞官从商,我远赴边城,世事难料啊!” 张矩端起茶盏,示意大家喝茶,然后接着道:“我记得最后一次和沈大哥相聚,我们还谈论了大非川一战。近来朝廷战事不断,征兵无数,前有大非川折戟十万兵马,近又发兵十八万征讨吐蕃折损大半……自邢公、英公薨逝,朝中良将青黄不接。我虽才疏学浅,但也有为国之心,所以自荐来这删丹,一者抚慰边关百姓,二者近观用兵之道,希望日后能为圣上分忧。” 张矩似是看穿了沈恬的疑惑。这个高门子弟脸上总是淡淡的笑,让人倍感亲和,又似乎有些捉摸不透。 “张明府鸿鹄之志,沈某钦佩。不知传田记车马行来,所为何事?”面对张矩的热络,沈恬依旧不冷不热。 张矩也惯了沈恬的直来直去,于是说起正事:“昨夜杨村有四个村夫遇害,死状可怖。听村正说,昨日除了押送物货的田记车马行,没有外人进村,所以循例传你们问话。” 四条人命!田贞心里暗暗吃惊。袁三低着头,左手死死摁住颤抖的右手。 “人不是我们杀的。”沈恬淡淡道,淡得冷冰冰,让人不可靠近。 “我相信沈大哥。”张矩也淡淡道,淡得迷蒙蒙,让人猜不透。 “但我们还是不能离开?” “希望沈大哥能助我尽快查明此案。” 沈恬略一思忖,道:“我留下,其他人可否离开?” “可以。”张矩毫不犹豫。 田贞突然起身,躬身施礼道:“多谢张明府。我是这趟脚运的主管,我愿留下来。” 张矩笑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事就听沈大哥的。” 沈恬有些犹豫,每次关涉田贞,他都会顾虑多一些。他让田贞离开,是不想她牵扯进这桩凶事,但田贞若不在他身边,他又会担心她的安危。他看着田贞坚定的目光,这目光似乎能照进他的心里,让他感觉到温暖。 张矩喝着茶等待沈恬的决定,见沈恬不再说话,便笑着道:“沈大哥,那四具尸首还在杨村。已过午时,待兄弟略尽地主之谊,而后我们再去杨村勘查一番。”张矩吩咐使女准备昼食。 田贞向袁三细细交代一番,让他赶紧带着车队回原州。 吃过昼食,张矩等一行六人离开县廨,直往杨村赶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章 僵尸 脚运押送要顾及物货颠簸,辎车行进比起骑马慢了许多。如今放开手脚策马飞奔,田贞感觉心里畅快不少。当然,真正让她畅快的,是县令和沈恬竟如此熟络,田记没有被当作疑犯,而是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清瘦文气的张矩骑上马,竟也矫健如斯,驱马疾驰丝毫不落下风。去往杨村的道上卷起阵阵疾风飞尘。 赶到杨村已近酉时,夕阳余晖晃得人睁不开眼。差役在前领路,径直来到一院种着高大柳树的村宅前,正是昨日田记交割物货的那座宅院。宅院前站着十几个人,一老者领着村正等几人急急迎上来拜问。沈恬和田贞已见过其中三人。 老者名叫杨正梁,是乡里的耆老,也是一等豪户,在这五里十村之中德望极高,在整个删丹也颇有声望。他见沈恬和田贞跟着县令一道,大为惊异。 张矩走近耆老道:“杨老,您就别太劳累,回去歇着吧。”不等耆老回话,张矩又转头问身边的差役陈七:“尸首是在这宅院里?” “嗯。昨夜我让牛二留在这看守。”陈七对张矩最为敬顺,也最得张矩信重。 “先瞅瞅尸首。”张矩说着便朝宅院走去,眼睛不时留意着地上的痕印,越靠近宅院,地上的四道车辙印越发引起他的注意。张矩停住脚步,蹲下细细查看,伸手大略丈量车辙距离。 “沈大哥,你看这车辙。”张矩站起身,对沈恬说道。 沈恬也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车辙:“车马行的辎车轮距五尺三寸,和长安东西两市过龙槛的轮槽间距相同。看这辙印,轮距近六尺,而且还是四道辙,辙印行止又不像是两车……”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四轮辎车。四轮转向,天下罕有,连朝廷都没有这样的辎车。” 沈恬察觉到张矩声音微微发颤,但很快便掩住。他不动声色道:“昨日我们离开时,并没有这车辙。” 张矩一听,立刻转身唤来村正问道:“昨日除了车马行的人,有无外人进出村子?” 村正一愣,不敢和张矩对视,低头道:“回明府,昨日除了车马行的人,没有外人进村。” “事关四条人命,杨村正可要想清楚了。”张矩的语气变得更加不可捉摸,“当真没有外人进出?” 村正把头垂得更低,一时间不敢作答。 耆老上前二步,道:“回明府,昨夜县廨的公人也问过,邻保也问过村户,确无其他外人进村。” 村正听见耆老回话,缓过一口气,刚一抬起头便撞见张矩如炬的目光,慌乱间眼神闪躲,又低下了头。 张矩这才移开目光,道:“说起邻保,四个死者可都是邻保?” “正是。”陈七听出张矩此言另有用意。 “哦?”张矩故作惊讶,“看来歹人想避开邻保,倒也不是难事。” 众人皆不知如何接话,宅院前突然一片沉寂。 “走吧,还是先看看尸首。”张矩大步向宅院走去。沈恬、田贞和三个差役跟在他身后。 刚要进院门,村正急急赶上来,躬身道:“禀明府,这宅院是我村祭祖之所。依村里规矩,外人和女人不能进。” 张矩一扭头,厉声问道:“你是说,我不能进?” 村正又慌又窘,说话开始结巴:“不…不……您…您可以……这……这两……” 里正见状,忙上前陪笑道:“张明府,村正是说,这宅子里供着杨家祖上的牌位。您是删丹百姓的父母官,当然可以进。只是……这俩车马行的人是外乡人,依规矩是不能进。” 张矩瞅瞅里正,再瞅瞅周围的人,向陈七使个眼色,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耆老、里正和村正随我一同进去查看。” 遇到命案,人通常会慌怕焦忧。但张矩看得清楚,这耆老、里正和村正的眼神里却满是戒备,只要他们在场,其他人恐怕都不敢说话。于是张矩将计就计,将耆老等人一并带开,留在宅子外的沈恬和陈七才有机会查问其他人。 沈恬漂泊江湖二十余年,阅人无数,宅院前众人举止神态他都看在眼里。他一听便明白张矩用意,小声向陈七打问一人。此人瘦削脸、短髭须,昨日曾和耆老等人一同前来交割物货,沈恬见他眼神迟滞、魂不守舍,猜测他必是知道实情,可从他下手查问。 沈恬催振真元,施展“传音入密”向此人喊道:“大胆杨文丁,人命关天你竟然庇护歹人,难道不怕天理报应。”据陈七说,此人名叫杨文丁,也是村里的邻保。 杨文丁猛地唬了一跳,四处张望,见身边众人好似全没听见,更加骇然。音声本发于喉,气出于喉而音声四播,这传音入密之音声发于真元,气聚而音声束集,只有真气所至者才能听见。传音入密乃武林公知的内功法门,但极考真元修为,武林中能练成者也寥寥。 “我乃地狱罚罪使者,岂是你凡夫肉眼所能见。杨文庚四人冤魂已向我申诉,你若再不道出实情,我便将施以惩戒。”沈恬继续恐吓逼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杨文丁已经吓得浑身发颤,不敢再张望,眼珠慢慢转向左右,见众人依旧无事一般,腿脚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陈七领会张矩之意,依沈恬之言慢慢走向杨文丁,见杨文丁一脸惊骇,差点摔倒,赶忙伸手扶住,心中也是十分纳闷:“杨邻保,有些事还要问问你。”说罢,将杨文丁扶到一旁无人的地方,找块石头坐下查问起来。 天色很快黑下来,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当张矩从宅院里走出来的瞬间,沈恬感觉他的眼神比月光更加清亮。 张矩走出几步,回头对耆老等人道:“天色已晚,耆老、里正都回去吧。今晚我们就在此歇息,烦劳村正找户人家,置办些夕食。” 耆老等人都知道县令勤进,可没想到他居然要在村里住下。村正吞吞吐吐应了一声便去安排,耆老和里正也只得拜辞离开。 待众人走后,张矩压低声量对沈恬道:“沈大哥驰骋沙场、纵横江湖,可听过能吸人血的兵器?” 沈恬没有开口,张矩接着道:“四人皆死于血脉干枯。血流尽,但地上只有零星血迹,全身仅一个伤口,脖颈血脉上两个小指头大小的伤口,好似……齿痕……” 沈恬眼神一凛,如一道电闪划过崖顶巨石、一闪即过,很快又隐入夜色中。张矩看出沈恬已猜到死因,他本可就此停住,但他却有意要说下去:“我让人寻来些糯米撒在伤口上,糯米化作黑沫……” 正说着,宅院那边突然传来阵阵惨呼和惊叫,在这看似平静的杨村,听起来格外惊心。 沈恬抓住田贞的手,看着田贞的双眼小声道:“如果看到脸生白毛、目色灰白、口露獠牙的人,一定要远离它,千万别和它交手,更别让它抓咬,那是……僵尸!”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章 独阳魔功 僵尸……田贞满眼惶惑,那不是招摇撞骗的假僧道诈唬人的鬼话吗?难道这世上真有僵尸?可沈恬从不骗她,沈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信。 “切记,千万别给那东西抓伤、咬到。” 惨呼声和惊叫声停住了,宅院的门被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连滚带爬跑向这边。陈七一声吆喝,三个差役拔出手弩、摆开阵势护在张矩身前。 “牛二?站住!”借着月光,陈七已经看清了来人。 牛二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喘着粗气,想说又说不出话来。陈七忽觉眼前一花,沈恬已到了牛二身后,右手摁住他后脑,见他脖颈上并无伤口,抬眼看看张矩,又闪身回到田贞身旁。 张矩快步上前扶起牛二:“牛二,别急!里边发生什么事?” “死……死尸……活了,见……见人就……就咬……” 张矩不等他说完,当即吩咐道:“杨小六,速去附近村户收些糯米,要快。牛四,赶紧把村正找来,我们要想办法……” “村正……”田贞突然道。她一直紧张地盯着宅院,月光正好落在院门前,她瞅见一人缓步从院里走出来,身体僵直、动作别扭、情状可怖。还有两人正从院子西面快步走近院门,看前面那人的身形步态,极像村正。 张矩被田贞的声音打断,不由得望向宅院,随即大喝一声:“快,叫住他!” 可惜,为时已晚!差役不住地喊叫,村正却停下脚步怔怔地望向这边,僵尸慢慢靠近一把抱住他,接着是一声惨叫。跟在村正身后的村夫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不论差役如何喊叫也爬不起身来。 就在差役大声呼喊之时,另一只僵尸已慢慢走出院门,朝那村夫走了过去…… “还有糯米吗?”沈恬知道不能再等了。 牛四一听,忙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这是张矩之前查验尸体时让他找来的糯米。牛四突觉劲风拂面,手中布袋已经不见踪影。沈恬抄过布袋,展开身形直扑村正。 布袋里至多不过二两糯米。沈恬抓起一小撮,身形跃起、右手一挥,真气裹挟着糯米射向僵尸脸上。 僵尸青黑的皮肤被糯米灼蚀成点点红疮,冒出淡淡黑烟,可怖至极。僵尸低吼一声,放开了村正,村正已奄奄一息。 沈恬抓住村正后襟,往后拖拽,鼻子里闻到阵阵腐尸的气味。 田贞左手紧紧抓住右掌,心跳到了嗓子眼。众人以为沈恬要救村正,都为沈恬捏了把汗。张矩心里清楚,沈恬决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他必有其他用意。 沈恬拖着村正往院门走去,两只僵尸朝他缓步追来。快到院门时,院门里又走出一只僵尸,三只僵尸身上恶臭的腐尸味刺得人脑仁生疼。 沈恬拖着村正转向张矩这边,走出几步后,沈恬瞅准时机,手形一变,抓起村正的前襟,将整个人提起,绕开僵尸直奔院门。 刚要进门,门口突然冒出一张白毛青黑的脸。 第四只僵尸! 沈恬右手突变,臂力剧增,将村正猛地甩向第四只僵尸。僵尸被生生砸退五步,沈恬紧跟着扑了进去。 众人此时已顾不上沈恬,原本追着沈恬的两只僵尸正慢慢走向他们,咬住村夫的僵尸放开了村夫,也朝他们这边走来。收糯米的杨小六从后面急急跑来回复,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三只僵尸,一时收不住脚滑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米袋。 三只僵尸一步步逼近张矩等人……突然又都停住脚,转身往宅院走回去。 众人松了口气,张矩却不敢松气,他思寻片刻,好像明白了沈恬的用意,赶紧命杨小六将村户的糯米全都收起来,又命牛四将剩下的几个邻保全都叫来,然后让陈七拿上杨小六收来的一袋糯米,慢慢跟上三只僵尸。 张矩想的没错,沈恬出手不是救村正,而是要设法将僵尸困在宅院中。沈恬早年曾亲见一人降伏僵尸,此人非道非僧,博学各派道法,江湖人称“玄鉴宗”。沈恬不善交结,此人却恰恰相反,他跟沈恬讲起僵尸降伏之法竟毫无保留。 据玄鉴宗所讲,僵尸目不能视,靠冷热和气味辨物,尤其是血温和血味,专食活物鲜血。遇僵尸要冷静,越慌怕心跳越快,血流便越快,越容易成为僵尸的猎物。 沈恬砸退第四只僵尸,又抓起村正的尸首,掠入院中。兽变之后,沈恬抓起尸首如同提起一捆柴火般轻快。 院中正面一间过厅,两边是东西厢房。西厢房门大开,门前还有两具尸首。第四只僵尸已转身一步步逼近沈恬,沈恬将村正尸首放下,抓起一足,真元运转师传的“独阳魔功”心法,由足踝三阴交穴强行为村正推宫活血。 村正已死,但经独阳魔功炽烈的真气催动,竟也血脉畅行、血温回升,脖颈伤口更是血流如注,血腥气引得僵尸全部朝沈恬而来。 独阳魔功至阳至烈,乃是沈恬师父嗜武入魔时自创的内功心法,不循阴阳和合的武学真理,损阴修阳,练至独阳无阴,如天地间有日无夜、炙阳涸土、万物焦枯。修炼者火邪入体、阳毒攻心、燥竭而亡,故江湖中称为魔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却凭混元禀赋化解阳毒,补阴正阳、重归正道。此时施展独阳心法,沈恬浑身炙热、血气急行,也加剧了对僵尸的引诱。 第四只僵尸已至近前,沈恬凭村正的尸身与僵尸周旋,等待其他三只僵尸。正如玄鉴宗所讲,僵尸本就是一具死尸,不痛不伤、不死不腐,且皮肉僵硬、势大力沉、稳如磐石,武功对它们毫无用处,不论肌力还是真气,打在它们身上如同打在铁板上,力道越强反而越容易震伤自己。若不懂降伏之法,唯有利用它们的迟缓与之周旋。 这宅子前庭不大,沈恬与一只僵尸周旋还绰绰有余,等到三只僵尸全都进了宅院,直挺挺地逼向沈恬,腾挪之地收窄,沈恬顿感压力,拖着村正的尸首退入过厅,到了中庭。 那株挺拔的旱柳便种在这里,柳树前设有供桌,摆着祭品和香炉。沈恬无暇细看,将村正尸首放在庭中,待四只僵尸走进后庭,纵身而起,在一只僵尸的头上借力一踩,轻稳跃上过厅屋顶,然后在前庭落下,“啪啪”两脚踢碎宅院的门板,走出宅院。 差役和几个村夫正在宅院门前铺撒糯米,还有村夫不停地送来糯米。一袋接着一袋,厚厚密密地铺出一块二尺见方的糯米地。见沈恬出来,田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张矩则命差役村夫加紧铺撒。 这时,僵尸出现在院门口。差役和村夫都停住了手,几个村夫吓得直往后退。 僵尸踩在糯米上,低吼一声又退了回去。声音沉闷震耳,糯米地上留下两个深黑的脚印。 张矩见此法奏效,告诉大家糯米克制僵尸,命邻保将全村的糯米收起来,宅院门前要铺四尺见方;又命杨小六即刻赶回县廨告知县尉,传令各里正、村正备好糯米。 大伙各自忙碌,张矩走到沈恬和田贞面前,拱手道:“今夜幸得沈大哥相助,否则恐尸患成灾。张矩在此代杨村百姓谢过。” 沈恬淡淡道:“张明府对僵尸了若指掌,又怎会尸患成灾。” 张矩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本县五六年前也曾有僵尸为祸,故我特意差人打问僵尸之事,不想今日竟真遇上了。”张矩顿了顿,压低声量道:“沈大哥,这次尸患颇为蹊跷,不像是天灾……” “有何蹊跷?”沈恬插问道。 张矩看着沈恬双眼,道:“据我所知,被僵尸抓咬,死后七日才会尸变。可这四人仅一日便尸变……这是其一;其二,咬死这四人的僵尸没有袭击其他人户,而且至今不知所踪;其三,地上的车辙,耆老、里正和村正显然有所隐瞒……” 沈恬道:“既然不是天灾,那便是人祸。我看那个叫杨文丁的邻保像是知道些事情,不知他跟差役说了什么?” “刚才一阵忙乱,还未问及此事,这夕食也还没吃……”张矩脸上依然微微一笑,道“今晚的夕食,我们就到这杨文丁家吃,正好问问此事。” 说着,张矩唤来陈七和杨文丁。杨文丁推辞不过,只好领着张矩一行往家里走去。 田贞一直没有机会和沈恬商议,但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田记的这批物货,沈恬别说出手,就是一个字也不会多问。物货藏尸始终是个隐忧。 虽然只瞅了一眼,但沈恬非常肯定,那箱中藏的是干尸,绝非僵尸。这干尸与僵尸之间是否有牵连?为何偏偏在物货送到之后出现僵尸?委托这批物货的主顾到底有何目的?这些问题没有弄清之前,田记恐怕很难抽身事外,不知此事还会牵连多深?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章 五行结界 陇右道,甘州。 钟婵背着笥箧站在龙首山上南望,山下便是甘州治所张掖。汉时置张掖郡,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张掖地形狭长、群山为栏、水草丰美、沃野千里,素有“塞外江南”的美称。 钟婵登龙首山,是为俯观张掖之山泽形势。黎生说过,他师父沿弱水寻墓,墓的附近有暗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钟婵想,此墓应是依风水而葬,欲寻此墓只能靠师传“冲盈四鉴”中的相鉴之术。 相鉴就是堪舆之术。堪为天道,舆为地道,堪舆即天地阴阳之学问。自晋时,风水之术兴盛,世人委心信之,但风水之理众说纷坛,辩论之士亦不能定。钟侑偿融汇各家之说,经多年施用辨识,理出自家学识,是为相鉴。 比起青郁如黛的祁连山,龙首山陡峻起伏,处处沟谷岩坎、荒草砂砾。钟婵自小随父亲采药,上山如履平地,越过两道沟谷,忽见西峰南坡一片林子,绛土霞履、黄绿相间,像是沿南坡铺上一幅绿锦红缎,甚是怡人。 钟婵放慢脚步走进林中观赏,脚下是一方红土,钟婵曾在剑南道州县见过红土。这红土一眼望去约三十步宽,覆于南坡之上,南坡上端地势缓降,越往下越发陡峭,下行四十余步便是绝壁,红土止于绝壁之上。 林中草植遍地,却氤氲着淡淡腥气,草丛中似有薄薄雾霭。钟婵精研花草药理,细看之下不禁暗暗称奇,林中有篦齿凤尾、桃金娘、乌桕、紫桉、柳树、各色小花……有些草木本应长在南方湿热之地,还有些连她都从未见过,这南南北北的草木竟在这片小林中滋长…… 钟婵越走越奇,觉得有些燥热、额头鼻侧不住渗出细汗。她以为是到了午时,日头正热,加之连日赶路,所以身子有些热乏。但渐渐地,她双眼赤涩、口干舌燥、汗如雨下,看那树叶间透过的日光,明晃晃极为刺眼,又如火炉般炙热无比…… 钟婵心知不妙,但身子已虚乏至极,头脑昏沉,感觉自己仿佛掉进炉火中,双眼焚为黑洞、痛入骨髓,然后又陷入熔浆中灼熬,浑身痛苦无比…… 她使出最后的气力,拼命使自己清醒,四下看了一眼,便一头扑倒在地,头朝下顺着南坡滑下,左肩撞在一株乌桕树上…… 痛苦迷糊中,钟婵感觉熔浆中冒出了一股清泉,渐渐将她整个人浸入其中,清凉透脑,神志随之清醒,浑身烧灼感也顿消。钟婵睁开眼,眼前被几片绿叶遮挡。 钟婵苦笑着爬起身,身下是刚才被她压倒的一片藤枝,枝上绿叶间开着白黄二色的小花。这是忍冬藤,平日里最常见不过的草药,想不到这次竟成了钟婵的救命稻草。 刚才钟婵扑倒前清醒的刹那,她瞅见这忍冬,于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运通触师禀赋,算准方位扑倒。身子顺坡滑下,正好撞到树上,压住一簇忍冬。忍冬性甘寒,钟婵肌肤触及忍冬,即与忍冬气性相通,以其药性解体内热毒,比吃药效力更强也更快,这才救了钟婵的命。 幸而中毒不深,钟婵盘坐片刻,靠着触师禀赋和忍冬清火解毒之效清了体内的余毒。她采了几株忍冬以备急用,忍冬上掉下几只棕纹红斑的毛虫,有些毛虫以忍冬叶为食,所以钟婵并没太在意,忙凝神回想刚才中毒之事。 这时,有小物件自高处落下,砸中一片草叶后掉落在红土里,响动轻微,但钟婵却十分警觉,眼神一瞥,原来是一颗白色小圆果,外壳已裂开,细看像是身旁乌桕树的蒴果。 接着,又有好几颗乌桕子接连落下,有的还掉进背上的笥箧。钟婵不敢大意,忙转头细看刚才撞上的这株乌桕。不知何时,树干上多了许多虫子,正不住地往上爬。 钟婵脑中闪过不祥之念,她急忙手扶树干,意通乌桕。钟婵立即感受到乌桕树的惊怕,各种毛虫甲虫突然成群地啃食树叶,受伤的枝叶乳汁渗出、乌桕子脱落。 地上的乌桕子越来越多,慢慢还有树汁滴下,不用片刻,钟婵发现乌桕树下已经无法行走,满地的乌桕子踩碎后可致人四肢厥冷麻木、滴落的树汁可使肌肤糜烂……这里刚刚还救她一命,转眼已变成索命之地。 钟婵再不敢耽搁,纵身跃起,手臂上的藤蔓飞出,缠住近旁一株栎树,钟婵借拉拽藤蔓之力跃上树枝。回头再看那乌桕,刚才如雨点般的乌桕子慢慢停住。钟婵还未及细想,却发现栎树上到处是蛛网,大小蜘蛛色彩明艳,想必都是剧毒无比…… 钟婵脚一滑,拉住藤蔓轻轻降下。还未着地,手中藤蔓传来异象。钟婵抬头一看,两只长满红黑细毛的小蜘蛛顺着藤蔓极快地爬下来,眼看快爬到钟婵手上。钟婵手一抖,藤蔓如弓弦般将蜘蛛弹开。 蜘蛛一落地,草丛枯叶下立即钻出数十只蜈蚣,一眨眼功夫便咬死蜘蛛。钟婵细看之下,发觉四周蜈蚣毒虫密密麻麻爬了过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瞟了一眼,顿感不妙。栎树周边的草叶下长满了一簇簇颜色各异的蕈,被踩烂的灰蕈喷出褐色汁雾,四周看似薄薄的“白雾”被染成褐色,如柳絮般飘了起来。原来这四周的“薄雾”是飘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前面是急速逼近的毒虫,后面是满地的毒蕈,毒汁浸染的飘絮在她眼前飘飞……钟婵被毒物包裹、动弹不得,每挪动一步都会踩到毒蕈、引得更多飘絮飞起,不动就会有毒虫爬上脚背…… 飘絮避无可避,刚触及肌肤,钟婵已察知其毒性,阴寒沉窒、损及脏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钟婵已是第二次中毒! 万物相生相克,毒物生长之地,必有解毒之物。生死瞬间,钟婵心生一计,左手轻触身旁栎树干上如树舌般的木蕈,木蕈味苦但温暖欢快,正好克制阴沉的毒性。同时,藤蔓在钟婵身侧折成曲柄状,如车轮轮辐般绕轴转动,扇出阵阵柔风,轻轻吹走飘絮。钟婵小心避开飘絮,看准时机纵身而起,藤蔓又变作盘旋状,如手杖般支撑钟婵凌空借力换气,脚不落地,直向林外飞去。 林地上草叶草虫杂生且毒性不明,还有沾染毒性的雾气、飘絮、滚沙草、蒺藜……钟婵不敢步行,以藤蔓为杖凌空飞出几丈,却被树间密密缠绕的藤枝缚住。钟婵以禀赋意通藤枝,藤枝静谧并无毒性,但有活物盘踞滑动。钟婵仔细查看,两侧的藤枝上各有三五条蛇正吐着信、沿着藤枝缠行。 此林处处暗藏杀机、凶险至极,根本无处藏身。钟婵索性把心一横,禀赋运转全身、与藤枝融为一体,连鼻息都停住,由肌肤经树藤吸气吐纳。这时,一条白腹黑蛇慢慢爬上钟婵手臂,蛇头伸到钟婵的鼻尖前、蛇信子“呲呲”作响。钟婵感到一股腥臭,见黑蛇头背上有黑白眼状花纹。黑蛇全然闻不到人的气味,从钟婵脸上滑过,盘留在钟婵肩上。 钟婵仿佛真的化作树藤,心如止水、不为所扰,缠挂在乱藤中细观这片红土林,越看越觉心惊,好厉害的五行结界! 五行结界乃是依五行生克制化之道布阵,阵式不拘一法、千变万化。这红土林在西峰一处凸起的南坡上,坡面东南,能接东南暖湿之气,两侧沟谷呈“八”字,风从沟谷穿过,林中终年无大风沙。林中草木虫蛇杂而不乱,不论种类、数量,还是方位、疏密都是经过严密推算,共生一处、相生相克、五行衡平、自成一林。人一入此林,破其五行衡平,必遭林中五行反制。钟婵谙熟毒理医道,尚且难逃毒侵,若非触师禀赋恐早已命丧于此,若是换作常人当必死无疑,即使武林高手也是有进无出! 钟婵细细回想入林后的情状,刚入林处草叶枯枝足有半膝深,几株高大的紫桉,树干上白蚁成群爬下,薄雾中虫蛾惊起、似有异香……桉树?桉树吸金,乃树中少有的金树,钟婵乃五行触师,带“木”入林,金克木,桉树即生反制,树上白蚁突然群聚而下,惊起草丛中的虫蛾,虫蛾又搅起薄雾,薄雾异香……不对!那不是薄雾,是毒瘴。林中终年无风,东南暖湿之气蒸郁、枯草虫尸蛰腐经年,草丛间瘴气虽然稀薄,却能使人瘫软乏力、久困瘴中,最后毒深而亡。钟婵便是中了热瘴之毒。 忍冬性寒属水,拔忍冬以致地火过盛、草虫尽出、反噬乌桕,使得乌桕汁冒子落。松栎生蕈,乃土树……而钟婵身边的古蔓,古藤盘绕必属木,与钟婵五行相合,虽然藤枝缠缚、毒蛇栖息、险恶万分,但对钟婵而言实则是最安全之所。 钟婵已大略明白此结界的阵法,但尚有一事不明。五行结界由五行驱动,五行布列各施各法,金木水火土、一行一法、五行一式。既可一阵一式,也可一阵多式、循环往复。但这红土林却用了九法布列,不循五行一式之律,也就无法以五行驱动。 九法?九宫!难道此阵以奇门遁甲驱动? 钟婵赶忙再细细查看此阵。若按奇门遁甲推算,她由西面入林,所到之处依次为乾、坎、艮、震四宫,五行与之前的推断相符。钟婵看看日头时辰,心中默默推演八门落宫之位。 午末,休门居震宫次吉,可由此出阵。但午时将过,盘局又将生变,钟婵不敢耽搁,身形不动,藤蔓悄悄缠住盘踞在肩头的黑蛇,猛地将其甩向林中。黑蛇撞在林子正中的怪树上,落下时竟陷入红土之下,原来中宫陷空! 钟婵不敢分心,意使藤枝将她放下并解开缠缚,又与臂上藤蔓融为一体,屏息东行。四周草丛中有毒蛇、蜥蜴、芫青爬过,都未闻出人气。 钟婵赶在未时之前冲出了结界,忍不住回过头来再细细观望。结界依天时地利而设,以草木草虫为法布列五行,不需人力护阵、自成生林、生生不息。 布此结界者,不仅谙熟阴阳五行、奇门遁甲,还熟知草木虫蛇,精通算术毒理,绝对是不世出的高手。有的草木还需移植,耗费资财无数。武林之中有此修为和家财的人屈指可数,钟婵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此地布下如此厉害的结界? 正自寻思,钟婵忽然发现自己的鞋底竟被红土蚀出好些洞眼,好恶毒的水土!她赶紧将鞋底红泥抖尽,无意间瞅见,抖落的红泥掉进草丛后变成了黑泥。 细看之下,钟婵发觉杂草中有种匍匐于地、叶阔茎粗的藤草,之前她从未见过,手指触及感觉藤草强横,独喜腐湿之地,越近红土,藤草越密。 此草若长在田间,只怕会多霸肥力,但长在这红土边,却能耗尽红土之腐毒,阻其扩延。天下一物降一物,有此恶毒之土,便有这强横之草。 钟婵对着藤草笑道:“若在田地,你必是股匪,强占克剥、不受待见,但在这龙首山,你却是护山的大将,就叫你龙鳞草吧!”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章 绯云阁 从结界继续往东,地势平缓、山石林立,间有松竹,南北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再往东半里便是峰顶,壁立百尺、陡峭险峻。钟婵正是相中峰顶下这块平整的山额,打算从这里俯瞰张掖风水形势,没想到竟误入结界,发现这块神秘之地。 钟婵静观良久,山石松竹并非玄阵,山石间有座宅院。钟婵心想,此处南北东三面绝壁,唯西面有路,本就隐蔽至极,今早她在山下望看这山额,根本望不见宅院。如今西面布列结界,此处便彻底隔绝,这宅院中的人,要么不想见人、要么便是见不得人。 钟婵警惕慢行,小心观察这宅院。宅院紧贴峰顶峭壁,东西约二十步,南北十五步,院门在西墙,墙外有数块山石。钟婵发现,靠北一块五尺高的山石上有刀刻的痕迹,笔风遒劲,刻有三字——“绯云阁”! 绯云?会宁谷川脚店死去的男子临死前留下“绯云”二字,莫非意指这“绯云阁”?张掖距会宁千里之遥,竟然接连遇见“绯云”二字,难道是巧合?钟婵曾猜测死去的男子是行伍出身,但这绯云阁的种种绝非朝廷作派,难道是朝廷的对头?疑惑重重,若不一探究竟,很难捋清头绪。 不过,钟婵提醒自己,张掖之行只在找寻黎生留下的那本《金丹炼真法式》,切不可节外生枝!她犹豫片刻,走到南面的崖边,藏于山石后俯瞰张掖。 《山海经》载“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高万仞……弱水、青水出西南隅”。张掖二山雄踞、二水浸绕,风回南山,水汇北泽,气聚形成。弱水至于合黎,合黎山弱水一带,背山面水、风水极佳,且合黎山下必有暗流,合乎黎生所述,钟婵推测赵修师父的墓应在合黎山下。 日已西跌,钟婵从笥箧里取出个油纸包,油纸里包的是上山前买的胡饼,一边慢慢嚼吃,一边心下踌躇,是就此离开还是一探究竟? 这“绯云阁”必定藏着秘密,有秘密便有危险,一念之间生死两别。钟婵想起父亲说过,事情当做不当做得问亏还是不亏,人靠本事营生不能亏财,取财有道,不嗜如命也不视如粪;人行走江湖不能亏理,公道正义,侠士安身立命之本;人立于天地不能亏心,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绯云阁”是善是恶虽未可知,但其行事诡异、极可能关涉人命,处处透着一股邪气。牵连其中非但没有银钱还可能结下仇怨、甚至赔上性命,定是赔本的买卖,但若拂袖而去,钟婵又感觉若有所失,心里像是丢了什么…… 犹豫再三,钟婵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钟婵从南面跃上院墙。宅院有三进,中间是座四合院落,共有九间房,东头靠近峰壁的院落只有一座二层大房,第二层靠南的半间房三面空敞,站在敞台上伸手便能摸到峰顶峭壁,这二层大房想必应是这“绯云阁”最重要的地方。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北面一个窄长小院有人走动,看着像是仆役在忙着做活。钟婵细观之后,确信院中没有玄阵,立即展开身形,悄无声息地潜入东头院落的二层大房。 第一层由南到北三间齐整房间,一进门像是一间书房,摆放着书架、书柜和案椅,有楼梯通往二层。南面是间卧房,北面房间空荡荡的,靠窗一张木榻、榻上有只蒲团。 钟婵上到二层。二层北面同样是一张木榻,上面铺着簟席,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有茶壶茶盏。南面空敞容易暴露,钟婵只是靠墙边观望,站在敞台上能俯瞰整个张掖,还有西面的结界。 突然,钟婵眼角余光扫过,发现有两人正从四合院落里往这边走来,脚步轻稳,已经穿过院门。走在前头的是个白发灰袍、手持策杖的老者,后面是个身形清瘦的后生,背上背着长扁木匣。 钟婵一惊,此二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全然没有察觉。但她无暇细想,疾步退到楼梯口,下到一层时,老者已经到了房门外,正要推门而入。钟婵不及多想,伏低身形、悄无声息地闪进北面房间。门还未完全合上,老者已走进书房,手里的策杖比他人还高、极像树根。 钟婵轻步跃到窗边,想从窗户离开,刚推开道窗缝,就觑见那个清瘦后生正站在院子里。推开窗,定会被他发现,不开窗,房里又全无藏身之处。书房里几无声响,听不出那老者在做什么,他会不会突然进来…… 钟婵深吸一口气,又凝神仔细查看这房间。房间里除了木榻和蒲团,别无他物。钟婵心念一闪,轻轻挪开蒲团。蒲团下靠窗的位置有个暗槽,槽里有洞眼、还有个铜环。钟婵抓起铜环略一使力,木榻上揭起块两尺见方的活板,下面露出一口井。 这自然不会是水井,钟婵略一沉思,跳进了井里,盖上活板前还不忘抓起蒲团扔回木板上。 井下四周是土壁,伸手不见五指,丝毫听不到水声,却有股腐尸的臭气。钟婵双脚紧贴井壁而下,闭住呼吸,通禀臂上藤蔓,经藤蔓吐纳,以防中毒。越往下腐臭味越浓,也不知降下多深,钟婵听到脚下风声有变,猜测井壁已到头,急忙刹住身形,贴住井壁向下查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钟婵双眼已惯了井下漆黑,此刻催动真元极目望去,勉强能看视一丈。脚下有微光,似乎是个洞穴,但依然看不清四周情状。钟婵意使藤蔓下探,藤蔓长一丈三尺,也未能探到底。钟婵将藤蔓折回洞穴顶壁,藤蔓所触之处皆是石壁。 藤蔓贴住洞顶,如蛇般蜿蜒而行,寻得一块突出的壁石缠住。钟婵提气轻身,从井壁纵身而下,降下一丈后借藤蔓之力变换身法、减缓下坠之势。又降下六七尺,还未落地,身后忽有劲风破空而至。钟婵急忙拉拽藤蔓,身形借力反转横移、避开偷袭,双脚刚好着地。 钟婵身形还未站稳,又有劲风袭来。只是这次来的不是一处、而是一片,如同黑云压寨,将钟婵完全笼罩其中,绝无可能避开。但钟婵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会拼尽全力。 钟婵再借藤蔓之力,配合“巅松入云”身法,身形倏地拔地而起,右手从背后抽出纸伞擎于身前。只听伞面及四周传来“嗖、噗”之声,钟婵一跃一挡已尽力躲避这倾盆箭雨般的偷袭,但还是没能完全避开,钟婵感觉左脚被袭…… 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死死勒住钟婵的左脚,将她狠狠拽回地上……钟婵倒在地上被拖行,地面全是硬石,身子不住被石头磕擦,磨破了好几处,一阵阵钻心痛,幸而背上的笥箧帮她垫护了头背。 藤蔓也落在地上随钟婵被拖行。钟婵意使藤蔓反绕左脚上的物事,感知到勒住她左脚的竟然也是根枝条。钟婵急忙运通禀赋、意接枝条,猛地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堆积如山的尸骸中,身下全是死状可怖的尸体残骸,身上染满污血、到处是蛆虫蚊蝇,一眼望不到头,腐臭气味令人头痛如裂,四周还有一双双灰白的眼睛慢慢向自己靠近,青黑的脸上长满脓疮,嘴边还淌着血…… 钟婵惊骇万分,赶紧停断禀赋,立刻闻到刺鼻的腐臭血腥之气,和刚才运通禀赋后的通感幻觉一样,熏得人无法呼吸。钟婵立即再通禀藤蔓,闭住呼吸经藤蔓吐纳。若是常人,仅是这腐臭血腥之气便能让人头疼如裂、气窒身亡。 枝条似乎也因钟婵的突然闯入而受惊,停了下来。但仅仅一个弹指,又突然加大力度拖拽,刚才一同射向钟婵的数百根枝条再次向钟婵袭来。钟婵再也无法闪躲,从头到脚被枝条密密缠裹,并且极快地拖行。枝条越裹越多、越缠越紧,恨不得勒进骨肉里,钟婵的身体被缠扯得离开地面、吊在洞穴半空,若不是由藤蔓吐纳,恐怕早已窒息而亡。 身子动弹不得,钟婵则趁机查看洞中情状。左侧洞壁上黑黢黢的、似乎布满了藤枝根茎,右侧是石壁,壁上有光,蓝幽幽、青荧荧,像是刷涂在石壁上的。 忽然,钟婵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惊奇、恶心、恐惧……各种情绪霎时间涌进心里、翻搅滚腾。钟婵感觉心在狂跳、胃在急缩,痴痴地瞪大眼睛…… 洞穴前方被砖砌的池子切断,池边堆积着残挂血肉的森森骸骨,骸骨上泛着幽幽蓝火;池子里堆满了腐尸残骸、污血横流,池中却长出一株妖艳的树。树上一朵大花散发出粉嫩嫩的光晕,在这黑暗中显得格外娇媚;树干如裁剪得体的紫缎襦裙、褶皱曲柔、隐隐透亮……黑暗、蓝火、紫光、粉晕,恍惚间如同飞到天际,脚下是夜空蓝河,蓝河之畔的紫舟上,粉衣仙女渐渐苏醒…… 树干上盘缠着无数紫黑须茎,如同紫缎上的缠枝纹,缠扯钟婵的便是这些须茎。须茎将钟婵送到树前,妖树仿佛活的一般,将四根树枝伸到钟婵的脸前,四根紫红的树枝上,鹅黄的心形树叶泛着淡淡朱痕。钟婵眼角瞥见,树叶下还藏着三寸高、两指宽、人肉般的囊状物,囊在蠕动,囊中布满尖利倒刺,像是满口利齿的怪鱼,张开嘴正欲咬食,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钟婵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感知到危险,可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树妖艳邪魅、乱人心神,钟婵急忙运守真元、凝神若一,手中藤蔓蛇行、从须茎缠裹的缝隙中悄悄穿出…… 树枝向两侧让开,树上那朵近乎人脸大小的花慢慢凑到钟婵眼前。花似桃花,白嫩粉透的花瓣像极了少女的肌肤,娇嫩欲滴、吹弹可破;花蕊如一对对俏皮的小眼睛,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着钟婵。突然,花蕊中钻出拳头大小的齿囊,露出满嘴尖齿,直咬向钟婵的左眼……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章 人面桃花 钟婵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脸几乎已经碰到那个张着“大嘴”、令人作恶的齿囊,“嘴”里漆黑、有气闷声。齿囊好像突然失去了猎物,慢慢合上、又缩回到花蕊中。“眼睛”似的花蕊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突然消失的猎物。花瓣上血丝浮现,粉嫩的光晕变作血红。钟婵感到浑身的须茎都在颤抖,邪花似乎发出了震怒! 突然,钟婵身上的须茎全部松开,扎进池中的腐尸身上。钟婵失去缠裹,身子落下,脚下却是尸坑血池。她赶紧提气,身形“御风斜柳”、后退二尺,落下时“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根骸骨…… 妖树一颤,无数须茎如毒蛇倾巢般又扑向钟婵。钟婵身法变作“不禁杨花”飘身斜退,避过大半须茎,扑在钟婵身上的须茎也如同撞上石壁般绕开、不再缠缚。钟婵轻轻咬牙关,转身不敢再看这妖异诡怖的景象,借着石壁上的微光小心往回走。 刚才钟婵摆脱邪花蛊惑、稳住心神后,并不急着挣脱,而是思索这妖树是如何发现自己。这妖树长在腐尸之上,定是以人为食,她刚下洞穴便被妖树偷袭,想必妖树对生人极为敏锐,如果能隐藏人气,会不会在妖树前销声匿迹? 这时,钟婵看见树枝上的齿囊,她已经没有时间深想。她记得左侧洞壁上满是植根枝茎,藤蔓急忙穿出须茎,探向左侧洞壁。邪花吐出拳头大的齿囊咬向钟婵,千钧一发之际,藤蔓胡乱缠上一根粗茎,钟婵闭上眼睛、运通禀赋、融为树根,刹那间消失在邪花前…… 钟婵心有余悸,手脚都还在颤抖。她右手通禀树根,小心地摸着这根救命树根一步步慢慢前行,一刻也不敢放开,更不敢发出声响。树根一直往前延伸,钟婵之前从未见过此树,树根痛苦挣扎,如同掉进毒沼中挣脱不得,渐渐被毒沼浸蚀。钟婵猜想,这树定是被“人面桃花”侵蚀,才会如此痛苦不堪。 洞穴的这一侧还有很多植根枝茎,多如乱麻、密密实实、黑压压的,看不清后面的情状。钟婵不敢随意乱碰其他的根茎,怕碰到妖树的根茎,又惹来妖树的袭击。 洞穴中辨不清方向,钟婵边走边细细观察,路面斜向下行,左侧石壁上是冷光,钟婵猜测是用尸坑血池边的骸骨作成涂料,粗粗刷涂在石壁上,涂料保留了骸骨的鬼火荧光。 钟婵虽极不愿回想刚才的情景,但心里仍不住地浮现邪花妖树的样子。她想起父亲曾讲过一些怪异的草木,传说有种极邪性的魔树,长在黑暗处,以腐尸为壤,专食血肉。花蕾呈瓶状,相互蚕食,被蚕食的花蕾萎缩成齿囊,最后只有一个花蕾能开花。花像桃花,花瓣极似少女的面颊、粉嫩娇艳,故被称作“人面桃花”。“人面桃花”花香极似少女体香,能迷人心神、令人生幻。被齿囊咬到便会中毒瘫软,花囊专食人心、齿囊吸人血、根茎化人肉。 “人面桃花”连父亲都没见过,钟婵以为不过只是传说,不想今日竟真的遇见了。传说“人面桃花”最怕日光和水,这洞穴终日不见光,又极干冷,还有堆积无数的腐尸、骸骨、荧光……看来有人故意在此养植这吃人的邪花,绯云阁里到底是什么人?钟婵更加确信绯云阁中人并非善类。 也不知走了多久,洞穴前方完全被树根覆盖,洞顶及两侧都是粗壮的树根,像是树根搭建的廊檐,救命树根到了这里便转为向上延伸。钟婵摸着救命树根继续前行,左侧的树根上也刷上了鬼火荧光,钟婵隐约瞅见右侧似乎另有路,正想走近查看,忽然发现前方头顶处有条蛇,被须茎死死缠缚,露出白腹、一动不动,蛇头正好落在向上延伸的救命树根上。钟婵右手改为两根手指托在树根下方,小心翼翼靠近,确信蛇已被勒死,急忙从蛇旁边走过,右手从蛇头下一划而过,刚想离蛇远点,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右侧不是路,而是又一个尸坑。尸坑从右壁凹进三四丈深,坑中尸首不多,混着些草木虫蛇。粗壮的树根从洞顶伸下来,埋进尸坑中,还有很多树根沿洞壁伸展开来,这救命树根便是其中一根。越靠近尸坑,树根越密,尸坑就像是一间树根厢房,洞穴便是树根前廊。 靠近尸坑的树根被须茎缠得密密实实,好像长在了一起。这树根被“人面桃花”的须茎所侵,深深陷在这尸坑血池之中,苦苦挣扎却无法挣脱。钟婵一直融通树根,不禁对树根的痛苦感同身受。 钟婵无法再摸着树根前行,正欲意使藤蔓越过凹处,在前方另寻树根,眼角瞥见头顶旁的死蛇,白腹黑蛇、头背上有黑白眼状花纹……这不正是在五行结界中被钟婵抛出、陷入红土下的那条蛇吗?这蛇在钟婵眼前盘踞良久,绝不会认错。难道这粗壮的树根就是五行结界正中那株粗壮的怪树?这洞穴难道就在红土林下面?这红土……难道是腐尸血土? 钟婵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没人能为她解答。钟婵盯着这条死蛇,蛇身扭曲,看来死前拼命挣扎,蛇尾卷起一片树根,树根后面似乎露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半张脸! 这一吓非同小可,钟婵被自己心中闪过的念头惊得冷汗直流。藤蔓试探着扒开树根,树根后面是一张青黑的、长着脓疮的脸,口、鼻、耳中都有须茎穿入,脖颈也缠着须茎,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僵尸,和钟婵在通感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藤蔓扒开些、再扒开些,僵尸、还是僵尸……一只只并排站着,须茎将它们的口、鼻、耳全都串连起来……密密实实的根枝藤茎后面全是僵尸! 钟婵只觉得寒透骨髓! 这时,钟婵听到身后有动静,有人进入洞穴,正朝着她这边奔来。钟婵思绪纷乱,也顾不得许多,藤蔓挂住前方的树根,展开身形向前疾行。 洞穴虽有荧光,但极微弱,钟婵运气极目,勉强能看视丈许,而且钟婵顾忌洞中邪祟之物,未敢全力奔行。但来人却对洞穴惯熟,身法驾轻就熟,刚开始还是两足纵驰,后来竟变作四足狂奔、越来越快。钟婵听声细辨,确信来者只有一人。 声响越来越近,二丈、一丈……钟婵知道绝难甩开来者,有意贴近左侧疾行,待身后破空声至,身法突变、矮身右闪。来者身法过快、拳势难变,一拳打进左侧密实的植根之中…… “砰”的一声,来者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植根后面的僵尸身上。那僵尸口、鼻、耳中同样插满了须茎,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来者打中僵尸,却如同打中石头,毫不为奇、也不避忌,转身再向钟婵攻来,拳速极快。钟婵看得真切,来者是个汉子,身子极柔韧,手背有黑斑、指甲尖硬,脸上两道黑纹从眼角沿至嘴角,看着极唬人。 钟婵从气息、形貌辨出,来者是混元族、豹人,难怪身法如此之快。钟婵本善于在狭窄低矮处对阵,但洞穴太黑、且诸多顾忌,难以全力施为,只得避其锋芒、边战边退。 两人战了三十回合,豹人始终难伤钟婵分毫,越打越急。钟婵则愈加游刃有余,还不时观察着洞中情状。她发现根枝藤茎已经到了尽头,前方不远处是两条岔路,岔路两侧皆是石壁,壁上的鬼火各不相同,左边两蓝,右边两绿,像是路引。 钟婵计上心来,再次使出声东击西的计策,向右边岔路佯冲数步,待豹人急追至路口时,忽然变换身法,闪进左边的岔路。豹人收不住身形,冲进了右边岔路。钟婵摆脱豹人纠缠,借机沿左边岔路疾行。 豹人很快又追了上来,钟婵瞅见前方隐隐透出光亮,这光亮如此柔和,不是鬼火荧光,是天光。在这漆黑诡怖的洞穴中见到天光,如同溺水之人在茫茫大海中见到孤舟,钟婵心中大喜,抛开顾虑全力飞奔。 豹人又追了上来,身法快到竟能在石壁上奔驰。钟婵已看见了岔路的尽头,天光就在尽头的上方,井口大小。天色已暗,但依然刺得钟婵睁不开眼。豹人已追到了身后,钟婵眼睛觑成缝,迎着天光纵身一跃,豹人也扑向了钟婵…… 钟婵感到身子在急剧下坠,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半空,身后是万仞绝壁……这洞穴的出口竟在悬崖上! 豹人还在绝壁上追赶,已近在咫尺!钟婵左手藤蔓缠住一块崖石,右脚在绝壁上一蹬,“御风斜柳”身法借下坠之势向左侧摆荡,避开了豹人的追击,身子贴在绝壁上。 “呵呵……”绝壁上方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终于有人从这臭洞里走出来了!”那笑声纯粹、清澈,透着惊佩,仿佛是儒生偶见自己敬服的大儒,让人很难将她的话和邪恶可怖的尸洞连到一处。 钟婵的眼睛刚刚习惯洞外天光,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女子倚在绝壁上,一身菊花隐纹的黑紫锦衣,脸上蒙着缠枝纹镶边的紫晶眼罩,露出皓齿紫唇,犹如紫菊、一枝浓艳。腰带上系着一长一短两把刀,短刀不足一尺,长刀也不过两尺,手里还晃着一把短柄鉏,鉏头窄厚,一头似鹰嘴、一头似双叉。 笑声还未落,女子舒展身体附于陡壁上,踩勾卡抓、手脚轻稳自如,朝着钟婵攀缘急至。 钟婵自幼随父亲采药,翻山越岭,也惯熟攀缘。两人贴附在陡壁上打斗,身法招式极快,如同两只互斗的壁虎,横竖倒立不住地变换身位。 女子手中的鹰嘴鉏时而凿入石壁借力攀缘,时而变作斧镰抡刺钉挡,身法招式极简洁灵快,内外功修为远在豹人之上。 钟婵使出“花见拳”中的“探”字诀,落英缤纷探花枝,出手深七寸、直探腰肩,压缓对手招速,占得上风。突然,女子手腕一扬,刹那间拔出短刀,又插回刀鞘。拔刀、回鞘如电闪划过、无影无痕。钟婵右臂衣袖被削去一块,右手上一道血痕,血不住流下,所幸她躲闪及时,伤口并不深。 女子倚在石壁上盯着钟婵,没再出手。钟婵趁机扯下被斩断的衣袖包扎伤口,右臂露出麦色的肌肤。短短五六个弹指,她和紫衣女子已过了二十余招,大致清楚其武功路数,但这拔刀一斩的手法大异其之前的武功路数,时机、刀速和刀路的把握已近乎极致。钟婵第一次觉得,这杀人的刀居然也可以很美,美得如此纯粹,无关生死、只见技艺,如同画仙手中的画笔,一笔一划皆是风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时,止住扑坠之势的豹人又向钟婵攻了过来。豹人攀缘技艺远不如紫衣女子,但胜在爪趾坚利、力大柔韧,能抓扣山石,在石壁上攀爬,但力道、步速远不及平地,根本不是钟婵的对手。 钟婵深知混元人骨肉糙实,常力绝难伤及,故专攻其攀爬的部位,将其打落绝壁。豹人被打落二三回,再次爬上来时,冲着紫衣女子吼道:“师妹,别见到男人就发春,还不赶紧动手。”他哪里会想到,打得他如此狼狈的竟是个女子。 紫衣女子略一沉吟,也杀将过来,和豹人上下夹击钟婵。钟婵险象频生,左臂被豹爪抓出两道口子。但她发觉紫衣女子并未尽全力,如若不然,她必定左支右绌、早已显露败像。 饶是这样,钟婵也愈发感到吃力。今天她一早上山,先是误入五行结界险些中毒,然后仓促间探入尸洞,险被“人面桃花”咬噬,接着与豹人在尸洞中缠斗,现在又在绝壁上被夹击……一天之内屡陷险境,体力已渐渐不支,全靠真元支撑,若是再久斗下去,恐难为继。 夜色沉寂,钟婵全身疲乏,正急思脱身之法,忽听悬崖上另有碎石滚落,极目望去,又一个黑影如雄狮般从上方袭来,来势极快,看准钟婵被左右夹击、身形将老之际,猛地扑下来,同样尖利的手爪封住了钟婵所有退路。 月黑星满天,石壁寒意浓。在这寒气逼人的石壁上,钟婵根本无处可避。于是,她索性放开双手,仰身从绝壁上跳了下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章 枯荣道长 东都,洛阳。 当武承嗣第二次走进洛阳县廨的内堂时,卓不浪留意到,平素堆刻在他脸上的笑容此刻都活了过来,换作了满面春风,说起话来也更加客套。 “周明府、卓少侠,天后对案子进展甚是满意,对二位也是大加褒奖,连我也跟着二位沾沾光。”说着收起笑容,压低了声量正色道,“天后口谕,此事关乎社稷,兹事体大,万不可轻举妄动,非得有确凿之证据,否则恐招致祸端。希望二位尽速推鞫查证、誓究凶首……周明府,赵道生和太子卫率府一事,要寻稳靠之人暗中查证,切不可声张!” “是。”洛水法会第二天,周骞一大早便拉着卓不浪面见武承嗣,将赵道生现身法会及早先查到的太子卫率府出宫疑点一并禀报武承嗣。武承嗣大喜,立即进宫觐见天后,今日来县廨自然是带着天后之命而来。 “卓少侠,上次你说谋害明中堂的不止一人,还有武人参与其中。天后忧心东都之内有人私通武人,居心叵测,允你速去查办。” 卓不浪揣测,自己一介布衣,知晓太多宫中之事恐非天后本意,于是他将明崇俨脖颈处伤口不血的疑点说与武承嗣,极力提议由周骞暗查东宫疑点,自己则赴甘州追查不血之伤。天后果然准允。 回到府中,卓不浪向父母辞行,细细禀明事情原委,只略过了一眉道人的真相。卓弘德熟知儿子心性,向来不许他涉足江湖,但眼下的情势,远离洛阳不失为权宜之计。江湖虽险,但朝中更险,自到洛阳之后,卓弘德整日双眉紧锁,今日见儿子处事颇为老练,甚感宽慰,总算舒了口气。 昼食后,赵纾璎将卓不浪唤到后院,道:“不浪,阿娘传你武功时跟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记得。阿娘说,武为修身之道,而非相残之法。练武乃求立身天地,心不正、剑则邪。” “娘知道你一直想成就一番功业,但切不可操之过急,先立身再立业。你以前为朝廷办差,从未离开中原,中原武林行事还算有所顾忌。但关外,江湖势力盘根错节、人心叵测、阴毒诡诈、防不胜防,凡事要多留心,三思而后行。” “孩儿谨记娘的教诲,不争强好胜、不多管闲事、不节外生枝。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卓不浪顽笑地看着母亲。很久没有这样看着母亲,他发现母亲眼角又添了几条新纹,头上也多了许多银发……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翻涌到眼里,让他不忍离开。卓不浪连忙转过脸、搀着母亲、岔开了话头……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又被卓不浪埋回了心底。他现在如同被放生的鸟儿,正骑着马纵情飞奔,不时发出一声声畅快的欢吼,引得路上的商旅行人诧异地瞅着他。 卓不浪自顾自地飞奔一阵,见马儿累了,便下马步行,连走路也感觉格外轻快。卓不浪眼睛四处乱瞧,又望着天空痴笑,不时抽鼻深吸,仿佛离开家之后,空气也变得清甜了。 百晓和千方跟在他后面,早已见惯不怪。他们知道,卓弘德家教极严,卓不浪在长安街巷里肆意奔跑都会被责骂。近些年,卓不浪经营五湖楼稳赚不赔,又帮朝廷办差挣得些名声,卓弘德见他长进,对他的管束才松了些。 此时如闲云般洒脱不羁的卓不浪,才是真正的卓不浪。 三人一路笑谈、遍尝美味,脚程却丝毫不慢,约莫二十余日便赶到了张掖。五六年前不血凶案的传闻并不详尽,只提到张掖县郊,死者是猎户。三人商议后决定照惯例分头查访。 百晓依旧扮作道士,到茶楼酒肆打问。他自称洛阳碧霞宫道士,于旬月前得一眉仙道传授祛血法术,特来此地攘除不血凶灾。 千方扮作走方郎中,到县郊村子给人看诊。他不取分文,只向村里人打问五六年前父子两人死不见血的传闻。 至于卓不浪,他查访的地方更绝,竟然是……妓馆行院。张掖自然比不上京都富庶,但也是货贸繁盛之地,来往商旅络绎,其中不乏豪富巨贾,妓馆行院自然是少不了。这里的行院多是胡姬,高鼻碧眼、身袅细柳,别有一番风情。 卓不浪特意向酒楼伙计打问一番,挑了这间吴妈妈的行院。吴妈妈是这间行院的假母,半老徐娘,眼剪秋水、身段玲珑、略施粉黛便浓浓的风尘气,眉眼间若隐若现的傲然。吴妈妈上下打量着卓不浪,自家只是家小行院,来的多是普通客商,鲜有贵宦巨商,眼前这位小郎君器宇不凡,出手更是阔绰,不到午时便要包下整个行院,吴妈妈经营行院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吴妈妈走到卓不浪近前,那身姿步态虽有些慵懒,却又风情万种:“卓公子这么早便要包下我这行院,可真是少见。” 卓不浪父母家教严,平素难得去行院,但身为长安“四少”,又极爱结交,自然少不了到行院里玩乐,对行院也算稔熟,一听便知吴妈妈想探探他的底细,笑道:“不瞒吴妈妈,平日家父管教严,难得出门走趟货,自然要好好珍惜这千金一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掖的大行院也不少,卓公子乃贵雅之人,却到我这小小的行院来享受千金一刻,我们受宠若惊啊!” “泉不在深而在醴,花不在美而在馨。我偏爱茉莉,听人说吴妈妈素洁如茉莉,教出来的姑娘个个清秀。今日得见,吴妈妈风韵标致更胜京城行院魁首,这小院也是清逸秀雅,我还真没来错……”说着,卓不浪凑到吴妈妈耳边道,“再说大行院人多眼杂,万一传到家父耳中……” 吴妈妈慵懒地笑了笑:“卓公子真是风流郎君啊,我若再年轻二十岁,只怕魂都让你勾走了。既然卓公子这么有心,今日就只接卓公子一人了。小六,去把姑娘们叫来,吩咐厨房备些精致的酒菜,莫要慢待了卓公子。” 这行院的姑娘有四位,都算不上绝色,却胜在身姿风韵,个个如吴妈妈般妩媚可人。卓不浪诙谐不羁,连说带哄逗得四个姑娘心花怒放,连吴妈妈也忍俊不禁。吴妈妈敬了三杯酒便离开客间,卓不浪与姑娘们饮酒行令,仍不时逗笑,加之美酒助兴,姑娘们很快便毫不拘谨,和卓不浪打情骂俏,如同相识多年的熟客一般。 “卓公子风流倜傥,为何取名不浪?”春容娘子问道。四个姑娘的名字都是“容”字前各加上“春、夏、秋、冬”,春容最甜,话语娇巧,声音如黄鹂般清亮甜嫩。 “我想,定是我爹妈见我如此风流,所以取这名字提醒我,让我不要太浮浪……其实,我岂是浮浪之人,不过是只想醉卧花丛间,偎香倚玉不愿离……” “卓公子现在不就身在花丛间,四花丛中英雄浪……只怕卓公子今后见到更美的佳人,便将我们忘得干净,哪会记得我们这些丑笨之人……”四人中夏容最媚,嬉笑娇嗔,说着竟真有些啜泣。 卓不浪一把搂住夏容,柔声道:“人生千里万里路,谁知道哪里风光更美、哪里可以停靠、哪里又是归宿?既然不知道,又何必自寻烦恼,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随心而为,当行便行,走到哪里都痛快自在……” 卓不浪见姑娘们都酒至微醺、脸泛春潮,安抚夏容道:“这样吧,给你讲一桩我以前出丑的事,你便有我的话柄在手里,我以后自然会常来寻你。” 夏容扬起脸,娇嗔道:“真的?卓公子也会出丑?”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第一次跟胡商做货贸,原本一切都挺顺利。我初到张掖,想着四处游历一番,谁知竟遇上一桩凶事,有户猎人父子两人同时被杀,最诡异的是……他们的伤口流不出血。”卓不浪故作惊骇,猛灌一口酒,眼角趁机扫视四位姑娘,然后接着道,“回到长安之后,我大病一场,请了好几位大夫也未能治好。后来我爹请了位老道,老道说我遇上了邪祟,又是作法又是画符,又过了几日我这病才好了。这五六年我都不敢再踏入张掖……” “原来卓公子胆小儿……”夏容娇笑道,“不过这事儿当年的确唬人。卓公子乃文人雅士,哪儿见过这等村野凶事,所以才会受了惊着了病,算不得出丑。” “真不算出丑?那你为何还如此开心?”卓不浪忍不住逗弄她一句,又接着问道,“你也知道这事儿?” “卓公子说的是陆家庄的陆纲父子吧。”抚琴的秋容接过话头,“这事当年全张掖的人都知道,官府查了旬月也未能缉捕凶犯,传闻他们是触惹了邪祟,后来枯荣道长作法驱邪,觅龙点穴改风易水,这事才算平息下来,这些年少有人再提这事儿。”秋容最雅,善弹奏。 “枯荣道长?”卓不浪疑惑道。 “卓公子五六年没到张掖,自然不知道枯荣道长了!”又是夏容娇笑道,卓不浪假意白她一眼。 秋容接着道:“枯荣道长是天元观请来的仙道,道行高深。说来也怪,就那年灾异格外多,又是僵尸又是邪祟。” “还有僵尸?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哟,卓公子不怕僵尸啊?”夏容也学着卓不浪促狭。 卓不浪故意把耳朵贴近夏容的脸:“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见。啊?什么?真有僵尸……”夏容身子直往后躲,被卓不浪逼得快要仰倒在地上,急忙叫道:“秋姐姐救我。” “看你还促狭。”秋容抚琴而笑,比荷花还清秀,“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年早些时候,删丹有位外地的客商死在郊野,脖颈上有两个牙洞,尸体煞白还一天天变得青黑,有人说是中了尸毒。公廨派人到天元观请道士,但天元观的道士不懂降伏僵尸,正好枯荣道长云游,在天元观挂单,便请了枯荣道长相助。赶回删丹的时候,死者真的尸变,幸而枯荣道长攘除了尸患。枯荣道长说尸变乃因龙首山的风水酿成,改风易水才能永绝尸患。” 秋容顿了顿,接着道:“后来张掖又发生不血邪事,州府和富户商议后,依枯荣道长所言出钱捐物改了龙首山的风水。这些年甘州风调雨顺,再无这等凶事。” “如此说来,我真要拜会拜会枯荣道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容甜甜一笑,道:“即是仙道,自然是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枯荣道长只是每年上元、中元、下元才会现身天元观修斋建醮。中元日的时候,连刺史都到天元观拜会。卓公子要拜会枯荣道长,怕是要等到下元日。” 夏容抢着道:“也好,不如卓公子就在我们这里住下等吧。” 卓不浪一面喝酒逗笑,心里不住思忖,突然发现冬容看他的眼神有异:“咦,冬容娘子何以如此安静?”冬容最静,本就少言,自说到不血凶案后更是静默不语。 其他三位姑娘顿时齐瞅向冬容。冬容局促地笑了笑,道:“我听你们说笑也挺有趣。” “姐姐性子静,能听得进别人叨念。要不早受不了你们这两只小雀聒噪。”秋容道。 “是啊!冬姐姐不用说话都迷死人,县廨的郭少府不就让姐姐迷得丢了魂,呵……”夏容笑道,“对啊,郭少府不是掌缉盗吗?他最愿跟姐姐叨念盗匪之事。陆家庄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好姐姐,你也讲给我们听听吧!” 冬容见众人都瞅着自己,颇有些难为情,笑道:“他跟我说的事儿,和刚才你们说的也差不多,就是……”大家都被夏容的话逗起了好奇,连向来文雅的秋容都瞪着眼瞅着冬容。 冬容略想了想,接着道:“郭少府有天喝多了酒,说了些在陆家庄查问的事儿。那会儿枯荣道长刚攘除尸患,说龙首山西峰的龙眼淤堵、障气藏凶,尸患就是自西峰而起,县令准允枯荣道长封山改易风水。这一封就是好几个月,陆家庄和附近几个村庄的猎户多有不满,有的猎户偷着上山打猎。陆纲父子就是偷偷上山打猎时遇害的,枯荣道长说他们误入尸气之地,被尸邪所侵,才惨遭割喉封血。枯荣道长给所有偷偷上山的猎户作法祛邪,那龙首山上还长出了一片红土逆林,枯荣道长说那是封镇尸气的龙首逆鳞,万不可踏入,否则便会招致血光之灾。” “对啊,听说这些年误入那红土逆林的人,非死即残,好多人连尸骨都没找着……”夏容故意冲着春容说道。 “你别说了,真唬人……”春容柳眉微皱,和夏容嬉闹起来。 卓不浪看得出,除了冬容外,其他姑娘知道的都已经讲了,并且都不想再谈论此事了,他也就不再试探,接着和姑娘们饮酒行令,酒足饭饱后倒头便睡。几个姑娘怎么叫也叫不醒,便唤来仆役将卓不浪抬到床上,脱掉鞋袜,可卓不浪手中的手杖却攥得死死的,怎么也取不下来,只好让他拿着手杖睡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章 真气附元 卓不浪忽然睁眼坐起,他听见院子里似有拳脚衣袂声! 卓不浪起身轻步走到窗前,慢慢推开道窗缝。天还没亮,卓不浪运贯真气极目望去,隐约看到院子里有人在练功,身形像是女人,练的似乎是少林的“活身法”和道家的“五禽手”,这是武人强身健体常用的功法。 虽然看不清,卓不浪还是饶有兴趣地靠在窗边,像是正在欣赏一位身姿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天刚蒙亮,练功的女子便停住,走回了小楼,像是有意不让人看清她的形貌。 卓不浪一头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直到巳时初才爬起来。洗过脸吃过朝食,卓不浪向吴妈妈告辞。 临出院门,吴妈妈笑着道:“卓公子不愧是风流俏郎君,来一次就把姑娘们的心都带走了,还没出门就盼着你再来。呵……四个傻丫头,卓公子可是京师贵胄,想亲近卓公子的女子,从年头排到年尾也轮不到她们。妓籍女子低贱,谁也得罪不得,只盼着能过些安稳的日子,还望卓公子多多体谅。” 吴妈妈话里有话,看来对卓不浪的来意已有所察觉。卓不浪凝视着吴妈妈,吴妈妈也瞅着他,两人相视而笑。 走出行院,卓不浪还在笑,连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何可笑的,只是觉得有趣。他第一次有种快意江湖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全身每个毛孔都畅快无比。 卓不浪确信院子里练功的是吴妈妈,男人大多会被吴妈妈的风韵所逗引,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她的气息。吴妈妈这行院是卓不浪自己挑的,大行院规矩多、人也多,不便打问,他专挑年头长、姑娘少的小行院,不成想竟遇到吴妈妈这等大隐于市之人。 卓不浪甩着手杖在张掖里坊街市上闲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转悠着走到了最北的里坊,天元观便在这合黎山脚下的里坊。山门在里坊东北角,过了山门是座小院,院北面是灵官殿,院子正中置铜鼎香炉,烟火缭绕。灵官殿往后是缘山而上的石阶,石阶七段共四百九十阶。石阶之上豁然开朗,殿院宏阔,正中歇山顶大殿坐北向南、面阔三间,柱头斗拱简朴雄浑,厢殿回廊错落幽深。 卓不浪绕过正殿,往后院行去,却被两个道士拦了下来:“居士,后面为我道众清修之所,进香礼拜请到正殿和厢殿。” 卓不浪抱拳回礼道:“失礼失礼。两位道长,请问茅厕在哪里?”说着趁机大略瞅了瞅后院。离开天元观回到白家客店时,天色已全黑了,卓不浪吃过夕食后,回到客间。 半月躲在墨云后,只露出俏皮的月弯。窗棂映出蒙蒙的光,房间里漆黑一片。卓不浪提着壶酒走进房里,也不点灯,慢慢坐到桌边,将酒壶放在桌上,突然开口道:“早来了?” 桌对面竟坐着个人,无声无息地坐着。“刚到”,是千方的声音。到张掖后,卓不浪、百晓和千方扮作互不相识,各自行动,三人约好今日酉时在此聚头。现在已近酉时,卓不浪知道千方不爱说话,也不多言,斟了两杯酒,独自喝着酒,摩挲着手杖。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同样走进一个人,同样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同样斟杯酒独自喝着。 “死的是陆家庄的陆纲父子,官府也没查出凶手。因为这件事,陆家庄和周边几个村落的猎户不少人都离开了村子,下落不明……”最先开口的是最不爱说话的千方。 三人坐在黑暗中,各自喝着酒,压低声量讲述自己打问的情形。正说着,卓不浪忽然手指急点桌面,发出“哒哒”两声,声音不大但很脆,其他两人立时住嘴。这是他们之间的讯号,有人偷听! 卓不浪倏地闪到窗边黑影中,瞅瞅街面,手杖伸进窗边的月光中往上指了指,这是告诉百晓和千方,偷听之人在屋顶。然后提气轻身,一踩窗棂跃出客间。 白家客房是悬山顶,卓不浪贴在一处房檐下,朗声道:“朋友,屋顶风大,不如下来喝杯水酒。” 屋顶瓦片立即碰出一串声响,卓不浪听声辨位,跃身上顶。一黑衣人从屋顶跑过,又跃上客房东面房宅的屋顶。卓不浪追着黑衣人在屋顶上纵身飞奔。 街面尚有路人,两人轻步急行,都不想惊动路人。卓不浪看他身形步法,算不得一流高手,此人来历不明、敌友难辨,贸然出手恐无益处,不如跟着他,看他如何脱身,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 黑衣人跳出坊墙,又纵身跃进北面的里坊,身法渐渐慢了下来,看来真气有所不济,但黑衣人对张掖十分熟悉,左拐右转急于摆脱卓不浪。卓不浪故意放缓身法、远远跟着。 这时,街上响起打更声,已是一更天。打更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黑暗中一支飞箭直射黑衣人。黑衣人刚从房宅的屋顶跃起,被一箭射中、生生摔落到地上。 这一箭巧妙地隐藏在打更声之中,连卓不浪也没听出箭是从何处射来的,他连忙收住身形,在屋顶房脊处伏低静观。一个胡服男子从街对面走出来,在黑衣人身前的暗影处停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胡服男子盯着刚从地上爬起身的黑衣人,缓缓道:“再狡猾的兔子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黑衣人并未拔出飞箭,只是将箭杆折断攥在手里,恨恨地道:“还不知谁是猎人,谁是狡兔?”说罢,两人便在半明半暗的街上动起手来。 卓不浪越看越疑惑,两人武功路数竟像是同出一门,步法似圈、拳臂似辕,这是茅山派的“茅山伏尸拳”,相传乃茅山派祖师茅盈降伏僵尸时悟出的一套武功,纯阳刚烈。卓不浪看出,黑衣人和胡服男子真元修为在伯仲间,黑衣人的“茅山伏尸拳”由内而外、更胜一筹,但有箭伤在身,四五个回合后又连遭重击,若再不施以援手,很快便会殒命当场。 救?还是不救? 卓不浪心下犹豫,但已没有时间考虑,他身形如箭矢般直窜而下,手杖急刺胡服男子要穴。胡服男子徒有其形的茅山伏尸拳哪里挡得住卓不浪,才两招,臂上的少海、灵道等穴便被手杖敲得酸麻。 胡服男子又羞又恼,招数立时大变,拔出短刀急攻,刀刀不离要害,恨不得立刻将卓不浪斩于刀下。胡服男子的刀法显然更为精熟狠绝,但卓不浪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他担心的不是眼前的这把刀,而是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 人修得真元,眼耳口鼻及体肤都会更加清灵,五感更加透澈,真气贯通奇经八脉,还会有种不可言道的感觉,这感觉时有时无,有时可感知危险,但一闪即逝、难以捉摸,武人称之为元识。真元越浑厚,元识越强烈。卓不浪冲下屋顶的瞬间,忽然感觉黑暗中还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但他却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胡服男子身上没有弓、也没有箭。箭法高明的弓手绝不会轻易丢弃自己惯熟的弓。射箭的不是胡服男子!难道是那双眼? 刚念及此,忽听见轻微的破空声,一支飞箭竟已近在咫尺,卓不浪吃了一惊,身形急撤,飞箭擦着胸口衣襟飞过。卓不浪听见身后“嗤”的一声,还未及细察,第二箭已射到…… 这一箭射出的方位有变,弓手已经变换了方位,幸而飞箭的破空声稍响些、箭速也稍慢些,卓不浪已提早察觉,借胡服男子挥刀之力错开一步,避过了第二箭,身后又是“嗤”的一声,这一次卓不浪瞧得分明,箭射在了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已然不支,倒在了地上,第三箭已经射来…… 弓手再次变换方位,只是这一箭比第二箭更慢些也更响些。卓不浪杖头一挥挡开飞箭,箭上真气震得虎口稍紧。对武人而言,将真气贯于手中器物并非难事,但附于离手的器物却是门极高深的内功修为,称为“附元”。真气附元乃是将真气聚为星元、凝附器物表面、与空气擦撞、激发气旋伺飞。这三箭,尤其第一箭,静得出奇、快得出奇,正是真气附元之奇效。 不过,将真气聚缩为星元本就极困难,星元形状、强弱、排布还得与器物形质相宜,与风速、冷暖、干湿等相合,才能激起气旋,器旋相辅方能生出奇效。武林中精通附元的高手并不多,蜀中名门世家苏家便是公认的翘楚。 弓手在短短两个弹指间连射三箭,虽真气难继、附元一箭弱于一箭,但仍胜过军中的箭术高手。弓手射出三箭便再无动静,胡服男子借着飞箭的掩护遁去无踪,唯有黑衣人没有离开,因为他再也无法离开,刚才射来的三箭,头两箭正插在他的胸口和咽喉上。 卓不浪也是避开第二箭时才想到,飞箭瞄准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后的黑衣人,弓手变换方位不仅为了隐藏自己,更是为了将卓不浪和黑衣人同时置于飞箭之下,正所谓“一箭双雕”。黑衣人的视线被卓不浪遮挡,等他发现时,已根本不可能避开飞箭。 卓不浪蹲在黑衣人尸首旁,拉下蒙面的黑布,看着黑衣人的面容,道:“老兄,我本是诚心请你喝酒,你却偏偏到这里给人试箭,让人箭箭双雕射了个痛快。如今酒未入肠,倒是箭已入了喉。唉,早知如此,何苦呢?”说着帮他合上双眼,简单搜了一遍,只搜出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的竟然是糯米。 随身带着糯米,打的又是茅山伏尸拳,难道这个黑衣人是茅山派弟子?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章 幽冥马车 杨文丁一听县令要到自家吃饭,不敢应也不敢不应,慌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张矩不等他开口,便交代差役到杨家附近另寻人户吃饭,然后让杨文丁引路,邀沈恬和田贞一同前往。 杨文丁的宅院不大,桌椅陈设朴旧简省,但擦拭得干干净净。浑家刘氏听说县令来家里吃饭,也很紧张,赶紧将儿女领回卧房,自己钻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添了三四样新鲜的菜蔬,盛了两碟咸菜酱豉,把家里最好的酒烫好端上来。 杨文丁在桌旁如坐针毡,连筷子都不知该往哪放。张矩和沈恬却不客气,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张矩更是不时劝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宅子的主人是他。田贞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几杯酒下肚,杨文丁见县令并不嫌他家里贫寒糟乱,吃饭喝酒跟农户一般无二,还不住地夸他浑家厨艺好,渐渐不再局促,还劝起酒来。张矩见状,不失时机地道:“杨老哥,我看今晚这菜都很新鲜,是你自个儿种的?” “都是自个儿种的。张明府,自打你来了删丹,抄没豪富田地还给农户,村里的农户家家有田耕,收成也不错,粮食大多还有富余,生活一年好过一年,我们都要谢谢你……”杨文丁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张矩一把扶住他:“老哥快请起。道谢就不必了,倒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张明府吩咐的,我一定照办。” 张矩道:“嗯。今天村正殁了,村里这情形,不能没有村正。明天我就推你作村正。” 杨文丁大感意外,愣了半晌。这时,刘氏又端来一壶酒,杨文丁不自觉地瞟了刘氏一眼。张矩瞥见两人眼神,已猜到两人心思,笑了笑道:“老哥做邻保这些年办事勤力,我早有耳闻,现在村里正需要你这样本分可靠之人。我看刘嫂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序,老哥大可放心为县廨办差。对吧,刘嫂?” 张矩故意将话头引向刘嫂,他看出杨文丁有些惧内。刘嫂始终微低着头,听见县令问话,点头道:“妇道人家哪懂这些,我就知道明府是好官,明府让干啥准没错。” 张矩哈哈笑道:“老哥听见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着,拿起酒杯正色道,“老哥不必顾虑,只要你实心为公廨办差,其他事自有我给你做主。”说罢一饮而尽。 “诶、诶”杨文丁应和着,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刚要拿起箸儿,就听见张矩问道:“老哥,那宅子里为何会出现僵尸?”杨文丁身子一震,差点儿连箸儿都拿不稳,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事非同小可,公廨定会彻查。老哥若知情就告诉我,知情不报就是违了律法,恐怕……”张矩的语气愈加沉重。 杨文丁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腿一软“唰”地跪倒在地。张矩看着温雅和善,但惩治非违却是毫不手软。删丹乃偏远之地,历任删丹令均是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任上被地方豪绅左右。张矩到任后,豪绅富户同样没把他瞧进眼里。 张矩熟读经书,《商子》云“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他一面整饬吏治,重新训练县吏差役,一面严整法度,严查抄没逾制占田。删丹豪绅中有户郑姓豪绅为人骄横,竟然将公廨派去抄没田地的衙吏打伤。张矩心知,立威的时机到了,当即便将指使仆役伤人的郑家大郎抓回县廨,依唐律足足打了他六十杖,硬是把他的腿打瘸了。 郑家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暗中聚集一班游手浮浪之徒到县廨生事,郑老家主则赶往甘州府将此事状告刺史,想凭着与刺史的关系,请刺史出面惩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小县令。 可没想到,刺史的一番话却让他惊惶不已。他根本瞧不进眼的删丹令竟然出身高门望族,乃是清河张氏,当朝宰辅张文瓘的族亲,连刺史都忌他三分,直劝他务要忍让。可他出门前还默许几个子侄到县廨聚众生事,这万一…… 郑老家主急忙赶回家中,可惜一切都晚了!郑家子侄竟然伤了县令,皆被捕入狱,传闻县令要治他们不义之罪。不义乃是十恶之罪、是死罪,若真如此,郑家从此绝后。 郑老家主在删丹骄横跋扈几十年,也不得不登门谢罪,当众下跪恳求张矩,主动交出多占的田地,还如数捐出全部家产。 张矩把郑家子侄关了十几日才放出来,几个往常耍横惯了的后生出了大牢如同惊弓之鸟般畏畏缩缩,郑家也从豪富之家成了中等人家。删丹的豪绅富户见状,哪里还敢造次,全都主动交出多占的田地。张矩在删丹县的威名就此传开。 豪右之家尚且如此,杨文丁又怎能不惶悚,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僵尸……小人……真……真的不知。村正……都是村正……看管,祭祀……只有祭祀……才让进……” 张矩扶起杨文丁:“老哥不必惊慌,我知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实情。” 杨文丁抬手擦拭额头冷汗,缓口气道:“那宅子都是村正看管,只有祭祀的日子才让村民进入祭拜。有捐送的物事,村正就叫着我们几个邻保去搬,其他的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宅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何人建的?” “那宅子是五年前,耆老和附近村子几家富户捐建的。” “为何要建这宅子?又为何要拜那柳树?” “这事说来巧了,也是僵尸闹的。五年前删丹也闹过僵尸,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外乡的商人死在了西郊树林里,说是被僵尸咬死的,县廨请了道士来降伏僵尸,就是那个……枯荣道长。” 杨文丁咽了口口水,接着道:“枯荣道长说甘州风水藏凶,又要改风水,后来黑河也改了道,村子里靠西的好些宅子也迁到东面和北面。道长说那株粗柳是我们村的风水树,村正找耆老和里正帮忙,就建了那宅子祭拜风水树。这些年,我们村倒也风调雨顺。” 田贞没有胃口,坐在桌旁静听。沈恬看似漫不经心地吃饭,其实一直细心留意张矩和杨文丁。当杨文丁讲到五年前僵尸之事时,张矩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沈恬猜不透这眼神,但至少猜到张矩对五年前僵尸一事格外在意,之前他自己也提到过。 “枯荣道长来过村里……”张矩正想接着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杨文丁瞅着张矩,张矩示意他开门。 来者是县廨的县尉,名叫冯万里,掌缉盗。“明府,出事了……”冯万里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地走进堂屋,却一眼看见沈恬和田贞,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到冯万里的神情,沈恬和田贞四目相对,藏在田贞心底的忧虑此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张矩自然也猜到,冯万里要说的事定是与田记有关,但他却不假思索地道:“但说无妨。” 冯万里略一迟疑,道:“东郊发现五具尸首,是田记车马行的镖师和脚夫。” 田贞“嚯”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发颤:“确是我田记的人?” 冯万里根本不愿与她说话,只是顾虑县令的面子,牙缝里勉强挤出个“是”字。 沈恬看到田贞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忽然感到一阵忧惧,忧惧感原本在他心里已经埋葬了二十多年,他知道这是田贞的忧惧。相处日久,田贞似已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他常常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悲喜忧愁,好些情绪原本如这忧惧一般,早已被他埋葬,如今却又慢慢醒来,他的心也因此不再空洞。 沈恬站起身,向张矩叉手道:“矩少,原州田记与我渊源深厚,田记遭逢凶祸,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矩少若还信得过沈某,请容我些时日先行了结田记的麻烦,旬月内我必回县廨。” 张矩留意到,沈恬这次用回了他在长安时对张矩的称呼“矩少”。沈恬对公廨办案的手法再熟悉不过,按常理,田记牵连的凶案查明之前,公廨断不会放走他和田贞,所以他的请求显然是押上了往日与张矩的交情。 冯万里一听,斜眼瞟了沈恬一眼,没把你们关进牢狱已是开恩,还想走?简直痴心妄想! 可张矩却道:“沈大哥言出必行,我又岂会不知。你尽管办你的事,办成后还望沈大哥助我一臂之力。” 长安城中,才干出众的高门子弟不在少数,却唯独只有张矩位列“长安四少”。沈恬与张矩交往颇多,他知道除了学识和医术,张矩还有过人之处,那便是知人善用。杨村和田记的案子本就关涉田记,根本谈不上“助一臂之力”,张矩所言定是另有所指,想要借重沈恬办别的事。既然欠了张矩的人情,他定然是要还的。 沈恬看着张矩脸上那熟悉却永远猜不透的笑,点了点头。张矩又道:“沈大哥是否要查验尸首?”沈恬又点点头。 “冯少府,你带沈大哥验看尸首。沈大哥若是要带走什么物事,尽可带走。” “这……”冯万里惊得张大了嘴。张县令办案素来谨严,怎么这次如此草率?不但放走与此案干系重大的人,还允他们带走重要物事。 张矩当然知道冯万里的疑虑,接着道:“只管照办,我自有分寸……哦,对了,死者是什么时辰死的?” “呃……仵作推断大约是酉时。” “不到戌时……”张矩自言自语道。不到戌时,就是不到“混时”。沈恬听在耳里,张矩这一问,与其说是查问案情,不如说是提醒他,此案不在“混时”发生,公廨定会查办。 张矩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正色道:“杨老哥也听见了,这田记车马行的人也死了。此案牵连多条人命,谁若阻公廨办案,可就怪不得我了。那宅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杨文丁愈发惊慌,哪还敢有顾虑,“只是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了幽冥马车……” “幽冥马车?” “嗯,村正告诉大伙,枯荣道长说,我们这里以前风水不好,凶气郁结。道长给施了法化解,每逢望日便会有幽冥马车从冥间而来带走凶气和秽物。幽冥马车不是阳间之物,凡人不能看,若是看了便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每到望日,家家户户都会关紧门窗、早点歇息。那天我跌伤了腿,无意间撞见了幽冥马车……” 杨文丁又咽了口口水,接着道:“那马车跟真的一样,但比寻常马车大许多,有四个轮子,马和车都是乌黑,那车上一会儿血光、一会儿鬼影,唬得我……都不敢睁眼看……马车就停在那宅子门口,宅子里有人走出来上了马车,那人瞧着、瞧……瞧着就跟今天那些、那些僵……僵尸一个样……” 张矩也不催促,只是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杨文丁苦着脸,接着道:“那……那马车边站着四人,村……村正和……和杨文戊也在那里……张明府,我就知道这些。其他……其他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说到最后几乎要哭。 张矩轻拍杨文丁的肩,今晚这个老实人着实吓得不轻,看来他已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张矩放缓语气道:“老哥不用担心,你只须记住,你刚才所说之事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说起。今晚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过。”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杨文丁疑惑地问:“张明府,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张矩笑道:“当然是让你远离麻烦。我刚才说的话,你要切记!”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田记血案 田贞心急如焚,一路策马狂奔,连换了三匹马,几乎没有休息。眼看快到原州,她早已是疲乏至极,骑在马背上用沈恬传授的心法运气调息,勉强支撑。她不敢合眼,只要一合眼她就会忍不住想起袁三等人的死状,仿佛看到田记车马行里尸横遍地。 镖货已送到,押镖的车队却被屠,想来原因只有一个——杀人灭口。知晓这趟镖货内情的,除了车队就只剩下田记车马行,歹人会不会斩草除根?田贞不敢想,更不愿去想,但沈恬却一直在想。 沈恬陪着田贞赶路,一路不眠不休,他真元深厚、又调息得法,倒不觉得疲累,只是心里一直想不出该如何安抚田贞。在他看来,田记这次是在劫难逃。这江湖……他早已不做任何善意的揣测。 仅用七天时间,沈恬和田贞便赶回了田记。日近西落,余晖下的老宅院黯然寂寥,院门外有两名差役看守。 田贞翻身下马,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不管她心里多么不愿相信,恐怕也无法改变:“请问,两位差大哥为何在此?” 差役当然认得眼前这位名动原州的田三娘子,平日里也都相熟。两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道:“田三娘,二十多日前田记十七口人被杀,尸首还放在院里,县令命我们在此看守。” “我爹和我娘呢?” “田老家主和大郎也……殁了。” 眼前的变故明明已在脑中闪过多次,可亲耳听到时,田贞只觉得自己头上的天塌了下来,眼前一黑…… “田夫人在哪?”沈恬扶住田贞,他留意到差役刚才只提了田镇方和大郎田阔。 “田夫人他们就住在固原北街,从街口往东第五户。”差役道。那正是沈恬不久前典买的宅子。沈恬抱起田贞,朝自己家里奔去。 宅子不算大,前院和堂屋都没有人,后院正房和两侧厢房点着灯,两侧厢房都是一大一小两间房。沈恬走进后院,略辨气息,正房里应是老夫人刘氏,左侧大房里是大郎遗孀于氏,小房里应是田家的两个使女,右侧大房里则是田宽和妻子刘氏。 沈恬径直走到右侧大房,一脚踹开房门,田宽和刘氏唬了一跳。田宽一见沈恬,惊得说不出话,倒是一向窄心肠的刘氏忍不住嚷道:“你干什么?” “滚出去!”沈恬看也不看他们,大步迈向床边,将田贞放在床上。 “这是我们的卧房!”刘氏气不过。 沈恬转头看着她,道:“你们是自己滚,还是要我踢你们?” 刘氏不肯离开,气狠狠地叫嚷。田宽自知理亏,拉着刘氏就往外拖,一番动静引得所有人都推开门观瞧。 大家听说田贞回来了,都进屋瞧瞧田贞,也顾不上田宽和刘氏。刘氏更加气恨,又跑进屋里冲着老夫人哭道:“娘,这个姓沈的欺负人,要赶走田宽和我……” 老夫人喝到:“你给我住嘴。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宅子,别说把你们赶出屋,就是把你们赶出宅子,你们也得出去!” 刘氏和老夫人同乡,平素对老夫人也格外殷勤,本以为老夫人会向着她,谁知却挨了一顿训斥,气得跑了出去。田宽跟着追了出去。 老夫人问过田贞的情况,想起旬月来田家遭逢的变故,不胜悲恸。于氏连忙安慰老夫人,却也忍不住悲从中来。中元节前几日,于氏、田宽夫妇还有两个使女陪着老夫人回娘家祭拜先人,侥幸躲过了血光之灾,田记其余十七口人在一夜之间全数被屠,没留下一个活口。 田记掌柜、镖师和脚夫的家人都来田记讨要人命钱,车马行被县廨封了,老夫人悲痛交加大病一场,于氏万般无奈之下想起沈恬刚刚典买的宅院,便先来这里住下,再从长计议。 沈恬听完后,问道:“韩小宝死了吗?” “那个牙人?”于氏不知沈恬何以会突然问起此人,“听说他全家也被杀,难道他和田记的血案有关?” 沈恬道:“田贞会告诉你们。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没要紧事最好不要出门。于夫人,请照看好田贞。” 走出宅院,沈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虽然从未远离江湖,但他的心已与江湖渐行渐远,什么快意恩仇、白马鹰飞……留给他的不过是沧桑和倦意,他毫无半点留恋,人虽在,心已远。但此刻,他需要让自己回到从前、回到江湖,江湖事还需江湖了。 沈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全身冷峻之气笼罩,仿佛变作了另一个人,几个起落已跃入田记宅院。 往日人来车往的车马行变得冷清萧瑟,十七具尸体在院中排放了三排,都用旧白布盖住,发出阵阵恶臭。沈恬一一验看尸体,伤口有刀伤、也有箭伤,伤口部位、深浅甚至刀口切向都和死在删丹的车队一般无二,下手的必是同一伙人,且训练有素,近身搏杀的刀和暗处突袭的箭相互配合,杀人快、准、狠。唯独田阔是被刀气贯穿而死,胸口两道贯穿伤,形似二十八宿中的昂宿,像是岱宗派的“望岳刀法”,但又不完全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天色已晚,沈恬勘查过田记宅院后,径直离开了平高县。他在官道边的密林中寻了处干燥地方,生起了火,又从附近找了些草料喂马,还抓了只山鸡作夕食。 看着粗枝上烤得焦黄的山鸡,沈恬心里思忖。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心思缜密且武功不凡,找准田宽这样的人委托物货,车队出发几日后便血洗田记,物货交割后连车队也屠杀殆尽。有能力行此计谋者绝非泛泛之辈,原州地界没有这样的帮会,这些人为何到原州来?又为何找到田记?藏在物货中的干尸到底是谁?杨村的僵尸和干尸有何牵连?沈恬忽然想起从装干尸的木箱上拔下的银钉,这银钉并非寻常物件,到底有何用? 一切都是未知,但有一件事非常肯定,若不将这伙人连根拔起,田家人还会有性命之忧。沈恬不想再杀人,但江湖没有怜悯,如果要他在田贞和杀人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拾起屠刀。 所以,他必须回到删丹,一来不可失信于张矩,二来屠戮田家者,一个也不能活。 沈恬离开后的第三日,田贞终于醒来,身子还很虚弱。当她看到刘老夫人的时候,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抱住母亲失声痛哭。刘老夫人和于氏也被引得又哭了起来。 三人心情稍稍平复后,田贞问起这是什么地方,于氏便将这些日子以来田记的变故讲了一遍。 “沈大哥走了?” “嗯,他让我们在这里住下等他回来。临走前,他还问起了牙人韩小宝。阿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记一向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遭此横祸?”于氏问道。 田贞咬咬牙,胸口一阵起伏,稍稍缓和后便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老夫人气得嘴唇发颤,连手杖也掉在了地上。于氏赶忙轻抚老夫人的后背,劝慰道:“妈,别再气坏了身子。其实出门前几日,我听田阔提过此事,他当时就有些担心,可没想到……” 田贞看着母亲和大嫂脸上的气恨和无助,父亲和大哥已经不在了,二哥也靠不住,如今家里正需要她站出来。虽然她心里也只剩下悲恸、慌惧和迷茫,不知该怎么办,但如果她也只会哭,这个家就真的散了。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哭,她要笑,要拼力撑住这个家,让娘不再担忧,至少她还有沈恬。 田贞稳住心神,道:“阿娘、大嫂,事已至此,这日子还得过,我们还是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刘老夫人和于氏微点点头。这个问题她们不是没想过,但老夫人从未过问车马行的事,于氏在家相夫教子,也都没什么主意。田贞眼界见识远胜她们,略想了想,道:“阿爷和大哥的尸身不能就这么放着,我明天去趟县廨,看看能不能先安葬阿爷和大哥。然后点算田记剩下的资财,镖师和脚夫庚亡的钱要赔,这事必须有个交代,就算节衣缩食,也不能砸了田记的招牌。”依照行规,镖师和脚夫亡故,车马行要赔其家人丧葬、养家的钱,称作庚亡。 老夫人看着女儿,这是遭逢变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宽慰。多年的历练,女儿已经长大了,虽然她当初并不同意田贞学武、更不同意田贞走镖,但世事难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田家会有此劫数、更不会想到有一天田记会如此需要田贞。造化弄人,不管是男是女,田记总算后继有人,老夫人感觉心里又有了盼头:“阿贞,你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田记的事就交给你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龙首逆林 钟婵仰望夜空,月影绰绰,繁星中星弓隐现,星箭闪耀正瞄向这座山崖,崖壁上的三人已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钟婵仔细辨听耳边呼啸的风声,忽地转身面下,双手拉开笥箧中的鸢蓬。鸢蓬展开,下坠之势顿缓,钟婵施展鸢翔身法稳住身形。 夜色太沉,根本看不清脚下的情状,钟婵只能依稀辨出张掖的方向,驾着鸢蓬朝西南方飞去。约莫十个弹指,钟婵已看见张掖城郭,为避开城门巡防的卫士,钟婵选中城郭近东南角最暗处降下,还未落地便已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味。 钟婵落地处是座店宅的后院,草药味正来自这座店宅。钟婵极快地收拢鸢蓬,放回笥箧,站在墙根黑影中静观。这是座中等宅子,后院是厨房和杂物房,没有人住,院中还堆放着草药和调制药材的工具。 钟婵从气息辨出房中有三人,其中一名女子气息浅促,似乎身染重疾。钟婵悄然潜入屋中,卧房里点着灯,钟婵透过窗纸瞅见房中床榻前坐着一男子,正和床榻上的人说话,“……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明日我给你开几服药,让董嫂给你熬些粥……” “阿忠,我这脚病恐怕是无药可治了。我不想拖累你和……”是床上女子的声音。 “你怎地又说这些丧气话,不论如何我也会想法子治好你的脚。你今天没吃东西,早点歇息吧,我去开个方子。”男子起身扶女子躺下,然后吹灭灯,走出了卧房。 卧房门刚打开,钟婵便闻到一股药味。待男子离开后,钟婵悄悄潜入房中,来到床前,左手二指轻点女子耳后睡穴,然后帮女子诊脉。女子脉象浮数又实,阳郁而邪盛,再观其右脚,浮肿硬实,应是热毒祛而不散、反而耗伤血脉。这症状钟婵再熟悉不过,是龙首山上红土结界的热毒之症。 钟婵离开卧房,轻步走到外间。外间是医铺,刚才卧房里的男子正坐在柜台后面发怔。看男子举动,钟婵猜测其和床上重病的女子应是夫妻,男子定是为妻子的病发愁。 钟婵两步闪至男子身后,出手如风轻点其颈后哑门穴,再压住其左肩,小声道:“大夫莫怕,我并非贼人,绝不会伤你分毫,偷入贵宅确是迫不得已,万望海涵。我也略懂岐黄之术,尊夫人的病我有办法医治。” 钟婵的突然出现让男子惊慌无比,身子都在发颤,只是无法喊叫。可当钟婵说到夫人的病时,男子却猛地一震,似乎突然忘记了慌怕。钟婵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治好妻子的机会,便解开其哑门穴,稍稍后退半步。 男子转过身,瘦削脸、留着短龇须,约莫四十来岁,盯着钟婵近乎哀求地道:“你真……真能治好我浑家?” “夫人可是去过龙首山才着病?” “正是。”男子见钟婵男装打扮,说起话来却是女子声气,颇有些诧异,不过他哪有心思想这些,叹口气道:“也怪我,我浑家本就不常上山采药。那阵子店里忙活,雇的帮工又回乡了,她就自个儿上山采些草药,谁知误入了逆林,就……就染上这怪病。” “逆林?你是说那片红土林子?” “没错,就是那片林子,也不知害了多少人!” “大夫莫急,我能治好夫人。不过,夫人着病怕是已有旬月,中毒颇深,解毒需些时日。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只要能治好我浑家,我什么都答应。” “我早前遭遇歹人,为求保命才不得已偷入贵宅。想在你这里借宿几日,避开歹人后我便离开。这几日我会帮夫人解毒。” “这……”男子犹豫半晌,才道:“这样,我就说你是我远房侄女,特地来帮忙照看叔母。我叫余忠,我浑家宁氏,闺女已经出嫁,这几日你可以住我闺女的卧房。” 钟婵喜道:“如此多谢余大夫。你就唤我阿善,你我口音不同,今后我就扮作哑巴。” “你若真能治好我浑家,该是我谢谢你的大恩。”余忠引着钟婵走进后堂的一间卧房。卧房陈设简淡,但十分整洁,还有淡淡的蒸香。 钟婵简单梳洗后换回女装,到刚才的卧房中为宁氏诊治。在卧房等候的余忠见到钟婵,顿时愣住,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个清丽出众的秀逸女子。刚才外间灯光昏暗,钟婵又刻意站在暗处,余忠根本看不清钟婵的样貌,且心里慌怕、只惦着妻子的病,无暇去想这些。此刻想来,如此丽质的女子为何会独自一人?又为何会遇上歹人? 钟婵心里已想好了医治之法,她问余忠要来纸、笔和药臼等,写了道方子交给余忠,又从笥箧中取出龙鳞草,将龙鳞草捣成糊,敷在宁氏肿胀的腿脚上,然后以真气催动龙鳞草渗入腿脚血脉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余忠照着钟婵的方子煎好药汤端了进来,见妻子肿胀的腿脚上渗出血黄的脓水,神志也有些迷糊,心里越发惴惴。他并不清楚钟婵的底细,只是为妻子这病他已遍访甘州名医,内服外敷用了不少方子,始终不见好转。他实在无计可施,甚至有些绝望,这才病急乱投医,让一个不速之客为妻子诊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也猜到余忠的心思,轻声道:“先让夫人安睡吧,明日辰时熬好药汤,我再为夫人推宫过血。对了,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个仆妇董嫂,已经歇息了。明日我跟她说你是申时进城,戌时到家中。”妻子中毒后,余忠再无心打理医铺,索性把铺子关了,辞了之前的帮工,只留下仆妇董嫂做饭浆洗,自己一心照顾妻子。 第二天卯时,钟婵在后院见到余忠和董嫂,余忠脸上的愁容舒展了不少,竟似含着些笑意向董嫂说起自己的“侄女”。钟婵见董嫂身形瘦小、不大说话、手上长满老茧,从面相看是个勤劳本分的村妇。 洗过脸后,钟婵随余忠到卧房里为宁氏诊治。余忠定然已将钟婵的事告知宁氏,宁氏初见钟婵还有些担忧,待钟婵敷药、运功后,宁氏感觉腿脚麻木胀痛感顿减,精神也较之前好了许多,和钟婵小声聊起了中毒之事。 钟婵问为何将那片林子称作“逆林”。宁氏说五六年前,有位道行高深的枯荣道长为甘州祛邪攘灾,龙首山的凶气从那里释出,那里渐渐变成了红色,道长说那片林子是龙头上长出的逆鳞,生人切勿靠近,所以大家便叫它“逆林”。 之后,钟婵每日准时为宁氏敷药运功,同时也为自己疗伤调养,其余时间便在张掖城中走动,细细观察街巷店肆。除了余忠夫妇,她也不跟人说话。七日后,宁氏腿脚肿胀消去,还能下床走动,心中也再无忧虑,只剩下感激。 余忠更是大喜,对钟婵千恩万谢,还重开了医铺,只是他担心泄露钟婵之事,便没有再雇帮工。宁氏病愈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余记医铺门前来了许多人,大多是来请余忠诊治误入逆林的病人。原来张掖每年都有不少人因误入逆林而中毒,但逆林毒物庞杂、毒性不一,没有包治所有毒伤的灵药,只能挨个诊治、对症下药。 钟婵不忍罔顾病人的苦痛,但如此一来必会引来绯云阁的歹人,还可能祸及余家。无奈之下,钟婵只得教余忠诊治之法。余忠熟知药性,但医技却很平庸,平素只是看些杂症,能学到几成只能看他的悟性了。 又过了两日,钟婵为宁氏开出最后一道方子之后,辞别了余忠夫妇。刚从后院离开余家,忽听医铺那边传来一阵急促响亮的拍门声,有人在高喊“开门”。 钟婵绕到医铺旁不远处,医铺门已经打开,门前围着不少人,有个胡人牵着两匹马,站在众人前面。医铺里传来洪亮的声音:“余大夫能医好自家娘子,却不肯为我兄弟诊治,莫不是嫌我的诊费太少?” 钟婵一听有些吃惊,这声音带着胡人口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好像是……谷川脚店!对,是谷川脚店中那个手执金矛的男子。他也到了张掖,难道是巧合? 世上真正的巧合并不多,钟婵提醒自己。她靠近医铺前的人群,看见医铺中那男子的背影,穿着褐色翻领胡服,果然是他,谷川脚店中那个手执金矛的男子! “……浑家的病只是碰巧……我确实不会医治……”余忠心里没有底气,急得语无伦次。钟婵留意到,人群中还有三人也是武人,这些武人很有可能就是绯云阁派来试探的歹人。 余家收留自己多日,不能连累他们。钟婵从人群中挤了过去,走进医铺,看着那个胡人道:“余家娘子的病是我治好的。” 胡人见来者竟是个清秀女子,很是诧异,上下打量一番,显然没有认出钟婵:“是你治好的?你是谁?” “走方的郎中。” “好,那就有劳郎中为我家弟兄诊治?” “我虽只是走方的郎中,但我有三不医。”钟婵有意为难他,把所有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以解余忠之围。她已换回女装,就连背上的笥箧和油伞,她也在城中一家绢铺里裁了块青布重新围裹,相信绯云阁的人应该认不出她。 “什么三不医?” “一不医无名无姓之人。”钟婵要趁机摸摸他的底。 “我以为什么重要之事,原来是问名讳。我叫墨都,这位弟兄叫热西提。还有什么想问的?”墨都指了指人群中牵马的胡人。 “二不医来历不明之人。” “我们是吐蕃商人,在大唐行商多年。多仁商号,不知郎中可曾听过?”多仁是吐蕃巨商,从吐蕃贩运牛马、香料、毡毯、珠翠和金银器,换取大唐绢帛、瓷器、茶叶和漆器等,钟婵确也有所耳闻。 “三不医大奸大恶之人。” “哈……哈!我等只是商人,这大奸大恶,哈……实在不敢当。”墨都的笑意中看不出半分虚假,他真是忠直之士?还是听惯了自己的谎言,将谎言当了真? 钟婵盯着墨都,思忖片刻,道:“既是如此,那就请阁下带路,别误了诊治时间。” 墨都迟疑地瞅瞅余忠,又瞅瞅钟婵,然后大步走出医铺,邀钟婵骑马,自己骑着另一匹马在前引路。 墨都骑着马,不疾不徐前行一阵后,笑着对钟婵道:“还没请教娘子尊姓大名?” “阿善。”钟婵淡淡地道。 “阿善娘子,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吧?” “嗯。”钟婵知道墨都是在试探自己,刻意说话含混不清。 墨都见钟婵神情冷漠,继续道:“我听说这逆林之毒五年来无人能医,不知娘子是如何医治此毒?” “这什么林什么毒竟如此厉害?”钟婵故作惊讶。 墨都摸不清钟婵底细,只得继续试探:“娘子不知?难道娘子没有到过龙首山上的逆林?” “本来今日准备上山采些草药,却遇到你们这些求医的,这不又跟你来看诊。” “喔,这可就怪了。娘子没到过逆林,也不知此毒,竟然能解毒治病?”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给医铺娘子吃了我家祖传的药丸,没几日她就痊愈了。”钟婵轻描淡写,悄悄观瞧墨都神色。 墨都自然不信钟婵所言:“哦?什么药这么灵?” “都说了是我家祖传的药丸。”钟婵装作有些不耐烦,墨都也就不好再多问。只是钟婵瞥见墨都的脸上藏着冷厉,元识告诉她,危险正一步步靠近。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拔刀斩 墨都引着钟婵来到一座大宅。 这宅院比襄阳的一等大宅还要宏阔,有七进院落,庭院敞阔、山石绿树垒植、屋宇高大、山亭远阁,颇有豪绅气度。 钟婵跟着墨都径直走到第六进院落的一间厢房。厢房里有三个人,墨都向衣着华贵的年轻胡人施礼道:“公子,城中传闻治好逆林之毒的大夫已经请来。”墨都有意加上“传闻”二字,他在这个年轻胡人的面前显得十分谨慎。 年轻胡人瘦脸高鼻、眼睛湛蓝,见请来的大夫是个女子,也颇有些意外,但脸上却满是恳切:“大夫,我这位桑布兄弟身中剧毒,不论花费多少银两,请你尽力看治。” 钟婵见年轻胡人唐话流利,学养气度不似商人,更像是贵胄子弟,叉手道:“医者父母心,我既然来了,自会尽力医治。”说完转过头,走到床边为桑布把脉。 “他已服过药?”钟婵瞅着年轻胡人道。从脉象看,此人确是中了逆林之毒,毒性比宁氏更杂更烈,还有蛇毒,好在中毒时间不长。但奇怪的是,他还受了内伤,伤势不轻。 站在床头边的长须老者道:“他中了红蛇毒,我给他服了蛇毒清。”看样子,老者是为桑布诊治的大夫。 “多亏了你的药,否则他定然撑不到现在。”钟婵在逆林中见过全身猩红的蛇。 “逆林红蛇毒性猛烈,中毒两个时辰便会沉血而亡。老夫研习多年配此蛇毒清,可缓解蛇毒。” 钟婵学着走方郎中的模样,道:“把药方拿我看看。” “啊,这……”老者大感意外,顿时愣住。这药方是他的独门秘方,医者都知道,独门药方就是财路命根,岂能随便与人? 钟婵当然知道老者的心思,故作轻滑道:“咳,又不是偷你的方子,我只是看他服过什么药。他中毒很深、又有内伤,身子很虚,若是用药相冲,他很难活过今晚。你若不放心,那就另请高明。人命关天,我可不能败坏我家医术的名声。” 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有内伤”,却让在场的三人仿佛同时挨了一巴掌。老者像是挨家主一巴掌的仆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年轻胡人像是挨父亲一巴掌的贵胄子弟,眼望床榻,眼神却瞟向墨都,心里气恨却无力反驳。 墨都像是挨有钱主顾一巴掌的耍诈奸商,脸上赔着小心,心里却在算计。钟婵第二次看见他眼神中深藏的不屑和冷厉,她有意拿桑布内伤之事试探,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这貌合神离的主仆二人远非豪商这么简单,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胡人轻吐一口气,道:“常伯,把药方拿给这位大夫。” “哟,还是这位公子识大体。”钟婵继续故作油滑,对年轻胡人道,“我叫阿善,不叫大夫。快把方子拿来,救人要紧。” 年轻胡人道:“有劳阿善娘子,我叫穆赤。” 常伯极不情愿地拿出药方,钟婵很快看了一遍便还给常伯,道:“行了,你照我开的方子抓药,我给他配几颗我家祖传的药丸,应该能治好他的毒伤。至于内伤,等毒清了再慢慢调养。” 钟婵走到桌案前,拿起笔写了内服外敷两张药方,她故意在药方中加了灵芝、野猪黄、龟甲、麝香等几味与解毒无关的珍贵药材,让常伯也难辨虚实。 常伯拿着药方禀告穆赤后,将钟婵引到院中另一间房。这是间药房,离桑布疗伤的厢房只有几步远,药房中的药柜齐齐整整,药材比一般药铺还要全。 常伯命药房的仆人抓齐药。钟婵借口祖传药丸不可外传,将众人请出药房,然后取出龙鳞草,很快便配好药交给常伯,嘱咐常伯将药膏敷在中毒的部位,药丸用温酒服下。 两个时辰后,桑布的毒症缓解,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迷糊。穆赤大感欣慰,执意留钟婵在院中住下。钟婵想到墨都与绯云阁的种种牵连,也想趁机一探究竟,便没有推辞。 穆赤命仆妇为钟婵准备客房,客房也在这进院中,药房在院子西侧,客房则在东侧。钟婵为桑布诊过脉后,便在宅院中闲逛。宅院太大,钟婵逛到申时也不过走了四进院落,但她已大致摸清了穆赤、墨都等人的住处。 入夜后,钟婵换上夜行衣,直奔第四进院落。她住的院子是第六进,墨都则住在第四进。钟婵轻声跃上房顶,揭开两片瓦,房中亮着灯,墨都正和身旁的一人说话,那人正是余记药铺门前牵马的热西提。 “……他二人办事稳靠,那女的绝难逃脱。”热西提道。“那女的”自然说的是钟婵。钟婵已发现有家丁暗中监视她的客房,她故意将床上的被子铺好,吹灭油灯,然后避开监视悄悄离开。 “此事切不可大意。那女的来历十分可疑,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千万不要坏了今晚的大事。”墨都道,“现在什么时辰?” “已到戌时。” “他们应该来了,我们走。”说着,热西提给墨都左臂缠上一条红绢,绢面上似乎绣着花纹……还未及细看,钟婵突然发觉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人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间房!院落中高点的屋顶上都出现了人影,少说也有十多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长弓。院中还有黑影闪动,看来今夜确有“大事”发生。 钟婵贴着梁柱而下,小心避开屋顶和院中的黑影。她可不想卷入不明就里的争斗,必须尽快回到客房,取回笥箧和油伞,然后离开这宅院。 钟婵潜回第六进院落,发现她住的客房顶上也有弓手,附近两处黑影中还有监视她的家丁,院落里还有其他黑影,想要偷偷回到房中已绝无可能。 钟婵心念电闪,施展身法,极快地冲向离她最近的家丁,一招将其制住,身形毫不停滞、转到其身后。破空声如影而至,飞箭射进了家丁的胸口。钟婵一眼瞥见家丁的左臂上也缠着红绢,她一把扯下红绢,双掌运气直击家丁腰背,将家丁推出五丈远。 弓手见有黑影窜出,拉弓又是一箭。钟婵算准时机,就在弓手第二箭离弦的同时,从家丁身后的黑影中冲出,一跃而起,双脚在家丁肩背上借力,朝弓手腾空飞去,左臂藤蔓如箭矢般爆射向弓手,缠住弓手右脚腕。 弓手根本来不及准备第三箭,已被藤蔓拽得从屋顶滚落下来。钟婵借藤蔓拉拽之力,身子朝客房摆荡,撞进了房中,同时收回了藤蔓。 钟婵一刻不停留,背上油伞和笥箧,闪身到房中东南角,待其他黑影冲进房中,她便从东南角的窗户离开客房。 离开时,钟婵看清黑影共有三人。当三人从东南角的窗户追出时,一根藤蔓将他们手串脚、脚串手拴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串被打晕在地的“蚂蚱”。即便如此,三人的应变和身手已是不俗。 若这些刺客都有如此身手,这宅院中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钟婵不禁为他们捏把汗,虽然她并不清楚内情,但墨都怎么看都比穆赤更加奸险凶狠。 钟婵并不想趟这浑水,收起藤蔓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笑声不大、纯粹、清澈,在这杀机四伏的夜晚更显娇媚。钟婵觉得这笑声如此熟悉…… 是她!尸洞外、绝壁上,如紫菊般的女子。 她似乎正在等着她…… 她果然在等她!就站在客房外不远的一株杨树下,黑紫衣、紫晶眼罩、腰上一长一短两把刀。 “又是你们。”钟婵突然觉得“绯云阁”三个字透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呵呵,这几日正想姐姐,不想竟在这里见到姐姐。”女子长安口音,声音娇巧,“姐姐好厉害,我从没见过师父如此惊怒,还狠狠地责罚了两个堂主,呵呵……” “说完了?”钟婵疑心她是有意拖延时间。 “上次交手对姐姐不公,这次我和姐姐单独比试。”女子说着向钟婵抛来一把刀,“对了,我叫邱叶,叶子的叶。” 刺客竟然自报姓名,还要与人比试。这可真是奇事一桩! 钟婵拔出刀,因为她看出邱叶绝不是在说笑。她笑意已经收起,腰间长刀已经拔出,刀上的杀气已经和人合二为一! 一阵风吹过,杨树上落下几片叶子。两片从邱叶眼前飘过的叶子忽然结霜,一柄长刀划过,叶子一分两半。 刀未至,冷利的刀气已扑面,钟婵避开刀气,真气贯通,回斩一刀。两人身形一合即分,两个弹指间已各自攻出五刀。钟婵左膀衣袖被划破,邱叶肋下衣服被切开条口子,但均未伤及肌肤。 邱叶收刀回鞘,左手压低刀柄,右手在刀柄近旁游移,似乎在感觉拔刀最快的节律;身子伏低,像是一只瞄准了老鼠的猫,又如同昙花,静谧只待刹那的绽放。 钟婵在绝壁上已见识过邱叶的拔刀神技,丝毫不敢大意,全身每寸经脉都如紧绷的弦蓄势待发,每次呼吸都让身体保持警醒和敏锐。 两人对峙间,前面院落传来嘈杂声,隐约可听见墨都的呵斥声。钟婵略一分神的刹那,忽觉眼前电闪,邱叶的刀已经出鞘,钟婵甚至没有看清刀是如何拔出!她只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快的刀,近乎快到极致。 好在绝壁交手之后,钟婵曾反复研习邱叶的拔刀斩,若是以快打快,她自问根本挡不住邱叶的快刀,若是反其道而行,以慢打快,近身、引势、错锋、反制,方有胜算。 两人你快我慢,你近我离,不仅是刀法真气的比拼,更是心智反应的较量。院中枝叶劈落满地,山石碎裂四溅。“砰”的一声,一间厢房的门扇被两人劈去大半,房门后竟有数人持刀列阵,将穆赤团团护住。 两人谁都没有分神细看,但却极有默契地同时收刀,瞅向厢房里面。 “呵……原来你在这!”又听见邱叶银铃般的娇笑,“姐姐,改天再向你讨教。” 话音刚落,邱叶如脱兔般钻进厢房,站在前面的两个家丁甚至来不及张嘴发出声响,人已倒在地上。邱叶身形极快又飘忽,家丁还没看清人在哪里,邱叶的刀已经到了穆赤的脖颈旁,若不是被钟婵的刀挡住,穆赤此时恐怕已经就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姐姐要管这事?”邱叶笑道,纯净如菊的笑靥、饮血索命的刀,如此不相称,却偏偏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不想管。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去,又或者不想看你再造杀孽……”其实钟婵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出手,当她看到家丁一个个倒下,脑中又极快闪现出“绯云阁”的种种,逆林、尸洞、人面桃花……一时冲动便出手救下穆赤。 邱叶眼中杀意尽敛,眼底是毫无杂念的柔暖:“姐姐,你为何要练武?” 钟婵怎么也没料到,邱叶会有此一问,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邱叶竟然收回了刀,一步步后退。 脖子上架着刀的穆赤,内心惶恐不安,他万万没想到救自己的竟是墨都请回来的大夫阿善,但阿善好像与刺客相熟,竟当着他的面与刺客闲聊,好在刺客收手,正退出厢房。其余家丁都不自主地退到两边,给邱叶让出一条路。 邱叶退出厢房,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物件:“如果有缘,下次见面再向姐姐讨教。”邱叶将物件放在嘴边吹响,物件发出“嘁、嘁--、嘁”声,“你们有七个弹指的时间。” 钟婵转头对穆赤道“快走”,当先走出厢房,向后院疾行而去,穆赤和家丁紧跟在她身后。七个弹指刚过,钟婵听见已有七八人追进院落中,回头看时,只有背着桑布、行走稍缓的家丁距离院门还有三步远。 三步之遥却成阴阳之隔,家丁连同背上的桑布永远也没法走完这三步。邱叶的刀垂下,眼睛望向钟婵,眼神中依然毫无杀意,只有柔暖。她身后不远处,墨都和刺客正匆匆追来。 可惜,三步之外也远没有逃出生天。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密道 第七进院子是仆役的宿房和马厩,还有些库房。四周房顶上早已布下十数个弓手,钟婵等人刚进院子,飞箭从四围爆射袭来,眨眼间又有三四个家丁倒下。 钟婵左手藤蔓为盾,挡住迎面射来的飞箭,同时避开身后的飞箭,并极快地靠近一间房舍。藤蔓射出,从弓臂与弓弦间穿过,缠住房顶弓手的脖颈,钟婵借力飞身上顶,制住房顶两个弓手,大叫一声“进屋”。四面飞箭袭来,全部射在了两个弓手身上。 钟婵夺过弓手的弓箭,在弓手身后连射四箭,四个弓手从房顶滚落,其他弓手迅速掩藏身形。穆赤见状,命众人赶紧进入钟婵脚下的房舍,走在后面的家丁又倒下三人。 这时,钟婵听到脚下瓦梁间有动静,两柄钢刀从瓦片下刺出,钟婵就地一滚,避开钢刀,反手一箭从碎瓦处射下,身旁又“嗖嗖”两箭射来,钟婵躲避不及,右臂被飞箭擦破。 脚下有乱刀,四面还有暗箭,待到墨都等人追来,恐怕所有人都在劫难逃。时间紧迫,钟婵身形跃起,而后“千斤坠”踩在弓手尸身上,弓手尸身撞破瓦顶掉进房舍,钟婵手中的箭和藤蔓同时射向房梁上的两个刀手,两人应声跌落。藤蔓击中一人后迅即缠住他的脚,其下坠的力道反将钟婵拉升至梁上。 同时,穆赤等人也冲进房舍,数支飞箭穿破窗纸、射进屋内,吊在半空的刀手顿时变成了活箭靶。 “一起硬闯根本逃不出去。”钟婵在梁上对众人道,“墨都的人马上杀到,大家只能各安天命。” “不可,公子万万不能出事。”挡在穆赤身旁,长相颇似桑布的汉子道,“公子,旁边就是马厩,我带护卫骑马冲出去引开他们。恳请娘子保护我家公子周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罢召集仅剩的四个家丁从靠北的窗户破窗而出,仅留下穆赤和一直跟在穆赤身边的唐人总管于富。 院中又响起飞箭破空之声,接着是马嘶和惨叫声。 “走,到马厩去!”钟婵飞身下梁,领着穆赤和管家于富从家丁破窗处轻声翻出。刚离开房舍,房舍的门便被踹开,墨都带着三人闯了进来。 钟婵引着穆赤和于富钻进房舍旁边的马厩,将二人藏在草料堆里,堵住他们的口鼻,示意他们闭住呼吸,自己则通禀藤蔓吐纳。她深知,以墨都的修为,定能感知穆赤和于富的气息。 穆赤强自镇定、尽力闭气,于富已憋得面色紫青。墨都离开房舍又来到马厩察看,于富心跳渐微、手脚抽动,眼看就要窒息…… 墨都驻足片刻,终于离开了马厩,带着几个家丁和刺客骑马追出宅院。 钟婵放开手,于富鼻翼翕动、神志不清。钟婵掌击其胸部,一股真气贯入,于富猛吸一口气醒来,不住地大口喘息。身旁的穆赤放心地吐出口气,可钟婵依然警惕地望着院子里。 穆赤顺着钟婵眼神的方向望去,院子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人,黑紫衣、紫晶眼罩。 钟婵早已发现邱叶,就在墨都闯进房舍后不久,邱叶也走进了院子。可于富即将窒息而死,她不得不冒险施救,她和自己打了个赌,赌邱叶会再帮他们一次。 于富一阵猛喘,邱叶自然已发现他们。她站在院中,既没有出手,也没有发出讯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马厩,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钟婵赌赢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原由,更猜不透这个如同紫菊的女人,但她这次赌赢了! “屋顶还有弓手,时间不多了,只能先冲出去再想办法甩掉追踪……”钟婵小声说道。 于富突然道:“这宅子里有条密道,我们可以从密道离开。” 钟婵看着于富、又瞅瞅穆赤,道:“密道?在哪?墨都知道吗?” 于富看看穆赤,小心翼翼道:“在第四进院子一间耳房里。墨都不知道。” “如此甚好。”钟婵心生一计,“我们从密道离开,也好避开他们的追踪。” 钟婵示意穆赤和于富又从窗户返回房舍,房中还躺着三具刺客的尸体。钟婵让二人换上刺客的衣服,自己则在左臂系上一条绣着花纹的红绢,这是她之前从打晕的家丁手臂上摘下来的。她猜测这是种标记,将跟随墨都的家丁与其他家丁区分开来。 “一会儿出去,千万不要慌乱。”钟婵道,“你们跟着我走,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墨都让我们搜查院子。” “是墨都将军!”穆赤纠正道。 钟婵心中一凛,这些人果然不是商人。如果墨都是吐蕃将军,那么穆赤是什么身份?他们和绯云阁是何关系?他们伪装成商人进入大唐所谋何事?难道他们是吐蕃的细作?可为何又要自相残杀?太多的疑问,此刻也只得先放一边,必须先活着离开这院宅子。 三人走出房舍,往第六进院子走去。穿过院子时钟婵留意到,屋顶还有五个弓手,之前被她射杀的弓手,尸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家丁的尸身。她小心留意着屋顶的弓手,弓手并未阻拦他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进入第六进院子,刚过院门便看见倒在地上的桑布和家丁。钟婵绕过尸身,继续往前走。穆赤忍不住扭头望着桑布良久。 “不要看。”钟婵小声发出警告。院中房顶上重新布置了两个弓手,院子里有三五个家丁在走动,左臂上都绑着红绢。钟婵学着家丁的步伐,带着穆赤和于富穿过院落。钟婵走得十分冷静,穆赤和于富心都提到嗓子眼,掌心里全是汗。 总算顺利走到第五进,过了这个院落就到密道了。房顶上有三个弓手,也有三五个家丁在四处走动。钟婵镇定自若地朝院门走去,眼看就要到院门了,两个家丁走过来叫住了他们。 其中一个身量稍高、长脸尖下巴的家丁看着钟婵手臂上的红绢带,喝问道:“嘿,你怎么还蒙着面。你是谁?” “墨都将军命我暗中监视今天请来的大夫,你可以问问热西提。”钟婵运气将嗓音变得粗哑,还有意拿官长来压他们。 身量稍矮的家丁道:“既是墨都将军的命令,我们走吧。” 但长脸家丁却不依不饶:“你的声音也很陌生。这院里的弟兄我都认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是绯云阁的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钟婵故作发怒,她已感知到另有人在走近他们,必须尽快摆脱这两人。 长脸家丁一怔,身量稍矮的家丁忙道:“三位,对不住了!”拉着长脸家丁就要走开,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冷傲的声音:“绯云阁的人怎么会听命于墨都?” 穆赤只觉眼前一闪,一个身着夜行衣的汉子像是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钟婵心中暗叫不妙,这声音她不久前才听过,正是在尸洞和绝壁上追杀她的那个豹人,难怪刚才她感知到的气息颇为熟悉。 此人出现,钟婵知道自己必将暴露,他们三人也就无法再伪装下去。一旦动起手来,穆赤和于富必死无疑,他们死了密道也就消失了,再想脱身恐怕就难了…… 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 说时迟,那时快,钟婵趁豹人身形将止的瞬间,出手如风,左手抓住其右腕,藤蔓从其身后绕过缠住其左手,右手同时拍其左肩,道:“师兄,我正四处找你。” 豹人睁大眼珠瞪着钟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钟婵右手腕上的手串有七颗小木块。这些小木块形色普通、极不起眼,却都是能入药的珍贵木料,有沉香、紫檀、降香、乌木、楠木、箭木和一种不知名的树木。这些木块和藤蔓一样都是活物,由钟婵禀赋神通资养,钟婵做此手串是为紧急时通禀木块药性用以救人。 本为救人之物,此刻却不得不用之杀人。钟婵触师禀赋与箭木相通,箭木之毒性聚于右手食指中指,再经真气贯入豹人左肩的肩井、肩髃二穴。箭木毒见血封喉,又经真气直贯经脉,毫无防备的豹人迅即便被毒死当场。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傲慢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钟婵故作熟络地凑近豹人,用力扶住他,然后对长脸家丁道:“你,我师兄叫你过来。” 长脸家丁迟疑地看看同伴,往前挪了一小步。藤蔓从豹人左手处窜出,绑住家丁将他硬拽向豹人。长脸家丁一个趔趄扑向豹人,钟婵趁机收回藤蔓、装作被人推开,任由长脸家丁将本已死去的豹人扑倒在地。 “啊,你杀了我师兄,你是穆赤的人!”钟婵高声惊呼道,她在故意误导屋顶的弓手。但不知身后的穆赤此刻作何感想? 弓手皆相距甚远,哪里看得清真相,见豹人被扑倒,抬弓便射。“嗖嗖嗖”三箭,两个家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上已经多了几支飞箭。 钟婵又指向不远处另外三个家丁,大声喝道:“你们站住。”随后压低声量说了声“走”,引着穆赤和于富佯装冲向家丁,实则奔向了院门。 弓手见身穿自家衣服的穆赤和于富冲向家丁,不明就里地对准家丁又是一箭,三个家丁也应声倒下。钟婵等三人则趁机冲出院子。 穿过院门是座堂屋,黑漆门窗楹柱,左右两间耳房。于富带路,三人悄声潜入左侧耳房。房中有一张木床、一个木柜、一张方桌和两只方凳。于富熟练地收起被褥,在一条床板上使劲一拍,床板木条略微翘起,于富抓住翘起的木条将半边床板向上拽起,露出一道砖砌的阶梯,能容一人通过。 于富瞅瞅两人,穆赤当先拾级而下,钟婵紧随其后,于富走在最后,将木床恢复原样。 密道很深、伸手不见五指,钟婵真元催动、极目而视。砖阶的尽头是间小仓房,铺着青石地砖,堆放着七八个大木箱。于富摸到其中一个木箱,打开木箱摸索一阵,又从身上摸出火石,点亮了一盏油灯。 密道终于有了光亮,于富又点亮两盏油灯,三人各自擎着油灯,换作于富在前引路,钟婵走在最后。密道足有一丈高,能容两人并行,两壁刷整得十分平整,每隔十几步墙上还设有灯台,若全部点上可照亮整条密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钟婵感觉脚步有些虚浮, 连番恶斗耗损不少真气和体力,身子极疲乏。她摘下蒙面的黑布,深吸几口气调息,密道中气味阴冷霉湿,不利于调息,钟婵只得放缓呼吸,真气徐循运转。 “密道出口有三处,两处在城郊,一处在城中。我们……去往何处?”走在前面引路的于富突然问道。 于富的话听不出是在问谁,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问谁。今天能逃过墨都精心谋划的暗杀,全靠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一路上连自家公子都对她言听计从。可眼下他们已经脱险,不知道公子往后有何计策,还会不会继续信重这个女子?毕竟有的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钟婵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密道之事乃是机密,连墨都也不曾知晓,若非万不得已,穆赤和于富绝不会泄露。密道的出口定然是他们潜藏在张掖的秘密联络点,是严守秘密?还是继续信重钟婵?于富做不了主,自然要问穆赤,但又无法避开钟婵私下问示,只好隐晦地问道。 过了良久,穆赤道:“阿善娘子有何良策?”经过刚才的死里逃生,穆赤心里十分清楚,墨都引来的刺客皆是极厉害的杀手,自己的护卫根本抵挡不住,最后救自己的竟然是墨都请来给桑布诊治的大夫,真可说是天意。阿善虽来历不明,但确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眼下护卫已被斩杀殆尽,能保他周全的唯有这个大夫阿善,他只能赌上自家的秘密,以求赢得时机转危为安。 钟婵并不想插手他们的是非恩怨,更不想被人利用,但她似乎已经陷入了绯云阁罗织的大网中。自谷川脚店那个死去的汉子留下“绯云”二字以来,她接二连三地闯进绯云阁的诡局。绯云阁的诡秘阴毒,令她不由得想起了净血教。不论是查寻净血教的失物,还是查探绯云阁的底细,她必须先避开绯云阁的耳目留在张掖,方能化被动为主动。 “若是我,就选城中。”钟婵道。 “留在城中,静观其变。”穆赤道。 三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言语,默默赶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密道出现分岔,于富引着转进了左边岔道。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密道前方出现青砖石阶。 于富走上两级石阶,举着油灯对着左侧墙面细细照看,然后用力摁住墙面,一小块墙面凹退,现出一个暗格,旁边另一小块墙面随之凸起。于富伸手拉动暗格中的铁环,不一会儿头顶传来“吱嘎”响动,有灰土落下,石阶尽头照进一线亮光。 于富用力将凸起的墙面推回原位,凹退的墙面也恢复了平整。于富举着油灯,走近光亮处说了句吐蕃话,上面有人回话,说的也是吐蕃话。 接着,石阶上方出现了方形的洞口。洞口外飘进一股微甘的气味,钟婵略辨闻,是蓝草气味。蓝草的根和叶均可入药,是玄鉴堂常用的草药,她再熟悉不过,但这气味并非草药,更像是蓝草发靛的气味。蓝草发靛可用于织染,大多染坊都有此气味。 钟婵最后一个走出密道,密道外是一座院子,院中有座八只染缸拼合的大染台,洞口就在其中一只染缸下面。院子四周还摆放着染缸和木架,木架上晾晒绢布,看来这里确是织染工坊。除了穆赤和于富,院子里还有九人,全都紧张地盯着钟婵。 “这位阿善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穆赤对众人道:“扎洛,马上为阿善娘子备间上房,请阿善娘子歇息。” 一个细眼高鼻、短髭须的胡人引着钟婵走进内堂一间厢房。房中透着淡淡幽香,秀榻床帐、妆台小几,一看便是女子的卧房。卧房一侧还有间小屋,里面放着浴斛、木盆和木几,看来是专供沐浴之用。 钟婵放下笥箧,趺坐床边闭目调息,真气运转十二正经,运行一个大周天。不一会儿,两个使女抬来几桶热水,熟练地倒入浴斛,再放上澡豆、面药和口脂。 为首的使女笑着道:“阿善娘子,穆赤公子让我们准备了温汤,小梅服侍娘子沐浴。” “不劳烦小梅,我自己沐浴。”钟婵笑着回道。 使女离开卧房,但并未走远。穆赤的安排表面看来热心周到,实则是要把钟婵留在房中,一者提防自己的行踪泄露,二者便于他们商议要事。这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公子,心思缜密,遇事不失气度,绝非泛泛之辈。 其实,穆赤多心了,钟婵根本就不愿多管他们的是非。她脱去衣裳沐浴净身,顿觉全身舒展,疲乏洗去大半。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章 封血裂刃 卓不浪正大口吃着汤饼,刚才的追逐消耗不少气力,他还没吃夕食,着实有些饿了。他在离黑衣人尸身不远的地方找了家小食店,要了两大碗汤饼。 卓不浪嘴里吃着汤饼,双耳也没闲着,仔细听着街上的每声响动。第二碗汤饼刚吃了一半,街上传来了惊呼声,终于有人发现了黑衣人的尸身! 有人惊嚷着找里正和邻保,有人怯怯道要报官……嘈嚷声中忽然有人道“……这、这不是冯家米店的帮工陈三吗……” “……对,陈小黑,就是陈小黑,他怎么穿成这样……” 卓不浪津津有味地嚼着面饼,脸上露出笑意,道:“你家这汤饼口味极好,等下回还来你店里吃!”说着放下箸儿,付了两碗汤饼钱,大步走出小食店,他已经等到了他要等的。 回到白家客店,卓不浪将刚才的事跟百晓和千方大略讲了一遍。三人商议后,由百晓假扮云游道士到天元观挂单,查探枯荣道长的底细,千方继续假扮走方郎中,到周边山野乡村小心查探陆纲父子死因和猎户失踪之事。卓不浪则循着冯家米店死者陈三的线索继续追查。 晓鼓敲毕,南市的坊门开启,鲁七急匆匆赶到南市北边的米街。米街两旁都是米粮店铺,有六七家之多。他一早听说冯家米店昨夜出了人命案,特地一大早赶来,他不是关心冯家米店,只是想着冯家米店若做不了买卖,会不会有主顾另寻别家,这样他就有了挣钱的机会。他是个牙人,常在南市说合些米盐、丝帛、瓷器和香药生意。 冯家米店果然关着门,鲁七到附近相熟的黄家粮店,和店主打声招呼,说起了冯家米店的人命案。 没说几句,店里进来一个年轻的锦服男子,店主忙去招呼客人,鲁七走到门边又瞅了瞅冯家米店,见有三个皂服公人敲开店门走了进去,一转身差点迎面撞上刚才进来的锦服男子。 鲁七一惊,退开两步,刚要赔礼,谁知锦服男子却叉手道:“实在抱歉,听店主说鲁先生是牙人?” 鲁七只是个刚入牙行的后生,平日里没少遭人轻慢,第一次见有人叫他“先生”,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答言。 那店主在一旁催促道:“鲁七,这位客官要买几十石糯米,想寻个牙人说合。” 锦服男子笑道:“鲁先生可能刚才受了惊吓。我看这样,我还没吃朝食,不如我们找个酒楼边吃边聊,不知鲁先生意下如何?” “哦,好、好。”鲁七回过神来,见眼前的年轻男子锦衣手杖、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富商大户,说不好能做笔大买卖,忙堆着笑道:“就依公子所言。”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卓不浪。 卓不浪也是一大早来寻冯家米店,一路上他发现这个后生不住地打望冯家米店。后生穿了件素白圆领袍,头戴青纱幞头,脚上是一双黑缎软靴,卓不浪猜测他是个牙人,心生一计,一路尾随他,偷听了他和店主的对话,确定他就是牙人,便走进粮店谎称要买入大量糯米,需寻个牙人说合。 不出所料,那店主立即向卓不浪引荐了鲁七。 卓不浪在南市有名的潘楼二楼寻了张临街的桌子,点了金乳酥、鹅糕、樱桃饆饠、胡麻粥等六样朝食。鲁七第一次进潘楼吃饭,见瓷碟细洁光润,皆是邢窑白瓷,碟中糖糕面点精致诱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鲁七的举动哪里逃得过卓不浪的眼睛,卓不浪不露声色,很随意地品嚼,还不住地说起各样吃食的风味,鲁七也渐渐不再拘谨,大口吃嚼起来。 卓不浪不失时机地道:“听说鲁先生熟知张掖的米行,在下有些事想要请教。” 鲁七咽下嘴里的乳酥,道:“卓公子太客气了,你叫我鲁七就行。张掖城中大的米店一共九家,我都还相熟。公子是想买糯米?” “正是。” “张掖的糯米大多来自益州、巴州等地,细长粒。近日糯米价涨了不少,斗米二百八十文,若是超过十石,米价可再议。” 卓不浪将一碟糯米糕稍稍推向鲁七,压低声量道:“我要的糯米,不是给活人吃的!” 鲁七一听,倒也并不惊讶,小声道:“卓公子说的可是僵尸?正巧前几日删丹也闹僵尸,县廨差人到张掖买糯米,也是我做的中人。” “哦?删丹闹僵尸?鲁七兄弟可知道详情?” “县廨公人嘴紧,没说太详细,只知道就是几天前的事情。” “我听人说,茅山道士专擅降伏僵尸,他们用的多是扬州糯米。” “此事我也听过,张掖确有扬州糯米,只是扬州距此千里之遥,所以米价……奇高,斗米需八百文。” “城中有几家米店卖扬州糯米?” “仅一家,冯家米店。” “有多少人买这八百文一斗的扬州糯米?” “几无人买。” 商人图利,无人买的物货,商人绝不会卖,除非他不是商人。卓不浪摩挲着手杖,笑道:“好,我们就去冯家米店买扬州糯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鲁七一脸为难:“卓公子,真不凑巧,冯家米店刚刚摊上人命案,一时半会恐怕做不了买卖,这……” “多等两日也无妨。”卓不浪不过是想套鲁七的话,哪里在乎什么买卖,“不知冯家米店信誉如何?” “冯家米店约莫三年前开业,店主冯道伏是江南道常州人氏,店里有五六个帮工。他们做买卖都是现钱交易,钱货当面两清。城中二十二家大酒楼,我记得醉仙楼、秦楼、曾记羊店的米粮菜蔬是冯记供应。” 卓不浪拿出两陌整钱放到鲁七面前,轻声道:“在下初来贵地,想做些买卖,日后还有许多事要请教鲁七兄弟,这些就算作问路钱,请鲁七兄弟万莫推拒。” 什么事都没做就到潘楼吃了顿朝食,还得了两陌钱,鲁七心里暗喜,看来今天遇上了贵人。卓不浪说着话,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街对面不远处的冯家米店,见衙吏离开米店,便辞别鲁七,离开了潘楼。是时候会会这冯家米店了! 卓不浪隔着店门已听见沉稳的脚步和绵长的气息,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白净后生,青灰衫裤,目光冷沉,是个武人无疑。 后生上下打量卓不浪,问道:“你找谁?” “我找冯店主。” “今日店里有事,你改日再来吧。”说着就要关上店门。 卓不浪的手杖不知何时挡在了两个门扇中间,后生不耐烦地又打开门,正要着恼,却忽然惊在那里。因为他看见卓不浪手中晃着一个小布袋、青灰色的小布袋,正是昨夜黑衣人身上的布袋。 后生略迟疑,将卓不浪引进店铺后的院子,自己急忙跑进堂屋通报。片刻,四个青灰衫裤的帮工从堂屋里冲了出来,手握横刀、眼露敌意,将卓不浪围住,院落里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一个三十多岁、颔下黑须、穿着青绸袍子的男子走到卓不浪跟前,冷声问道:“敢问兄台,手中的布袋从何而来?” 卓不浪瞅瞅四周,笑着道:“这里……不是米店吗?” “本来是,但今天却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谈买卖的人。” “谈什么买卖?” “贵店打算就这样招呼上门的主顾吗?” “本来不是,但今天却是。” “这世事倒也奇怪。昨夜我备好水酒,邀一位不请自来的朋友喝酒,这位朋友却不领情,结果中了他人暗箭……”卓不浪将布袋递到青袍男子面前,接着道,“今日我好意替这位素昧平生的朋友送还遗物,却要站在这里说话,连杯水也没有……” 青袍男子接过布袋,脸微有些难堪。卓不浪一番调侃揭破了他的心思,连日来他听闻城中有陌生人四处打问五年前陆家庄的案子,便命人暗中查探陌生人的来历,这暗查之人正是昨夜的黑衣人。 既已被揭破,青袍男子索性直截了当问道:“兄台此来张掖,是为五年前陆家庄陆纲父子之死?” “自然不是为扬州糯米而来。”卓不浪见青袍男子眼中敌意褪去大半,看来他所料不差,青袍男子对五年前陆家庄一事也非常在意,而且他知道凶手是谁,从他身上定能查出些眉目。 “你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却不知道你是谁。”青袍男子道。 “你知道敌人是谁,我却不知道凶手是谁。”卓不浪道。 “看来,你今日是来谈买卖的。” “我已说过,我是来谈买卖的。” “是我们缺了礼数,请兄台堂中说话。”青袍男子将卓不浪引进堂屋。堂中几案桌榻全是乌漆花梨木,雕饰着桃花云纹,十分古朴。使女端上两盏茶,堂中仅青袍男子和卓不浪两人。 青袍男子道:“在下冯道伏,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卓不浪喝口茶,笑道:“无名小辈,不劳冯店主记挂。” 冯道伏略一愣,道:“小店做买卖向来钱货两清。不知兄台想要买什么?” “一个真相。” “五年前陆纲父子之死的真相?” “没错。不知道冯店主有没有货?” “不知道兄台出什么价?” “不知道冯店主要什么价?” “一个人!” “死人?” “活人!” “什么人?” “凶手!” “店主知道凶手?” 冯道伏没有说话,缓缓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既然店主知道凶手,何以还要假手在下?” “小店做买卖的规矩,只问钱货,不问来路。我不问你的事,自然也不会说我的事。” “那么,货样呢?” “兄台要接下这买卖?”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卓不浪摩挲着手杖道。 冯道伏思忖片刻,道:“陆纲父子的命案,疑点有二,其一便是不流血的伤口。人道是邪祟作怪,其实不过是用了把特别的刀……封血裂刃,兄台可听过此刀?” 卓不浪并未答言,端着茶盏细品起来。 “没听过也不奇怪,他们行事极隐秘,江湖中鲜有耳闻。据说封血裂刃由三片极薄的刀刃压铸而成,刀刃间镶入蕈木。杀人时只要刀够快,蕈木抹过伤口便能遇血封血。” 冯道伏深吸口气,又接着道,“这就是不血的秘密,说起来也不过如此。可铸此封血裂刃,又岂是说起来这般容易。听说他们也只铸成五把。” 卓不浪直盯着手杖,脑中细细琢磨冯道伏说的每一个字。 “兄台对货样满意?”冯道伏问道。 “店主要的凶手是谁?” “禾列药铺的掌柜卢禾。”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章 天蚕蛊 卓不浪躺在屋顶仰着头,月光下一道透亮的碧泉从白瓷酒壶流入他口中。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歪着脑袋望向西面的禾列药铺。 卓不浪白天在药铺旁的食店酒肆,晚上便到人户屋顶,整整盯了三日,药铺里每一个人他都已记熟。禾列药铺是座二层楼店,只做生药收卖,住了七人,除七人皆是武人外再无异常。 继续盯下去恐怕也是徒劳,卓不浪不愿再虚耗时日,且刚刚有人从后院跃入店宅,从身法看是个高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卓不浪决定夜探禾列药铺。 黑影闪过,屋顶上只留下一只白瓷酒壶,在月影下显得有些黯淡。 禾列药铺共有三进,刚才进来的高手在第二进堂屋中。卓不浪跃上屋顶,揭开一片青瓦觑看。堂屋中站着两人,一人是掌柜卢禾,另一人正是刚才进来的高手。 “……豹王竟然……遭此毒手!此人到底什么来头?”这是卢禾的声音。 “我们对她还一无所知。宗主大怒,已传下必杀令,诛杀穆赤和此人!从今夜起,你安排各宗徒秘密打探坊中的陌生人,不论男女,一个也不准放过。发现可疑立刻回报,不可打草惊蛇,这次绝不能再失手。”高手说话口音独特。卓不浪将气息调得匀缓而绵长,谨防被高手发现。 “师兄放心,我等平日监看坊中各户不敢放松,若有可疑人等必逃不过我们的眼线。”卢禾称呼高手为师兄:“师兄,穆赤还在城中?” “官道上没有发现穆赤的踪迹。这里离逻些路途遥远,他的侍卫已被我们斩杀殆尽,他不敢轻易动身。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张掖。” “是。师兄,我听说狼啸堂前两日被宗主重罚,不知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道详情,只听说狼啸堂奉宗主之命取回一件极重要的物事。物事倒是取回来了,但被人动了手脚。” 卢禾稍稍压低声量道:“这接二连三地出事,难不成有人暗中盯上了咱们?” 卓不浪正凝神细听,忽然觉得头晕眼花、气滞胸闷、一时间难以控住气息,深吸了两口气。他暗叫不好,料想自己可能中了毒,赶紧封闭五处要穴护住心脉,闭住呼吸、真气缓行调息。 可是已经晚了! 堂屋中的高手已经察觉,两人不动声色地快步离开堂屋。卓不浪很清楚自己马上就会被围攻,但此刻他四肢虚乏、真气难聚,根本无法运功,连离开屋顶都有困难。 高手已经跃上屋顶,卓不浪索性坐在屋脊上,看着屋后院子里堆放的药材,还有西南角散着轻烟的猊炉……心念一动,莫不是这无臭无味的轻烟有毒? 猊炉一尺余高,每日申时药铺打烊后便开始焚香,次日卯初燃尽。卓不浪起初对此并不为意,现在细想起来,焚香本为除妄净心之用,多在静室。打烊后在院中焚香岂不怪哉?可惜自己未及早察觉,以致中了烟毒。 “阁下夤夜来访,该不是来买药的吧?” “本来不是,但现在却是。”卓不浪苦笑着,真气缓行之间,膻中、气海等四穴麻痹,但并不致命,估计半个时辰后毒性自解。卓不浪急急思忖脱身之法。 “哦,阁下想买什么药?” “定心丸。” “药我们没有,不过在下倒是有个方子能让阁下安心。” “愿闻其详。” “阁下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保你安心离开。” “你我并不相识,你若食言,我又如何能安心?”卓不浪有意拖延时间。 “恐怕由不得你。你到底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高手当然知道卓不浪想要拖延,化尸三虫香的毒性只有半个时辰。 “金吾卫,来此查案。”卓不浪道。 “你是朝廷的人?”高手几乎掩不住内心的惊愕,神色间还透着忧惧,似乎格外忌惮朝廷。 卓不浪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不急不慢地从腰间取出官凭,饶有耐心地等着高手前来验看,这是武承嗣给他的正四品检校金吾卫中郎将的官凭。 高手略为迟疑,缓步上前拿过官凭,打开看过后面色更加凝重:“不知卓郎将查的是什么案子?” “人命案。”卓不浪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刻意拖延。 “谁的命案?”高手却开始有些焦躁。 “冯家米店陈三。” “此案与药铺有何干系?” “阁下是掌柜?” “不是。” “你既非掌柜,为何要过问此案?” “你既是朝廷命官,又为何要偷入药铺?” “死的是武人,当然要用江湖的办法。”卓不浪暗运真气,内功已恢复三成,只要再拖延一刻便可完全恢复。他继续故作就范,眼角紧紧盯着高手的一举一动,今夜能否离开药铺,全在这一刻之间。 高手同样紧盯着卓不浪。他当然知道化尸三虫香的毒性正一点点消失,但卓不浪的气息却没有变化,这让他更加警觉,加之卓不浪的话真假难辨,令他愈发焦躁,右手指节咔咔作响,眼神中露出惯常的狠毒:“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是想问我知道什么,还是朝廷知道什么……” 卓不浪话还没说完,右肩被猛地扣住,肩上五指似虎爪铁钩,粗壮有力,尖硬的指甲直扎进骨肉中。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卓不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但他没有闪避、也没有运功相抗,他心里非常清楚,若是现在动起手来,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全身而退,所以他必须忍! “我知道人是你们杀的。冯家米店是茅山派的据点。” “还有呢?” “还有……那就要看你这药铺里藏着什么。” “死的不过是区区草民,为何会惊动朝廷?” “这个,恐怕要问你自己。”豆大的汗珠从卓不浪脸上滚落,他咬着牙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触动朝廷。” 高手一怔,手上力道稍减,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你们一共多少人,住在哪里?” “你只需知道,子时前我若不复命,自会有人来寻你……”卓不浪冲着他神秘地笑道。此人行事谨慎,卓不浪不会奢望他能放走自己,当然也不会指望他会愚蠢地等到毒性消失,刚才的恫吓不过是想扰乱他的心绪,赢得脱身的时机。 果然,卓不浪感到右肩上的指爪微微僵直,高手心念纠结,正是一瞬即逝的绝好机会! 卓不浪体内余毒未清,功力只恢复了五成,但却无碍活闪禀赋。他左手聚电成球,隔空劈中高手右腿。这招“回薄雷闪”非同小可,不啻于雨天雷劈,高手全身抖颤,指爪力道尽失。卓不浪顺势抓住其右手,卡在自己脖颈处,身体则顺势躺倒。 站在堂屋前戒备的卢禾等四人,眼看着师兄掐住卓不浪的脖子将他摁倒。其实高手已经暴毙,卓不浪借着高手身体的掩护,从屋脊另一侧轻声滚下,五成功力足够他佯装滚落屋顶。 站在堂屋后院中的三人立即围过来查看,他们以为此人已被掐死,可万万想不到此人忽然翻身跃起,出手如电将他们点晕,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 院中猊炉依然散着轻烟,卓不浪不敢大意,闭住呼吸略一观察,急忙奔向院子后门。忽然,他发现左前方堆放的树根状药材中窜出一条黑蛇,吐着红信朝他扑来,卓不浪挥手杖格挡,手杖过处,黑蛇却化作黑烟消失无踪,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难道是幻觉?卓不浪正欲冲出院门,院门边木架上的扁竹箩突然涌出一大群黑蜂。黑蜂挡住了院门,又黑压压地扑向卓不浪。卓不浪掌中手杖飞转,黑蜂一碰手杖同样化作黑烟消失无踪…… 卓不浪感觉腿脚一阵酥麻,眼前迷迷糊糊,头也愈发昏沉,身子渐渐不支,倒在了院门前。昏迷前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走来,脚上是一双黑缎鞋…… 卓不浪被腹部的剧痛惊醒,仿佛有个活物在他腹中使劲地钻爬,痛得他蜷作一团。他猛地睁开眼,一眼就看见那双黑缎鞋,此刻他正躺在地上、躺在这双鞋的跟前。他还是第一次躺倒在别人面前,感觉就像被人烙上了一个印记、一个耻辱的印记。腹中剧痛让他备受煎熬,但心中的刺痛却更让他痛不欲生。 “卓郎将醒了?”是药铺掌柜卢禾的声音。 卓不浪强忍着腹痛站起身来,他认得这里是禾列药铺的堂屋,屋里只有卢禾一人。卢禾左手拿着一支短笛放至嘴边,吹出有节律的笛声。卓不浪感到腹中活物又开始钻爬,又是一阵穿肠破肚般的剧痛。 卓不浪运功抵抗,真气运行反而加剧了痛苦。他实在忍不住弯下腰捂压丹田,冷汗浸透了衣襟,心中的耻辱感令他羞愤至极。 卢禾满意地停止了吹奏,笑着道:“卓郎将,你腹中之物名叫天蚕蛊,每逢朔日蛊毒渗入血脉,三十日内若无解药便会血气淤竭而亡。此蛊无药可解,不过卓郎将也不必担心,每次毒发时只要服下我们的丹药,便可保全性命。” 卢禾目光阴沉地看着卓不浪,接着道:“天蚕喜笛音,刚才在下吹响笛音,它便在卓郎将腹中欢舞,只是难为卓郎将要忍耐些许腹痛。” 卓不浪攥紧拳头的双手在颤抖,指甲扎进手心,鲜血从指缝渗出,可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心已塞满了耻辱和愤恨。 卓不浪虽非名门之后,但长在富贵之家,对名望也极看重,名声于他甚至比性命更重要。十多年来,他勤学苦练、广结贤能,极渴望立一番功业,这些年也闯出了些名头,在长安赢得不少赞誉。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今天会像死狗一般被人扔在脚下、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等奇耻大辱让他如何承受? 天色愈加黑沉,一点点地吞没所有光亮。卓不浪觉得天在一点点塌落,所有的过往和将来都在一点点灰飞烟灭,四周是无边无尽的浊秽泥沼,看不见一丝亮光,更看不到活下去的路……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卓不浪已是心如死灰。 卢禾难掩一脸的得意,用毒物逼人就范是江湖中惯用的伎俩,他见过太多的武人,甚至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被毒物折磨得不人不鬼,为求活命不惜出卖一切,最后连自己都憎恶自己。 他看着卓不浪失神的双眼,就像是欣赏自己亲手打造的一把新兵刃。卓不浪杀死师兄令他怒不可遏,他本想一刀杀死卓不浪,但冷静之后细细一想,他决定用天蚕蛊,一来可以慢慢折磨卓不浪,二来不必过早引来官府追查,三来杀死朝廷命官恐会激怒宗主。 卢禾从卓不浪身边走过,轻蔑地将官凭插在他腰带上,背对着他冷冷地道:“再过两刻就是子时,卓郎将有公务在身,就请……” 话还没有说完,冰冷的刀锋已刺穿他的喉咙,他至死都不相信卓不浪会有胆气杀死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把刀从何而来,卓不浪的手中明明没有刀,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头看。他不了解卓不浪的刀,更不了解卓不浪的人,他不了解卓不浪的心性和自傲,就算付出性命,他也绝不会容忍自己为江湖宵小所挟制,好死不如赖活绝不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章 吐蕃禁卫军 张矩洗了把脸,仰起头任风吹干脸上的水痕。 一宿未眠,他并不感到疲乏,反而有些兴奋。他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今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有些事他已经等了很久。 粗柳宅院前的空地上站满了杨村的村民,张矩大步走向村民,杨文戊和三个差役跟在他身后。昨晚,张矩连夜审问了杨村所有的邻保,他刻意最后审问杨文戊,好让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在杨文戊家歇息了一宿。 “各位,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想跟大家说说昨晚的事。”张矩朗声道,“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村子里昨晚出现了僵尸,就在大家身后的这座粗柳宅子里……”人群中突然一片惊呼,大家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 “大家不必惊慌,日落之前僵尸不会现身,而且我们已在宅子四周铺上糯米,日落之后僵尸也走不出这座宅院。不幸的是,村正和五位村民昨晚遇袭身亡……” 张矩缓了缓,又接着道:“当务之急必须先攘除尸患,以保村子太平。县廨已派人买进糯米,延请法师前来降伏僵尸。杨文丁接掌村正,尽速将糯米分派各户,教导大家防避僵尸。县廨定会查清尸患之由,给大家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请大家勿要听信谣言,贻误县衙办差,违者依律法办。” 人群议论纷纷,站在最前面的耆老、里正和邻保等人面色凝重,杨文戊更是忧心忡忡。等众人稍稍安静,耆老开口道:“请问张明府,县廨延请哪位法师前来降伏僵尸?” 张矩看着他,露出猜不透的笑:“县尉已连夜赶往张掖去寻,耆老可认得合适的法师?” 张矩的笑令耆老心里有些发虚,说起话来也没了常日那般气势:“小老倒是可以托人去寻枯荣道长。” “哦,耆老认得枯荣道长?那真是太好不过!听说这宅院就是得枯荣道长指点才修造的,他定有办法降伏这宅子里的僵尸。道长现在何处?我即刻差人去请。” 耆老听出张矩话里有话,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担心被张矩抓住漏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里正见状,想帮忙岔开话头,嘴唇刚动,却听张矩抢先道:“听说当年建此宅院,里正也是出钱出力。本县正想查问这宅子之事,稍后请里正随我去趟县廨。” 里正一听顿时慌了神,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回了肚子里,不敢再出声。张矩的话虽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毫不客气,分明就是要审问里正。里正心知肚明,除非和此事毫无瓜葛,否则以张矩之能,难保不会露出破绽,一旦踏进衙门,恐怕离大牢也就不远了。 几个邻保生怕引火烧身,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杨文戊,连头都不敢抬,他感觉耆老、里正的目光都狠狠地盯着他,似在质问他为何说出宅院的事,而他却是有口难辩。 就在这时,守在村口的差役来报,枯荣道长来了! 耆老一听,暗自舒了口气,脸上皱纹弯出一抹笑意,不过很快又僵住了。因为他发现张矩正在瞅着他笑,笑得令人猜不透。 不一会儿,一个青褐玄冠、身形枯瘦的老道走到人群前,向张矩作揖施礼道:“贫道枯荣拜见张县令!”此人粗眉细眼、宽额阔耳,手里所持既非拂尘、也非如意,而是高约七尺的树根。 “道长不必多礼。道长今日前来攘除尸患,实在是杨村之幸、删丹之幸。本县在此代删丹百姓谢过道长相助之恩。”张矩说着,非常认真地叉手致礼。 枯荣道长还礼道:“张县令折煞贫道,这本是我修道之人分内之事,哪敢劳县令记挂。” 一番客套之后,枯荣道长和两名弟子向粗柳宅子走去,他们走路的身形很怪,好像是从糯米地上飘过,道帔飒然、仙风绝俗,引得众人转身望着他们,发出阵阵惊呼。 张矩知道,这不过是轻功身法。他悄然退后两步,唤来刚从张掖回来的县尉,小声询问寻见枯荣道长的详细经过。耆老的眼神偷偷瞟向张矩。 约莫过了一刻,宅院中升起一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腐臭,众人纷纷挡住口鼻。待黑烟散尽,枯荣道长和两名弟子走出宅子,又来到张矩身前。 “张县令,尸患已除。”枯荣道长声量浑厚,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宅子阴气重,龙柳可辟邪,只需按我之前所讲的方法供养,七日后便可恢复如常。” 人群又躁动起来,有的道谢、有的议论,当然也有的在窃喜。张矩对着众人朗声道:“大家都听见了,自今日起闭宅七日,七日内县廨会派人留守村中。大家先回去,县廨自会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 待众人散去,张矩问起僵尸之事。枯荣道长从五六年前删丹僵尸事件说起,所言之事大多已为删丹百姓口口相传。说到龙柳的风水形局时,道长身后的弟子拿出一团绣着八卦的灰绢帕,展开后里面包着一枚银钉,钉头纹样呈古怪的六角。 “张县令请看,这是在龙柳上找到的物件。”枯荣道长指着银钉道,“此物名叫锁魂钉,乃是极阴邪之物。有人将之钉入龙柳树干,破了青龙汲水的形局,这才酿成尸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耆老不失时机地问道:“道长,这锁魂钉是何人之物?” “这个不好说,村中近日可有陌生人出入?” “除了车马行的人,并无陌生人来过。”耆老小心言道,眼角不住瞥向张矩,他在试探张矩的反应。 张矩饶有兴致地看着枯荣道长,不发一言。道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中树根点地,目光一凛,接着道:“锁魂钉极罕见、也极凶险,修行不够恐难逃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听说田记的车队昨日在东郊遇害,难道……”耆老继续试探张矩的反应。 可张矩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枯荣道长,不发一言,众人也都不再言语,局面顿时有些尴尬。道长虽有些不自在,但依然气度从容,而耆老等人却已经宁耐不住、面露焦躁。良久,耆老终于耐不住,开口道:“张明府……” “耆老,这田记车队押送的是谁的物货?什么物货?从何处买的?”张矩突然问道。 耆老瞪了眼杨文戊,杨文戊战战兢兢地道:“物……物货是村……村正……从原州买……买的……瓷器和绢帛。” “瓷器和绢帛?为何要大老远地从原州买?” “这……这个,我……我也不知道。” “耆老可知道?” 耆老摇摇头,张矩看着他,就好像正在戏场里看参军戏,然后话头一转,道:“多谢道长此番出手相助。这锁魂钉是本案的重要物证,就交由县廨处置。” “张县令,这锁魂钉极凶险,若……” “道长,本县身为删丹父母官,如今县里数人遇害、真相未明,我岂能坐视不理,枉顾百姓安危。不管多凶险,本县也要一查到底。”张矩面色肃然,浑身上下透着慑人心神之气,右手已稳稳地伸至枯荣道长身前,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饶是老练深沉的枯荣道长,心里也不禁一颤,他绝没料到这个儒雅的年轻县令,做起事来竟有股子狠倔。他并未流露任何情绪,平静地取过锁魂钉,放到张矩手中。 两人目光相对,一边是春江初融,一边是墨寒深潭。张矩总觉得道长的眼目有些异样,似在有节律地跳动,但细看之下,又并未跳动,甚是奇怪。 枯荣道长拜辞离开,张矩安排好杨村余下之事,正欲带里正回县廨问话,却见县尉冯万里又匆匆赶来,凑近张矩小声道:“邓温急着找你,现正在县廨等候,好像有极要紧的事。” 张矩一听,心中顿生嫌厌。邓温是甘州长史,已年愈五十,历任多个州县,为人油滑。张矩平素很少与之来往,料想他此番前来必定又是遇到难事想要推脱。张矩如此看重杨村之事,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一桩困扰已久的心事,所以他不想分心旁顾,可邓温偏偏这个时候找来,委实可厌。 张矩带着差役陈七、牛二、还有里正赶回县廨,张矩将里正悄悄带到东厢一间偏房审问。偏房虽不似公堂巍然,但经年断案的肃然之气已经渗进了衙门的每一砖、每一椽,透着慑人的威严。 张矩面色冷厉,陈七和牛二肃立两侧。里正本就心虚,跪在冷硬的青石砖上早已面色蜡黄、汗珠滚落,哪里经得住张矩严辞盘问,很快便将杨村粗柳宅子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声音不住发颤。 已过申时,候在东厢外的冯万里正心急如焚,见张矩终于走出偏房,急忙凑上去说道:“明府,邓长史已经催了七道……” 张矩还在回想里正的话,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走”,随冯万里往内堂走去。 还没进内堂,张矩已听见屋中急促的踱步声。他深吸口气,推门而入,不等邓温开口抢先道:“邓长史,实在抱歉。昨夜我删丹出现僵尸,咬死杨村五人,连村正都惨遭尸祸。我等与僵尸周旋一夜,疲乏至极。若不是侥幸遇到枯荣道长,恐怕今日张矩便见不到邓长史了……” 邓温原本一肚子怒气,听张矩说有僵尸为祸,怒气顿时忘了大半,惊道:“又有僵尸?道长都已降伏了?” 张矩故作后怕,道:“被咬的五人已全部降伏,但尸变的起因仍未查明,可能……还有僵尸未除。” “还有僵尸?”邓温的怒气化作了怨气,喃喃道:“真是祸不单行,哪里也不太平。”张矩一听,邓温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张掖那边也有事发生。 “张明府,僵尸之事暂且先放一放,张掖出大事了。”邓温收敛心神,压低声量道:“昨夜有人骑马直冲刺史府衙,被巡防卫士拦下,马上的胡人早已中箭而亡,在他身上搜出了……红牌证。” 张矩心里暗惊,红牌证是吐蕃禁卫军的凭信,边关州县和军镇混入吐蕃细作并不少见,但混入禁卫军真是闻所未闻。禁卫军混入张掖所为何事?难道吐蕃王室有人潜入大唐…… “事关社稷安危,裴刺史命州府和县衙速速查办。论刑狱之道,甘州无人能出张明府之右。裴刺史特令张明府即刻赶往张掖,助州府查察此案。命本官暂代删丹事务。” 逾改下官职掌,让删丹县令去查张掖的命案?这等事绝不会是裴刺史的主意,倒更像是邓温的算计。此案若是引发战事,他可全身而退,若是化解兵燹,他也算举荐有功。 张矩虽已猜透,却并不说破。自小饱读圣贤文章,私与公、轻与重,他心里自有衡量。生在名门士族,世受天恩,唯图以拳拳之心报效朝廷,岂可如邓温这般苟且,辱没家门族姓。他忽又想起他很喜欢的汉末曹子建的《白马篇》,“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此事虽非下官职掌,但为官者,受朝廷俸禄,危急之时断无推脱之理。”张矩话藏讥讽,邓温顿时脸色一变。张矩接着道:“只是删丹尸患未除,还得劳烦邓长史查明源头,为删丹百姓禳除尸患。” “本官自会尽力而为。”邓温没好气地道。 张矩离开内堂,唤来县丞、县尉等人细细交代一番,而后带着陈七和牛二直奔张掖而去。虽然心里放不下,但张矩没有丝毫犹豫和迁延,社稷当前,他只能把心里的私事藏起来……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章 庚亡 关内道,原州平高县。 朝衙刚始,田贞和于氏已候在县廨外,敲响了登闻鼓。二人进了公堂,于氏慑于堂中肃然之气,不觉有些畏怯。片刻之后,县令展伯昭冷着脸坐上公案,沉声道:“田家娘子,何事击鼓?” 田贞施礼道:“禀明府,田记车马行命案已过去二十日,不知死者何时可以入土为安?” “依我大唐律令,命案尚未查明,尸首暂不可下葬。” “尸首都已勘验,为何不能下葬?” 展伯昭厉声道:“此等大案,本县三十年未遇,公廨自会依律行事。你田记也算是名留史册了。”于氏一听,更加畏怯,忙拉拉田贞衣角。而田贞却不为所动,县令仕途可能因此受阻,故而气恼也在意料之中,她已想好了对策,道:“明府,此案是江湖斗杀,县廨大可不必上告。” “哦,田娘子莫非知道凶手是谁?” “民女不知。”田贞道:“但家父和家兄皆是武人,车马行其他死者平日也都习武,凶手连杀十七人,必是武人无疑。所以,此案就是江湖斗杀。” “武人又如何,坏了规矩,必须法办。”县令越说越恼,他当然知道江湖规矩,但所谓“混时”不过是先皇对武盟、对天下武人的恩典,当今天子默许,有司及州县从之,并未入大唐律法。“混时”命案,江湖中人不告,州县也就不理,可田记命案不在“混时”,也没有解更人收尸,故闹得州县无人不知,公廨不得不理,展伯昭也是着恼田记坏了规矩。 “若查明田记命案是江湖斗杀,而田记不告,公廨可否不理?” “你若能说服州府不理,县廨可以不理。若不能,尔等休要再提。退堂!”展伯昭说罢,起身离开了公堂。 田贞和于氏刚走出公廨,县尉马池叫住二人。马池身形魁梧、刀眉高鼻,与田家往来亲密,曾是田镇方夫妇相中的女婿,若不是遇见沈恬,田贞可能已经嫁给了马池。马池追上二人,道:“二位莫怪,公廨当然知道田记命案是江湖斗杀,但案子已经传开,州府司法参军也到了县廨,且朝廷考课将至,明府为此十分焦烦。” “马大哥,我们该怎么办?”田贞道。 马池四下看看,小声道:“我与那司法参军相熟,此案州府也不愿上报,欲从速断案。眼下唯有尽快断案、缉拿凶手,方能了结此案。” 田贞略思忖,道:“案子查得如何?” “从尸首看,令兄是被刀气贯穿而亡,行凶者的武功修为远在令兄之上,平高县并无这样的高手。我们查到,有外州县的武人来此,还曾在田记车马行附近打问,这些人极为可疑。” 田贞道:“他们武功高强,想拿住他们并不容易,马大哥要小心。” 马池点点头,道:“我已找东岳门延请高手助阵……对了,那个沈恬呢?他不就是高手吗?可让他出手拿下这些武人。” “他……不在这里。”田贞知道马池对沈恬心存芥蒂,不愿在马池面前多谈沈恬。 “哼,紧要关头不见人……” 于氏见状,忙笑着道:“马少府,家母身子还很虚弱,我和田贞先回去了。” 马池一听,道:“好,歹人还在本县,你们要当心,有事就跟我说。” 二人谢过马池,往家里走去。刚到北街,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自家宅子前嚷嚷。田贞细看之下,大多她都认得,是田记镖师、脚夫和仆妇的家人。于氏在一旁小声说道:“他们已经来过两次了,田宽推说是你押送的脚运出了事,要等你回来才能说清楚。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你回来了。” “谁是领头之人?” “我看像是袁三的浑家丁六娘。”于氏道:“贞儿,你可要想好了再过去。” 田贞思虑片刻,走了过去。众人一见田贞,立即围了过来,正欲发问,田贞抬手竖掌,抢先道:“诸位,田记遭此劫数,我与各位都一样悲痛。大家与田记相处多年,应该知道我田家的为人,田记绝不会亏欠任何人,请大家放心。”田贞说着,走到宅院门前,接着道:“这院宅子小,容不下太多人,请大家选出三人,随我到屋里详谈。” 众人顿时群议四起,有妇人高声道:“为何不在这里谈,大家都有至亲遇害,都应该知道实情。” 田贞一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袁三的妻子。田贞也不瞅她,眼望正前方道:“丁娘子,我记得以前你常到田记来寻我二嫂,田记可有让你站在街上说话?怎么,现在田记有难,想趁机欺负我田家?”丁六娘心机虽重,但终究是个平常小户人家的妇人,论见识体面自然是不及常在江湖行走的田贞,让田贞一番话堵住了嘴。 其实,田贞以宅子小为借口让大家选出三人,自是有她的用意。一来是想试探众人是否相互串通,若已串通,自然就会选领头之人;二来人群中妇人居多,遇事爱哭闹、拿不定主意,分而劝之更易安抚;三来依照雇契,田记需要为受雇身亡的人户偿补人命钱,江湖中称作庚亡,而这次被杀的人太多,田记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庚亡的钱,须另想办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相互望看,半晌也没人出头,看来还没有领头之人。田贞心里略宽,道:“如果大家还没想好,我倒是有个提议。袁家弟兄三人都在田记帮工,也都遭逢不幸,大郎袁升是田记的账房,大娘子韩氏本分拘谨,选韩氏商议,大家应可放心。” 众人依旧相互望看,并无人反对。田贞接着道:“王子皋总镖头、娘子马氏皆师承东岳门,仗义疏财、侠义心肠,在场不少人都受过他夫妇的恩惠,选马氏相信大家应无异议。” 田贞略顿了顿,又道:“第三位我提议徐忠。徐老曾是田记的脚总,在田记二十余年,德高望重,田记的脚夫几乎都是他的学徒,若不是伤了腿脚,徐老如今应还是田记的脚总。徐家大郎也在田记血案中被害,大家应该信得过徐老吧?” 众人小声议论,田贞提议的三人都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的确让人信服。田贞将三人引进宅院,在堂屋里坐下,倒上茶,目光扫过三人,却没有开口,她想先听听这三人的想法。 最先坐不住的是马氏:“既然大家都不说,那就我先说。在田记这些年,蒙田家看顾,我心里感念。但人都死了二十日,公廨也不让收尸,好些人家里生计也没了着落。大家想知道田家打算怎么做,但二郎又事事推脱,三娘女中豪侠,胆识眼界远非我们这些妇人能比,希望三娘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田贞点点头,目光转向徐忠和韩氏,见二人静默不语,田贞端起茶杯,慢慢说道:“三位请喝茶。我以为诸位今日来只是为了结清庚亡的钱,好与田记……一拍两清。” 马氏忙道:“三娘误会……不过,有人确是为了庚亡的钱。” “有人?难道还有人不是?”田贞问道。 “至少我家不是。”马氏脱口而出。 一直没说话的徐忠突然开口道:“王家娘子直爽,小老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先生和大郎殁了,田家现在也不好过。三娘平素对大家照顾有加,小老只想知道,三娘今后有何打算?” 田贞心里甚感宽慰,道:“徐老此言,三娘感激不尽。夫妻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更何况诸位失去了至亲。三娘明白大家的难处,不论多困难,田家定会依照行规庚亡。徐老可知道有多少户急等着庚亡?” “据我所知,约莫十二户。”徐忠道。 “依行规,庚亡按年岁计算,中男年一贯,丁男年二贯,武人散手年四贯,乡贡年五贯。我算过,大约需要一千二百两。田家没有这么多现钱,若是卖些田产和马匹,应该可以付清。” “卖了马匹,脚运怎么办?车马行怎么办?”徐忠道。 “徐老觉得,经此一劫,还会有人相信田记车马行吗?” “有!只要田家三娘子和沈大侠在,田记的镖旗就不会倒。”徐忠说得斩钉截铁,马氏也附声称“对”。 “既然还有人信得过田记,田贞又岂能辜负大家。但毕竟刚发生血案,车马行就算重开,生意也定是大不如前,要想维持下去,还须谋些别的营生。” “三娘想做什么营生?”马氏问道。 “做生不如做熟,走镖这些年,我也去过不少地方,结识不少商贾,剑南的蒙顶石花和铁皮石斛,波斯的三勒浆和胡椒,我都认识稳靠的卖家和买家,我们可以自己行商贩货。” 三人略想了想,徐忠道:“镖队变商队,贩自己的货?这营生田记倒也能做,只是蒙顶石花和铁皮石斛价高,需要不少本钱。” “我细算过,如果庚亡不超过四百两,田记还有本钱做商贩生意。但是这样,就有十一户的庚亡不能马上付清……”田贞略顿了顿,接着道:“这十一户的庚亡,我会以田家的田产作保,半年后结清。半年内算作田记借各户的钱,商贩交易所得皆按本分利给各户。若是交易赔钱,全算田记的,各户庚亡的利钱照算。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相信田记?” 三人沉默了一阵,又是马氏先开口:“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我师弟褚孝知的妻子郑氏,我可说服她。至于其他户……”马氏故意盯着韩氏,韩氏一直低头不说话。袁家死了三人,袁三的遗孀又闹得最厉害,如果袁家愿意,此事便少了很多阻难,但韩氏还是没有说话。 徐忠道:“脚夫张升、白孝良、罗宏、田有余四户,我来说服他们。再算上马娘子和郑氏,可凑七户。”马氏接着道:“如果袁家能同意,就凑足了十户。”众人目光都看向了韩氏。 韩氏抬眼看了看三人,低眉道:“袁家丁男都殁了,阿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病倒在床。这些日子家里乱作一团,没人做主。三娣丁氏自作主张闹着要庚亡,二娣丁氏和她是同村,我怕是无力说服她二人,但我相信田家。” 田贞听后,为三人斟上茶,道:“若三位相信田家,相信我田贞,还得有劳三位分头劝说各户延后半年庚亡,与田记合本治生,田记必竭力保住各户的生计。若是急等钱用,田记也不勉强,当在十五日内结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四人商议了一阵,徐忠、马氏和韩氏离开宅子,各自按约定劝说相熟的几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一会儿,众人散去,田贞和于氏将母亲扶到堂屋,又唤来于氏和田宽夫妇,将方才与徐忠等三人商议之事细说了一遍,然后道:“丁六娘平日常来家里寻二嫂,想必与二嫂交好。请二嫂出面劝说丁六娘,好帮田家解困。” 刘氏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神色肃然盯着自己,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为了田家,我当然会尽力劝说丁六娘。只是三娘,田记从未做过行商之事,若是赔了,半年后你拿什么给各户庚亡?” “若是赔了,只能卖掉田家的宅院和田产。” “三娘这是要赌上田家的家产?这么大的事,你跟阿家和二郎商量过吗?”刘氏提高了声量。 “贞儿跟我说过。”老夫人不等田贞答言,抢着道:“你们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刘氏一听,知道老夫人现在只相信田贞,多说也是无益,不如忍上半年,到时若真赔了,再想办法压她田贞。田宽一言不发,自从田记出事之后,他整日心虚难安,躲在房里不敢见人。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忍,但大错已经铸成,是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入夜后,田贞换上夜行衣,独自离开宅子,来到田记车马行。院门外还有差役驻守,田贞悄然越进车马行,院中十七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在月光下格外显眼。田贞走到尸首前跪下,朝尸首三叩头,眼中热泪滚出。她站起身,擦掉泪水,径直朝父亲卧房掠去。 田贞也不点灯,从卧榻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木盒,正要拿到窗边打开,突见黑影一闪,有人破窗而入,刀锋直刺田贞胸前。 田贞一惊,好在沈恬常教她临敌应变的诀窍,心里虽惊,脚步却不乱,侧身避过刀锋。黑衣人刀法平平,田贞没有兵刃,手里还抱着木盒,没有与他力敌,虚晃一步、跃过床榻,突然转身将木盒扔向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 黑衣人大感意外,忙撤刀接住木盒。谁知,田贞手里忽然多了把横刀,唰唰唰三刀,砍中黑衣人右腹,逼得黑衣人弃盒保命。原来卧房的墙角摆放着田镇方年轻时用过的刀,房里没点灯,黑衣人根本看不见,而田贞不用看也知道刀在哪儿。 这时,卧房门被推开,又进来一黑衣人,二话不说拔刀劈向田贞。此人不论内功刀法都远胜之前那人,而田贞的内功刀法在沈恬的悉心调教下也是今非昔比,她手抱木盒,还能与黑衣人平分秋色。三招之后,田贞辨出黑衣人使的是雷霆断山刀,雷霆帮竟然追到了平高县? 右腹受伤的黑衣人也执刀杀来,田贞以一敌二、顿感不支,她看准时机,将木盒又扔向武功更高的黑衣人,然后又是三刀。这三刀反其道而行之,不避锋芒,专劈黑衣人刀势凌厉处,竟压过了雷霆断山刀,若不是负伤的黑衣人从旁袭扰,田贞已制敌于刀下。这是离开谷川脚店去删丹的路上,沈恬教她的破解之法,凡武功皆有破绽,雷霆断山刀藏拙于势,看似越凌厉就越有拙漏。 黑衣人被田贞刚才的三刀震慑,心里颇为忌惮,负伤的黑衣人右腹血流不止,更不敢轻举妄动,田贞与二人对峙,也没再出手。黑衣人趁机打开木盒查看,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物事,将木盒中的房契田契扔了一地,狠狠道:“冂火令呢?” “我说过,田记没见过、也没拿过什么冂火令。你们找错人了!” “你见过也好,没见过也罢,总之你们一天不交出冂火令,就一天别想安生。”黑衣人将木盒摔在地上,阴阳怪气道:“对了,令堂还在家里睡觉吧?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做噩梦啊?哈……”一阵狰狞的笑声中,二人掠出卧房,扬长而去。 田贞心底一寒,运足十成真气急往家里奔去。雷霆帮到底对阿娘他们做了什么?江湖帮派竟会对手无寸铁的老妇寡母下手,与泼皮无赖又有何异?以前田贞常常担心沈恬行事太过粗暴,现在想来其实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正如沈恬所说,江湖人“利”在刀口上、“理”在刀口下。 刚到宅门外,田贞的心一下跳到了喉咙,门上钉着根马尾,看上去令人作呕。田贞推开门直奔母亲卧房,卧房外血迹斑斑,母亲和于氏睡在床上,被子上还压着什么物事。田贞心头狂跳,她摸出火折子吹燃,小心靠近床边,竟吓得差点将火折子掉在床上,被子上赫然一具血淋淋的马头!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章 黑马识途 张矩一到州府,甘州司法参军葛崇便匆匆赶来,将他引入内堂。堂中站着三人,张矩目光扫过,除裴刺史外,其余两人是录事参军张昭和张掖县令梁征。 不等张矩施礼,裴刺史抢前一步,道:“三郎深明大义,专程赶来助为兄一臂之力,为兄心里不胜感激。”张矩在家中排行第三,裴刺史与张家相熟,他有意以兄长而非官职相称,显然另有用意。一来不愿提及逾改职掌的问题;二来说明张矩在此案中的地位,既然是义助刺史查案,地位自然等同刺史。 张矩心领神会,施礼道:“裴公言重了。事关边疆安宁,我身受朝廷俸禄,自当义不容辞。” 裴刺史令葛崇将案情又细讲了一遍,张矩提议先查验尸首。因死者身份干系重大,裴刺史下令将尸首停放在州府公廨中。葛崇在前引路,裴刺史亲自陪着张矩前去验尸。 三人来到州府侧边的一个小府院,庭院不大,一间黑漆厅房、两间厢房。葛崇唤来仵作打开厢房,尸首就停放在厢房中。仵作揭开盖住尸首的旧麻布,露出一具胡人男子的尸体,约莫三十出头,头束褐色头巾,身着翻领胡服,袍服已破开好几道口子,浸满了血渍。 张矩解开袍服,仔细查验。男子身形健壮, 胸腹有五处伤口,伤口处皮肉外翻,四周呈黑紫色。 “他是胸腹中箭?”张矩问道。 葛崇示意仵作回答,仵作道:“死者死于胸腹箭伤,箭伤共有五处,箭头喂毒,且有倒钩。” “可知是什么毒?” “是蛇毒。” “烦请仵作大哥将箭取来,借我一看。” 仵作从墙边的木桌上取来一支箭,张矩仔细看过后,将箭交还仵作,然后和裴刺史、葛崇一同离开了厢房,回到内堂。裴刺史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三郎有何发现?” “从形貌看,此人是吐蕃人。手指、掌心及大腿内侧的老茧是常年使用兵刃和骑马所致,说明此人确是行伍出身,与吐蕃禁卫军的身份倒是十分相符。”张矩道,“目前来看,疑点有三。其一,此人为何会出现在刺史府门外,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张矩见两人默不作声,又接着道:“其二,此人若是吐蕃禁卫军,必然精于骑射,正面对敌时通常会贴身马背避开箭矢,马比人更易中箭。而此人胸腹连中五箭,马匹反而无恙。这不合常理。” “张明府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卫士发现此人时,他是倒伏在马背上。”葛崇道。 张矩听后,非但不吃惊,反而更加胸有成竹地道:“若是这样,说明他并非正面对敌,而是被人追杀。他倒骑马很可能是为了护马,而非自保。” “护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护马?”葛崇吃了一惊。 “只要马没死,他还有逃出的可能。若是马死了,他绝无逃出的可能,估计连尸首都不会有人发现。” “可人死了,逃出来又有何用?”葛崇还是想不明白。 “这就要说回刚才第一个疑点。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宁死也要逃到刺史府,究竟是何用意?” 葛崇更加惊愕。 “此事暂且一放,我们先说第三个疑点,箭。”张矩又接着道,“射杀死者的箭,名为犬齿倒钩箭,箭镞有齿状倒钩,中箭者拔箭时,皮肉撕裂、血流不止、伤口极难愈合。铸造此箭工序繁复,费时费力,据我所知,我大唐和吐蕃军中并无此箭,江湖中也不多见。倒是有些隐秘的组织,常用此箭暗杀行刺,箭镞喂毒后,不论毒性如何,中箭必死无疑。” “用如此歹毒的箭,对付一个吐蕃禁卫军,要么仇怨极深,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张矩缓了缓,道,“他根本就不是此箭的真正目标!” 葛崇的嘴微微张开,怔怔地看着张矩。 张矩看着裴刺史,道:“从这三点推测,我怀疑此人是故意向我们暴露身份,目的是引我们查探他的死因。他的死因必然关涉一件极重要的事。” 张矩说完,内堂陷入一片沉寂,就连空气仿佛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裴刺史仔细听完张矩的话,慢慢开口道:“三郎认为,该如何查探?”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为今之计须尽速查明此人死前的行踪。”张矩道,“可查到他的过所文牒。” “没有。”裴刺史道:“县衙派人四处查访,至今毫无头绪。” 张矩沉思片刻,道:“倒是有一计,可以一试。” …… 宵禁后的张掖大街,街道上响起马蹄声。一匹黑马踏着轻快的小步在街上游走,后面跟着四匹马、四个人。 “明府,这马能认路?”走在后面靠左的一人问道。此人正是随张矩同来张掖的牛二。 “《韩非子》记载,齐桓公伐孤竹国,春往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放老马而随之,大军才走出迷谷,所以马确能识途。”说话的是张矩,他转头向左边并行的瘦弱后生问道,“对吧,马三兄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被唤作马三的瘦弱后生是甘州府的差役,平日专管轿马,极擅养马。马三道:“马靠耳鼻记路,马鼻极灵,能辨识草料和水。阿忠是突厥良种马,我拿混了杂草树皮的草料试探它,它一闻就能辨出,我相信它能记得回家的路。” 张矩说出放马识途之计,裴刺史亲自引他到马厩边相马商议。张矩见喂马的差役待马竟似待人般亲熟,便向他请教。马三果然好马,对马的性情十分熟悉。张矩向裴刺史请借马三参与放马识途之计,裴刺史一口应允。 马三旁边的陈七笑着道:“阿忠?你还给马取了名字?” “人有名有姓,马为什么不能有名字?” “难得马三兄弟懂马,更加爱马,将来能成伯乐。”张矩道。 “公子说什么不乐?”马三道:“我娘说,我要能在牧监谋个养马的职,她就乐了。” 马三的话逗得其余三人全都笑起来,笑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和夜行的不安,四人一边谈笑一边紧跟着那匹叫“阿忠”的黑马。 张矩默默记下黑马走过的所有地方,黑马能不能回到之前的地方,他并无把握,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赌。 阿忠左拐右转,不疾不徐绕到了最西的里坊。牛二和陈七早已被这无趣的追踪磨得没了耐心,身子随着马东歪西斜,还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 张矩却丝毫不敢大意,黑马的任何细微举动都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他不时瞅瞅身旁的马三,马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黑马,仿佛他正看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儿。 “快看……”马三突然指着黑马叫道。其实张矩已经注意到,黑马低头嗅了一阵,在一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黑马在路上低头嗅过好几次,但从未停下,难道这座宅院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这是座宏阔的一等大宅,足有六七进深,夜色中尤能望见院中亭阁、树梢的黑影。这门是宅院的后门,张矩问马三:“这是何人的宅院?” “这是多仁商号的大宅。”马三脱口而出。 张矩自然听过吐蕃巨商多仁的名号。吐蕃禁卫军的马,认得吐蕃巨商的宅院,说是巧合估计都没人相信,看来今夜没有白跑。 张矩找了处刚好能望见宅院后门的隐蔽处,三人拴好马。牛二按张矩吩咐,悄悄靠近后门,拍了拍黑马,然后朝门上踢了两脚,再极快地跑回藏身处。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家丁走出来,看见黑马愣了一阵,然后跑回去关上了门。又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走出三个人,中间那人穿着玄色短袍,像是管家。那人走近黑马相看了一阵,招呼其他两人将马牵了进去。 “白捡一匹良马,他们今晚准得乐坏了!”陈七小声道。 “他非但乐不起来,反而会犯愁。”张矩道,“一匹突厥良驹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外,就算他没认出此马,心里也该猜到一二。这马来得蹊跷,管家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禀明主人。可这个时辰,主人已经就寝,他恐怕左右为难……”说着,张矩心生一计,他命陈七和牛二留下监视宅院,自己和马三骑马赶回州府。 第二天清晨,晓雾还未散去,薄雾中陈七见到一队人马正朝多仁商号的大宅行来。头前一人正是甘州司法葛崇,葛崇身边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后生,两人骑马并行。陈七叫醒正在树下酣睡的牛二:“牛二,你看,那人是不是张明府?” 牛二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觑眼望去。葛崇身旁的后生,确有几分像张矩,但又有些不像,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像。 “我过去看看。”陈七悄悄靠近队列。那后生果然是张矩,换了身白锦袍、淡青褙子,唇上还多了两撇剑眉般的髭须,那气度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张矩后面跟着马三,马三换了身蓝绸衫,书童打扮。 张矩不住望向陈七和牛二的方向,很快便瞧见陈七,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纵身下马,牵着马步行,和陈七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陈七带着几名卫士快步离开。 丹巴在多仁商号做了二十多年,八年前从逻些来到张掖,三年前成为张掖的掌柜。方才,管家刚刚报知昨夜无主马敲门之事,现在州府的官员已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商号,凭多年经商的直觉,他感到大事不妙。 丹巴匆匆迎了出来,道:“不知葛参军前来,有失远迎。” “丹巴掌柜不必多礼。”葛崇沉声道,“这位张公子是裴刺史的挚友,从长安而来,刚到我张掖便被人盗走了马匹。裴刺史甚是恼怒,命我查探。昨夜有人在你这大宅附近见到那匹马……” 葛崇一顿,接着道:“当然,我相信此事与多仁商号无关。请掌柜带路,我们到马厩去看看。”说完下马,大步往院里走去。 丹巴欲言又止,紧跟在葛崇身侧,他身后的管家眼露慌意,对身边的家丁耳语了几句,那家丁立刻往院里跑去。张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跟着葛崇走进宅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路上,张矩小心留意着丹巴和管家,还有宅院里的一石一木。到第四进院子,有家丁匆匆跑到管家身边小声禀报。到第六进,他发现院中一块山石上有几道清晰的裂痕,像是刀劈的新痕。 到了第七进院子,院里马厩足有三排,十余匹大马。葛崇转过身对张矩道:“张公子,你的马可在这里?” 张矩向马三使个眼色,马三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两声响哨,一长一短。一匹高头黑马发出一阵嘶鸣,似乎在回应马三。马三兴奋地瞅向张矩,张矩微点点头,马三立刻奔向那匹黑马,将马牵到张矩面前。四周的家丁都不敢阻拦。 “葛兄,这就是在下被盗走的马。”张矩道。 葛崇不等丹巴开口,沉声道:“掌柜,多仁商号在张掖多年,我想应该不至于做出此等偷盗之事。但事关多仁商号的声誉,况且刺史已经交代下来,还须依律查问清楚。”说着,葛崇命队正率两队卫士分头查验院中各人的过所文牒,另有两队卫士分别守住前后院门,严查进出宅院之人。 丹巴身为掌柜,也是极有眼力见识的人。他见大宅内外很快被官兵掌控,已经猜到这盗马之事不过是幌子,官府想查的其实另有其事。他赔着小心,道:“葛参军,怪我平素疏于管束,让歹人有机可乘,我是难辞其咎。今晚能否请二位赏光,到赫楼喝杯水酒,让丹巴给二位赔罪。” “不知张公子意下如何?”葛崇道。 “听凭葛兄安排。”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章 江湖心 赫楼乃是张掖酒楼之首,三层宏阔高楼,门庭轩昂,雕花匾额上两个泥金大字“赫楼”。 今夜的赫楼依旧是富商云集、灯火荧煌,丹巴在三楼最大的客间设宴,款待葛崇和张矩。三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暗中试探。每个人都小心思虑自己的每句说话、每个举动,又细细留意对方的每个眼神,想要觅得些蛛丝马迹。 张矩细观丹巴,不论身形体格、谈吐气度,确是商人无疑,而且为人圆滑谨细,言语间几乎没有漏洞,但张矩还是察觉到他眼神中不经意的躲闪…… “说来也巧,我这匹马也是一个吐蕃人留下的,可惜他被歹人害了性命……”张矩直盯着丹巴,道:“歹人固然手段狠毒,但这里是我大唐的疆土,再狠毒的歹人也只能躲在暗处,而我们可以在明处,也可以在暗处……” 张矩故意将目光从丹巴身上移开,望向窗外,接着道:“看看这窗外,黑沉沉的,谁也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凶险。有时我们能做的,只是选择一条明路,期盼能一路平安。” 从今早官兵进入商号开始,丹巴已想到此事非同小可。他整整一天都在苦苦思索对策,若是抵死不说,公廨决不会罢休,极有可能押他入狱、严刑逼问;若是说了,那些不明来历的人会放过他吗?丹巴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死局。 张矩见他犹疑不决,和葛崇对视了一眼。葛崇话锋一转,沉声道:“丹巴兄,你我相识多年,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有的事情关涉太大,躲是躲不过的。及早说出来,或许还能保全性命,若是被查出来,必将……大祸临头。”说到最后四个字,葛崇已是声色俱厉。 丹巴的手微微一颤,葛崇性情持重,绝非动辄威逼恫吓之徒,他还从未听葛崇说过如此狠话。情势逼人,已是由不得他了。 “在下确有一事,也不知该不该报官……”丹巴努力使自己镇定,但声音有些发虚:“七日前,逻些总店有个商队住进了宅院。商队总管跟我说,同来的二位客人身份尊贵,不许打扰,饮食起居都不用我们照料。三日前的晚上,我感觉头昏沉沉的,很早就入睡了。第二天商队要离开,总管跟我说,昨夜有人潜入宅院偷盗,商队的镖师跟贼人交手,厢房有些损坏,但没有物事丢失,让我不要报官,赶紧找人修缮……” 丹巴瞟了瞟葛崇和张矩,又接着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有人在院里动手,我竟然毫无知觉。我问院里的其他人,都说昨晚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我命人清点物货,确也没有物货丢失,所以我也就没有报官……” “商队现在何处?”葛崇问道。 “已经离开张掖回逻些了。” “那二位尊贵的客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其中一位小郎君倒是见过几次。” “那二位客人,是同商队一起离开的?”这次发问的是张矩。 “不是,那天一早我就没见过他二人。” “……”张矩正想发问,突听房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一阵瓦块乱响,窗外还传来两声响哨…… 丹巴再难掩住心里的惊悸,慌忙望向葛崇和张矩,见二人竟然不为所动,尤其张矩,还若无其事地拿起酒壶,斟满酒,兀自喝起来。 三人都不再言语,客间里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街上、楼道里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敲响房门! “进来。”葛崇道。陈七带着七名兵士进入房间,将三人围起来。陈七走到张矩身边,将手中拿着的羊皮袋子解开,张矩扯掉假髭须,从袋子里取出贴身软甲、腰带和手弩,熟练地披挂上,精悍之气油然而生,更胜在场所有兵士。 张矩侧脸对丹巴道:“掌柜,看来你只有跟我们一道,才能一路平安了!”说完,当先走出客间。葛崇瞅了眼丹巴,也跟着离开,丹巴如惊弓之鸟一般,急忙跟上二人。 兵士护着三人下楼,楼下大堂里嚷成一团。官兵围住赫楼,不让人进出。食客们议论纷纷,掌柜瞅见葛崇,忙笑着迎上来…… “掌柜莫急!”葛崇不等他开口,对着众人朗声道:“方才我等发现,有贼人从房顶偷入,为保大家周全,公廨要进行查问,找出贼人和他的同伙,请各位宁耐片刻。”说罢,对守在门口的军头小声吩咐几句,便离开了赫楼。 天色浓黑,月亮在云中穿行,难见全月。如同这华灯下的赫楼,谁又能看清到底隐藏着什么? 弓手将赫楼团团围住,拉弓瞄准了楼顶。据陈七报,楼顶有一黑衣人,腰腹中箭,贴伏在楼顶上,已无处可逃。射中黑衣人的,正是埋伏在赫楼附近的牛二。张矩推测,官府查探多仁商号,势必会引起歹人的警惕,他故意让人将今夜酒宴之事传出去,意图引蛇出洞。裴刺史和葛崇都赞同此计,调派巡防军埋伏在四周。张矩让牛二找一处能望见酒宴房间的屋顶,监视赫楼的动静,发现歹人立即射伤并发出暗号。 暗号就是两声响哨!张矩听见了暗号,卓不浪听见了响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卓不浪正独自坐在郑家脚店二楼临街的一张桌前,神情颓然地喝着酒,像是变了个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坐在他对面的千方也是一脸忧色,这两天他日夜苦思,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化解卓不浪体内的天蚕蛊。蚕蛊发作时,穿肠破肚的剧痛把卓不浪折磨得生不如死,卓不浪躲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发疯似地狂舞杖刀“银煋”,刀光电闪,草木焦断…… 卓不浪猛然发现,每当活闪流过,天蚕竟似有感应,时而变得平静,剧痛顿消;时而追逐活闪,剧痛更甚,时而泌出蛊毒,气血凝滞……卓不浪心里一动,闪过一个念头,若天蚕蛊毒真是无药可解,或许可用活闪将天蚕引至左臂,然后……断臂求生。 短短两三日,卓不浪遭遇的远比之前二十年更猛烈,痛楚吸干了他的豪气,比痛苦更可怕的是绝望,绝望令他的心变得空冷,仿佛这世上的人和事已经全与他无关。 百晓和千方见卓不浪被蛊毒折磨,也是焦忧万分。百晓曾听说,天蚕蛊乃是五毒教的秘术至宝,无药可解。千方自荐去寻五毒教讨要解毒之法,这令卓不浪无比感念,但五毒教行事诡秘,且隐匿江湖多年,寻其踪已是极为不易,求其秘更是千难万险,他怎会让千方只身犯险?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升腾起狠狠的恨意,若不手刃禾列药铺的歹人,这辈子他自己都会痛恨自己!这恨意,支撑着他强打精神,继续查探下去。 卢禾和师兄死后,禾列药铺来了个新掌柜,悄悄处理了尸体,照旧做着买卖。今天下午,药铺里来了四个可疑之人,为首的唐人须发浓密赤黄。新来的掌柜对虬髯唐人极恭敬,可见此人身份颇高。现在,这四人正坐在郑家脚店对面的小食店里,这里距赫楼不足百步,不难推测,他们是冲着赫楼来的。多仁商号的事已经传遍了街巷,今夜在暗处盯着赫楼的人又何止他们四人?牛二就埋伏在郑家脚店的房顶。 不过,最让卓不浪意外的,还是赫楼客间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唇上多了两撇髭须,但同为“长安四少”,他根本不用细看也能认出此人——“仁少”张矩。 “长安四少”中,卓不浪与张矩最为亲睦。张矩是删丹令,怎会乔装出现在张掖?况且张矩爱静,在长安时好友宴聚他也不常赴宴,又怎会出现在赫楼的酒宴上?卓不浪不由得怀疑,赫楼的酒宴其实是个局! 房顶上,牛二的响哨印证了他的推断,这就是张矩设的局!巡防军不但包围了赫楼,连赫楼周边的酒肆店铺也全都围了起来,赫楼南北两条街上全是巡防军,两边的街口也有弓手分列两排拦住。张矩站在街边的兵士中,不停望着四周,看来他要把今夜入局的人全都装进筛子里细细筛拣。 卓不浪不禁有些羡慕张矩,羡慕他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儿,羡慕他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儿…… 突然,六七支飞箭射出,赫楼前数名弓手中箭倒地,街上人群发出阵阵惊呼。不知从哪里窜出的三个黑影飞快攀上赫楼,扶起楼顶上受伤的黑衣人,急掠而走。 “放箭!”张矩喝令道,几十支飞箭齐齐射向楼顶四人。几乎同时,又有六七支飞箭射向弓手,卓不浪这次看得真切,飞箭从屋顶、店铺等三处不同地方射出,房顶的牛二向其中一处屋顶射出一箭。一时间箭支横飞,人们吓得四处躲藏,张矩命兵士退至街两边的房檐下,背靠房舍,各自瞄向对面的楼店。赫楼顶上的四人趁乱躲进了暗处。 卓不浪突然纵身而起,脚下如“燕踏云梯”,自梁柱借力而上,跃上了房顶,右手手杖直刺袭向牛二的刀手,那刀手正是禾列药铺那四人中身形奇瘦、脸奇长的胡人。 胡人应变极快,一缩一错,转而抢攻卓不浪。刀如其人,刀身奇窄、刀招奇快。 卓不浪的“燕剪天”刀法本就以“绵、快”见长,比“快”他还没遇过敌手。只是如今心境不同,招势已然不同,手杖没有了往日的灵逸,变得冷厉,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瞬息之机便能咬杀猎物。卓不浪接连打断胡人的右腿和右手,双手执杖一招“折影横尾”将胡人重重劈倒在地。 呆立一旁的牛二只觉眼前人影交错,耳边传来骨头碎响。几个弹指前突然现身房顶,还差点取他性命的胡人,此时已躺倒在房檐上,嘴里不住呛血。 卓不浪神情木然地看着这张呛满血沫的长脸,他想将这二三天郁积的愤恨倾泻到这张脸上,可这张脸却是如此陌生,陌生得竟留不下仇恨;他想将这里发生的恶毒罪行算到这张脸上,可这张脸却因伤痛而扭曲,扭曲得竟让人不忍直视…… 卓不浪抓住手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不住颤抖,明明轻易就能了结他最痛恨的禾列药铺的人,可他却迟迟下不了手,他已经分不清此时心里是恨、还是怕。原来,夺走一条性命远不是想象的那般轻松快意。杀人者,必承其罪,他似乎开始明白母亲说过的话“你有江湖志,却没有江湖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卓不浪心念纠结的片刻,房顶上又多了一人,禾列药铺那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唐人。唐人背负双手,一动不动地盯着卓不浪,眉眼间锁不住的怒气。卓不浪看得出,他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出手的时机…… 突然,街上不远处传来飞箭破空声和惨呼声,声音不大,却像是再次擂响了战鼓,霎时间箭矢横飞、惨呼惊叫不断。牛二发现了敌方的弓手,顾不得房顶上的两人,正欲抽箭上弦,完全没有觉察到,另一支短箭已射向了他胸口。 短箭是从唐人的左袖中射出,就在牛二动手取箭的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唐人已先他一步扣箭上弦,左臂袖管嗖嗖射出两箭,一箭射向卓不浪,一箭射向牛二,身形也随之直扑牛二。 由于距离很近,唐人自信牛二绝难避开,至于卓不浪,他已算好了第二箭的方位,就算卓不浪能避开第一箭,也绝避不开他的第二箭。但是,他没有算到的是,就在他将动未动的刹那,卓不浪已如脱兔般先他一步冲向牛二,不但避开了射向自己的一箭,还赶在牛二中箭前劈落了另一箭。 心里算计落空,唐人吃了一惊,身法骤变,避开卓不浪的手杖,凌空又射出两箭。唐人身法配合箭法,人箭合一,旁人难以近身。但他心里清楚,卓不浪武功远在他之上,他算好了退路,身法再变,嗖嗖嗖三箭,人已跃出房顶。 唐人算出,卓不浪身形受短箭所滞,二尺四寸的手杖定然追不上他,可惜他没有算到,手杖不能及之处,真气能及。卓不浪真气直透杖身,一杖“燕影如虹”划出一道气劲,劈中身在半空的唐人。唐人为气劲震伤,身法顿时滞乱,重重摔倒在街上,随即被街边的官军拖到了墙边。 卓不浪站在房檐边,对面食店的窗户里,一个虬髯唐人正狠狠瞪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卓不浪看见他眼角嘴角在抽动,这种愤怒他再熟悉不过。怒火烧空人心、将人变成兽。两兽相争,只有一个能活着。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章 狮吼 又是飞箭破空声!这一次,张矩让官军三人一组,一人持木排护卫,两人轮番放箭,伤亡大减。 张矩的引蛇出洞之计需至少抓捕一二个歹人,哪怕是一二具尸体,从人或尸上找出线头、顺藤摸瓜。但他没有估到,歹人的部署会如此周密,还埋伏了弓手,连死伤者也全部带走。 刚才张矩留意到,郑家脚店房顶上摔下一人,兵卫刚刚将其拖到脚店对面的小食店墙边,歹人旋即又发起攻击。除了飞箭,小食店里还杀出三人,眨眼间杀死兵卫六人,抢走了被兵卫拖到墙边的那人。 见到官军被屠戮,张矩有些着恼。歹人武功不俗,想要全身而退并非难事,这是他们的强处,但他们不想留下死伤者,想必是担心身份暴露,这是他们的弱处。“兵之形,避实而击虚”,与其跟他们抢夺死伤者,不如利用死伤者拖住他们,打其“七寸”。张矩命官军停止追捕,三人一组逐个占据街巷两边的房宅屋顶,发现歹人立即射杀。与此同时,还有几队官军继续挨个盘查赫楼街两旁楼房店铺里的人,“引蛇出洞”变为了“赶蛇出洞”。 官军的步步紧逼很快见到效验,一家店铺里传来兵卫的示警声,数支飞箭随即射向店铺。不一会儿,两名兵卫从店铺里拖出一人,扔在街上,然后回到街边继续戒备。很快,示警声接连响起,郑家脚店房顶也扔下一人,街上又多了两个死人…… 官军的应变让歹人措手不及,但张矩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兔急能咬人、狗急会跳墙,何况这群亡命之徒?张矩唤来队正交代一番,队正集合赫楼附近的兵卫,在赫楼门前摆出半个圆阵,排手持木排在前,弓手分列两排在后,张矩和葛崇在最后。 嗖嗖嗖,三支火箭,像是三炷香,插在街上三个死人身上。躺着的正中面门,趴着的正中后颈。“毁尸!”葛崇脱口而出,恨得直捶大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矩早已料到歹人不会束手待毙,他在等着他们最后的反扑。很快,示警声再次响起,街北面几间屋顶的弓手齐齐瞄向东南方向,两个黑衣歹人突袭了南面偏东一间屋顶的官兵,紧接着,北面两间屋顶上同时出现三个黑衣人,正瞄准东南方向的官兵措手不及,尽数被屠……接着是南面偏西的屋顶、北面偏西的屋顶……歹人也不恋战,一击之后迅即逃离。 示警声此起彼伏,歹人接二连三的偷袭令官军方寸大乱,慌忙间乱箭横飞,屋顶上先后十数人中箭,有官兵、也有歹人。 张矩仔细观察着战局,歹人接连偷袭四次,从四个方向逃离,共十一人,一人重伤,十人逃离,加上之前街上的三人,歹人共十四人。“十四、十四……”张矩默默念叨了半晌。 “明府,追还是不追?”葛崇急切地问道。 “不追!”张矩停住念叨,他已经打定主意。“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今夜调遣的巡防军没有越骑,凭官军的脚力,别说追不上歹人,即使追上恐怕也是白白送命。况且,他心里还有个念头,就是这“十四”! 在长安时,“侠少”卓不浪常邀张矩玩一些市井博戏,张矩唯独对摊钱之戏颇有兴致。“摊钱”极为简单,将铜钱撒于盘中,以四除之,猜余钱定输赢。“摊钱”玩得多了,对“四”这个数也变得敏锐。“十四个歹人?十四枚铜钱?以四除之,余钱有二,歹人是否有余呢?”张矩要同歹人玩一局“摊钱”…… 不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亥初,官军结束盘查后已经撤出了赫楼街,街上空无一人,只留下斑驳的血迹。 空寂的街,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两人,中等身量,一个浓髯雄健、一个蓝眼精悍。 “看来我们低估了衙门。” “还是想想怎么跟宗主交代。” “你有没有留意方才指挥官军的那个后生?” “……” “如果我没认错,他就是杨村的那个删丹令!” “删丹令如何能指挥甘州的巡防军?” “不好说……不好说……” “哼,自从抢回那鬼东西,咱们就像撞了霉。难不成这些事……都与那鬼东西有关?” “不好说……不好说……” “什么不好说,你是不敢说!你们唐人,说话总是口不对心!” 两人说话间已从赫楼街折进一条小巷,然后拐进槐树街,向北走过三个街口。刚过第三个街口,忽听身后飞箭破空声,两支飞箭从路口东侧的横街射出,不过并不是射向他们,而是射向他们身后不远处。 两人猛地转身,都惊得头皮发麻。他们走到这里,原本是与最先逃离赫楼街的三个弓手汇合,这是他们早已惯熟的布置。但他们绝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跟踪,更没想到的是跟踪的人已到了身后二十步以内,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到底是怎样的高手? “什么人?出来!”蓝眼胡人的惊惧变作惊怒,忍不住大声喝道。 话音未落,“啊”的一声惊呼,一名弓手不知被什么东西拖出了街口西侧的横街,又拖进了槐树街西面的暗影中……街口东侧的横街上又射出两箭,谁知西侧横街上竟迅即还以两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蓝眼胡人怒喝的余音还未了,接连三声惨叫,三名弓手已经一死二伤。蓝眼胡人顿时暴怒,全身筋骨怪响、指甲变得坚利,月光照在他脸上,脸颊竟生出了灰毛,双唇间露出一截尖牙,就像……狼!狼人! 狼人弯着腰,鼻翼抽动,像是在极力搜寻猎物。狼能闻到几里外的生人,不管对方武功多高,只要是个人,狼都能闻到,可狼人偏偏没有闻到。无处发泄的惊怒逼得狼人兽性大发,对着月光嘶声嚎叫……突然,他闻到了生人味!不过,不是这个街口,而是之前路过的第二个街口。 “南边街口有三人,有衙门的气味,是官兵。”狼人道,嗓音变得啸沉。 “官兵?”浓髯唐人又是一惊,他从未瞧上眼的官兵,今夜却让他大感意外。他心底阵阵惊寒,狠狠道:“既然来了,正好给宗主一个交代!” 狼人一听,露出狰狞的笑,身形猛地前扑,四肢着地,急奔向南边街口。 街口的三人正是尾随而来的张矩和牛二、陈七。张矩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赫楼街,歹人逃离后,张矩让陈七、牛二悄悄在赫楼街的两端撒上萤火石粉。萤火石是张矩一位莫姓好友送给他的,此石表面看就是普通白石,透过水玉观之,白石中有鲜血浸透般的红晕。张矩初观此奇石,感觉就像小时候故意惊起萤火虫赏玩那点点荧光,故将之称作“萤火石”。莫姓好友还教他将萤火石碾磨成粉,混入粘土做成粘珠。用时将粘珠捏碎成粉撒在地上,洒上少许水,人踩过便会粘在鞋底,透过水玉能看见泛着红晕的鞋印。 张矩等三人一直隐藏在赫楼三层的客间里,待浓髯唐人和蓝眼胡人离开赫楼街后,跟着鞋印中的萤火石红晕一路追踪二人,想要找到歹人落脚的窝点。张矩曾听卓不浪讲过,武人耳目胜过常人,能隔五六尺感知人的气息,绝顶高手相隔十五六尺也能感知。张矩担心被二人发现,遭其毒手,所以不敢太过靠近,只是远远尾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蓝眼胡人竟然是狼人,兽变的狼人闻到了他们的气味。清冷的月色下,张矩看见一头身形似人的狼正扑向牛二,不由得浑身一颤,惊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牛二被狼人利爪扑倒,发出一声惊叫。张矩猛然警醒,赶紧抬手射出弩箭。张矩的手弩也是莫姓好友教他铸造的,弩机小巧、能连射六箭。射出两箭后,张矩已冷静下来,第三箭瞄准狼人的眼睛射出…… 狼人挥臂挡开了第三箭,然后放开被抓伤在地的牛二,转身扑向了张矩。电光火石间,张矩心念急转,冒险跟踪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关涉大唐安宁、牵连边疆将士百姓,岂能因祸福趋避之,辱没家门!就算死,也要想办法为公廨留下些线索证据。他抱定死的决心,不挡不护、空出双手,想要等狼人近身后拼死搂住其脖颈,用手弩中剩余的三箭射其喉管,只盼能射杀狼人。 张矩全神贯注盯着狼人,丝毫没有留意到左前方的屋顶上,一个黑影几乎和狼人同时冲向他,倏地从屋顶俯身而下,一把抱住他就地翻滚,堪堪避过狼人。那黑影毫不缓滞,左掌撑地,就势而起,右手执杖,折向狼人攻去。 张矩毫无准备地扑倒翻滚,脑袋撞在地上,一阵晕痛。一切都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那黑影。趁着黑影与狼人缠斗,他忍着头疼,招呼惊魂未定的陈七,将牛二扶到墙边坐下。牛二左胸有三道口子,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张矩深谙医术,正帮他止血,忽觉有碎石泥块迸在脸上,格外刺疼。眼角余光望去,横街上身影绰绰,黑影与狼人激斗正酣,狼人指爪过处,屋墙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墙上碎落的泥块飞溅,力道不轻,若不是隔得稍远,飞溅的碎石早就划破面皮。张矩收敛心神,尽快为牛二止住血,和陈七一道扶起牛二,拐进槐树街暂避。 槐树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正是他们一路尾随的浓髯唐人,月光照着他阴沉的脸,须发尽染,杀气盈溢;另一个身影娇巧,手执长弓,背向月光,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背上油伞笥箧的轮廓。 “又是你!”浓髯唐人终于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娇巧的身影幽然道:“替天行道之人!” 张矩忍不住微微一笑,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危机之下波澜不惊,还义正言辞。虽然不清楚小娘子的来历,但张矩不禁为她的气度所折服。思忖间,两支飞箭射向女子,女子侧步闪避,闪身前还搭弓还以一箭。浓髯唐人趁机发难,一声狮吼,女子身后的屋墙震裂、屋瓦碎溅……张矩感觉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渗出。再看陈七和牛二,皆忍不住吐出大口鲜血。三丈开外传来的旁音尚且如此,近距离正面硬接这“狮吼功”的女子不知道会怎样?张矩顾不上胸闷气短,心里忧急不已。 浓髯唐人一招得手,迅即欺身抢攻,不想左脚却被一根莫名的藤蔓缠扯,然后是右手,原本想要趁“狮吼”余威抢得先机,结果反被女子出其不意后发制人,右肋、左腹接连被击中,气血翻涌,已然受了内伤。 槐树街上,两人近身缠斗,四周仿佛灵蛇游走。 街旁横巷,两人大开大合,四周仿佛雷电环伺。 张矩不敢延误,趁眼下混战之机,对陈七耳语一番。陈七扶起牛二悄然离开,刚走两步,横街里电光一闪,一道黑影如雨燕低飞,疾奔向浓髯唐人和女子,身形忽的拔地而起,手中二尺青锋挟雷霆之势直劈浓髯唐人。 浓髯唐人见状,急于躲避,却又被女子和藤蔓牵制,若不是暗处弓手的飞箭迫使黑影变招,浓髯唐人绝难逃过这“雷神之怒”。饶是如此,唐人左臂仍被斩伤,伤口焦黑,踉跄数步,极为狼狈。唐人吃痛怒吼,全身咔咔怪响,身形愈发魁壮、鬈须浓密、牙尖趾利,状如雄狮。 “这个卖药的交给我。”黑影道,“那边有个狼人就麻烦姑娘了。”说着,微微转头道:“拿弓的几只老鼠就交给你了,老朋友?” 虽然看得并不清楚,但这声音,张矩再熟悉不过。“侠少”卓不浪?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和长安时判若两人?不过眼下情势仍然危急,张矩没时间考虑这些,抄起手弩,对准刚才飞箭射出的地方“嗖嗖”两箭,他用弩箭回应了“老朋友”的话。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章 兽关穴 槐树街上,乱战一片! 张矩悄悄攀上一座屋顶,伏身屋脊,双手持弩,“嗖”地又是一箭,这是他今夜射杀的第二个弓手。张矩虽非武人,但常日里也勤练拳脚,体格强健,尤擅弓弩。他到任删丹令后,亲自带着一班兵卒差役操练,教他们射箭,牛二和陈七便是差役中弓箭练得最为娴熟的两人。 刚跃下屋顶,街对面一支飞箭袭来,张矩闻声就势趴倒,避过此箭,又赶紧起身贴墙前行数步,闪身在一屋檐下。弓手还剩二人,槐树街东西两边各一人,此二人弓射、掩藏均精到老练,还相互护卫,张矩一人应对颇有些吃力。 突然,前方又有飞箭袭来,张矩从飞箭射来的角度判断,街东边的弓手已从屋顶移换到街上。张矩想要看清弓手的大致方位,但飞箭接二连三射来,压得他根本无法细看,只能胡乱还以三箭。街东边的弓手步步逼近,街西边的弓手还在虎视眈眈。两个弹指前他刚射杀一个弓手,没想到两个弹指后自己被逼进了死角。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个更大的危险正离他越来越近,另一个弓手已从街对面悄然来到他身后…… 街上一声狼嚎,还没等张矩看清发生了什么,女子和狼人突然出现在近前,一眨眼又不见了人影。这时张矩才发现,自己身后竟然跟着一个弓手,捂着喉咙,坐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张矩何等聪敏,很快便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 被他射杀的第二个弓手应该被当作了饵兵,诱他暴露行藏。随后,街东的弓手将他逼进死角,街西的弓手从他身后包抄偷袭,若非女子出手相救,他此刻怕是已成了箭下亡魂。念及此,张矩忍不住望向与狼人游斗的女子。那一刻,他似乎闻到芷兰幽香,不以无人而不芳!不以无花而不芳!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钟婵。 钟婵从密道离开多仁商号之后,一直留在密道出口的染坊里。穆赤和染坊上下还算和善,但钟婵知道,穆赤留住她不过是出于自保的权宜之计。她这次来张掖,原本是想尽快查清父亲托付之事,并不想节外生枝,但绯云阁却如同阴影般挥之不去,眼下更牵扯到吐蕃,绯云阁的诡异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官府与多仁商号的传言令穆赤等人十分紧张,整个下午染坊里安安静静,使女小梅依然形影不离地跟着钟婵。这两天,钟婵将之前发生的事全都梳理了一遍,官府为何会突然查探多仁商号,难道只是巧合?两三天前多仁商号宅院里的暗杀,官府知道多少?穆赤和墨都的身份不简单,他们是否会对我大唐不利?不论他们在计划什么,钟婵已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知官府,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官府有所警觉? 吃过夜饭,钟婵趁小梅不留神,越出染坊,来到赫楼街。今夜正是传言中的赫楼夜宴,她找了家茶肆,要了一杯茶和一碟乳糕。茶肆里坐了九位客人,钟婵感知到,其中三人是武人。小小茶肆,离赫楼足有半里远,已有武人在此暗中监守,今夜的赫楼注定不平静! 钟婵坐在临街的一张旧桌边垂眉轻啜,小心留意着附近楼店和街上的动静,她发现了至少七个武人。过了一会儿,钟婵离开茶肆,缓步向赫楼走去,前面不远处有棵大槐树,她趁没人留意的瞬息,纵身跃上槐树,左手藤蔓在枝叶繁茂处织成网,她在茶肆里已选中这株大槐树作观察点。 钟婵半躺在藤网中,家乡玄鉴堂的后院也有一株老槐树,她们师姐弟在老槐树上搭了间小树屋。钟婵常在树屋中修炼禀赋神通。槐树性寒,通禀槐树能调息内火、明习目力。钟婵通禀槐树,身心顿时轻畅许多,这张掖的槐树比家乡的少了几分水润,却多了几分粗粝,有种粗豪的生气!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两声响哨如同战鼓雷动,一早埋伏在四周屋院中的官军涌入赫楼街,与不明身份的歹人展开争斗。乱箭横飞,有的竟射向了槐树,钟婵一面小心避开飞箭,一面仔细观察街上的局势。两个年轻后生引起了钟婵的留意,一个软甲劲弩、指挥若定,一个锦衣怒杖、疾风仇火。从二人举止判断,此二人对歹人并不陌生,尤其指挥官军的后生,之前多仁商号掌柜宴请的人之中便有他。 一番乱战后,歹人四散逃离,官军搜查了整条赫楼街后也离开了。钟婵躺在槐树上的藤网中,并不急于离开,刚才那两个后生都未离开,好戏还没收场! 果然,过了约一刻,赫楼街上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魁梧一个精悍。那魁梧浓髯的人影,钟婵觉得有些眼熟,像是龙首山绝壁上的第三人。 两个后生一前一后跟着此二人,软甲后生跟在前面,他不是武人,看上去心存忌惮,只是远远跟着,锦衣后生跟在后面,钟婵则跟在锦衣后生的后面。锦衣后生内功修为不凡,靠近跟踪恐会被他发现,若是离远些,根本望不见头前的两人。钟婵灵机一动,悄然绕到软甲后生前面,通禀藤蔓呼吸,隐去气息。她利用软甲后生的忌惮,来了个“居中”跟踪,同时缩短了与前后两帮人的距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钟婵怎么也没有想到,槐树街上还有弓手埋伏。 两支飞箭打断了她的“居中”跟踪,钟婵这才发觉,前面小巷埋伏了三个弓手。钟婵辨得弓手位置,藤蔓如灵蛇般窜入小巷西口,倏地缚住弓手右脚将其拖进槐树街,自己则闪身到弓手原来的位置。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钟婵一拳击中其右肩,弓手吃痛坐起,钟婵顺势夺过其弓箭。弓手的惊叫声引来了两支飞箭,他到死也不相信,插在胸口上的会是自己人的箭。 钟婵借机看清了飞箭射出的方位,迅即还以两箭。黑暗中传出两声闷哼,之后是精悍胡人的怒嚎,钟婵再次亲眼目睹了狼人的兽变,月光下惨绿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 狼人还是没发现钟婵,却意外发现了更远处的软甲后生。这对钟婵而言可不是好消息,她已决定将吐蕃之事禀告官府,之前苦于没有稳妥的办法,既禀告官府,又不会遭致官府的怀疑。自从在赫楼街上见过软甲后生指挥官军,钟婵便有了主意,这主意就是软甲后生。 所以,软甲后生不能死!钟婵顾不上再隐藏气息,施展身法急追狼人。狼人速度极快,扑倒一人后又转向软甲后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路跟踪而来的锦衣后生突然现身,抢在钟婵出手前救下了软甲后生。锦衣后生身法极快,手中青锋如同雷神斧凿,刀光电闪,雷霆万钧。 这时,另一个魁梧的身影业已追到。钟婵看得真切,此人浓髯赤黄,正是绝壁上如雄狮般的第三人。 “又是你!”浓髯唐人也认出了钟婵:“你究竟是什么人?” “替天行道之人!”钟婵不假思索地道。每次想到绯云阁,她的脑中就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正对峙间,钟婵察觉到附近又有三人靠近,武功平平。很快,两支飞箭袭来,钟婵听风辨位,侧身闪避,手中长弓还以一箭。身形未稳,浓髯唐人突然一声“狮吼”,内劲振鸣,如惊涛恶浪般激撞而来。钟婵只觉耳目胀痛、脏腑紧缩、呼吸困难,天池、天溪等穴酸痛,赶紧运功相抗。 钟婵听父亲讲过,“狮吼功”乃是少林绝学,其气劲修炼与拳劲掌力大不相同。拳脚之气讲究“聚”,真气凝聚一处爆发,真气愈聚,气劲愈强;而“狮吼”之气讲究“散”,气劲散盖周身,寻弱处击之,伤人于无形。常人耳目脏腑皆是弱处,极易为“狮吼”所伤。但正因“狮吼”气劲散,劲道难以与拳劲掌力相比,故并不致命,常伤敌以震慑。 钟婵运功护体,她修习的“冲盈四鉴”之气鉴,乃是钟侑偿自《天机经》中悟出的内功心法。钟婵真元修为精深,真气循行十二经脉,未觉内伤,只是她手中的长弓和身后的墙瓦皆被震裂。 浓髯唐人一声“狮吼”之后迅即抢攻,钟婵以藤蔓牵掣,一招“千树梨花”拳快无影,后发先至,接连击中浓髯唐人右肋和左腹,占得上风。突然,一黑影从横巷中风驰而至,如雷神天降,带着刀光电闪直劈浓髯唐人,若不是被暗处弓手的飞箭所阻,浓髯唐人必定死于电闪雷劈之下。 钟婵不看也知道,这黑影就是锦衣后生。左臂被斩伤的唐人暴怒狂吼,身躯暴涨、鼻翼突延、形容威猛。原来浓髯唐人也是混元人,观其兽变形貌,应是个狮人。 “这个卖药的交给我,那边有个狼人就麻烦姑娘了。拿弓的几只老鼠就交给你了,老朋友?”锦衣后生道。言下之意,“卖药”的狮人和软甲后生他都认识,一个是仇人、一个是朋友。 狼人紧跟着锦衣后生冲出横巷,略瞅了瞅钟婵等人,又直扑软甲后生,看来赫楼街的仇怨让他尤为记恨。可他身形方动,右腿便结结实实挨了一鞭。鞭打狼人的虽只是藤蔓,但真气贯透、力逾千斤,连皮肉糙实的狼人也被打得一个趔趄,气恨地转向钟婵扑来。 钟婵靠着灵巧的身法和神出鬼没的藤蔓与狼人游斗,引得狼人四下乱扑、跌跌撞撞。钟婵一边游斗,一边留意着街面的动静,发现张矩落入了弓手的圈套,危在旦夕。 情急之下,钟婵想出“黄雀在后”的险招。她故意用藤蔓缠住狼人右臂,借狼人挥甩藤蔓的巨力,身形“不禁杨花”凌空飘落在张矩附近,藤蔓如灵蛇般又缚住张矩身后的弓手,然后借力折向弓手。狼人紧追其后,猛地挥出一爪。被藤蔓捆住的弓手只觉得眼前娇俏的身影一闪,换作了一头恶狼,狼爪划过他的喉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本以为自己是黄雀,可到头来却成了螳螂。 狼人以为钟婵已难逃爪下,当他看着自己的利爪抓破弓手的喉咙却来不及撤回时,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女子逗引的猎犬,不但错杀了自己人,还救了自己最想杀的人。无处宣泄的愤恨令他双眼变得血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撕碎这个女子。 槐树街上,还有一人同样杀红了双眼——锦衣后生卓不浪! 兽变后的混元人,兽形彰显,兽力远胜人力,皮肉糙实坚韧,常人绝难伤其分毫,唯独“兽关穴”能为常人所伤。“兽关穴”乃混元人蕴化兽血、激起兽变之要穴。混元人汲取兽血时,周身诸穴之一与兽血融合成兽关穴,故兽关穴因人而异,不易察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人兽悬殊,与兽人交手,正面硬抗无异于自寻死路,武人通常会凭身法周旋,寻其兽关穴再伺机攻之,方有胜算。卓不浪对阵狼人时亦是如此,但对阵狮人却大反常理,冒险进击。 狮人兽形盖过人形,无法施展武功招式,只凭兽力攻击,扑击迅猛、爪力千钧,狮爪划过卓不浪的左腹,袍服破开、鲜血浸染。但卓不浪却浑然不知痛,木然的脸上似刀刻斧凿般冷漠,手中银煋电闪,反复劈斩狮人胸口处同一位置。他的搏命险招很快有了奇效,狮人胸口竟被生生劈出一道焦黑的裂口,皮肉翻卷、鬃须焦断。狮人伤重不支,兽变渐渐褪去,嘴里的吼声已听不出是怒,还是痛…… 狼人听见吼声,反倒冷静下来,再不敢恋战,转向卓不浪作势偷袭,实则扶起狮人,极快地逃离槐树街。仅剩的一个弓手也早已遁入暗处,不知去向。 钟婵略一思忖,展开身法追了上去。张矩走近卓不浪,见他脸色苍白、汗流如洗,湿透的前襟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卓少,想不到你我异乡重聚,竟是这等生死关头。救命之恩叫为兄何以为报?”张矩笑道。 卓不浪银煋回鞘,手杖拄地,慢慢言道:“上等织锦袍服、上等葡萄美酒、上等蜀州蝉翼茶……应该可以报答了。”虽强颜说笑,但已是疲态尽显。 刚才与狮人的恶战,彻底激起卓不浪内心积郁的仇火,仇火烧空了他的心、烧红了他的眼,令他无法思考,任身体去拼杀,活闪禀赋运至极限,接连四刀“雷尊耀世”劈中狮人心口偏左位置,硬是将兽形的狮人劈成重伤。但过度使用活闪禀赋也令他气血亏虚、精力耗损,加之左腹的爪伤,卓不浪已是虚乏至极,连开口说话也极费力。 张矩看出卓不浪已是勉力支撑,不便多留,笑道:“如此,待我备好袍服、美酒和香茶,在驿馆静候卓少。” 卓不浪望张矩会心一笑,拄着手杖缓步离去,张矩则隐入暗处等候。不多时,陈七引着官军赶到了槐树街,他依照张矩的嘱咐,扶着重伤的牛二先行回到州府,向葛崇禀报槐树街的情势,葛崇依张矩之计立即调令一队官军驰援。 张矩唤来陈七和队正、火长细细交代一番,一火兵士将两个弓手的尸体和街上残留的物事搬回府衙,张矩则带着另一火兵士追赶歹人。这次有官军护卫,歹人又重伤一人,张矩也不再顾虑,手执水玉,循红晕脚印急追而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章 平西侯 天色愈发昏黑,脚印中的红晕透过水玉愈发红亮。 红晕拐进居延坊北面的小巷,消失在一户宅院的门前。张矩收起水玉,翻身下马,在宅院门前蹲下,捡起门前的三根树枝。这是槐树枝,一路上大约每十步就有一根,刚开始张矩并没在意,只盯着地上的红晕,后来他留意到,这些树枝和红晕将他们引向了相同的方向。张矩脑中立刻想到那芷兰般的女子,紧绷的心忽然变得柔软,嘴角忍不住弯出一抹笑意。但他马上又收起笑意,闭上双眼,努力摒除杂念,眼前危机四伏,他绝不允许自己变得柔软。 官军破门而入,数支火把将整个宅子照得通明。张矩走进宅院,极快地扫了一眼,这是座中等人户的宅子,屋院陈设简朴,堂屋里躺着一个妇人,看年纪四十来岁,队正上前探了探鼻息,道:“还活着,只是晕倒。” 很快,火长回报,屋里有三人晕倒,卧房里还发现密道。张矩随火长快步走到卧房,卧房外躺着一老一少两人,卧房里床铺、桌椅、箱柜齐整,黑漆箱笼被挪开三尺,地上露出一个黑洞。 张矩从地上三人的衣着样貌推测,他们应是住在这宅子里的人,芷兰女子跟踪至这院宅子,发现狼人等从卧房密道离开,于是出手打晕了三人,由密道继续追踪。 张矩吩咐道:“队正,屋里留下三人,两人看守,一人即刻赶回州府禀报,请刺史加派人手彻查这座宅子,将屋里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府衙,其他人随我继续追。”说罢,从身边兵士的手中拿过火把和木排,示意陈七头前引路。队正安排好人手,也跟着张矩进了密道。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陈七手持木排在前面引路,张矩在他身后小心观察。密道并不平整,两侧墙壁也没有刷整,阴霉味让人气闷。张矩大致辨了辨方向,密道是直向北面,他担心密道里设有机关陷阱,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走了半个多时辰,张矩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估计出口已不远,越是快到出口越是危险,他拍拍陈七的肩膀,叮嘱他多加小心。 二十余步之后,密道到了尽头。张矩举着火把四处照看,密道尽头的土墙上埋着错落的石块,一直往上延伸。一条铁链贴着土墙垂下。陈七使劲拽了拽铁链,铁链很牢固,他瞅瞅张矩,张矩接过他手中的火把,示意他上去。陈七双手拉着铁链,踩着墙上的石块,轻松爬了上去。众人举着火把,紧张地注视着,火把的光渐渐已照不见陈七的身影,张矩命众人举起木排防御,准备好应对可能的危险。 不多会儿,一道光从头顶泻下,众人警惕地退后半步、压低了身姿。张矩仰头望去,陈七慢慢挪开头顶的物事,露出月牙般的缺口,光从缺口投下,陈七从缺口爬了出去。 很快,缺口的物事被完全挪开,露出一个圆形的洞口,陈七自洞口边露出了脑袋,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跟着张矩一个接一个地爬出了密道。 密道口原来是口枯井,井口盖了块木板,已被陈七推到地上。枯井在一片小树林中,天刚蒙亮,依稀能辨出北面山岭的轮廓、南面的田地和更远处的城郭,树林往东约三十余步是一座大宅。张矩望着大宅,一眼便认出这地方,他曾来此拜见这座别院大宅的主人——平西侯翟鹄梁。 翟家本是前隋张掖有名的豪富,常年在中原与西域诸国间经营货贸。翟鹄梁年少时曾随父亲参加过炀帝的“万国会”。武德元年前后,西秦薛举率军进犯根基未稳的李唐,翟鹄梁秘助李唐阻止了薛举与突厥的联兵之谋,并在高墌秘密囤积粮饷,为先皇率领的唐军击破西秦立下汗马功劳,深得先皇赏识信赖,被册封为从三品的平西侯,论官秩犹在刺史之上,论威望,整个甘州更是无出其右者。 甘州地方官到任,都会到平西侯府拜谒。张矩刚到任删丹令不久,也循惯例来此拜见平西侯翟鹄梁。此事若是牵涉平西侯府,不知又会平添多少阻难。 “明府,这里是平西侯的别院,附近都是侯府的产业。我们……”说起平西侯,队正的语气有些发虚。 张矩转过头盯着队正,平静而坚定地道:“记住,我们此行是为大唐边境的安危,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他的眼神扫过身后每名兵士的脸,接着道:“留下二人监视井口,其余人等小心搜查附近,要留意血迹和不寻常的物事。”说罢,他又取出水玉,搜寻脚印。 留在草叶上的脚印并不完整,红晕也更浅,散碎的红晕还是将他引到了大宅后门,门前三支槐树枝。 “明府,井口和树干有爪痕。”队正走到张矩身旁,小声道。 “院墙上也有!”陈七跟在队正身后。 “他们就在院里!”张矩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真要进侯府拿人?这不合律例。要不要先回禀刺史?”队正小心问道。 “来不及了!”张矩还似自言自语,他何尝不知律例,“刑不上大夫”,别说他小小县令,就算是刺史亲临,也断不敢公然闯进侯府要人,更加无权兴师问罪,倘若被翟鹄梁参上一本,必会惹火烧身。他何尝不忧后果,虽说翟家在当今朝堂已经式微,但堂堂开国功臣、三品侯爵,具折奏表直达天听,所言之事不可谓无足轻重,即便身为名门士族之后也不得不诸多顾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歹人就在院墙之内,难道要撒手不管吗?张矩做不到。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投鼠忌器,也要与之周旋到底。 “哐、哐、哐!”张矩碰响了门环,队正像是听见追魂索命之声,浑身一颤。 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方脸阔鼻、管家模样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见到张矩,脸上立即堆上些笑,施礼道:“原来是张明府。” “陈管家,我有急事求见平西侯。”张矩记得管家姓陈。 陈管家面露难色,道:“张明府,真是不巧。家主近日小恙,不便见客。” “还请管家通传一声,我确有急事求见。” 管家正犯难,一位身量修长、眉眼端方、面容白净的锦衣后生走了过来。张矩朗声道:“大郎!”此人正是翟鹄梁的长子翟鸿鸣。翟鹄梁膝下二子二女,二郎翟鸿飞在长安为官,官至五品司勋郎中。 翟鸿鸣叉手道:“张明府,好久没见了,快快请进。”张矩和陈七、队正等三人随翟鸿鸣往宅院内走去,管家跟在后面。张矩一边寒暄,一边留意着地上,地上果然留下了槐树枝。眼下不便拿出水玉搜寻脚印,只能依靠槐树枝。 行至第四进院子,槐树枝拐向了西面一间黑漆厢房。 难道在厢房里?张矩突然凑近翟鸿鸣,小声道:“大郎,借步说话!”引着翟鸿鸣向一旁行了两步,接着道:“我等昨夜奉命追捕一帮极凶悍的歹人。歹人逃至侯府附近不见了踪迹,我担心歹人对侯府不利,特来告知。大郎可有发现府中异常?” “竟有此事?多谢张明府提醒,府中倒也并无异常。”翟鸿鸣的反应看起来很合情理。张矩急急思忖对策,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进入那间黑漆厢房。 正情急之间,“砰”的一声脆响从黑漆厢房中传来。真是老天相助,不!张矩从不相信巧合,这是有人相助,那个一路留下槐树枝的人,那个芷兰般的女子。 “大郎,声音是从那间厢房传出,那厢房里是什么人?”张矩装作如临大敌,慢慢朝厢房靠近…… 翟鸿鸣突然一把抓住张矩的手臂:“明府多虑了,那间厢房专为家父调养静休之用,可能是婢女不小心碰碎了瓷器。”这一次,翟鸿鸣的反应有些不自然。 张矩故作紧张道:“若是平西侯休养之所,那就更要小心,这万一……歹人凶悍至极,难道大郎毫不担心?”说着,反抓住翟鸿鸣的手臂,欲往厢房行去。 谁知翟鸿鸣加大劲死拽着张矩,道:“多谢明府挂念,家父严令不得打扰,连我也不得随意进出。所以,明府无需太过担心。” 又是“砰”的一声,两截碎木块撞破窗棂飞出,落在张矩和翟鸿鸣身前不远处。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张矩心里忍不住想笑,但此刻绝不能笑。他继续故作慌怕,加紧催促道:“大郎,若再迟疑,我怕……” 翟鸿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飞木惊到,加之张矩从旁危言唬诱,心下顿时变得犹疑不定,手上力道也卸去大半。张矩趁热打铁,向陈七和队正使个眼色,拉着翟鸿鸣向黑漆厢房靠近。 眼看就要碰到厢房门扇,忽听一人喝道:“站住!”声音虚弱但十分威严。一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由婢女搀扶着,从厢房外的廊道上缓缓走来,陈管家不知何时跟在了老者身后。 老者自然就是名震陇右的平西侯翟鹄梁。待众人施过礼,翟鹄梁喝问道:“我不是说过,没我准允,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厢房。” 这话像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翟鸿鸣回道:“阿爷,张明府追捕凶徒到附近,因担心凶徒潜入府中行凶,特来相告。”稍顿了顿,又接着道:“方才经过厢房,房中接连发出异响,还有碎木破窗而出,我担心凶徒乱入房中,所以才想……” 正说着,“砰、砰”两声打断了翟鸿鸣的话,又有碎木从房中破窗而出。 “阿爷……” “行了,我知道了。”翟鹄梁的语气少了几分威严,似乎多了几分隐忍,“我请了位高道在房中为我修炼丹药。府中看护虽不及官军,但也足以自保无虞。张明府从删丹连夜缉凶,还挂念我侯府安危,翟某甚为感念,改日自会亲自告知裴使君以表谢意。”翟鹄梁咳嗽几声,又接着道:“老夫抱恙,不便见客,鸣儿替老夫送客。” 姜还是老的辣,翟鹄梁一番话,酸甜苦辣、威逼诱吓、五味俱全,丝毫不留余地。情势至此,张矩心里纵有万分不甘,也不得不放弃。翟鸿鸣送张矩到门外,见官军并没有马匹,便让仆人牵来一匹马送与张矩,张矩客气几句后告辞离开。 离开侯府别院,队正长舒了一口气。张矩命其速从密道返回州府禀报,并留下四人看守井口,其余人等随他往北行去。 北面地势渐高,山脚下住着约莫二十户人家。这些人户原本是西面刘家庄的村民,三年前弱水支流改道,刘家庄在新的河道上,平西侯捐田捐地,将整个刘家庄迁到了这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行了三里多路,两旁尽是广阔良田,前面便是新的刘家庄。张矩越走,脸色越凝重,现在已是卯正,田地里只有七八个人,黑衣黑裤不像是农人,且全都坐在田边不耕种,农户家家房门紧闭…… 张矩感到不对劲,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闪过,他急命众人赶回密道,可惜还是晚了! 众人转过身才发现,田里的七八个人已站在村口,手中多了柄黑色的刀。众人再回过头,村子另一头不知何时也多了五个人,同样是黑衣黑刀,挡住了上山的路。 张矩心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和官军,必是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否则便是死罪。以歹人的武功,若是硬拼只会被斩杀殆尽,化整为零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能活一个算一个。 “大家听好了。”张矩道,“歹人的目标是我,一会儿我会往合黎山上跑,引开歹人。大家两三人一组散开,各自想办法保住性命。记住,活下来的人务必将今日之事禀报刺史,我们绝不能白白送了性命!”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慌乱不知所措,但已经没有时间迟疑! “大家记住了,走!”张矩一声令下,当先纵身上马,取出腰间手弩,瞄准山前的歹人冲去。陈七并没有跟着众人奔逃,手中弓箭也瞄向山前的歹人…… 张矩和陈七箭法不弱,相互掩护配合,逼得山路上的歹人往两侧闪避,张矩瞅准时机,拉陈七上马,催马急冲过去。但歹人的刀比马更快,一人挥刀挡开飞箭,身形腾空而起朝马背上的人劈来。张矩伏身至马背另一侧,同时伸手拉低陈七的身体……可惜还是没能避过这一刀! 张矩回身策马,往山上狂奔。他虽看不到陈七背上的刀伤,但他清楚地感觉到,陈七的身体在颤抖,这一刀伤得不轻! 身后不时传来惨呼声,每一声惨呼都让张矩的双拳握得更紧,今日死去的每个兵卫都会记入他心里的账,账簿里的每个名字都是沉甸甸的债,不论还或是不还,他都注定要背负着这些前行。 越往山上路越陡、林越密,马驮着两人已成蜗行牛步,张矩瞥见身后的黑色身影越追越近…… 这时,陈七突然滚身下马,身体倚住一棵树,拉弓射向不远处的歹人:“明府,我拖住他们,你快走!”张矩这才看见,陈七的后背被削去一大块皮肉、鲜血浸透。 张矩只觉眼眶一热,不敢再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没决心离开。如果全都葬身山野,人死、尸毁、迹灭,所有恶行被掩盖、所有牺牲被遗忘,这是张矩不能容忍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让阴谋昭然,才有希望还清心里的账。他咬紧牙关,催马急行,马跑不动山路,他就下马徒步,哪里天光暗、林子密,他就往哪里攀,就算瞅见树上挂着骷髅、白骨和一些阴森恐怖的物事,也顾不上多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一番拼命攀跑之后,张矩已是精疲力竭,也不知是跑到了哪里,地上的枯枝败叶没过了脚面。突然,张矩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猛地掉进一个陷坑,落地时扭伤了右脚,身上多处磕伤,痛得他忍不住叫出来,痛叫声却被头顶巨响掩盖。张矩仰头望去,头顶光亮处滚过一根粗壮的树干,坑底忽地腾起一张网将他网在其中,拖出了陷坑,在地上拖行数丈之后,猛地撞在一株粗壮的树干上,然后吊了起来,悬在半空。 刚才的撞击正好撞在张矩的后脑,张矩感觉头眼昏沉,加上之前摔落、拖行,浑身上下剧痛难忍,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想到自己落入歹人手中,再无机会揭破歹人的阴谋,也再无机会还清心里的账,张矩只觉得万念俱灰……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章 养尸 钟婵听见张矩离开平西侯府,心里有些失望! 不过,她算是认识了这位软甲后生——删丹县令张矩,还有这座别院的主人平西侯翟鹄梁。朝廷勋爵地位尊崇,县令不敢轻举妄动也在情理之中,但钟婵还是希望张矩能够为了公义、不惧权贵,可惜这样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翟府的家仆已将黑漆厢房团团围住,钟婵想要脱身也非难事,但她一路追踪至此,如今厢房密道的入口就在眼前,她实在不想前功尽弃,就算无法引官军前往,她也想一探究竟! 钟婵照着之前狼人的方法推动房间正中的铜鼎,北墙的药柜像是一扇门打开了半个门扇,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钟婵点亮桌上的油灯,拿起油灯走了进去,顺手转动药柜上的一个药瓶,药柜又恢复了原样。 石阶尽头是一间石室,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石阶对面的墙上有个门洞,门洞里是条砖砌的长道,十分平整。钟婵拿着油灯沿长道走了百余步,前面又是一个门洞,门洞外垂下七八根藤茎。钟婵拿起油灯端详,藤茎像是石鲮,但又不完全像,藤上开着花,油灯下也辨不出花色。钟婵无意间瞥见地上的花影,忽然觉得很眼熟,像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拨开藤茎,门洞外是斜贯而过的天然洞穴。钟婵跳进洞穴,蹲下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从灰土和碎石翻动的痕迹看,狼人等应是往斜向上的方向离开。 洞穴又暗又窄,越往里走越窄,石壁上爬满了藤枝根茎,钟婵不由得想起了绯云阁下的尸洞,立即运通禀赋,左臂上的藤蔓如灵蛇般探出,轻轻拨开藤茎……还好没有僵尸! 走了百十步,洞穴出现了岔道。从地上的痕迹看,两条岔道皆有走动的痕迹,左侧岔道有明显的修造痕迹,石壁上没有藤萝,而右侧岔道的石壁上依旧覆满了藤萝,钟婵还隐隐闻到腐臭味,这令她不禁又想起绯云阁下的尸洞,顿觉有些恶心。 两条岔道,方向大致相同,一条是天然地形,一条是人力修造,既然费力营造,必定是有所用意,钟婵决定走左侧岔道。 岔道经人力拓凿,但仍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越往里走越开阔,走了二三十步出现一个石洞,一根粗大的石笋倒悬在左侧的洞中,石笋下像是个深潭,因洞中太黑,油灯所照之处看不清潭下到底是什么,潭口四周有三条水道,但同样看不清水道引向何处。 再往左侧洞中走,钟婵看见一块长方的石台,精整平滑、浑然天成、颇为罕见。钟婵拿着油灯走近一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台面凹进尺许,里面竟然放着一具干尸。钟婵深吸口气,再次探近油灯照看,干尸双目紧闭,面容枯槁如风干的腊肉,咽喉、双手和右脚上插着四颗六角银钉,身上套着白袍,胸口袍服被扯开,还浸着血渍…… 突然,钟婵感觉到人的气息,猛地一惊,难道这干尸……惊魂未定,石洞里又发出铁索拖动的声响,钟婵当即吹灭油灯,通禀藤蔓,隐匿行藏,然后真气运行、极目而视。 “你是谁?”洞里突然响起人的声音,十分虚弱。钟婵并没回答,循声细看,石台左前方似乎躺着一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又是铁索拖动的声音,那人似乎坐了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你又何必躲藏?”黑暗中,钟婵见那人举起了双手,他的双手竟都被铁索锁住。 钟婵小心绕到那人身后一丈远的地方,道:“你又是谁?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竟然是小娘子,失礼了!我叫范泽辛,不过是个傻傻的落魄书生,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谁知是遇到了魔头。”那人恨恨地道:“我自幼读儒经,以仁存心、以礼存心,钓而不纲、戈不射宿。惜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焚我亲人家舍,留我独活于世,幸进侯府门第,却是勾魂地狱。唉,时也、命也。”说到最后,反倒没了恨意。 钟婵听后,有些哭笑不得:“书生之中,你也算是个怪人,被人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终日与干尸为伴,你还有兴致在此深憾长叹。到底是谁把你囚于此?” 范泽辛道:“我刚才都说了,侯府门第、勾魂地狱,自然是侯府的人将我囚禁于此。我无家可归时,得平西侯怜悯,留我在侯府抄了三年的经书。我以为这是上天的眷顾,谁知他们却把我送给了一帮养尸人。” “养尸人?”钟婵道:“你是说,他们在这里养干尸?” “养尸人每次来这里,绞起铁索,吊我在干尸之上,割我皮肉,滴血养尸。”范泽辛道:“更丧尽天良的是,他们还逼我……逼我喝滴在干尸身上的血。唉,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范泽辛还在兀自念叨,钟婵却另有所思。养尸之事,她听过见过不少,但从未听过此法。这洞穴气聚不散、风行有止,虽不见山势形局,单论风水倒也不错,但养尸之要首在不腐,将尸体置于风行之地,乃是不腐大忌,更何况人喝尸血于养尸又有何益?除非……他们养的不是干尸,而是活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念及此,钟婵脱口问道:“你如何进食?” “哦,他们每次逼我喝下尸血,都会给我留下些吃食。不过,我越来越没胃口,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唉,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钟婵又点亮油灯,眼前这个叫做范泽辛的男子正趺坐在地上,衣衫褴褛。见有光亮,范泽辛略整理衣襟,转过身,彬彬有礼道:“请恕在下无法起身施礼。”钟婵见他瓜子脸、柳叶眼、樱桃嘴,虽蓬头垢面,但气度儒雅,身陷绝境还能平静如斯。 “郎君不必多礼,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钟婵道。 范泽辛尴尬地笑笑,低头看着自己褴褛的衣襟,道:“恐让娘子失望了,我根本没有伤口。” “你不是说养尸人割你皮肉,滴血养尸吗?为何会没有伤口?” “刚开始伤口愈合慢,胸口刀伤如树之年轮与日俱增,痛痒难忍。大约七日后,新伤旧患皆不治而愈,且自愈极快,若非亲眼所见,真真是难以置信。上一次,他们足足割了八刀,才流足了二十四滴血。” 果然,钟婵心里一沉,这帮人的目的不是干尸,而是活人,其阴其邪真是平生罕见。 “小娘子,我还是人吗?”范泽辛突然问道,他似乎猜到些什么:“你能独闯到此,必是身怀绝技的女侠。我如今不饥不渴、不伤不痛,我是得了怪病?还是成了怪物?还望女侠如实相告,我死后也能做个明白鬼。” 钟婵瞅着范泽辛,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其实,不仅是不吃、不喝、不伤,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呼不吸。自进入洞中,钟婵只察觉到他的两次气息,就算真元修为超凡入圣者也绝难做到,更别说常人。她实在分不清,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人?是尸?还是别的什么? “你当然是人。”钟婵随口说道。 “真的吗?”范泽辛身子前探,接着道:“若是我说,我能听见你的心在跳、血在流,我能闻到血的味道,我根本就不想吃饭喝水,我只想吸血……我还是人吗?” 看着范泽辛惨白痛苦、甚至有些扭曲的脸,钟婵有些于心不忍,这么一位少经世事、与人无害的书生,何以会遭受如此残忍的伤害。“天下很多奇人异士,朝廷也有记载,混元人你听过吗?混元人能变得如兽一般,我亲眼见过狼人兽变为狼。还有……” “真的有狼人?”范泽辛如同孩童见到新的玩物一般,眼里没了痛苦,又有了光。 钟婵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就是追踪一个狼人来到这里的。” “我就知道,小娘子是身怀绝技的女侠。”范泽辛兴致极高,“狼人会生养吗?狼人的孩子也是狼人吗?” 钟婵见他性格颇为跳脱,略为宽心,道:“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吗?” “当然想过。”范泽辛摊摊手,“可是你看看我,四肢被锁、手无寸铁,如何离开?” “你不是不伤、不痛吗?刀伤若能自愈,折断的手指又如何?” “女侠的意思是……”范泽辛略一歪头,道:“我自己折断手脚、挣脱铁锁?” “难道你怕疼?”钟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上前两步递到范泽辛面前。 “堂堂男儿,皮肉之苦,何足为惧?”范泽辛接过石头,作势砸向自己的左手,但却迟迟没有下手,喃喃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你不是怕不孝,你是怕离开这里。”钟婵蹲下身,道:“你怕世人视你为异己,你怕天下虽大却再容你不下,所以你情愿死在这洞里,一了百了……因为,你没有勇气活下去!” 范泽辛低下头,良久,才缓缓道:“离开这里又能如何?我早已无亲无故,侯府又弃我如敝履,养尸恶人也不会放过我。更何况,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何为人?何为鬼?你读圣贤书,应该明白仁也者,人也。你是人,或不是人,不在你吃饭,还是吸血,而在你本心,心中有仁,你便是人。”钟婵一字一句地道:“反倒是弃你、害你之人,多行不义,他们才是不配为人!就算他们吃的是饭,他们也是魔、是鬼!” “女侠一番话,真让我这个读书人好生惭愧!”范泽辛抬起头,脸上轻松不少,“翟家大郎待我如兄弟般,他是好人。” 身陷如此境地,还能想着仇家人的好,这世上有几人能活得如他这般纯然。钟婵不知道该为他喜,还是为他忧:“以德报怨即为仁,只要你守得仁义礼智信,寻得心之所安,便是找到了做人的勇气和乐趣,没人有资格怀疑你不是人。” 范泽辛听罢,顿觉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毫不犹豫地举起石头,“咔”地砸断了左手拇指。“啊……”范泽辛一声痛叫,左手从铁锁中慢慢穿出,只听手骨“咔咔咔”作响,左手骨折已然痊愈。 “还是挺疼的!”范泽辛自顾自怜地端详着自己的左手,突然脸色一变,道:“女侠,有脚步声。” “养尸人?” “不是。脚步很沉很硬,而且……没有心跳。不止一个,有很多……” 钟婵也听见了动静,拿起油灯,展开身法,急掠向来时的岔道。眼前的景象让她心里一沉,不知哪里来的僵尸涌进了岔道,少说有十几只,从岔道两边涌来,离山洞越来越近……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章 吸血鬼 岔道极窄,根本无路可避! 钟婵返回洞中,极快地查看了一遍洞中情形。山洞形似鸡卵,径深最深不过三丈,并无其他出路。洞壁上有块约三尺见方的缺口。 “女侠,出什么事了?” 钟婵没时间应他,脚踏石壁,借力跃至缺口处,一股腐臭扑鼻。钟婵小心举起油灯一照,缺口凹进三尺,并无出路,只有两具尸首,一具只剩骸骨,另一具腐烂露骨。两具尸首并排呈莲花坐,双手合于丹田,像是坐化于此。钟婵忽然想到了赵修师徒二人,但此刻,她没有时间细看查证,转身对范泽辛道:“有僵尸正朝这里而来,洞中唯有这里可以暂避,你快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啊?僵尸?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人间?还是地狱?”范泽辛念叨着,慌忙举起石头,接连砸断了右手拇指和双脚,不住地嗷嗷痛叫,磨蹭许久终于挣脱了铁锁。这时,僵尸已经进入了石洞。 范泽辛怔望着僵尸,嘴里念念有词,急得钟婵在石壁上一再催促,这才站起身、走到石壁下。见缺口离地一丈有余,又连退了数步,身子上下晃动,嘴里念叨一阵后,快步冲向石壁。 刚跑出两步,范泽辛的身形突然化作一道灰影,极快地从地上跑到石壁,又从石壁跑上洞顶,撞在洞顶的石笋上掉落下去,砸在石台上又滚落到地上,不偏不倚正好趴在被铁索锁住的地方。 前后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钟婵只看见范泽辛的身形掠过缺口时,双脚凌空跑过,既不沾地也不借力,而且步速极快,一个弹指已跑出十丈有余,更胜轻功“踏雪无痕”。但这绝非轻功身法,定是与范泽辛喝下尸血、身体变化有关。 僵尸越来越近、越来越多,范泽辛还趴在地上不动弹。 “嘿,书生,快站起来!”钟婵焦急地连声催喊。若是常人,如此跌落必死无疑,但范泽辛已非常人,钟婵猜测他不仅不伤,而且很可能不死。 果然,范泽辛悻悻地坐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和后背,悠悠然站起身,回头一看,僵尸已在身后咫尺,惊得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石洞里顿时一片沉寂,只有僵尸死气沉沉的脚步声。钟婵无奈地望向黑暗,不论她如何心急,范泽辛始终也是不慌不急,现在一切都已来不及,范泽辛闻到刺鼻的腐臭,一张张青黑烂疮的脸向他贴近…… 怪事再次发生,僵尸竟似没“看到”范泽辛,从他身旁缓缓走过,聚到钟婵脚下的石壁前,有三四十只之多,一直排到了石台后面。 范泽辛好奇地凑近僵尸,想要细细端详,却难以忍受僵尸的腐臭之气,赶紧捂着鼻子,对钟婵道:“女侠,我没事,僵尸不咬我,他们好像只想咬你,这可如何是好?” 僵尸凭血温和血味寻人,看来范泽辛已经没有了常人的血温和血味。眼下想要脱困,正好可以借助范泽辛。钟婵略思忖,道:“书生,你往前走三步,一会儿我跳到你肩上。” 范泽辛捂着鼻子,从僵尸中往前挤了三步,道:“女侠,这里行吗?” “你站着别动。我跳到你肩上之后,会继续往前跳,你就跑到石台前,我会再次跳到你肩上。” “好。”范泽辛两脚分立,做好了准备。钟婵从石壁缺口处跃下,飘身落到范泽辛肩上,僵尸立即挤向范泽辛。 钟婵在范泽辛肩上借力,再次纵身跃起。范泽辛依计向前跑去,他担心自己跑得太快,故意放缓了脚步,但还是掌控不了自己的步速,跑过了头,赶紧折回。钟婵早已估到他会跑过头,有意施展“雪花天落”,身形拔至最高,留出足够的时间给范泽辛。 可范泽辛的狼狈依然超出了钟婵的估计,钟婵身形已快要落地时,范泽辛第三次跑过了头。钟婵气贯藤蔓,藤蔓如竹竿在僵尸头上一撑,身形又拔高一丈,范泽辛才刚好跑回石台前。但由于跑得太快,且刚刚止住身形,钟婵落在范泽辛肩上时,被范泽辛回跑之势一带,身形顿时往后仰倒…… 好在钟婵反应极快,藤蔓如灵蛇般窜出,缠住石台上干尸咽喉处的银钉,直至将银钉拔出,才险险稳住身形。 僵尸又转向范泽辛聚来,身量高的僵尸已快咬到钟婵的脚。钟婵不敢耽误,再次纵身而起,藤蔓缠住石笋,在石笋上借力向前掠出,落在之前进入石洞的岔道上,这是离开石洞唯一的路。 “快跟我来。”钟婵刚一跃起,便对范泽辛喊道。范泽辛急忙跟着钟婵的身影跑去,两人沿着岔道急行。 岔道愈行愈窄,如同刚进岔道时一般,走出岔道又是个天然的洞穴。洞穴一侧的石壁覆满了藤茎,洞穴里的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钟婵通禀藤蔓呼吸,藤蔓小心拨开石壁上的藤茎…… 没有僵尸!难道刚才涌进石洞的僵尸原本是在这里?那么又是谁触发了这些僵尸?如此多的僵尸如果离开洞穴怎么办?还有干尸……太多的疑问,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里阴森森、诡幽幽,好像坟墓,难怪他们会在这里养尸……”范泽辛嘴里念叨个没完,也不知是跟钟婵说,还是跟自己说。钟婵没有理会他,凝神留意着洞里的情形。 “前方似有树叶沙沙,还有泥草香……”范泽辛突然停下脚步:“女侠,有心跳声,五个活人。” 钟婵也停下了脚步,她已感知到人的气息,五个人、五个武人,不过她已顾不上担心这五人。钟婵缓缓转过头,极目盯视右侧石壁上的藤茎,藤茎后面太过漆黑,根本无法视物,但钟婵却感知到漆黑中隐藏着更大的危险,这是她多年降尸辟邪练就的元识,这种元识往往比耳闻目见更加可靠。 范泽辛见钟婵也不应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右边的石壁。他很是好奇,上前一步顺着钟婵的目光望去,石壁上覆满了藤茎,藤茎后面黑洞洞的,他很想知道钟婵到底在看什么,凝神望向藤茎后面,竟然真的看见藤茎后面还站着人……不对,是僵尸,和刚才洞中的僵尸一模一样,僵尸突然睁开灰白的双眼,从藤茎后面走了出来…… “快走!”钟婵一把抓住吓得差点坐倒的范泽辛,将他拽到自己身前,范泽辛撒腿就跑,一溜烟地不见了身影。钟婵深知范泽辛的步速,藏身附近的五个人绝追不上他,只要范泽辛逃出生天,她便少了很多顾虑。 钟婵刚行两步,黑暗中杀出一把刀、二把刀、三把刀,三人刚好堵死了洞穴的路。钟婵早有准备,以攻为守,反而打得三人相互掣肘、阵脚大乱,钟婵趁机冲出三人的拦堵,疾行而去。 突然,一个身影如风一般从钟婵身边跑过,还伴着一声叫喊“女侠,我来了!”话音未落,猛地撞上一个刀手,两人双双撞倒在地。 范泽辛竟然跑了回来!钟婵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又有两把刀杀到。钟婵很快认出了其中一人的刀法,也闻到了淡淡的菊花香,是邱叶。邱叶有意避战,待钟婵击倒另一人后,故意引着钟婵边战边退,压低声量道:“沿这条路可走出洞穴,小心洞口有埋伏。” “我要救那书生。” “他恐怕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邱叶沉默片刻,小声说了句“花可避尸”便佯退数步。钟婵立即回转身形,迎上身后追来的刀手,一招“暗香孤梅”锁腕、缠肩、夺刀、反劈,用刀背将刀手劈倒在地。 钟婵往回走了两步,眼前的情形让她惊诧不已。之前的三个刀手竟然“带着”六只僵尸而来,身后的僵尸距三人不足两步,却并无袭咬三人之势。三人也不慌不忙,中间一人还抓着范泽辛的脚在地上拖行,僵尸几乎踩到范泽辛的头。 三人见到钟婵,立即举刀杀来,中间那人还拖着范泽辛。可他们哪是钟婵的对手,不出三招便被钟婵用刀背劈倒。钟婵扶起范泽辛,见他咽喉、双脚都插着银钉。 身后的僵尸已到近前,再往前一步便可抓到钟婵。钟婵拔掉银钉,藤蔓缠扶起范泽辛,钟婵背上他疾步前行,堪堪躲过了僵尸。 这时,三人已站了起来,并排而立堵住去路,齐齐施展刀法,刀法不疾不徐、严护周身、以守为攻、步步为营,极似茅山派的辟邪刀法。这一次,三人只为阻拦钟婵,等身后的僵尸靠近…… 钟婵一早看破他们的意图,但她的武功以灵巧见长,如今藤蔓将范泽辛绑在她的背上,令她同时失去了灵巧和藤蔓,只能靠刀法勉强逼退三人,她在等范泽辛身体恢复。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到范泽辛的身体在变化,不仅仅是恢复伤口,更是变得越发危险。 “书生,醒醒!不要中了他们的计,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你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记住我们之前说过的话,记住你的本心!”钟婵警惕着范泽辛的变化。 范泽辛的头靠在钟婵肩上,这洞穴中每个人说过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睁开眼盯着钟婵的脖颈,双眼已变得血红,连黑色的眼珠也变得血红,他拼命压抑心底对血的渴望,这让他痛苦万分,唯有钟婵的话能减轻他的痛苦。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范泽辛道。他听出了钟婵的忧虑,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只知道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钟婵:“女侠,可否告知芳名?” “你记住了,我叫钟婵。” “谢谢!”话音刚落,范泽辛已化作灰影从三人之间冲了出去。中间那人的脸还被他划出四道血口,像是被虎狼抓伤一般,疼得那人一阵痛叫。 这时,钟婵留意到三人胸前的花,那花好像在哪见过……对了,在侯府地下长道的藤茎上见过。之前一直觉得花影好生眼熟,现在想起来,像极了多仁商号大宅逃杀夜那个红绢带上的花纹。邱叶所言的“花可避尸”,难道是说这种花可以避尸?难道这就是僵尸不咬刀手的秘密? 钟婵心念电转,脚步也不敢耽误,趁三人阵脚大乱,接连两招“垂丝万绿”“风吹草低”,冲破三人拦堵,展开身法疾掠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行了约半里路,前方石隙间透进天光,石隙能容一人侧身而过。突然,石隙外传来一声怪叫,似哭似笑,钟婵一听便认出是范泽辛的声音,急掠两步从石隙间望去。 石隙对面是山阳,草木郁郁葱葱,范泽辛左手扶着树干跪倒在树旁,前胸后背插着十余支箭,脸上、手上、身上……所有裸露的身体都蒸腾起白烟,仿佛正被日光蒸烤。 范泽辛转头望向钟婵,双眼血红,瘦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慢慢地,眼中血红汇聚到眼珠,眼珠变得紫红,范泽辛张大嘴再次发出痛苦的哀嚎,嘴里竟然长出两颗长长的獠牙。 哀嚎声止,范泽辛身形化作一道红影,瞬间掐住了十步外的弓手,张口咬向他的脖颈…… “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人?”邱叶悄然出现在石隙旁的隐蔽处。 “我只知道,他是人。”钟婵的语气依然坚定,她看清了范泽辛的痛苦和纠结,那是他欲为人的痛苦和纠结。 “希望你是对的,来自西方的胡人把他们称作吸血鬼。书中记载,他吸过人血后,便成为真正的吸血鬼,以血为生、不死不灭。” “什么书?” “我不知道、也没见过。只是偶尔听他们说起,书中记载的是个极神秘的教派,万太教。万太教拜吸血鬼为万物之尊,称他们为血神。” 几句话的时间,埋伏的五个弓手已被范泽辛尽数咬死。范泽辛再次望向钟婵,痛苦、感激、迷惘、狰狞……全在这张蓬头垢面、紫眼獠牙、沾满鲜血的脸上,片刻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姐姐,快走吧,他们马上就会追到这里。” “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你不用找我,我自会找你。” 钟婵看着邱叶,点点头,从石隙离开了洞穴,很快也不见了踪迹。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章 杀人送尸 原州,平高县。 于氏已经醒来,田贞又为母亲把了脉,心里总算踏实许多。昨夜,母亲和于氏突然瞅见马头,都吓得晕了过去。田贞挪走了马头,又换了新的被褥,煮好了粥,粥里还加了些定惊散。 田贞将雷霆帮的事跟于氏大略讲了一遍:“大嫂不要太过担心,这几日请照顾好阿娘。” “你要走?”于氏问道。 “依唐律,马牛被杀,自然要去公廨走一趟。有马池看顾,我过几日就回来。只是阿娘,就有劳大嫂了。”田贞又跟于氏细细嘱咐了一番。 这时,县尉马池带着差役到了宅院外,马池命差役将马尸收走,自己带着田贞往县廨而去,一路上多有围观者,议论纷纷。 马池命狱卒收拾好一间小囚室,换上干净草席,还拿来一套新被褥。马池将田贞带进囚室,屏退所有狱卒,急问道:“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 “马大哥,实不相瞒,昨夜我回车马行取田契,被两个黑衣人袭劫。他们还杀了我的马,把马头扔到阿娘的床上,吓得阿娘……”田贞说着,忍不住有些哽咽。 “这帮贼汉,简直无法无天。”马池一阵气恨心疼。 “他们武功不弱,恐怕不好对付。”田贞道。 “东岳门之前已答应延请高手。我先问问,再作打算。”马池又宽慰了田贞一番才离去。 人刚走,田贞一下子瘫坐在草席上,两行泪夺眶而出。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能这样肆意地痛哭,再不用压郁心里的憋屈、愤懑和惶惧;也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能这样喜怒形于色,不用在人前撑起心力交瘁的皮囊。原来之前习武也好、走镖也罢,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才会自以为人在江湖,可以独善其身,到头来那不过是未经江湖险恶的黄粱一梦。当恩怨缠身、麻烦上门的时候,她才知道江湖梦该醒了,以前不齿的事该做还是要做,人费尽心力只为活命时,哪里还会谈什么仁义? 田贞略整衣容,趺坐调息、凝神吐纳,脑中反复回想与雷霆断山刀交手的一招一式……不知不觉已到了第二日午时,狱卒送来饭食,仙人脔、鳜鱼臛、齑饼,还有蔚水楼最有名的驼峰炙,蔚水楼乃原州数一数二的酒楼,看来马池颇费了番心思。 其实,田贞并不想欠马池太多人情,但下狱之计实是无奈之举。雷霆帮追至平高县,想必是赖定了田记,不管田记有没有冂火令,他们都会苦苦相逼。凭田贞的武功,尚无力让雷霆帮知难而退,且敌暗我明,躲又躲不过,怎么才能保全田家人?她想到了公廨,如果她下狱,雷霆帮便无法要挟她,田家人反倒更安全,于是她故意半开院门,让邻人看到马尸报官,公廨自然会来拿人。但下狱之事传开,也必会污损田记的信誉,也就更难说服庚亡的人户。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别无选择。 田贞沉思了几个时辰,觉得身子有些僵直,起身舒展舒展筋骨,眼前似乎出现了雷霆断山刀的影子,她立即施展昨晚自己琢磨的招法,一遍又一遍,反复习练改进,直到天黑。 第三日一早,马池就来到狱中,与田贞互相问候了几句,马池小声道:“东岳门已找到高手,只是……只是价高了些。” “什么价?”田贞小声问道。 “散手一百两、九品三百两、八品五百两……” “这是杀手的价。”田贞在谷川脚店听沈恬说起奈何岛时,听了不少江湖杀手的事,“他们不是延请高手,而是寻雇杀手。” “高手……”马池怎会不知东岳门找的是杀手而不是高手,于他而言,想要活捉屠杀田记十七口人的凶手,他毫无把握,而且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能不伤一人拿住凶手,不管是死是活,都是大功德。 没等马池说下去,田贞又接着道:“我来筹钱,麻烦马大哥再问问东岳门,能不能寻请奈何岛的杀手?” “奈何岛?”马池吃了一惊,“那可是杀手中的翘楚,价钱何止数倍……” “银钱我来想办法,最要紧的是能寻到奈何岛的杀手。麻烦马大哥务要促成此事,就说是田记车马行寻雇。” 马池想不通田贞为何一定要找奈何岛,按理说田家跟江湖杀手应该并无来往,或许是因为田贞受了惊吓,又担心母亲安危,所以一心想要除掉歹人。马池想了想,道:“好吧,我尽力而为。”两人细细商议之后,马池离开了县狱。 没过多久,狱卒引着于氏来探监,田贞见于氏面容憔悴,心里有些愧疚。于氏谢过狱卒后,将手中的包袱递给田贞,道:“阿家嘱咐我给你带些衣裳。” “大嫂,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田贞道。 “不说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帮田家度过此难。”于氏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虽没经过什么风浪,但见识和心地却远非二嫂刘氏所能及。 “阿娘身子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找郎中开了方子,昨晚睡得还算踏实。”于氏道,“昨天,马氏和徐忠来过,和你猜的差不多,马氏说服了一户,徐忠原本说服了四户,可一听说你下了狱,又都犹豫了。韩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韩氏就更难了……”田贞接过话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对付雷霆帮的歹人,庚亡的事我自有打算,大嫂先不要告诉阿娘,免得她太过担心。” 于氏点点头,田贞又道:“大嫂也要保重身子,田家现在离不开你。”于氏又点点头,小声问道:“他们要关你到何时?” “应该不会太久。” …… 卓不浪躺在山坡上,疲累但却舒坦。 自赫楼街夜战后,百晓和千方在张掖城外的崔家庄赁了院农宅,让卓不浪安心养伤。千方调配的药可以治好卓不浪身上的伤,但却治不了他心里的伤。 卓不浪一反懒散之态,每日卯初便起床,独自一人跑到焉支山练功,直到精疲力竭、躺倒在山坡上,他才停下来。这段日子里,他试遍了各种活闪神通,强忍剧痛将天蚕一点点引至左臂,倒也慢慢掌握了控住天蚕的关窍,可以令天蚕在左臂平静生息,不再乱动,极大地缓解了痛楚。但天蚕泌出的蛊毒在左臂淤积,左臂上一道白色深痕从臂膀延至手腕,日渐酸胀麻痹,算算中蛊至今已有十多日。 卓不浪躺到巳时才返回农宅,见百晓和千方都坐在堂屋的方桌边,心知定是有要事发生。卓不浪坐到方桌边,倒了杯茶,也不说话,静待百晓开口。 “五郎,东都传来消息,朝廷宣布明崇俨案系盗杀。” “当真?”卓不浪着实吃了一惊,他不相信天后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明崇俨案,“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百晓道:“依我看,和近日突厥的叛乱有关。单于大都护府辖下的突厥人造反,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已出兵平反。天皇应是无暇再理会明崇俨案,所以草草结案。” 真真是时也、命也!卓不浪回想这一路,巧借道法布局、赢得天后信任、远离神都查案、独闯米店问伤、夜探药铺中蛊、赫楼泄愤恶斗……如此种种,原本只为扬名立万,可最后不过是镜花水月,自己还身中奇蛊。他不禁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再三叮嘱,只觉得心里有万般滋味,却无法言说,不知是悔,还是恨?该哭,还是该笑? 百晓和千方还从未见过卓不浪如此呆滞,眼神空洞、死气沉沉。两人对望一眼,百晓接着道:“五郎,既然明崇俨案已结案,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你体内的蛊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即刻启程南下,寻五毒教讨要解药。” 卓不浪还是沉默不语。 一向少言的千方也忍不住道:“五郎,没有什么事比性命更重要。只要命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草鞋踏天涯,江湖任我行。” 草鞋踏天涯!卓不浪初遇千方时,千方便是个浪迹天涯的郎中,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极质朴、又极从容,令卓不浪羡慕不已。卓不浪本以为自己也是个洒脱之人,可自从身中蛊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这人世于他有太多的羁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卓不浪闭上眼,心绪难宁。就算不能超脱于尘世,难道自己的心志还抵不过这区区蛊毒?难道生死面前自己竟如此的不堪?不!自怨自艾非英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继续做豪情壮志的“神兵策”。 “明天我们去赴矩少之约,然后南下寻五毒教。” 第二天,卓不浪等三人来到州府求见张矩,卫卒通传后说张矩不在府内。三人正欲往馆驿寻人,却发觉有人跟踪,故意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将来者堵在了巷道里。卓不浪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赫楼街郑家脚店房顶的弓手。 弓手见到卓不浪,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恩公,求你救救张明府!” “你是何人?”卓不浪道。 “我是删丹县廨的差役,大家都叫我牛二。赫楼街那夜,张明府带兵追踪歹人,至今未归。州府派人寻了六七日还是杳无音讯……”牛二急得咽了口口水,接着道:“张明府对我恩重如山,恩公救过我的性命,求你救救张明府。” “起来说话。”卓不浪上前一步扶起牛二,他看得出牛二有伤在身,如此重情重义的汉子,卓不浪自不会轻慢,“你把这事跟我们详细说说。” “本来这件事,张明府让我们谁都不许说。但现在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牛二将来张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密道被水淹了?”百晓不解地问道。 “听说第二天一大早,密道里就灌满了水,像口井一样,根本下不去人。” “密道通往哪里?” “没人知道。” “一共多少人失踪?”卓不浪问道。 “算上张明府和陈七,进入密道的一共十人,全部失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嗯。”牛二道:“我听搜查的火长说,州府本就毫无头绪,如今又忙于突厥叛乱之事,便停止了搜寻,命张掖县廨继续查办。当初张明府领着陈七和我一同来张掖,如今他们下落不明,我怎么有脸一个人回删丹……”牛二说着,哽咽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卓不浪道:“你放心,张明府是我的朋友,我自当尽力。” 牛二一听卓不浪愿出手相助,又跪下叩谢道:“多谢恩公。求恩公带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百晓上前一步,和卓不浪一同扶起牛二,道:“牛兄弟,我们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你在旁稍候。” 牛二退避到一旁,百晓正欲开口,卓不浪抢先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矩少是我的好友,好友生死未卜,我岂能坐视不理?” “此事并非三五日之功,三十日期限将至,你左臂的毒气已到手腕,我怕再耽搁下去……” “五毒教销声匿迹多年,也非三五日能找到。”卓不浪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肃然道:“生死有命,如果注定我大限将至,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百晓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话头一转,眼角瞟了瞟牛二,道:“此人信得过吗?” “他就是赫楼那夜,郑家脚店房顶的弓手,一直跟在矩少左右,应该靠得住。” “你想从哪里开始查?” 卓不浪思忖片刻,道“你还记得冯家米店遇袭之事?” “当然记得。赫楼夜之后,冯家米店接连两夜被袭,就连店主冯道伏也被杀身亡。我们都怀疑此事乃禾列药铺所为,目的是报复卢禾之死,还有狮人的重伤。” “卢禾之死、狮人重伤,皆是我所为,他们报复冯家米店,自然是认定我是冯家米店的人。如果我现身冯家米店,你说他们会不会三袭冯家米店?” “你想以自己作饵,引他们现身?可就算他们现身,你又如何追查张明府的下落?”百晓道。 “州府寻人,各坊、里、村必会盘问各户。寻了十数日依然毫无头绪,怕是凶多吉少。一夜之间,能让朝廷命官连同官兵十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人察觉,这不仅需要胆量,还需要手段。” 卓不浪道,“如能摸清他们的手段,就有机会查到矩少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百晓大概已猜到卓不浪的心思。 卓不浪没有说话,朝牛二招招手。待牛二走近后问道:“为救矩少,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嗯。恩公尽管吩咐,让我做什么。” “杀人!” 听见卓不浪平静地说出“杀人”二字,百晓和千方心里又悬起块大石。这位豪商家的公子,虽无纨绔之性,但骨子里依然是膏粱年少的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江湖宵小的毒迫,他的愤怒到底会有什么后果还不得而知,但至少已让他杀心大起。 “五郎,此事……” “赫楼夜,矩少失踪,而我们唯一知道的只有禾列药铺。”卓不浪打断了百晓的话:“赫楼夜之后,冯家米店被袭,禾列药铺再无动静,分明是做贼心虚,因此从禾列药铺下手最为可行。” “如何下手?”牛二问道。 “矩少失踪多日,暗中监视已来不及。既然想知道他们如何运尸,就得给他们几具尸体。” “恩公的意思是,杀了他们?” “你敢吗?” “这些杀千刀的亡命汉,本就该杀。” 虽然卓不浪说得在理,但百晓和千方心里清楚,卓不浪此前从未杀过人,甚至从不轻言“杀人”。之所以想出“杀人送尸”之计,固然是救人心切,但和卓不浪中蛊后心性大变不无关系。不过,他们也确无其他良策,况且禾列药铺都是些阴毒凶悍之徒,依江湖规矩杀他几人也算是替天行道。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章 山脚义庄 日渐偏西,半天云霞似血,街上行人匆匆。 卓不浪大大样样地走到冯家米店门前,扬起手杖用力叩门,引得周边店铺和街上的人都望了过来。 店门开了,还是上次那个后生,还是上次那个院子,只是院子里的人已变了,全都是陌生面孔,而且人更多、杀气更重。为首之人比冯道伏年轻好几岁,体格强健、眉眼阔朗,颇有些英武气。 “这里……还是米店吗?”卓不浪拄着手杖道。 “你不是主顾,这里就不是米店。”为首之人道,声音高亮,“我知道你是谁,卓少侠,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你知道我是谁,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在下江辰。”为首之人倒也爽快,原来是茅山派首徒,江湖人称“阳将魔臣”。 “之前,我与冯店主做过一笔买卖。”卓不浪道:“不知道江店主有没有兴趣继续谈这笔买卖?” “做买卖最重一个‘信’字,本店接的买卖,当然要做下去。”说着,江辰将卓不浪引进堂屋。刚坐下,江辰便开口道:“这几日,卓少侠的名头在陇右真是如雷贯耳,不知道卓少侠想跟敝店谈些什么买卖?” 江辰的客套话在卓不浪听来颇有些意外。其实百晓前几日就已说起过,卓不浪孤身刺卢禾、斩狮人之事引起不小的震动,“神兵策”的名号几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陇右武林。只不过当时卓不浪的心还在为蛊毒羁困,根本没想这些,现在想想,自己豁出性命的鲁莽之举反倒成了扬名之资,这个“名”来得似乎有些荒唐。 卓不浪定了定神,道:“冯店主告诉我,五年前杀死陆纲父子的凶手,与禾列药铺是同一伙人。近日接连偷袭贵派的想必也是这伙人。”江辰没有作声,卓不浪接着道:“我可以找到他们的老窝。” 江辰眼神微变,道:“不知道卓少侠的货想要什么价?” “我要知道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事。” “卓少侠的货,在张掖应该有不少主顾,为什么会选我们?”江辰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还是说,卓少侠给所有需要的主顾都备好了货?” 江辰的话又提醒了卓不浪一件事,在他藏身疗伤的这些日子里,百晓打探到,张掖城中还隐匿着不少其他道州的武林中人,除了江南道茅山派,还有河南道岱宗派、江南道衡山派、河北道黍谷……没人知道他们隐匿在此的真正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都与禾列药铺这伙人有关。不过这些事,卓不浪原本都已不在意,如今因为张矩的失踪又一桩桩地回想起来。 “我说过,这是笔买卖。”卓不浪故作深沉道,其实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去寻其他的门派,冯家米店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能寻到的。 “卓少侠若真能将隐居在张掖的各派聚到一处,协力对付逆林贼汉,我等也算欠你一份人情。” “逆林?龙首山上那片逆林?”卓不浪道。 “龙首山那片逆林其实是他们布下的结界,那里定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三年多来,各派试过很多办法,葬送了不少性命,却始终没法破解那逆林结界。” 三年多,原来这些门派已经隐匿张掖三年多,他们究竟所为何事?是否与五年前陆纲父子之死有关? “禾列药铺是他们在张掖城中的暗点?” “何止禾列药铺,仅是我们发现的暗点就有三处。他们盘踞张掖五年,借风水之说改易河道、搬徙村落、修造房宅、笼络人心,悄无声息地混入市井乡野,而且行事谨秘,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暗点。” “借风水之说?”卓不浪接着问道:“你们怀疑背后主事之人是枯荣道长?” “我们查了三年,枯荣道长与逆林贼汉绝难逃干系。只是这三年,除了每年数十人失踪外,张掖倒也并无大事大案发生。” “每年数十人失踪?这样的大案,官府难道不查吗?” “不仅张掖,连附近州县也是。官府当然要查,可查了这些年,一个人也没找到。”江辰道,“最后还不都说是误入逆林。” 两人正在商谈,忽闻一阵打更声,不觉间已是一更天。卓不浪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夜影下的屋宅,道:“没想到这么热闹?” “卓少侠来我米店,原来是为了引他们现身?”江辰想起卓不浪来米店时种种引人注意的举动,显然是有意为之。他当然不会想到,卓不浪此行的真正目的,不仅要“引蛇出洞”,更要“杀人送尸”。 “不引出毒蛇,又焉能寻得蛇穴?”卓不浪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冯家米店附近来了不少武人,今晚一场恶战自是不可避免。江辰走出堂屋,指挥茅山弟子严阵以待。 一刻、二刻,所有人还在等待…… 三刻、四刻……歹人的耐心大大出乎卓不浪的料想,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还是老样子。”江辰鼻子里微哼一声,道:“各怀心思,都想作黄雀,不愿作螳螂。明知贼汉就在眼前,却没人先出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原来如此!江辰的话令卓不浪恍然大悟,看来自己的现身不仅引出了逆林歹人,还引来了隐匿在张掖的各派武人。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各方角力的中央。卓不浪苦笑,忽地转身,大步走出米店…… 欲破僵局,唯有行孤涉险! 卓不浪闲庭信步般走在街上,凭着气息辨明四周暗伏的每个武人,他在等待“捕蝉”的“螳螂”。走了近一盏茶的时间,依然没有人出手。卓不浪突然加快脚步,瞬间消失在空荡的街上,三个弹指后又出现在街边一座屋顶上,屋顶的月光照见他半张脸。 埋伏在屋顶的黑衣人大惊,手中弓箭被手杖震飞。黑衣人迅即拔出短刀抢攻,这刀法卓不浪已领教过,正是江辰口中“逆林贼汉”的惯用刀法。 既然无人出手,那就自己做“螳螂”。卓不浪边战边退,很快便从这个屋顶转到另一个屋顶。屋顶上另有一人,一身酒气,手执一把横刀,三人在屋顶乱战。卓不浪见那人身形魁梧、下盘稳健,刀法开合有度,与赵宜的刀法颇为相似,难道此人是岱宗派门人? 卓不浪凭着迅捷多变的身法引得二人对战,自己则脱出战局,跃下了屋顶。身形还未落地,两支飞箭一上一下,同时射向他咽喉和小腹。这两箭又静又快、且正好抓住卓不浪身形将老的时机,绝难避开。 卓不浪勉强侧身,真气贯于手杖,堪堪格开双箭。射向小腹的一箭仍然划破了左手手腕。卓不浪顾不得伤口,刚一落地,身法再变,蛇行般冲向藏身在墙影中的弓手。 卓不浪身影飘忽,两个弓手的第二箭根本无法瞄准,只得分头逃开。卓不浪瞅准方位,“燕波掠影”身法划破月光,极快地追上往东的弓手,一杖“折影横尾”,故意将他逼进墙角暗影之中,因为那里还埋伏着一人。 三人旋即在墙边乱战,卓不浪故技重施脱出战局,往西寻找另一个弓手。那一身酒气的汉子和黑衣人从屋顶战至街上,从两人战至四人、六人……这正是卓不浪想要的,不管是“蝉”、“螳螂”、还是“黄雀”,只有引出来,才有机会一窥究竟,况且今夜,他是来“送尸”的。 往西的弓手一路奔逃,突然拐进北边的小巷,身形右转瞬间,顺势射出第二箭。可惜,他低估了身后追赶他的人。箭刚离手,一根手杖扫来,连弓带箭劈落,震得他虎口疼痛欲裂,人也被带倒在地。 卓不浪站在弓手头边,眼睛却盯着北边的小巷。小巷漆黑,浓黑中潜藏着危险的气息,细长而平缓。卓不浪忽然感到后颈处寒意袭过,一把刀带着夜的黑,直劈卓不浪右肩,无光无影,仿佛是小巷中的浓黑凝成了这一刀。卓不浪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刀,他甚至没看清刀的样子,刀已变换了三招、斩了三刀。 血滴顺着左臂滚落,卓不浪拔出了银煋,全身每寸肌肉都已绷紧,周遭的一切仿佛慢慢凝住。他到现在依然没看清刀的样子,因为刀已回鞘,鞘在腰间,刀手左手持鞘,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像是满弓的弦,随时可能射出无光无影的快刀。 地上的弓手趁机爬起身,捡起弓和箭,正欲袭杀卓不浪。谁知,突然飞来一箭,正中他的胸口,弓手再次栽倒在地。这一箭,卓不浪并不感到奇怪,因为牛二就埋伏在附近,牛二的箭术他见过,他奇怪的是,刀手竟然不为所动,仿佛周遭的一切完全与她无关。 就在卓不浪奇怪的刹那,刀手出刀了!又是无光无影的一刀!月光也难在刀上留下光影! 卓不浪运通活闪禀赋,“回薄雷闪”从刀柄贯通刀尖,银煋刀锋带闪,划出一道短弧,刀锋所到之处似有无形之力吸住了无影刀。趁其刀速略缓,银煋刀势陡变,圆弧转为横劈,这刀“乘风任翼”一引一斩,似弱而强、先缓后疾,乃是败中求胜的险招。 刀手反应极快,抽刀、错步、扭身、再一刀,以攻为守,与银煋硬拼了一刀。两刀相接、气劲对冲,刀手借势退回小巷。 这一次,卓不浪终于看清了刀的样子,刀长两尺、刀锋略弯。刀手身形袅娆,应是女子。刀手刚隐入漆黑的小巷,一支飞箭便如影而至,没入浓黑之中。 “啪”的一声,飞箭射中院墙后折断,牛二手中的三石硬弓,力道端的不凡。卓不浪并未冒然追进小巷,他很清楚,自己今夜不是来打架的。 卓不浪收起银煋,往东走了几步,轻身跃上南边一幢房顶,在房脊上坐下,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道:“散了?” “散了,马上三更了!”是牛二的声音:“我仔细点过,一共十五人现身,死了五人。”这幢房屋离冯家米店足有百步远,牛二一直埋伏在这房顶上。 不一会儿,打更声传来,两辆平板牛车不疾不徐驶进了米街。车上各有两个黑布蒙面、腰系白布腰带的人,正是解更人的衣着。解更人熟练地将尸首抬上牛车,拾起遗弃在街上的兵刃,用黑布盖住尸首和兵刃,然后便消失在米街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依计行事!”牛二听到最后一个字时,卓不浪已消失在夜色中。牛车依然不急不缓,卓不浪闲走般跟在五十步外,巡街的卫卒见是解更的牛车,便打开坊门放行。牛车离开南市后一路往北到了城郊,又偏东行了二里,前方密林中透出一点光。 卓不浪催动真元极目望去,光亮处是一辆马车,一辆比夜更黑的马车,马和车都是乌黑,若不是车轸上挂着油灯,恐怕很难察觉。 牛车行至马车旁停住,那马车有四个轮子,不论马还是车,都比寻常马车高大许多。车夫取下油灯,走到牛车旁,掀起黑布一一查看,然后示意车舆里下来的两人,将三具尸体搬进了马车的车舆。依江湖规矩,解更收的尸体和兵刃可以买卖。 车夫付了银钱,吹灭油灯,驾着马车往东拐进了密林。牛车则继续沿着小道不急不缓前行。卓不浪追着马车而去,心里暗暗诧异,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马车可以如此轻便地转向。 马车在密林中跑得很快,卓不浪展开身法跟在马车后面三十步外。出了密林不足五十步便是一处山脚,山脚偏西处有块天然的缺口,缺口处依山而建一院大宅,马车径直驶进了大宅。 卓不浪纵身攀上大宅西面的一株大树,略辨了辨方向,这里应是龙首山西面山麓。卓不浪也算略知风水,这山脚缺口气过难聚、凹风孤煞、景暗阳衰,乃是极阴极凶之地,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建造房宅?一院三进的房宅尽在山荫之中,屋顶爬满藤枝,处处透着诡异! 卓不浪并不急着追进宅里,他发现附近还有人正监看着大宅。那人也藏身树上,黑衣蒙面、身形纤巧、腰挂褡裢,又是个女子,但绝不是米街上用刀的那个女子。 卓不浪如“泥融飞燕”借着树枝翩飞而过,停在黑衣女子那株树上,笑着道:“不知哪户人家这么不长眼,大半夜的竟然让一位姑娘在这漆黑的树上等候。” 那姑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认得你,把刀藏在手杖里,卓浪。怎么?米街的架打完了,又跑这儿来打架?”她故意将卓不浪的名讳错叫作“卓浪”。 “小娘子人俏,舌也巧。在下的名字从小娘子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好听!”卓不浪苦笑道,“既然有幸同在一棵树上赏月,敢问小娘子芳名?” “西京来的人,就是嘴滑!”那姑娘道,“我叫谷灵,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行侠仗义,揭开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卓不浪试探道,“他们为何要把尸体送到这里?” “行侠仗义?”谷灵冷哼一声,道:“这里是义庄,尸体当然送来这里。” “义庄?谷娘子为何要守在义庄外面?” “因为这义庄有毒!”谷灵的话带着气恨,但旋即掩过,话头一转道,“你为何要查陆家庄的命案?” “多谢小娘子留意。”卓不浪略有些意外:“在下受人之托,追查陆家庄命案。这命案还未查明,又听闻张掖每年失踪数十人之多。这些逆林贼汉到底什么来路,竟然如此猖獗?” “卓公子高居西京,向来只为庙堂权贵分忧,怎会纡尊降贵,关心江湖蝼蚁之事了?” 谷灵的冷嘲热讽,卓不浪反倒觉得有趣:“小娘子如此留心在下,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谷灵轻哼一声,道:“谁留心你了?” “敢问谷娘子师承门派?” “不关你的事!”谷灵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们带我来的。” “哦……”谷灵好像想到什么,喃喃道:“今夜你去米街,就是为了引他们现身?不仅要引他们现身,还必须要有尸体?因为你想知道他们把尸体藏在哪里?你需要他们引路?”说着,突然转头盯着卓不浪,厉声道:“原来是你,害我师兄受了伤……” 卓不浪愈发觉得有趣:“我都不知道小娘子师承,又如何害你师兄受伤?” “你故意将各派引至米街,与逆林恶贼厮杀,借刀杀人。你也知道恶贼会从解更那里买走尸体,所以只要跟着尸体便能找到这里。”谷灵接着道,“我师兄在米街被恶贼所伤。你说,是不是你害我师兄受伤?” “哦,你师兄被恶贼所伤!那我们这算是同仇了。”卓不浪抓住时机,继续试探道:“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要不,我陪谷娘子一同到义庄里走走?” “你?”谷灵轻蔑道:“就算你武功再高,现在进去怕也是有去无回!” “义庄固然凶险,但这林中毒虫蚊蚁也不少,在下担心小娘子不堪其扰。”卓不浪道。 “是公子不堪其扰吧?也难怪,卓公子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些罪。”谷灵道。 “谷娘子言重了。若是小娘子不介意,那我就在这里陪小娘子看日出。”卓不浪笑道。谷灵喜恶都在脸上,或许从她这里能探出些口风。 “你当真要进去?”谷灵问道。 “我定然不是来赏观山景的。”卓不浪依然笑道。 谷灵望着天,道:“等日出,我们进去。” “为何要等日出?” 谷灵也不答话,仰头靠着树干,闭目休息。卓不浪毫不在意,身中蛊毒之后,他的心便像是干涸的田,毫无生气,再难长出新苗。谷灵的冷言冷面就像是个纯然的小丫头生气时,随手扔到田里的泥,渗进干裂的地缝里,反而让他感觉到一丝生气。他想找回往日的心境,但蛊毒却不断侵蚀他的心。心难宁,人又何安?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章 府尸墓 晨光刚照进林子,谷灵便顺着树干飘然而下,身姿卓然。卓不浪跟着谷灵向院门走去,脚下青草到了院墙外约一丈处便齐齐止住,露出了黄土,草土之界泾渭分明,黄土之上寸草不生,整个大宅阴森鬼异! “你看看这大宅,感觉到什么?”谷灵望着院门道。 “感觉到……冷!”卓不浪道,“还有点饿!” 谷灵白了他一眼:“是尸气!尸气冲天!” “义庄有尸气,岂非很寻常?” “尸气不是尸体的气味,是尸毒之气。”谷灵正色道,“从这尸气来看,大宅里必是尸毒积染。你看大宅四周,日光不能及之处,寸草不生,尸毒已渗入地里。卓公子乃娇贵之人,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尸毒入体,轻则大病、重则丧命。” 卓不浪嘻笑着叉手道:“还请小娘子指条活路。” 谷灵不情愿地从褡裢中拿出个面罩:“戴上这个,能障尸气不入口鼻。”面罩用绒、绫、麻等三四种布帛层层缝制,做工精细,戴上后有淡淡草药味,卓不浪闻出了菖蒲、艾草、雄黄的气味。 两人走进义庄,院子里空无一物,刷得煞白的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红字,十分瘆人。这些字也不知用的什么笔墨颜料,乌红带黑,看着黏糊糊的,让人作呕。 地上寸草不生,但不是黄土,而是白灰。卓不浪蹲下细看,谷灵在一旁道:“不用看了,是石灰,自古养尸多用石灰。”说着转身走近墙边,细看那墙上的字。 养尸?卓不浪在问星楼也听人说过僵尸之事,不过这等事除非亲见,否则他是不会尽信的。他起身走到谷灵身边,看着墙上的字,疑惑道:“这上面写的……似乎都是生辰八字。难道……难道是死人的生辰八字?” “刷墙的粉浆、写字的颜料,都不寻常。”谷灵喃喃道:“如果上面写的是死人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就是命之数,那么这墙……难道是……?” 卓不浪看着谷灵,眼神就像是士子看着老师。谷灵顿了顿,道:“传说有本邪书,记载了诸多养尸之术。我记得师父说过,书中记载,阴之石、怨之血、命之数、尸之符,是为领尸碑。” “碑环于墓,如果这是领尸碑,那么这义庄……就是……府尸墓。”谷灵望着正屋的门,接着道:“如果我们猜测没错,门里面定有僵尸。”正屋的门朝南,又高又宽,足够之前那辆乌黑的马车通过。 “这世间还真有僵尸?” “卓公子非此道中人,我劝卓公子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不才虽非侠士,但怎么也不会让一位姑娘孤身犯险。不管门里是人世还是地府,只要谷娘子进去,卓某自当奉陪。”卓不浪看得出,谷灵心事重重,绝不会甘心止步于此。若门里真有僵尸,确实需要懂得伏尸辟邪之人相助。 谷灵思忖片刻,整了整褡裢,往前几步,推开了门。 屋里情状令人胆寒!连素来胆大的卓不浪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偏东的半个屋子,墙面、梁柱全都覆满了藤茎,藤茎密密匝匝,令大半屋子难见天光,好似无尽的深渊。偏西的半个屋子没有藤茎,地上铺满白石灰,三盏灯,如三点鬼火,照着满屋的棺材,在藤叶和石灰的映衬下,整个屋子凄绿而又惨白,恍如阴曹地府。 谷灵从褡裢里取出手掌大小、形似香囊之物,轻摇两下,囊中亮起黄绿色的光,如风灯一般。卓不浪在问星楼曾听人说过萤囊,乃是取萤火裹以羊皮,有火之用而无火之热。谷灵借萤囊之光,蹲下细细查看,地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直直往前,不过两步之外便已看不清。 两人小心翼翼走到最近的油灯前,油灯构形甚为怪异,灯座是用乌木雕凿的凫徯,座下三根乌木直插入三尺下的棺材中。凫徯头顶的灯盘是用三块红玉琢成三瓣莲花粘合而成,莲花瓣之间各有一个形似犼的铜铸兽头,兽头下一根细小铜柱连着个小铜碗。 卓不浪见玉花瓣上有黑纹,略凑近细看,差点呕出来。那黑纹竟是一排排大红蚁,从棺材里顺着乌木爬上来,爬到玉灯盘中,落到灯油里,被火烤后焦黏在灯捻上,慢慢烤出“油”,蚁壳则堆叠成了灯捻。灯“油”越燃越多,从兽头慢慢溢出,再经细铜柱一点点滴入铜碗中,乌红带黑、黏糊糊……卓不浪忽然想到院墙上的红字,顿时想要呕,好不容易才忍住,胸中仍不住地泛恶。 谷灵瞪了眼卓不浪,小声道:“屋里处处暗藏五行阵局、环环相套。这油灯就是个五行阵,木雕凫徯为木、铜铸兽头为金、玉琢莲花为土、尸油腐蚁为水,用火催阵,破阵必遭反噬。生人呕物极可能会破阵。” 卓不浪嘴唇一抿,道:“这大蚂蚁也学飞蛾扑火?” “它不是扑火,它是被红玉灯盘引来。如果我猜得不错,灯盘乃是血玉,用白玉卡住死者喉咙,以死者怨气和尸血养玉,养成后乌红如血。这些食尸蚁专食腐肉,最喜阴邪。血玉怨气极重,乃至阴至邪之物,用血玉引来食尸蚁,将之烤成灯捻尸油,用来点灯……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人绕开棺材,一步一挪,小心行走。第二盏灯在立柱旁,立柱四周竖着三具棺材,三根乌木插入其中一具棺材中,斜撑着灯盏,灯盏构形与第一盏灯完全相同。第三盏灯是悬吊的,构形也完全相同。 在屋里慢行一圈,四面墙上各有三扇一模一样的门,加之墙上绘饰,不住地循环往复。不仅四壁,屋中四根立柱、十二盏油灯、二十四具棺材,还有屋梁上悬挂的物事都在不住地循环往复,只有藤茎并无往复,油灯只亮了三盏。卓不浪本就被屋里泛着恶臭的气味熏得有些头晕,走完一圈,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扇门是刚才进屋的门。 谷灵细观屋子布局,连每具棺材摆放方位都一一记住,然后将萤囊系在褡裢上,取出罗盘掐着指头测算……“已卯年乙亥月戊辰日辰末,值符在艮,上天任……”呢喃间走到一扇门前,收起罗盘,盯着门扇,缓缓道:“应该就是这门。” 卓不浪抬起手杖,指到门前,见谷灵仍一言不发盯着门扇,手杖向前一递,推开了门。门里漆黑,一股腐臭扑鼻而来。 “不好!”谷灵说着,右手两指从褡裢中夹出张黄符,真气运转,黄符在指间燃起青焰,可惜还是迟了。卓不浪听见门里有响动,头顶有破风声,赶紧拉着谷灵急退三尺。 “啪、啪、啪、啪”四声,悬在屋梁上的物事落到地上摔碎,竟是四个石人俑。这时,门后走出一人,衣衫褴褛、面色青黑、脸生脓疮、毫无人气。卓不浪忽然想起谷灵之前说过的话“门里面定有僵尸”。 谷灵顾不得地上的人俑,身形急掠而出,手中黄符点中僵尸鼻下人中。左手又夹起张黄符,点燃后一掌拍在僵尸胸口。这张黄符燃得很快,僵尸胸口被烧得露出乌红的腐肉。谷灵手中多了柄奇怪的木刀,刃长尺余,刃尖是三枚铜钱,竖成一列,用红绳绑定在刀锋上。谷灵一刀刺中胸口黄符烧过处,三枚铜钱没入乌红的腐肉之中,木刀拔出时已不见了铜钱。僵尸胸口腐肉冒出黑烟,并有脓水溢出。 就在谷灵掠向僵尸的瞬间,地上碎裂的人俑中有黑色小虫飞涌而出,密密麻麻、黑黑压压一片,好像一大块黑布罩向了谷灵和卓不浪。卓不浪挥舞手杖驱赶,但飞虫实在太多太小,很多小虫粘咬在手上、直往皮肤里钻。卓不浪顿感手上灼痒,心知飞虫有毒,立即运通活闪,双手电闪流转,电死手上的飞虫,但飞虫依旧黑压压地蒙头飞来。 谷灵斗降僵尸,根本无心他顾,待僵尸胸口冒起黑烟时,谷灵双手已多了好几块黑斑,数不清的飞虫正咬住皮肤往里钻。谷灵赶紧夹起黄符,点燃后从手上扫过,黑斑立即脱落大片,但手上皮肤已有红肿溃烂之迹象。 卓不浪双手“回薄雷闪”,勉强护住头脸和双手。忽听“砰”的一声,卓不浪转头一看,从门里走出来的僵尸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胸口仍冒着黑烟,但谷灵也被飞虫遮蔽,几乎看不见身形。卓不浪急忙掠至谷灵身边,帮她驱赶飞虫,眼角瞥见,谷灵似乎神志渐失、有些恍惚,手脸都有飞虫粘咬,还有肿块,右颈处更有一块黑斑…… 情急之下,卓不浪左手“雷神唤顶”,电闪直击谷灵右颈,驱散了黑斑。可卓不浪却大吃一惊,电闪中竟带着白丝,如蛛网般厚厚地粘覆在谷灵右颈上。“雷神唤顶”是“乾坤易离”中的治愈功法,所聚活闪有疏经活血、调理脏腑之用,可怎么会有丝网? 可是眼下,卓不浪根本无暇细想,左手抚及谷灵脸庞,“雷神唤顶”直贯谷灵周身,驱赶飞虫。谷灵顿时神志回醒,一把拍开卓不浪左手。这时,地上的人俑完全碎裂,人俑中竟是一具尸体,尸体青脸白毛、双眼空洞、大张着嘴、可怖至极。更可怖的是,一只艳丽的彩蝶从尸体嘴里飞出,然后尸体动了起来,…… “谷娘子,不是我想催你,但屋主好像极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找门离开吧。”卓不浪道。 “屋里是奇门九宫局,天、地、人三才,九宫、八门,我都推算过,怎么会……” “小娘子看到人了吗?为何我只见到尸主和随虫啊?”卓不浪的无心戏言点醒了谷灵。屋里如地府一般,何以应天地万物?谷灵忽又想起那三盏灯,第一盏灯脚在下,棺材下是死尸;第二盏灯脚在中,棺材中是僵尸;第三盏灯脚在上,棺材上是人俑。人俑是痋尸,是用活人养尸的邪术。若屋中的奇门三才,非应天、地、人,而是应人、尸、地狱,那么盘局则需……反转! 谷灵急忙稳住心神,重新推算九宫八门。卓不浪拼力驱赶飞虫,汗水浸透了衣襟,嘴里还念叨着:“万千虫下死,化蝶能风流吗?” 卓不浪的话虽是戏说,却并非戏言,只因飞虫实在太多太多,遮天蔽日,完全驱赶绝无可能,而且飞虫太小,无孔不入,卓不浪只能勉力护住谷灵和自己头脸,不让飞虫钻入七窍,但衣裤鞋袜里已钻进很多飞虫,若不是不知哪里来的丝网能粘挡飞虫,两人恐怕早已身中虫毒。 四个人俑中的痋尸慢慢围向二人,仅是四双黑洞洞的眼窝和烂乎乎的眼眶,就足以令人胆寒。卓不浪一把抓住谷灵右手,正要往左后方退避,不料谷灵突然发力,反将他带向右边。 “跟我来!”谷灵拉着卓不浪来到右侧门前,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卓不浪紧跟着进去,迅即关上了门,“雷神唤顶”杀死了追身而来的数十只飞虫,总算躲过了这场尸灾虫祸。可卓不浪丝毫没有觉得庆幸,因为在他眼前的不过是另一层地狱。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章 北黍谷 卓不浪细观屋子布局,这间屋子与刚才那间前屋同样大小,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洞穴。屋顶便是山缺的顶壁,四周椽檩拱接,没有一根立柱。四壁白灰刷底,画满惨绿色的符箓。地上是个深坑,仅一座土桥能走到对面。屋里的腐臭熏得人睁不开眼,若不是谷灵的面罩,卓不浪一进门便已窒息。 卓不浪上前两步站在坑边,极目往下望去,坑深至少四丈,前后贯通,也不知通往哪里。坑里尸骸堆积如山,蝇虫嗡嗡呲呲不绝于耳,鬼火点点幽明不定,骇人至极。如果刚才那间犹如阴曹地府,那么这间简直就是修罗地狱。 屋里只有两扇相对的门,土桥连通两扇门。谷灵走近土桥细细查看,地上两道深深的车辙,车辙间距约三尺,应是乌黑的驷马高车进出时留下的。“屋里没有局阵,马车运来的尸体想必都扔进了尸坑,这是养尸的料坑。” “也就是说,尸体到了他们手里,都会被扔进坑里,用来养尸。”卓不浪又想起了失踪的张矩和兵卫,“甘州这些年失踪的人,恐怕都在这里……真是丧尽天良、死有余辜!”说到最后,越发愤恨。 “这丝网是何物?”谷灵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丝网,转过话头道,“能粘杀痋蠓,还能解痋蠓之毒。”说着,将粘在臂上的丝网凑近鼻子嗅了嗅,面露惊喜地看着卓不浪。 谷灵的话提醒了卓不浪,他抬起左手细细端详,讪讪道:“让小娘子失望了,在下也不知道这些是何物。” “你自己怎会不知?”谷灵有些气恼,捏了块丝网在手指上轻搓:“柔韧、顺滑,好像……蚕丝?” 卓不浪听到“蚕”字,身子一震,急忙拉起左手衣袖,见左手腕包扎的伤口上满是丝网,左臂上天蚕蛊毒的白痕竟已消褪了大半,脱口道:“谷娘子小心,丝网有毒!” “还真有毒!”谷灵从褡裢里取出个浅褐色香丸,将手指上的丝网擦抹到香丸上,擦抹处立即由褐变黑。“你当真不知这是何物?” “好像有点头绪,不过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详说。” “眼下仅有一条出路,看看他们还藏了什么秘密。”谷灵当先走上了土桥。卓不浪小心跟在谷灵身后,不住驱赶萦绕四周的蚊蝇,双眼却忍不住下望。看着坑里衣裳各异、四肢扭曲、形貌凄惨的尸体,卓不浪一时气愤难平,深吸了两口气,不料腐臭之气直冲脑门,顿时头脑胀痛、肠胃翻腾、脚下虚浮、单膝跪地,又差点呕了出来,急忙运气平复。 谷灵觉察到卓不浪的心绪变化,略想了想,从褡裢中取出三支线香,手掐“焚”字诀,燃起线香。卓不浪闻香,深吸口气,立觉纯香透脑、心清神宁。卓不浪站起身,道:“今天遇见谷娘子真是在下生平大幸,看来今后我要多烧香了!” 谷灵闻听此言,忍不住莞尔而笑,继续往前走去,将线香插在土桥头,香头高低不一。 “谷娘子,我要不要也上炷香、拜一拜?”卓不浪问道,神情语气十分恳切。 “这是引魂香。”谷灵强忍笑意,正色道:“死者已矣,急急超生。” 两人走到门前,正欲推门,忽听门后有脚步声。卓不浪略辨听,有五个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他和谷灵不约而同回望身后,屋里除了尸坑,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五人已经走到门后,两人对视一眼,极快地掠向桥头,分别从桥头的两个拐角处跃下,背靠拐角,手脚撑住拐角的夹壁,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藏身处。 门扇“嘎”的响起,卓不浪突然想起插在桥头的三炷香。线香如果被发现,他和谷灵也就藏不住了!念及此,卓不浪身似“柳微惊燕”,身形从夹壁间窜起,贴着土桥掠过,一把抄起三炷香,就地一滚,从桥头另一侧的拐角落下…… 几乎就在同时,门开了,五人鱼贯而出。卓不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避过了五人的耳目,凝神留意着桥上的动静,双眼则一眨不眨地看着谷灵的双眼……夹壁间,两人身子贴在了一起,卓不浪脸上能感觉到谷灵呼出的气息,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谷灵局促至极,两颊绯红,双眼恨恨地盯着卓不浪,极力匀缓呼吸。 五人从桥头走了过去,看来并未发现他们。就在这时,尸坑中传出“咔咔”异响,卓不浪和谷灵齐齐极目望去,一具尸体突然动了起来,四肢缓慢而怪异地扭动,“咔咔”作响。扭动停止后,尸体站了起来,腿脚微曲,从尸堆上缓步走下。刚走出第一步,眼看就要滑倒,尸体突然平举双手、左右移摆,竟然稳住了躯体,继续一步一步往下走。尸堆极难行,每走一步,尸体都会平移双手,稳住不倒,慢慢地向满是藤茎的洞穴走去。 谷灵和卓不浪担心桥上的人望向尸坑,可能会发现他们。谁知桥上五人就像没事一样,根本毫不为意,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谷灵见五人戴着帷帽,一前一后两人手执风灯,走到土桥的另一头,中间三人将手中物事放下,取出火折子点燃,原来是四盏四角长檠,长檠中红烟升起。待红烟弥漫,三人提起长檠,推门走进了满是痋蠓的前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谷灵立即向卓不浪使个眼色,卓不浪心领神会,身形再次从夹壁窜起,贴近地面悄然滑向门前。刚才五人出来时并未关门,卓不浪一闪而入,谷灵瞅准时机,跟着卓不浪飘然入内。 门里就和大富人家的后院差不多,最奇怪的是只有半个屋顶,另一半覆满藤茎织成的网,透进少许天光。屋子一侧的马厩里喂养着四匹黑色大马,另一侧放着一架黑色车舆,正是卓不浪追踪的那辆马车车舆。门对面的墙上露出半壁山石,山石上有个洞口。谷灵和卓不浪交换眼色,决定不再冒然闯入石洞,二人藏身门两侧,静观五人动静。 提着长檠的三人退了出来,手中已没有了长檠。其中一人道:“师兄,伤门开启,僵尸……灭了,法器是铜钱。碎了四个痋俑,没有生人。” “又是黍谷的人?”走在最后那人道,“上回三死一伤,他们还敢来闯。”听到这里,谷灵双拳紧攥,气息起伏,但很快又平复下来。这次换作卓不浪,察觉到谷灵的心绪变化。卓不浪听百晓讲过,江湖中有“东茅西密、北黍南巫”四大门派精于驱鬼降尸,江南道茅山派、西域密宗、河北道黍谷、江南道摩岭教,各派皆有自己常用的降尸法器,黍谷常用铜钱。由此看来,谷灵乃是黍谷一脉。 “没有生人?”为首之人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回去禀报堂主,你们在这里守着。”说完提着风灯,转身朝后院走来。卓不浪见此人身形稳健、气息绵长、武功不弱,自问并无十足把握可以悄无声息地击杀。和谷灵交换眼神之后,两人倏地藏身到车舆后面。 为首之人进入后院,径直走进了石洞中。卓不浪和谷灵回到门两侧,监看剩下四人的动向。“刚才那人回去通报,定会引来更多歹人。此地不可久留,我们从屋顶离开。”卓不浪小声道。 “万万不可!”谷灵小声回道:“你觉得这里最可怕的是什么?” “这宅子里尽是阴诡恶毒之物,都很可怕!” “其实最可怕的……是这些藤茎。”谷灵道:“伤门僵尸,耳、目、口、鼻都有藤茎穿入。痋尸的耳、目、口、鼻也经藤茎穿入后悬吊在屋顶,伤门开启后,藤茎萎缩滑落,以致悬吊的人俑落下,触发痋尸。由此看来,这些僵尸皆由藤茎触发。” “还有,僵尸循血温而动。尸坑中尸体尸变时,房中七人皆在桥上,按理僵尸应朝桥的方向而来,但它却向长满藤茎的洞穴而去。可见,僵尸受藤茎所诱……” 正说着,土桥另一头又有三人走进前屋,不一会儿便提着长檠出来。长檠灯火已灭,填满了黑黢黢的物事。三人也不关门,身后竟然跟着痋尸,但却没有成群的痋蠓飞出。 痋尸并非追赶三人,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尸坑边,再一步踩空掉了下去。痋尸在空中平举双手,直直落在尸堆上,再缓步走向满是藤茎的洞穴……卓不浪转头向谷灵竖起拇指,突然听见身后的石洞中传来脚步声:“洞里来了十二人,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去。” 谷灵盯着痋尸,道:“等痋尸全都掉下去,我们从原路出去!” 卓不浪毫不怀疑谷灵的计策,凝神静听石洞中的脚步声,双眼一眨不眨盯着痋尸,心中默默测算着时间,一步、二步、三步、四步,第二具痋尸掉落,二步、三步……第三具……“来不及了!”石洞里的脚步声已到洞口…… “走!”谷灵也不含糊,展开身法当先冲向土桥对面。卓不浪紧随其后,“燕波掠影”身法后发先至,银煋出鞘,直劈最近那人眉心。一刀劈下,身形已到了第二人近前,银煋再一撩一斩,一蓬血雨洒出,两人几乎同时倒下。 谷灵见卓不浪身法极快,心念一转,直扑最后一人,木刀在手,不过这次她反抖刀柄,青锋自刀柄滑出,反手刀虚撩实刺,正中最后一人脖颈。那人倒下时,撞翻了身边的长檠,黑黢黢的物事洒了出来,细看之下,竟然是数不清的痋蠓尸壳,如同大漠中的沙子一般,装满了四个长檠。 就在谷灵查看长檠的瞬间,卓不浪已将最后一人劈倒,一个青袍黑帽、身背长匣的男子出现在后院门口。谷灵和卓不浪闪身冲进前屋,这次谷灵很快便算出生门的方位,就在两人推门离开的同时,青袍男子也冲进了屋里。 谷灵冲出大宅后,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运注真气将石头掷向昨晚藏身的树林,然后引着卓不浪往相反方向疾掠而去,很快便望见一个村落。 “前面有村子?”卓不浪道。 “怎么?你不知道这村子?”谷灵疑惑道。 谷灵的疑问让卓不浪很是不解,但很快他便想出了缘由:“这里难道是……陆家庄?”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章 合黎山洞府 “所以,陆家庄命案之后,你便开始谋划生路?”张矩看着土坡上用泥和落叶伪装、向上掀开的木门落下合上,坡上落叶簌簌,片刻便掩去了门和人的痕迹。“人法地,地法天”,全都归于自然,如周遭的一切,自然地生、自然地长、自然地活着…… 一个四十来岁、方脸黝黑的男子合上木门后,引着张矩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道:“他们谎称大宅下有暗河,我就觉得不对劲,那里根本不可能有暗河。后来陆纲父子的死彻底点醒了我,他们要遮掩此事,我们都必须得死。那时我就想到了这里。”男子名叫元振,是个沟洫匠人。朝廷在甘州兴水屯田,元振常年受官府招雇浚河开渠,对甘州河流漕渠如数家珍 与张矩、元振同行的还有个老伯,老伯名叫牛兴,删丹县人,这几日便是他照料张矩的饮食起居。张矩的伤已好了很多,右脚还有些微微作痛。 那日落入陷阱后,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那陷阱并非歹人所布,反倒是为阻歹人所设。养伤的这几日,张矩仔细询问了事情的缘由。五六年前,张掖改易河道,有人高价雇募河工力夫开凿河渠,元振和老牛都是那时应募到合黎山开渠。 合黎山下有弱水支流由南向北流入地下,地下河水流平缓,河道宽约十尺,从合黎山南面流入约一里后分出两条支流。所谓改易河道,就是将两条支流截一疏一,仅留一条地下暗河。有主家寻雇了四十八人改易河道,还找来八人监工,不远处的龙首山西面山脚缺口处刚刚修造了一院大宅,大宅还没完工,主家便让他们先在大宅里住下。 起初,他们每天从合黎山南面的山洞中顺河而入,先疏浚西面河道,然后截断东面河道。后来,监工将他们分作两组,一组去了龙首山,元振和老牛这组则留在大宅里挖坑,监工称是大宅下面的暗河淤堵,需要疏浚。他们向下挖了近五丈,未见暗河,又向西凿了十余丈,竟然与合黎山下被截断的河道凿通。监工又让他们向东挖,挖了十多天后,陆家庄传来了陆纲父子的死讯。 陆纲父子离奇死亡令陆家庄和周边几个村子人心惶惶,受雇的河工力夫中也是传言四起,有人说河道里有邪祟,有人说另一组人全都死了……元振察觉主家的意图绝非改易河道,而是另有所图,他暗中联合十余个雇工筹划自保。又过了十多日,他们挖进了龙首山中的天然洞穴。 一日,监工趁他们休息时突然拔出藏在身上的短刀,连杀数人,元振和十余个雇工用事先偷偷准备的绳网,依计反杀了四人,但仍有十四个雇工被杀身亡。 元振告诉活下来的人,改易河道是个陷阱,主家心思缜密、行事狠毒,其耗费如此心力和财力,定是在谋划巨大的阴谋。如果他们回家,很可能会牵连家人丢了性命,要想活下去,只能先躲起来避过风头,再从长计议。九人中有七人相信元振的推断,另两人更相信报官可以自保,于是元振带着七人躲进了合黎山中的洞穴。后来探知,另两人还未走到县廨便失去了踪迹。 陆纲父子死后不久,胞弟陆常便赶回了家中。陆常乃是沙河帮帮主张居山的亲传弟子,浓眉虎目,一身粗豪气,但心眼很活,深得师父张居山喜爱,张居山特地派了四名弟子跟着陆常。陆常不信邪祟之说,认定兄长是被人谋害,执意要查明死因。 元振是张掖县山阳村人,山阳村在陆家庄东面龙首山脚下,两村相距不过一里,都是猎户居多。元振和陆纲、陆常,还有陆家庄很多猎户相熟,元振认为陆纲的死也是主家所为,他趁夜偷偷摸进陆家庄,将受雇改易河道的事告诉了陆常。陆常查问多日毫无头绪,得知这个线索,当即让元振带路,领着四个同门潜入了龙首山的洞穴中,不想竟真的撞见了歹人。陆常虽武功不弱,但也非歹人的对手,幸而元振这些日子将周边山势地形、暗河洞穴摸得一清二楚,四个同门弟子又拼死拖住歹人,他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四个同门却葬身在了龙首山中。 陆常也伤得不轻,元振将他带回了合黎山的洞穴。元振暗中联手陆家、山阳两个村平日里交好的猎户,演了出争抢狩猎地界的好戏,最后两村猎户将合黎山分作两片地界,各狩一片,并在各自地界上布设了大大小小的机关陷阱和兽骨怪石,阻住其他上山之人,也掩去了元振等人的踪迹,障护他们周全。 “明府,你下了山,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老牛带着哀求道。住在山里五六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但又怕害了家人的性命,只能是有家不能回。 “牛伯,你的救命之恩,我自不会忘,我会亲自接你回删丹。”张矩眼露感激,那日他被困陷阱昏死过去,迷蒙间听到五六个声音在争论…… “早就听说删丹来了位年轻县令,为人刚直,也许他能帮我们。” “虽然有官凭,但也不能轻信。他若真是删丹令,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亲眼看见歹人追杀他,不论他是不是删丹令,先救了他再说。” “说不定是歹人偷了官凭,故意设下圈套,引我们现身,贸然救他就是害了大家。” “他若真是删丹令,死在这里,必会祸及我们。” “那怎么办?也把他埋了?” …… 张矩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他醒了……”是老牛的声音:“你是删丹令?”张矩用尽全身气力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是老牛的声音道:“你认识牛忠吗?” 张矩头脑晕沉,浑身剧痛,但牛二的名字他根本不用多想:“牛家村的牛二,差役,为人忠厚、一身蛮力……” 老牛的声音有些激动:“牛家村的牛兴,你听过吗?” 这次,张矩不得不忍着晕痛想了想,用尽气力道:“牛兴……咸亨四年失踪……”张矩到任删丹令之后,仔细翻阅了咸亨元年以来的簿录牒文,记下所有人命和失踪案,大多案子他都亲自查问过,牛兴失踪的案子,他当然记得。 “他若不是删丹令,怎会知道我和牛二?”老牛的声音更加激动:“说不定他就是我们的救世菩萨!把他抬进洞府养伤吧。”就这样,张矩住进了合黎山的“洞府”,老牛一直悉心照料他。 “我张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这帮歹人!”张矩道。这次张掖之行本为公差,谁知这些歹人竟与他私藏的心事关联甚深,如今这心事已不仅仅是他的私仇己怨,更是他删丹父母官的职掌本份、是甘州官长的信赖重托。 “张明府,元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们在这躲了五年,大家回家的念想已经忍不住了,洞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元振声音一沉,接着道:“我有一事向张明府禀告。”张矩不动声色,在洞府的六七天里,他和元振长谈过三次,早已察觉元振欲言又止,看来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元振略顿了顿,道:“歹人截断暗河,将河道与龙首山的洞穴相连,如果是作密道,往南过不了河,往北翻不过山,根本是白费力气,所以这密洞绝不仅仅是作密道之用,里面定是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事。很多武人进去,都是有去无回。” 元振前后瞅瞅,声音压得更低:“这五六年,我一直暗中察看,歹人往山上和山脚那座大宅里运过很多白石灰。石灰御湿,所以我推测,他们藏在密洞里的物事……忌水!” 张矩问道:“除了石灰,他们还运过什么?” “大宅里有辆黑色的驷马高车,常常三更出来,五更前返回,但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看来河头已有对策。”张矩道。洞府之中大小事都是元振和陆常做主,所以大家都叫元振“河头”,叫陆常“陆头”,张矩也随了他们的称呼。 “水路河道的事,我还知道些。我们截河的地方,其实还有条暗流,从甘州南面祁连山顶流下,与龙首山上的泉眼相通。暗流只有泉眼大小,很多人并不知晓。我们截断弱水支流,这条暗流也改了道,龙首山上的泉眼必然已经干涸。”河头说起水河之事,娓娓而谈:“如果他们真的忌水,那么我们只要重新疏浚河道和暗流,引水淹灌,说不定就能毁了密洞。” “河头有把握重疏河道和暗流?” “我已反复堪辨,至少有七成把握。” “需要多久?” “现在动手准备,至少需要十天。准备妥当后,两个时辰便可疏通。”河头迟疑了一下,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断,管不管用,我并没有把握。” 张矩思忖片刻,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从未对人说起过。” “你现在开始准备,是否有用就交给我去查。若是有用,我会差牛二来找你。”张矩说着,转脸对老牛道:“老伯还认得牛二吧?” “应该认得。”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章 刺脉 张矩和河头、老牛一路走,一路小声商议。河头带路绕过了陷阱机关,从罕有人迹的小路下山。穿过一片林子,山下的村庄良田似乎已近在眼前。 突然,一个冷沉的声音传来“听说张明府在找我”。三人眼前已多了个人影,张矩记得这个声音,正是槐树街上的那个狼人。 “你还真藏在这里。”狼人看着河头。河头面如死灰,他也记得此人——龙首山洞穴中重伤陆常、杀死四个沙河帮弟子的歹人。 张矩取出手弩,脑中闪过一百种办法,但没有一种办法可以保三人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还是分头逃开,或许还能保全两人。“一会儿听我号令,大家分头跑,河头往山上,牛伯往山腰。记住,不管歹人追谁,都要拼命跑、不能回头。逃出后立即回洞府。准备……”话音未落,身后又多了两个歹人,将他们三人围住。 “还想逃吗?这里可没有官军,你们还能往哪逃?”狼人颇为得意。那日,他听说张矩逃脱,怒不可遏,围着合黎山整整转了三天,他开始怀疑山上的猎户陷阱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于是派人日夜守在地界陷阱的四周,足足守了六七天,终于发现了张矩等人的踪迹。 情势越发危急,张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咬咬牙,道了声“跑”,人如脱兔般窜出,手弩朝着狼人先发一箭,稍稍一顿,再连发两箭。这是他自己最有把握的出箭节律。 狼人漫不经心闪过第一箭,不想后面两箭竟刚好封住他的退路,只得出手挡开两箭,左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狼人有些着恼,一拳打向张矩胸口。 张矩虽常练“活身法”和“五禽手”,但这些只是强身的法门,他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狼人的拳头。可拳头却没有打在他身上,张矩只觉人影一闪,眼前已不再是那狼人,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如崖石般冷峻的男人…… “沈大哥!”张矩绝处逢生,不禁大喜过望!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恬! 狼人硬接沈恬一拳,连退了五步,气血翻涌。另外两人见狼人被袭,拔刀急冲过来,一前一后分击沈恬后脑和小腹。沈恬脑中闪过三人的方位和距离,算准时机,一把推开张矩,右移两步,避过劈向后脑的短刀。那人瘦高的身形难以止住前扑之势,身后破绽百出,但沈恬却并未出手,又左移两步,从左后方直击那人左肋。 沈恬放右打左,出手不同常理。攻他小腹、身量较矮的那人大感意外,赶紧收住刀招,可没等他第二刀出手,沈恬已到了他面前,他的第二刀再也没有了出手的机会。 狼人深知遇上了高手,哪敢怠慢,趁另外两人夹攻沈恬之机,拔刀袭来。三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联手杀敌也是默契老道,可直到另外两人重伤倒下也没想明白,屡克强敌的联攻怎么就被轻松破开,平日惯熟的杀招怎么就处处掣肘。 沈恬的快拳如雨点般落在狼人身上,将狼人逼至一株大树下。狼人一声嘶嚎,身形暴涨、手臂鼓胀、掌指粗利,恶狼般扑向沈恬,浓烈的兽息吓得三四丈外的老牛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狼人兽变并未令沈恬退避,沈恬的双足、双臂也悄然暴胀,肩头和上臂鼓起如骨甲兽鳞,左臂硬抗狼爪,右拳猛击狼人,生生将狼人前扑之势砸了回去,“嘭”地撞在树干上。那树干足有酒桶粗,却也被撞得簌簌直响,落叶纷纷。 沈恬如影跟至,粗岩般的拳头如《秦王破阵乐》的鼓点般,极有节律地敲击着狼人周身气穴,章门、五枢……神藏、神阙、五枢……中府……每一拳都有真气如锥刺般刺入气穴、刺进经脉,连兽狼之躯都难以忍受这般痛楚…… 狼人不住哀嚎,沈恬小声问道:“是谁屠了田记车马行?” 狼人的兽变慢慢消退,鲜血从嘴角不住流出,痛苦而无力地道:“豹冲堂犀聂摩。” “主事人是谁?”沈恬放缓了出拳的节律。他用的手法名为“刺脉”,是“冷血狱寺”毕无命的独门手法,极尽痛之能事。 狼人失神地看着沈恬,极虚弱地道:“枯荣道长。”心胆俱碎的痛惧和绝望让他早已忘了抗拒,形同一根狼人桩。 “老巢在哪?” “龙首山绯云阁。” “沈大哥留活口!” 狼人与张矩几乎同时说出口,两人说完最后一个字,沈恬也打完最后一拳。狼人已恢复了人形,如烂泥般倒下,身后酒桶粗的大树自齐胸处折断。 张矩上前探了探狼人鼻端,已无气息,另外两人重伤未死,看来沈恬还是手下留情。“多谢沈大哥,我又欠你一条命。” 沈恬微微点头示意,道:“车马行的案子查清楚了?” “沈大哥稍候。”张矩转身走向河头,拿出自己的官凭,小声嘱咐了几句。河头接过官凭,匆匆下山而去。张矩又将老牛扶到树下休息,这才走回来,将赫楼夜之后的事大略讲了一遍。 “沈大哥怎么会找到这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江湖人,当然是用江湖的办法。”沈恬道。张矩没有说的事,他不会问,他不想说的事,张矩也不会多问,他们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却比朋友更信重。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队官军驱马到了山脚下,前面引路的正是河头元振。“矩少已性命无忧,我先告辞了。”沈恬不愿与众人同行,转身便要走。 “沈大哥在哪里落脚?”张矩道。 “你若找我,老规矩,在甘州公廨的墙上留下标记,我自会去寻你。”沈恬说完,展开身法急掠而去。 不一会儿,官军到了林子,队正施礼道:“张明府,我是甘州府护卫队正孙休,刺史命我等前来接张明府回府衙。” 张矩目光扫过众人,道:“为何不见牛二?” 孙休道:“牛二兄弟几天前已经离开了州府,不知去向。” 张矩将河头和老牛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两人告辞离去。张矩对孙休道:“将这二人押回大牢,尸首送到公廨。” 在甘州府的一间厢房内,张矩向裴刺史禀报了赫楼夜之后的事,直听得裴刺史、葛崇眉头紧锁。 “照你所言,平西侯也牵连此事?”葛崇道。 张矩小心留意着裴刺史和葛崇的神情,道:“依我推断,平西侯府与歹人之间必有牵连,但还不能断定其与吐蕃禁卫军之事有关。” “平西侯德高望重,怎会与歹人牵连?会不会是歹人故布疑阵,引我们入彀?”葛崇道。 “平西侯何等老成练达,在平西侯的眼皮下故布疑阵?他们怕还没这个本事。” 葛崇不再多言,裴刺史沉思良久,道:“北边战事告急,突厥勾结契丹、奚人等部叛乱,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将军不日将到朔州,若是吐蕃……凡事当以社稷为重。张明府,此事就交由你尽速查办,切记小心谨慎,勿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张矩躬身应诺,其实他已猜到裴刺史的想法,一来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州府并不想贸然查问翟家,以免生出嫌隙,而张矩并非州府属官,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二来平西侯乃是先皇册封,论家族门第,翟家远不及清河张氏,就算张矩得罪了平西侯,翟鹄梁也奈何不了张矩。而张矩等的正是刺史这句话,他自荐来删丹为的也正是这件事。 张矩在合黎山洞府中养伤时,已大致想好了追查的方向。想尽快查清楚歹人修造洞穴的目的,最快的办法就是到河头所说的龙首山西面山脚的大宅中查探,但洞穴凶险,须找武功高强且信得过的人商议,查明洞穴之后很可能还需要河头等人的协助,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人,找到三个人:沈恬、卓不浪还有牛二。 裴刺史命张掖县衙全力找寻卓不浪和牛二,还派了一队官军听从张矩差遣。张矩在州府院墙上悄悄画了个斜着的长圆形,圆里三条线,这是留给沈恬的标记。然后,他便在州府中夜以继日地翻阅仓、户、法三司簿册,还随身带着纸笔记录。渐渐地,张矩像是从一堆零碎的纸片中拼出了一幅画,画还有残缺,但已能窥出个大概。 这日,天色已经麻黑,张矩在州府的角落里偶然看见一朵素白兰花,不由自主又想起赫楼夜那芷兰般的女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若能再相遇,定要与她相识……或许,她还知道些歹人的秘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1章 寒帮 沈恬离开原州之后,日夜兼程赶到删丹,却听说张矩奉甘州刺史之命去了张掖。 沈恬一向独来独往,寻张矩是为了之前“助他一臂之力”的承诺,也为了田记车队在删丹被杀的案子。在他心里,最要紧的是除掉所有对田贞的威胁,这事自然不能告诉张矩,江湖有江湖之道,沈恬首先想到的便是张掖的一位故人。 月色如洗,“咚、咚”街上传来打更声,已是丑时。沈恬轻身掠进一座宅院,他已在附近人户的屋顶上观察了两个时辰,对宅院布局已谙熟于心,径直掠进了一间宿房。刚关上门,迎面拳风袭来,沈恬错步近身,左手轻拨,右手斜封,轻声道“是我”,招式平平无奇,却偏巧挡住了对手的下一招。 对手既不收招,也不再出招,两人像是定住、一动不动、贴身而立。“门都不敲,不怕我已脱衣歇息?”声音慵懒,却又风情万种,正是吴妈妈,这宅院正是吴妈妈的行院。 “有些事想问你?”沈恬撤下双手,脸略偏向一侧。 吴妈妈慢步走回床边,披上褙子,悠然道:“听说你的镖队在删丹遭劫杀,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什么人干的?” “呵……”吴妈妈轻笑道:“我怎会知道?我又不是那喜欢查案的‘神兵策’?”说着,坐到了窗边的木椅上。 “卓不浪?他也在张掖?”沈恬靠墙站在窗棂边。 “没错,还来过我这间行院。” “凶手用刀,刀长不足一尺,刀法路数源自西域,张掖可有这样的人?” “短刀,西域刀法……确有一帮不明来历的人,使的是短刀,刀法不像中原武功。” “他们在哪?” “想找他们的人很多,可偏偏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吴妈妈道:“他们来张掖这五六年可没闲着,暗地里和其他道州的门派频频厮杀,好生热闹。就在四天前,这帮人还在赫楼街与官军恶战,这出戏真是愈发精彩了!” 吴妈妈将赫楼街夜战大略说了一遍:“听说,那晚官军的总管是删丹县的张县令。那晚之后,张县令便失了踪,张掖县廨四处查寻他的下落。唉,看来是凶多吉少。“ “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蛛丝马迹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倒是有桩趣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吴妈妈的话媚到了骨子里,“西郊南泉村有户姓冯的富户,在城中经营炭铺,后来炭铺买卖被人抢了,还欠了债,连城中宅院都卖了,搬回了南泉村。冯家有个独子叫冯齐,生性浮浪、胸无大志,大约四年前,他突然又在城里典买了一院宅子,还常常出入酒肆行院。听他说,有人赁下了他在南泉村的庄院,不但赁钱给得不少,还帮他抢回了炭铺的买卖……” 吴妈妈的趣事,说起来虽然简短,但沈恬知道,这样的线索需要长久的洞察和试探,其实极难察觉,更难得的是,吴妈妈只会对他说,对他说的都确有把握。 良久,两人没再开口,但埋在心里的过往却像是解封的陈酿,从心底涌出,醇劲透脑,让人很难不去想、不去回味。就连常日里如崖石般冷峻的沈恬,此刻也如海边的望石,想着、等着、盼着,心绪万千……但他偏又不敢想、不敢等、更不敢盼,他只能死死抓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恬站起身,道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吴妈妈仍然坐在那里,两滴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她摸摸脸颊,原来自己还有泪…… 吴妈妈说的庄院,在南泉村东南,四周没有村舍,十分僻静,庄院西面有几棵老榆树,沈恬便从树上监看庄院动静。庄院土墙足有二三十丈深,前院堆满了炭,靠北一排房舍,穿过房舍便是后院。后院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厢房明显是新盖的,东面的四间房住着四个力夫,四人每天运进运出石炭。西面四间房和后院厢房里住着八个武人,主事的胡人目色淡蓝、须发微褐、掌指坚利,沈恬细观其步态形貌,推断其是混元狼人,等级为“殖装”。 混元等级并非武功境界可以修炼精进,等级之限由兽血融合而定,分共增、殖装、返璞、涅盘四重,混元人经领悟磨练可达等级之限,但绝无可能突破。“殖装”为第二重等级,兽血殖生、装补叠溢,人与兽之能益彰至极。共增、殖装者,兽变时全身兽形突显,称作“和变”,若达返璞、涅盘,身体可部分兽变,称作“零变”。沈恬用了十四年悟到自己混元之限,又用了两年将混元之限练至纯熟。 每天入夜后,沈恬都会跃上狼人住的厢房,在房顶小心探听。从听到的对话中得知,他们正在合黎山上日夜守候,只为搜寻一人,狼人对此人恨之入骨,不惜翻遍合黎山也要找到此人。 第三天一早,一人匆匆赶回庄院,引着狼人急往山上奔去,沈恬猜测他们已经找到了此人的踪迹。沈恬一路追踪,意外发现狼人搜寻的竟然是张矩。沈恬出手救下张矩,还从狼人口中逼问出重要线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下山后,沈恬直奔张掖,在南市找了家小食店。不到午时,食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沈恬在靠墙的桌旁坐下,店里伙计过来招呼,沈恬道:“寒文不寒,分文不欠。”这是向寒帮买消息的江湖话。 寒帮取自“大庇天下寒氏”之意,专门网罗穷寒潦倒的武人和书生,帮中弟子过万人,遍布天下各道州,乃是江湖第一大帮。寒帮的买卖营生很多,这家小食店就是寒帮的买卖,而寒帮最有名的产业是消息买卖。 伙计打量沈恬两眼,正要转身离去,沈恬又道:“煎一壶茶。”不一会儿,伙计端来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沈恬刚喝了一杯茶,一个穿着青绸褙子、青绸衫,书生打扮的后生走了过来,坐到了沈恬对面。 后生瞅着沈恬放在桌上的一杯茶和一陌钱,笑着伸手拿过铜钱,道:“足下想知道什么?”寒帮规矩,凡买消息先付一陌“告钱”,消息则按“问”付钱,关涉秘闻的价格另估。 沈恬喝口茶,问道:“龙首山绯云阁在哪?” “绯云阁?”后生满脸疑惑:“从未听过。”当他碰到沈恬冷厉的眼神时,忙又补充道:“别说龙首山,整个甘州也没听过,就算你问遍陇右武林,也不会有人知道。” 沈恬也不是第一次从寒帮买消息,寒帮眼线广布、消息极灵通,又广揽落第士子将消息编录成册,消息稳靠在江湖中首屈一指,所以他并不怀疑寒帮的消息,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为何连寒帮都不知道绯云阁? 后生见沈恬不再说话,正欲离开,忽又想起什么,道:“足下刚才提到龙首山。龙首山绯云阁确没听过,但自从龙首山长出逆林,至今也没听过有人活着走出逆林,所以……也就没人去过逆林后山。” 吃过昼食,沈恬出城郭上了龙首山,在逆林边来回细细查看。逆林红土的边缘围长着一种粗茎的藤草,在别处从未见过,离红土越远,藤草便越稀少,就像是一道草界。林外的虫蚁从不爬过藤草,连鸟儿也不会飞过界。沈恬抓了只野兔放在藤草上,野兔转过头飞快地跑开了。虫不粘土、兔不食草、鸟不入林,红土逆林绝非天然成林,沈恬推断,逆林是人力布下的结界,不懂阵法而擅闯结界无异于自寻死路。 沈恬又绕到南面绝壁之下,抬头望着绝壁上的山额,山额往西便是逆林。狼人说的“龙首山绯云阁”,竟连寒帮都不知道,难道是狼人为求自保信口胡诌的吗?沈恬思虑良久,他确信狼人所言非虚,那么“龙首山绯云阁”是如何避过整个陇右武林的耳目呢?只有一个可能——逆林。 据寒帮的消息,自龙首山长出逆林后,至今还未有人活着走出逆林,而逆林后山又是三面绝壁,其实已成了无人可及的“禁地”,若龙首山上真有“绯云阁”,那只可能是在逆林“禁地”。 禁地之所以是禁地,就因为它难进更难出。沈恬查看了南、北、东三面绝壁,壁高万仞、上接云天,想靠轻功登顶绝无可能,要上逆林禁地,唯有沿绝壁攀登,其中艰险绝非常人敢想敢试。戎马多年,沈恬深谙“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的道理,若要攀登此等绝壁,必须精心准备、以策万全。他在山下来来回回估算良久,直到日头西斜才离开。 绝壁攀登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绝不可草率行事,沈恬还需证实自己的推断,才会冒此奇险。他又来到南泉村冯家庄院,刚跃上西面的老榆树,立时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后院里站着十多个武人,腰挂短刀、面色凝重,没有一人发出声响。之前狼人住的厢房里还有一人,气息深厚绵长,真元修为远在狼人之上,与沈恬亦不相伯仲。 天色已沉,厢房里的高手走了出来,三十岁左右的胡人,虎背挺直、瘦脸高鼻、眼窝深凹。胡人背负双手,踱步扫视众人,然后微一摆头,队列头前一人便引着众人走进东厢另一间房里。 后院歹人的气息正一个个消失,但沈恬却并未见到有人离开庄院,不用想也能猜到,东厢房里有密道。不一会儿,后院已空无一人。沈恬跃入后院,将四间厢房挨个翻查一遍,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唯一奇怪的是,每间房里都有只竹箩,竹箩里盛着白花,像是石鲮,这些人采花做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沈恬向来懒得费神,他走进东厢那间房,房里的布置和西厢房一样,只是墙角的木橱已被挪开,橱底的地洞下露出个陡坡,坡下便是密道。沈恬俯在洞口细听,密道中脚步声、呼吸声、衣袂声杂乱,十多个歹人已走出三四十丈远。沈恬从房里拿起盏油灯、侧身滑入密道。 密道能容两人并行,地面和墙面都不平整,看起来修造得很粗陋,没有布设机关的迹象。沈恬捏灭油灯,将气息和脚步调至歹人的节律,跟在队列后面三四丈远。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队列停了下来,密道里透进一道清光,十多个歹人依次钻出密道,密道里顿时变得死寂。沈恬靠近出口,闭上眼凝神静听密道外的动静。一盏茶之后,沈恬点亮油灯开始查看,密道尽头同样是陡坡,坡顶上面的出口盖着木板。沈恬试了试,盖住出口的是个木箱,他挪开木箱,小心走出密道。密道外是间卧房,床柜桌椅齐整,像是寻常人户的房宅。沈恬在宅里略瞅了瞅,便越过院墙继续追踪而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2章 杀神兵的传说 街上飘着淡淡蓝草味,这里是张掖城泽延坊中的织染街。 织染街西面有三家织染工坊,歹人悄然行至最西头的闻记染坊,院墙黑影里另有一队歹人在等候。沈恬略数了数,两队歹人共二十六人,六人守在院墙外,其余人等攀上院墙进入染坊。 沈恬缓步走向染坊,随手捡起块石子,运劲掷向院门前的歹人。石子正中歹人左脸,疼得那人大叫一声,捂着脸向左惊望,附近的歹人闻声迅即赶来。沈恬步伐越来越快,歹人刚围过去,沈恬已如脱兔般从月光下一闪而过,越过院墙,潜入染坊。 染坊中拼杀正急,十余个工匠打扮的武人正拼死护住一个年轻胡人。沈恬一眼瞥见,战阵中竟有个熟悉的身影,手中藤蔓如灵蛇护体,与胡人高手鏖战。那胡人高手内力浑厚,一招一式气劲沉实,钟婵避其实、攻其虚,胡人进招越紧,钟婵破招越韧,每每看似将败,却每每后发制人。 除胡人高手外,歹人中还有两位高手,一人用刀,刀快无影;一人使枪,枪挂金花。沈恬粗略估量,染坊一方战死者近四倍于歹人,不出半盏茶工夫,歹人便可屠尽染坊。 沈恬久历沙场,也熟谙兵法,《孙子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染坊一方少而不若,就算沈恬出手,也难挽败局。若是平素,沈恬断不会出手,但今夜,他却出手了,随手抄起地上的刀,刀锋贴着枪柄,斜斩使枪的高手。 使枪的高手正是多仁商号的墨都,染坊众人拼死相护的自然是穆赤。墨都正杀得兴起,冷不防横刀袭来,刀锋过处,刚好封住金枪,逼得他弃枪退避。墨都手中金枪,在沙场上挑杀唐将数十人,战功赫赫,今日竟被人一刀迫至弃枪,心中难忍奇辱,拔出腰间短刀抵挡。谁知来刀遇阻即变,矮身横劈下盘,墨都左腿中刀,身子一颤,短刀顺势下劈,却发现对手已到了自己左侧,正手刀变作反手刀,从左脖颈划过……刀锋切入肌肤的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一个传说:显庆四年,乌海大战,唐军一兵卫手握横刀,“三招见血、五步一人、十步一将”,杀得吐蕃武士闻风丧胆,从此便有了“杀神兵”的传说,这个传说至今仍是吐蕃军中流传。 攻其不备、急斩墨都,这是沈恬估算的对策,可助染坊众人死伤大缓,多挡一阵。墨都倒下后,近旁的两个歹人才回过神来,惊怒万分,欲左右夹击沈恬。沈恬横刀一晃,闪身脱出夹击,双手刀力劈右侧歹人,歹人连退数步,虎口震裂,再拿不住手中的刀。 沈恬趁此间隙,虚晃一步,欺身避开另一歹人的刀,反手轻巧一刀,从歹人脖颈抹过。沈恬刀势不减,身形掠过虎口震裂的歹人,歹人闷哼一声,也栽倒在地。三刀见血、五步一人…… 斩杀二人的间隙,沈恬留意到,刀快无影的女刀手已悄然到了近旁,可奇怪的是,她不但没有偷袭,还收刀入鞘,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等待与人切磋一般。奇快的刀、奇怪的举动,奇难捉摸的邱叶。 沈恬靠近两步,相比墨都,眼前这位女刀手要难缠许多,所以他选了墨都出手。邱叶微微颔首,然后压低身形,左手持鞘,右手游移在刀柄处。这礼数、这起手,沈恬好像想起什么,略一分神,邱叶的刀已出鞘。刀由左下斜撩,刀速、时机、角度……均无懈可击! 刀出鞘的瞬间,沈恬的身形也随之移转,横刀截挡。邱叶一击不中,迅即挥出第二刀、第三刀……撩、斩、劈……两个弹指已攻出五刀,每一刀的节律、角度、刀式迥然。沈恬不住移形换位,手中横刀因势架挡,看似极简单,却大多截住了刀招的关隘,若不是邱叶应变极快,已让沈恬乱了章法,而这正是沈恬的策略。 论出刀之快,沈恬所遇敌手中,邱叶可列前二。天下武功,唯快难破,沈恬以守为攻,逼出邱叶的破绽,才有机会一击破之。邱叶刀招之中虽有小破绽,但因她的刀实在太快而轻巧掩过,沈恬藏攻于守,抓住每个小破绽、乱其刀势,十招后终是逼出更大破绽。说是更大破绽,其实就是一瞬即逝的空当,但对沈恬而言,已经足够。沈恬刀势陡变,横刀连劈带引、再砍,一招三式,邱叶仓猝回刀截防,还是漏过半式,左腹被划开一道口子。 沈恬气贯横刀,刀身泛出红晕,仿佛刚从火炉中抽出,带着炙焰攻向邱叶,这是“独阳神功”的烈焰刀功法。邱叶勉力招架,眼看不支,突听钟婵“哎”的一声,欲言又止。沈恬闻声,招势放缓,真气卸去大半,邱叶趁机扔下弹丸,借腾起的黑烟遁去无踪。 另一边,挡在穆赤身前的匠人仅剩下一人,遍体刀伤,穆赤也身中两三刀,两人被五名歹人围攻,命悬一线。沈恬疾步杀到,刀风一凛,扬起一阵腥风血雨。歹人也是凶悍至极,完全不顾沈恬的刀,豁出性命一刀劈向穆赤,“嚓、嚓”两声,两把刀几乎同时劈落,穆赤和歹人也相继倒下,唯有沈恬还立在当场,眼神冷厉,直盯着胡人高手,杀气慑人心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胡人不敢恋战,抽身离去。钟婵几步掠至沈恬面前,叉手道:“多谢沈大侠仗义相助!”她早已认出,眼前这人正是在谷川脚店遇到的“沈大哥”。 沈恬并未答言,扔掉横刀,走到墨都的尸首旁搜查尸身。钟婵赶到穆赤身边,探了探鼻息,穆赤没死,但伤得很重。她急点穆赤身上多处要穴,然后从背上的笥箧中取出一个瓷瓶,将瓶中药末撒在刀口上,这是玄鉴堂调配的金创药,药材虽不名贵,但止血化瘀效果极佳。 钟婵诊了诊脉,穆赤暂且保住了性命,她这才略宽心,起身走近沈恬,道:“沈大哥,这个吐蕃人名叫穆赤,身份极不寻常,如今又身受重伤,须尽快告知官府,但是……我又不便报官,不知沈大哥可有良策?” “他是你朋友?” “不是。” “你受人之托?” “也没有。” “那他的生死,与你何干?” “此人身份非比寻常,他若死在这里,我担心大唐与吐蕃可能战火重燃。” “身在江湖,还忧心庙堂之事。” “庙堂太远,但征战沙场的男儿就在这千门万户之中。大非川之战,我跟父亲在鄯州,见过他们血肉残碎的痛苦,听过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钟婵怆然道:“所以,我忧的是兵祸之害、百姓之苦,只盼天下无战。” 钟婵哪里知道,站在她面前、如崖石般冷峻的男儿,就是从尸山血河中走出来的唐兵。从戎十载、大小百战,沈恬比她更懂得沙场炼狱,钟婵的话虽过于纯然,但她的悲悯却打动了沈恬。 “混时不报官,但若是着火,自会有武侯前来。”沈恬道,“这里死了三十余人,武侯来了,州县官吏都会来。” “可如何将穆赤之事告知官府?” “当面告诉他。” “我一介民女,出身微末,他们会相信我的话?” “那就说给相信的人听。”沈恬看着钟婵,道:“时辰不早了。”钟婵听得出,沈恬话里有话,但他已不想再多言。钟婵取了盏油灯,将染坊中晾晒的布帛点着。沈恬趁钟婵放火之机,右手食指蘸了些许鲜血,在穆赤身边画了个小圆,圆里三条线。 不一会儿,闻记染坊里火光冲天,几个武侯急急赶来,又匆忙离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官吏、武侯陆陆续续来了三四十人。沈恬和钟婵正坐在附近织锦坊的屋脊上,两人皆认出了人群中的张矩。 火已扑灭,众人渐次散去,染坊外留下十名差役看守,染坊内只有张矩还在查验尸体。沈恬跃下屋顶,钟婵跟着他避开差役又回到染坊。张矩见沈恬竟与自己心中所念的姑娘一道,大喜过望,叉手道:“原来沈大哥和女侠相识,张矩得二位相助,幸甚、幸甚!” 沈恬见张矩欣喜之情,比救他性命时更甚,大致猜到他的心思,随口道:“不认识。” 张矩顿时一愣,钟婵见状,叉手道:“我叫钟婵,今夜多亏沈大哥仗义出手,才得以从歹人的刀下全身而退。”沈恬听她姓钟,更加笃定她师承故友钟侑偿,极有可能是他收养的孤儿。 张矩笑道:“在下张矩,这位是沈恬大哥。赫楼夜还未及感谢娘子暗中相助,张矩在此谢过。” 钟婵想起之前沈恬所说的“当面告诉他”,看来他早已想到、并且有办法留下这位删丹县令。赫楼之夜,钟婵本就对张矩的为人颇为信重,如今加上沈恬,钟婵也没有了太多顾虑,便将逆林、绯云阁、多仁商号、平西侯府等所遇之事大略讲了一遍。 别说张矩,就连沈恬听了,都惊诧不已。没想到有进无出的逆林,钟婵竟已闯过;没想到神秘莫测的绯云阁,钟婵也已去过,而这些连寒帮都毫不知晓……沈恬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小娘子又多了几分欣赏。 张矩更是惊仰,叉手道:“没想到钟娘子屡犯奇险、深入虎穴,实在令人钦佩,令张某汗颜。”张矩也将河头等人的遭遇略讲了讲,接着道:“钟娘子刚才所讲,解开了张某最大的疑惑。歹人广挖洞穴原来是为养尸。他们养这么多僵尸,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不但养尸,还养出了避尸窍。我从未听说江湖中有人懂得此法,只是传说有本邪书,记载了避尸窍,但早已失传。”钟婵忧心道,“若这些僵尸倾巢而出,逢人便咬,唯独不咬歹人,会有什么后果?” “僵尸所到之处,百姓惊惧、官军无力抵抗,要么丧命,要么归降,城池失陷、天下大乱……难不成……”张矩望着地上的尸首,道:“他们要反?” 张矩思忖片刻,接着道:“钟娘子,降伏这些僵尸,需要多少精于此道之人?” “就我所见,少说也有三四百只僵尸,至少需百人。”钟婵道:“若能合茅山、黍谷、钟离山三派之力,或可成事。” “僵尸忌水,若是在洞穴中引水漫灌,能否降尸?” “水能抑尸毒,浸水后僵尸无法动弹,且加快腐烂。浸水七日以上,尸身腐作白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七日以上?”张矩道:“若是日光照晒,会不会更快些?” “日光可灭尸毒,日照一个时辰便可尽灭尸毒,仅余白骨。” “一个时辰,看来还需从长计议……”张矩沉吟片刻,道:“钟娘子方才所言,对寻常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而且还关涉平西侯、枯荣道长。此二人在甘州声望甚高,若没有确凿之证据,很难让刺史和州县官员信服。” “张明府相信我所言吗?”钟婵问道。 “毫不怀疑。” “那你们准备如何处置穆赤?” “如果歹人真要反,那么刺杀穆赤,挑起大唐与吐蕃战事的推测也就合乎情理,穆赤的身份也就成了关键。所以,查明其身份前,州府定会竭力保其周全。”张矩顿了顿,接着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在僵尸为祸前消弭尸患。” “张明府想要如何消弭尸患?”钟婵问道。 “首先是寻找证据证明此事。”张矩道:“钟娘子到过的地方,逆林、平西侯府……我等怕是都去不了,从哪里下手呢?” “要找僵尸的证据,自然是找有僵尸的地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恬突然道。除了绯云阁,他还格外留意到钟婵所说的干尸,极像杨村脚运中那个扁木箱里的干尸,如果确是同一具干尸,那么杨村中必有人勾连歹人。田记车马行因杨村脚运而遭劫,以沈恬之性格,定要“还之刀兵”。 “沈大哥说的是杨村。”张矩道:“我查过州府簿录,当年枯荣道长改易风水,甘州两个村改迁,七个村修造祠堂,杨村便是其中之一。杨村尸祸,僵尸不知去向,想必玄机就在那祠堂中。从杨村下手不失为一计。”他当然明白,沈恬突然提到杨村,绝不仅仅是寻找证据,定然是与田记车马行的命案有关。 三人商议了一阵,便各自离去。这时,天已蒙亮,州府里裴刺史和葛崇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张矩刚踏进厅门,葛崇便两步跑上前来,急道:“张明府,你可算回来了。一夜之间三十几条人命,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张矩开口,葛崇又接着道:“出这么大的事,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啊……”说到最后竟急得有些哽咽,就连老成持重的裴刺史也是脸色铁青。 张矩也不等他说完,插道:“裴刺史、葛参军,二位莫急。此案关系重大,但二位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张矩小心留意着二人神情,道:“墨都这个名字,二位可曾听过?” “你是说吐蕃大论葛尔钦陵的亲信,大玛本墨都?”葛崇道:“此人在大非川大败我唐军,名噪一时。” “正是此人,如今他的尸首正在州府内。”张矩小声道。 裴、葛二人惊愕万分,张矩不等他们出声,正色道:“大玛本墨都,率吐蕃兵卒三十余人,乔装偷入我大唐边关。州府上下日夜监查,将其一干人等围于闻记染坊。墨都等人负隅顽抗,被我州府将士尽数斩杀……”张矩又露出那熟悉却永远猜不透的笑,道:“州府斩杀吐蕃细作三十余人,何过之有?” “死……死的都……都是吐蕃兵卒?”葛崇惊得有些结巴。 张矩没有回答,继续道:“红牌证命案后,裴刺史命我等速查此案,由此查出有人暗通墨都,刺杀身份不明的吐蕃人穆赤,欲挑起大唐与吐蕃的战事。裴刺史、葛参军指挥州府将士救下穆赤,眼下穆赤身受重伤,正在州府救治。此人身份不同寻常,很可能与红牌证有关。” 听了张矩的故事,裴、葛二人渐渐不再慌乱。葛崇也不再结巴,沉声道:“暗通墨都的是什么人?” “赫楼夜遭官军伏击的歹人。” “墨都又是如何偷入我大唐边关?” “假扮多仁商号胡商。”张矩补充道,“我州府官军已日夜监视多仁商号。” 葛崇问完,与裴刺史对视一眼,脸上竟隐隐有了喜色。张矩在染坊中已想好了讲给刺史的故事,这个故事当然不仅仅是为州府邀功,更重要的是他想做的事还需要州府。 “三郎以为,下步该如何?”思虑良久的裴刺史终于开口。张矩的故事虽可化解州府之危,但也加重了对张矩的仰赖,他对此十分警觉。 “裴刺史,吐蕃之事关涉重大。我以为,刺史应尽早将此事禀告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将军,并将墨都尸体送到朔州。同时,全力医治穆赤,尽快查明其身份。”张矩已大致猜到裴刺史的顾虑,但故事已经开头,无论如何都要讲下去…… “如何查明穆赤身份?” “穆赤的身份尚无线索,但我查到暗通墨都的细作,极可能与删丹杨村的命案有关,我想去趟杨村。”张矩将车马行镖师和脚夫遇害案极简略地说了说,僵尸之事只字未提。三人商议之后,裴刺史命葛崇全力医治穆赤,分派卫卒日夜轮守,务必保其周全,又命张矩速速查明吐蕃细作。 别过刺史,张矩深深吸了口气,等了两年多,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他带着队正孙休和一个兵士赶到城门,与沈恬、钟婵会合后,五人策马急往删丹杨村奔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3章 天蚕丝 陆家庄! 卓不浪心里苦笑,从洛阳远赴张掖,为的就是陆家庄不血之谜。可来了这么久,今日才第一次误打误撞地到了陆家庄。 谷灵轻车熟路,引着卓不浪从僻静小道绕到村子北头,悄悄溜进东头一院农宅。院子里晒着药材,院门边停着一辆独轮的“流马”推车,还有些竹筐,墙根放着水缸、盆架。 谷灵走到水缸旁舀水洗净了手,又舀了半盆水,自顾自地洗漱一番,然后进了堂屋。卓不浪也舀水洗了洗手和脸,从山脚义庄那样的地方出来,他更想泡在热水里,把身上的腐臭气都洗掉。 卓不浪走进堂屋,屋子很小,正中一张方桌、两把条凳,没有其他陈设,十分清寒。方桌上一个木茶盘,茶盘上四只白瓷茶杯。卓不浪刚坐下,谷灵便从旁边的卧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和一个包袱。 谷灵将药箱放在方桌上,道:“我现在给你易容,你好好记住我说的话。你叫王烈,祖籍河北道幽州,家中排行第三。你是个哑巴,所以大家都叫你三哑子。你来陆家庄五年,做生药买卖,到张掖城里卖枸杞和当归。” 谷灵一边说,一边为卓不浪易容。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谷灵站起身,将包袱推到卓不浪面前,道:“换上这身衣服,一会儿义庄的歹人来村里,千万别露出破绽。” “这衣服浆洗过吗?”卓不浪瞅着包袱道。 谷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往卧房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易容后是谁?”卓不浪问道。 谷灵头也不回地道:“你是哑巴,不用说话、也不必知道。” 卓不浪摸摸自己的脸,脸庞宽厚不少,他到院子里的水缸旁照了照,水中的影子方脸浓眉、面色褐红,哪里还能看见半点自己的模样。卓不浪换上包袱里的旧衣旧鞋,感觉浑身不自在,在院子里扭动身子,走来走去……也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就连谷灵站在屋檐下盯着他,他也没有察觉。 “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当然是穿不惯粗衣布裤了。”谷灵语气带着些嘲讽。卓不浪一转头,看见屋檐下站着个小圆脸、细缝眼,身穿半旧布裙的村妇,顿时笑弯了腰,只是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谷灵走到他面前,瞪着眼道:“我问你,昨夜在义庄,那些白丝网到底是何物?” 卓不浪好容易止住了笑,可一见到谷灵的脸,又有些忍俊不禁:“我……我也不知道。” “此事关乎性命,没有时间跟你说笑。”谷灵肃然道。 卓不浪见她有些焦急,也正色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何物。不过,念在你我同生共死一场,也不妨告诉你。”卓不浪挽起左手衣袖,接着道:“之前,我遭歹人暗算,中了天蚕蛊毒,蛊毒在左臂凝积成一道白色深痕,但现在深痕已消褪大半。所以我猜测,丝网就是我无意间逼出体外的蛊毒。” “我用辟邪香试过,丝网的确有毒,毒从伤口渗入,不会渗入肌肤。”谷灵道:“若真是天蚕蛊毒,看来蛊毒对痋蠓之毒有以毒攻毒之效。我需要你的蛊毒解我大师兄的毒。”黍谷派的大师兄,莫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阴阳书生”孟衍周? “用我中的毒,解你大师兄的毒?”卓不浪看得出,谷灵很紧张大师兄的毒,叹道:“那谁来解我的毒?” 谷灵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卓不浪趁机追问道:“我与你大师兄非亲非故,我若是救了他,你又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谷灵转过脸,不知如何回答。 “银钱我是不需要了,你若要救你大师兄,恐怕唯有……”卓不浪一本正经地道,“就看你到底有多想救你大师兄了。” 谷灵狠狠盯着他,道:“时辰到了,我们要去城里送药。”说着,将枸杞、当归等药材装进四个竹筐,再将四个竹筐熟练地绑在流马上,最后盖上一块灰布。 “快,推走吧。”谷灵道。 卓不浪看着谷灵,问道:“谁来推?” “当然是三哑子!”谷灵没好气地道,说完推开了门。 卓不浪晃了晃手杖,将之塞进竹筐下面藏好,推着流马走出了宅子。没走多远,便看见三个道士打扮的人和一个胖脸、大腹的中年男子站在村口,查看过往的村民。 谷灵边走边小声道:“那三个道士是义庄的人,他们常来村子里走动,你和他们都相识。那个中年胖子叫陆咏,是陆家庄的村正,每逢年节我们都会给他送些礼物,你和他也相识。记住,你是三哑子,别露出破绽。” 两人走到村口,陆咏笑道:“三哑子,又去城里送药。” 卓不浪勾着腰,向陆咏和三个道士直点头,嘴里“嗯嗯啊啊”的,神态举止像极了走商小贩,与之前自持身份的富家子弟判若两人,连一旁的谷灵都很是诧异,她当然无法体会此刻卓不浪心中如释重负的畅快。义庄之行令卓不浪无意间发现,活闪竟可将蛊毒逼出成丝网状,虽不知能否全清蛊毒,但至少解毒有望,多日来压在卓不浪心里的大石终可落下。卓不浪心情大好,扮作卖药的三哑子也就变成了一件趣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道士掀开流马上的盖布,头一扬,道:“这是什么?” 谷灵忙道:“道长,这是枸杞茎实,秋采茎实,药性最佳。”道士盯了她两眼,松开盖布,拍了拍手。陆咏见机,笑着道:“三哑子,还不赶紧去送药。” 卓不浪点着头,“嗯嗯啊啊”地推着流马出了村,往张掖行去。行了两里多路,陆家庄早已望不见,卓不浪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我们当真是去送药?” “没错,甘南药铺。” “这么说,甘南药铺是你们的暗点?”卓不浪见谷灵也不答话,接着道:“黍谷大隐于张掖多年,难道和我一样,也是为了行侠仗义?” “与你无关。”谷灵道,“你如何才肯救我大师兄?” “我与你大师兄素未谋面,况且我自己奇毒未解,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救你大师兄。”卓不浪的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玩世不恭,“当然,我与谷娘子共度患难,若是因为你而救你大师兄倒也说得过去,就看你有多想救你大师兄了?” 谷灵沉默不语,心里将卓不浪咒骂了一百遍,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偏偏想要占些便宜,纨绔子弟的德行实在令人生厌。大师兄性命垂危,极可能这两日就会毒发,谷灵明知九死一生还要偷闯义庄,就是想赶在这两日最后搏一搏,没想到真遇到了“解药”。 解药就在眼前,谷灵已没有退路,她思虑良久,突然开口道:“如果你真能救我大师兄性命,我愿随你寻解毒之方。你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回师门。” 卓不浪一愣,他故意逗弄谷灵,是想拿救人逼谷灵就范,说出黍谷派隐居张掖的内情。没成想,谷灵还真拿自己来换。 “天蚕蛊毒乃天下奇毒,若是寻不到解药呢?” “那我就一生不回师门。”谷灵淡然道:“除非你死了。” “哇,你这是咒我?”卓不浪道:“其实,救你大师兄,你们师门上下都应该尽一份力,而不是就你一个人。你们来张掖多年,可以将这些年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我,这样……” “你想知道我黍谷的机密?”谷灵打断了卓不浪的话,斩钉截铁道:“你别痴心妄想,我大师兄也绝不会答应。” “我说的是歹人的秘密……” “不可能。”谷灵再次打断卓不浪的话。 “喂,现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卓不浪也有些生气。两人吵嚷着,已经快到张掖城郭,路上行人渐多。卓不浪现在是个卖药的三哑子,只得装哑不语。 两人进到城里,谷灵引着卓不浪径直来到甘南药铺。掌柜出来验看药材,暗中不住打量卓不浪,然后吩咐两个帮工将谷灵二人带到了后院。后院里五个武人看似在分拣药材,其实已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围住了卓不浪。卓不浪放下流马,故意“嗯嗯啊啊”,顺势从竹筐下取出了手杖。 “行了,别装了。”谷灵冲着卓不浪没好气地道。然后上前两步,朝后院北面精瘦矮小的武人道:“二师兄,他就是近来出尽风头的卓不浪,我找他来救大师兄。”卓不浪见此人身形,极像江湖人称“大先生”的黍谷二师兄窦文博。 窦文博板着脸,没有答言。东面一个眉眼端秀的女子忍不住道:“他能救大师兄?” “师姐,大师兄时间不多了,如果没有更好的法子,请让我试一试,这是我最后的希望。”说到最后,谷灵竟有些哽咽。 卓不浪见众人仍迟疑不定,忍不住轻拍谷灵的肩膀,朝众人道:“各位,我是谷娘子请来救人的,不是来赴各位的聚会。若是信不过在下,我走便是。”说完,转身便走。 “卓少侠请留步。”窦文博终于开口道:“在下窦文博,不是我等信不过卓少侠,只是没想到卓少侠与我师妹萍水相逢,竟愿意出手救我黍谷中人,我等感激不尽。” 卓不浪见他强板着脸、拿腔作调的样子,实在忍俊不禁,笑着道:“好说,我行侠仗义惯了。” 谷灵将卓不浪引到一间卧房,极快地帮他卸去易容。“你尽快换好衣裳,我在门外等你。” 卓不浪换回自己的袍服,感觉浑身舒坦了许多。谷灵又将他引到另一间卧房,房里已站着两人,正是二师兄窦文博和方才后院里那个端秀的女子。 窦文博见到卓不浪,叉手道:“有劳卓少侠。” 卓不浪叉手回礼,眼光却落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那人脸色发青、双唇乌黑,但依然难掩俊逸。四人一时间陷入沉默,谷灵转头瞪了瞪卓不浪,卓不浪转头瞅了瞅窦文博,窦文博又转头看了看谷灵,还是卓不浪先开了口:“解毒之法,不便外泄,还请……” 窦文博闻言,略显尴尬,双手往身后一背,板着身子走出了卧房,那女子极不情愿地跟着走了出去。谷灵坐在床边扶起孟衍周,将其中衣退到肩下,只见其后颈处密密的小黑点,黑点又生出细黑纹,向四周延伸成黑网…… “你还在看什么?”谷灵催促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卓不浪冲着谷灵一笑,靠近半步,左手运通“雷神唤顶”,电闪由掌腕直贯孟衍周后颈,丝线射出,触物即粘,粘黏处成网状,丝网极韧极黏。卓不浪一直在想,为何只有“雷神唤顶”能逼出丝线?相比“乾坤易离”中的其他神通功法,“雷神唤顶”仅为治愈之用,电闪弱、易生热……难道,关窍就在“弱、热”二字? 卓不浪收住“雷神唤顶”,换作入门功法运转神通,反复尝试,终将丝线与电闪融会贯通,收发随心。电闪愈强则丝线愈细,生热愈多则丝线愈粗。谷灵见丝网时断时续、时粗时细、时薄时密,料想卓不浪定是在试练,不时瞪他一眼。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孟衍周身上的黑点都覆上了丝网。不多时,丝网渗出乌黄脓血。谷灵赶紧从床头取过绢帕,小心擦净脓血和丝网,只见黑纹渐渐消褪,黑点变作殷红血点。卓不浪凑近谷灵,看了看血点,道:“还真能以毒攻毒。” 谷灵面露喜色,道:“歹人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蛊毒能克自己的痋蠓之毒。万物生克制化,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丝网救过你和你大师兄,也配得上有个名字吧?”卓不浪道:“万毒王丝,够不够霸气?” 谷灵噗地笑出声,道:“你中的天蚕蛊……应该是天蚕丝!” “天蚕丝?”卓不浪道:“虽不够气势,但这天蚕丝你有一半功劳,就听你的吧。” 谷灵帮孟衍周穿好中衣,扶他躺下,然后将窦文博唤进屋里。窦文博坐在床边为孟衍周诊脉,良久才站起身道:“大师兄已无性命之忧,但尚有余毒未清。待我重开个方子,调养数日便可痊愈。” 屋里屋外一众同门欣喜万分,那端秀女子更是喜极而泣。卓不浪悄然退了出来,将屋子留给他们师门情深,却忽然瞅见站在屋外的同门之中竟然还有三哑子和那个圆脸细眼的村妇。 “三哑子?”卓不浪忍不住上前两步,叉手道:“今早借这身衣裳,我也做了回三哑子。如今得见本尊,幸会幸会。” “还没谢过卓少侠救大师兄之恩。”三哑子叉手还礼,道:“其实,真正的本尊是大师兄,我是第五个三哑子。” 卓不浪一愣,这衣裳竟然五个人轮着穿?一时间觉得浑身奇痒,只想找桶热水泡上一天一夜。不过,看到那圆脸细眼的村妇,他又忍不住道:“今早时间太急,忘了你扮的是……” “珠娘,三哑子的浑家。”三哑子抢先道。 “珠娘、三哑子。”卓不浪笑着辞别二人,大步往店外走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4章 地藏兵符经 谷灵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呆坐在床头。 今天似乎格外得长,从偶遇卓不浪到救回大师兄,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悲、喜、冷、暖……竟在同一天塞进她的心里。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可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大师兄重见血色的脸庞、卓不浪不辞而别的身影,还有自己许下的承诺…… 谷灵闭上眼,思虑良久,然后起身收拾衣物。端秀女子来到卧房找谷灵,见她正收拾衣物,奇道:“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谷灵头也不回道:“六师姐,我要离开一阵子,明日我就向二师兄辞行。”黍谷掌门邹晴明收徒九人,谷灵是闭门弟子。端秀女子名叫曹敏君,排行第六。 “离开?”曹敏君十分诧异,“什么事要离开?是不是跟那个卓不浪有关?” “我答应帮他做一件事。” “他是不是拿大师兄要挟你?” “没有!”谷灵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也反问自己:真的没有吗?明明卓不浪要挟自己,为什么要说没有?怕大师兄内疚?怕师姐和同门担心?还是怕自己下不了决心离开?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刚才她坐在床头,不自觉地想起卓不浪,虽觉得厌,但细细想来,若不是他的出现,自己绝无可能从义庄全身而退。卓不浪救了她、救了大师兄,就算是要挟,也是她应该报的恩。“他救了我,也救了大师兄,我不想欠他。” “你要离开多久?要是大师兄知道……” “师姐,大师兄为师门大义受伤,大家都想救大师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祝福你和大师兄。”师门上下都知道孟衍周和曹敏君的心意,但谷灵的心意,只有曹敏君察觉。 曹敏君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紧紧抱着谷灵,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 崔家庄农宅。 百晓和千方不停烧着热水,卓不浪回来后只说了句“我要洗澡”便泡进木桶里,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洗完后一气吃掉大半桌饭菜,还喝了一壶酒。百晓和千方坐在桌旁,看着卓不浪吃喝爽惬,整个人轻畅了许多,全不似之前整日心事重重。两人不知缘由、也不想问,只想开怀畅饮。 “甘州的葡萄烧,芳辛苦烈,味兼醍醐,果真是名不虚传!”卓不浪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食醍醐?”百晓显是借题发挥。 卓不浪也不多说,将酒杯放下,挽起左袖。百晓、千方见他左臂的白痕竟已消褪大半,左手腕长出块灰白的茧疤。 “五郎蛊毒已解?”百晓喜道。 “蛊毒未解,倒是解了别人的毒。” 百晓、千方二人听得云山雾海,卓不浪故作神秘地拿起酒杯,在二人面前一晃,然后扔了出去。酒杯快要落地时,卓不浪左手腕突然射出天蚕丝粘住酒杯,往后一拽,酒杯又飞回卓不浪手中。 “这是……”百晓惊道。 “蛊毒!”卓不浪指指左臂的白痕,又指指酒杯上的丝网,道:“天蚕丝!” 千方一把抓住卓不浪的手,望色、切脉……“面色明润,指甲匀光,脉象和缓、微实……我看不出中毒迹象。”千方说着,从卓不浪手中小心取过酒杯,这天蚕丝正好供他参研天蚕蛊毒。 百晓既惊又喜,沉吟片刻,忽而大笑道:“哈……五郎竟将天蚕蛊练作天蚕丝,天意,真乃天意!五郎之奇缘日后说不定可成武林传奇。”三人说着,又痛饮了好几杯。卓不浪慢慢将义庄和黍谷之事讲了一遍。 百晓道:“谷娘子所说的邪书,想必就是《地藏兵符经》。传说战国时有个驱魔天师入了魔,养尸成痴,他将自己毕生研习的养尸之术写成了《地藏兵符经》。秦王灭楚后得此邪书,后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此书也被焚毁。” “如此邪书,本就不该存于世。”千方沉声道。 百晓点点头,又道:“刚才五郎说到,义庄歹人不避怕僵尸……据我所知,僵尸可不会辨人,除非是……” “阴兵!”百晓啜了口酒,接着道:“所谓阴兵,就是会辨人的僵尸,传说《地藏兵符经》记载了养尸成兵之法。秦楚之战时,曾有数十阴兵杀死秦军数千人。” “依你所言,他们是在养阴兵?”卓不浪也吃了一惊,“若真如此,我们还真是低估了这帮歹人,他们所谋之事可不在江湖,而在社、稷!” 百晓和千方对视一眼,卓不浪这神情他们再熟悉不过,让他抽身离开张掖看来已绝无可能。 “对了,牛二到哪去了?”卓不浪问道。 “矩少已经回到甘州府,还派人四处找你和牛二。牛二等不及你回来,已经去了州府。” “天意,真乃天意!明天我们就去州府。”卓不浪笑道,眼神中又有了雄雅之气。 可惜第二天的州府之行,卓不浪只能是扑了空,因为张矩已经去了删丹,但他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谷灵就站在州府外不远处的一株老榆树下,背上还背着包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卓不浪走到榆树下,笑着道:“谷娘子不会是在等我吧?” “我在等我的病人。”谷灵淡淡地道。 “难道在小娘子眼中,在下只是个病人?” “不然呢?”谷灵反问道。 卓不浪一时语塞,看看百晓,又道:“谷娘子打算怎么诊治我这个病人呢?” “望、闻、观、切。” “不是望、闻……问……切吗?” “既能观,又何须问?”谷灵依旧淡淡地道。 “观?”卓不浪坏笑道:“谷娘子是打算跟着在下?” “是观,不是跟。” “怎么个观法?”卓不浪有意逗她。 谷灵狠狠瞪他一眼,也不知怎的,卓不浪每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反倒心里欢悦:“累小娘子在此久等了,不如先吃朝食。” 三人就近寻了家食店,粥、馎饦、黍臛、胡饼……要了满满一桌。食店里陆续来了不少人,店里的九张桌子很快便坐满了。卓不浪为百晓、谷灵二人引见之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百晓吃了几口便放下箸儿,沉声道:“敢问谷娘子,你是如何得知我们今日会到州府?” 谷灵道:“江湖上都知道,卓少侠素来只为朝廷办案。这两日张掖死了不少人,要找卓少侠,自然是来州府等了。” “果然如此。”百晓面色有些沉重。 “看来百晓先生也发觉店里不寻常。”谷灵小声道:“可惜有的人却只顾着吃。” 卓不浪凑近谷灵,小声道:“吃饱了,打起来才有气力。”谷灵白了他一眼。 这时,店里又进来一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径直坐到了卓不浪对面,叉手道:“卓少侠,谷娘子也在这。” 谷灵还礼道:“江大侠。”来人正是茅山派江辰。 “我是来给卓少侠送消息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江辰还没说完,卓不浪抢着道:“先说好的。” “好消息是,米街混战之后,终于有人放下戒心,愿意共商对策。”江辰顿了顿,接着道:“坏消息是,混战死伤不少,有人要将这笔账算到卓少侠的头上。” “好消息是你的,坏消息是我的。”卓不浪道:“江店主,这买卖不公道啊。” “买卖有赚有赔。”江辰叉手道:“米店亏欠卓少侠的,等着少侠随时来取。” 江辰说完,起身离开了食店,刚走出食店,店里伙计便将店门关上了。店里顿时暗了许多,方才的菜香酒馥开始变得腻闷,众人的呼吸声也沉重起来。 “八张桌十九人,岱宗派‘八面笑罗’鲁青未也在这。”百晓见识广博,已暗自将店里诸人细瞧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魁梧、宽脸阔口、笑容憨实的大汉坐了过来,用浑厚的嗓音道:“常听我师弟说,卓少侠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鲁青未开口便提到自己的师弟,金吾卫右郎将赵宜,分明是有意提醒卓不浪,他是赵宜的师兄。 卓不浪瞅瞅百晓,道:“原来是鲁大侠,失敬、失敬。智勇二字,在下愧不敢当。”卓不浪语气大变,似有奉承之意。 鲁青未的笑更显憨实,压着嗓音道:“卓少侠来张掖,是为明崇俨案吧。卓少侠为朝廷分忧,我岱宗派自当鼎力相助。若卓少侠与我等联手,我保证卓少侠此行必定能为朝廷立下奇功。” 卓不浪也故意压低声量,道:“鲁大侠对在下真是了若指掌,不过案子已经结了,还能有什么奇功?” 鲁青未的笑多了几分满意,声音压得更低:“剿灭吐蕃逆贼。” 卓不浪故意瞪大了双眼:“哪来的吐蕃逆贼。” “难道卓少侠以为,那些逆林贼汉只是江湖盗匪吗?”鲁青未笑着道:“卓少侠加入我们之后,自然会知道。”刚才还是“联手”,现在已是“加入”,鲁青未的笑让卓不浪想起了武承嗣。 卓不浪面露难色,道:“在下此行是受人之托。若要与鲁大侠联手,必须得上禀……” “这有何难?我修书将此事告知赵宜师弟,让他代为上禀……就和以前一样。如此,卓少侠便可放心了。”鲁青未再次提醒卓不浪,赵宜以前如何官威压人。 “这倒是。”卓不浪看着鲁青未的笑容,声音也压得更低:“不过,在下是检校金吾卫中郎将,让右郎将代为上禀,怕是为难右郎将了。要不请鲁大侠再宁耐几日,待我禀明之后再做打算。” 鲁青未的笑慢慢僵住,他当然知道检校金吾卫中郎将的官秩犹在赵宜之上,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卓不浪竟然有了官职。岱宗派素有“武林士族”之称,门下弟子多人在军中任职,与河南道州、县、折冲府等交往甚密,行事也多有士族的做派。既然是官,岱宗派自然不敢出手,原本以为找准了卓不浪的命门,结果却暴露了自己的命门,鲁青未满脸僵笑,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桌子。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章 空城计 今日这餐朝食,估计是卓不浪吃过最“丰盛”的一餐。 各色江湖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台,第三个坐到卓不浪对面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量,高颧骨、短髭须,目光凶狠地盯着卓不浪。 卓不浪吃着胡饼,与男子对视良久,男子开口道:“在下番帮任猛,我帮弟兄在米街为卓少侠冲杀,二人舍了羊袋,三人破了袋,今日特来向卓少侠拿些看诊和丧葬钱。卓少侠家业殷实,想必不会亏欠我番帮的弟兄们。”江湖话“破袋”就是受伤。 岭南道的番帮在武林中声名不显,但秦时末年已开帮立派,几经兴衰,隋时还是岭南武林第一门派梅岭派的代刀,近些年声势日盛,渐已自立。任猛是帮主任骁的胞弟,番帮蛟龙堂堂主,人如其名,凶悍勇猛,江湖人称“猛蛟龙”。 食店里番帮人最多,有八人之众,任猛的语气更是不留余地。岱宗派和番帮的先礼后兵之意已十分明显,卓不浪只要言语间稍有不慎,番帮定会挑起事端围攻卓不浪等人,除去岱宗派四人,要在这间不大的食店里对战十五人,卓不浪自问可全身而退,但带着不识武功的百晓则全无可能。 卓不浪思忖片刻,出人意料地将手杖放在了桌面上,任猛一惊,腰间的刀已拔出半截。卓不浪却笑道:“任堂主,蒙江湖朋友抬爱,送给卓某‘神兵策’的雅号。你可知这雅号的来历?” 任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有答言。卓不浪故意压低声量道:“其实全都是仰仗这把刀。此刀名曰银煋,乃是用天外飞铁锻造,刀身确有神力。”卓不浪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着刀镡继续道:“刀身神力若是种入体内,便如巨毒入体,轻则身不由己,重则全身瘫化。” 谷灵忽然发现,卓不浪右手中指的指环和刀镡都有电闪流动,再看看卓不浪和任猛两人,卓不浪脸上的笑透着诡秘,而任猛却是满脸惊骇。 卓不浪笑着,慢慢抬起左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任猛的脸上…… 这一巴掌,震惊了食店里的每个人,番帮众人已拔出了兵刃,只等任猛一声令下,连原本镇定的谷灵也被这一巴掌惊得心跳加快。可奇怪的是,任猛仍然稳稳地坐在那里,连指头都没动一下…… “任堂主莫慌,我这一掌可镇神力。”卓不浪正说着,任猛放在桌上的右手突然握紧了拳头,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浮木…… “不过!”卓不浪盯着任猛的眼睛,接着道:“神力一旦种下,就会留在体内。若再激起神力,可就不止双手,而是全身都动弹不得,一辈子瘫倒在床上,成为一个废人……哦,招子还是可以动的。”卓不浪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任猛胸口起伏,眼神已不复刚才的狠厉,变得愤恨交加。谷灵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百晓自然是心知肚明,卓不浪刚才是运通了“乾坤易离”的第九重“天人结界”,令任猛的双手暂时瘫痪。 “天人结界”乃是以活闪布设结界,切断人脑与四肢的经络连通,令人脑无法指使四肢,四肢便动弹不得、形同瘫废,但“天人结界”耗损极大,结界远近不超一丈,时间不足十个弹指。卓不浪刚才借指环和刀镡运通“天人结界”,令任猛的双手突然间不听使唤、如同瘫废,再借“神力”之说唬住任猛。 这是卓不浪的“空城计”,施展“天人结界”其实已令卓不浪累得发虚,汗水浸透了衣襟,只是被他的自若掩住了。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任猛…… 任猛和卓不浪直直盯着对方,等着对方露出破绽,此时此刻,两人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次呼吸、每寸肌肉的跳动都可能暴露自己的念头……百晓的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良久,任猛终于站起身离开,番帮众人终究没有动手。百晓赶紧打开食店的门,三人终于走出了食店。 走了没多远,卓不浪已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谷灵奇道:“你受伤了?” 卓不浪运气调息,没有答话。百晓道:“他不是受伤,是气虚。刚才为了唬住任猛,消耗过大。”三人拐过两条街,寻了家酒楼,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卓不浪一口气喝了两壶茶、一壶酒,然后闭目调息。百晓给谷灵讲了讲方才食店中的“空城计”。谷灵听得暗暗心惊,当时她就坐在两人旁边,却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生死一线的博弈,或许这就是师父说的,看不见的争斗才是最危险的争斗。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卓不浪脸色渐渐好转,百晓小声道:“五郎,不知什么时候练到了天人结界?” 卓不浪喝了杯酒,轻声道:“崔家庄。”在崔家庄养伤的时日里,卓不浪心如死灰、万念俱空,只是由着身体本能拼命地练功,竟无意间进入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之境界,“乾坤易离”功法的至高境界——天人结界,如水到渠成般修炼而成。 “真是天意!”百晓笑道:“这蛊毒莫不是五郎的塞翁之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卓不浪苦笑道:“或许吧!”说完好像又想到什么,转头看着谷灵,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谷灵没有搭理他。 三人正说着,卓不浪忽然瞟见一个浅青色身影,从街上一闪而过。卓不浪抄起手杖,留下句“回去等我”,从窗户越出,追着浅青色身影而去。那浅青色背影身形挺拔、步履从容、气度不凡,圆领锦袍一尘不染,是个翩翩公子。 浅青色身影走进北榴街的一座宅院,北榴街上尽是一等大宅,门厅深阔。卓不浪跟到了街口,并未急着追进宅院,而是回过头,笑着道:“谷娘子为卓某的病劳心劳力,卓某真是感激不尽。”原来谷灵也一路跟了过来。 “医者仁心,岂是只认银钱的商人所能懂。”连谷灵自己都奇怪,一向温善和悦的她,怎么和卓不浪说话时总是语带锋芒。 卓不浪倒是不以为意,仍笑着道:“那谷娘子要不要和在下一起进去?” “还剩半条命的人都不怕,我又何妨。” “放心,这里不是虎穴。”卓不浪和谷灵刚走到宅门前,一位蓝衫老者便笑着迎了出来:“卓公子请。” “有劳和叔。”卓不浪叉手道,大步走进宅院。庭院中几树秋黄,苔痕阶绿,十分清雅怡神。和叔将二人引至中庭,浅青色袍服的公子正在树下煎茶,桌前两张胡床,似乎正等着他二人。 卓不浪走到桌前坐下,翕鼻闻了闻茶香,道:“苏兄煎的石花,好久没有闻到了。” “我以为五郎早忘了?”浅青公子剑眉星目、清雅俊朗,像是个儒生。 “一别五年,甚是想念!”卓不浪的话竟无半点戏谑,说完缓了一阵子,才又接着道:“这位是黍谷的谷灵娘子。谷娘子,这位是苏澈。” 人称书、画、刀三绝的苏家三公子苏澈,谷灵自然是听过。剑南道苏家是武林世家,门风儒雅,附元绝学更是冠绝武林。苏澈的飞刀在武林中独树一帜,江湖中没人见过他的飞刀,也没人知道飞刀在哪儿,飞刀只在他想的时候、出现在他想的地方,“天上流星过,地上苏刀没”。 “苏三公子。”谷灵施礼道。 “谷娘子请。”苏澈为二人斟上茶。茶汤黄而碧,谷灵轻啜一口,只觉味甘而清、沁入心脾,她还从未喝过如此甘醇清冽的茶:“久闻蜀茶之名,果然是茶中珍品。” 苏澈笑道:“看来谷娘子也是喜茶之人,五郎何不与谷娘子回邛州小住,尝尝岭南道的茶。” “邛州?”谷灵转头看着卓不浪,道:“你不是西京人氏吗?” “你知道我的事越多,我怕我会越舍不得你。”卓不浪促狭道。谷灵瞪他一眼,没有理会。卓不浪接着道:“今早错过一位朋友,不想却遇见兄长。在张掖的这些日子,大悲、大喜,也惯了……这次遇到苏兄,我可不走了,少说也要与苏兄大醉三日!” “五郎还是五郎。”苏澈笑道:“为兄不善寻人,五郎就多留几日,也好与为兄叙叙旧。” “苏兄这里可有剑南烧春?”卓不浪小声问道。谷灵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膏粱子弟也会赖在别人家中要吃要喝。 苏澈没有答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过后,卓不浪喝了口茶,道:“话说苏兄此来张掖,也是因逆林贼人?” 苏澈斟着茶,意味深长地道:“这些人可不简单。” “苏兄对僵尸知道多少?” “在谷娘子面前,我又岂敢班门弄斧。” 卓不浪转头看着谷灵,笑道:“谷娘子说,邪书《地藏兵符经》记载了养尸成兵之法,贼人极可能正用此法豢养阴兵。”谷灵听到“地藏兵符经”五个字,眼神微变。在义庄时,她确实顺口提过此书,但并未言及书名,更没有说过养尸成兵之事,卓不浪又何以得知? “此书我也略有耳闻。”苏澈道,“阴兵……真是狼子野心。”不论所言何事,苏澈的声量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如同煎茶的手一般沉静自若,仿佛任何事都难以在他心里泛起涟漪。或许只有如此沉静的心,才会有如此沉稳的手,才能练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飞刀。 这时,和叔引着使女来到一旁,苏澈道:“谷娘子,我有件物事要交与五郎,失陪一会儿。小桃代我为小娘子煎茶。”苏澈与卓不浪起身往内堂走去,使女小桃坐到桌前煎茶。 卓不浪随苏澈走进书房,书房中墨香熏淡,梨花木的书架、书案和木椅,处处透着清雅。苏澈从书架上取过一物放在书案上,将缠裹的绢布解开,是一把刀,刀长不足一尺的普通短刀。卓不浪拿起刀细看之后,面色大变,刀刃裂为极薄的三层,中间夹着两层极薄的木片,工艺繁细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卓不浪小声道:“封血裂刃?” “正是。”苏澈道:“五郎生在铁冶世家,应该知道,能锻此刀者,天下不超过三家。” “卓家便是其中之一……”卓不浪沉吟道。他说的不是长安的卓家,而是邛州的卓家。卓家经过几代人的精研,工艺精良可媲美朝廷少府监。逆林贼党若真造反,锻此刀者便是反贼……卓不浪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心里窒闷不堪。 苏澈将刀重又缠裹好,递到卓不浪面前:“此刀共有五把,这把就交与五郎。” 卓不浪接过刀,一屁股坐在木椅上。谁能想到,卓家百年基业很可能就在这五把刀上。登峰难,跌落却不过是一念之间。他突然有种如履薄冰之感,这趟张掖之行真是步步凶险。 卓不浪呆坐半晌,才又开口道:“苏兄为何到张掖?” 苏澈平静地道:“因为他们盗走了苏家的武籍。” 卓不浪又一惊,苏家家规极严,门下弟子极少在江湖走动,因此也极少有外人进入府中,更别说盗走武籍。 “能从苏府盗走武籍,这帮贼党真是高深莫测。”卓不浪道:“不过,我记得你说过,苏家的武籍只是些入门的功法,苏家绝学都是掌门亲身传授。” “功法事小,盗走武籍事大。”苏澈道:“苏家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务要彻查到底。” 卓不浪想起贼党弓手的附元飞箭,原来是盗学苏家武籍。再想想隐匿张掖的其他门派,武籍被盗对武林门派而言都是大忌,各派心照不宣,各自查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么说来,各派恐怕都是因为武籍被盗,所以各怀心事,想要找回武籍。苏兄可查到什么线索?” “线索……”苏澈道:“就是岱宗派。”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章 守捉城 删丹县,杨村。 两个身影从村子中间的巷子一闪而过,掠进了一座宅院。前院东西两侧是厢房,两人分头查看了两侧厢房,然后穿出过厅来到后院,院里一株高大的旱柳。柳树后面的堂屋里设有神龛,供奉着牌位。柳树前一张高大的供桌,摆放着祭品、蜡烛和香炉。 两人各自查看,那女子走到柳树边,左手抚着树干,眼神从树干缓缓望向树枝,然后轻声道:“在树洞下。”这女子正是钟婵,另一人自然是沈恬。沈恬闻言,运劲一掌拍在桌沿上,供桌弹开三尺远,被供桌遮挡的树干上果然露出一个树洞。 这时,宅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钟婵轻身返回前院,靠在院门旁静听。“怎么,你们这是要阻我办案?”这是张矩的喝问声。 “不敢、不敢,我们哪敢阻拦张明府。”一个老者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只是,这祠堂是杨村的风水命脉。依枯荣道长所言,望日之后、朔日之前不得进入,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沈恬记得这个声音,正是乡里的耆老杨正梁。 “这么说,我这个县令,还不如一介江湖道士?”张矩厉声道。耆老噗地跪下,哀求道:“张明府广施德政、抚慰百姓,删丹百姓无不尊敬。求张明府顾念杨村百姓的性命,再多等两日,过了朔日再入祠堂,以保杨村免遭血光之灾。” 村里众人全都跪下,有人带头附和道:“求张明府再多等两日……” “看来,张明府今天是来不了了。”钟婵轻声道。依照他们三人商定的计策,沈恬和钟婵先行潜入祠堂探查,随后张矩率兵士进村强行搜查祠堂。张矩早已料到,搜查祠堂必会有阻滞,只是没想到阻滞来得这么快、这么剧烈。 “他有他该做的事,我们有我们的。”沈恬道。两人回到柳树旁,拿过供桌上的蜡烛,从树洞钻了进去。 树洞下的密道足有一丈余宽,一直往北而去。两人小心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确信密道里没有埋设机关,便掐灭蜡烛,极目而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沈恬隐隐闻到腐臭味,越往前腐臭味越发浓烈。两人放慢脚步,又走了五十余步,见前面东墙边有人影,但却毫无气息…… “是僵尸。”钟婵小声道,当先往东墙边走去。墙边是一张张青黑白毛、长着脓疮的脸,足有十八张,十八只僵尸。 “这里并非养尸之地,为何会有僵尸?”钟婵沉吟道。沈恬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行去。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前面一段缓坡,密道已到了尽头。两人在尽头处凝神静听,密道外并无声响,再远处有阵阵脚步声和呼号声。沈恬伸手试了试,挡住出口的木板很沉,他运劲慢慢上托,木板的一头有木闩,沈恬捏扁手中的蜡烛,运贯真气,从缝隙间拨开了木闩,托起木板,发现木板上还有木板。 沈恬推开上面的木板,跃出密道。上面这层木板是床板,密道外是间卧房,一张通铺放着两人的被褥,方桌、木箱、木柜、盆架……眼前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军头的营房。沈恬急忙掠至门边,从门缝往外望去,一队队兵士正在校场操练。 “这里是……军营?”钟婵望着窗外操练的兵士,疑惑地道。沈恬深知私闯军营的后果,他极快地翻查了一遍房里的木箱、木柜,然后引着钟婵从密道速速离开。 “沈大哥,上面真是军营?” 沈恬点点头道:“同城守捉的军营。” “密道里的僵尸,若是闯进军营……”钟婵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必须降伏这些僵尸。” 钟婵燃起蜡烛,疾步走近僵尸,从笥箧中取出黄符,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运气点燃,在僵尸胸前画了个符。燃烧的符纸没有点燃僵尸身上的破衣衫,反倒在僵尸胸口烧出鲜红、溃烂的灼痕,钟婵看准方位,运气将一颗黄符折成的“星”弹入溃烂处,鲜红的灼痕冒出阵阵黑烟,僵尸倒在地上,脓水从溃烂处溢出…… 沈恬见钟婵极熟练地降伏了两只僵尸,道了声“就此别过”,就要离开。钟婵急道:“沈大哥要去哪?” “你有你该做的事,我有我的。”沈恬头也不回地走了。 “该做的事?父亲也常说起当做的事,到底什么是我该做的事?”钟婵心里忍不住问自己。离开襄阳已经好些日子,净血教被盗之事依然毫无头绪,《金丹炼真法式》也没有找到,不知道山洞石壁上的那两具骸骨是不是赵修师徒?想到骸骨,钟婵又想起了范泽辛、邱叶……对了,邱叶曾提过一本书,书中记载了神秘的万太教。当时钟婵忧心范泽辛,没有太在意,后来想起邱叶说的这本书,便寻邱叶打问,谁知竟得知了刺杀穆赤的计谋,她急忙赶去染坊报信,正好遇到了刺客,也遇到了沈恬……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石壁上的骸骨真是赵修师徒,那么《金丹炼真法式》很可能已经落入了绯云阁之手。邱叶提到的书,内容与范泽辛的遭遇有关,范泽辛的身体变化与干尸有关,也就是说,邱叶所说的书正好与洞中的干尸有关,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或许,正是因为有了那本书,才会有干尸,正是因为有了干尸,才会有范泽辛。那么,邱叶所说的书很可能就是《金丹炼真法式》,书中记载的万太教很可能就是被父亲称作“净血教”的神秘门派。如果这些推测都没错,那么万太教被盗的,会不会就是那具干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切都只是推测,想要证实这一切,唯有找到那本书,而这正是她“该做的事”。钟婵心里思量,手上一点没有停滞,十八只僵尸已降伏十只,十颗“诛星”也已用完。“诛星”是小师妹钟毓自创的折纸法,小师妹平日在玄鉴堂掌管符纸,降尸的符纸可不是平常道观的黄符,玄鉴堂的符纸是用桃树、梧桐树干,配茱萸、龙须草、苦胆草,再加上雄黄等制成,从用材、配料直至料例、工序、时限都极考究,造出的符纸才有降尸之效。 钟毓闲时爱用碎弃的纸料折纸,钟婵最喜欢她折的纸星。后来,钟婵突发奇想,将五粒糯米折进纸星里,用纸星来降尸,一张符纸折两颗星,用起来极便利,还能省下不少符纸,钟毓给它取名“诛星”。 钟婵握住背上油伞的伞柄,桃木制的伞柄如藤蔓一般都是活物。钟婵通禀伞柄,将其拔出,竟是柄桃木剑。钟婵用桃剑挑起一张符纸,运气点燃符纸后,依旧在僵尸胸前画了道符,然后一剑刺入鲜红、溃烂的灼痕处。僵尸皮肤僵硬如铁,未经符纸烧蚀,再锋利的兵刃也难破其皮肤。 僵尸乃因怨生毒、毒生尸变,怨气汇于“毒腑”,“毒腑”泌出尸毒,再由经络散于全身。降尸之道全在“破毒腑、清尸毒”六个字。但僵尸之毒腑不似人之五脏六腑有确定的方位,降尸者依照经验将毒腑可能的方位连画成“符”,也就是钟婵所画之符,名为“尸心符”。用真气催燃的符纸画符,趁僵尸皮肤烧蚀,找出毒腑之所在,以“诛星”或桃剑破毒腑,再借由符纸、糯米、桃木等清尸毒,这便是玄鉴堂的降尸之法。 十八只僵尸全部降伏之后,钟婵返回杨村的宅院中。重见天光,钟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桃剑晒于朝晖之下,降尸时沾在剑上的腐肉毒液顿时晒作缕缕黑烟、了无痕迹。 之前聚在宅院外的人群早已散去,钟婵收起桃剑,轻身跃出宅院,离开了杨村,她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张矩认为,自己“该做的事”就在杨村,但他没有料到,耆老等人竟然提早得知他的行踪,召集村民跪在祠堂门前阻拦。长史邓温也赶到杨村,想以官阶压服他。审时度势,张矩只得暂且忍让,佯装返回张掖,暗中又偷偷潜回了杨村。 天已浓黑,杨文丁坐在堂屋里,连夕食都没吃。突然,他看见三个人从院墙翻了进来,吓得赶紧跑进厨房抓了把刀在手上。那三人大大落落地走进堂屋,杨文丁这才看清,来者竟然是张矩,还有他身边的两个兵士。 杨文丁急忙扔下刀,迎了出来,跪道:“张明府,是你啊!” 张矩扶起杨文丁,道:“杨老哥,今晚又要在你家吃夕食了。” 众人坐下后,张矩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来杨村?” “我并不知道你要来杨村……”杨文丁愁容满面,道:“今日刚卯正,里正就来我家敲门,让我把村里的人都召集到祠堂,说是耆老有重要的事。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让邻保挨户去叫人。大家刚到祠堂没多久,你就来了。”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来杨村?” “都不知情。” “既然没有事先合谋,为何大家都听从耆老的话,更胜过我这个县令?” “明府有所不知,自打你抄没豪富田地还给农户,村里家家都有田种,粮食也都有富余。现在各户的地,除了种自家吃的粮食,还用来种药材,种的药材全都卖给耆老,能赚不少银钱。不只是我们村,当年改过风水的郭村也在种药材卖给耆老,耆老在两个村都雇了人收药材。” “所以,改过风水的村都要听耆老的,因为耆老就是财路。”张矩寻思道:“耆老收的药材都卖给谁?” “我听村里收药材的杨小乙说,耆老收的生药全都卖给张掖的平西药店。平西药店的生药大多都卖给了多仁商号。” “平西药店?平西侯的产业。”张矩沉吟道。好大的一张“网”,不知网住了甘州多少人、多少事。织网之人野心之大可见一斑…… 这时,酒菜已经端上了桌,张矩三人几乎饿了一整天,都各自吃饭,不再言语。张矩将今日之事细细回想一遍,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州府中定有平西侯或者邓温的耳目,他们将张矩赴杨村查案的消息告诉了邓温,邓温命人赶在张矩之前,将此事告诉了耆老,这才有了祠堂前全村百姓跪阻县令的“盛况”。 好在张矩已经料到会有拦阻,与沈恬、钟婵兵分两路,不知道他们在祠堂里查到些什么。不管查到什么,张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查清这些村子的祠堂了,因为村里的百姓已经被枯荣道长的仙名和药材买卖的利钱牢牢网住,死死挡在了张矩面前,加上平西侯的威望,张矩绝无可能进入祠堂查探。 不过,查案之道并非只有一条路,自从得知钟婵在逆林、绯云阁、多仁商号和平西侯府中所遇之事后,张矩已将此案五年来的诸多线索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五年前,枯荣道长等人借僵尸之祸,以改易风水为名修造密道养尸、布设逆林结界,并暗通吐蕃、刺杀穆赤,阴谋挑起大唐与吐蕃的战事。只是,逆林结界难破、养尸之事又太过诡异,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揭破枯荣道长的阴谋。怎么才能在这张大“网”上剪开一道口子,然后顺着线头一根根地抽出? 每当遇到繁难,张矩都会回到事情的起因,然后一遍遍反复回想。枯荣道长在甘州的仙名,正是因为五年前的僵尸咬人之事,或许……张矩心里一亮,他已经想到了剪开这张大“网”的办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章 沙迦琼神通 沈恬对“该做的事”有自己的执念。 屠戮田家、伤害田贞的人,一个也不能留。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人的老巢,不论多么艰险,他也要闯一闯,这就是他“该做的事”。 沈恬回到张掖后,在铁匠铺打了把短柄鉏,一头似鹰嘴、一头似钉锤,在木匠铺削了大小五十个木楔,还在南市买了绳索、褡裢等。第二天一早,他便来到逆林南面的绝壁之下。 准备妥当后,沈恬施展轻功,凭一口真气,蹬倚绝壁纵上七八丈高,双手抓住凸起的山石,换口真气再蹬五六丈,连换两次真气后,已登上二十七八丈高。 沈恬攀住石壁,从褡裢中取出木楔,用木楔将绳索楔入岩隙中,再用短柄鉏将木楔牢牢钉进岩隙。沈恬每登高约三丈便钉入绳索和木楔,绳索的另一头则系在腰上。越往高处,风越大,沈恬往下望了一眼,只觉双脚有些发虚,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缘窍上攀。 在绝壁上攀沿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额。山额地势平缓,山石松竹之间有一座宅院。沈恬解开腰上绳索,从褡裢中取出一个木环,木环上大小两个孔。沈恬将绳索绕过大孔,再牢牢绑在绝壁旁的大石上,然后坐在大石旁调息静观,真气自涌泉、任督,达顶门,再归真元,循经运转三周,疲乏顿消。 日近中天,沈恬记熟宅院内外的格局,轻身跃入宅院。宅院共三进,前庭北面一个窄长小院,小院里有三人,沈恬听见一人正从院里走出来。那人刚过院门,沈恬出手如电,一掌击中其当阳穴,那人顿时栽倒,手上的托盘掉在地上,四个瓷碗碎了三个,菜羹的香气溢了出来。 小院第一间房里的两人听见声响,一人正欲出来查看,沈恬疾步冲来,一掌横切其人迎穴,接着闪身入屋,变掌为拳,直捣另一人左胸。屋里两人几乎同时张大了嘴,却都未及喊出一个字便殒命当场。沈恬略瞅了瞅四周,这是间厨房,旁边一间房里放着酒坛、菜蔬和肉,最后一间房堆着柴炭杂物。 过了前庭是座四合院落,沈恬从气息辨出,院里九间房共有三人,一人重伤,难成威胁;一人真元修为已近于沈恬,沈恬并无把握避过其耳目,最佳对策便是先除掉第三人。 沈恬展开身法,极快地掠至南面靠西的厢房,奇怪的是,房门竟是从外面锁死。沈恬取出腰间的短柄鉏,运劲砸开锁头,房里的人正站在门后,菊花隐纹的浅紫衫裙、紫锦褙子,如紫菊般的女子。沈恬一眼认出,此女子正是闻记染坊中刀快无影的女刀手。 邱叶深施一礼,她当然认得眼前这位武功卓绝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绯云阁的人?”沈恬问道。 “不算是。” “你为绯云阁杀人?”沈恬已察觉,院里的高手正极快地靠近。 “染坊夜战便是最后一次。” “原州田记车马行的人,你可杀过?”沈恬知道,这是他出手的最后机会。 “没有。”邱叶的回答,沈恬听来不假,他也并没有出手。他当然知道不出手的风险,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冒此风险。就在这时,院里的高手已经到了沈恬身后,正是染坊夜战的胡人高手。 “左护法。”邱叶道。 “你果然是叛徒,我看你这次如何狡辩。”胡人道。 “黎喀甲护法,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邱叶道:“看看今天,沙迦琼神通还能不能救你。” 邱叶的话显然是在提醒沈恬,“沙迦琼神通”据传为西域古老教派原苯教的护教神功,但从未在中原武林出现过。贞观二十一年,右卫府长史王玄策出使天竺,使团三十人在天竺遇袭,使团中各路高手二十人皆死于沙迦琼神通。 沈恬转过身,冷冷盯着黎喀甲。敌营刺杀不是对阵比试,最忌拖延,拖则生变,更何况还有个敌友难辨的邱叶。沈恬大步走向黎喀甲,相距丈许时,身形骤闪,一尺二寸的短柄鉏急攻黎喀甲胸前要穴。 黎喀甲抽刀斜撩,刀长二尺二寸,反攻沈恬右肋。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沈恬止住身形,避过长刀,运转“独阳神功”爆炎锤功法,短柄鉏四周如炙浪覆裹,再攻黎喀甲胸前要穴。 黎喀甲身形后移,气劲暴涨,长刀直劈沈恬。长刀未及,刀气已至,沈恬招式陡转,短柄鉏震开长刀,近身三攻黎喀甲胸前要穴。 黎喀甲收刀胸前,身体猛地侧倾,眼看就要倾倒,却又不可思议地浮空而滞,正好避过沈恬的短柄鉏。似倒非倒之间,黎喀甲顺势一刀,角度极刁钻,近身之下绝难避开。 沈恬也不避挡,右臂迎刀,短柄鉏反手截击挥刀的右手。既然避不开,沈恬索性以小博大,右臂硬接一刀,换黎喀甲右手经脉尽断。黎喀甲自然不敢硬拼,急忙撤招,避开短柄鉏。 三招过后,沈恬大致摸清了沙迦琼神通的路数。沙迦琼神通重内功和体术修炼,尤其体术,柔巧奇韧、神乎其技,放眼中原武林无出其右者。但不重身法,所以在闻记染坊,钟婵内功虽不及黎喀甲,却能凭身法立于不败之地,可沈恬想的远不止不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黎喀甲凭着长刀和体术,远攻近打、占尽先机。可沈恬节律突变,身法忽快忽慢,短柄鉏张弛变幻,令黎喀甲极为不适,先机尽失、阵脚渐乱。 沈恬看准时机、近身快攻,短柄鉏一头的鹰嘴“噗”地插入黎喀甲右肩胛。沈恬身形虚晃,再回手一锤打在其右肋,爆炎锤的炙炎之气聚轰右肋,只听“砰”的一声,混着胸骨碎裂声、闷哼声……黎喀甲连退数步,一口鲜血喷出。 黎喀甲也是凶悍之辈,自知命不久矣,暴喝一声,运聚毕生真元,双眼血红,双掌赤透,周身气劲如焚,犹如火山地狱现世,想要与沈恬玉石俱焚。 黎喀甲气劲所及,沈恬只觉燥烈窒闷,与独阳神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沈恬根本不与他硬拼,依旧身法变换,左晃右闪,爆炎锤如木槌敲击编钟,带着节律,敲打着黎喀甲的腿、腹、背……直至其筋骨寸断,瘫死在地上。 一旁观战的邱叶好似欣赏宫廷雅乐般入了神,全然忘了这个几日前指证她暗通钟婵的左护法,已经永远闭上了嘴,直到沈恬掠出数丈远,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院子北面中间的厢房里躺着一人,须发赤黄,浓髯魁梧,正躺在床上养伤,胸口的刀伤焦黑卷裂、深可见骨,正是被卓不浪重伤的狮人。 邱叶跟进房里,道:“他是猊烟堂堂主倪延。”倪延瞪着邱叶,挣扎着站起,怒斥道:“你这个叛徒!” “其他人在哪?”沈恬沉声问道。 “你是什么鸟人?”倪延喝问道:“你杀了左护法?” “其他人在哪?”沈恬又问道。倪延凶相毕露,强撑着往前两步,急喘两口气,豁命打出一拳。拳,停在了沈恬右脸旁;头,垂在了沈恬指背上;沈恬的右手指戳进了他的喉头…… 邱叶面无表情地看着慢慢倒下的倪延,替他回答道:“绯云阁宗主枯荣道长,行踪诡秘,只有左右护法知道他在哪儿。左护法黎喀甲……死了。右护法薛默歧已有多日没见到。猊烟、豹冲、狼啸、罴力四堂中,猊烟堂堂主倪延、豹冲堂堂主犀聂摩、狼啸堂堂主肖琅都已经死了,罴力堂堂主熊久礼一直隐于张掖。” “逆林是何人布设?”沈恬问道。 “不知道。逆林关涉绯云阁的机密……”邱叶道:“大侠可听过‘人面桃花’?” 沈恬没有回答,邱叶接着道:“传说中的奇花‘人面桃花’,就在这座宅院下面,只有宗主才能靠近。据说逆林就是因‘人面桃花’而生。” “人面桃花”的传说,沈恬也曾听过,但他并无兴趣,“其他道州的武人为何隐居张掖?” “大侠请跟我来。”邱叶将沈恬引到东面的一间耳房,这是间书房,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邱叶随手抽出一卷书册递到沈恬面前,书上四字草书:《茅山拳谱》。 沈恬接过书册,从书架旁慢慢走过,书架上尽是各派的武籍,难怪各道州这么多武人齐聚张掖,书房里的武籍不知会引起多少争斗厮杀。沈恬走到书案边,点燃案上的烛台,将《茅山拳谱》举至烛火上…… 拳谱燃起,沈恬将其扔回书架上,引燃了其他书册。沈恬又拿着烛台从书架旁走了回去,将书架上的书册全都点燃,然后站在书房门口,和邱叶一起看着这些武林中视若珍宝的武籍,慢慢烧成灰烬,两人脸上竟都是出奇的冷淡。 沈恬将烛台扔进书房,淡淡地道:“带我去找其他人。” 邱叶眼神一闪,轻轻点了点头。 …… 屠戮田记的绯云阁,沈恬已经找到,可他却估不到,千里之外的原州,田贞依然有性命之忧,田记车马行,依然透着血腥气。 天色已浓黑,田记车马行院里跃进两人,皆是黑袍蔽体,看不清形貌。两人径直走到一间卧房,一人推门而入,另一人守在门外。进得卧房那人走到墙边的书架前,伸手拨弄两下,打开书架上的暗格,取出一个小木盒,然后转身走到方桌前,点燃桌上的烛台,烛光映出秀长的眉眼、纤薄的唇,正是田贞,这间卧房正是田贞的卧房。 门外的人见烛光亮起,也走进了卧房,依旧是兜头遮面,不见真容。两人刚坐下,一阵风推开了窗扇,烛火偏眨之间,桌旁又多了两人,鬼魅鬼脸,一人脸上的人皮面具如血泼溅、慑人胆魄,而另一人鬼脸惨绿、阴气渗人。饶是早已见过,田贞仍觉得不寒而栗。 “田三娘子,你找我们?”坐在田贞对面的鬼面人开口道,正是谷川脚店里血红鬼脸的那个鬼面人。 “我想请你们杀人。”田贞将小木盒推到桌子中间,道,“这是定金。”鬼面惨绿的阴脸人伸手慢慢打开木盒,木盒中是一枚玛瑙戒指,如鲜血般殷红欲滴。江湖中听过这枚戒指的人很多,传说“心狱魔魇” 辛空大开杀戒时会戴上血滴之戒,那戒指慑人魂魄,令人梦魇缠身,被称作“魔戒”。凡见魔戒者,无不被其捕心索命,故江湖中真正见过魔戒的人很少,正巧鬼面人就是其中之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以他作保?”鬼面人沉声道。田贞点点头。 “你想杀的是房外的四人?”鬼面人问道。 “是。”田贞话音刚落,两人已急掠而起,清脆的拔刀声之后,窗纸上血花溅起,屋顶碎瓦砸落,三个黑衣人从门窗和屋顶闯进卧房。屋顶的黑衣人直挺挺砸在地上,阴脸人如落叶般飘下,鲜血从刀尖滴落。从窗户撞入的黑衣人直扑向方桌,伸手抓向桌上的小木盒,田贞腾地拔刀而起,一连攻出五刀,压住了黑衣人的雷霆断山刀,斩断了其手筋,几乎同时,一柄乌黑的刀从他胸口刺出。黑衣人瞪大了双眼,田贞认得这眼神,正是那夜在父亲卧房中偷袭她的黑衣人。 “雷霆断山刀……”鬼面人拔刀入鞘,看着黑衣人栽倒在地,沉声道:“雷霆帮追到这里,是为谷川脚店的事?” “没错,他们正是为冂火令而来。”田贞道。 鬼面人略思忖,倏地飘出卧房,阴脸人也紧随其后,屋里仅剩下田贞和黑袍人。 “冂火令是何物?”黑袍人揭下兜帽,正是县尉马池。 田贞将冂火令的事粗略讲了一遍,“马大哥,那夜偷袭我和杀我马匹的就是这些人。他们是岷州雷霆帮的人,赖说田记拿了冂火令,硬逼我交出来,还拿阿娘的性命相要挟。” 田贞顿了顿,接着道:“马大哥,我记得在谷川脚店时,雷霆帮帮主胡迁鹤当众扬言要到田记找家父索要冂火令,不久之后田记就发生了血案,你说会不会……” “竟有此事?”马池心里一动,闪过一个念头:“雷霆帮图谋田家的家财,拿鬼市火盐的凭信相逼,田老先生不依,雷霆帮就起了杀心……没错,田记血案的凶手就是这四人。”马池脱下黑袍,露出青锦官服,走到屋外射出响箭,召来守在院外的差役,命差役请来县令,当众禀明案情。 事情很快传遍了原州,田家三娘子以身作饵,引出田记血案的凶手,县令展伯昭、县尉马池率人缉拿凶手,凶徒负隅顽抗,当场毙命。 田记血案告破,县令总算愁容略展,田记血案的十七位死者也终于入土为安。就在众人额手称庆时,惟有田贞依然惴惴不安。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章 义合堂 卓不浪看着炉火中烧得通红的封血裂刃,将它夹到砧上,举起铁锤狠狠砸在刀身上。 出身金银器作坊,卓不浪却从没学过铁冶,甚至连炉屋都没进过,今天他却花了五两银子,在张掖城郊的一间铁匠铺里亲手捶打刀刃。一锤、二锤……直到封血裂刃变成一块废铁。这时,卓不浪才感到脸烫得生疼,他突然想起父亲褐红的脸庞,心里不胜感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守护好自己的家。 离开铁匠铺,卓不浪进城寻到一座宅院,据百晓打探的消息,岱宗派赁下了这座宅院,鲁青未就住在这里。鲁青未虽然对食店之事耿耿于怀,但他到底是个老江湖,并未将卓不浪拒之门外,而是将他引到了一间偏房,虽不体面,但也算留了情面。 卓不浪在偏房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鲁青未才笑容可掬地走进来,叉手道:“让卓郎将久等了,在下与诸派在堂屋商议要事,还请卓郎将莫要见怪。” 卓不浪叉手道:“在下来得唐突,还请鲁大侠莫要见怪。两日前幸得鲁兄提点,我已将逆林贼党一事修书上禀,此去洛阳尚需时日,不过,我猜想上官定会应允,毕竟张掖之行空手而归,对大家都没好处。所以……”卓不浪说着,脸上露出了诡笑。 “所以,卓郎将愿与我等联手?”鲁青未的笑容多了几分冷傲。他熟谙为官之道,那日在食店,他原本料准卓不浪会像今日这般识时务,不想卓不浪竟然犹豫至今。 “正是,还望鲁兄海涵。” “哈……卓郎将果然是朝廷俊杰。”鲁青未笑道:“方才我们正商议潜入绯云阁打探逆贼虚实,卓郎将来得正是时候。” “绯云阁?” “逆贼的老巢就在逆林后山,名为绯云阁。我们的眼线已经混入绯云阁,每过三日便往绯云阁送些酒肉果蔬。每次过逆林必须走定好的路线,卯时进,辰时出,且不能超过四人。”鲁青未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正商议明天的人选,卓郎将智勇双全,正是不二人选。不知卓郎将意下如何?” 卓不浪一心找到其余四把封血裂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若是能为朝廷分忧,为武林出力,在下自当义不容辞。” “好!”鲁青未笑道:“请卓郎将随我到堂屋共商此事。” 堂屋里,众人正在小声议论,鲁青未引着卓不浪走进堂屋,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七八双眼睛齐齐望向卓不浪。堂屋中间一只方铜火炉,炉里火炭烧得正红,左右两排客椅,靠墙一张桌案、两张主椅,右边主椅上端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鲁青未示意卓不浪坐左边一张客椅,自己则坐在左边主椅上,和右边主椅上的男子私语一阵,然后朗声道:“各位,卓少侠经过几天考虑,已决定与我等联手。卓少侠以一人之力重伤猊烟堂堂主倪延,算是为死在倪延手下的弟兄们报了仇。前事不计,从今天起,卓少侠加入义合堂议事。” 堂中众人低声议论,鲁青未眼神扫过众人,又接着道:“明天刺探绯云阁,卓少侠也一道前往。” “也算我一个。”话声带着愤恨,说话的正是番帮蛟龙堂堂主任猛。此言一出,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没人知道卓不浪与任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卓不浪的一巴掌远不止打在了任猛一个人的脸上,更不是鲁青未一句“前事不计”就可平息的。 鲁青未和右边主椅上的男子小声商议后,道:“任堂主愿身先士卒,我和贾大侠深感敬佩。明日就由任堂主、卓少侠和西楚门韦堂主一同前往绯云阁,大家可有异议?” 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都望向了卓不浪和任猛。任猛歪着头冷冷盯着卓不浪,从卓不浪走进堂屋起,他就一直这么盯着。卓不浪全不在乎任猛的目光,他脑子里只有封血裂刃,因为那一巴掌不过牵涉他一人,而那四把刀却关涉整个卓氏的命数。 “既然都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未时,请各位再到义合堂商议。”鲁青未说完,众人皆起身离去,堂屋里只剩下五人。除了卓不浪、鲁青未、任猛,还有右边主椅上的贾大侠和右边第一张客椅上的男子。任猛依旧死盯着卓不浪,卓不浪双手拄着手杖、似有所思,鲁青未见状,干咳一声,笑着道:“卓少侠,这位是衡山派‘浑天孤剑’贾悬桥贾门主。贾兄深明大义、侠名远播,得贾兄相助,这帮逆贼休想乱我大唐。” “鲁兄为武林、为社稷奔走,贾某自当尽一分心力。”贾悬桥淡然道。卓不浪见贾悬桥瘦脸细眼,颏下短须,身穿褐色褙子、青绸衫,话语平和,确有“浑天孤剑”的淡静深远。衡山派是武林中善剑的门派,贾悬桥为衡山七子之一,声名不在鲁青未之下。 鲁青未又望向右边第一张客椅上的男子,笑着道:“这位是西楚门‘铁面判官’韦匡震韦堂主。韦堂主铁面之名,江湖中无人不知,绯云阁危机四伏,劳烦韦兄以身犯险,总领刺探之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鲁兄客气,韦某必定竭尽所能。”韦匡震四十来岁,宽脸高鼻,浓眉短髯,面相不怒自威。 鲁青未心里明白,初探绯云阁,众人心里算计的都是本派武籍。义合堂七派中,只有岱宗、衡山为《武林门第录》一等门派,地位最为尊崇,两派若是派人参加,一来有失身份,二来其他门派恐有非议,若刺探中再生意外,极易授人话柄。西楚门乃是衡山派的代刀,且韦匡震素有“铁面”美誉,选他作总领,衡山派自然无异议,“铁面判官”的威名也足以折服众心。但岱宗派无人参加,鲁青未也实难安心,正巧卓不浪来投。卓不浪虽与鲁青未并不交心,但与番帮嫌隙已深,鲁青未算准义合堂七派之中,卓不浪只能倚靠岱宗派,故选卓不浪参加最合适不过。至于任猛的自荐,鲁青未也早已估到,由他参加,更能将卓不浪推向岱宗派。 这时,堂屋后面进来两人,前面一人双手托着衣物,后面是个力夫打扮的后生。鲁青未向两人点点头,道:“明天委屈三位换上这些粗布衣裳。乔兴兄弟会带三位潜入绯云阁。”说着,前面一人将衣物依次分给了韦匡震、卓不浪和任猛。 唤作乔兴的后生走到堂中,施礼道:“各位大侠,逆林结界随时辰变化,明日须卯初入林,林中仅一条窄道可安全通过。请三位务要跟紧我的脚步,不可踏错半步,否则为逆林所噬,必死无疑。”乔兴将逆林和绯云阁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众人商议后,各自散去。 第二日,卓不浪换上半旧的灰布衣裤,依约来到逆林外。其他三人均已在此等候,地上放着四个竹筐,里面装着酒肉菜蔬。刚卯时,乔兴从竹筐里取出一支蜡烛,小心翼翼走到逆林边,隔着龙鳞草将点燃的蜡烛放入林中,然后紧盯着烛火。 卓不浪走到乔兴身后,问道:“乔兄弟,这是做什么?” “这是入林的规矩。如果烛火熄灭,证明结界生路未开,今日不能入林。”乔兴小声道,生怕不小心吹灭了蜡烛。 等了一会儿,烛火并未熄灭,乔兴取回蜡烛吹灭,对众人道:“可以入林了。”四人各自背上一个竹筐,乔兴当先走进了逆林,卓不浪跟在乔兴身后,后面是韦匡震,任猛走在最后。 卓不浪等三人均是第一次走进逆林,心里难免紧张,踩着前面一人的脚印,亦步亦趋、小心前行。走了一阵子,并未觉出异样,似乎与普通树林并无二致,心里都宽缓从容了不少。韦匡震道:“久闻卓少侠‘神兵策’之名,银煋刀入列《武林兵器谱》。在下最爱神兵利器,如卓少侠信得过,可否将银煋刀借与在下一观。” 卓不浪略迟疑,道:“既然韦堂主开口,在下岂能扰了韦堂主的兴致。”说着停下脚步,转身将手杖递给韦匡震,眼角余光瞟向了韦匡震身后的任猛。 “多谢卓少侠。”韦匡震的语气有些怪。卓不浪转过身继续前行,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卓不浪也不闪避,反倒退步弓身,背上竹筐顶向袭来的兵刃…… 竹筐阻挡了任猛的刀,却也被劈开,菜蔬四散掉落。卓不浪借机转身,从背上撤下竹筐,连同筐里剩下的菜蔬果肉一并扔向任猛,叹道:“可惜了这些菜蔬?” “菜蔬留给你到地府吃吧!”竹筐被彻底劈作两半,断竹碎菜之中,任猛的刀斜撩而出。任猛心里盘算多时,卓不浪若是没了杖刀,在这略比肩宽的羊肠小道上又不能施展身法,只能与他近身一搏,而番帮“画眉饮血刀法”短、密、快,追求云雾缭绕之境,最适近战,任猛自认有九成把握除掉卓不浪。 任猛是否真有九成胜算没人知道,因为卓不浪根本没打算跟他打,他右手按住左臂,左手腕瞄向任猛,仿佛手中拿着弩机一般,只是射出的不是箭,而是“天蚕丝”。丝茧糊住了任猛的双眼,任猛眼前一黑,大惊失措,慌乱中一脚踩过了界…… “小心!”乔兴大喊,可惜为时已晚。任猛已离开了肩宽小道,脸上惶悚万分,嘴里发出恐惧的嘶喊,左手拼命拍打抓挠大腿、肚腹、胸口和脸,仿佛有什么骇人的活物正爬满全身。突然,任猛挥刀斩断了自己的左手,满脸狰狞,发出一阵阵厉号,然后扔掉刀,死死掐住喉咙,仿佛活物钻进了嘴里,在地上扭曲翻滚,越滚越远,突然间陷进了红土之中,没了踪迹…… 韦匡震和卓不浪看得心惊胆寒、双脚如同钉在了小道上,不敢踏出半步。这是他们第一次亲见逆林噬人,活生生的人突然凭空扭曲、痛不欲生,几个弹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只有空寂的林、血红的土……未知、无力,酿作蚀骨的恐惧,脑子里只剩下乔兴的话“不可踏错半步,否则为逆林所噬,必死无疑”。 “任大侠误入结界,已救不回来了。逆林不可久留,快走!”乔兴冷静地催促道,言语间已经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韦匡震将手杖交还卓不浪,两人目光相对,对乔兴的讲述心照不宣。昨晚,任猛密访西楚门的宅院,收买韦匡震骗过卓不浪的手杖,他对银煋刀尚有余悸,只要卓不浪没有兵刃,他便可放心刺杀卓不浪,再嫁祸给逆林。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绝没想到,自己收买韦匡震的时候,卓不浪其实就在卧房内。卓不浪已早他一步和韦匡震打了个赌,如果任猛今夜拿银钱收买韦匡震,不论任猛出多少,他都出四倍的价钱,而且不需要韦匡震做任何事,只需让他留在屋里,如果任猛今夜没有来,他就输给韦匡震一百两银子。如此无本万利之事,就连“铁面”的韦匡震也没有拒绝。 卓不浪听到任猛的计策,原本想用“天蚕丝”让任猛知难而退,谁知逆林竟然活活吞噬了任猛。事已至此,乔兴的讲述便是对任猛的死最好的“解释”。 两人跟着乔兴,快步走出了逆林。“快,脱鞋。”乔兴说着,脱下鞋在逆林边的藤草上抖擦。卓不浪脱下自己的鞋,发现鞋底竟被红土蚀出了好些凹点,他赶紧学着乔兴在藤草上抖擦。红土落入藤草中,很快变作了黑泥。 “这红土竟如此之毒!”韦匡震道。 乔兴没有答言,引着二人径直朝绯云阁走去,路上小声说道:“你们面生,又少了两筐菜,他们肯定会起疑。到时我来解释,你们别说话,免得让他们抓住漏子。”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章 完璧罚恶 嫌隙已深 卓不浪等三人走过山石松竹,来到山额上的宅院前。宅院北面一块五尺高的山石,石上刻着“绯云阁”三字。 乔兴敲了敲门,没人应;乔兴再用力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卓不浪小声道:“宅子里没有气息,要么没人,要么全都隐去了气息。” “不可能,掌厨和仆役绝不可能有如此修为。”乔兴有些焦急,又用力敲了敲门,可还是没人应。 卓不浪见韦、乔二人也没主意,便纵身跃上院墙察看,很快发现院中的尸首。“要么都是死人。”卓不浪说着,跃入院子,打开了院门。乔兴引着二人快步走到前庭北面的小院,路上两具尸首,厨房里还有具尸首。 “这三人是掌厨和仆役?”韦匡震问道。乔兴满脸疑惑不安,小心点了点头。 卓不浪逐一查看了三具尸体,道:“韦堂主,此地已生变故。依我看,我们最好分头搜查,尽快离开。”韦匡震正思忖,卓不浪接着又道:“这宅院有三进,中庭九间房,后院一间。韦堂主可查正堂和北面厢房,乔兄弟查南面厢房,在下查后院,不知韦堂主意下如何?” 韦匡震猜不透卓不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勉强点点头。其实卓不浪的“葫芦”里什么药也没有,只有四把刀、四把封血裂刃。他刚才从院墙上观察,觉得后院的二层大房才是整个宅院最重要的地方。 可是,卓不浪很快发现,最重要的地方并没有藏刀,却藏了一口井,北面房间的木榻下藏着一口井。卓不浪随手抓来一只烛台,拿到井口上放开,听烛台落地的声响,估算井深约三丈有余。然后又俯身井口抽鼻闻了闻,隐隐有腐臭味。卓不浪正犹豫要不要下井搜寻,忽听乔兴大喊“土鱼”,江湖话“土鱼”就是死人。卓不浪心念一转,盖上木板,循声而去。 韦匡震听到乔兴的喊声,立即赶往南面厢房。卓不浪趁机掠到北面,极快地搜查了一遍北面的三间厢房,并没有找到兵刃,只在中间厢房里见到一具黄发浓髯的尸体。卓不浪一眼便认出,尸体正是被自己重伤的狮人。 为了不引起韦匡震的疑心,卓不浪不敢耽误太久,很快也赶到了南面厢房外,刚好听到乔兴说:“……仆役都叫他左护法,名字好像叫黎喀甲。” 乔兴发现的尸首是个胡人,尸体旁有把刀,但不是封血裂刃。卓不浪查按尸首,沉吟道:“筋骨尽断,护法也没护住自己的命。”死者腰带上挂着一块大鸟纹样的青玉,纹样极罕见。卓不浪扯下青玉,起身看向韦匡震,发觉韦匡震似乎另有心事。 韦匡震见卓不浪看着自己,略有些局促,定了定神道:“你们跟我来。”卓不浪刻意走在最后,趁机扫视了一遍南面厢房,也没发现任何兵刃。 韦匡震走到正堂东面的耳房,耳房已被火烧得熏黑,桌案书架尽都焦裂,地上到处是余烬。卓不浪走进屋里,手杖在余烬中翻拨,翻出一些没有烧尽的残片,残片上有些字还依稀可辨,“丹、经、元……”难道这些灰烬就是各派苦苦寻找的武籍? “都烧成了灰烬,还辩什么完璧和罚恶,简直可笑……”韦匡震冷哼道,“哪还有什么完璧!” “完璧”与“罚恶”之辩,卓不浪也略有耳闻。岱宗派曾邀隐于张掖的各道州门派联手对付逆林贼党,直言逆林贼党所为危害武林,如蚁穴之于千里之堤,力主取籍缉盗、除恶务尽,此为“罚恶”;而茅山派则认为逆林贼党不过是江湖中新起的邪门歪道,缉盗、罚恶应由官府和武盟处置,故主张取回武籍、小惩大诫,是为“完璧”。两说争辩,各执一理,义合堂七派便是认同了“罚恶”之说。 韦匡震有此感叹,看来他已确信这些灰烬就是焚毁的武籍。但卓不浪对武籍和争论都不感兴趣,接过话头道:“我在后院的房中发现一口井,像是密道。不知韦堂主、乔兄弟可有其他发现?” “密道?你可下去看过?” “没有。我想等二位一同看看再作打算。”卓不浪将韦、乔二人引至后院房中,揭起木榻上的活板,露出一口井。 韦匡震凑到井口望了望:“这井……” “不能下去!”乔兴忽然插道:“你们是外乡人有所不知,龙首山西峰本有醴泉,本乡人都称其为龙眼。枯荣道长说凶邪浸染龙眼,逆林乃现。红土之下、龙眼之中、逆林之源,井下才是逆林最可怕之处。就连绯云阁也只有宗主等寥寥几人可以下井。贸然下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任猛被逆林所噬,乔兴波澜不惊,可说到泉眼,乔兴竟然惶遽如斯,可见井下凶险更胜逆林百倍。“既然如此,泉眼之事我们回去之后另作打算。我在北面厢房中也发现一具尸体。”韦匡震说着,引二人到了北面中间的厢房,房中躺着的正是狮人。 “这人我见过。”乔兴道:“猊烟堂堂主倪延,他被卓少侠重伤后一直在此疗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韦匡震见乔兴眼神疑惑不安,问道:“乔兄弟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四日前,我来送炭。” “可有觉得异常?” “没有……”乔兴双眼微垂,沉声道:“不过,听掌厨说,宗主有个闭门弟子,被左护法等人怀疑是叛徒,软禁在这里。” “叛徒?叫什么名字?”韦匡震追问道。 “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子。” “难道是她杀了这些人,然后逃走了?” “掌厨三人一招毙命,左护法筋骨震碎,若凶手是女子,此女子武功路数也……太过强横,武林中极为罕见。”卓不浪沉声道。 “言之有理……”韦匡震微微点头,道:“卓少侠从尸首上可瞧出什么线索?” “凶手用的并非寻常兵刃,死者身上都是普通伤痕,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这时,乔兴道:“二位,时辰不早了,我们须赶在辰时出林。” 韦匡震闻言,道:“走,回去再从长计议。” 未时,韦匡震三人回到义合堂,将绯云阁之行的始末向义合堂众人细细讲了一遍,堂屋里顿时议论纷纷。 “所有武籍全都烧尽了?”第一个质问的是鹰衍教灵鹫堂主殷天壬。 韦匡震目光扫过众人,不急不缓道:“屋里只剩灰烬,无法确认烧了多少武籍,烧了哪些武籍。我们搜遍绯云阁,并没有发现其他书册。” “如此一来,武籍下落成谜,完璧说就更难自圆其说。若不将绯云阁连根拔起,难保各派武学不会外传,罚恶已成必然之选。”铁手帮杜欣之道。鲁青未看着杜欣之,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此事有没有可能是完璧说的人所为?”点苍派段星原道:“也许是他们捷足先登取回武籍,然后将其他武籍付之一炬……”众人议论声再起。 “乔兄弟,完璧说的人有无可能潜入绯云阁?”鲁青未问道。 “据我所知,不可能。”乔兴胸有成竹道:“平日进出绯云阁的人不超过十人,除宗主、左右护法、四堂主外,还有宗主的闭门弟子和随从二人,仆役根本下不了山。其他人想要进出绯云阁,除非懂得逆林结界的阵法。” “这么说,还是闭门弟子的嫌疑最大。”段星原道。 “绯云阁有萧墙之忧,如此甚好。只要能先一步找到此人,便可问明武籍之事,还可以此人为饵引出绯云阁贼首。”鲁青未道:“乔兄弟,可有此人的线索?” “没见过此人,只听说是个女……”乔兴话未说完,堂中响起诡异的冷笑,一人低着头,笑得不住喘息,那笑声仿佛鬼哭般令人不安,此人正是番帮蛟龙堂马倔。 马倔忽地止住笑,站起身,眼神扫过堂中的每个人,道:“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有人死了,我师兄死了、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你们这些人竟然一个字都不提。一个个说来说去只有武籍、武籍、武籍……义合堂,简直是个笑话。” “马大侠。”鲁青未正色道:“任堂主不幸离世,我们都很难过。刚才韦堂主已经讲得很清楚,任堂主的事是个意外,他的身后事,岱宗派自会尽心……” “意外?”马倔打断了鲁青未,指着韦匡震道:“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卓少侠和乔兄弟也都是见证。”鲁青未提高声量道。 “他?”马倔低着头,往前两步,眼神狠狠盯着卓不浪,道:“他也配做见证?他就是凶手!” “马大侠!”鲁青未再度提高声量,道:“无凭无据,不要在此胡言乱语。” “我会找到证据,走着瞧。”马倔转身离开了义合堂,众人各有所思,都没再言语,堂中顿时陷入沉寂。还是鲁青未先开口:“番帮痛失任堂主,马兄弟悲伤过度,难免心生怨怒,各位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如何找寻这个嫌疑最大的闭门弟子。”众人商议一番后也各自散去。 义合堂嫌隙已深,众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章 吸血猎人 是鬼是人 天色麻黑,钟婵正坐在一家小食店里吃着汤饼。 从删丹回到张掖之后,她一直在想沈恬说的话,“什么是该做的事”。她远来张掖,本为代父找回万太教的重要物事,却意外卷入绯云阁的阴谋,如今盘缠已所剩不多,是该继续追查绯云阁,还是该尽快找回万太教的物事,完成父亲的承诺? 上回她来这家小食店,邱叶突然出现,告诉她不要去闻记染坊。今天她又来到这家小食店,盼着邱叶再次出现,她还有很多事想问。可惜邱叶没有来,却来了两个怪人。 两个面色煞白、瞧不出年岁的男子,要了两碗汤饼,却一口也没吃,只是盯着钟婵。一看他们的面色,钟婵立即想起玄鉴堂里遇见的那个青袍男子,万太教的人? “钟娘子想必已经找到我教的圣物。”说话的是左侧瘦脸细眼的男子。 “圣物?”钟婵道:“你们是谁?” “我叫薛慎,这位是陈寿。”瘦脸男子沉声道:“我们托令尊寻找的圣物,想必钟娘子已经寻到。” “什么圣物?” “钟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尊下既然不说,那就此告辞。”钟婵作势要走。陈寿急忙起身拦阻。 薛慎盯着钟婵良久,然后压低声量道:“干尸。” 果真是“干尸”!钟婵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测,也压低了声量道:“我在密道中还真见过一具干尸。” “密道在哪?” “平西侯别院。”钟婵将密道入口和密道中的干尸告诉了薛慎二人,“我父亲答应为你们找的……圣物,我已经找到了。至于能不能取回,就看二位了。” 薛、陈二人对视片刻,薛慎道:“不知钟娘子有没有听说,龙首山上发现了无血的羊尸?” “略有耳闻。” “若不尽早取回圣物,不久便会有更多无血的人尸。”薛慎嗓音愈发干哑刺耳:“圣物流落,世间劫祸。” 钟婵目光一凛,肃然道:“既知此物为祸苍生,为何还称它为圣物?为何让它久存于世?我玄鉴堂守正辟邪,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日起,玄鉴堂与你们再无任何瓜葛。”言罢,起身大步离开了食店。 “由不得你想走就走。”薛慎喝道。钟婵没有理会,继续行路。薛慎追在身后接着道:“钟侑偿为求圣药,泄露我教机密,致我教圣物被盗,教中弟兄死伤数人,这笔账还没跟你们算清楚。” 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哼:“算账……你们这些睡棺材的人,处处找人算账,就不怕天光照你们屁股?” 钟婵闻声,放缓了脚步,眼角余光后瞟。街上走来两人,说话的是前面一人,中等身量、方脸高鼻、皮肤微黑。薛慎显然认得此人,冷冷道:“难怪说话极臭,原来是整天嚼蒜的人。没了天光还不赶紧找个笼子躲起来?” 来人快步行至钟婵身后,一前一后与薛、陈二人近乎并行,而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一队武侯正在巡街。 走在前面的那人道:“久仰玄鉴堂之名,今日得见钟娘子,果然是武林清流正气。在下葛暮,这位是我师弟葛晓。我等乃是猎人,专杀吸食人血的鬼怪,与贵堂也算是同道。” 葛暮略顿了顿,接着道:“不知道钟娘子是否听过吸血鬼?钟娘子见到的干尸,其实乃是吸血鬼,而且是大唐吸血鬼之始。始鬼不灭,吸血之患难除。还望钟娘子告知干尸下落,为大唐百姓攘却邪祟。” “可笑!”薛慎冷哼道:“一群乞求长生而不得,被逐出门户的乞讨汉,也敢妄称卫道?真是大言不惭。” 钟婵虽然厌恶万太教的阴邪,但葛暮、葛晓也是浑身戾气,如果他们所言非虚,吸血鬼存于大唐久邑,那么这些年吸血鬼并未为祸天下,自然是有人维持着某些界限。没弄清真相前,钟婵不会轻信任何人,更不会轻举妄动。 葛暮见钟婵默不作声,沉声道:“灭杀始鬼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们绝不会放过。钟娘子若是不说出干尸下落,恐怕在下也别无选择。” “想动手?”薛慎道:“现在还不到混时。” 葛暮故作为难,怪里怪气道:“对啊,现在还不到混时,武侯就在后面,若是现在动手,你说武侯会不会捕人?武侯若是捕人,是杀好?还是逃好?我们无名小卒,牢狱进进出出早就惯了。钟娘子若是下了狱,玄鉴堂的招牌怕是……” 钟婵万万没想到,刚刚还自称同道的葛暮,此刻竟以玄鉴堂的声誉要挟自己。一个人为求私己,究竟能做到多么无耻? 可惜,葛暮还是小看了钟婵。受父亲多年教诲,钟婵早已淡泊名利,比起玄鉴堂的招牌,她更在意自己的心是否蒙尘。武侯越走越近,钟婵不再理会身后的四人,昂首前行。 葛暮见胁迫无果,手中银光一闪,一柄短刀直指钟婵后颈。就在刀光闪过的刹那,薛慎出剑直刺葛暮章门、京门二穴;葛晓挥刀劈向薛慎持剑的手腕,陈寿则拔剑刺向葛晓脖颈天鼎穴……一时间刀光剑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刀剑快,没想到还有更快的! 葛暮正要收刀挡开薛慎的短剑,一道灰影闪过,葛暮手背突然一阵剧痛,短刀脱手,掉落在地上,好在薛慎也收剑避开葛晓的刀。葛晓的刀也没有劈下来,转而迎上了陈寿的剑…… 葛暮抬手一看,手背上三道爪痕,深可见骨。他立即将腰上竹筒的塞子拔开,竹筒里立时散出浓烈刺鼻的气味,好像混杂着蒜味,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绢袋,将绢袋里的东西倒在掌心上,竟是两瓣大蒜。葛暮将大蒜塞进嘴里嚼烂,然后啐在手背的伤口上,疼得他闭上眼直咬牙。 钟婵想起方才薛慎嘲讽葛暮的话,“整天嚼蒜的人”。但她无暇细想这些,刚才的那道灰影显然是在帮她,虽然看不清,但她立即想到一个人,一个跑起来快过任何轻功身法的人,或许他真的不再是人。 灰影闪过之后,没人看清灰影去了哪里,但所有人似乎都知道那是什么。这时,街上的武侯已发现四人持刀斗殴,大喊“住手”,快步跑了过来。 葛暮眼珠一转,反手拔出匕首,再次刺向钟婵。钟婵一眼看出,葛暮这招是虚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突然,灰影再现,可这次灰影却似被施了咒一般,在葛暮面前顿住,虚弱地伸手想要抓住葛暮。那灰影确是范泽辛无疑。 葛暮面露狠戾,银色匕首直刺范泽辛胸口。钟婵左手一抖,藤蔓翻腾而出,如激浪拍岸撞在葛暮手腕上。葛暮手里的兵刃再次掉落地上。 谁知,一旁的薛慎突施冷箭,手中长钉“噗”地插入范泽辛后背,范泽辛惨叫一声。藤蔓立即缠住范泽辛的脚,将他拖到钟婵脚边,钟婵顺势蹲下拔出了长钉,长钉竟然跟干尸身上的银钉一模一样。 武侯已围了过来,薛慎和陈寿哪敢见官,急忙展开身法逃开。葛暮使了个眼色,葛晓捡起短刀和匕首也逃去无踪,只有钟婵、范泽辛和葛暮被武侯围住。武侯将地上的范泽辛抓了起来,范泽辛已缓过一口气,看着钟婵,奇怪地歪头笑了笑,“嗖”地化作一道灰影,从众人眼前消失,惊得众武侯瞪大了双眼、呆立半晌。 钟婵没有逃,也没有与武侯动手,武侯将她和葛暮关进了县廨的大牢。葛暮和七八个人犯关在一间大囚室,钟婵则被单独关在斜对面的一间小囚室。 钟婵虽到过不少阴暗潮湿之地,但却从未下狱,心里难免憋闷,盘坐在草席上闭目调息。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困惑的是范泽辛,范泽辛到底是不是人?该杀还是该救?在她眼中,范泽辛还是那个纯然而又迷惘的穷书生,但他心里已种下了鬼,吸血的欲望很可能会慢慢消磨他的人性,令他成为葛昼、邱叶口中的“吸血鬼”。 作人?还是作鬼?只能靠范泽辛自己选。 是人,自然当救;是鬼……卫道!当诛!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章 铜皮铁骨 染缸之约 “咚~咚~”打更声从宅院门前经过,门后的沈恬和邱叶看着打更人灯笼的光挤进门缝,又很快消失。 已是一更,沈恬和邱叶将宅院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一人。从龙首山绯云阁回到张掖之后,沈恬接连两晚突袭了绯云阁的五个暗点,这户宅院正是第五个暗点,也是邱叶知道的最后一个暗点。 “看来他们已经猜到是我,提早将我知道的最后两个暗点转移走了。”邱叶小声道。 “找不到他们,就等他们来找我们。”沈恬说完,转身离开了宅院。两人避开巡街的武侯,来到了织染街上的闻记染坊。 自大火之后,闻记染坊便被县廨封了,沈恬和邱叶正好在染坊里住了下来。染坊后院靠近染台处,一只破碎的染缸正烧着火,染缸上还架着一只铜水壶。沈恬和邱叶静静地坐在火缸旁,两人中间的竹几上摆着茶壶和茶盏,还有一把柴刀。火光驱走了夜的寒,却驱不走夜的黑。 “他们来了。”邱叶道。 “你可以不用出手。”沈恬道。 “他们认定我是叛徒,要么我死,要么他们死。”邱叶道。 “你想杀尽他们?”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沈恬冷冷道:“你我都没有!” 话音刚落,院子里窜入八个黑衣人,从八个方位悄然围住两人,但并未出手。院门后走进两人,不急不徐走向众人。为首之人虽看不清样貌,但气度不凡、声音冷沉:“原来师妹不喜欢山上的孤远,喜欢山下的烟火。” “右护法?”邱叶听出此人正是绯云阁右护法薛默歧,“什么事竟劳大师兄亲驾?”绯云阁中,枯荣道长有三个弟子,薛默歧、熊久礼和邱叶。薛默歧是首徒,邱叶是闭门弟子。 “自然是来请师妹回山。”薛默歧道:“师妹离开的这段时日,很多与师妹相熟的弟兄突然死了,师父有话要问问师妹。” “区区小事,这么大的阵仗?”邱叶道:“其实,大师兄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随师兄回山,何须劳烦这么多弟兄。”夜访染坊的可不止院中的十人,院墙上还埋伏着八个弓手。 “哦?”薛默歧闻言,颇有些意外,“师妹想问什么?” “原州田记车马行,谁杀的?” “师妹何故突然问起此事?”薛默歧站在火光边缘,脸上映着火光,半光半黑、阴诡难辨。身后那人精瘦矮小,背着长扁木匣,几乎被薛默歧完全挡住。 “看不惯犀聂摩的傲慢,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有这等能耐。”邱叶说得很认真,像是醋意大发的女子。 “告诉你也无妨。”薛默歧的语气,似乎并未全信邱叶的说辞,“可惜我不知道,人是你二师兄派去……” “去”字刚出口,沈恬忽地身形暴起,柴刀划过身后的木桩,紧贴木桩的绳索断开,染台多处射出数十支木箭。沈恬在绿林时曾学过机关布设,木箭虽简陋,但因过近过密、且过于突然,火缸四周的黑衣人实难躲避,五人中箭倒地,三人侥幸站在了木箭不及之处。 木箭刚止,沈恬身形如箭矢般射出,手中柴刀化作炙焰,直劈薛默歧。这一刀,沈恬已用了八成功力。敌众我寡,生死一线,沈恬从不含糊。 “烈焰刀”的炽烈真气瞬间将薛默歧身边的空气燃尽,薛默歧顿感酷热窒息,仿佛四周忽然有堵无形的气墙向他挤压,连躲闪都困难。他万没料到,沈恬出手就是决杀! 薛默歧自然也非泛泛之辈,真气运至十成,硬顶气墙,避开柴刀。谁知这一刀竟是虚招,沈恬刀势陡变,卸去刀气,轻刀斜斩,刀速极快、角度又极刁,薛默歧根本避无可避,右臂和腹部接连中刀。 沈恬的“烈焰刀”并非一味求猛求烈,而是以至阳真气在薛默歧身边燃出炽烈的旋涡,四周空气不断向旋涡挤压。旋涡虽不大,但须有深厚的真元修为,还须巧续施为方能维持,这是独阳神功的妙用。 沈恬听邱叶讲过,薛默歧真元修为略逊黎喀甲,但精通多派武学,身法和招法远胜黎喀甲。博修多派武学者,通常有三重境界:下者博而不精,自乱武统,难成一武;中者融会贯通,博采众长,自成一派;上者超然武外,无门无派,万般皆武。 沈恬第一刀便试出,薛默歧乃是中者中品,已然融会贯通但还未成一派,故沈恬以旋涡困之,以快刀攻之。薛默歧空有一身武功,只要挣不出旋涡,也就逃不过沈恬的刀。 两个弹指间,薛默歧已身中四刀,眼看将被沈恬斩于刀下。他忽然大喊一声“弩”,身后精瘦矮小那人自背上的木匣中抽出两把刀,一把猛劈沈恬,一把送到薛默歧手中。沈恬一直留心此人,此人年纪轻轻,却目光呆滞、死气沉沉,但出刀刚猛洗练,可惜他的刀总是遇到薛默歧而非沈恬。 沈恬的目标是薛默歧,所以他绝不会因为“弩”的刀而放过薛默歧。薛默歧虽然有了刀,但沈恬的刀和旋涡如铜墙巨石般困住他,不但令他处处掣肘、难以全力施为,而且还被挟作人盾,令“弩”总是出刀即止、投鼠忌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五刀!薛默歧伤重难支、愈发迟缓……第七刀!薛默歧终于倒下、奄奄一息。“弩”见薛默歧倒下,拼死猛攻沈恬。沈恬发现,“弩”浑身肌肉如铜铁般坚硬,柴刀砍在他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好似铁手帮独步武林的铁甲功,并且“弩”不知疼痛,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刀法,将沈恬逼退两步,突然转身抓起薛默歧,扛在肩上,快步跑向院门。 从沈恬出刀,到薛默歧倒下,前后不到十个弹指,且沈恬和薛默歧近身搏杀,院墙上的弓手根本没有机会射出一箭。直到“弩”扛起薛默歧逃开,数支飞箭立即射向沈恬,显然是要阻止沈恬追杀薛默歧。 飞箭快且静,从八个方向射来。沈恬不敢大意,急步后退避开飞箭。弓手训练有素,两轮齐射之后,两箭一组,瞅准沈恬闪避的角度连环轮射,令沈恬越发险象环生。好在三轮之后,飞箭渐慢,沈恬抄起火缸旁的竹几,连闪带挡,已是无虞。 第五轮射出,院墙上突然多了个身影,身袅轻烟、腰佩双刀。身影过处,手起刀落,弓手接连伏诛。那身影自然是邱叶。邱叶趁木箭刚止、剩下三个黑衣人心神未定之时,拔刀斩杀了自己右后方的一人,在染台处再杀一人,然后将最后一人引至墙根黑影下悄然杀掉。这时,“弩”救走薛默歧,弓手们都瞄准了沈恬,没人留意邱叶。邱叶沿着墙根靠近弓手,弓手们第五箭刚离弦,邱叶跃上院墙,一连斩杀七人。到最后一个弓手时,弓手已上好箭瞄向了邱叶……可是,一把柴刀却先于他的箭插进了他的身体,将他撞下院墙。 沈恬跃上院墙,望向远处。四下里一片漆黑,薛默歧和“弩”已不知去向。没多久,街巷里又传来打更声,三辆平板牛车从后院门外驶进染坊,七个白布腰带的解更人将染坊中的尸首抬上牛车,然后离开了染坊。 邱叶坐在屋顶,望着牛车离开,问道:“他们还会来吗?” “会。”沈恬也坐在屋顶,缓缓道:“但下次来的恐怕不只是人。” “不只是人?你是说……僵尸?”邱叶略想了想,道:“也对,你连杀左右护法,绯云阁中仅宗主尚可与你一战。宗主不会以身犯险,而绯云阁又擅尸,所以,利用僵尸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办法。” 沉默片刻,邱叶又问道:“我们还在这里等吗?” “兵之道,强而避之。僵尸非你我所长,我们继续杀绯云阁的人。”沈恬道:“从现在起,你不必再留在这里。” “你要放我走?”邱叶有些意外,“你相信我没有杀车马行的人?” “我想不到理由再留下你。”沈恬没有回答邱叶的问题,在他心里,相信一个人太难。 “如果我有绯云阁的消息,怎么告诉你?”邱叶的语气中似乎夹着淡淡的惆怅。 沈恬望向后院那只破火缸,道:“你将那只破染缸点燃,我自会出现。”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邱叶急忙起身道:“你若找我,也可点燃那只破染缸!”然后看着沈恬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章 天佑大唐 影子告警 城门刚启,三匹快马匆匆离开了删丹。 刚出城门,张矩一眼便看见等在城门外的牛二,沉重又有些疲惫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奋。 牛二欣喜若狂,跑到马前叉手道:“张明府!” “牛二,快上马,随我一同去张掖。”张矩道。牛二和兵士同骑一马,四人三马急奔张掖而去。 刚到张掖,张矩便让牛二去寻卓不浪,让孙休和兵士回府衙,自己则回到驿馆。约莫一个时辰,牛二将卓不浪引到了驿馆张矩的房中,张矩笑着迎道:“卓少,为兄还未备好袍服美酒,今日先试试蜀州的蝉翼茶。” 卓不浪拄着手杖,一本正经道:“没有美酒,只有茶……矩少飨士也格外清雅。” “知我者,卓少也。”两人坐下后,张矩笑着道:“你我能在这里相遇,注定将为朝廷做一番功业。真是天佑大唐。” “天佑大唐?”张矩的说辞令卓不浪想起了鲁青未,卓不浪脸上露出些许嬉笑,“知我者,矩少也!”。 张矩让牛二也一同坐下,然后将绯云阁密道养尸以及河头陆头之事讲了一遍。卓不浪也将山脚义庄和义合堂的经历说了一遍。 “绯云阁连生变故,我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引动尸灾。消弭尸患不敢再有拖延,为兄已想好一计……”张矩将自己的计策详细说了一遍。卓不浪听后,笑着朝张矩扬了扬眉以示赞同。 “此计有两点极为关键,首先是要寻一位可靠的降尸人。” “巧了!”卓不浪道:“我刚好认识一人,或可为用。” “哦?” “茅山派首徒,江辰。茅山派乃驱鬼降尸四大门派之首,道法精深。江辰为人重信、颇有正气,若是州府延请,料想他必不会推托。况且,他还欠我一份人情。” “如此,就拜托卓少了!”张矩接着道:“其二,便是河道暗流能否疏通,此为成败的关键。牛二,你立即前往合黎山,协助河头等人依计行事。如有变故,速来禀报。” 牛二一点头,正要动身,张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嘱咐道:“除了河头之外,别向任何人说起此事。万事小心!” 牛二走后,卓不浪啜了口茶,道:“龙首山一带,绯云阁耳目众多,重疏河道可暗中行事,矩少为何定要当日疏通?” “我要当众揭穿枯荣的真面目。”张矩的话里带着恨意,但很快便掩过,“卓少武功高强,又闯过山脚义庄,到时候还须劳烦卓少护住河头等人。” 卓不浪举起茶盏,道:“天佑大唐!” 两人会心一笑。 …… 回到甘州府衙,张矩命孙休召集卫士,仔细交代了每个人的任务,有的是雇渔船、有的是买渔网……任务奇奇怪怪,孙休和众卫士面面相觑,皆是满脸懵然。张矩也不解释,让众人直管照办。 众卫士散去后,孙休道:“张明府,今早张掖县廨来报,昨夜巡街的武侯遇见六人斗殴,其中一人……很是怪异。武侯抓回来两人,关在县廨大牢。” “如何怪异?” “听武侯说,那人跑起来,连影儿都看不见……” “走,去县廨大牢。”张矩想起钟婵曾说过,连通平西侯府的密道中有个怪人,行跑如风,武侯所见莫不是此人? 不过,张矩万没想到,关在牢里的竟然是钟婵。钟婵正在囚室中闭目调息,虽身在晦暗之地,却依然好似兰花般高洁。张矩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转头对身旁的张掖县令梁征道:“梁兄,这位钟娘子是受我所托,助我查案。这……” 梁征一听,立即命狱卒打开牢门,释放钟婵。闻记染坊血案,梁征也以为自己大祸临头,不想张矩竟然化解了危局,心中十分感念。自那之后,凡关涉此案之事,梁征自然是竭力相助。 狱卒打开牢门,张矩走进囚室,蹲下身,眼中满是关切,轻声道:“钟娘子可有受伤?”钟婵微摇摇头。“张某送钟娘子出去。” 别过梁征,离开县廨后,张矩问起杨村祠堂,钟婵便将杨村祠堂下的密道和僵尸细说了一遍。张矩沉声道:“这帮反贼密谋已久,如不尽快剿灭,甘州百姓必遭灾劫。还望钟娘子仗义相助,保得一方百姓平安。”钟婵闻言,点了点头。 张矩又接着道:“离甘州府衙不远有家云来客店,州府在客店包下一间客房,凡应州府差事者,皆在客店落脚,以供差遣。若钟娘子不嫌弃,请到云来客店小住,如遇火急之事,还需仰仗钟娘子出手相助。” 张矩句句恳切,钟婵推拒不过,便在云来客店安顿了下来。其实,州府哪有什么应差的客房,不过是张矩的托辞罢了。张矩担心钟婵用度不够,食住过于简陋,委屈了自己,想让她住得舒服些、吃得精致些。钟婵住下后,张矩付清了一个月的房费和食费,并细细嘱咐掌柜如何置办每日的饭食。 离开云来客店时,张矩的脸上满是熟悉的笑,只是这次,张矩的笑里没有猜不透的谜,尽是藏不住的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丑时,绯云阁后院。 山风呼啸,丝丝寒风从门窗钻进房里。一个宽脸粗眉、熊腰虎背的魁伟汉子在书房中闭目静坐。汉子忽然睁眼,眼角到耳门的疤痕像是忽然拉满的弓弦,汉子起身向北走了两步,恭敬地候在北间的房门外。房间里走出一位老者,手中策杖极像树根,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枯荣道长。 “师父,大师兄伤得如何?”汉子便是久未露面的罴力堂堂主熊久礼。 枯荣道长摆了摆头,缓步走到窗边,道:“纯阳真气,震断心脉,无力回天。已服下昼度丹,或可再活七日。” “又是纯阳真气。”熊久礼道:“杀左护法的,想必也是此人!” “此人是何来历?” “原州田记车马行的镖人。狼啸堂为避人耳目,暗中雇田记车马行押送万太教圣物。此人随田记车队到了删丹,截杀车队时,此人并不在其中。” “原州、田记……小小车马行竟也藏龙卧虎。”枯荣道长轻叹道:“难道这就是天意?” “田记已被屠门灭口,此人很可能是为报仇而来。”熊久礼小声道:“师父,此事要不要告诉‘影子’?” “不必了。”枯荣道长转过身,从楼梯处望向二楼,道:“他已经来了。” 门外风声萧萧,熊久礼并未觉出异样,却突然听见二楼随风飘来一个声音,“道长潜心经营五年,不想离开短短数日,逆林之禁屡屡失守、护法堂主折损殆尽……道长觉得这像是天意,还是梦魇?”说话间,楼梯上映出了半个拉长的人影。 枯荣道长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影子没有回答,反问道:“道长这次逻些之行,可是已有对策?” 枯荣道长略思忖,道:“我已向特使禀明局势。特使说,这两日将有一队武士潜入张掖,偷袭甘州的城防军。我们趁乱劫走穆赤,连夜送出城外。” 影子冷冷道:“吐蕃偷袭大唐边境,大唐杀害吐蕃贵族,一石二鸟,好计!” 枯荣道长道:“我赴逻些这几日,绯云阁突遇强敌,先生可知是何人?” “绯云阁树敌不少,道长说的强敌是……” “杀死左右护法和猊烟、豹冲、狼啸三堂堂主之人。” “除豹冲堂犀聂摩外,其余四人皆死于一人之手。”影子道:“刚才我已问过道长,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道长觉得这像是天意,还是梦魇?” “天意、梦魇、天意、梦魇……”熊久礼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骇人的听闻,惊恐中说出一个名字:“心狱魔魇!” 听到这个名字,枯荣道长脸上也忍不住颤抖,树杖上的根枝似在收拢:“听说此人早已消失于江湖,先生确信是他?” “七成把握。”影子的话比之前更冷,“他曾有过好几个名和号,这一次,他叫作沈恬!” 屋外的风声好似鬼啸,“心狱魔魇”四个字仿佛带着蚀骨的恐惧,将屋里变得死寂。良久,影子才又接着道:“绯云阁的危险可不止他一人。逃过人面桃花的女子,删丹县令张矩,此二人同样威胁极大。” “删丹令?” “清河张氏、宰相族亲,未见贬黜,却莫名调任删丹,你觉得是巧合吗?虽不知他所图何事,但此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枯荣道长叹了口气,道:“莫名出现在张掖的又何止他们三人,还有重伤倪延的神兵策。四人正一点点接近先生的大计,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最好的应对就一个字,快。”楼梯上的半个人影转身离开,“逻些的武士越快进入张掖,绯云阁便能越快摆脱威胁。”说到最后,影子的声音已经远去,楼梯上空余清冷的月光。 枯荣道长踏上楼梯,走到二层敞台,望着仿佛咫尺之外的玉盘,“再过两日便是月圆之夜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章 月圆之夜 草人避箭 原州,平高县,田记车马行。 田贞静坐窗前,抬眼望着圆月。自从田记血案告破,田家搬回了车马行,田记的声誉也稍有了起色,立契延后半年庚亡的人户已有八户。母亲的脸色日渐红润,可田贞却依然忧心难安,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惯了人前这副面具般的淡定面容,把忧虑藏在心里。 马池的案卷中记录,凶手为陇右道股匪流寇,图谋田记车马行资财,假鬼市火盐凭信勒索田记,车马行大掌柜田镇方不为所胁,悍贼四人将当日车马行内一十七人尽数杀害。案卷中只字未提雷霆帮,但吃了哑巴亏的雷霆帮又岂会忍气吞声。 今天上午,田贞独自登上东岳山,拜会了东岳门掌门马誊。她前日已送上拜帖,应门的弟子将她引到了内堂。马誊正在内堂中等候,田贞上前施礼道:“晚辈田贞,拜见掌门。” 马誊刚过不惑之年,但两鬓已斑白,方额扁嘴、颐下短襞。东岳门始于西魏,历经七代掌门,上任掌门梁准是马誊的师兄,只比马誊年长一岁,醉心武学、不谙经营,以致原本就日以困穷的东岳门竟然拖欠弟子月钱达半年之久。梁准自知无力维持东岳门,主动让贤,说服马誊接任掌门之位,自己闭关专心武学。 马誊武功不及梁准,但为人活络,常与原州折冲府、附近州县富商大贾走动,一上任便四处寻荐活路。马誊上任三个月后,东岳门弟子一百一十三人,有二十六人点兵征募,四十三人谋到活计,留在门中的弟子只剩下四十四人,月钱减少大半,王子皋等三人就是那时受雇田记车马行,一晃已过去四年。 田贞将一个木盒放在马誊右手边的几案上,叉手道:“田记危难之时,马掌门雪中送炭,田家上下无不感念。今日特登门拜谢,还望掌门莫要推辞。” 马誊打开木盒略看了一眼,道:“三娘有心了,不过是帮马县尉带几句话,何足挂齿。”马誊为保住东岳门基业,不但为门下弟子广谋活计,门中也做起了酿酒的营生,暗地里还接下许多江湖营生,寻雇杀手便是其中之一。之前东岳门为田记寻雇杀手,田贞付了一百两酬金,这次又送来五十两谢金。 “田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与掌门商议。田记经此变故,更明白一个道理,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东岳门乃原州武林大派,田记今后还得多多仰仗东岳门。” 田贞有意顿了顿,又道:“今后,田记的镖师只雇东岳门弟子,先雇十人,至于遣何人到田记,全由掌门定夺。此外,田记每趟货贸所得之利,东岳门占两成。”田贞将开设商行之事简要讲了讲,言下之意,田记可保东岳门十人的生计,并将货贸所得分两成给东岳门。 马誊不露声色道:“无功不受禄,三娘如此厚礼,不知……” “江湖中见利忘义之辈比比,田记以车马行起家,奔走四方,难免会遇到不义之徒。故田记想与东岳门缔结盟约,今后休戚与共、共御外敌,不知掌门意下如何?”田贞是在狱中时萌生此念头,后反复思虑,觉得与东岳门的结盟势在必行,田记确需东岳门的护卫,而东岳门积贫已久,与田记结盟可为东岳门带来稳靠的财路。马誊头脑灵便,行事利字为先,料想他不会推拒,但也不会太爽利。 “世道多艰,你我同为原州武林同道,结盟也不失为良策。只是……”马誊面露难色,道:“不怕三娘耻笑,东岳门弟子多清贫,江湖斗杀又难免死伤。下户弟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中恐难以为继。” “掌门放心,东岳门弟子若是因田记死伤,诊治和庚亡的钱自然是由田记承担。掌门若是延请高人出手,酬金同样由田记承担。”田贞早料到马誊会动此心思。 “哈……三娘果然女中豪杰。”马誊笑道:“在下若再推辞,就有负田记的拳拳盛意了。东岳门愿与田记缔结盟约,今后田记的事也是我东岳门的事。” 田贞起身叉手道:“多谢掌门成全!” 两人商议好结盟之事,马誊将田贞送到了山门,脸上已不再掩饰欣喜之色。东岳门弟子十人明日起宿卫田记车马行,田贞也算略舒了口气,有了东岳门,田记才能与雷霆帮相抗。 田贞一低头,见月光落在窗前,好似秋霜,不由得又想起了沈恬,不知沈大哥是否一切安好? …… 暮云溢清寒、冷月浸银汉。 张掖城内,急促的马蹄声穿街过巷,一路向北。快到城门时,马上的卫士手举令牌,大声高呼“开城门”。三匹快马冲出城门,往北行了约一里,路边树林中又冲出一匹马,马上的人道士打扮,朝头前一人略点点头,四匹马齐往城北而去。 城北二里外的五柳村,高忠义瘫坐在祠堂外,皎洁的月光抚在他身上,却让他感觉冷透骨髓。他拼命祈求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他的眼前全是方才那张白毛青黑的脸和儿子惊恐绝望的脸…… 五年多前,高忠义被选为村正,五柳村重修了祠堂,从那时起他每晚都会到祠堂巡视一遍。儿子高进年初选为邻保后,按村规也要到祠堂轮值,今夜轮到高进和村里最年长的邻保高庆值夜,高忠义巡到祠堂时,和两人多聊了几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突然,祠堂里那株高柳下,竟接连冒出两人,衣衫褴褛,挪着僵直的身躯朝三人走来。高庆以来是偷进祠堂的乞丐,上前两步正欲大声喝斥,谁知刚开口就被一股腐臭气呛得弯腰直呕。为首的那人走到高庆身前,双手抓住其右肩和头发,扯住其脑袋,张开嘴往他的脖颈上咬去。 一声惨叫搅碎了五柳村的宁静。高柳下冒出的另一人走近高忠义,迎着月光略展身躯,青黑的脸上长满细白毛。高忠义突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腿脚竟不听使唤,那人僵硬的双手抓住高忠义,张口咬向他的脖颈…… 就在这时,高进冲上前猛地撞向那人,谁知那人竟像石墙般纹丝不动,反倒是高进自己被撞了回去。眼看那人咬向父亲,高进又拼命抱住他,大喊“阿爷快跑”。 那人被高进抱住,一时咬不到高忠义,便用力甩开高进。高进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衫,无奈那人气力太大,连衣衫也被扯烂,高进被甩到了一边。 眼见那人又抓向父亲,高进爬起身猛冲过去,一把推开父亲。却被那人从背后抓住,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高进惨叫一声,用尽最后的气力不住地喊:“阿爷,快跑、快跑!阿爷,快跑……” 听见儿子拼死的嘶喊,高忠义终于回过神,跌跌撞撞出了祠堂,摔倒在门外,再爬不起来。那两人已从祠堂里慢慢走了出来,高忠义却根本无心求生,满心的悔恨令他老泪纵横。 两声惨叫引来村里几个后生,跑在最前面的后生手里抄着柴刀,嘴里吼叫着冲向那两人。可当他看见两人沾着鲜血的脸和獠牙时,猛地吃了一惊,滑倒在两人身前…… 跑在后面的几个后生也刹不住脚,滑倒在地,连滚带爬想要逃开,却看见四匹马疾冲而来。一道士从马背上跃起,手中几粒糯米射出,正中两人头脸,阻住两人咬向高忠义和后生,接着拔出木剑。木剑剑镡形似罗盘,道士从剑镡中扯出墨线,施展身法,用墨线缠住两人上身,常人撞都撞不动的两人竟然被墨线拽倒在地。 道士毫无滞缓,闪身到两人中间,一手一张黄符,运气燃起,在两人胸前各画一道“尸心符”,再取出两支钉状的细小蜡烛,各插进两人胸前。只见两人胸口黑烟冒起、脓水渗出,恶臭的腐尸味令人作呕,四周的人皆忍不住捂住口鼻。 那道士正是穿上道袍的茅山首徒江辰,其余三匹马上是张矩、沈恬和一名卫士。张矩下马扶起高忠义,道:“村正莫怕,这些是哪里来的僵尸?” 高忠义失了魂般双眼无神,嘴唇不住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滑倒在僵尸面前的后生站起身来,惊魂未定道:“僵……僵尸……我看到……看到从祠堂里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张矩问道。 “我叫高成。” “高成,我是删丹县令张矩。方才你勇救村正,果敢过人,现在我需要你护住村正,你可办得到?” 高成是村里出了名的大胆,为人仗义。刚才被吓得双腿发软滑倒,高成觉得有些丢脸,此刻却听县令夸他果敢,顿时精神大振,立刻应了下来。 高成扶着村正,张矩和江辰、沈恬一同走进祠堂,今夜不会再有跪阻,他终于可以踏入祠堂一探究竟。江辰略观祠堂形局,拔出木剑,用墨线封住了树洞。 此时,五柳村的农户大都被惨叫声引了过来,祠堂外灯火通明,百余人正议论纷纷,卫士拴好马后一直守在祠堂外。待张矩三人走出祠堂,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张矩站在祠堂门口,朗声道:“诸位,我是删丹县令张矩,奉刺史之命追查甘州僵尸案。我身边这位乃是茅山江道长,茅山派系出三清,降尸诛邪首宗,大家眼前的这两具僵尸便是江道长出手降伏。不过很可惜,祠堂里已有两人死于尸祸。” 人群中蜩螗羹沸,张矩顿了顿,提高声量道:“方才江道长已堪破祠堂的风水局,僵尸就养在祠堂下,经柳树上的树洞进入祠堂。江道长已封住树洞,暂不会再有僵尸。大家放心,此尸患一日不除,张某便一日不离五柳村。” 此言一出,人群躁动,沸反盈天。一村民大声问道:“张明府,你说僵尸养在祠堂下。这祠堂是枯荣道长为村里修造的,是保佑五柳村风调雨顺的风水地,怎么会养僵尸?” 张矩看了看江辰,江辰心领神会,朗声道:“各位,你们可知祠堂中的风水树上有洞?”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相互望望,无人应声。 江辰接着道:“祠堂四围、墙高七尺、房厅黑瓦悬顶、门前朱柱盘蛇,正所谓黑顶蔽日、赤蛇隐踞、地上阴气难散、地下尸气成滩,此乃汲地凶葬阁,养尸的形局,哪里是什么风水地?” 听到这里,众人惊呼。有人不信江辰所言,嚷道:“如果祠堂是凶地,为何这四、五年村子无灾无祸?” 张矩道:“近些年,甘州风雨调顺,无灾无祸的又何止五柳村?纵使河南、河北旱灾,朝廷亦查访赈济、抚慰百姓。我大唐威德遍及四海,天命所归,又岂是祠堂可测吉凶?”张矩顿了顿,又道:“但若是有人借祠堂养尸、倒行逆施、居心叵测,张某誓究祸首,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明府。”人群中走来三人,为首之人身形枯瘦、手执树杖,边走边道:“祠堂乃是五柳村……” “来者何人?竟敢打断本官!”张矩厉声喝道。他当然知道来的正是枯荣道长,也早料到他会现身五柳村,但今夜,他不会再对他假意客气。张矩的喝叱来得突然,枯荣道长大感意外,停下脚步不再作声。 “此地为凶案现场,本官未问你话,岂容你插言!”张矩甚少拿官威压人,不过此刻,他要让五柳村的百姓看清楚、想明白,谁才是施惠一方的父母官。 张矩的厉声喝斥镇住了众人,人群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张矩见状,问道:“你有何事要说?” 枯荣道长已大致猜到张矩的用意,朗声道:“张明府,堪舆之道博大精深,各家各理、莫衷一是。茅山风水之术,贫道不敢妄论,可否容贫道进祠堂探查之后再作定夺。” 张矩道:“一盏茶的时间够吗?”枯荣道长微微作揖,引着两人进了祠堂。沈恬留意到,枯荣道长身后的两人中,一人身形清瘦,背着长扁木匣,与前夜闻记染坊中的“弩”十分神似。 这时,人群骚动、群议沸起,一妇人哭嚷着挤向地上的僵尸。张矩道:“何事慌乱?”有人答道:“那尸首像是高奎山。” 那妇人挤出人群,走到僵尸旁弯腰细看。“奎山、真的是你……”那妇人哭喊两句便晕了过去,身后的后生急忙扶住她,唤道:“阿娘、阿娘!” 张矩疾步上前,蹲下为妇人把脉:“急火攻心、气血不足,并无大碍。”说着,伸手按压妇人水沟穴。片刻,妇人苏醒,张矩对后生道:“快扶你娘回家,要躺下休息。” 两人帮着后生背起妇人,众人为他们让出了道。张矩见村正依然双眼无神、一脸木然,便问旁边的高成:“这尸首是村里人?” “嗯,奎山叔以前是村里的邻保,还教过我功夫,一年多前突然失了踪。刚才我就觉得这……眼熟,真不敢相信,奎山叔竟然变成了……” 张矩略沉吟,问道:“江道长,他是如何尸变的?” “尸变通常是死者生前怨念极深,死后三年不腐,积怨成毒、毒生尸变。”江辰道:“从这具尸体看,尸变已一年有余,若是一年多前失踪,那定是中尸毒而生尸变。中尸毒者,轻则十数日、重则七日即会尸变。但是……他没有被咬的痕迹,很可能是人养僵尸。” 张矩看着地上面目可怖的僵尸,他本是受人敬的邻保,已为人夫、为人父,却被人生生养成了僵尸,人心竟然可以狠毒如斯?张矩不忍再看,抬眼望向圆月,不知卓少那边进展如何? …… 往北十多里外的龙首山下。 卓不浪坐在一棵大槐树上,小心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树下不远处,河头等人正抡动铁锹奋力往下挖,在他们四周立着十余个蓑衣斗笠的人形草垛。 “陆头”陆常站在草垛间,小声问道:“还有多久?” 河头道:“再有两刻就能挖进河道。”卓不浪听到河头的话,叹道:“天意弄人啊!” “你又嘟囔什么?”同样站在树上的谷灵道。 卓不浪纵身攀上谷灵的树枝,小声道:“之前河头说过,这些年他偷偷挖了个地洞,可下到暗河河道。六日前,义庄的人突然搜寻林子,发现了地洞,将洞填埋了,还每日派人巡视。” 谷灵白了他一眼,道:“这就是你说的天意?遇事怨天尤人,不如回到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 卓不浪不以为意,靠近谷灵继续道:“义庄的人?突巡林子?六日前?有没有想起什么?比如……石头?” “什么石头,你快……”谷灵忽然想起,六日前她和卓不浪逃出义庄时,为了引开贼人,她往林子里掷了块石头……“难道就是因为那块石头?”谷灵望着一里外的山脚义庄喃喃道。 卓不浪凑得更近些,小声道:“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这时,义庄门前亮起了点点火光,十五只火把,从三面围了过来。谷灵道:“他们来了!” “该打的架迟早还是要打的。”卓不浪说着,蹬倚枝干、翻身下树,小声对众人道:“歹人来了,大家莫要慌乱,按之前演练的阵式迎敌。谷娘子守北面,陆头守南面,我守东面。千方迂回,尽快除掉弓手。” 众人各赴其位,河头等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与四周的人形草垛几无分别,夜色下很难分辨哪个是人、哪个是草人。古有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今有卓不浪“草人避箭”。但其实,卓不浪心里并无半分把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于己,卓不浪从未见过陆常的身手;于彼,歹人底细更不可知。他没时间查探,也没几个全心信任之人,因此,今夜他只能赌。 还好,有人愿陪他赌上这一局!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4章 宿命难违 树杖杀机 十五只火把、十五个刀手、人数不明的弓手。 卓不浪出其不意伏杀两人,马上又有四人围过来。歹人武功不弱,卓不浪凭身法频频摆脱围杀,一时也陷入僵持,但他仍小心留意着陆常的战况。今夜的阵式中,最未可知的便是陆常,但今夜之事又极为秘密,卓不浪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只希望他能坚持五个回合。 可惜,卓不浪今夜的赌运似乎并不太好,他已感觉不到陆常的气息。陆常终究没有撑过五回合,可他倒下时嘴角却扬起了笑意。五年前,四个师兄弟拼死救他一命,他的余生便只剩下一件事——复仇。今夜,他终于手刃一人,即使见不到歹人覆灭的那天,至少他已确信,歹人终会被杀尽,他的仇也定会得报,他可以放心去见九泉之下的父兄和师兄弟,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河头等人虽看不见四周拼杀的惨烈,心里仍是慌怕。他们依卓不浪的阵式,六人执木排卫护,两人继续下挖,然后轮换。草人挡住了飞箭,却挡不住冲来的刀手。南面冲来两个刀手,砍倒数个草人,跃过木排,挥刀砍向河工…… 河工一个也不能死! 卓不浪运转神通“雷擒万钧”,银煋霎时间如磁石般生出巨大吸力,两个刀手的刀脱了手,另两个被刀带乱了身法。卓不浪抓住一瞬之机,“群燕画柳”刀斩二段、杀倒一人,然后极快地脱出战阵,掠过草人,只见两个刀手一前一后扑向河工,当前一人眼看就要砍中河工…… 这时,一支飞箭从身后袭来!卓不浪若是避开飞箭,也就失去了救下河工的最后时机;若是救河工,不仅飞箭难避,还会让另一个刀手有机可趁。 护自己?亦或救河工? 生死瞬间,卓不浪顾不得太多,身形侧转、银煋舞动,“雷神之怒”劈闪,在前的刀手闷哼一声扑倒在地,脸上似有焦烟冒起。卓不浪右腹被飞箭划破,在后的刀手也趁机旁袭,一刀劈中卓不浪左肩处。 卓不浪一咬牙,矮身横移,“群燕画柳”斩出三段杀,将刀手劈倒。可他根本没有喘息之机,刚才围攻他的三个刀手又追了上来。 北面的刀箭声也越来越近,谷灵重伤两人,被另外三人围攻,远处还有弓手盯着她,一旦脱出战圈,飞箭便如影追身,令她无法全力施展身法,一步步退进草人中。 草人倒下一片,身后就是河工,谷灵也是退无可退,六个刀手将卓不浪、谷灵、河头和七个河工围住。河工已全部停手,六人执木排围成一圈,将其余两人围在中央。卓不浪眼神拢聚,挡在河工身前,急思对策,护住河工是今夜成败之关键,如何护住河工一个不死? 南面的草人间悄然走来一个身背长匣的黑帽男子,看身形极像卓不浪和谷灵逃出义庄时,领头追杀的那人。听气息,那人真元修为略逊卓不浪,他若出手,卓不浪和谷灵绝难保河工周全,是该保全自己和谷灵?还是拼死护住河工? 今夜的赌局,只等最后一颗骰子落定! …… 枯荣道长走出祠堂,身后一弟子手捧灰绢帕,绢帕上一枚银钉。“张明府可还记得删丹杨村的尸祸?”枯荣道长道:“今夜五柳村的尸祸与旬月前杨村尸祸如出一辙,有人用锁魂钉在龙柳上布下人尸结界,破了青龙汲水的形局,由此酿成尸祸。” “在杨村时,张明府和这位车马行的镖人也都在场,贫道将锁魂钉交与了张明府。此钉乃极阴邪之物,今日这枚锁魂钉还是交与张明府,望张明府妥为保管。”枯荣道长故意提到杨村和沈恬,蛊惑栽赃之意溢于言表。 可他的心思早在张矩意料之中,张矩不慌不忙道:“杨村也好、五柳村也罢,祠堂风水布局皆出自道长之手。堪舆者,天地也,上应五天星元、下理地脉山水。风水形局破了多日,道长竟未察觉,难道祠堂风水与天地不应?” 枯荣道长显然没料到张矩会突然发难,迟疑片刻,道:“据贫道推算,人尸结界是旬月前所布,虽有尸气侵入,但形势理气尚在,故天地应微。不过,未能及时察觉风水异象,实乃贫道失察之过。” “旬月?”张矩眼神一凛,指着地上的僵尸,高声道:“今夜的不幸之人,一年前就已失踪并且尸变,你却说旬月前才有尸气侵入?” 枯荣道长更没料到的是,今夜的僵尸中竟然有失踪一年多的五柳村村民,张矩刚才的发难其实是引他入彀。张矩当然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接着道:“方才江道长查验,高奎山尸变已一年有余,很可能是人养。不论是杨村还是五柳村,原本从未有过尸患,枯荣道长指点修造的祠堂,竟然出现僵尸。道长布的到底是风水局,还是……养尸局?” 张矩一番质问震惊众人,枯荣道长的仙名,甘州无人不知,质疑枯荣道长养尸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张矩的质问有理有据,又令人很难不去猜疑。枯荣道长依然镇定自若,缓缓道:“贫道一心为甘州攘除尸患、消灾辟邪,卫道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五柳村……”原本神情木然的高忠义忽然打断了枯荣道长的话,挣开高成,大声道:“这里养活了我高家五代人。突厥人杀来的时候,村里多少人的父辈宁愿战死在这里,也不愿逃走。这里流着我们父辈的血,埋着我们父辈的骨。” 高忠义情绪激愤,转身面向众人道:“可你们有谁听过,这里山凶水恶?你们有谁听过,这里养尸成患?我高忠义在这里活了一辈子,从来没听过。可自从改易风水、重修祠堂以来,龙首山长出了不过活人的逆林,还有不见凡人的幽冥马车,今天……今天我竟然亲眼看见祠堂里钻出了僵尸……” 高忠义老泪潸然,声音已经干哑:“我高忠义只是个庄户汉,不懂风水。我只知道,今天是张明府救了我的命。我只相信张明府、相信官府会保五柳村安宁。”说到最后,老村正已是干声嘶喘。 高忠义的话显然是在质疑枯荣道长,令张矩实感意外。自杨村受阻后,张矩深知逆贼罗织的利网已死死网住里正、村正等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矩再明白不过,也不再奢望他们的相助。可没想到,高忠义竟然站在自己这边,或许今夜丧子深深地刺痛了他。 张矩当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接过话头道:“村正所言极是,保百姓安宁乃官府之责。本县令今夜必彻查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哪位愿随我到树洞下查证?” 高忠义立即叉手道:“草民是五柳村村正,我跟张明府下树洞。” “万万不可!”枯荣道长急道:“张明府,眼下尸气外溢,冒然进入树洞恐侵染尸毒,后果不堪设想。” “百姓饱受尸祸,本县令又岂能坐视不理。方才我已说过,尸患一日不除,我一日不离五柳村。”张矩说完,大步走向祠堂。江辰、沈恬、卫士和高忠义紧随其后。枯荣道长等三人跟着走进祠堂,高成等十余个胆大的村民也跟着进了祠堂。 高忠义跪在供桌前伏身三拜,张矩和江辰站在其身后颔首礼敬。突然,沈恬察觉江辰气息忽变,转头望向江辰,一时也没瞧出异样。这时张矩道了声“走”,但江辰好像没听见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道长,走吧。”张矩又说了一遍,可江辰依然纹丝不动。沈恬一把抓起江辰手腕,江辰脉搏沉缓、真气散而不聚、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突然间抽空了生气,变成了一副空皮囊。 张矩心知不妙,不自觉地望向枯荣道长。枯荣道长站在墙根,脸上一半月光、一半黑影,阴诡异常。沈恬将江辰放倒地上,细细查看,并未发现外伤,却发现地上有个不寻常的细洞。沈恬心念一动,抬起江辰左脚查看鞋底,鞋底上果然有个细洞。难道这就是伤口?到底是谁?用的什么暗器? “张明府,江道长出了什么事?”高忠义问道。张矩摇摇头,一旁的枯荣道长冷冷道:“江道长施术封住龙柳,但人尸结界太过阴邪,加之龙柳尸气又盛,江道长是被结界反噬,以致尸气侵入,恐怕……再难醒转。” 张矩看看天色,已过寅正,再不能拖延,淡然道:“请沈郎照看江道长,我与高村正到树洞下查证。”沈恬闻言,心里忽然极为不安……这是元识,预知危险的元识! 沈恬忽地身形一闪,拦腰抱住张矩斜移一尺,再回过头看刚才张矩站立处,地上冒出三寸余长的枝条,摇来晃去,好似活物。沈恬低声道“上供桌”,右手运劲上托,张矩借力跃上供桌,朝高忠义和卫士喊道:“快上供桌!” 地上的枝条消失,沈恬心里再次闪过不安,迅即展开身法,蛇行般疾向枯荣道长冲去。双脚刚离开,立脚处同时冒出两根枝条。沈恬迂折疾行,突然掷出一把短柄鉏,飞鉏势大力沉,枯荣道长不敢硬接,横移避开,短柄鉏“哐”地砸进了院墙。沈恬如影而至,急攻枯荣道长。一旁神似“弩”的清瘦后生已抽刀在手,直劈沈恬左胸。 沈恬身形陡转,顺势避开短刀,右手三指擒住后生右肋。原来沈恬刚才只是佯攻,他的真正目标是后生。经过染坊夜战,沈恬推测绯云阁训养了一批死士护卫重要人物,欲杀枯荣道长,必先杀此后生。 沈恬的擒拿手用的是“刺脉”的手法,后生如“弩”一般铜皮铁骨,单凭指力难以擒住,但指尖贯注的真气却令其奇痛无比。沈恬趁机夺过他手中短刀,一刀横劈其脖颈……擒拿、夺刀、横劈,一气呵成,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倒在沈恬的刀下。可后生浑身上下如铜铁般,刀锋砍在脖颈上,只留下一道印痕。后生浑然不觉,反手一拍背上的木匣,又抽出一对双刀,双刀攻守照应,幻化出千刀百影。沈恬频频变换身法,小心提防地上的“枝条”,手中短刀如游龙戏凤,在双刀绵密的刀势中进退有度。 手臂、胸腹、腿脚……后生连中数刀依旧毫发无伤。沈恬发现,后生的护体功法并非“金钟罩”一类的真气修为,而是经外家法门练成,故真气可破之。沈恬刀势陡变,独阳真气运转,刀身好似瞬间燃透,一刀砍中后生左臂。这一刀力道不大,但炽烈的真气由刀入体,后生木然的脸上第一次浮出痛苦的表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刀、一刀、再一刀,一连三刀,后生退了三步。“火焰刀”泛出的红光,犹如夜色中的孤檠,照着后生空洞的双眼和紧闭的双唇,唇角不住流出鲜血。眼见后生独力难支,随枯荣道长同来的熊久礼正欲出手,却被枯荣道长拦下耳语了几句,熊久礼随即跃出院墙而去。 第五刀!右肋!这一次,后生退了两步,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就在这一刀劈出的同时,一根树杖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刺向沈恬,好在沈恬始终留意着枯荣道长的动静,一刀劈出后,身形也随之斜移两尺。 谁知,沈恬避过了树杖,却被树杖上的枝条缠住了左手。细看之下,那枝条和地上冒出的枝条一模一样,摇来晃去,好似活物一般,顺着手臂一圈圈缠向脖颈。沈恬左手运劲一拽,右手挥刀斩落……枝条竟然斩不断! 另一边,枯荣道长受沈恬拉拽之力,前倾两步,将树杖拄地,方才稳住身形。沈恬见树杖落地,忽又想到什么,立时腾空而起,脚下果然冒出两根枝条。 一击不中,地上顿时又冒出十数根枝条,皆坚直如刺,瞬间布下了带刺的陷阱,等着沈恬落下。沈恬心念电闪,身形凌空翻转,左手扯过枝条,右脚在枝条上一蹬,身形借力弹出,避开了枝刺。 枝条立即钻回地下,又在沈恬的落脚处钻出,再次布下陷阱,缠住沈恬左臂的枝条也爬到了沈恬脖颈。沈恬催动独阳神功,脖颈肌肤如火烧般炙热,可枝条竟也不惧火烧,越勒越紧。 眼看身形下落,沈恬短刀撑地,身形再借力侧翻,正要避开枝刺。谁知,缠住脖颈和左臂的枝条却硬生生将他拉回。 枝刺就在身下,沈恬已是避无可避……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5章 先天寒气 保住河工 “此地危险,大家速速离开!”张矩站在供桌上,向祠堂中的众人喊道。十余个村民赶紧退出祠堂,仅高成等两三个后生躲在门口偷看院中武斗。 眼看沈恬被枝条死死缠住,险象环生,张矩心急如焚,只是他实在想不出破解之法,但他绝不会袖手旁观,他问卫士要过弓箭,张弓满弦,一箭射向枯荣道长。 这一箭正中枯荣道长左胸。同时,沈恬也仰倒在枝刺上,腰间的水葫芦掉落……霎时间,庭中一切都归于平静。 张矩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直直地盯着沈恬和枯荣道长。“啪”,一声轻响,射中枯荣道长的飞箭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嚓”的一声,一根枝条穿破供桌,扎进了供奉在桌上的羊头,将羊头顶到张矩等人面前,摇来晃去,情状十分诡异可怖。高忠义和卫士被吓得一脚踩空,从供桌上摔了下去。张矩伸手想要抓住高忠义,却被他拉下供桌,一起摔倒在地上。 枝条已消失无踪,羊头掉在供桌上,又滚落到高忠义的脚边,高忠义吓得晕了过去。张矩心里清楚,站在地上就如同掉进了带刺的陷阱,随时会被枝条刺穿,江辰和沈恬的遭遇就在眼前。他赶紧起身,和卫士一道扶起高忠义,可一眼望去,整个庭院又有哪里安全?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绝不束手待毙! 张矩刚扶起高忠义,突然发现,沈恬已翻身而起,单膝跪地。飞箭射不穿枯荣道长,枝刺同样也没刺穿沈恬。沈恬在触及枝刺的刹那,后背隆起极坚硬的骨甲,如龟甲一般挡住了枝刺,仅腰间的水葫芦被刺落。但枝条依然死死勒住沈恬的脖颈,沈恬心知,自己撑不过五个弹指,他没时间细想克制枝条的办法,只能拼上自己的命赌一把! 身受重伤的后生见沈恬竟然没死,咬咬牙,提刀冲了过来。谁知沈恬反而扔掉刀,伸手抄起葫芦,将葫芦里的水倒向缠住左臂的枝条。后生一刀劈来,沈恬突然起身,扯过枝条迎向后生的刀。后生这才发现,枝条上挂着一串透亮的冰晶…… 刀锋落、枝条断!沈恬人已到了后生身侧,但他并没出手,而是将葫芦里的水倒在脖颈上,结成了一圈冰晶。后生回手一刀,沈恬挡住他拿刀的手,刀锋刚好贴住沈恬的脖颈,斩碎了脖颈上的冰晶,也斩断了挂满冰晶的枝条。 后生左刀遇阻,右刀跟着横扫沈恬下腹。只是,沈恬的拳比他的刀更快,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身子飞出丈许,重重摔倒在枯荣道长面前。 五个弹指,短短五个弹指!沈恬向死而生! 五个弹指前,沈恬已被枝条勒得窒息,枝条斩不断、烧不断,他唯一还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天寒气。 先天寒气不是内功心法,而是沈恬从兽血中融入血脉,如同与生俱来的天赋。沈恬跟着师父到栖吾岛的第二年,他在栖吾岛深处的雪山上发现了一道裂谷,谷底冰封了数百年,还有不冻的千年寒潭。谷底生活着一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龟,冻彻骨髓的寒气早已浸透了老龟的骨肉血脉。沈恬十一岁那年,老龟让沈恬汲取自己的血,赐予了他先天寒气。正是凭着先天寒气护体,沈恬化解了独阳神功的阳毒,将独阳神功和先天寒气练至阴阳和合、冰火交融的境界。 万物生克制化,莫不能外!当葫芦里的水流到枝条上时,沈恬已感觉到枝条的惧缩,他当然不会让枝条缩走,先天寒气触水成冰,冻住了枝条。这时,后生的刀劈下,斩断了枝条,也斩去了枯荣对沈恬的束缚…… 只听枯荣道长一声厉嚎,宽大的道袍鼓动,树杖突然散作数百根枝刺飞出,像是蜂窝里飞出密密麻麻的马蜂。不过,不是飞向沈恬,而是飞向了张矩三人。 “快,躲进屋里!”这是张矩能想到的权宜之策。就在沈恬挣脱枝条的片刻间,张矩心中思忖,枯荣道长的算计不难揣度,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张矩和高忠义进入密道,若是能除掉沈恬和江辰,张矩等人便成了砧板鱼肉,任他处置;若是不能除掉沈恬,那么除掉张矩等人,再凭他枯荣道长的仙名嫁祸沈恬,也不失为好计。 张矩和卫士扶着高忠义刚要转身,忽听柳树上传来女子的声音“别动”。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梦里也曾听见,正是钟婵。张矩对钟婵深信不疑,当即停住了脚步,眼看数百根枝刺飞来,一旁的卫士吓得身子发颤,闭上眼不敢再看……这时,柳枝簌簌,在供桌前编织成一张藤甲,将枝刺全部挡住。 张矩长吁一口气,嘴角不禁浮出笑意,他并不知道钟婵为何会出现在柳树上,但沈恬却听得分明。他们走进祠堂时,钟婵已在屋顶,当他被枝条缠住脖颈,钟婵便跃上了高柳,张矩等人从供桌摔到地上却没有被枝刺偷袭,想必也是钟婵暗中挡住了地下的枝刺。 枝条刺入藤甲,和柳枝纠缠在一起。沈恬迅即俯身急掠,抄起地上短刀,左手葫芦横扫,将葫芦里的水甩向被柳枝缠住的枝条,右手短刀追水而至,刀身覆满冰霜。枝条极快地缩走,但为时已晚,数根枝条被短刀斩去一截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枯荣道长又是一声厉嚎,仿佛斩断枝条的每一刀都劈在了他的身上。沈恬略思忖,含了口水在嘴里,冰刀映着月光杀向枯荣道长。枝条缩回枯荣道长手中,又缠绕成树杖,树杖横扫,杖头却突然缠卷成刀刃,形似陌刀、势大力沉;树刀劈来,刀身却突然伸展成好似长着眼睛的绳镖,弯转缠刺、紧追不舍,端的是防不胜防。 五六招过后,沈恬渐已稳住阵脚。步法虚晃,游走在忽长忽短、忽坚忽绕的杖影中;攻守相护,出刀于方寸之间、变化之隙,极大地限制了树杖的变化。 对树杖招法越熟悉,沈恬也就越发应对自如,他脚步稍顿,卖了个破绽,树杖立即变作绳镖急刺沈恬左胸。沈恬算准时机,右斜一步、诱过树镖,再直冲枯荣道长,冰刀一闪,切中枯荣道长左肋。可奇怪的是,刀锋触及不像是切中了骨肉,更像是砍到了树木。 枯荣道长的道袍破开,月光照见裸露的胸腹,哪里窥得见骨肉,尽是缠绕的植根枝茎。饶是沈恬心境如山,也不禁暗暗心惊。爬在柳树上的钟婵,以及张矩等人更是惊骇不已。 这时,打更声传来,已到卯时。张矩忙定了定神,右耳贴近树干细听,树洞下并无任何动静。张矩心里有些发慌,难道卓少也遇到了麻烦? …… 卓不浪的确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六把刀,呈虎鹤双行阵式杀来,两人腾起,越过木排、俯击河工,其余四人则分头夹击卓不浪和谷灵。 河工不能死! 卓不浪身如“燕波掠影”,刀带“镜重流光”,极快地划过两个刀手。“镜重流光”电闪频快,能短时致人麻痹,刀刃相击瞬间,电闪经刀身流过,两个刀手顿时手臂抖颤,其中一人的刀掉落地上。卓不浪毫不缓滞,正欲纵身阻击杀向河工的两人,身后突有劲风袭来,逼得卓不浪身法急变,回身迎敌。 来袭者正是黑帽男子,手中一杆短银枪,枪头带齿,伸缩自如。卓不浪一时间难以脱身,眼看两把刀已到河工头顶,近旁突然射出一支冷箭,近距离射杀一人。卓不浪的最后一颗骰子落定,正是埋伏已久的牛二。卓不浪交代牛二的只有两句话:不惜一切保住河工!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 河工中有人大喊“举”,六个木排同时举到了头顶,另一把刀砍在了木排上。牛二变换身位再射一箭,木排上的刀手已有准备,翻身落地,避过了这一箭。有河工大喊“平”,木排又全都挡在了身前。刀手顾忌冷箭,侧耳倾听牛二的动静,却万万没想到,木排间隙后面,一把弩机正瞄准了他……躲在木排后的河工虽刚习弩箭,但距离如此之近,且又是暗箭,刀手根本闪避不及,应声倒地。 一番试探之后,黑帽男子已看穿了卓不浪的心思,他使了个眼色,命两个刀手去杀河工,自己一人拖住卓不浪。战局至此,双方优劣各半,卓不浪和谷灵胜算更大,而千方和牛二则略处下风。谁先赢下一阵,谁就能打破均势、抢得先机。 黑帽男子的枪法杂糅了刀法、棍法和钩法,凶暴狠毒。卓不浪避其锋芒,银煋轻盈灵快、见缝先至,不觉间已连劈腹、腰、膝三刀。可黑帽男子竟似毫发无伤,手中银枪愈发狠绝。 卓不浪倒是见怪不怪,千方一身铜皮铁骨,他早已见识过。千方说过,筋骨横练并非武学正统,表难及里,若对手真元修为更高,则可以真气穿透皮肉、伤及内腑,而卓不浪还有更妙的想法…… 银枪攻得愈狠,破绽愈多,卓不浪瞅准时机,一刀“雷尊耀世”横斩,电闪先于刀锋劈中左腹,真气则自刀锋贯通……银枪终于停住,黑帽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卓不浪以“乾坤易离”配合真气,令刀气直透内腑、内伤倍加。但他并没再下杀手,而是展开身法掠向河工,凌空一刀直劈刀手。 方才的两个刀手兵分两路,一人寻牛二,另一人连续猛踢木排,执木排的河工反被木排撞得站立不稳,木排阵现出缺口。刀手飞身一脚,接着一刀劈向缺口,却被缺口处胡乱射出的箭矢逼得撤回了刀。刀手运劲又是一脚,原本相互顶靠的河工,一个挤撞一个,俱是趔趔趄趄,阵式大乱。刀手正欲痛下杀手,却觉劲风袭来,卓不浪的刀已到头前。刀手避开这一刀,却再难避开“群燕画柳”的三段杀,倒在了木排前。 卓不浪收刀回鞘,扶起众人,道:“时辰已到,大家要加紧了。”河头赶紧招呼众人接着挖。周遭的拼杀声都归于宁静,谷灵和牛二从草人中走了出来,牛二背着弓,右手捂着左肩,指缝中有鲜血渗出。 “伤得重吗?”卓不浪问道。 “只是皮外伤。幸好谷娘子及时相救。”谷灵将合攻自己的两个刀手打倒,又有两个刀手杀来,一人猛踢木排阵,一人循着气息袭杀牛二。牛二虽一身蛮力,但对上杀人如麻的刀手却是力有不逮,仅过了一招左肩便中刀,若不是谷灵及时赶来,牛二绝难从刀下逃出。 “谷娘子今夜的恩情,卓某怕是要还上好些年了!”卓不浪笑道。 “死了这么多人,亏你还有心情说笑。”谷灵板着脸,道:“那些受伤的刀手怎么办?” 卓不浪学着高僧的模样,左手拄杖,右手单掌施礼,道:“既然谷娘子顾念上天好生之德,那就留他们自生自灭吧。疏通暗河、消弭尸患、功德无量,善哉、善哉!”逗得牛二笑出了声,谷灵则转过脸不再理会他。 卓不浪嘴上说笑,耳目却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千方与黑帽男子。方才,卓不浪一刀劈伤黑帽男子,千方刚好来到附近,卓不浪以为千方会了结他的性命,谁知千方竟然在为他疗伤。 “你要救他?”卓不浪十分不解。 “他也是苦命人。”千方取出一颗丹药,揭起男子的黑帽,喂他服下。男子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右边嘴角一道深深的伤口延伸近右耳根,活像一张骇人的大嘴。 “他们是被秘药泡成了这样……”千方帮他戴回黑帽,话语中满是痛苦和悲悯。卓不浪这才明白,千方是从黑帽男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千方不忍伤他性命。 卓不浪看看天色,已过了约定的卯时,暗河还未疏通,想必张矩已等得忧急。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6章 枝刺大阵 心狱魔魇 张矩站在柳树上,耳朵贴近树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庭院。他的确很忧急,但却只能等,等卓不浪、也等沈恬…… 庭院中,不知是人是妖的枯荣道长正与沈恬酣战。那树杖如臂指使,似叉似刀、时鞭时镖,看似变化无常,实则大多变化已在沈恬预料中,威胁大减。 沈恬左晃一刀,树杖缠作虎叉连挡带刺,沈恬迅即右移格开树叉,一刀切中枯荣道长腋下。道袍破开瞬间,忽有一物从破口窜出,直扑沈恬面门,只听钟婵脱口喊道:“人面桃花!” 由于距离太近,沈恬来不及躲避,张口喷出含在嘴里的水。那物见水立即缩回,躲开水雾,又慢慢从枯荣道长的袍领钻出。一根紫红的树枝,树枝上长着鹅黄色的树叶,枝头一个三寸高、两指宽、人肉般的囊状物,囊中布满利齿倒刺。齿囊摇头晃脑,立在枯荣道长肩头,像是养蛇人盘在肩头的蛇,十分妖异。 枯荣道长身上到底藏着多少妖邪之物?沈恬摸清了树杖的招法路数,却仍未摸清枯荣道长的底细,连劈两刀竟未能伤其分毫,如此打下去也是徒劳。沈恬从不做徒劳无功之事,既然一时杀不死枯荣道长,那就先斩惧水的齿囊和树杖,没了树杖,或许枯荣就会少了护体的屏障。 “小兄弟,快拿些水来。”沈恬用“传音入密”对高成说道。正说着,却见枯荣道长和他肩上的齿囊突然颤抖不止。再细看,只见枯荣道长怒目圆睁,脸上扭曲狰狞,仰头一声怒嚎,身上六根齿囊同时破出,将道袍彻底撕碎。齿囊仰天颤抖,仿佛也在暴怒。 树上四人被枯荣道长的暴喝声吓了一跳,但张矩反倒面露喜色,他已听见树下的水流声,那水声如此动听,远胜他听过的所有乐音。张矩对着沈恬的背影喊道:“卓少成了!” 卓少成了,短短四字,却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由此改变。 上身裸露的枯荣道长,就像传说中的树妖,左臂和左半身全是根枝,右半身还是皮肉……半枯半荣,枯荣之号,名副其实。 “我让你们全都陪葬!”枯荣道长已经完全癫狂,左手树杖窜绕至左臂,又连同左臂的根枝窜至左胸、左腹、左腿……直至左臂消失、左半身依稀露出白骨,左腿却突然疯长了六七丈,撑起枯荣道长凌空行走。 说时迟那时快,枯荣道长一言刚毕,人已驾着左腿根枝直扑沈恬。沈恬此刻正被七八丈宽的枝刺大阵团团围住,脚下枝条如陷阱机关突刺,身旁如矛戟阵列斜刺,四周则如箭矢齐射弯刺,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变化莫测。六根齿囊大致分立六角,高低方位不断变换,如同六个高手伺机杀出,又好似一人六臂,配合极为娴熟。不对,算上枯荣道长已是一人七臂! 枯荣道长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驾着左腿根枝,凌空俯杀沈恬。沈恬面向西时,东面地下窜出六七丈长的根枝,接在枯荣道长左腿上,将其送到东面,左腿原来的根枝则窜回地下,如此往复、毫无缓滞,快过轻功身法。 枝刺大阵遮天盖地、阵法严密、杀招笼罩,若是被困,极难活着逃出。沈恬腹背和四肢骨甲蔽护,挡住了数不清的枝刺,这才勉力保住性命。沈恬观其阵式,不由得想起衡山派的北斗七星剑阵,北斗剑阵七人成链,一剑出七剑应,亦攻亦守、亦虚亦实、绵密深长。 “欲破剑阵,先断一剑”。沈恬以退为进、步步为营,伺机斩除齿囊。但齿囊十分狡诈,遇势不妙便缩回地下,加之四周追身刺来的枝条密密匝匝,枯荣道长不时扑袭又极凶险致命,一时间双方都难求速胜,陷入了僵持。 突然,数根柳枝闯入阵中,捕住了欲从身后偷袭沈恬的齿囊。沈恬察觉身后有异,岂会放过此等良机,不等转身,背手一刀。被斩落的齿囊竟似发出轻微的“咯”声,落地时已然枯萎。 以柳枝助沈恬冲阵的自然是钟婵。钟婵见枯荣道长突然极怒而狂,又听张矩说“卓少成了”,大致已猜到了原委。传说“人面桃花”忌水,浸水即败,张矩定是设法引水灌入尸洞,淹死了“人面桃花”。而枯荣道长身上有“人面桃花”的齿囊,似乎与“人面桃花”之间遥相感应,故而怒火攻心,急于置沈恬于死地。这枝刺密布的阵法真可谓是十死无生的死地,不论武功修为多高,若是没有刀箭不入之能,必是万刺穿心而死。 但沈恬却活了下来!陷于万刺丛中,尚能有守有攻。钟婵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却并不奇怪,因为这个人是沈恬。钟婵通禀龙柳,柳枝如臂指使,绕开枝刺,出其不意抓住了齿囊…… “一剑挫、一链破”,阵式出现缺口,阵法威力因此大减。此消彼长,钟婵与沈恬的配合反倒愈发默契。钟婵看出沈恬的策略是先斩齿囊,所以当沈恬硬接枯荣道长的扑袭时,钟婵已猜到那是虚招,柳枝作势缠缚枯荣道长脚腕,实则已转而瞄向了枯荣道长右侧的齿囊。沈恬果然虚晃一刀,顺势直劈右侧齿囊,柳枝几乎同时扑向齿囊,在它将要钻入地下之前将其捕住,沈恬的刀紧随其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高成和他的两个同伴提着水桶跑进院子,被眼前的阵势吓得半张着嘴、惊立当场。这时,院墙外又跃进两人,背着同样的长扁木匣。两人一拍木匣,分别抽出一刀一剑,持刀之人身形矮壮、黑衣蒙面,眼神扫过院中众人,停在了高成手中的水桶上…… “快走!”沈恬大喊一声,招法陡变,与柳枝的配合顿时有些紊乱。钟婵猜想他是顾念高成等人安危,急于突围,于是调集更多柳枝在其左侧织成三尺高的木排。 沈恬心领神会,纵身掠起,木排随他的身形移动,抵挡左侧刺来的枝条,骨甲挡住身后的枝刺,手中短刀护住身前,在万枝追刺下强突硬闯…… 高成听见沈恬的喊声,愣了片刻,转身要跑,却见两个同伴面如土色,直瞪瞪望着半人半树的枯荣道长,如同见着妖魔,吓得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黑衣刀手疾步掠向高成,却见三根柳枝如飞箭般从三个方位射来,只得撤刀迎向柳枝。钟婵双手同时通禀龙柳,一手助沈恬突围、一手护高成性命,一心二用、左右互逆,如同两个人各自施为,这是“冲盈四鉴”的“心神出窍”。 高成自知捡回条命,急忙用力拍打,并高声连唤两个同伴的名字,钟婵用柳枝拖住黑衣刀手。刀手刀法确也不凡,很快便斩断数根柳枝,高成刚唤醒同伴,刀手又冲了过来,刀光一闪,两个同伴都紧紧闭上了双眼…… 但是,高成没有闭眼,他觉得今夜自己太过胆小,已经被吓了太多次,就算要死,他也要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可他没有看见自己死,却看见一把短刀呼啸飞来,劲风扑面,刮得脸颊生疼。刀手转身挥刀劈挡,却被震得刀脱了手、连退了两步,垂下的手还在发颤。 飞来的短刀被劈挡后,半截刀身插进了地里,刀面上冒着丝丝白气。冰刀!沈恬的冰刀! 沈恬不懂附元的法门,只是将真气贯注刀身、反手用力掷出。短刀直直飞来,既不快、也不静,但气劲万钧,生生逼退了刀手。高成三人见机,撒腿就跑,离开了庭院。 沈恬没了刀,齿囊和枝刺的围攻更甚,原本就快突围而出,却又被围在了阵中,情势更加险急。钟婵忧心沈恬安危,想要拔起插在地上的短刀递回沈恬,但刀手拾起刀,斩断了缠住刀柄的柳枝,冷冷望向柳树上的钟婵。 想在刀手刀下拔出刀,确是不易。钟婵瞥见一旁的水桶,灵机一动,柳枝佯攻引开刀手,然后迅即提起水桶泼向沈恬,但刀手应变极快,纵身举刀下劈,刀气斩断柳枝,水桶全都掉在了地上,水淌了一地。水往前淌一寸、枝条便往后退一寸,退开的枝条缠住沈恬手脚和腰身,想将他拖离地上的水。沈恬运气“千斤坠”稳住下盘,柳枝也缠住他的手脚和腰身用力拉拽。 刀手见状,再次跃起,举刀欲劈开地缝、截断水流。钟婵识破其意,数十根柳枝或缠或刺、或拦或挡,死死锁住刀手。刀手每挣脱一次,柳枝又重锁一次,刀在空中变换了数招,却再无法劈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地上的水,一寸寸流淌…… 慢慢地,水浸入地里,在沈恬脚边止住。沈恬运劲压低身子,手伸向浸水的地面,掌心“独阳神功”如烈日般炙烤地面,地上立时雾气蒸腾,缠住右臂的枝条遇雾气立即缩了回去。沈恬气劲忽变,先天寒气遇雾化水,沈恬抓一把水,极快地抹过手脚上的枝条。枝条沾水立即缩走,沈恬终于突围而出。 “啄……”黑衣剑手声如黄鹂、身形娇小,应是个女子。她扶住被沈恬重伤的清瘦后生,亲眼看见沈恬从桃花北斗阵中杀出,不禁担心起黑衣刀手“啄”。“啄”也自知绝非沈恬对手,但他发现自己已是避无可避。 沈恬一步步走近,浑身透着寒彻心胆的气息,“啄”感到愈发窒息,就像六七岁时被锁在药桶里的感觉,恐惧、无力、胆战……自束发之后,他再也没有这种感觉,就连杀人也不会眨一下眼。但面对沈恬,他再次感觉到窒息……他再受不住这种感觉,倾尽全力斩出一刀。五年、三百三十七具尸体,历练成这一刀,不够精妙,却足够致命,在他眼中,武就是杀人技。但在沈恬眼中,武既是技,也是禅、是道,更是人本身,武就是人、人即是武。“啄”摆脱不了人心的恐惧,他的刀便会不自觉地迟疑,哪怕只是一瞬,也逃不过沈恬的拳脚。 “啄”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血在冻结、心在冻结,生命也在慢慢冻结,藏在心里的爱恨痛惧一股脑全都浮现在眼前……沈恬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脸,道:“原州田记车马行,十七口,你杀的?” “啄”点了点头,手中没了刀,心中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原来死亡并不可惧,可惧的是麻木,心若变得麻木,人与禽兽又有何异? “还有谁?”沈恬推断“啄”是凶手,盖因他的刀法,尤其是斩落水桶的那一刀。一刀三式,刀式与田家大郎田阔身上的致命伤极为相似,用的是岱宗派的“望岳刀法”,但刀的走式又不尽相同,想来是与惯用的刀有关。岱宗派惯用双手刀,刀式更硬,像是羊角;而“啄”用的是单手刀,刀式更平滑,像是二十八宿中的昂宿。由此可以断定,“啄”必是凶手之一,但凶手绝不止他一人。 “啄”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天上的圆月,慢慢闭上了双眼……“田记车马行?小小的车马行,竟然引得你重出江湖,心狱魔魇!”枯荣道长穿上了清瘦后生的道袍,怒火略平复了一些。他已收回桃花北斗阵,左手拄着树杖,右手边是重伤的后生和黑衣剑手。 听见“心狱魔魇”四个字,钟婵大吃一惊。这个名号原本只是父亲闲时谈论的江湖传说,她实在很难相信曾经令武林闻之色变的“心狱魔魇”此刻就在她面前,很难相信传说中的冷血杀神会为了三个乡野村夫陷自己于险境。 沈恬没有答言,他向来懒得说无用的话,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手刃枯荣。但他没有动手,眼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强行做没把握的事,通常会付出更高的代价,因此他不急于出手,而是等一个时机,他也很有耐心去等。 枯荣道长也没有动手,若是再动手,他没有把握能活着离开五柳村。“不管你是谁,想要报仇,我在逆林山顶等你。”话音未落,人已跃出院墙而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7章 暗河水漫 州府遇袭 月色浸染,平西侯别院的一间黑漆厢房里。 翟鹄梁扶着铜鼎站在屋子中央,枯瘦的身子微微发颤,像是衣衫单薄的老者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翟鹄梁实在站不住了,缓缓挪到椅子前坐下,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过了良久,屋子北面的药柜突然打开个门洞,一道光透了出来。陈管家提着油灯从药柜后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家仆,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陈管家急步走到翟鹄梁身旁,待家仆离开厢房后,轻声道:“郎主,河道涨水,圣物……不见了。” “你可寻仔细了?”翟鹄梁直起身子,追问道:“当真不见了?” 陈管家点点头,道:“真不见了!” 翟鹄梁闭上眼,瘫软地靠倒在椅背上,梦呓般喃喃道:“命也!命矣!天不留我、天不留我啊……” …… 月色染在黑河上,泛起涟涟清光。二十余骑快马从焉支山脚下急驰而过,马匹间飞箭“嗖嗖”,马上的人大多身穿城防军的甲胄,只有头前六匹马上的人穿着黑色斗篷,遮住了面容。这六人趁夜由大斗拔谷闯入,被城防军一路追到了焉支山北面的黑河边。 城防军领头的队正愈发觉得有些蹊跷,一路上卫士们射出了数十箭,那六人全都避过了,身手十分了得,骑术也不像是唐人,应是训练有素的吐蕃细作。细作通常都是想尽办法隐藏踪迹,可这六人却偷袭巡逻的城防军,抢走了六匹马,好像有意暴露自己的行踪。而且,他们直往黑河奔逃,河边开阔、沿河仅一条路,再无其他后路,也根本无处藏身,他们为什么要自断后路?除非,他们要断的不是自己的后路…… 队正当即下令停止追捕,却见那六人已调转马头冲了回来,手中弯刀将月光映在了队正的脸上。队正急忙指挥卫士列阵迎敌,话说出口却听不见音,他知道自己被割了喉,鲜血汩汩。六匹马冲过,马背上只剩下五个卫士。五人吓得仓惶逃走,慌乱中冲到了河边,再想掉头时,身后五把弯刀追来,割开了五人的喉咙。五个人栽倒在河边,鲜血不住地流进河里…… 这时,一匹马慢悠悠地来到河边,五个黑斗篷收起弯刀,齐齐走到马前施礼。马上的黑斗篷掀开帷帽,沉声说了几句,说的是吐蕃话。 六人说话间,五个卫士的血流入黑河、沉入河里,河水深处的水草缠着褴褛的白袍,白袍里裹着一具尸体,面容枯槁,像是干尸。沉入河里的血正好滴在干尸的脸上、咽喉上,随即渗进了干瘪的肌肤里……鲜血不住地沉,干尸不住地吸,渐渐地,干枯的尸体竟然有了几分润泽,像是寿终正寝的老者。突然,老者睁开了双眼…… 六人说完,正欲骑马离开,忽听身后河水异响,转身看时,一个白发老者正从河里慢慢走上了岸,袍服褴褛、身形枯瘦、甚是怪异。六人中有人说了句什么,最右边的黑斗篷从马背上跃起,一刀切向老者咽喉,正是方才杀死卫士的割喉刀法。只是这一次,不知是看错了位置,还是跃过了头,黑斗篷落地时竟和老者贴在了一起…… 五六个弹指过去了,两人还是贴身站在河边,月光照在两人和六匹马之间,将人和马都留在了黑沉的夜色里。右边第二个黑斗篷喊了一声,然后纵身跃过月光,挥刀劈向老者,到了近前才看清,老者正咬住第一个黑斗篷的脖颈……刀切进了老者的脖颈,老者却没有死,转过头,出手如电,又抓住了第二个黑斗篷,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两个黑斗篷有去无回,其余的人立即警觉起来,三人拔刀下马,挡在中间的马匹前。老者傲然而又不失礼节地绕过了地上的两个黑斗篷,一步步走到了月光下。众人这才看清,方才的枯瘦老者已经变作五十来岁的男子,虽衣袍褴褛、褐发披散,但神情冷傲、气度不凡。 男子开口说话,像是吐蕃话,又有些不像,黑斗篷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一声令下后,三把弯刀从上中下三路杀向男子。男子露出一脸厌倦,突然从月光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影。最左边的黑斗篷只觉面前疾风扫过,脖子被从身后掐住,脖颈一阵刺痛,恐惧从脖颈灌入了百骸,四肢动弹不得,身子仿佛正在被抽空。 另外两人见状,不由得僵在当场,手中弯刀也在发颤。男子又开口说话了,但黑斗篷还是没有听懂。一阵疾风刮来,男子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掐住了两人的脖子,尖利的指甲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手指滴淌,很快便渗进男子的肌肤,只留下淡淡的血痕。男子看看左右两人,一口咬住右手上那人的脖颈,两人不住地挣扎,却偏偏动弹不得。 马匹嘶叫,一直骑在马上的黑斗篷顾不上两人的死活,调转马头匆匆逃走。男子吸尽左手上那人的血,将两人放倒在地上。左手上那人睁大了眼,双目里映出一张俊朗的脸,约莫三十来岁,高鼻碧眼、嘴里露出两颗獠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男子微微颔首,脱下黑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再次开口说话,这一次若是还有活人在,定能听得明白,因为他说的是唐话:“终究还是回来了。” …… 孙休站在船头,定定望着河面,直到卫士递给他一块黑布,他才闻出鼻孔里刺鼻的恶臭,差点呕出来。依张矩之计,州府雇了三四十艘渔船,孙休和卫士将渔船首尾相连、横在河面。渔船下还连着渔网,能截住河面上漂来的东西。卫士们都以为要截船,只有孙休心里清楚,他们要截的是尸。 刚过辰时,河面上漂来数百具尸首,孙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他实在想不出,哪里来的这么多尸体? 尸体当然是从尸洞里冲出来的。卓不浪和河工疏通暗河后,被用来养尸的河道又涌进了河水,河道中的僵尸和死尸被卷进了河水中。据河头查勘,暗河之水从这里汇入黑河,故张矩让孙休带人在这里截住尸首。 日头升起,日光照到河面,河面上雾气蒸腾、恶臭熏天,方圆十里都能闻到。不少爱凑热闹的人想要走近河边看看,但实在受不住恶臭,都跑开了。船上和岸边的卫士们又多蒙了几层黑布捂住口鼻,不少卫士忍不住呕吐不止。过了午时,河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尸首竟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成片的破旧衣裳。孙休依照张矩所言,命人将衣物全都打捞起来,就近烧掉掩埋,然后撤走了渔船和渔网,回州府复命。 孙休原本以为黑河浮尸案已是张掖百年不遇的奇闻大案,回到州府才得知,今夜的大案又何止浮尸案,有人谋反了!反贼夜袭了甘州府衙。 张矩早于孙休回到州府,正在查验葛崇的尸首。张矩心里愧疚难当,他万没料到,绯云阁今夜竟会阑入公廨、刺杀朝廷命官和州军、府吏等三十一人,劫走重犯肖琅的尸体和其他人犯、罪证等。幸而裴刺史已前往朔州面见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并不在府衙内,由此躲过了一劫。 张矩为葛崇合上双眼、盖上白布,望着院中的一张张白布,悲绪难抑。这时,书吏跑来通传,张矩随书吏来到一间黑漆厅房,录事参军张昭和四位判司正满脸焦忧地等在厅中,一见张矩忙问起昨夜的事。 张矩将昨夜五柳村的事大略讲了一遍,众人听完惊恐不已。“若我猜得不错,绯云阁夜袭州府的真正目标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吐蕃人穆赤。绯云阁连折多人、实力大损,此番他们甘冒谋反大罪强闯公廨,看来也是走投无路。如今尸患已解,绯云阁没有了最大的倚仗,正是缉捕枯荣妖道的绝好时机。枯荣此人来历不明、身负奇诡、恶贯满盈,且野心不小,若是错过时机让他逃脱,恐怕后患无穷……” 张矩将“后患无穷”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众人惊得都说不出话,唯张昭颇为镇定。州府中除裴刺史和葛崇外,仅他知晓案情,他对张矩之能也是钦佩有加:“张明府以为该当如何?” 张矩原本早有谋划,但州府遇袭令他不得不加紧施为:“绯云阁已成穷途末路,如不及时铲除,极可能再造杀戮,故我们须抢占先机。绯云阁在龙首山西峰,我以为,首先应遣官军封锁山路,断其粮供;其次,枯荣借风水之说在陆家庄、五柳村、南泉村、东李村、河西村、杨村、郭村明修祠堂、暗藏尸洞,此七个村和多仁商号也要封,传里正、村正和掌柜一干人等到州府讯问,以断枯荣之罪;其三,绯云阁盘踞张掖多年,密道暗点一时也难穷尽,将枯荣之罪昭告天下,悬赏缉拿,断其退路……这些都是张某的想法,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厅里一阵静默,众人心事重重,年岁稍长的司户参军陈友岁首先开口道:“张明府可有证据,证实昨夜强闯府衙乃枯荣道……指使?” “反贼劫走绯云阁重犯,绯云阁自难逃干系。”张矩道:“枯荣身为绯云阁宗主,绯云阁谋反,他即是首恶。若能寻到被劫走的人犯,那便是铁证。” 陈友岁道:“依张明府之意,枯荣谋反罪名尚不能决断。枯荣在民间素有仙道之名,若无铁证而昭告其罪,恐难服众。眼下突厥之乱未平,边境民心不可乱啊!” 张昭道:“但若不及早查明枯荣罪责,等到枯荣借仙道之名煽摇民心、兴妖作乱,又当如何?” 司仓参军曹盈平见势,忙接过话头道:“曹某不谙缉贼之事,只是现在正值课役,若是封山封村、诘问里正村正十数人,定会误了赋役催输。平定突厥叛乱正需军饷,想必朝廷不久将会征调,曹某掌租调,今岁的赋役万万耽误不得,否则……” 曹盈平的话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他决计不会为了缉贼而误了自己的职任。说到职任,司功参军陆文新也忍不住开口道:“封山封村,依律应由刺史定夺。但裴刺史尚在朔州,邓长史也在删丹,司兵、司法两位参军不幸遇刺身亡,此等大事需诸位共同议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听到“共同议定”,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越说顾虑越多、越说越远。说到最后,张矩的提议均未“议定”。其实,众人的心思已在张矩预料之中,唯有一人始终沉默不语、心迹难明,此人正是司士参军王君勤。 王君勤年纪轻轻、处事圆滑,张矩料其不会如曹盈平般置身事外,也不会如张昭般自陷危局,对他而言,危局也是良机,不错失良机、不引火烧身方是其处事之道。众人议论渐息,王君勤见机,开口道:“诸位言之有理,眼下赋役不能误、民心不能乱、缉拿反贼也不能迟。张明府奉裴刺史之命追查马背命案,不如由张明府暂代司法、司兵之职,继续追查州府劫杀案,王某愿助张明府缉拿反贼。其他的事,待裴刺史回来后再行定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王君勤对众人心思已是了然于胸,他的提议自然没有异议,但他唯独想不通,张矩为何甘愿入局?此案已超出他的职任,若是反贼授首,他功业难表;若是反贼起事,他罪责难逃。难道此案中还有他尚未参透的“功业”? 王君勤的话说得固然圆满,但心思已表露无遗。张矩脸上挂着猜不透的笑,既然封山封村行不通,只能先借重江湖之力追捕绯云阁。正思忖,厅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离门最近的张昭转身打开房门,门外的军头急道:“报,有吐蕃细作六人,从大斗拔谷闯入,五人死在黑河边,一人不见踪迹。” 众人闻言,不禁大惊失色。看来今夜的大案还没结束……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8章 判官之死 芥蒂初生 卓不浪骑着马、甩着手杖,来到岱宗派的大宅外。 昨夜暗河疏浚后,卓不浪和谷灵回到苏澈的大宅里暂住,谷灵为卓不浪包扎了伤口。卓不浪虽受了伤,心情却大好,脸上的笑意一直留到天亮,直到走进岱宗派的大宅。 刚迈进门,卓不浪的脚步顿时沉重起来,岱宗派弟子面色凝重,宅院里杀气暗涌。卓不浪走到堂屋,屋中站着六人,玄衣麻巾、苎麻抹额。地上放一木辇,白布遮覆…… “……说来说去,无非就想诬我番帮是凶手?你们有证据吗?”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卓不浪很难忘记,正是番帮蛟龙堂马倔,“你们一个个坐在这里谈什么大义、反贼……闭口不说武籍被盗,不就是害怕丢脸吗?我不怕丢脸,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番帮的《画眉饮血刀谱》被绯云阁的人偷走了。死于画眉饮血刀就说我番帮是凶手?那之前死在望岳刀下的人,是不是也该问问岱宗派……” “马倔!”鲁青未直呼其名,厉声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在查明真相之前,没人断定番帮是凶手。韦堂主之死,我们绝不会草率。义合堂诸派弟兄定会找出凶手,依武盟之约问处。”鲁青未一眼瞅见卓不浪,又接着道:“卓少侠长于查案,此事还有劳卓少侠查探。” “韦大侠曾与在下同闯绯云阁,如今他遭人毒手,卓某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听死的是韦匡震,卓不浪不由得瞟向马倔。马倔阴鸷的眼神正死死盯着他,丝毫不隐藏身上的杀气。若说他不是凶手,卓不浪绝不相信,想不到他竟然先对韦匡震下了杀手。“韦大侠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守在尸首旁、年纪稍大的一人道:“大约是昨夜三更,有人敲门,韦堂主就跪在门外,他的判官笔插在胸口,撑着他的尸首。” “我想看看韦大侠的尸首。”卓不浪揭开白布,仔细查验尸首。韦匡震浑身苍白,周身近百处刀伤,伤口短浅,并不致命,但足以让他血流不止。致命伤在胸口,已经辨不出是刀还是判官笔所伤。卓不浪只见过任猛的两招画眉饮血刀,但他听百晓说过,画眉饮血刀不求攻敌要害,而是长于伤人放血,待对手失血过多,虚弱时再下杀手。从尸首来看,韦匡震确是死于画眉饮血刀,而且是乱刀,凶手不止一人。但马倔推说绯云阁偷学画眉饮血刀法,如此一来,武功印迹便无法作为证据,该如何证实韦匡震死于番帮之手? 马倔起身走近卓不浪,冷冷道:“卓少侠可得查清楚了,铁面判官为什么会死,也好死得瞑目。”马倔的话是对卓不浪赤裸裸的威胁。卓不浪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那眼神如此熟悉,像极了中蛊之后的自己。 众人离开后,卓不浪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鲁青未。他今天是受张矩所托,请鲁青未到驿馆商议绯云阁之事。 “哦?张县令?”鲁青未一听州府延请,略有些意外,“听说张明府为州府查案,为何会找我商议?” “鲁兄身为义合堂主,在张掖已是声名大盛。关涉绯云阁的事,州府自然是要找你商议。”卓不浪压低声量道:“听说昨夜绯云阁袭劫了甘州府公廨,不但劫走重犯,还刺杀朝廷命官数人。” “竟有此事?”鲁青未猛地站起身,踱着步,口中念着“五柳村、黑河腐臭、州府被袭、韦匡震遇刺……黑河腐臭……”忽地转过身,对卓不浪道:“走,去驿馆。” 张矩已在驿馆等候,一番引荐之后,张矩道:“久仰鲁堂主侠名,鲁堂主凭一己之力促成义合堂之盟,率武林同道围剿绯云阁反贼,侠风义胆令张某钦佩。” “张明府过奖了,鲁某愧不敢当!”鲁青未笑道:“实不相瞒,我等义合堂七派之前只是与绯云阁有些江湖恩怨。但今日听卓少侠说,绯云阁竟敢谋反,真是狼子野心、天地不容。我义合堂愿助张明府缉拿反贼。” “鲁堂主深明大义,张某必上奏朝廷。待平反后,朝廷自有恩赏。”张矩看得出,鲁青未此人正如卓不浪举荐所言,确有攀附朝廷之心,日后邀功求赏自不会少,但事有缓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鲁青未或堪大用。 “能为朝廷效力,鲁某荣幸之至,岂敢贪功冒赏。”鲁青未叉手道。 “两位喝茶。”张矩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鲁堂主对绯云阁知道多少?” 鲁青未也喝了口茶,道:“其实,江湖中听过绯云阁的人寥寥,就连武盟也没有绯云阁的记载。不怕张明府笑话,若不是他们盗走了我岱宗派的武籍,我们也不知道张掖还有个绯云阁。”鲁青未顿了顿,接着道:“据查探,绯云阁分狼啸、豹冲、猊烟、罴力四堂,宗主是枯荣道长。但在下怀疑,绯云阁背后另有高人。” “哦,何以见得?” “首先是逆林,布设如此繁复精妙的结界,需耗费巨财,绯云阁根基尚浅,何来如此巨财?其二,盗走十余门派武籍者,在江湖中可谓有遮天蔽日之能,单凭绯云阁绝无可能做到。其三……”鲁青未稍稍压低声量,道:“江湖传闻,绯云阁秘密勾结吐蕃,现在想来,传闻恐非空穴来风,否则他们哪来的胆子敢袭劫州府。一个道士如何勾结吐蕃?我思来想去,除非枯荣此人手眼通天,否则必有高人暗中相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绯云阁背后的高人,鲁堂主已有线索?” “没有。”鲁青未道:“绯云阁行事隐秘,总坛有逆林障护,现下尚无人能破,昨夜连送粮的路线也断了。枯荣道长以仙道自居,在张掖广布宅店暗点,与张掖豪绅多有生意来往,与平西侯也交往匪浅,查之多阻……” 张矩啜了口茶,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拔除他们的暗点,断了他们的银钱。鲁堂主有何良计?” 鲁青未想了想,道:“据我所知,绯云阁的暗点大约有十四处,宗主、左右护法及四堂主各据两处。义合堂已查明十处,其中八处已经拔除。要拔除已查明的暗点并非难事,难在查清其余的暗点。” “未查清的暗点交给我。请鲁堂主调集人手,今夜卯时剿灭余下两处暗点。” 鲁青未叉手道:“请张明府放心,我等必将之拔除。” 三人商议好计策后,鲁青未离开了驿馆。张矩取出一张自绘的舆图,舆图以东南西北四点立准,粗略绘出了甘州的河流山川、城郭道路。卓不浪留意到,图中标明了陆家庄、杨村等九个村庄的方位,用墨线勾出了暗河密道的走势,还标注了许多细楷小墨字。张矩又拿起朱笔在图中标明鲁青未所说的暗点,加上之前已标注的七处,一共是十处。 “看来矩少已是成竹在胸。准备从何入手?” “诗有格律、乐有音律,人行事有谋律。这十处暗点藏着绯云阁的谋律,只要找出他们的谋律,也就找出了他们的暗点。”张矩指着舆图,道:“这是你找到的禾列药铺,禾列药铺原是何记药铺,店主何安因抓错药吃了官司,将药铺典卖给外商卢禾。”卓不浪见图上用朱笔标注的“禾列药铺”四字旁,用细楷写着“何记药铺何安、错药官司、典卖药铺、外商卢禾”等小墨字。 “赫楼街那夜,贼人从居延坊北面一坊户的宅中逃遁。房宅主人刘贵,中等人户,受人利诱赌尽了家财,连房宅也输掉了……”张矩深呼一口气,接着道:“我查问过何安、刘贵二人。何记药铺传了三代,何安做事谨细,始终坚信自己没有抓错药。刘贵是个牙人,在说合肖家解库的买卖时结识了一人,受那人引诱,好上了赌,先赢后输,输尽家财……” “肖家解库?”卓不浪看着舆图,道:“不也是绯云阁的暗点?” “肖家解库,原本的店主叫肖得忠。四年前,甘州富商曲天禄一连三宗发往洛阳的百万两银的香料宝石离奇失踪,曲家连同押运的通衢车马行、作保的肖家解库一并赔尽了家财……” “然后,肖家解库和通衢车马行易主,成了绯云阁的暗点。”卓不浪接过话头,道:“矩少连陈年旧案也用心翻查,想必已经查清了绯云阁的底细谋律。” 张矩面色凝重,垂眉看着舆图,道:“先以重利诱人入局,然后用各种手段令其欠下巨债,被迫赔尽家产,再趁机购入。贼人的手段不可谓不阴险狠毒,多少甘州百姓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绯云阁不除,谈何抚慰一方?” 良久,张矩才又接着道:“我翻阅过张掖近五年的讼案和房宅交易,可疑的交易有二十三宗。之前你和沈大哥发现的七处暗点皆与这二十三宗交易有关。按此谋律,只要将十处暗点的线索连起来,必能找出其余暗点。” “拔除暗点,斩断他们的利网,他们就会像老鼠一般钻出来。老鼠钻出墙洞之时,就是我们铲除绯云阁之日。”张矩抬头看着卓不浪,见卓不浪若有所思,问道:“卓少有烦心事?” 卓不浪正欲开口,忽觉窗外有武人气息,一灰影突然推窗跃入,双脚凌空合上窗扇,人已坐在了木椅上,背上背着一物,用粗麻布包裹。 “沈大哥?”卓不浪大感意外,还有些惊喜,刚才突然握紧手杖的手立时松开。 “我请沈大哥前来,商议绯云阁的事。”张矩说着,为沈恬斟了一杯茶,“算时辰,钟娘子也该来了。” 沈恬喝了口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来者正是钟婵。钟婵刚坐下,便开口道:“张明府,茅山派江大侠……我已问诊过,他并非内伤,而是尸厥。人面桃花的根枝留在他体内寄长,令其五络俱竭,身脉动而形无知,其状若尸,如逆林中的树木一般,恐无药可治。” “江大侠遭此劫难,乃因我而起,不知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请恕我无能为力。张明府可请名医为他诊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钟娘子言重了。我会尽我所能,访请名医为他诊治。”张矩面色哀沉。各人各有心事,皆静默不语,还是张矩先开口:“昨夜多亏三位鼎力相助,甘州尸患才得以消弭,张某在此谢过。否则,若是阴兵显世,甘州恐将生灵涂炭。” “不过,尸患虽除,养尸者尚在。绯云阁一天不除,尸患一日难尽……”张矩叉手道:“还请三位助我剿灭绯云阁,张某感激不尽。” “矩少言重了。”卓不浪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只是,别忘了你还欠我的锦衣美酒……”卓不浪的爽快早在张矩的预料之中。张矩深知卓不浪的为人,也知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明崇俨案已经结案,而绯云阁案,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已盖过了明崇俨案,他又岂会放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沈恬放下茶盏,道:“张明府,杨村的命案可有定论?”张矩明白沈恬的言外之意,不但明白,而且也在他预料中。由始至终,沈恬在张掖做的每件事只为一个目的,保田记周全。杨村命案本就与田记无关,张矩自然也乐于顺水推舟:“杨村命案乃僵尸致死案,现已证实绯云阁养尸,凶犯自然是绯云阁逆贼,与田记车马行无关。” “那就请矩少为我打件趁手的兵器。”江湖中人请人代打兵器,就是愿为你开杀戒之意。张矩留意到,沈恬这次没称“明府”,而是称“矩少”,看来这个人情又欠下了。 “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世间竟会有枯荣这般妖人。对付此等妖人,还得仰仗沈大哥。沈大哥需要什么兵器,只管开口。我命人速速赶制。”张矩说着,转头看向钟婵。虽然张矩并不知道钟婵此来张掖的目的,但他坚信钟婵的善良和侠义心肠,更胜卓不浪和沈恬。但钟婵的眼神里却透着疑惑,令张矩大感意外。 屋子里一时间又静默无声,沈恬慢慢品着茶,卓不浪也不时瞅着钟婵。钟婵思虑良久,才缓缓道:“张明府,我有一事想请教,还望张明府据实相告。” 张矩闻言,忽然感到些许不安:“钟娘子请讲。” “昨夜五柳村为何会突然出现僵尸?张明府又是如何能这么快得知五柳村有僵尸为祸?” 沈恬仍品着茶,卓不浪挪了挪身子,张矩却有些慌张。他从未如此慌张,就算是在刘家庄后山命悬一线之时,他也没有如此慌张,以致于竟一时语塞。 “五柳村的僵尸……”钟婵嘴唇翕动,低声道:“是不是你们触放的?”这个问题从昨夜起就一直困扰着她。她拒不想知道真相,但她的内心又不住地逼问她。她告诉自己养尸者才是罪魁祸首,但五柳村的两条人命却怎么也绕不过去。 张矩看着钟婵清涟般的眼神,他的内心也不平静。他自小便懂得,欲成其事、必付其价。为官这些年,他把欠下的债都记在了心里的账簿上,账簿里的每个名字都是他的债,包括五柳村的两条人命。“五柳村的僵尸是枯荣养尸谋反的铁证,因僵尸而死的村民,还有所有被绯云阁逆贼杀害的官军、差役……他们都是因我的谋划而死,他们的命都在我。” “你的谋划……”钟婵用尽勇气问道:“也包括故意触放僵尸?” 张矩深吸口气,缓缓道:“枯荣妖道在甘州钻营五年,养尸成军,随时都有可能将甘州变作血池地狱。更可怕的是,他用风水之说、货卖之利织了张巨网,牢牢抓住了人心。杨村祠堂前的情状你也看到了。失了民心,恐民怨沸起,加之突厥叛乱未平,吐蕃虎视眈眈,大唐边境堪忧啊!” “张明府居庙堂之高,胸怀社稷,而我只是一介民女,不懂治国。用无辜的命,换百姓的心,孰轻孰重?” “人命重、社稷更重。为政一方,必承其重。” “可如此得了民心,你的心又何安?” “心难安,夜难寐,张某早已惯了。欠下的债,迟早要还。” 钟婵环顾众人,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五柳村的僵尸之计?” 沈恬仍旧喝着茶,没有答言。卓不浪忍不住道:“钟娘子,绯云阁养尸成兵,危及甘州数万百姓性命,孰轻孰重,自有分晓。况且,五柳村两位死者的家人,张明府已妥为安抚,抚恤钱粮更胜战死沙场的将士。钟娘子或可宽慰。” “钱粮……杀人之罪若是用钱粮便可恕,又何需律法?不谈律法,武林中杀人尚需武盟的除恶令,非十恶不赦不杀,而五柳村死的却是无辜百姓……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 “卓某非圣人,难有圣人之德。不过卓某深知江湖险恶,每日混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躺上解更人的牛车,被弃于荒野,这些人大多不会在武盟的除恶令上。”卓不浪这番话说得颇为感慨。 钟婵见张矩哀虑、卓不浪淡然、沈恬漠然,继续争辩也难有共识,起身叉手道:“五柳村之事利害虽明、但是非难辩,请恕吾心中芥蒂难平,先告辞了。” 卓不浪看着钟婵离开,眼珠一转,瞟了瞟张矩,道:“钟娘子出入江湖而能自持,真是难得。可惜,太过纯然……” 一直没说话的沈恬突然开口道:“江湖炎蒸毒我肠,安得清风拂面裳。”张矩没想到,眼前这个杀伐果断、冷如崖石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9章 自寻死路 抚剑山庄 离开驿馆时已近日中。 卓不浪道:“沈大哥,长安一别,甚是想念与沈大哥切磋痛饮的日子。今日得聚,你我寻个地方好生吃顿酒。”卓不浪将沈恬请到了附近的酒楼,几杯上好的竹叶青下肚,卓不浪笑着道:“从未见沈大哥随身带着兵刃,不知是什么神兵,竟配得上沈大哥。” 沈恬其实早留意到,卓不浪一直暗中细窥他背上的刀:“卓少想看?”说着,解下刀放在了桌上。 卓不浪解开粗布,里面果然是封血裂刃。卓不浪装作赏刀,细看了一阵,道:“此刀的确精巧,不知沈大哥是在哪里锻的此刀?” “抢的。” “难怪……”卓不浪道:“沈大哥武功出神入化、草木皆刀,本就无需兵刃。且这刀工于机巧,太过匠气,根本配不上沈大哥。” 卓不浪收起刀,与沈恬对饮一杯,接着道:“沈大哥,你也知道,小弟的问星楼收藏天下奇兵异宝。不知沈大哥能否割爱,将此刀卖与在下?” 问星楼不过是个借口,沈恬不知道卓不浪买刀的真正原由,也不想知道。在长安时,卓不浪待他慷慨周至,也甚为交心,他定然不会拒绝他,但他既然不说实话,也不能轻与他。“既然卓少开口,此刀就卖给你。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卓不浪一听这价,知道沈恬是有意责罚他的隐瞒。不过此事关乎卓家存亡,他必须万分谨慎。 “卓少认为不值?” “值、值……”卓不浪无奈地举起杯,道:“相信沈大哥再抢到这样的刀,还会照价卖给小弟吧。”两人相视而笑,唤酒保换了大碗,连喝三大碗。自接下删丹这趟脚运之后,沈恬始终有些忧闷,今日豪饮顿感胸中痛快。但卓不浪心里却难痛快,倒不是因为刀钱,而是因为韦匡震之死。 沈恬自然看得出卓不浪一脸心事,但他从不问别人的心事,一口喝尽碗里的酒,道:“今日已尽兴,改日再喝。”说着便要走。卓不浪急道:“沈大哥莫急,小弟有一事想请教……”卓不浪端起一碗酒,仰脖喝下,然后将义合堂之事说了一遍。 “若是沈大哥,此事该当如何?” “岭南番帮,绿林股匪,行事不问道义、只求利。若是我,一断其利、二断其头。”沈恬道:“不过,此道非正派侠道所为。卓少求的是侠名,还是查清凶手方为正道?” “要证实番帮是凶手,谈何容易?” “此案要报官?” “不。”卓不浪不明白沈恬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要告武盟?” “不。” “既不报官,也不告武盟,那又何须铁证如山?卓少要找的证据,不过是让岱宗派好交代、让衡山派好动手、让义合堂其他帮派好唱和,此事……卓少应该惯熟。” 两人随即大笑,端起碗又一干而尽。 …… 月色如洗,卓不浪坐在屋脊上,望着斜对面的大宅,不禁又想起了禾列药铺。他摸着左手腕的茧疤,心里忍不住问自己,矩少查案是他为官的本分,沈大哥杀人是他护家的本心,可你卓不浪做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这时,一队黑衣人从宅子里鱼贯而出,隐入暗影中快步前行,为首之人身形极像马倔。卓不浪小心尾随其后,越出坊墙、避开巡街官兵,跃入南面里坊,绕过岱宗派的宅院,贴在一座大宅的院墙外。从岱宗派的宅院到这座宅院要走两条街,卓不浪从屋顶望去,两座宅子的后院,其实只隔了一条水沟。 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顺次从院门两侧跃入宅院,留下的两人藏身在门外的黑影中。卓不浪不再急于跟进,而是细细观察宅院,果然在一间屋顶上发现了人影。那人影刚好与落在屋顶的树影混在一起,极难察觉。 潜入宅院的十人刚走出几步,突然传出惨叫声。夜色中,卓不浪隐约看见人影伏动,听见箭弦破空声,细听之下,弓弩至少射了五排,依稀可辨出有手弩射出的连矢、有九斗弓射出的快箭、还有三百斤硬弓射出的冷箭,远近高低、快慢杂间。番帮众人哪见过这等阵仗,甚至还未及喊出半声,已尽数伏诛。 与此同时,街两头也有数人轻步靠近宅院,“嗖嗖”四箭,箭矢各半,藏在黑影中的两人还未察觉已经中箭倒地。四个弓弩手从对街的墙角下走出来,将两人尸首拖进了宅院。等卓不浪再抬头看时,屋顶树影中的人影突然如脱兔般急掠而去,月光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青影。 这时,宅院里走出一人,仰头道:“卓公子,我家主人请公子到堂屋喝杯热茶。”卓不浪大惊,自己一路小心,离宅院也足有三十步远,对方是如何发现他的?宅中箭阵在江湖中实属罕见,倒像是军中阵法,宅子主人来历绝不简单。不熟悉宅院布局,贸然硬闯箭阵并非明智之举,但既已被人认出,悄然离开又太失颜面。卓不浪心里急忖,番帮深耕岭南,除了绯云阁外,在张掖并无死对头,今夜的杀戮估计跟任猛和韦匡震之死有关,而对方又对番帮了若指掌,想必与义合堂也有关联。对方虽发现了他,但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杀他灭口可比杀几个番帮弟子更加后患无穷。若是知道他的底细,那就更没理由动手了,他可是五品检校中郎将,没人会为了江湖纷争而杀朝廷散官,但或许可以谈笔买卖……想到这,卓不浪纵身跃下屋顶,跟着那人进了宅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院子里点起五盏灯笼,停着五辆牛车,几个解更人打扮的家丁熟练地将尸体抬上车,赶着牛车顺次出了院门。寂静的夜又重临宅院,唯有堂屋灯火通明。卓不浪走进堂屋,正墙主椅上端坐着一男子,四十岁左右,两撇短髭须,须眉修得极精细。旁边站着一人,卓不浪一见此人,便知自己估得大致不差,番帮来此正是因为此人——乔兴。 “卓公子,幸会、幸会。请坐”主椅上那人叉手道。卓不浪还礼后坐下,那人又接着道:“久闻‘神兵策’侠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 “在下何德何能,敢言可畏。”卓不浪道:“足下的手段才真令人可畏。” “今夜之后,卓公子不必再为这些南蛮风餐露宿了,可以睡得安稳些。”此人所言分明是在提醒卓不浪,一来他们早已知道卓不浪的行踪,二来番帮众人的死,卓不浪也难脱干系。 卓不浪当然是听懂了,韦匡震和番帮众人先后殒命,当日查探绯云阁的四人已死其二,很难不让人怀疑四人隐瞒了绯云阁之行的秘密,也很难不让人怀疑卓不浪和乔兴杀人的嫌疑。而乔兴只是带路人,并非武人,卓不浪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请恕卓某愚钝,我实在想不出为何可以睡得更安稳?” “卓公子不妨想想,倘若他们今夜要杀的不是乔兴,而是卓公子。卓公子又当如何呢?” “他们要杀人,而我正好要找他们杀人的证据。可惜……他们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有时,死人也会留下杀人的证据。比如,判官笔的伤口……”此人说话一丝不苟,仿佛刑官在推鞫断案,不像是虚张声势。看来想对付番帮的不止卓不浪,有人比卓不浪谋算得更周密。 卓不浪叹道:“番帮的人死得不冤,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可任骁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凡事也得讲个理法。于理,番帮骄纵恣肆、不顾道义;于法,番帮刺杀盟友、行凶在先。倘若任骁不识好歹,继续恣意妄为,那就是与义合堂为敌,义合堂自会依江湖规矩,让他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况且……卓郎将乃朝廷命官,义合堂自将全力护卫卓郎将周全,卓郎将不必忧心。” “兄台对卓某的事倒是颇为费心,可卓某对兄台却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卓公子客气,在下百花谷文承智。” …… 苏宅里夜静如墨,只有书房还亮着灯,仿佛是在等待夜归的人。 卓不浪轻轻推门而入,苏澈正在桌旁煎茶,青衫、茶氲、墨香……一种沁人心神的沉静。卓不浪坐到桌旁,放下手杖,深吸一口茶气,然后端起青瓷杯一饮而尽。 两人各自喝了三杯茶,卓不浪才缓缓道:“能在百花谷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看来你的青云步已经练到腾云驾雾的境界。”卓不浪认得出,百花谷宅院里,屋顶树影中的青影正是苏澈。 “若非如此,以文承智的内功修为,很难不露痕迹。”苏澈平静地道。 “唉!你来去无踪,我却在三十步外被人发现。真是惭愧、惭愧!” “五郎不必介怀,你被发现与轻功修为无关。百花谷早在张掖广布眼线,尤其近日又加派人手监视番帮一举一动。你跟踪番帮时已被眼线发觉。” “终归是被人发现了。兄长为何又突然离开?” “你既然来了,我也就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我见百花谷有五人悄然离开,便跟了上去。” “哦,难不成他们要斩草除根。” “没错,不止是斩草除根。五人中有三人用的是……判官笔,和西楚门的‘六道生死录’笔法。” 卓不浪苦笑道:“判官笔的伤口……原来文承智早有准备。可百花谷的人怎么会西楚门的绝学?传说百花谷的‘百花嫁移’神功可施展各派武学,难道真有其事?” 苏澈端起杯喝茶,卓不浪清楚,苏澈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于是又道:“百花谷远在千里之外,如此劳师动众,难道抚剑山庄也牵涉此事?”百花谷乃是抚剑山庄门下“一庄二谷三宫四帮”中的二谷之一。抚剑山庄与少林、武当、昆仑、蜀山、华山并称“武盟六尊”,江湖地位非同一般。 “谷主文承智亲自前来,抚剑山庄定然是知晓此事。看来抚剑山庄的对手不简单,或许,正是我要找的答案。”苏澈道。 “所以你之前说,线索就是岱宗派?” 苏澈点点头,道:“我一直暗中观察各派举动,岱宗派绝不仅仅只为了武籍。我由岱宗派发现了百花谷,我怀疑他们早已得知武籍被盗的内情。” “所以,顺着岱宗派和抚剑山庄,就能找到盗走武籍的人……你认为盗走武籍的不是绯云阁?” 苏澈放下茶盏,道:“绯云阁不过是把刀,问题是这把刀到底握在谁的手上?”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章 另一盏灯 树林偷袭 平西侯别院。 未到日始,陈管家便听见了敲门声,很慢的敲门声,这些年还从没有人这么早来敲门。 一个家仆赶来通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个怪怪的胡人。陈管家快步赶去,家仆打开门,门口站着一褐发胡人,三十来岁,脸廓棱角分明、俊逸不凡,身上裹着黑斗篷。陈管家自负阅人无数,见此胡人也不觉有些心虚,刚要开口,胡人却抢先道:“嗯……就是你。想要长生不死的那人还在吗?” 陈管家像是突然见到鬼一般,满脸惊骇,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内院跑去,差点摔倒。家仆见状,顿时不知所措,胡人却笑着大步走了进来。 陈管家跑到翟鹄梁的卧房,用力敲门,他以前从不敢这么用力地敲翟鹄梁的房门,但现在已顾不上这么多了。连敲了七八下,陈管家推开门闯了进去,一下扑倒在翟鹄梁的床边,颤抖的声音勉强能听清三个字“他……来了……” 翟鹄梁也从未见他如此慌乱,费力地坐起身来,问道:“到底什么事?”陈管家连咽几口口水,心里稍稍平复一些,道:“有个胡人,好像……好像洞……洞里的……干尸。” 翟鹄梁一听,眼里闪过一道光,顾不上再多说一个字,费尽气力下了床,穿上衣服就往外走。陈管家搀着他刚走到门口,褐发胡人已经站在了门外,样貌与洞里的干尸全无半分相似,但翟鹄梁心里却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他! “你找我?”胡人说着,大步走进屋里,站在翟鹄梁身前。翟鹄梁浑身颤抖,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救我……救我……” 胡人微微一笑,走到屋中紫檀木雕花方桌边坐下,道:“听闻这一世的达官贵胄多爱喝茶,不知贵府可有茗茶?”陈管家扶翟鹄梁坐下后,立即出去张罗煎茶。翟鹄梁按捺不住,急道:“神仙,救救我!” “寿终有尽,活过就好。何况你这一生,富贵荣华、显贵一方、香火有继,夫复何求啊?” “我一生为翟家奔劳……咳……在乱世中艰难求存……咳、咳……待天下安定,我已积劳成疾……咳……什么富贵、妻妾……咳……我终日只能与药为伴。我不甘心!我想……咳……我想为自己活一世……咳……”翟鹄梁越说咳得越厉害,丝帕上已咳出血来。 “你不是不甘,而是太贪。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试问天下又有几人不贪念世间的尊荣富贵?我记得上一个对我说想要永生的人,好像叫做嬴政……” “你、你……咳……你见过……咳……见过秦皇?咳……” “那都是沉眠之前的事了。也罢,若非人心的贪欲,我又怎会再醒来……”这时,陈管家引着使女端上茶瓶和茶盏,倒上两杯茶。胡人拿起茶盏细看,邢窑白瓷茶盏,漾着嫩绿的茶汤,未饮已觉唇齿清透。胡人喝了一口,道:“清香雅逸,果真世间珍品。看来人世的确令人留恋!” 翟鹄梁不住地咳嗽,摆手屏退了陈管家和使女,通红的双眼紧盯着胡人。胡人拿起茶瓶,一边斟茶一边道:“你已油尽灯枯,活不过旬月。寿夭天定,平西侯的一生已经结束了。”茶斟满,胡人放下茶瓶,接着道:“我可以为你点亮另一盏灯,带给你新生。但这一生没有平西侯、也没有翟鹄梁,只有我的管家徐福。你可愿意?” 没有平西侯、没有翟鹄梁,就是要放弃所有的富贵尊荣换一次新生,值吗?翟鹄梁可不会考虑值或不值,他算的是另一本账,如果自己死了,肯定一无所有,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拿回一切。他努力抑住咳嗽,喉咙里急切地挤出两个字“愿、意”。 …… 云来客店。 钟婵趺坐床上,真气沿任督二脉运转,脑中却难摒除杂念。 她明白张矩的选择,但她却放不下两条无辜的性命,耳边又响起村正高忠义的痛喊声。钟婵睁开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扇,望着街巷里熙攘的人群。他们中有人勤力、有人奸滑、有人和善、有人刁横……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但人非圣贤,若换作自己,真能无弃吗? 敲门声打断了钟婵的思绪,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道:“钟娘子。”钟婵打开房门,来人正是张矩。 张矩面色凝重,不等钟婵开口,叉手道:“钟娘子,昨夜一桩命案,有五名死者失血而亡,脖颈伤口极像齿痕。张某担心是昨夜漏网的僵尸为祸,还望钟娘子不计前嫌,助张某尽快勘破此案,以免张掖百姓因张某的粗疏而遭横祸。” 守正辟邪本就是玄鉴堂的本分,更何况是官府延请,就算与张矩有过争执,钟婵也断不会拒绝。张矩已在客店外备好了马,两人骑马离开城郭,一路偏北西行,行至弱水边时已经入夜。十数支火把围在河边,将这里照得通明,钟婵骑在马背上已能望见岸边的尸首。 张矩和钟婵下马走到最近的尸首旁,张矩向一旁的仵作略点点头,仵作道:“死者约二十五六岁,身上并无过所。死于失血过多,但失血原因不明,怀疑是脖颈处的伤口造成,伤口形似齿印。喉部有瘀痕,呈深紫色,形似指印,生前应被人用力掐住脖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钟婵轻捏死者喉部,然后稍稍偏转其头脸,让月光照在脖颈伤口处,伤口泛出淡淡蓝光。钟婵又取出一张符纸,运气燃起,扫过伤口,伤口并无异样。钟婵又仔细查验了其余的尸首,最后站在河边,低头看着脚边流过的河水。张矩站在她身旁,陪着她看河水潺潺…… “僵尸咬人,尸牙会反复噬咬,伤口四周破碎,尸毒见月光呈青绿色。”钟婵逆着河水望向上游,“五个失血而亡的死者,脖颈伤口齐整,见月光呈蓝色……不是僵尸。” “钟娘子可曾见过这样的死因?” 钟婵脑中不禁想起一个人,一个同样咬食人血的怪……人,范泽辛。钟婵努力回想被范泽辛咬食后的伤口,这才想起自己其实从未仔细看过。 “未曾细看。”钟婵像是自言自语。张矩一听,也不再多问,他知道,钟婵定是想到些什么,但他不愿逼问。 “你刚才说,官军昨夜已事先拦河设网,将尸首阻隔在弱水中,待日出后借日光消弭僵尸。” “没错,上游设有两道船网,距此处约三里。” “僵尸虽重,却浮于水……拦网入水多深?” “网深八尺,按说应无漏网。就算有漏网,下游两岸并无遮挡,僵尸在水中无法动弹,不可能避开日光。” “张明府心思缜密,又怎会有漏网。况且这些人并非僵尸所害,民女恐怕也帮不上忙。”钟婵转身,叉手道:“明天我就要离开张掖了,张明府请多保重!” 张矩大感意外,一时间也想不出理由挽留,想要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钟婵,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钟婵心里也有些怅然,但她清楚,现在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父亲的承诺已了,但万太教掀起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张掖尸患已除,但绯云阁惹起的江湖恩怨正星火燎原,再不走只怕会越陷越深。 钟婵骑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河边,她努力不再去想河边的尸首,不再去想张掖的那些人和事……风刮得脸有些生疼,起风了,钟婵想起襄阳的父亲,不知父亲的旧疾好些了吗? 马跑过一片林子,钟婵忽然感觉到什么,头顶不远处一张绳网罩下,迎头网向钟婵和马。勒马止步已然晚矣,幸而刚才钟婵察觉危险时,藤蔓已缠住路边树干,钟婵拽住藤蔓飘身后撤,可绳网还是勾住了她的左脚。不停奔跑的马撞上绳网后重重扑倒在地,拖着绳网将钟婵猛地往地上拉。 钟婵的手脚被藤蔓和绳网同时往相反方向拉拽,差点伤及筋骨,她赶紧松开藤蔓,任由绳网拖行,双手抓住左脚上的绳网用力挣脱。 这时,林子里冲出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杀向钟婵。钟婵闻声,身形弹起,藤蔓抢攻身后之人,左脚运气踢出,绳网一抖,如拉满的弓弦弹向身前的人。那人也不避让,挥剑斩断弹向自己的绳网,剑身斜指,直刺钟婵胸口诸穴。钟婵已认出此人,正是万太教的薛慎。 钟婵这脚“霜枝傲雪”其实是一招两式,后式变化颇多。钟婵算准薛慎会趁她左脚被缚急于强攻,左脚踢出后再运劲后扯,绳网再一抖,斜移了三寸。薛慎脚下被绳网一带,立足不稳,乱了剑招。但钟婵没有趁机反攻,反而转向身后之人,此人自然就是陈寿。 陈寿正为藤蔓所牵制,钟婵突然出手与藤蔓左右合击,一招“拂雪折梅”顺着陈寿的剑招反折其手腕,夺过其手中短剑。藤蔓顺势缠住其右臂,将他反拽倒地。钟婵挥剑斩断左脚绳网,突觉身后疾风扑来,还未及转身,后背一阵剧痛,一道劲气直透胸背,撞得胸口闷沉,手中的剑也被夺走。钟婵急忙运气调息,好在疾风突来时,她已运气护住了心脉,内伤并不重。此刻,她眼前又凭空多了一人,正是在襄阳玄鉴堂中遇见的瘵疾痊愈的青袍男子,薛奇。 “想不到钟娘子竟有如此内功修为。”薛奇笑道,刚才出手打伤钟婵的正是他。钟婵心里急忖,方才薛奇偷袭自己时的步速与范泽辛不相上下,快过任何轻功身法,难道他也是……吸血鬼?以他的步速,再加上薛慎、陈寿二人,自己绝难应付。眼下自己还有内伤,如何才能躲过三人的围杀? “钟娘子不必害怕,在下无心加害小娘子,只是想要找回我教的圣物。”薛奇顿了顿,接着道:“钟娘子去过平西侯府的密道,又深得官府信重,想要找到圣物应该不会太难。” “我为何要帮你们?”钟婵正自调息,有意拖延些时间。 “钟侑偿为寻药致我教机密外泄、圣物被盗,而且他对我教还有承诺。所以,你必须为我们找到圣物。”薛奇道。 “一派胡言!你们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还有脸诬我父亲泄密。数日前,我已告知你们那东西的下落,父亲对你们的承诺已了。你们没本事取回,赖不得别人。” “钟侑偿的承诺是助我教寻回圣物,圣物既未寻回,又何言承诺已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连贵教丢失了何物都不曾告诉我父亲,又何来寻回失物的承诺?” 薛奇一时语塞,有些着恼,提高了声量道:“我已说过,钟侑偿的承诺是取回圣物。只要圣物一天未取回,钟侑偿的承诺就一天难了。” 钟婵也毫不示弱:“我也只说一次,父亲答应找的东西就在弱水河中,看你们自己有没有本事取回。” “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快。你若找不回圣物,那就只能委屈钟娘子陪我等一起找。”薛奇不耐烦地道。 谈不拢的问题最后还得靠拳脚,钟婵虽受了伤,但论武功,她自信足以应付薛奇三人,她唯一忌惮的是薛奇的步速。她脑中闪过数十种克制薛奇的可能,但只有一种最有把握,就是从干尸咽喉处拔出的银钉。她曾亲见绯云阁的刀手用银钉制住了范泽辛。 林子里愈发漆黑,马儿嘶鸣想要重新站起来,薛慎和陈寿悄悄逼近钟婵,薛奇的双眼在黑暗中泛起红晕。斑驳的月光仿佛已凝成了霜,静静地等待着钟婵的一句话,这句话或许将决定谁能走出这片林子…… 又或许,不会有这一句话……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章 存生有道 东岳之盟 又一阵疾风袭来,薛奇眼中的红晕突然化作两道红线。 钟婵闭上眼,运气静听,四周两道破空声如同两支快箭,同时射向自己,并在身旁不远处撞在了一起。钟婵听风辨位,就在破空声交汇的瞬间,钟婵出手了…… 一声低吼之后,马儿停止了嘶鸣,月光化作一泓清水。薛慎和陈寿犹在原地,薛奇已到了钟婵身旁,他左手掐住对面一人的脖子,右手挡住了钟婵的一掌“小荷尖角”。可惜,他没有挡住藤蔓,藤蔓绕过其身后将银钉插进了他的心口。薛奇狠狠瞪着钟婵,眼中的红光一点点褪去,衣襟上透出了血迹。 钟婵眼角一扫,薛奇对面的人果然是范泽辛,手上还拿着根木棍。方才身后疾风骤起,钟婵立即想到了范泽辛。范泽辛虽快,但毕竟只是书生,遇到同样快步如风的薛奇便毫无招架之力,被薛奇一招锁喉、动弹不得。 不过,范泽辛很快缓了过来,一掌拍开了薛奇的手。薛奇愈发虚弱无力,连站都站不住,跪倒在地上。薛慎和陈寿大吃一惊,提剑杀来。 范泽辛在薛奇手下吃了瘪,想在钟婵面前挽回些颜面,急冲上去,连挥两棍打在薛、陈二人腿上。他哪里会想到,为了对付他,薛慎煞费苦心准备了良久。打过两棍之后,他突然感觉脚底剧烈的刺痛,忍不住坐倒在地上,而薛慎手中已多了一把手弩。钟婵见状,身影如箭离弦,藤蔓扣住弩机,将其远远抛开,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箭已射出,正中地上的范泽辛。 钟婵查看范泽辛的伤势,箭矢射中其左边肋下,鞋底也扎进了好几个银色蒺藜,血流过蒺藜如同流过滚烫的烙铁,瞬间沸扬成烟。钟婵拔出蒺藜,再拔箭矢时,箭杆脱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箭镞留在体内崩裂了伤口,血流如注。 另一边,薛奇心口的银钉已被拔出,发出一阵厉吼,情势变得更加凶险。薛奇慢慢站起身,钟婵随手捡起一个蒺藜,运劲掷出,正中薛奇的右腿。薛奇虽未避开,但看得出已恢复了三四成。 “都怪我太鲁莽。”范泽辛道:“钟娘子,我脚底的伤已经愈合,我背你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但你肋下的伤口还在流血。” “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范泽辛弯腰等着钟婵:“别犹豫了,再迟就走不了了。”钟婵将地上的蒺藜全部掷向薛奇等三人,转身伏在范泽辛背上,然后只觉得劲风扑面,吹皱了她的脸、吹得她睁不开眼,身子像要飞起来一般,钟婵不由得紧搂住范泽辛的双肩。 跑过树林、跑过田野……钟婵渐渐适应了疾风呼啸,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只见周遭的一切从眼前飞驰而过,根本辨不清方向。其实,就连范泽辛自己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跑,他的脑子里早已空白,眼前有个模糊的身影一直在呼唤他,迷迷糊糊间,他跟着这个身影一路狂奔。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身子早已虚乏至极,双腿麻木疲软,范泽辛依然咬着牙拼命地跑,他心里只记得一件事,“钟娘子不能被抓到”。 眼前的身影忽然消失了,范泽辛顿时失去了方向,停在一院大宅前,刚放下钟婵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论如何也唤不醒。钟婵细看他肋下的伤口,发现箭镞在体内反向弹开,深深扎进皮肉里,将伤口撕开一个大口子,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钟婵赶紧从笥箧中取出药瓶,在伤口处洒上金创药,药遇血灼烧,直烧得伤口四周皮肉翻卷。钟婵不敢再用药,心下着急,却不知该如何救治。举目四望,小树林、大宅院……竟然到了平西侯的别院,她想不通范泽辛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这时,宅院的门开了,一个俊逸的胡人大步走了出来。胡人似乎认识范泽辛,径直走到他身旁,笑着道:“欢迎回来。”说着,手指探入肋下的伤口,将箭镞生生拔了出来。 胡人身上似乎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钟婵看着他的手指插入范泽辛的伤口,竟没有制止。胡人看向钟婵,道:“钟娘子,在下已备好了客房,请钟娘子到房中休养。” “你是谁?”钟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叫傅霍寺,还未感谢小娘子的再造之恩。”胡人有意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钟婵心中一凛,难道他真是……“圣物”干尸?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范泽辛失血过多,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还请钟娘子先到房中休养。”傅霍寺说完,大步走进宅院。家仆扶起范泽辛跟在后面。 钟婵满心疑惑,傅霍寺居心莫测,但似乎并无恶意,暂且静观其变吧。使女将钟婵引到一间客房,房中陈设精雅,幽香阵阵,床上还放着浅绿蜀锦襦裙、墨绿半臂披袄。钟婵运气疗伤,使女也不多言打扰,只定时送来茶饭。 经过一夜调息,钟婵内伤已无大碍。她起身推开窗扇,天光清寒,草色遥看近却无。远处梅树下坐着一人,褐发白氅、老树新花。钟婵走到梅树下的石桌旁,傅霍寺正在煎茶,石桌上两只白瓷茶盏,看来正等着钟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在桌边坐下时,茶鍑中的水刚烧至二沸,傅霍寺先舀水一瓢,再用竹荚环激汤心,将碾细的茶末投入汤心,待水烧至三沸,止沸、育华,分出两杯茶,笑着道:“每次回来,总有惊喜。茶之怡情,令人神迷。钟娘子尝尝我煎的茶如何?” 钟婵并无心品茶,盯着傅霍寺的双眼,道:“回来?你是说回到这宅院,还是回到这人世?” “宅院也好、人世也罢,何时沉眠、何时醒来,都非我所能左右,一切自有天意。” “我不敢妄自揣度天意,但以人血为食,恐怕难言天意。” “哦?依钟娘子所言,我等族类就不该存于世?” “至少不应食人血。” “人食鱼羊、役牛马是天意,我等族类食人血却非天意。难道上天授人以万物之主?你们所行之事皆是天理?” 钟婵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天下万物生克制化,人也概莫能外。虎可食人,人亦可猎虎;我食人血,人亦食我血。你觉得薛奇的瘵疾是如何治愈的?又如何能快步如飞?你以为你父亲从万太教求来的净血药是什么?一千年了,人世在变,人心却未变。” 钟婵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 傅霍寺不紧不慢喝了口茶,道:“记得我刚入血族时,我也有着与你同样的困惑。后来我遇到一位朋友,他让我得悟天道。你我有缘,我把他的话也送与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存在即自然、存生自有道。” “李聃?你的朋友?”钟婵不知为什么,如此荒诞的话从傅霍寺嘴里说出来,竟让人很难质疑。难道傅霍寺真是“圣物”干尸?难道他真的活了一千多年?钟婵不愿再去想这些,她更担心范泽辛:“范泽辛怎么样?” 傅霍寺笑道:“范大已无大碍。他能遇到钟娘子,真是万幸!” “他只是个不幸的书生,是你引他来这里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钟娘子信或不信,我对你们并无半点恶意。我会教范大存生之道,之后的路怎么走,由他自己决定。” “我想看看他。” 傅霍寺不紧不慢喝尽杯中茶,起身道:“钟娘子请跟我来。” 钟婵怎么也没想到,范泽辛竟然住在翟鹄梁的卧房里。房里炉烟熏香,浓郁而奇特,混有麝、茴之气,房中央置有一红铜冰鉴。范泽辛一见钟婵,高兴地迎了上来,突然又想到什么,拿起手中的琉璃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走近钟婵,道:“钟娘子,你的伤好了吗?” “无碍,倒是你的伤……” “哦,这点伤不算什么……”范泽辛瞟了眼傅霍寺,笑容僵住,似有些愧,轻咳一声,道:“傅公为我诊治过,我的伤差不多已痊愈。” 这时,使女端来茶壶和茶盏。“钟娘子请坐。”傅霍寺当先走到紫檀木雕花方桌旁坐下。钟婵发觉,桌上只有两只越窑秘色茶碗,范泽辛用的是素面琉璃杯,杯壁上还有殷红的残液…… 使女斟好茶,又走到红铜冰鉴旁,揭开方鉴正中的尊缶,取出一只凤首琉璃瓶。范泽辛突然一抬手,急道:“不要拿……不用取了,我自己来。”使女一愣,又将琉璃瓶放回尊缶。但钟婵已经瞥见,琉璃瓶中是半瓶鲜红的稠液。 “范大的伤还需要用些汤药。”傅霍寺道。他很明白范泽辛的心思,想当初自己也藏了很多年才坦然接受“吸血鬼”的身份。钟婵又何尝不明白,不论辟邪还是行医,她总会因女儿身而备受质疑,甚至驱拒。“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然世间众生不众,士武农工商,门第森严,贵富贫贱,天差地别。但钟婵素来不媚贵、不仇富、不嫌贫、也不轻贱,就算范泽辛非人非尸、非六道众生,她也从未嫌恶过。 “伤好之后,你有何打算?”钟婵问道。 “自离开石洞,我终日躲躲藏藏,抓山鸡野兔果腹,每天都是度日如年。最近几天,我老是梦见一个人,他教我进食、教我睡觉,教我跑、教我跳,我感觉自己好像三岁孩童,一切从头学起。我以为这一切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不到竟真的见到了梦中人。”范泽辛转眼看着傅霍寺,道:“傅先生入我梦中传道授业解惑,为我指点迷津。我想先留下来跟先生学存身之道。” “也好,这样或许会安全许多。”钟婵道:“那天,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子里?” “也是先生指引我。” 钟婵转头看着傅霍寺,道:“先生又是如何得知万太教在林中设伏?” 傅霍寺依旧不紧不慢,淡然笑道:“范大和薛奇的身上都流着我的血,我与他们血脉相连,心里自然会有感应。” 钟婵叉手道:“如此,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你也救过我,就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 钟婵端起茶碗,道:“钟婵借傅先生的茶,向二位拜别,保重!”钟婵饮下杯中茶,起身就要离开。范泽辛忙追出两步,道:“钟娘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遇到你是范某一生之幸,请多珍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钟婵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轻声道:“记住,仁也者,人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说完,人已离开了房间。范泽辛一脸怅然站在门口,望着钟婵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思绪万千。 …… 原州,平高县。 街巷里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田记车马行的院门大敞,宅院内灯火通明。田贞坐在厅堂北面的主椅上,神色凝重。她左边坐着马誊,两旁的客椅上还坐着四人。 今日申时,田记收到一封信,信是用箭射在厅堂外的立柱上,信上八个字“不明财货,二更来取”。送信之人不用想,必是雷霆帮无疑。田贞立即修书,差人送到东岳门,马誊依约率门人赶到了车马行。 “他们来了。”马誊道。田贞很快也感知到来者的气息,一共五人。五个人大步走进厅堂,为首之人正是胡迁鹤。 “田娘子好手段,竟然串通公廨,指鹿为马。”胡迁鹤道,说话依然如论道般理直气壮。 “说到指鹿为马,田某又岂敢在胡帮主面前班门弄斧。”田贞道:“不管帮主如何巧舌如簧,田贞从没想过、没拿过、甚至没见过你想要的物事,帮主不必枉费心机。” “既然没有,你田记何故遭人屠戮?又为何要杀我门人?”胡迁鹤总能找到说辞激怒对手,但这回田贞并未动气。 “我田记的事,与你无关。至于帮主说的门人,莫非是前几日偷入我车马行、欲行偷窃的四人?那四人凶悍至极,偷盗不成反欲杀朝廷命官,结果当场毙命,此事平高县人人皆知。” “他们来取回非你田记之物,却被你设计构陷,背上杀人的罪名。你竟在此大言不惭,果然最毒妇人心。”胡迁鹤厉声道:“今日我礼数已尽,你是到公廨认罪,还是要江湖了断?” “咳……”马誊清清嗓子,起身道:“胡帮主息怒,依在下愚见,此间恐怕是有些误会。” “你是何人?” “在下东岳门马誊。” “原来是马掌门。”胡迁鹤道:“莫非东岳门也有意冂火令?” “非也、非也。马某今日前来,只因我东岳门与田记有盟约在先,田记有事,东岳门势难置身事外。”马誊笑道:“其实,胡帮主想知道冂火令的下落,并非难事。如果我没记错,再过旬月,火阎王的火盐就该发到各道了。胡帮主只需打听打听陇右道鬼市谁家发卖火盐,自然就知道冂火令在谁手上。若真是田记,我必亲手将冂火令送到帮主手中,若另有其人,大家坐下来喝杯和事酒,就当是不打不相识,不知胡帮主意下如何?” “马掌门倒是说得轻巧,我雷霆帮死去的弟兄难道就白死了?” “既然是误会,就由田记为四位死者庚亡。” “四位?在谷川脚店死伤的弟兄怎么算?” “我听说那晚谷川脚店的混战,大家可都戴着面罩。胡帮主难道忘了江湖规矩?争抢无主财货,遮住面容,死伤各安天命。” 胡迁鹤见马誊能言善辩,再争下去恐会理亏,便从腰后蹀躞取下一个土黄色面罩,沉声道:“既然马掌门执意插手,那就依江湖规矩,死伤各安天命。” 马誊冷声道:“不是马某要插手,只是盟约在先,总不能失信于江湖吧。”他早已看出,胡迁鹤此来绝不是要澄清误会,而是要杀人劫财,为雷霆帮挽回颜面。 雷霆帮五人皆已戴上土黄色面罩,田贞和东岳门人也起身拔刀在手,厅堂里杀气腾腾,惟有一人还安坐如山。胡迁鹤瞟了眼此人,突然一刀“山崩石裂”劈向田贞。“山崩”是以刀气先发制人,再接三刀“石裂”,两虚一实,真正的杀招就是这“一实”。 田贞虽功力不及胡迁鹤,但她反复钻研雷霆断山刀的破解招法,已习练了不止百遍,临敌的信心大增,以田家“卸御八荒刀法”硬切“山崩”,竟逼乱了三刀“石裂”。 胡迁鹤脸色一变再变,他低估了田贞,更错估了东岳门。他知道东岳门穷寒寥落,掌门马誊更是唯利是图,但插手此事几乎无利可图,他料想东岳门只是碍于盟友情面装装样子,只要他杀死田贞够快够狠,东岳门就不得不承认田记的失败,不战而退。可惜,他的“山崩石裂”没有杀死田贞,而东岳门的刀已经杀向了他,且出刀极快极准,令他再顾不上杀田贞,只得全力应战东岳门的刀。 出刀之人瘦脸剑眉、身形精悍,正是一直安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三刀,胡迁鹤退了三步,强压胸口气血,缓声道:“阁下是东岳门梁准?” “正是。”梁准人称“幽篁刀痴”,深得东岳门“竹藏刀法”的精髓。“竹藏刀”融合了棍法和掌法,刀锋、刀背、刀柄甚至刀镡皆可伤人,就算不拔刀也可施展,故有一刀五器之称。 “东岳门定要趟这浑水?”胡迁鹤语带威吓,他没想到东岳门连镇派第一高手梁准都来了。梁准是《武人修为录》上位列三品的高手,刚才若不是他留手,自己已成刀下鬼。他实在想不通,东岳门为何要拼力护住田记?他哪里知道,东岳门虽已没落,却是平高县唯一入得武盟的门派,马誊、梁准与田家都是平高县人,一衣带水而不施援手,定然有损东岳门在原州的声誉,东岳门今后的生计将更加艰难,且田贞为结盟许下重诺,东岳门并非无利可图。至于梁准,他本就是个武痴,最喜与高手过招,眼里根本没有个“利”字,所以马誊说要打架,他从不问为什么。 马誊笑道:“胡帮主,我已说过,田记于我东岳门是盟友,不是浑水。我东岳门虽不济,但也入列《武林门第录》,又岂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况且田记血案是公廨查办,依江湖规矩,武林各派绝不插手官府查办的命案。胡帮主若有冤情,大可到公廨伸冤,何必大动干戈,伤了两家的和气。”东岳门早年已入武盟,列《武林门第录》九等门派。 胡迁鹤清楚,今夜无论是论理还是用强,雷霆帮都讨不到任何便宜,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我雷霆帮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既然马掌门说到江湖规矩,那我们就照规矩,到公廨走一趟。告辞。” 见五人走远,田贞叉手道:“今夜多亏掌门和梁大侠相助,三娘在此谢过。”梁准一转头,又坐回了椅子上。马誊笑着道:“三娘哪里话,你我缔约在先,我等自当倾力相助。” 送走东岳门众人,田贞还是忧心忡忡。存生江湖不易,有多少利欲恩怨,就有多少明争暗算,挡住了雷霆帮的“明枪”,不知还会有多少“暗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2章 秘密护送 英雄大会 张矩骑着马离开了驿馆。 方才差役来通传,裴刺史已回到刺史府,急着召见他。裴刺史微服离府,前往朔州拜谒裴行俭将军,并且秘密转走了穆赤,也因此避过了一劫。不知道裴刺史是否已查明穆赤的身份? 张矩来到州府,见内堂外的兵士身着扎甲、头戴兜鍪,与州府的军服略有不同。走进内堂,堂中有三人,张矩一眼认出,坐在主位上的不是裴刺史,果然是……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另外两人是裴刺史和录事参军张昭。 张矩上前施礼道:“拜见裴大帅。” “哈,张明府不愧是清河张氏,栋梁之才。此番为朝廷立下奇功。”裴行俭朗声道。张矩悄悄瞟了眼裴刺史,一旁的裴刺史心领神会,道:“我已将绯云阁勾结吐蕃细作之事禀明裴将军。裴将军也已查明,穆赤乃是吐蕃悉补野氏唐参。张明府剿杀吐蕃细作,救回穆赤,实是大功一件。” “唐参?也就是吐蕃王室。”张矩道:“噶尔钦陵的军中大将,在我大唐境内追杀吐蕃王室,分明是有心挑起战事。” “张明府所料不差!噶尔钦陵与东突厥阿史德温傅、阿史德奉职两部早有勾连,觊觎我大唐疆土。吐蕃尚未起兵,只因朝中还有不少主和之人,穆赤一脉便是主和派。若穆赤死在大唐,恐怕吐蕃起兵不远矣。到时,我军就会两面受敌。” “照此推断,绯云阁应该也是吐蕃安插的棋子。否则,一个道士何来资财创立绯云阁?”张矩道。 “据我所知,绯云阁的左护法黎喀甲、豹冲堂主犀聂摩、狼啸堂主肖琅都是吐蕃高手。三日前,从斗拨谷闯入的吐蕃细作也联络了绯云阁,所以,绯云阁与噶尔钦陵勾结已是确凿无疑。绯云阁甘冒谋反大罪袭劫州府,就是要刺杀穆赤,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穆赤安全送回逻些。”裴行俭顿了顿,道:“张明府可有良策?” 张矩心里暗忖,绯云阁的护法和堂主就连裴刺史也不知晓,裴行俭刚到陇右不久,怎会对绯云阁如此熟悉?但张矩没有细想,裴行俭正看着他的双眼。张矩眼望裴行俭,不慌不忙道:“绯云阁已遭重创,左右护法已死,四堂主已除其三,但绯云阁的眼线还未尽数拔出,护送穆赤的消息难保不会泄露,绯云阁势必会截杀护送队伍。所以我们兵分三路,分散绯云阁残党,若他们敢以卵击石,我们正好歼灭绯云阁。” “看来三位的想法不谋而合。”裴行俭道:“不知三位想过没有,三支护送队伍需要多少人手?又从哪里征调?” 裴刺史、张昭和张矩相互看看,张矩见二人默不作声,便先应道:“绯云阁四堂原本各五六十人,秘密训练的杀手约莫十余人,近日已折损百余人,尚余不足一百五十人。照此推算,护送队伍各一百人足以应对。” 张矩眼神扫过三人,又接着道:“绯云阁多为武人,唐军并不善抵御武人的偷袭。以江湖手段对付江湖人,可减少唐军死伤。护送队伍可从军中调集越骑三火,其余人等从陇右武人中征募。” 裴行俭道:“好!张明府所想正同我意。我已令昆仑派急召陇右武林英雄大会,令折冲府征发武人护送吐蕃唐参。裴刺史、张明府随我同去,能否剿灭绯云阁就在此一举。” …… 酉时,张掖居延坊东面一院大宅。 一位高颧骨、长襞须、须发花白的老者候在门前,将裴行俭一行迎进了宅院。老者正是昆仑派掌门厉无疾。厉无疾将裴行俭等人引至堂屋,随行的兵士在屋外戒备。屋里有人高声唱报:“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将军到……”众人立即起身恭迎。裴行俭径直走到北面正中的主椅前坐下,抬手道:“诸位请坐。” 众人坐下后,厉无疾站在西面第二张客椅前,朗声道:“感谢各位掌门,不辞辛劳赶赴英雄大会。相信大家都已听过绯云阁,朝廷已经查实,绯云阁逆贼妄图在张掖杀害吐蕃贵胄,挑起大唐与吐蕃的战事。我陇右武林各派,世代生息于此,都曾经历过兵戎之害。我们绝不能坐视这片土地再遭兵燹!绝不能允许贼人荼毒甘州百姓……” 厉无疾缓了缓语气,接着道:“眼下,裴将军正在平定突厥之乱,为防吐蕃趁机起兵,朝廷欲征募武人二百一十人,分三路护送吐蕃贵胄返回逻些,如遇逆贼,格杀勿论。此事关涉重大,我陇右武林责无旁贷,故请诸位前来共商此事。”武盟在天下各道分置舵主一人,厉无疾便是武盟陇右道舵主。厉无疾于三日前发出武盟急火令,召陇右道武盟各派掌门,以及在甘州的武盟各派主事人前来议事。 堂中众人面色肃然,几人在小声商议。不一会儿,坐在东面第三张椅子上的老者站起身,叉手道:“裴将军、诸位,事关社稷安危,我等自当万死不辞。只是程某有一事不明,不知此次征发的二百一十人是否入军籍?”此人乃冷岭帮帮主程经爻,为人直率,在陇右武林中地位不啻于厉无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随裴行俭同来的甘州折冲府都尉郭亥冷冷道:“程老熟知大唐律令,怎会不知临时募行者非卫士,不入军籍。” 程经爻坐下,缓缓道:“既是依唐律征发,拣点之法,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陇右武盟各派,取殷户二百一十人即可,冷岭帮众弟子听候征发。” 坐在一旁的张矩暗自好笑,来的路上他就听郭亥向裴行俭禀报,程经爻因帮中弟子充军之事而深研大唐律令,常因拣点不平、礼遇失所等状告甘州折冲府,为弟子争得不少勋赏勋田,深受帮众拥戴。甘州八等以下的人户,习武多入冷岭帮,冷岭帮也因此日渐壮大,帮众已逾四百人,为陇右武林第一大帮。但咸亨元年以来,频年征役,战士授勋者动盈万计,以致勋赏勋田虚有其名,程经爻对点兵募行也愈发抵触,且冷岭帮弟子多出身下户,依拣点之法先取富户,冷岭帮可征募的弟子也不多。 程经爻此言一出,堂中群议渐起,焉教教主鄢隐楼道:“裴将军、诸位,方才厉帮主所言极是。兵锋过处、生灵涂炭,我等身为大唐子民,在此危急关头,理应同心协力,各遣门中武功出众的丁男,绝不能让绯云阁奸计得逞。”焉教是陇右武林中的豪富大商,教中产业遍及陇右道和关内道,门下弟子也大多出身富户,若是先取多丁富户,焉教应征募的弟子众多。 堂中群议纷纷,厉无疾与南山派掌门葛长墉眼神相视而过,葛长墉道:“厉帮主,请问这二百一十人,几时出征?” “明日午时。” 葛长墉思虑片刻,道:“方才两位掌门所言不无道理,但时限紧迫,若是按律征募,有籍帐为据,两个时辰足矣;若是论武征募,该以何为据?”葛长墉与厉无疾向来交好,两人已私下商议,赞同按律拣点。且两人也细算过,无论如何征募,南山派应募弟子不超五人,昆仑派至多七人。 “若是以籍帐为据,从其他道州远来的武林同道又当如何拣点?”说话的是万马堂主马行空。万马堂世代牧马,贞观二十年,太宗皇帝御驾亲临万马堂观牧,见马儿鬃鬣乌黑、骨腾神骏、追风逐燕,一时兴起,御笔亲题“马踏飞燕”四字,万马堂从此誉满天下。 “对,他们与绯云阁厮杀日久……”、“……来张掖好几个年头了,也未曾拜会陇右各派……”、“他们与绯云阁到底有何恩怨……”马行空话音刚落,堂中群议沸起,附议者甚多。 鲁青未看了看裴行俭,起身施礼道:“裴将军、诸位,在下岱宗派鲁青未。我等隐居张掖数年,只因门中要物为绯云阁所盗。让绯云阁这等宵小有机可乘,实乃奇耻大辱,羞与外人道也,故没有叨扰陇右各派同道,还望各位海涵。近日得知,绯云阁不仅偷盗,更阴谋造反,实在是罪该万死,我等愿与陇右武林同道共襄义举,义合堂七派自愿征发五十五人。” 鲁青未言毕,堂中群议再起,尤其是完璧说的六派,忙聚首商议。完璧说六派不似义合堂,除茅山派江辰召集六派主事商议过四五次外,六派之间极少互通消息。江辰昏迷后,六派更是再无往来。鲁青未一番慷慨陈词令六派主事有些慌乱,堂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六派身上。 裴行俭看着堂下江湖帮派的争执,不禁想起东宫中宫的明争暗斗。不论庙堂还是江湖,有人就有私欲,有私欲必有争斗,这是人心之争、人性之斗,避无可避。 良久,江南道江左吴教护法顾靖舫起身道:“裴将军、诸位,正如方才岱宗派鲁兄所言,我等遭了绯云阁的道,令师门蒙羞,故隐居于此,还望陇右武林各同道多担待。幽州黍谷、燕山铁旗门、并州许家、姑苏剑庐、茅山派、江左吴教六派自愿征发四十五人,共襄义举。” “诸位远道而来、身负重托,危急关头能够深明大义、胸怀社稷,实在令人感佩!”裴行俭开口道:“裴刺史,查抄绯云阁,务必将远来诸派的要物如数归还,其他资财尽数优恤赈给此次阵亡的人户,本户应有的差徭使役一切蠲免。” “裴将军请放心,州府定当遵照处置。”裴刺史道。 裴行俭说到“查抄绯云阁”,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中群议又起,谁也吃不准绯云阁到底有多少稀奇珍宝,但确有不少人早已盯上了绯云阁的财物,自然也包括远来各派难以启齿的武籍。 折冲都尉郭亥双眼直盯着厉无疾,道:“远来诸派自征百人讨伐反贼,却不知陇右各派掌门商议得如何?” 厉无疾自然是听出了郭亥的暗讽,但他心里也犯难。频年征役,陇右武林各派战死亡殁者何止千人,每逢点兵,各派难免心存怨拒,故无论如何征募也难令各派信服。但此次征发已箭在弦上,厉无疾担心裴行俭对陇右武林心生不满,日后若是传将出去,陇右武人在唐军、在武盟中都难免气弱。念及此,厉无疾道:“既然论武难以服众,那么按律征募最为妥当,有劳郭都尉按律拣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郭亥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拿出兵册,道:“既然如此,依大唐律令,征人拣点,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折冲府拣点征人一百一十:万马堂刘奔、焉教曹安、万马堂骆景山……”张矩环顾众人,其实义合堂的五十五人,他事前已和鲁青未议定,因此郭亥的兵册上一共是一百五十五人,而现在只需拣点前一百一十人。 郭亥点毕,万马堂和焉教各征募九人,为各派之最。鄢隐楼神色凝重,九人中两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尤其是曹安,深得他的真传,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此二人从军。鄢隐楼正欲开口,忽听马行空道:“郭都尉,此次出征,不知马匹是否足备?” 马行空的心思,郭亥当然清楚。马行空这人虽自视甚高,但为人豪爽,郭亥从万马堂也得了不少好处,对马行空自然是高看几分。他瞟了眼裴行俭,小心翼翼道:“马堂主果然思虑周详。如今战事吃紧,马匹自然……” “我愿捐良马十匹,代我万马堂五人,不知可否?”马行空素来快人快语。 此事不合律令,郭亥没有答言,双眼望向裴行俭。鄢隐楼也望向裴行俭,马行空所言也正是他心里所想。裴行俭似乎看透了他的眼神,话头一转,道:“鄢教主是否也有此意?” 鄢隐楼怎么也不会想到,裴行俭竟会有此一问,略思忖,道:“裴将军,若是可代,草民也有此意。” “我看,马匹就不必了。五十贯代一人,诸位可愿意?”裴行俭此言一出,堂中众人沸反盈天,就连郭亥也吃了一惊。代役为本朝律法所禁,更何况五万钱一人,真是闻所未闻,足够下户人家六七年家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堂下第一个出声的竟又是程经爻:“五十贯一人,冷岭帮愿代五人。” “黑水城寨愿代三人。” “……” “好!圣上允我便宜行事,今天我就为各位破例一次,准予各位以五十贯代役,钱即日交付。不知马堂主、鄢教主可还满意?” “多谢裴将军成全。”马行空起身施礼道。鄢隐楼也一同起身施礼,虽然他认为五十贯一人实乃天价,有讹人之嫌,但也只能如此,好歹曹安等人不必再从军。 就在众人谈论代役之时,张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之前他就有些疑惑,当初裴刺史将穆赤秘密带往朔州时,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半点消息,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裴刺史此举应是担心州府内也有绯云阁的眼线。裴行俭如果仅是想将穆赤安全送回逻些,大可不必冒险将他带回张掖,更何况今夜的英雄大会鱼龙混杂,五十贯钱代役之事必将传遍陇右武林,如此一来,护送穆赤实则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必将引来绯云阁的截杀,裴行俭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再想到裴行俭之前那句“能否剿灭绯云阁就在此一举”,张矩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章 阿善大夫 永字杀手 这几日,张掖城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到一个名字:阿善。 “幸好余记医铺请来了阿善大夫,逆林毒病终于有救了……” “我阿爷吃了阿善大夫的药,已经不咳血了……” “绢商刘家请了二十多位大夫给他家大郎诊治,最后还是让阿善大夫给治好了……” “……” 余记医铺门庭若市,“阿善大夫”钟婵正在堂中看诊。那日,钟婵离开平西侯别院,想起了上次受伤时留自己借住的余记医铺,决定先去探望余忠一家,然后再回襄阳。 医铺门前围满了人,钟婵只得绕到后门,开门的是仆妇董嫂,董嫂见是钟婵,忙请来余家娘子宁氏。宁氏喜出望外,抓着钟婵的手进了卧房,宁氏告诉钟婵,自她离开后,余记医铺每日都有很多人来求医,这些人都和她一样饱受逆林之毒折磨,但余忠能治好的仅十之一二。宁氏挽留田贞在医铺多住几日,也好多救一些遭逆林毒害的百姓。 田贞自幼跟父亲学医,本就有悬壶之志,岂会见死不救,当即答应宁氏留在医铺坐堂。其实,钟婵每次远足都会沿途行医看诊,赚些盘缠供路上食宿用度。 就这样,钟婵再次化名“阿善”,在余记医铺坐堂问诊。消息很快传遍了甘州,前来求医的人更是比肩迭踵。钟婵每天从日出忙到日晡,还要抽空去龙首山逆林采药。她发现逆林四周的龙鳞草已侵入了林中,林边的树木也开始枯烂,就连红土也变得暗淡,看来张矩的五柳村之计不但消弭了尸患,还破除了逆林结界,还甘州百姓朗朗河山。回想起来,自己或许太过责备求全,她也反复跟自己说,为百姓牺牲的两人死得其所,可她心里始终有所芥蒂,就像是心头长了一块疤。或许有过伤疤,心才会悟得更深、看得更远。 这日打烊后,医铺里又进来两人,钟婵一眼认出,两人正是自称吸血鬼猎人的葛暮和葛晓。钟婵让余忠、宁氏和董嫂都赶紧回房,关好房门,自己回到医铺“问诊”。 “想不到阿善大夫不但岐黄之术了得,捉鬼更是了得。”葛暮笑道。钟婵没有答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葛暮自觉无趣,收起笑脸,又接着道:“敢问钟娘子用的什么办法灭杀薛奇?”薛奇就是打伤自己的吸血鬼,那日范泽辛背着她没命狂奔,她并未察觉薛奇等三人追来,难道他死了?吸血鬼不死不伤,鲜有人懂得灭杀之法,如果不是这些所谓的猎人,还有何人能杀死他?钟婵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傅霍寺。可万太教拜吸血鬼为尊,傅霍寺为何要杀他?钟婵突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范泽辛疗伤的汤药、冰鉴中鲜红的稠液…… “钟娘子不想说,我等也不勉强。我来是想提醒钟娘子,你杀了薛奇,万太教那帮棺材板绝不会放过你。”葛暮小心留意着钟婵的眼神,接着道:“世间只要还有吸血鬼,就有专杀吸血鬼的猎人。猎人非帮非派,乃是立志除魔卫道的志士。钟娘子既然已杀了薛奇,不如也做个猎人,为百姓尽除鬼怪,如何?” “二位想问的事,我并没有答案。玄鉴堂以医立派,钟某有济世之心,并无卫道之志。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钟婵心里明白,不论是问薛奇死因,还是邀她为猎人,葛暮不过就是想打探所谓吸血始鬼。她虽怀疑傅霍寺就是干尸,但也无法证实。她不相信傅霍寺,也不相信葛暮,更加不想卷入吸血鬼与猎人之事。 “不管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与万太教有牵连的人,不是猎人就是敌人。万太教不会放过你,天下猎人也会盯着你。”葛暮语气大变,葛晓更是目露杀气。 钟婵却淡然道:“在下与万太教并无牵连,有人盯着,正好可以做个见证。”葛暮二人悻悻离去,但钟婵心里清楚,她正在万太教、猎人、傅霍寺和范泽辛的纠葛中越陷越深。正如父亲所言,不管她愿不愿意,江湖中的一切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网,她已牵连其中、挣脱不得。 想到父亲,钟婵又担心起父亲的肺疾,快要入冬了,父亲怕寒,更需要小心照料。甘州逆林毒症的病人已治愈了十之七八,余忠也已熟知毒性医理,自己也该回家了。念及此,钟婵拜别余忠夫妇,第二天一早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日,张掖的城门提早开启。 城门大街上,一队队兵士行过,等待出城的人们拥在路两边围看。钟婵站在人群中,一眼望见走在队列前的张矩。 在余记医铺的这些日子,钟婵常常感到有人在远处默默望着自己,常常看到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离去。那身影自赫楼街见过之后,她就不曾忘记,此时再见,心里也会有点点涟漪,似不舍、似彷徨、似等待。人心的距离往往最难丈量,似近似远、时近时远,今日一别,或许今生再难相近。 …… 行军的队列出了城,分别沿东、中、西三线行进。折冲府将护送队伍编为团,名曰“奔孚”,东中西三路为三旅,置旅帅一人,点兵各派各为一火,各置火长一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中路护送队伍,三匹马当先并行,鲁青未居中,他乃中路旅旅帅,其余两人是衡山派火长贾悬桥和点苍派火长段星原。鲁青未低声道:“贾兄、段兄,咱们从大非川入吐谷浑故地交人,脚程虽短,但极可能遇到吐蕃武士,也是凶险万分啊。” 贾悬桥戚戚然道:“大非川……快十年了,没想到还会再回到这里。大非川惨败,我亲手埋葬了衡山派六十七名弟子。这次若遇吐蕃武士,正好用他们的血,祭我衡山弟子在天之灵。”死在大非川的六十七名衡山弟子中,贾悬桥的胞弟贾云桥就在其中。当年,贾悬桥刚入列“衡山七子”,声名鹊起,深得掌门姚鼎天信重。正逢朝廷点兵,贾云桥奉掌门之命代兄从军,结果一去不复返,这令贾悬桥心里始终愧疚难纾。 “大非川惨败,我岱宗派也有六七十名弟子战死。矢石之难,自古又有几人回。所以,为了载戢干戈,我们也要走这一遭。” “鲁兄放心,贾某虽有杀敌之心,但还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会误了大事。” “贾兄深明大义,鲁某哪有什么不放心,我担心的是枯荣妖道。” “敌暗我明,妖道又莫测高深,这一战不知又有多少人埋骨他乡。” “贾兄的意思是,我们这路必有一战?” “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穆赤是真?还是假?你若是妖道,你会怎么办?” “要么弃杀,要么三路皆杀。” “三路中,我们脚程最短……” “所以,我们必先一战……” 一直默不作声的段星原开口道:“既然必有一战,我们又何必急着赶路,不如加紧操练阵法对付妖道。此阵虽粗简,但仅习练一日,临阵对敌恐难有作为。” “段兄所言极是。我们今日未时扎营,继续操练阵法。段兄乃是阵眼,此事还得有劳段兄。”鲁青未道。 两人所说的阵法,乃是沈恬专为对付枯荣而创的十二经水阵,阵式为两个三角反向叠加,内外各六角,十二角十二人。内六角牵制齿囊,外六角则用水攻。阵眼游弋于内外角之间、逐水而击、斩杀妖道。阵法变化少、易施展,如有死伤也极易更替,阵势威力如何全在阵眼。 鲁青未原本想荐卓不浪为阵眼,没想到段星原会自荐,看来点苍派确有杀匪首立头功之意。点苍派虽偏居南蛮之地,但雄踞一方、门徒众多,为《武林门第录》二等门派,不可小觑,鲁青未也乐于卖个顺水人情。况且,护送队伍中还有完璧说六派中的幽州黍谷和燕山铁旗门,于鲁青未而言,将阵眼留在义合堂才是最要紧的,只要是义合堂杀了枯荣,他都功不可没。而义合堂七派的主事人中,仅他和贾悬桥、段星原三人亲征,故段星原居阵眼之位也算合情合理。 鲁青未身后是铁手帮火长许宗灿,此人虽刚过而立,但已是久历江湖,杜欣之委他以铁手帮火长时,曾嘱咐他一件事“活着回来”。许宗灿头脑灵便,自然懂得长老之意,私下与师兄弟商议好,遇敌时相互援手、避开强敌。铁手帮的铁甲功本就以“防”为本,只要不拼命,大抵能保住性命。他一路上眼观四处,留心细听,将鲁青未等三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与许宗灿并行的是西楚门火长杨浩然和越骑火长三人。杨浩然一脸心不在焉,虽然护送队伍里并无番帮弟子,但他满心满眼全是番帮。番帮派来张掖的十五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宅中仅余两具伤重不治的尸首,且都伤在判官笔下。此二人是刺杀韦匡震受伤?还是被西楚门人所伤?无从得知!任骁已赶到张掖,但番帮却出人意料的平静,杨浩然担心留在张掖的同门遭番帮暗算。 与杨浩然的忧虑不同,其身后的卓不浪正仰面朝天,嘴角偷笑,他一会儿瞟瞟左边的谷灵,一会儿又瞅瞅右边的孟衍周,愈发觉得有趣。卓不浪并非征人,乃是张矩邀他同行,鲁青未得知后找他商议阵眼之事,他由此得知黍谷孟衍周也在队伍中。 卓不浪见谷灵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故意将孟衍周的消息漏与她听。果然,谷灵得知后,坚持要与卓不浪同行。可没想到,两人的重逢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孟衍周故作从容,谷灵目不斜视,再加上卓不浪身后的曹敏君欲说还休,三人既相互靠近又相互避开,将卓不浪屏于中间。卓不浪一开始还促狭两句,见谷灵和孟衍周目光闪躲、欲言又止,也懒得再开口多言,他还有自己的烦心事。 令卓不浪心烦的可不是人、而是刀,铸造精妙的刀——封血裂刃。五把裂刃刀,他已找到三把,除了苏澈和沈恬的两把,第三把在千方救治的后生手中。千方与那后生同病相怜,将他带回了崔家庄农宅悉心照料。 那后生告诉千方,他们原本都是孤儿,被绯云阁收养后,用各种酷虐之法训练他们杀人,很多孩子因不堪其虐而死去,几年后只剩下他们八人,绯云阁借“永字八法”替他们取名为“侧、勒、弩、趯、策、掠、啄、磔”,他最年长,故名“侧”。他们五年前到张掖,一直跟着熊久礼,熊久礼给他们每人一个长匣,千方在他的长匣中发现了裂刃刀。据“侧”说,封血裂刃共五把,右护法薛默歧、狼啸堂主肖琅各执一把,其余三把在他和“勒”、“趯”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卓不浪相信张矩的推断,绯云阁必会倾巢而出,袭截护送队伍,而这也正是他拿到裂刃刀的绝好时机,什么妖道、阵眼,他根本不在乎。临行前,“侧”摘下胸前的小木块,递到卓不浪面前,跪求卓不浪救回师弟师妹,特别是小师妹“磔”。卓不浪听了他们的遭遇,心中悲悯,正欲答应,谁知千方抢先拿走了木块,应承他全力挽救。 一行人各怀心事,踏上了大唐的兵殇之地——大非川。 …… 夜渐深,圆月当空,清冷如洗! 甘州府衙里静得肃然而森冷。张矩起身走到窗前,从窗扇的细缝中向北望了望。月光穿过窗逢,照着他的左脸,张矩脸上如月色般冷肃。厢房里没有点灯,桌案前还端坐一人,正闭目养神。两人似乎都在等待,而且很有耐心。 从这间厢房往北数丈远就是裴行俭的卧房,张矩从窗缝小心盯着卧房。可惜,三个黑衣人身法太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已沿墙影倏地从正门和窗户闪进了卧房。张矩只觉影影绰绰,却未察觉有人。 卧房中透进些许月光,三个黑影、背着三个长匣,围在床榻前。床上被子盖得严实,看不清人头脸。中间一人取矛头在手,直刺被子下的人……可谁知,被子下并无人,三人背后却多了一人,同样背着长匣的人。 背后那人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直到刀锋破空而来,三人方察觉有异,但已是避之不及,左边一人被刀劈中,撞上身边一人,身边一人又撞上身边一人,三人趔趄之时,刀锋又如影而至。 执矛头的黑衣人转身急刺,矛身忽然长了二尺。谁知,刀锋竟似已猜到了矛的拦刺,顺势一沉、连截带斩,贴着矛身划过。黑衣人急忙后撤,口中大喊“快走”。 刀锋划过矛身,带起点点火星,刀身霎时通红,黑衣人只觉炽烈难耐,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刀身红晕映出一张冷峻的脸。 窗边,张矩眼神一凛,两个黑衣人从卧房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捂着左臂、步履沉缓,似乎受了伤。张矩轻声道:“裴将军,他们来了。” 端坐在桌案前的人开口道:“看来我们所料不差。截杀穆赤引吐蕃起兵,或是行刺我扰乱军心、让突厥叛军有机可乘,这是他们唯二的活路。”此人正是裴行俭。 “只是妖道还未现身。” “不急,该来的总会来。”裴行俭道:“不过,那妖道若真如你所说,倒是棘手,兵卫并不长于应对妖异之徒……对了,昨日你不是寻了位高人操练兵卫,那人可在府中?” “在,就在你的卧房。”张矩道:“此人名唤沈恬,原州田记车马行镖人,武功出神入化,曾在五柳村与妖道交过手。” “此人若真能对付妖道,或许能救回许多兵卫的性命。” 张矩没有回答,他心里其实一直惴惴不安。绯云阁在张掖筹谋五年之久,到底藏了多少阴谋,他还远没有查清楚,弱水边吐蕃细作失血案就是给他的警示,他忽然感到有些后怕。钟婵的离开令他忧惧更深、坐立不安,就算是沈恬也难令他心安。 两个黑衣人刚走出十步,沈恬已出现在卧房门口,左手竹排、右手横刀、背上长匣。沈恬抬头看看左右两侧厢房,忽如脱兔急掠,两侧房顶射来十数支飞箭,沈恬举木排挡开飞箭,人已掠至黑衣人身后,身形虚晃、横刀下劈。两个黑衣人一拍长匣,刀剑在手,转身迎敌。 早已埋伏在厢房里的唐军弓手推开门窗,朝着对面屋顶轮番齐射。一时间箭如雨下,屋顶弓手猝不及防,十余人从屋顶滚落,寥寥几人躲到了屋后。兵卫离开厢房,从两侧包抄屋后,又是箭风呼啸,黑衣弓手毙命当场,兵卫中四人中箭负伤。 兵卫继续在屋顶及四周警戒,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屋前的对决,好些年轻的兵卫看得入了迷,这是他们一生都难得一见的搏杀! 两个黑衣人一刀一剑,刀稳如山、开合有度,剑走如蛇,轻巧灵动。沈恬在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中仿佛已是无处可避,连一旁的兵卫都觉得沈恬必死无疑,可他偏偏没有死,就在两个黑衣人身边绕来绕去,招法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别扭,连带黑衣人的招式也变得愈发别扭。 忽然,沈恬的刀晃过身前的剑,劈中后面执刀的黑衣人,将夜行衣劈开一道口子。奇怪的是,黑衣人中刀处并没有血,反倒是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那黑衣人之前已受了内伤,这一刀的气劲令他伤重难支,弯下腰不住呕血。 沈恬再接连三刀,执剑的黑衣人也受伤倒地,蒙面黑布掉落,露出一张青涩的脸。沈恬沉声道:“田记车马行的人,你们可曾杀过?” “我……咳,杀过人,你要报仇就……咳咳……就杀我。他没杀过人……咳……放……”执刀重伤的黑衣人话没说完,一阵马蹄声传来,三匹马慢慢悠悠朝众人行来。头前一人黑袍兜头蔽体,完全看不清形貌。后面跟着辆驷马高车,拉车的四匹高头大马周身具装黑甲,车舆乌黑,宽四尺、深三尺,形制不输天子辂车,但乌黑如夜,张矩辨看良久,也很难完全看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裴行俭走到窗边,道:“他来了?” 张矩盯着马背上的人,道:“不知道,感觉有点不对劲。” “哦?”裴行俭的目光却落在了沈恬身上。沈恬连挥两刀,两个黑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三匹马停在沈恬两丈之外,头前的黑袍人后背伸出四条巨蛇般的物事,扎进地里,将那人托起一丈多高,然后如“四肢”般向前一步,又迅即将其放下,“四肢”扬起,形似海中章举。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有的兵卫连箭都掉在了地上。唯有沈恬和张矩心里清楚,那“四肢”其实是纠缠的根枝,这是枯荣的手法,但这人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枯荣妖道…… “放箭!”厢房四周的弓弩手朝着马背和马车上的人轮番齐射,可黑袍人毫不在意,射中他的飞箭如同射中木排一般掉落。其余的黑衣人则纷纷避进马车中。 “没想到你在这儿!连老天都帮我……”黑袍人开口道,“四肢”忽然生出若干突刺,极快地刺向两侧弓手,一下刺死了八人,令兵士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撤避。而黑袍人却始终盯着沈恬,继续说道:“你以为往地上洒些水就能困住我?今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近几日,张矩每天都会命差役泼水在地上,就是防备枯荣的偷袭。 两轮射毕,马车上插满箭支。车门打开,接连跳下数人,其中四人衣衫褴褛、行止怪异,箭支射在四人身上,如同射中石墙般弹落。四人身后各跟着两个黑衣人,缓步朝两侧弓手逼近。 张矩隐约之中望见一人举止有异,但离得远看不太清。“啊……”弓手的惨叫声传来。“不对、不对!”张矩念叨着冲出厢房,沿房檐下靠近黑衣人。黑衣人以身前的怪人为盾,慢慢逼近弓手,然后出刀砍杀。怪人行动僵直而缓慢,见人就咬…… 张矩只觉背脊一阵寒起,脱口道:“是僵尸!弓弩手却回。跳荡、奇兵迎前,用糯米!” 队正闻令,高声传令道:“弓弩手却回。跳荡、奇兵迎前,用糯米!”埋伏在厢房四周的兵卫执刀杀出。 自吐蕃细作失血案后,张矩始终忧心僵尸尚存,于是命人买回大量糯米分发给兵卫。每日操练时,张矩都会提醒兵卫,敌执兵器者,杀之!敌无兵器者,先掷糯米试之,若惧糯米则为僵尸,须铺撒糯米却敌。有的兵卫上阵紧张,忘了僵尸的事,冲上前杀敌却被僵尸抓咬。其他兵卫见状,吓得赶紧将一袋子糯米倒向僵尸,却被僵尸身后的黑衣人砍伤。 州府内院顿时乱作一团,黑袍人依旧毫不在意,一步步走向沈恬,“四肢”不停刺杀周遭的兵卫。沈恬觉得黑袍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又有些不像。他细观“四肢”杀人,发现黑袍人的手法与枯荣也不尽相同,枯荣身上的根枝如臂指使,黑袍人身上的根枝更像是邪祟附体。 黑袍人越走越快,伸出双臂、纵身跃起,双刀如乌云盖顶,一刀气劲激涌、一刀无影无息,仿佛是“两人”同时出手,一人势猛、内功深厚,一人灵动、杀招频疾,这是燕山铁旗门的独门绝学“镜生无相”神功。 可沈恬提防的绝不止黑袍人和“四肢”,藏在黑袍里的“未知之人”,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行尸之殇 千方无憾 汉哭山脚。 卓不浪趺坐马车里,车窗外风声萧萧,月光从山脊泻下,他仿佛听见山的哭泣、望见山的眼泪,喃喃自语道:“汉哭山!汉哭、汉哭!夜深经战场,寒月照汉哭。可怜湖边骨,犹是梦中人。” “头不疼了?”靠在车厢一角的千方问道。 “你说,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一到汉哭山,想起战死沙场的将士,我就黯然神伤、头疼不已?” 听了这话,素来寡言少笑的千方也忍俊不禁,道:“这是冷瘴,越往西行,地势越高,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唐人大多如此。再往西还有大头痛、小头痛之山。”千方曾多次西行,对此早已惯熟,但卓不浪生平第一次西行,千方估计他会头痛,已提前备好了草药。卓不浪服了草药,按千方的办法运气调息后,头痛已大减,只略有些沉。 “是吗?”卓不浪岂会不知冷瘴,不过是给自己留点颜面的托词。这时,巡夜的士卒从马车外的营帐前走过,这个营帐离马车最近,里面住着谷灵、曹敏君和并州许家、姑苏剑庐的两位侠女。 “现在什么时辰?”卓不浪问道。 “二更已过,大约还有两个时辰日出。” “你猜……这里有没有混时?” “你是说,绯云阁该来了?” 卓不浪没有答言,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大非川的夜不该这么静,越是平静,往往越是暗流汹涌。“矩少说,枯荣最凶险的杀招藏于地下,防不胜防,茅山派江辰就是被地下的根枝重伤。地下……地下?” “营帐和辎重下面都浇了水,马车下面也浇了水。”千方道。 “水还剩多少?” “据我估算,不到一半。” “坐得久了,出去走走吧。”卓不浪跳下马车,四下望了望。夜风寒凉,他舞动手杖舒展筋骨,然后围着营地走了一圈,快回到马车时,忽闻破空声传来,百余支箭矢密密麻麻射向营帐。 “飞箭、飞箭,戒备……“卓不浪运气急呼,喊声响彻营地。刚一开口,身形已同时弹出,滑过最近的兰锜,抄起木排挡在营帐前。千方紧随其后,两人持木排挡下了射向营帐的十余箭。 营地里各种喊叫声此起彼伏,鲁青未的喝令声压过了喊叫声:“列阵!列阵……”营帐里的人执木排钻出营帐,往营地中央的马车移动。卓不浪身后的营帐里出来四人,正是谷灵、曹敏君和并州许家、姑苏剑庐的两位侠女。 很快,各派各火在营地中央的马车四周一字排开,立起木排,阵型颇似“艮卦”。方才的偷袭已致八九人、十余马匹死伤。 “弓弩手上箭……三十丈……放!”队正指挥弓弩手还击,箭矢在空中交错。 “铛、铛……”飞箭射中木排的声响越来越沉,距离越来越近,方向也越来越散。身在中排最右侧的卓不浪眼疾手快,用手杖敲落右侧射来的三箭,但另一侧已有兵士中箭。 “变阵、突前……”“变阵、突前……”号令从前向后、从中间向两侧传开,“一字”阵型中间凸起、两头内收,变作“箭头”状。三火弓手也各自变换方向继续还击。 卓不浪见右侧几个黑衣劲装的身影,两两散开,一人执木排在前、一人执弓弩在后,射一箭前行几步,悄然绕到营地四周。“小心身后!”卓不浪出声提醒,几十个黑衣人从阵后杀到,拼杀声、惨叫声、飞箭破空声不绝于耳,阵型已是难以为继。 黑衣人从四周不断杀入,左胸处都插绣着一朵白花,格外惹眼。卓不浪没有出手,他记下对方飞箭射出的位置,展开身法,如疾风刮过人群,人已掠至三丈开外,银煋出鞘,扬起一道血光,弓手的长弓断作两截,脖颈处鲜血喷涌。卓不浪身法一变,折向下一个弓手……十个弹指间,掠过七丈地,七个黑衣人、七张断弓,永远留在了大非川。 破空声止,各派兵士与黑衣人杀作一团,千方也在其中,手持横刀,挂在胸前的小木块不停跳动,每对阵一人总会先叫声“磔”。卓不浪则护着己方的弓手撤到一旁,对付枯荣还需要弓手娴熟的弓箭,而黑衣人最好还是留给“罚恶”的江湖人。 拼杀愈发惨烈,刀剑交击声、喊叫声令人深陷杀戮,眼里耳里只有死生、再无其他。但卓不浪却出奇的冷静,眼神扫过黑衣人手中的兵刃,凝神细听周遭可疑的动静。不远处传来阵阵车轮声和奇怪的脚步声,卓不浪转过头极目北望,隐约可见一辆驷马怪车正急驶而来。车舆普普通通,拉车的马却出奇的矮小,而且像是直立奔跑…… 马车已至十丈外,卓不浪看得真切,拉车的哪里是马,竟然是人,四个精瘦的少年,赤裸上身,像是着魔般不知疲倦地向前冲。卓不浪手杖一指马车,道:“妖道!” 火长一听“妖道”,立即下令道:“弓弩手,上冰箭……马车,十丈,放!”每个弓手背上除了胡禄,还有个木箭箙,箭箙里铺满草席,草席裹着二十支冰箭。一轮齐射,七八支冰箭从车帘射入车厢,车厢里“砰”地撞出一根粗藤,切断了缰绳。车衡落地,车辀猛然受阻,以致车舆侧斜,车轮在地上横擦,然后歪倒,车舆也随之倾倒。车厢里一人腾空跃起,双腿突然暴长一丈,俯睨而立……卓不浪立即想起张矩所言“半人半树,半身根枝更甚四肢,于足行走自如,于手百般兵刃,此为枯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卓不浪此刻还顾不上枯荣,因为脱缰的少年继续疯跑,四处撞破水桶,其中一人已朝着弓手飞快地跑了过来,步速快过常年操练的兵卫。卓不浪纵身越过弓手,迎着少年劈头一刀。少年不躲不挡,头上硬顶一刀,竟毫发无伤,张大口扑向卓不浪。卓不浪身形撤转,避过少年的扑咬,一刀“雷尊耀世”砍中其后颈。少年后颈被割开一道口子,皮肉焦黑翻卷,冒起黑烟,但少年毫不知疼,张大嘴露出四颗尖利的獠牙,再次扑向卓不浪。卓不浪大喊“快躲开”,身形移转,第二刀“雷尊耀世”再次砍在其后颈伤口处。 火长急命弓手后撤,却见两个弓手一脸惊骇、动弹不得。火长顺着二人眼神望去,只见另一光头少年正扑在一人身上撕咬,如虎狼一般生食其肉。火长大惊,只觉双腿有些发软,急忙用力拍打二人,眼神战兢兢地望向卓不浪。与卓不浪缠斗的少年居然也转头看向了他,那张脸哪里是少年的脸,脸上满是疮茧皴裂,眼神如死人般空洞洞、死沉沉…… 少年突然一跃两丈远,将火长和两个弓手扑倒在地,一口咬住弓手脖颈,生生咬下一大块血肉,不住吞嚼。弓手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喉咙已被咬破,全身抽搐。火长清楚地看见少年嘴里两排锯齿般的尖牙,拼命拔出压在弓手身下的右手,手足并用、后背贴地,一点点往后挪,心跳到了嗓子眼。幸好一股气力将他从地上拽起。 “快走!”卓不浪又拖起另一个弓手,催促二人赶快离开。手中银煋电闪,又一刀斩向地上的少年,刀刃切入后颈骨肉,但少年依旧毫不知觉,十指如钩、力大如虎,撕破弓手的肚腹,继续啃食。 接连四刀“雷尊耀世”曾将狮人倪延劈成重伤,但今天却奈何不了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少年,卓不浪心里生出犹疑,抬眼望向人群,却见枯荣左臂形如陌刀,时长时短、左劈右砍,脚下不时冒出枝刺、偷袭突刺,原本占尽上风的兵士因死伤剧增,已渐渐退至阵中央的马车四周。 卓不浪仍在焦急地寻觅,终于看到谷灵,同时也看到满嘴血污的少年站起身,朝自己扑来。谷灵也看见了卓不浪,抽身急掠而来,大喊道:“他是行尸,须斩其首级,或破其气种,但……”话没说完,卓不浪已迅雷般闪身劈出第五刀。谷灵的声音令他一扫心中的犹疑,“雷尊耀世”带着力斩狮人时的决绝,第五次砍中少年后颈。刀锋过后,少年无休无止的追咬终于停下,仿佛渴望死亡的人儿终于得到解脱,卸下头颅,轻松地躺下。 谷灵转过头,不愿看到这一幕,哪怕明知身首异处的本就是尸,而不是人。卓不浪上前两步为她挡住,笑道:“妖魔降否,还看卓谷联手……”可谷灵若有所思,根本没听见卓不浪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快!跟我来!”拉着卓不浪急往马车西面奔去。 卓不浪任谷灵拉着他的手,心里不禁想起了“三哑子和珠娘”,嘴角刚露出些笑意,却又马上僵住,因为他看见了真正的“三哑子”孟衍周,正与光头少年缠斗。原来谷灵心急如焚找他,只是为了帮大师兄,卓不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行尸原本与刚死之人无异,但这四具行尸刀枪不入,你快斩……”谷灵正说着,却见孟衍周手中银枪如游龙般刺出,枪头带起点点梨花,光头少年胸口连中三枪,顿时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师兄已找到破解之法?师兄已找到破解之法!”谷灵喜不自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和卓不浪紧紧扣在一起,刚想撒手,谁知卓不浪已先放开了手,身形急驰如风,两个弹指已掠至马车北面,手中银煋如飞燕振翅,劈向一黑衣人。 原来,卓不浪见孟衍周降伏了行尸,把头一转,无意间望见了千方。千方正被黑衣人和行尸围攻,危在旦夕。卓不浪想也没想,当即赶去援手,疾行中一刀“晴空飞燕”,将一黑衣人逼退三步,正好背对着鲁青未。 鲁青未见机,反手一刀“愚公移山”,切中黑衣人厥俞穴。“望岳刀法”素以气劲见长,刀气直透心肺,黑衣人吃不住劲,踉跄数步勉强站住,不停地呛咳,听他的咳声,本就受了内伤,如今伤上加伤、心肺俱损,已是无药可救。 千方和另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千方的神情竟有些悲伤,方才若不是卓不浪出手太快,他甚至想要拦下卓不浪的刀。卓不浪看着千方的眼神,再看看黑衣人中刀处,虽衣衫破开,但却没有一滴血,顿时明白,此人是“侧”的师弟。 “勒!”身形娇小的黑衣人正欲上前,千方一刀挡住她的去路,两人又缠斗起来。卓不浪看得出来,千方的刀不是为杀她,而是为救她,她若接近“勒”,等待她的就是杀招尽出的“望岳刀”。卓不浪猜测,这个身形娇小的黑衣女子应该就是小师妹“磔”。 黑衣人杀来后,千方不停地喊着“磔”,旁人以为是啸叫,只有“磔”心里清楚,这个高鼻细眼的男子是在找她,因为她认出了他胸前的小木块,那是“侧”的木块。但“磔”并未表露,除了七个师兄,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何况还是今夜的敌人,直到行尸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她看着扑向千方的行尸,那张令人厌惧的脸曾经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不管每天练功多苦多痛,那张脸总会对着大伙笑,总爱跟大伙说些笑话,哪怕是他奄奄一息,被那些人带走的时候,他的脸上也留着笑意。他们都是孤儿,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甚至根本就没有名字,大家都管他叫“小憨哥”。她以为那些人至少会葬了小憨哥,她以为小憨哥从此不会再受难受虐,谁知那些人竟连死也不放过他们。如果连死都不能解脱,她到底为什么而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侧”曾经因为她的错被熊久礼割开了嘴角,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痕,她愧疚难当,想要一死了之,“侧”告诉她,命是自己的,不是那些人的,要为自己而活。可当她看到小憨哥现在的样子,这个念想也崩塌了,她再次感到生无可恋……眼闭上、剑垂下,就这样了此残生,或许还可以长眠汉哭山下。 千方看到了这个身形娇小的黑衣女子,也留意到她的怪异举动,虽然她从没应声,但千方相信,她就是自己要找的“磔”。千方摆脱行尸,急冲向“磔”,假意袭杀,实则防着其他兵士杀她。但不远处的“勒”却信以为真,执刀急攻千方,想要救“磔”。 千方发觉眼前这个黑衣人同样铁骨铜皮,想来也是“侧”的师弟,于是沉声道:“有人托我带你们离开绯云阁。”“勒”早就认出了此人胸前的木块,同样地,他也认出了行尸“小憨哥”,虽感震惊,但他从未怀疑过那些人多年来告诉他的故事:你是匈奴人,“汉东王”刘黑闼的后代,绯云阁是你的族人,李唐与你有血海深仇,洺州百姓还在等着你和你的族人光复汉东,所以你要反,要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江山。 “磔,不要相信他!侧已失踪好几天,或许就是他杀了侧,还抢了侧的木巧。我们应该为侧报仇。”“勒”大喊道,手中的刀攻得更急。 “磔”此刻心如死灰、脑中空茫,哪里分得清谁是谁非,只认得一起长大的师兄,手腕一抖,剑尖化作“江枫渔火”,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千方难以招架黑衣人和行尸的围攻,身中数剑,险些被行尸咬中,可就算再危险,千方也想要救回这两个可怜的后生,只可惜天命难违,他终究还是救不了“勒”。千方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救回“磔”。 千方和卓不浪眼神交会,彼此心领神会,卓不浪独斗行尸,千方则趁机靠近“磔”,一边缠斗一边对“磔”说道:“我知道一时间很难让你相信我,侧托我告诉你,他从不介怀自己脸上的伤口,相反,那伤口让他永远记得,自己是人、不是那些人养的野兽,命是自己的,不是那些人的,要为自己而活。” “磔”听到这话,不禁浑身一颤。没错,是“侧”,只有“侧”才会对她说出这些话,只有“侧”才懂得她心底的强与弱。既然那些人连死都不肯放过他们,她又为何要任其宰割,为何不能离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人剑同心,“磔”的犹疑不定被一丈多高的枯荣看得清清楚楚。枯荣无法容忍他们八人的背叛,哪怕是可能的背叛,左臂根枝如绳镖疾刺二人。千方迎上“磔”的剑,一把将她推开,绳镖刺中千方胸口,好在他皮肉坚实,并无大碍。 根枝一击无用,立即散作七八根枝刺转向“磔”,千方眼疾手快,双手抓住枝刺,死命往回拽。枝刺也不挣脱,化作绕臂的绳索反将千方双手捆住,空出两根枝刺突然回刺千方的双眼。 千方当即闭眼低头,枝刺刺中了眉头,依然难伤千方分毫。可千方万没想到,绕臂索和眉眼刺也都是诱攻,还有两根枝刺已悄无声息地从身后绕到耳后,正往双耳里钻…… “磔”急得流出眼泪,使出浑身气力掷出短剑;卓不浪大喊“小心耳边”,疯也似地扑向千方,银煋劈出生平最快的一刀“镜重流光”。电闪和飞剑斩断了千方耳边的枝刺,可还是晚了一步,两截断枝钻进了千方的双耳…… 千方的七窍在流血,他平静地躺在卓不浪的臂弯里,双手紧紧抓住卓不浪和“磔”的手,笑着道:“五郎,遇到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我已经没有遗憾。只求你收下两个后生,就当是我的子嗣,替我……替我报、报答你……” 千方的一生,因为试药失去了太多,不能生养、没有眼泪……直到他入了问星楼,他才渐渐体会到被人记挂、被人信任的感觉。问星楼里还有他偷偷私酿的琼花露,打算来年元日与问星楼里的一家人痛饮;崔家庄的农宅里还有他参研多日的天蚕丝,他决心用尽余生为卓不浪驱蛊解毒;他想要帮卓不浪开宗立派,想要帮百晓完成《江湖志异》,想要……他想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怎会没有遗憾?临死前,千方竟然流下了眼泪,也第一次看见卓不浪的眼泪,或许,他真的没有遗憾了! 卓不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地点点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千方之忠厚,堪托死生,卓不浪早已待他如家人,早已习惯江湖路上有他相伴左右,他无法相信千方已离他而去……行尸不会等他悲伤,又扑了过来,卓不浪头也不转,扬手一刀,银煋挟“雷神之怒”,四过行尸脖颈。 看着滚落地上的头颅,“磔”心里默默祷告:安息吧,小憨哥!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5章 寄生护法 将军危急 黑袍人双刀六臂,各自施为。双刀用的是燕山铁旗门“镜生无相”,刀锋泼水不漏;“四肢”中两“下肢”尖利似剑,以衡山派“璇玑剑法”专攻身后破绽;两“上肢”十枝如钩,鹰衍教“七煞鹰爪手”不离头顶三寸,每招每式猛攻不守、只求杀敌,可谓是狠绝至极。能在此等逼杀中全身而退者,武林中屈指可数,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十余招过去了,眼前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为何还没死? 这个人自然就是沈恬。 沈恬凭手中竹排“挡、撞、扎”三式,抗住了双刀六臂。竹排是沈恬用两层二十余根精选细竹扎成,竹管中空,注水后蜡封,竹身密开细孔,竹排高二尺六寸,削作桃形,底尖过油,锋利如戟。抖撞之间,竹中的水由细孔沁出,慑退“四肢”。 沈恬看准时机,竹排挡退头顶鹰爪,横刀斜刺黑袍腋下,人从臂下闪至黑袍身后,横刀却被“上肢”鹰爪抓走。沈恬一拍长匣,取怪刀在手,一刀砍中“上肢”,黑袍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两人。 沈恬毫无滞缓,竹排撞压黑袍后背,怪刀急砍“上肢”,抢在“上肢”刺进自己右眼之前,将其生生斩落。然后纵身跃起,横身避挡其余“三肢”,怪刀顺势下砍,“四肢”变作了“两肢”。 黑袍一阵戾嚎,剩下的“两肢”在沈恬四周游移观望,似乎对怪刀有些生畏,这怪刀正是专为诛杀枯荣而制。怪刀原本是陌刀,沈恬将刀刃截断仅留五寸,刀柄截短凿空,注水后盖以浮漂,再镶接一段中空的铜刀柄。沈恬运起“独阳魔功”令铜柄炙烫,柄内密闭之气遇热鼓胀,推压浮漂,将水从刀簇细孔中挤出,细密如发,极似“水帘”,称作“水帘刀”。 “两肢”不再肆意狂攻,黑袍以双刀独战沈恬,仅两招便被沈恬挑落了兜帽,露出了真面目。沈恬不禁吃了一惊,黑袍竟然是“已死”的右护法薛默歧,但……已不是“死前”的薛默歧,脸色苍白,左耳四周肌肤粉嫩如桃花,耳中似有活物摆动,脖颈鹅黄,一片片呈心叶状,头发里藏着三两个与枯荣身上一模一样的齿囊,甚至连眼睑上也有肉刺,其状极其诡怖。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现在这样不人不鬼。我要让你也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薛默歧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用尽全身气力从喉咙底喷出,言语中的怒火似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烧成人间地狱,让每个人都受尽地狱之苦,就好像他这样…… 那日,“弩”将薛默歧送回了绯云阁,可薛默歧已是回天乏术,枯荣勉强为他续了两三天的命。三天后,张矩引水入尸洞,暗河水刚入密道,“人面桃花”就已警觉,立即操控附近数百僵尸叠成尸山,沿着尸山从竖井逃出尸洞,竖井中的僵尸也因此躲过了河水漫灌。井口就在薛默歧的床榻下,薛默歧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人面桃花”从七窍钻进薛默歧的身子,以血肉之躯作壤寄生下来。薛默歧临死前忽然感觉有无尽的“树枝”刺进骨肉脏腑,不停钻刺、翻绞,仿佛要刺透他的每寸骨肉、将他活活绞成烂泥。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默歧的脸开始扭曲,双眼紫乌,左耳桃花变得血红,后背又慢慢长出“新肢”,比断掉的“两肢”细了不少。薛默歧突然转身掠向右侧厢房,“四肢”扎进四名兵卫的胸腹,将薛默歧送到房檐下。眼看房檐下的一人就要命丧薛默歧刀下,一把怪刀杀到,逼退了薛默歧的双刀,原来沈恬已提早察觉薛默歧的意图,几乎与他同时展开身法,这才救下房檐下的人,此人正是张矩。 绯云阁“一尸两人”协战,僵尸为盾,挡在前面见人就咬,两黑衣人跟在僵尸身后,见机补杀,兵卫阻挡不住、阵脚大乱。好在张矩临阵指挥众卫士铺设糯米、前后夹击,总算阻住僵尸。但薛默歧的突然杀入,再次打乱了兵卫的协同,黑衣人趁机扫除糯米,僵尸又一步步逼近厢房。 “四肢”将四名兵卫的尸首甩向沈恬和张矩,沈恬推开张矩,避过尸首。张矩发现兵卫尸体有异,像是被吸空的皮囊,但他来不及细看,因为薛默歧的举动令他大感不妙。这一次,“四肢”没有刺杀兵卫,反而是将“一尸两人”扯进了一旁的厢房。厢房里没有别人,正是裴行俭和两名卫士。 张矩一个箭步冲进厢房,不想竟撞在了僵尸身上,像是撞上块大石。僵尸纹丝不动,双手抓挤卫士双肩,坚利发黄的指甲插进肩胛,头压住卫士肩颈,如同一副人形枷锁将卫士死死锁住。张矩眼光一扫,裴行俭正与黑衣人杀得难解难分,张矩抬起弩机瞄了好几次,均难保不会误伤裴行俭。而另一边的卫士已连中三四刀,张矩当即调转弩机,“嗖嗖”两箭,黑衣人连人带刀扑倒在卫士身上,双双死去。 几乎同时,张矩的脚边也倒下一人,正是被僵尸抓咬的卫士。张矩回过头,一双灰白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脸上脓疮、嘴边血污。张矩不禁汗毛倒竖,左手紧紧抓住腰间装着糯米的布袋,倒一把糯米在右手……可僵尸却转身向裴行俭走去,步伐僵直缓慢。张矩深吸口气,跑到僵尸身前,将一把糯米掷在僵尸脸上。小小糯米砸在僵尸身上,竟远胜张矩冲撞之力,僵尸步伐为之略滞,嘴里一阵低吼,呼出的腥腐气令张矩近乎窒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将军,快走!快走!”张矩急切地催促裴行俭离开,他心里清楚,一小袋糯米至多拖延几个弹指,根本阻止不了僵尸,甚至整个州府也没人能阻止。僵尸步步进逼,黑衣人也加紧夹击裴行俭,眼看僵尸指尖已触及裴行俭,张矩把心一横,扔掉手弩,拦腰抱住僵尸,使出浑身力气往后顶,却反被僵尸顶到了墙角,僵尸的手抓住了裴行俭的右肩…… 张矩双脚蹬在墙上,死命顶住僵尸,可惜仍然无力阻止僵尸再进一步。生死瞬间,窗外突然射进几粒糯米,僵尸又是一阵低吼,糯米后面跟着一个身背长匣的身影,一柄怪刀劈向黑衣人,刀气将黑衣人震退两步,靠在了僵尸身上。黑衣人还未缓过气来,右肋再中一拳,筋骨尽碎、暴毙当场,连身后的僵尸也被震退两步。黑衣人至死都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拳头,仿佛天石降世,只有梦魇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拳头。 那身影自然是沈恬!沈恬比张矩更早、也更快冲向厢房,却被薛默歧和“四肢”拦下。薛默歧不遗余力拖住沈恬,只因沈恬和张矩的举动告诉他,他猜得没错,厢房里的人就是裴行俭,可他却估错了想要救人的沈恬。沈恬身法突变,反折向薛默歧,水帘刀直削“四肢”。“四肢”见刀缩走,而沈恬已到了薛默歧身前,水帘刀疾斩,薛默歧急忙退避,“四肢”从身后刺向沈恬。其实,这两刀不过是虚招,沈恬身法再变,一跃而起,竹排脱手掷出,“砰”地插在地上,切断了左面袭来的“下肢”。一阵诡异的戾嚎声中,沈恬已掠进厢房,震退了僵尸。 僵尸退开,张矩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磕得下巴生疼。不过,他已顾不上疼,立刻爬起身看向裴行俭。裴行俭右肩五道深深的血口子,伤口皮肉上似有白毛,张矩心里清楚,被僵尸抓伤定会染上尸毒。 “果然是你!”裴行俭淡定地看着沈恬,道:“想不到过了这些年,来救我的还是你!”沈恬肃然施礼,嘴里却问道:“张掖谁能祛尸毒?” 僵尸又缓步走了过来,张矩忙收敛心神急忖,忽然脱口而出:“茅山……茅山派尚在城中!”沈恬上前两步,一拳震退僵尸,道:“带路!” 张矩引着沈恬和裴行俭急往后院行去,沈恬顺手取回地上的竹排。薛默歧和“四肢”可不会放过裴行俭,一路追杀而来。张矩一进后院便大喊“马三、马三……”一辆马车从马厩旁驶了过来,驾车的正是想在牧监养马的马三。 薛默歧纵身跃过马车,“四肢”卷住车舆猛拽,眼看车舆就要翻倒,沈恬疾步掠上车舆,水帘刀猛掷向薛默歧,刀柄火红。薛默歧急忙抽出左侧“两肢”,侧身避开水帘刀,沈恬人随刀至,竹排已撞向薛默歧。薛默歧再避不过,双掌硬接竹排,只觉双手仿佛对上从天而降的巨石,震得他气血翻涌、连退数步,幸而右侧“两肢”还卷在车舆上,这才稳住身形。但沈恬不会给他丝毫喘息之机,右手一拍长匣,又一把水帘刀在手,顺势一刀上撩……薛默歧刚刚站稳,眼前刀光一闪,右侧“两肢”被齐齐斩断,一阵戾嚎声中,左侧“两肢”如铁鞭猛抽沈恬。沈恬竹排横挡,借力退开三步,伸手稳住车舆,裴行俭和张矩迅即坐上马车。 马三刚才也吓得不轻,赶紧驾着马车从后门离开了府衙。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6章 欲戴其冠 必承其重 卓不浪背着千方,一步一步走回马车。一路上人挡杀人、魔挡杀魔、杖刀所及、皆为陪葬,连兵士也不敢靠近。 “磔”终于摘下蒙面黑巾,跟在卓不浪身后,眼神久久没有离开千方。卓不浪将千方放在马车上,为他整理衣襟,闭上眼任泪水和悲伤流进心里。 半晌,卓不浪睁开眼,指着车厢里的一个包袱,道:“千方为你准备了换洗的衣裳。从现在起,你是问星楼的人,绯云阁是你的仇人。”说完,拿起杖刀跳下了马车。 外面战局正胶着,双方都死伤惨重。剩余的黑衣人围在枯荣四周,与枯荣的根枝协同,对战十二经水阵。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方才行尸的突然出现,几乎撞破了所有的水桶,十二经水阵因为缺水,阵中十二角的牵制效用大减,阵式威力不足三成,阵中各人疲于保命,已无力守护马车上的人。身为阵眼的段星原更是苦苦支撑,好在他还有深藏不露的秘密。 段星原的刀略弯,刀锋过处带起水珠串串,比沈恬的水帘刀有过之而无不及,已斩断根枝两根,令枯荣颇为忌惮。“流云刀、无霜拳,苍洱水中蛟”,点苍派的流云刀和无霜拳聚气成水,水珠似真气般伤人于无形,外人只道是点苍派的不传之秘,其实将气雾凝水并非真气法门,乃是点苍段氏的“准师”禀赋。段星原祖上原是凉州人,后避居剑南道苍山脚下洱河畔,凭自创的流云刀和无霜拳扬名武林,始创点苍派。段星原之所以有底气自荐阵眼,也与“水”有关,枯荣惧水,而他段氏正是“水中蛟”。 鲁青未时时留心整个战局,见行尸撞破水桶,立即命人收拢剩余的水,总共收来不到五桶,十二经水阵维持到现在已用去三桶,照此推断,至多再过一刻,阵法就会不攻自破,阵中马车上的人怕是再也护不住。 情势危急万分,鲁青未率兵士围杀黑衣人,想赶在枯荣冲破阵法之前清剿所有黑衣人,然后再集众人之力围剿枯荣。 卓不浪一步步走近枯荣,银煋出鞘,化作一道电闪,“雷尊耀世”劈中枯荣左脚根枝,根枝略有焦裂,并未伤及根本。枯荣左边身子突然有根枝刺出,根枝被挡下后散作数十根枝刺,从四面八方绕刺卓不浪周身要穴。卓不浪抢在枝刺前横移两尺,“雷神之怒”再劈枝刺,枝刺也是略有焦裂。 但卓不浪没有留意到,枯荣脚下也有枝刺悄然窜出,贴着地面刺向其脚跟,卓不浪发觉时已是极难避开。幸而他早已察觉身后有长刀劈向他脚边,刚好斩断了枝刺,救他的正是“浑天孤剑” 贾悬桥。斩断枝刺的长刀是沈恬依溅筒之理所创,将刀柄凿空,塞进生薄皮缝合的水袋,刀柄削出一块缺口,缺口处露出水袋,水袋贮水后以手握压缺口,水自刀镡细管中流出,与水帘刀异曲同工,专杀枯荣,名曰“溅筒刀”。 几招之后,卓不浪渐渐悟到十二经水阵的奥义,与枯荣的对阵如同对弈,乃是“围”之争。枝刺能任意围杀对手,而阵法将十二人排成若干三人角,三人相互照应破解枝刺之“围”,同时寻找破绽围杀枯荣,以“围”杀“围”,就看谁能先破对方之“围”。阵眼是寻找枯荣破绽之“眼”,而段星原却疲于解“围”,根本无暇破“围”。 卓不浪故技再施,凭着“微波凌燕”身法避过重重枝刺,一连三刀“雷尊耀世”劈中枯荣左脚根枝,根枝离地约三尺处焦裂,但仍未断开。枯荣突然矮了三尺,左手根枝暴长,猛地刺向卓不浪。无论卓不浪如何闪避,根枝如巨蛇捕食般紧追不舍,遇人便横生枝刺突袭,将卓不浪逼出了阵法。 众人以为枯荣只是逼退卓不浪,不远处的鲁青未却看出了端倪,大喊一声“水”。根枝追出阵法数尺后,突然扫向阵外的水桶,卓不浪挥出一刀“雷尊耀世”拦阻,却已来不及,仅剩的两个水桶碎裂,水四溅流出。“雷尊耀世”在水中拦下了根枝,根枝断裂枯萎,随着涌溅的水一起湮没。 众人皆惊,没人料到枯荣会拿“一臂”换水,如此一来,再无水补给阵法,溅筒刀也仅余水袋中的水可用。各人手中余下的水是各自保命?还是解他人之“围”?众人握着水袋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往下移了几寸。 枯荣双脚落地,左手根枝重新长回,右肩和左后肩又各长出一臂,右肩根枝散作无数枝刺,如急雨般当头泼向身后的岱宗派门人。此人在十二角中身手最弱,刚刚避开罩头的枝刺,却被枯荣后肩根枝拦腰刺穿,与他合组三人角的两人皆犹豫不决,没人及时出刀解“围”。两人面面相觑、既愧又怕,后肩根枝刺透尸首后,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蛇咬向两人,右肩根枝则是绕后偷袭…… 鲁青未见状,顾不上仅剩的两个黑衣人,纵身跃入阵中,抄起地上的溅筒刀斩向右肩根枝,替两人解了“围”,然后大声喝道:“枯荣不死,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卓不浪正蹲在破水桶旁查看刚才被自己斩断的根枝,他留意到,根枝断落的瞬间已然枯萎。他捡起地上的碎木块将断枝翻转,根枝泡在水里的部分已经腐烂,四周呈血丝状。连续三刀“雷尊耀世”也难断根枝,而水中的一刀“雷尊耀世”不但斩断了根枝,还致其瞬间枯萎,莫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鲁青未的怒喝声打断了卓不浪的思绪,卓不浪抬眼望去,枯荣已有突围之势,不远处的两个黑衣人也占尽了上风,其中一人扯掉了自己蒙面的黑巾,正是罴力堂主熊久礼。与熊久礼对阵的两人是铁手帮许宗灿及其师弟汪直,而谷灵正独自迎战另一个黑衣人。 卓不浪扔掉碎木,疾冲向黑衣人,“群燕画柳”刀斩三段,劈中黑衣人右腿。黑衣人退后三步,腿上却并未受伤。 “小心,他和行尸一样,刀箭不入。”谷灵正欲联手卓不浪攻敌,不料卓不浪却收起刀势,对着黑衣人道:“侧托我带你离开绯云阁,你可愿意?” 黑衣人听见“侧”的名字吃了一惊,今夜令他震惊的事情太多,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真假和对错?谷灵之前看到卓不浪带走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心里隐约想到了龙首山脚千方救下的黑帽男子,卓不浪此言证实了她的猜想。 这时,一个身穿浅粉褙子、绿粉衫裙的少女走了过来,将手里的夜行衣扔向黑衣人,道:“策,你还要再为他们杀人吗?他们从没把我们当作人,就连死了都不放过我们。你看看小憨哥,他……”少女忍不住哽咽。若不是听到她的声音,众人皆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竟然是“磔”。 “磔……”被唤作“策”的黑衣人胸口起伏,手中的锏缓缓垂下,看起来心乱如麻,他何尝不想离开绯云阁,但他性子敦懦,不知道离开之后该去哪里、怎么过活?又害怕绯云阁追杀,一辈子不得安生。 一旁的熊久礼可容不得他细想,怒吼一声,浑身“咔咔”怪响,身量暴长两尺,肌肉鼓胀撑破了衣衫,露出身上凌乱的褐毛,浓烈的兽息吓得许宗灿连忙退开,汪直腿脚一软,坐倒在地上。兽变后的罴人看都没看两人,手脚并用急扑向“策”,“策”不及躲闪,双手横锏硬挡熊掌,熊掌力逾千钧,连同锏一并拍在“策”的胸口上,“策”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策……”“磔”大呼“策”的名字,不顾一切冲向罴人,晃开罴人一掌,反手剑急刺罴人右侧腰腹,可罴人皮肉糙实,剑尖刺进寸许,难伤其分毫。罴人反手又是一掌,“磔”闪避至左侧,运贯八分真气再刺一剑,多刺进五寸许,但却因气劲过强,剑身 “哐”的一折两断。“磔”浑身一震,仿佛听到的不是剑断之声,而是心胆被慑走的声响,脑中一片空白,罴人双掌拍来,她却一动不动、浑然不觉…… 卓不浪纵身跃起,一刀“雷神之怒”直劈罴人面门,罴人急忙回掌护住双眼,而卓不浪正好落在“磔”身旁,一把将她拖开丈许,喝斥道:“不要糟践自己的命!” 听到“自己的命”,“磔”脑中又出现了“侧”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侧”一直暗中观察熊久礼,发现熊久礼不论是修炼武功,还是与人对阵,甚至是箠打他们的时候,左手胳膊都会不自觉地内收。“侧”还曾故意试探他肋下,果然激怒了熊久礼,被打成重伤,但“侧”反而有些开心,他偷偷告诉她,他发现了熊久礼的兽关穴…… “兽关穴是肋下大包穴!”“磔”拉住卓不浪耳语一句,然后甩开卓不浪,又冲向了罴人。卓不浪稍稍一怔,没来得及拦住她,只见她抄起“策”留下的锏,很快绕到罴人身后,从左侧高高跃起,举锏砸向罴人头顶……“磔”是用自己作饵!卓不浪心领神会,急掠向罴人右侧,待罴人左臂上挥,卓不浪身法陡变,突然折向罴人左侧,银煋挟“雷神之怒”狠劈罴人肋下大包穴…… “磔”被熊掌拍中,连人带锏飞出三尺远,而罴人挥出一掌后也连连后退,身子不住抽搐,身形渐渐萎缩,褐毛脱落……“磔”挣扎着站了起来,拼尽最后的气力走近熊久礼,朝其头上挥出一锏。锏砸中熊久礼后脱手,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卓不浪和谷灵急忙赶去查看,“磔”伤得不轻,但所幸性命无虞,“雷神之怒”抢在熊掌前击穿了兽关穴,熊掌霎时力道全失,这才救了“磔”一命。倒在一旁的熊久礼已恢复了形貌,左眉末际被锏震裂,已没有了鼻息。 “谷姑娘,她就拜托你了。”卓不浪看了看谷灵,起身朝枯荣走去。谷灵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的胃一直在翻搅,遍地的尸骨残骸令她胸腹气闷、绞痛。这里仿佛就是无间地狱,恐惧、狂怒、胆怯、算计……不停销蚀着人的心智,令人变得冷血、变得疯魔。这里与她读过、听过、走过的江湖都不同,没有身死侠骨香,只有功成百骨枯。她扶起“磔”,绕开脚下成堆的尸骨,只想快点跳上马车离开这里,“江湖”的记忆好似镜花水月、慢慢消散,她努力想要留住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在师门的日子就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就算外办也是跟着师兄,从未独自承担,或许这次离开真是天意! 没有水的经水阵如同没有剑的剑阵,根本“围”不住枯荣。众人为求自保,大多已是各自为战,哪还有心解“围”,更无力杀敌。此消彼长,枯荣则是愈发得心应手,根枝散作枝刺,如箭雨般刺进阵中的马车,从车厢里拖出一人。此人周身刺进数十根枝刺,殒命当场,而众人却是眼睁睁看着,无人出手相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鲁青未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不知道死的到底是不是穆赤,但无论是或不是,中路旅的护送已是失败。他气狠狠瞪着枯荣,杀死枯荣或许还能将功赎过。枯荣似乎也看出了鲁青未的心思,有意先杀之,幸而卓不浪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鲁青未缓过口气,道:“卓兄弟,穆赤已死,再拖下去恐怕大家都得死,可有办法除掉枯荣?”他将卓不浪称作“兄弟”,现在他唯有指望卓不浪有破敌之法。 卓不浪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还需鲁兄再找些水来。”之前卓不浪在水桶边偶然发现,“乾坤易离”遇水不但可斩断根枝,还可致其焦萎难愈。可今夜他接连劈出二十余刀“乾坤易离”,现在已是汗透衣背、口干舌燥、虚乏过耗,若继续强行运通禀赋,恐会伤及内腑,且护送队伍的存水已空,一水难求,所以他最多还有一次机会。 鲁青未面露难色,眼下除了众人手中溅筒刀里的那一点点水,哪里还能找到水?且各人都惜水如命,连护卫马车里的穆赤都舍不得,谁会愿意拿自己保命的水押注卓不浪?卓不浪一拍鲁青未,留下句“鲁兄,靠你了”,人已冲了出去,引得根枝紧追其后。 卓不浪故意绕过段星原,根枝也随之扫过,段星原一招“排云倒海”,刀锋凝水聚流、突袭根枝,根枝急忙撤避。卓不浪突然回身,“柳微惊燕”身法错开根枝、直取枯荣,口中大喊“水”。段星原急忙跟上,“流云刀”划了个“川”字,“银河九天”瀑出一尺飞流,顺着银煋所指,劈向枯荣左肩。 枯荣右肩、后肩根枝分刺段星原和卓不浪,欲逼退二人。二人若拼死一搏,必会受伤、甚至重伤。段星原并不确信两人合斩可杀枯荣,不由得顿住身形,刀锋转劈刺向自己的右肩根枝。而卓不浪仍拼尽全力斩出最后一刀“雷神之怒”,但若没有水,这一刀也是徒劳。段星原的刀瀑飞流没能合斩,鲁青未的水能及时找到吗?他没有把握,所以他只能赌,他相信有些事总会让人铤而走险…… 千钧一发之际,鲁青未大声喊出:“投水者,如斩敌首。”运气折断刀柄,抽出水袋掷向银煋的方向,一袋……二袋、三袋,银煋劈开水袋,“雷神之怒”如蛟龙入海,辟开枯与荣的界线。几乎同时,后肩根枝从卓不浪腰间擦过,根枝原本可以刺穿其腰侧,但它却避开了汗湿欲滴的衣衫。 枯荣一阵戾吼,皮肉与根枝之间被劈开半尺,根枝焦萎,无法自愈,右肩和后肩根枝也无力地垂落。段星原见机,忙又跟上,“银河九天”从皮肉与根枝的断口劈下,再劈开半尺。 众人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扑来,挥刀狠劈枯荣,都抢着在枯荣身上留下自己的刀口,嘴里大多还念念有词,有的高喊报仇、有的大呼泄愤、有的沉声咒骂……叱咤一时的枯荣,最后落得个乱刀分尸的下场。 卓不浪转过身,见三人站在一旁没有动手,脚下都是折断了刀柄的溅筒刀。鲁青未朝他微微一笑,颇有一将功成之气度;“浑天孤剑”贾悬桥略点点头以示互勉;孟衍周朝他叉手致礼,似谢似别。卓不浪收刀入鞘,朝三人一点头,拄着手杖往自己的马车行去,却忽然听见有人喊道:“马车上还有个歹人。” 众人顿时停下手,齐望向卓不浪。马车上的歹人自然是说跟着卓不浪的“磔”,但卓不浪刚刚首斩枯荣,解了众人之困,威望一时无两,也就没人质疑此事,大家心照不宣,可偏偏这时冒出个后生,将这事说了出来。 后生名叫贺子州,乃是铁旗门下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人称“云破天”,年少成名,颇有些傲气,刚才听到旁人小声议论“磔”,心念一动说了出来,引来不少人打量。 其实,枯荣已死,中路旅立下大功,哪还有人会在意一个女子,贺子州不过是想在卓不浪身上借点光。卓不浪疲惫地道:“她杀了绯云阁的堂主,现在是我的门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子州以为卓不浪心虚,心中暗喜,正欲追问,却被鲁青未喝止:“杀绯云阁逆贼者皆是义士,无需多疑。大家还是先商议商议死者的身后事。” 贺子州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偷偷瞟了眼方才小声议论“磔”的两人,两人却像是从未说过此事,他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太过鲁莽,只是自讨无趣。卓不浪此刻离开即是将战功让给了活下来的人,尤其是鲁青未,正是他在关键时刻带头投水,立下头功。鲁青未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人沾污卓不浪的侠名,否则难免落下个鸟尽弓藏的口实。不过,他倒不介意有人说破此事,因为卓不浪让功的大义和他为卓不浪仗义执言的公义,大家都看在眼里,日后江湖自有评说,他也算还了卓不浪一个人情。 谷灵驾着马车,忍不住又望向孟衍周的方向,师兄平安无事,她可以放心离开了,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磔”坐在谷灵身旁,背靠车舆望着衫裙发呆,她一直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其他女孩儿一样穿上俏丽的衣裳,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夜晚。 卓不浪坐在车厢里,守着千方的尸首,心里一片凄茫,不禁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江湖路危机四伏,处处荆棘陷阱,踏错一步便可能会有倾覆之祸,须量心量力而为,心承多重,路行多远。他开始懂得这些话的分量,但他还想要走下去,即便负重前行、即便伤痕累累,也要继续走下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7章 马车斗法 左耳桃花 马三不仅善于养马,还善于骑马和驾车,他平日里时常都会找些借口骑着公廨的马,到乡野山涧尽情狂奔。不论骑马驾车,他都很自信,但今夜,他却不再那么自信,因为他正被身后追来的驷马高车逼得手足无措。 驷马高车通体乌黑,正是运送僵尸的那辆马车,马车驾得极快又稳,经过三个路口已追上了马三的车。“砰、砰”两声,“两肢”穿透车厢右侧和厢顶刺向裴行俭,右侧“一肢”就从沈恬脸旁穿过,沈恬一把拉开裴行俭,右手水帘刀斩下一截根枝。紧跟着又有“两肢”从厢底和厢尾刺进车厢,沈恬将裴行俭挤到身后,水帘刀逼退“两肢”,然后又是两肢、四肢……沈恬护着裴行俭,在狭小的车厢里与“四肢”斗法,几个弹指后,车厢已满是窟窿。 “四肢”数击不成,忽然同时刺向裴行俭、马三和张矩三人。沈恬推开裴行俭,抢在“一肢”前压低张矩的头,后背瞬间隆起又替马三挡住“一肢”,堪堪救下三人。 “四肢”变换方向再同刺三人,沈恬将裴行俭拖开一尺,避开厢底钻出的“一肢”。“两肢”从上和左两个方向刺向马三,另有“一肢”从身后刺向张矩。沈恬来不及同时施救,左手抓住马三脖颈,将他右移半尺,撞在张矩身上。张矩被撞下马车,半个身子悬在马车外,若不是沈恬抓住他的双腿,他已经滚落车下,但也因此避过了“一肢”。 张矩半身侧悬在马车外,幞头擦着地面,右手碰到马腿,手掌一阵剧痛,他想叫又叫不出来,马蹄扬起的土石扑到脸上,让他脸皮生疼、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随时可能被马蹄踢碎头颅……危急关头,“四肢”再度袭来! 沈恬急呼“停下马车”,同时用力拉起张矩。马三收缰勒马,马车骤然慢了下来,驷马高车顿时从右侧超了过去,连带“四肢”也失去了准头。张矩擦了擦双眼,惊魂未定,但脑中却异常冷静,他见前面的驷马高车也慢了下来,瞅准时机,对马三道:“快!冲过去!下个路口,往右拐。” 马三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觉得沈恬犹如神兵天降,他相信自己只要听命行事就能保住性命,于是一抖缰绳冲了出去。张矩说的路口就在十二三步外,之前第一个路口,他像平常一样过弯,他驾车转弯比张掖其他的马车都快,但驷马高车四轮转向,非常灵巧,一个路口就追近了十步,这让马三很是着急。到第二个路口时,他壮着胆驾得更快,结果车舆碰上路边的屋墙,震出了声响,车上的人震得歪倒,还被驷马高车又追近了五六步。 到了第三个路口,眼看驷马高车已然追上,张矩也在一旁催促,他顿时慌了神,忘了减速,马蹄差点踢到墙根,车舆“哐”地撞在墙上,自己险些被震下马车,车轮也磨出了声响。不过这次,驷马高车也撞上了墙,并没有追近。 马三心乱如麻,拉车的马已有疲态,车舆和车毂还在不停震响,随时可能拆散,驷马高车几乎与他们并驾齐驱,这个路口该怎么办?过快,车舆必会撞散;过慢,被驷马高车逼到墙边,车舆也会磨散…… 路口越来越近,马三握着缰绳的手不住抖颤,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他却浑然不觉。这时,身后传来沈恬的声音“保住马车”,马三赶忙收紧缰绳,马车减速右转。沈恬倏地跃出马车,踏上屋墙,双腿微曲,如离弦之箭扑向驷马高车,驾车的黑衣人未及察觉已被割断了喉咙。 沈恬一把夺过缰绳,借前扑之势猛攥向另一侧,脚踩车輢,身子与地平齐,奋力将四匹高头大马拉向一侧,驷马齐齐右偏,车舆则随之左倾。车舆中突又穿出“四肢”,急刺沈恬胸背等四处要穴,沈恬一拽缰绳,身子横移紧贴马背,避过“四肢”。“四肢”上的齿囊仿佛能看见沈恬,紧追急刺,丝毫不留余地。车厢里杀出一黑衣人,从“四肢”的间隙中伺机突袭,令沈恬腾挪的余地更小、凶险万分。沈恬拉住缰绳,在马背上与“四肢”及黑衣人周旋,无法继续拉转马匹。驷马又转回头,继续沿着街巷追赶张矩等人的马车,但车速已慢了下来。 “四肢”与沈恬对战片刻,又被削去一截,于是收回“两肢”,从车厢里抛出一人。沈恬看得真切,被抛出的是一只僵尸。张矩等人的马车刚巧慢了下来,僵尸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车顶上,“嘭” 的一声,将车舆彻底砸散。马儿受了惊,拖着车辕狂奔,张矩三人连拖带滚摔到路边。沈恬不敢恋战,跃过马头,直往裴行俭掠去。 裴行俭摔得不轻,脸上、身上多处擦伤,肩头撞在墙上,疼得他蜷成一团。张矩也摔得浑身疼痛,衣衫破开好几道,被马腿踢过的右手两指弯折、动弹不得。反倒是僵尸,抛飞后双臂直伸、凭空摆动,砸破车舆后竟稳稳站住,然后转向裴行俭走来,刚走出一步就被沈恬开山断石的一拳打退了两步。 沈恬扶起裴行俭,裴行俭面色惨白、双眼血红,手撑着头,小声道:“僵尸不伏,没有胜算,还须先找到茅山门人。”沈恬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相信张矩也想到了,而他要做的就是为张矩争得一点时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矩吃力地爬了起来,刚才滚落马车的时候撞伤了头,幸好马车已经到了茅山派的宅子附近。自江辰受伤后,张矩每隔一两天就会来探望江辰,他托人寻访了陇右道十多位名医,试过百余种法子,可江辰依旧没有醒来,但这条路他已熟得如同回家,和茅山弟子也日久熟稔。他一路走一路喊:“蒋臻、王睿东、闫海添……” 驷马高车追到,“四肢”当先窜出、立于马前,将薛默歧接出车舆,离地丈许,形似章举。黑衣人和僵尸也鱼贯而出,“一尸两人”战法变成了“一尸一人”,因为黑衣人只剩下三人。 被打退两步的僵尸又走了过来,沈恬护着裴行俭缓步后退,双方都没有贸然出手。沈恬不懂降尸,兽力再强也是徒劳,而薛默歧和黑衣人忌惮沈恬,想以僵尸牵制围攻,但僵尸太慢,“四肢”已等不急,大步望张矩跑去。 沈恬一言不发,扛起裴行俭也望张矩奔去。走在前面的张矩眼晕脑胀,连脚下的路都辨不清,哪里还会知道身后有人正在为自己的性命竞逐。“四肢”如弓弦紧绷,将薛默歧弹出两丈许,然后“一肢”直刺张矩,“三肢”围杀裴行俭。 沈恬催动真气急掠两步,刀柄扫倒张矩,回身对战“三肢”。“四肢”十分狡猾,不与沈恬正面交手,专刺裴行俭和张矩,再伺机偷袭沈恬。裴行俭呕吐不止,张矩又站立不住,沈恬东救西顾,很是狼狈,左腹也被刺伤。 僵尸慢慢逼近,“四肢”封堵了三人的去路,若是让僵尸围住,恐怕裴、张二人性命不保。沈恬心念急转,卖了个破绽,“右上肢”迅即刺中其左臂,谁知沈恬左臂一触即变、暴凸如石,反抓住“右上肢”,又抖了个圈花套住了“右下肢”,然后将薛默歧甩向僵尸。薛默歧左侧“两肢”扎进院墙,稳住了身形,但也给沈恬等三人让出了去路。 沈恬原本想带裴、张二人强闯身后的民宅先避一避,突然发觉院墙后有武人气息,接着从院墙上跃出六人,院门也打开了,走出来两人。两人一眼认出昏昏沉沉的张矩,一人上前扶住,唤道:“明府、明府……” 张矩强撑着道:“蒋……蒋兄,救……救救……裴将军!”沈恬放下肩上的裴行俭,两人曾在陇右武林英雄大会上见过裴行俭,对视一阵后,将裴行俭和张矩扶进了宅子。沈恬没有进去,只是合上了院门…… 茅山弟子驱魔卫道,见过不少妖邪,可从没见过身上长着四根粗枝的人,惊惶之下不敢应战、节节败退。六人正自慌乱,忽觉眼前刀光一闪,一根粗枝被斩下一截儿,一个冷峻如崖的男人凭手中一尺怪刀独战“四肢”,边战边道:“树妖归我,僵尸交给诸位。”此人自然是沈恬,沈恬逼退了“四肢”,但僵尸已到了尺余外,沈恬不退反进,错身一拳打在僵尸胸口,僵尸身后的黑衣人被撞飞数尺、倒地不起。茅山弟子虽惯于降尸,却是第一次见到僵尸被人震退,六人并没看清那一拳,只记得那一拳惊世骇俗。 打出这一拳,沈恬的左臂也是鲜血汩汩,刚才救人心切被“四肢”刺得很深,以致左臂的兽变都有些吃力,恐难承受再次兽变,好在有茅山弟子相助,僵尸不再是灭不了的威胁。沈恬提刀直取薛默歧,他已摸透了“四肢”,水帘刀如水轮破浪,虚受载沉、顺动柔随,斩断的“四肢”加起来足有丈许。每斩断一寸,“四肢”便伸长一寸,收细一分。 从州府到马车,再到街巷,薛默歧和沈恬斗了上百回合,用了各种办法,不但杀身之仇没报,连寄生的“四肢”也被斩得细如双臂,而沈恬却依然稳如崖石。上千次的杀戮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智,从上千次杀戮中活下来的人,如果没有变得疯魔,那定会变得冷峻,冷若寒潭、坚如磐石。没有千百次的向死而生,何以积蓄不以生喜、不以死悲的淡然;没有千百次的生离死别,何以明白知生不弃、知死不让的心志。薛默歧不懂,所以他受不住沈恬的冷峻,渐渐从仇怒变得燥怒,“四肢”更是不解,所以愈发畏怯,急于寻觅救命稻草。 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在宅院里……裴行俭! “四肢”想到了,薛默歧想到了,沈恬自然也想到了。“四肢”想要爬过院墙,却怎么也过不了沈恬的刀,只得学壁虎,断尾求生。沈恬自然不会错失良机,“唰唰”两刀将“右上肢”斩去七成,又运劲掷出水帘刀,水帘刀插进薛默歧的后背,连根切断“右下肢”。 薛默歧嚎叫着翻进宅院,穿过堂屋,脑袋一阵阵抽搐后,歪向右侧,左耳桃花发出尖利的叫声,似要挣脱皮肉去猎食鲜血活肉。 沈恬紧跟其后,宅子里共有七人的气息,后院五人中两人不是武人,应是裴行俭和张矩,东面厢房两人,一人昏迷,想必是江辰。薛默歧今晚的目标是裴行俭,也唯有挟裴行俭才有可能全身而退,但沈恬会让他得逞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然不会!沈恬已想到七八种可能,有七八成把握,在他见到裴行俭之前斩除剩余的“两肢”。谁知,薛默歧突然性情大变,就像是饿极的凶兽猎食生人,歪着头急扑向东厢房。这让沈恬反倒愣了一下,薛默歧不像是声东击西,更像是饥不可耐,这绝不是那个城府很深的薛默歧,那他究竟是谁? 略一愣神,薛默歧已撞进了厢房。沈恬身法急变,转向厢房掠去,还没进门就看见,“一肢”捅进了茅山弟子的小腹。沈恬右手一拍长匣,取出最后一柄水帘刀,直劈薛默歧。薛默歧拉过茅山弟子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另“一肢”已刺向床榻上的江辰。 沈恬招势陡变,一脚踢中茅山弟子尸体,再借力转劈另“一肢”。薛默歧被尸体撞得退开两步,钻进被褥的另“一肢”收肢不及,被斩断一截儿,缩回后又捅进茅山弟子的尸体。 厢房不大,薛默歧歪着头,以茅山弟子尸体为盾,双刀依旧是一沉猛一灵动。“两肢”钻进尸体里不住地往里拱,还不时穿出尸体带着血肉偷袭沈恬。沈恬发觉,“两肢”似乎长出了新枝,又粗壮了些。若是平时,他早连人带尸一并斩去,但眼下茅山门人正在为裴行俭诊治尸毒,他还是有所顾虑。 一番试探后,沈恬虚晃一刀,将茅山弟子的尸体推到薛默歧身上,右手突然放开水帘刀,一拳打在尸体上,气劲透过尸体震伤薛默歧,再顺势抓住衣裳将尸体抢了过来,左手则接住掉落的水帘刀,封住“两肢”的偷袭。 左耳桃花像是被夺走猎物的饿狼,发出阵阵啸叫,“两肢”不顾一切扑向尸体,顺带将薛默歧推向沈恬。沈恬见状,计上心来,用力将尸体扔出厢房,落到西厢房外。左耳桃花又是一阵啸叫,转头撞出厢房。沈恬近乎同时掠出厢房,跟在一旁,留心细看左耳桃花、“两肢”和薛默歧的每个动作…… “两肢”抓地,将薛默歧弹向尸体。水帘刀横劈左侧“一肢”,左侧“一肢”离地反刺沈恬。薛默歧像是突然没了左腿,身子急往左坠,双刀借势斜劈沈恬…… 就在这一瞬间,“两肢”、双刀交相攻出,罩住沈恬身前诸穴,却没有前后夹击。“两肢”似乎并无杀敌之心,只有退敌之意,薛默歧的杀气也大不如前…… 就在这一瞬间,沈恬身法稍缓半分、错转半分,寻见出刀的间隙。间隙极小、角度极刁、也极隐蔽,却正是沈恬想要的机会,一瞬已足够…… 就在这一瞬间,左耳桃花觉察到了危机,却已经来不及。它实在没想到,沈恬怎么会突然将刀锋对准了它,刺耳的啸叫声再起,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就在这一瞬间,裴行俭喷出一口鲜血,顿感呼吸轻畅许多。他全身浸在乌黑如墨的水里,蒋臻等三人将黑、白两种药交替涂在裴行俭右肩伤口上,伤口不住流出白、黑两色血沫…… 就在这一瞬间,院墙外的街巷上,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茅山弟子重伤一人轻伤两人,其余三人将桃剑和墨杵扎进两个僵尸的毒腑…… 就在这一瞬间,东厢房的床榻上,刚才被沈恬斩下的一截儿根枝,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到江辰脚底,钻进了绵帛裹扎的伤口里,江辰手指突然一紧……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树妖异象 侯府讣告 一瞬间,不过是人眼一眨、鸟翅一振、刀光一闪…… 这一瞬间,沈恬的刀出手,水帘刀沿着“两肢”和双刀的间隙,劈中薛默歧脖颈上的桃花。这一刀毫无先兆、出人意料,沈恬也是抢回尸体时才想到,如果薛默歧不再是薛默歧,或许左耳桃花也不仅是桃花。 左耳桃花的确不仅仅是桃花,它寄生活人、役使草木、贪食血肉,非花非树、非人非兽,远超凡人见识,或许它本就不是世间凡物,只是坠落人世。但无论它是何物,沈恬根本不在乎,犯我心者,不死必诛。田贞在他心里,危及田贞者,他必诛之。 刀光过后,薛默歧身首异处,左耳桃花也一刀两断,但诡异的是,薛默歧的头和身似乎只是分离,不是死去。薛默歧的双眼还瞪着沈恬,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却听不见音儿。脖颈上的半朵左耳桃花,在皮肉里挣扎搅动,“两肢”撑着无头的身子到了西厢房外,然后钻进了茅山弟子的尸体里,薛默歧的双手还拿着刀凭空乱舞。 看到这些,饶是沈恬这般冷峻,也不禁头皮发麻。但沈恬不会让惊骇扰乱心智,一刀插中头颈上的半朵左耳桃花,取下腰间葫芦,将葫芦里的水顺着刀身倒进皮肉里,左耳桃花挣扎更剧,直至慢慢变作死灰色才停下,薛默歧也闭上了嘴,连肌肤都变得枯皱。 这时,街巷里的僵尸已降伏,茅山弟子相互搀扶着走进宅院,刚好看到双刀乱舞的无头身,和拱食尸首的“两肢”,全都惊悸无比、不知所措。沈恬收起葫芦,拔出水帘刀,两步掠至无头身后,水帘刀急舞,“两肢”被齐根斩下,断作数截儿,散落在地上,“断肢”一寸一寸挣着往尸体挪。沈恬又取下葫芦,将无头身脖子上的另一半桃花也浇成死灰色,然后又将水浇在“断肢”上,“断肢”瞬间枯烂,渗出血丝。茅山弟子见状,忙取来两桶水,挨个倒在“断肢”上。 沈恬看着“断肢”枯烂,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掠进东厢房,扫了一眼床榻,又掀起被褥查看,没有找到之前斩断在床上的那截儿“断肢”,却瞅见江辰左脚上裹缚的绵帛…… 一茅山弟子突然冲进厢房,大声怒喝道:“休得无礼!”说着,抢过被褥给江辰盖上。沈恬若有所思,没有理会他,其他茅山弟子闻声赶来,将两人围在房里。 “他刚才对大师兄无礼……”那茅山弟子指着沈恬正要斥责,却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听见了一声轻咳。房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轻咳,咳声不大,却令众人大吃一惊。 厢房里顿时鸦雀无声,直到床上又传来两声干咳,众弟子中年纪最长的闫海添急忙坐到床前查看,轻声唤道:“大师兄?”江辰嘴唇动了动,闫海添立即将耳朵凑到江辰嘴边细听,不禁大喜,忙对身后的弟子道:“快!拿水来!大师兄醒了!” 众弟子惊喜万分,四下找水,却见房里的壶和碗都已经打碎,赶忙跑出去取水。闫海添心里思忖,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最后接近江辰的人就是沈恬,难道是他救了江辰?这恐怕是最合情理的解释,而且沈恬无门无派、牵连甚少,若说是他救醒江辰,于茅山派而言也最合适不过。于是,他起身朝沈恬叉手施礼,这才发现沈恬已离开了厢房。 沈恬走出厢房,来到后院,一路上茅山弟子面带喜色,匆匆往厢房赶去。后院里,厨房和一间小房点着灯,沈恬推开小房的门,一眼看见一个浴桶,桶里盛满墨黑的水,裴行俭整个人就泡在水里,只露出了头。房里还有一张小床、一个木柜、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张矩正坐在桌旁,手撑着额头,脑中还有些晕沉。 沈恬站在门口,施礼道:“裴将军。” 裴行俭回过头,略打量一番,道:“想不到当年的兵神又回来了,甚好!甚好!” “草民沈恬,应张明府之邀剿灭贼匪。” “嗯……那裴某就多谢沈布衣的救命之恩。” “不敢,裴将军对沈某的恩情更胜过百倍。” “沈恬、沈恬……”裴行俭默念了好几遍,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本姓沈。你改回本姓,看来已是寻得本心。” “不改其乐、自得安宁。裴将军的教诲,在下没有忘,一直在寻觅心安、心乐之处。” “我知道你对温敬中的死耿耿于怀,甚至不惜辞官。如今能寻得心安,也是难得、难得啊。”裴行俭转回头,疲惫地闭上双眼,仿佛又回想起了往事。 “将军的尸毒已清,需要多休息。”张矩起身走到门口,示意沈恬借一步说话。他心里急着想知道江辰的事,但一直忍住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裴行俭任西州都督府长史和安西都护时,沈恬就在西州军中,听得出二人交情匪浅,故没有打扰。 两人走到门外,张矩关上房门,回过身道:“江辰醒了?” “嗯。” “是你救醒他?” “不是。” “他是怎么醒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道。”沈恬道:“我只是在找薛默歧的断枝。” “断枝在哪儿?”张矩知道,沈恬虽然从不说猜测的话,但他的话里已有暗示。 “厢房床榻上。” “找到了?” “没有。” “但是江辰却醒了?” 沈恬点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必再说什么。张矩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脑中倒是清醒了不少:“之前我一直祈祷,只要能救江大侠,不管什么方法,我都愿意一试。现在他真醒了,我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两人相视无言,世间最深沉的恐惧就是未知,没人知道枯荣和薛默歧到底是什么、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江辰将来会怎样。张矩忧心树妖异象是种疫病,染上的人会变得和枯荣、薛默歧一般,危及社稷。而沈恬所想的是,树妖是否会有人的恩怨情仇,江辰日后是否会与田记车马行为敌?可惜,两人都想不出答案,恐怕就连江辰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沈恬抬眼望着天上的圆月,道:“至少,今夜还是该喜。” 张矩望着小房里透出的灯光,道:“是啊,至少今夜还算圆满。” …… 而就在此时,甘州府衙内院的厢房里,走进两个身着扎甲、府兵打扮的人。两人站在床榻前,床榻边还躺着一具尸首,尸首旁有个黑色长匣,长匣已被劈开,匣中兵刃散落在地上。这间厢房正是裴行俭的卧房,而尸首就是之前欲行刺裴行俭,反被沈恬伏杀的黑衣人“弩”。 两人中左边一人对着床榻开口道:“有一个活口,是枯荣秘密训练的永字杀手,名叫‘掠’。死的杀手‘趯’还有一把封血裂刃。” 床边忽然飘来一个声音:“哦……心狱魔魇也会留下活口?”若不是听见声音,几乎无法察觉床边还有人,那人似乎成了影子,与周遭的一切浑然一体。那声音出现在绯云阁时,枯荣和熊久礼也是只见其影,未见其人,他称自己为“影子”。 “影子”顿了顿,又道:“把那杀手和封血裂刃送到西夜地。”两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厢房。“影子”喃喃道:“看来,人都是会变的。心若变软了,还能寒人心、惊人梦吗?哼,真是越来越有趣!”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穿出厢房,消失在夜色中。 …… 别过张矩之后,沈恬跃出宅院,径直往闻记染坊掠去。 染坊后院的破染缸果然点着火,染缸上架着铜壶,旁边两只矮凳、一张竹几,竹几上摆着茶壶和茶盏,几乎与那日一模一样。邱叶正坐在染缸旁,等着…… 沈恬掠进院子,走到染缸旁,道:“水开了。” “嗯,已是二沸,尝尝我煎的茶。”邱叶说着,取下铜壶,缓缓倒入茶壶,同时投入茶末,然后轻轻晃动茶壶,倒出两杯茶。 沈恬坐下,端起茶盏闻了闻,道:“回甘绵长,正合今夜饮。” 两人各自饮茶,良久,邱叶道:“绯云阁已倾巢而出,料想今夜之后,江湖中便再无绯云阁。沈大哥想做的事……应该都已经做了吧?” “姑娘想做的事,应该也都做了吧?”沈恬道。 “在沈大哥眼里,我依然不值得相信。” “我只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的人相信自己该做的事,有的人不相信却还是要做。”沈恬转头看着邱叶,道:“你相信自己做的事吗?” “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我寻到的那几页古籍可以救很多人。”邱叶道,“但我没有骗过你,那些不是武籍。” “我只是个在刀口上营生的武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我之间,既无仇也无利,谈不上骗或不骗。” “今夜之后,我们算是……朋友吗?” 沈恬略思忖,道:“算是故人吧。” “故人……”邱叶笑了,举起茶盏,道:“不知故人何时离开张掖?” 沈恬也举起茶盏:“城门一开便走。” “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 子时刚过,茅山派的蒋臻和王睿东为裴行俭复验伤口,确信尸毒已清,便将裴行俭移出木桶,包扎好伤口。张矩到街巷上引来巡街的武侯,令其传信给裴刺史,却发现街上的驷马高车竟已拆散。张矩四下望望,一时也想不通马车是如何被拆毁的。 裴刺史收到讯息,立即亲率一队兵卫来接裴行俭。裴行俭和张矩谢过茅山门人,带着马三,坐上马车回到了州府。裴行俭睡下后,裴刺史将张矩引到书房,询问昨夜的事,张矩大略讲了一遍。裴刺史长吁一口气,道:“裴将军以身犯险,真是令人钦佩,不愧是我大唐的栋梁。幸好三郎在,总算是有惊无险,若是换作旁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三郎此番相助,为兄心里不胜感念。” “裴公言重了。此事也关涉删丹百姓的安危,我只是尽我的本分。” “昨夜,中路旅在汉哭山下遭绯云阁偷袭,全歼贼寇百余人,枯荣被乱刀分尸。只可惜……他们护送的人……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护送的不是穆赤,是替头。” “三郎何以得知?”裴刺史很是惊诧,接着又问道:“裴将军告诉你的?” “裴将军谁也没有说。”张矩道:“裴公想想,你为何要瞒过所有人,将穆赤秘密转往朔州?无非是为护其周全。裴将军既已查出穆赤的身份,有何理由再将其带回张掖,并召集英雄大会公之于众,这岂不是置穆赤于险地?” “三郎的意思是,三路队伍护送的都不是穆赤?” 张矩点点头。 “那穆赤又在哪儿?” “如我没猜错的话,裴将军早已将穆赤送回了逻些。” “这么说,裴将军是以穆赤之名作饵,引蛇出洞。真是妙哉!”裴刺史难掩喜色,道:“至此,绯云阁谋反案总算是圆满告破,逆贼尽数伏诛。我即刻上书禀明圣上。” 张矩却面色凝重,道:“裴公,枯荣能在短短五六年修造逆林、密道,啸聚逆贼四五百人,在甘州罗织利网,抗衡江湖十余帮派,此等心智财力,岂是一个江湖道士所能及?单说龙首山的逆林,布阵者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天文算术,还谙熟毒理,乃是旷世之才,且林中草木大多非甘州自生草木,而是不远千里移种,耗费资财无数,我绝不相信枯荣凭一己之力可以做到。” “已证实绯云阁勾结吐蕃,定是有吐蕃暗中相助?” “定然是有吐蕃暗助,但绯云阁从遍布中原的十余帮派中盗走重要物事,这恐怕非吐蕃所能。”张矩道:“裴公别忘了,绯云阁的利网与平西侯也牵连甚深。” 裴刺史稍稍转过身,避开张矩的目光,双眼低视,道:“此事三郎之前说过,我也差人查过,绯云阁与平西侯府确有生意往来,但都是平常买卖,没有发现平西侯府参与谋反的证据。况且……”裴刺史又转回头,看着张矩道:“平西侯府昨日送来讣告,平西侯已薨逝。平西侯生前已上书朝廷,为其长子请袭恩荫,料想不久之后,翟鸿鸣就将承袭平西侯。” 翟鹄梁死了?刚巧就死在绯云阁倾覆之时?张矩不相信如此巧合,但他听得出,裴刺史根本无意彻查翟家。翟家世代深耕陇右,树大根深,与甘州臣僚豪绅、江湖豪强过从甚密,翟家产业遍及陇右,与西域诸国货贸频繁,受雇翟家的百姓有上千人之多,更何况翟家还有先帝钦赐的世袭爵位,若真查办翟家,恐一发不可收拾。死者已矣,绯云阁案就此结案,便是吐蕃细作谋逆案,甘州官员勘破大案,可以说立下大功,裴刺史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继续追查此案。所以,张矩也没有再说什么。 裴刺史见张矩沉默不语,意味深长地道:“我将上表圣上,奏明绯云阁案。三郎聪慧过人,在此案中厥功甚伟,想必不日便会离开甘州,前途不可限量,切莫为此案羁绊。” 张矩笑笑,他的心事,裴刺史自然不会知道。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9章 武盟之邀 墨者坟前 第二天城门刚启,沈恬随着人群离开了张掖。 出张掖城郭半里,路旁有个茶铺,茶铺往南五十步有片林子。沈恬刚拐进林子就看见两匹马,拴在一棵大槐树下,树旁还停着一辆马车。张矩身着云纹白锦袍,负手立于马车旁,槐树下还有一人,正是牛二。自疏通暗河一战后,牛二便依张矩之命住在云来客店,看护河头等人。 张矩一见沈恬,招呼道:“沈大哥。” 沈恬道:“在长安时,有三人之约值得赴,矩少就是其中之一。” 张矩笑道:“不论在或不在长安,该做的事,沈大哥依然算得分明。”两人说着,踱步往林子里走去。张矩沉声道:“我从沈大哥给我的账簿和契书里,查到了绯云阁其中一条财路。沈大哥发现的绯云阁暗点共五处,其中三处是解库,这三家解库每月都有贵重物事典当和赎回,一进一出,多则二三百两,少则数十两,每月进账约一千两银子,但契书上的主顾却查不到……” 张矩缓了缓,继续道:“不过,我查到了枯荣存放银钱的地方,大约还有五千两银子。田记车马行因绯云阁而遭变故,马车上有一千两银子,希望能帮田记度此难关。剩下的银钱,我会分给被绯云阁杀害的差役和兵卫的家人,还有那些河工。” 张矩说着,从怀中取出信札,道:“这是裴行俭将军的亲笔信,信中证实田记车马行血案乃是绯云阁逆党所为,田记车马行镖人诛杀逆贼,为朝廷立下大功,州县应多加褒奖,以彰其忠勇。”张矩将信札递给沈恬,“有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的亲笔信,原州各公廨不会再因命案为难田记。” 沈恬叉手道:“矩少恩情,沈某铭记于心。” 张矩也叉手道:“沈大哥的救命之恩,张某没齿难忘。” 两人眼神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恬辞别张矩,驾着马车离去。张矩和牛二又马不停蹄赶往城外的崔家庄。 张矩听说卓不浪先于中路旅回到了张掖,他顿感不祥,急着见到卓不浪。刚到崔家庄,张矩远远望见农宅外的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院门开着,张矩下马走到门前,百晓一眼望见,赶忙迎了上来,施礼道:“张明府,你来得正是时候……” 张矩见百晓身穿粗熟麻衣,不等他说完,急问道:“为何服大功?出了什么事?” 百晓神色悲戚,道:“千方……战死在汉哭山下。”张矩一听,心中悲恸涌起。在长安时,他曾向千方请教过毒物药理,虽只数面之缘,心中却以为师。 “千方兄的尸身在哪儿?我想去祭拜。” “千方生前说过,他少时作道童,在地宫里炼丹试药,死后再不想长眠地下,只想化作尘埃、顺水而流。我们依其心愿,已将尸身火化,骨灰洒进了弱水。” “可请了灵牌?” “嗯……”百晓引着张矩走进卧房,只见卓不浪也身穿麻衣、苎麻抹额,背靠床榻坐在地上,双眼直盯着房梁,怀里抱着千方的灵牌,面色颓悲。 张矩上前两步,朝千方的灵牌深鞠一躬,道:“千方兄弃身锋刃端,捐躯赴国难,令张某感佩万分。昔日问星楼解惑,今日却难再见,人生有情,江水无极,弱水入百川,百草戚戚然,待到王师还,送君曲江畔。” 张矩再鞠一躬,然后走到卓不浪身旁,道:“侠少节哀。千方兄为百姓、为社稷牺牲,实乃侠之大者、吾辈楷模。侠少若是过度悲沉,恐有负千方兄的侠情。” 卓不浪仍不发一言,双眼却从房梁看向张矩,眼含感激。张矩也不多打扰,转身离开了卧房。百晓正等在堂屋里,张矩问道:“百晓兄,何时动身?” “今日就走。”百晓叉手道:“明府请多保重。” 张矩叉手道:“保重。五郎悲伤过度,路上还请多加看顾……”忽然,院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请问,卓不浪卓少侠在吗?”那声音仿佛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张矩不是武人也知道,说话者内功修为不俗。 谷灵闻声,从内堂出来,径直走到前院,问道:“来者何人?” 院门外走进两人,面无表情,一身鱼纹蓝绫袍。身量稍高那人道:“我二人乃武盟信令使,今日特来送信,请卓少侠接信。” 谷灵叉手道:“二位信令使,卓少侠身子不适,我替他接信。”黍谷也是武盟一派,谷灵曾见过信令使到谷中传令,也是一身鱼纹蓝绫袍。 “依盟规,须本人亲自接信。” 百晓一听武盟传信,转身就想往卧房跑,却见卓不浪已经站在了身后,手杖别在腰间,手里还抱着灵牌。卓不浪走过张矩身旁,朝张矩点了点头,缓步走了出去。 卓不浪走到前院,声音低沉道:“在下卓不浪。” 两个信令使叉手道:“卓少侠。”抬手张口如同一人。身量稍高那人从怀中取出请帖,念道:“问星楼主卓不浪,义贯金石、剿斩逆首、复除奸邪、武功赫赫、誉彰遐迩。二月初九,酉山九丘,恭候阁下。”念罢,合上请帖,道:“武事堂邀问星楼入盟,不知卓少侠是否应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武盟乃是武林至高盟会,天下武林名门显族、宗派世家、战功卓着的帮会皆在盟中。武盟源起隋末,彼时群雄并起,各路义军招兵买马,大肆搜募武人,甚而攻略武林各派,日渐壮大。还有武林败类为图荣华富贵,勾连义军、扫除异己、甘为鹰犬,以致血雨腥风。武林危急存亡之秋,少林、武当挺身而出,与七派缔结盟约,息内斗、御外强,延续武林薪火。后唐公兴甲晋阳,武盟应秦王义旗,投袂而起,破李轨、薛仁杲,败宋金刚、刘武周,灭王世充、窦建德,及至秦王登基,诏令编纂《武林门第录》,武盟终成武人之殿堂。 武事堂乃是武盟议事决断之中枢,入武盟须得武事堂邀请,进得武盟方能入《武林门第录》,故武事堂之邀正是武林中人的荣耀,卓不浪一心求名就是为登籍《武林门第录》,成就一番功业。 没想到世事如此讽刺,卓不浪中蛊后心灰意冷的莽撞之举令他扬名陇右,而汉哭山下痛失挚友的舍命拼杀为他赢得了梦寐已久的武盟之邀,他怎么也想不到,受邀之时怀中竟是千方的灵牌。这武盟的请帖,于他而言何其沉重! 卓不浪低头看着灵牌,道:“卓某必将准时赴会。” 信令使将请帖递给卓不浪后,离开了宅院。卓不浪一手接过请帖,一手紧抱灵牌,心中纷乱难宁,武林路已在眼前,他却少了往日的豪迈,更添了许多忧思。 张矩走上前看看灵牌,冲卓不浪点点头,也离开了宅院。他明白,卓不浪此刻更需要静思、而非慰藉,前路何去何从,还需他自己决断。 …… 又过了一日,中路旅将士回到了张掖。 裴行俭在州府内堂单独面见了鲁青未,随后宣令“奔孚”三旅将士全部放还原籍,并由州县按律优恤。唯有鲁青未留任军中,归入裴行俭麾下。 张矩送走了裴行俭和他的卫队,带着牛二回到了删丹。他替差役陈七的家人买了一百亩田产和一院宅子,又分给他们三百两银子。然后,他专程赴牧监,拜会陇右监牧使,为马三谋了个养马的职。 办妥这些事后,张矩独自一人拿着酒,来到焉支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崖边。崖边有座山石垒叠的坟茔,墓碑上写着“故友莫相非”。 张矩坐在坟前,揭开酒坛,将酒缓缓洒在坟前,道:“莫兄,你最喜欢的琼花露,我给你带来了。六年前从长安带来的,五湖楼酿的。”张矩自己仰头喝了一口,接着道:“还是以前那味儿。六年了,终于可以和你喝上一口了……” “六年前我跟你说过,誓要找出谋害你的人,今天总算是对你有个交代。害你性命的人罪犯谋叛,十恶不赦,首恶已处死,你就放心安息吧。”张矩又喝了口酒,接着道:“你以前常说,杀不辜者、天予不祥。或许你说的对,这些逆贼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会惹来沈大哥、侠少,还有……钟姑娘,真是天意。若不是他们,恐怕我已经下去陪你喝酒了。” 张矩看着墓碑良久,才又道:“逆贼已伏诛,我想我也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你。你我缘浅,却引为知己。张矩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焉支山上还有知己守望。”莫相非是河南道宋州的乡贡,与张矩同年春闱及第,机缘之下相识。莫相非出身工匠之家,十四五岁已通习竹木、铁器、玉石等七八门技艺,样样皆精,张矩的随身手弩就是他造的。说来也怪,莫相非崇信墨翟,而张矩主张博采众家,两人一见面便争论,但没想到越争执反倒越有共识,两人也愈发投机,后来竟成了知己。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张矩至今仍历历在目。 一年之后,莫相非离开长安来到甘州,却被僵尸咬死在删丹城郊,成了枯荣“神道”之名的垫脚石。直到一年之后,张矩才听闻噩耗,“如果当初我执意留你在长安,你也不会有此一劫。难道这也是天意?” 这时,一个须发灰白的老翁提着都篮往崖边走来,张矩认得此人是删丹城东木匠铺的莫老头。莫老头走到坟前,放下都篮,朝张矩深施一礼,道:“拜见张明府。” 张矩站起身,看着莫老头,虽还是一身粗布衣裤,但丰神飘洒、健步矍铄,已不是往日的莫老头。他突然想起,之前查看籍帐时曾留意过,莫老头也是河南道宋州人,名叫莫问,比他早一年到删丹。早一年?莫相非死的那年……“莫老是来祭拜的?” “正是。”莫问从都篮里取出酥酪、鱼脍和五生盘各一碟,摆在墓碑前,道:“非儿,你能结识张明府,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张明府为替你讨回公道,弃京都职任,不远千里来到删丹,这份情意真是令人感佩万分。老朽替非儿跪谢张明府的大恩大德。”莫问说罢,跪下叩拜张矩。 张矩扶起莫问,道:“莫老是……”莫问显然也是为莫相非之死而来,这令张矩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初得知莫相非的死讯,也是因为一封不明来路的信,信上写着:莫相非卒于甘州删丹城郊,疑遭人谋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与非儿同是宋州人,虽非族亲,但也算是一家人。因为……”莫问有意顿了顿,道:“我们都是……墨者。” “墨者”,一个无论在庙堂还是江湖,都足以挑动人心弦的名字。张矩虽心里大惊,但其实也在他意料之中,自从他用过莫相非送他的手弩之后,这个名字就在他心底萌芽。那手弩极精巧,绝非出自市井工匠之手,甚至连少府监也未必能造,而且莫相非偏巧又崇信墨翟……所以,张矩想过,只是他不愿深想。 可现在,由不得他不想。既然是墨者,莫相非到甘州真是为朋友翻造房宅吗?他的死是否还有隐情?那辆驷马高车莫名其妙被拆毁是否跟莫问有关?莫问今日来此有何目的?张矩心里有太多疑问,但他没有问,也不必问。莫问显然是有备而来,若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用问也会说、也会做。 “一直未敢向张明府言明身份,老朽实在心中有愧。今日前来就是向明府坦陈一切。”莫问接着道:“非儿来甘州是为了查找墨家被盗的物事。其实,遭绯云阁偷盗的不止那十余门派,还有我们墨家。他们被盗的是武籍,而我们被盗的是马车,就是绯云阁运送僵尸的驷马高车。” “这辆马车名曰‘悬马’,乃经墨家三代工匠改创,车舆轻稳重载、四轮转向机巧、构件极其繁密、调校也极繁复,墨家造了十辆,仅一辆牢实经用。这种马车最适运送粮草辎重,若是为朝廷知晓,定会集天下工匠参研制造,以为征战之用,这与墨家的初衷相悖,故我们不能让它落入官家之手……” “所以那天晚上,你们一直跟着马车,直到无人再留意马车时,将它拆毁。”张矩道。 莫问点点头,道:“我们亲手毁了三代墨者的心血,取回了墨家独创的构件,从此世间再无‘悬马’。” “墨者散居各地,大隐于市,连朝廷都不清楚天下有多少墨者,绯云阁是如何从墨家盗走马车的?”张矩问道。 “说来惭愧,墨者中也有叛出师门者,盗走了马车,至今下落不明。”莫问道:“据说,武籍被盗的门派大多也是家贼所为。” “据说?莫老在删丹这些年,听说了不少事吧?” 莫问道:“张明府聪敏过人,老朽知道的,想必明府都已查明,只是老朽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盗走马车的墨者姓马名桓,十岁入墨家,学艺二十载,痴迷‘悬马’,为人忠厚,并不贪恋财色,我至今都不相信他会背叛墨家。” “或许是逆贼手段狠毒,防不胜防。” 莫问摇摇头,道:“马桓是我收养的孤儿,性子有些怯弱,他若被人要挟,我定会有所察觉。马车失盗前,我几乎天天见到他,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他就突然……消失不见,连同‘悬马’和他的妻子,消失得无迹可寻。” “毫无征兆、突然消失、无迹可寻……确有可疑!”张矩喃喃道。 “若只是墨家,或许是我等失察,但有此疑惑的不止我墨家,并州许家也是。”莫问深吸口气,接着道:“并州许家武籍藏于见渊阁,阁中藏书过千,由许家子嗣轮习住学,外姓禁入。若不是许家子侄,想从上千卷书籍中盗走武籍几乎不可能。可偏偏盗书的就是许家三郎,同样是毫无征兆、突然消失、无迹可寻……” “许家三郎可有妻室?” “有,也一并消失。” “如此巧合,那便不是巧合。”张矩道,“只是这等事,你们定然不会报官,也不会让外人详查,想查此案恐怕处处艰阻。” “明府所言甚是,墨家钜子不会允许我等假手外人。老朽虽才疏识浅,但已决意要查清真相,绝不会让非儿枉死,也不会让人蒙冤……否则,老朽死不瞑目。”莫问的眼神无比坚定,脸上每条皱纹仿佛都已刻下余生之志,张矩听完有些动容。 过了片刻,莫问从都篮里取出个白绢包袱,双手送到张矩面前,道:“这是非儿托我缝制的应力软甲,软甲刀枪不入,可卸转真气内劲。他本想回长安后亲手送给明府,守护明府平安……如今已成遗愿,还望明府成全。” 在莫相非的坟前收到他的遗愿,张矩不禁又悲从中来,接过包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望着墓碑,闭目喘息,胸口阵阵起伏。等他睁开眼时,莫问已经不知去向……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0章 江湖 无处不在 原州,平高县。 天刚蒙亮,田记车马行的场院里,脚夫正在给马车系络衔,镖人绑好镖旗,围在一块儿商议。田贞站在场院里,心中不胜感慨。自删丹杨村之后,田记的车队终于又可以启程,这也是田记商行的首趟货贸,田记能不能保住祖业,就在这一趟。 田贞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太重,她不敢回想这些日子里经历的一切,只能往前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这趟货贸赚不到三百两银子,田记的这个冬天将会格外寒冷。 徐忠走过来,对田贞道:“三娘,可以出发了。”血案发生后,徐忠不辞辛劳为田家奔走,说服多人延后庚亡,田贞感念其忠义,又因其熟知车马行经营,故将徐忠请回田记,雇为脚总,掌物货、车马和脚夫等,徐忠的二子徐汉吾也受雇到田记。徐忠腿脚不便,田贞还特地送他父子一辆马车。 与徐忠一同受雇田记的还有马菁梅,也就是已故总镖头王子皋的娘子马氏。马菁梅和徐忠同为田家奔走劝说,这才促成九人延后庚亡,且田记与东岳门结盟,马菁梅又是东岳门弟子,由她作总镖头,交通东岳门、调教门下镖人最合适不过。 “我走之后,车马行的事就有劳忠伯了。”田贞道。 “三娘请放心,我和马总镖头必竭心尽力,看好车马行。” 田贞点点头,往前几步骑上马,朗声道:“诸位,我们出发。”当先往宅院外行去。突然,院门外冲进一队兵卫拦住了去路,接着又进来三匹马,马上之人众人都认得,正是县令展伯昭、县丞元秉义和县尉马池。 “见过展明府、元赞府、马少府。”田贞下马施礼道,眼神瞟过马池,见其眉头深锁,心知来者不善。 展伯昭骑在马背上,厉声道:“田家好大的胆子,竟敢杀良顶罪、诓骗公廨。”田贞心头一紧,县令说的自然是田记血案。此案县廨已经结案,现在翻案就是自认冤案,对展伯昭应是有害无利,他为何要这样做?想必背后定少不了雷霆帮从中作梗。 “怎么,田三娘子,无话可说了?”展伯昭逼问道。 田贞心念急转,一时也想不通雷霆帮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县令不惜仕途也要治田记的罪?眼下只能先探探口风:“展明府,请恕三娘愚昧,不知这杀良顶罪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展伯昭语带气恨,道:“你说你巧施妙计引出凶手,可经我们再三查证,此四人根本不是股匪流寇,你故意诱杀此四人顶罪,你可认罪?”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诧,但田贞脸上依然是面具般的淡定:“展明府所言,可有证据?” 展伯昭瞪了眼马池,马池无奈地喊道“进来”。又有四人走进宅院,头前一人正是胡迁鹤。胡迁鹤施礼道:“拜见展明府、元赞府、马少府。” “你说四名凶嫌是血案之后才到本县,如何证实?”马池冷声问道。田贞听得出来,马池有些底气不足。 “回马少府,此人是已故凶嫌牛明的浑家,有公验为凭。”胡迁鹤指着自己右边的妇人,道:“她可证实牛明是菊月十七日离家,也就是田记血案后才离开岷州。” “此人是已故凶嫌郑本兆的家兄,也有公验为凭。”胡迁鹤又指着左边的汉子,道:“他可证实郑本兆也是菊月十七日离家。” 胡迁鹤又从佩囊中取出文牒,接着道:“我这里还有四人的过所,可证实四人皆是菊月二十三日到本县,不可能是田记血案的凶手。” 展伯昭厉声道:“过所、公验、证人证词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展明府,我相信过所、公验、证人皆不假,只是这位郎君的说辞却不足为信。”田贞道,“不知郎君高姓大名,与四位凶嫌是何关系?” “田三娘子何必明知故问。在下胡迁鹤,与四位死者乃是故交。因不忍见故友被诬陷为杀人凶手,特地到县廨告发你。” “敢问胡郎君,你的四位故友为何深夜持刀,潜入田记宅院行刺于我?” “因你散布谣言,说田记有鬼市火盐的凭信,他四人潜入田记是想一探究竟,谁知竟中了你的埋伏,殒命当场。” “你说我散布谣言,可有证据?原州百姓都没听过的谣言,你们在岷州竟然能听到,你觉得公廨会相信吗?” “他四人常在江湖走动,消息灵通不足为奇。” “常在江湖走动、消息灵通的人,原州也有不少,为何来我田记一探究竟的只有他四人?”田贞不等胡迁鹤答言,又道:“况且,胡郎君所说的一探究竟又是何意?他四人大老远从岷州赶来本县,又偷偷潜入我田记,莫不是只为了看一看、摸一摸那凭信?” 众人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展伯昭冷着脸并未制止。胡迁鹤道:“在下对鬼市知之甚少,并不知道他四人找火盐凭信究竟所为何事,这与田记血案无关。他四人的确是血案之后才到本县,单凭这一点就可断定,他们绝不是凶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胡郎君此言差矣,他四人潜入田记欲行偷盗,就是盗匪无疑。我猜想,他们为掩人耳目先是混入城中偷盗,被我田记发现后行凶杀人、逃出城外。但他们并不死心,又经由城门入城,暗中窥探我田记,欲再行偷盗时被当场拿下,故而他们过所上的入城时间是在血案之后。”其实,胡迁鹤和田贞对事情原委都心知肚明,也都有难言之隐,两人都想抓住对方的漏子辩驳,故而都是自说自话。 “任你巧舌如簧,也抵赖不过铁证如山。” 田贞暗观展伯昭的神色,展伯昭一直任由她和胡迁鹤争辩,尚无偏颇,想来他对翻案也是诸多顾虑。想及此,田贞更不能让胡迁鹤在口舌上占得上风:“铁证?胡郎君只是凶嫌的故友,却越俎代庖,替两位证人代说证词。若公廨将两位证人分开审问,你猜他们的证词会不会难以自圆其说?” 马池一听,也正有此意,分开审问证人或许真能让他们露出马脚。他看了看展伯昭,正欲开口,却听展伯昭说道:“此案确有很多疑点,本县令绝不会冤枉良民,将田贞、胡迁鹤及两位证人带回县廨,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马车的声响。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进宅院,却被兵卫拦下。展伯昭回头一看,赶车的人很眼熟,正是沈恬。 县丞元秉义一见沈恬,如同兵卫见到军头,立即挺直腰板,命兵卫将马车让进宅院。元秉义也是行伍出身,曾与沈恬同在西州军中,那时的沈恬还是“杀神兵”独孤烈,元秉义跟随独孤烈多次立下战功。后来两人释褐为官,独孤烈任万年县尉,后辞官为布衣沈恬;元秉义任平高县尉,后升任县丞。元秉义对沈恬始终非常敬重,沈恬在原州登籍授田都是元秉义亲自督办。元秉义也曾跟展伯昭说起沈恬在军中的往事,展伯昭因此对沈恬也格外高看一眼。 当然,最渴望见到沈恬的还是田贞。当马车驶进宅院的刹那,田贞只觉一股热流自心底流遍全身,这些日子郁结在心里的忧惧苦楚,全都搅进热流、涌出眼眶,她终于又流出了眼泪,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沈恬停下马车,旁若无人地走到田贞面前,将裴行俭的亲笔信递到她手中。田贞看完信,抬眼望着沈恬,眼中尽是惊喜和柔情。沈恬略点点头,田贞走到展伯昭马前,双手递上信札。展伯昭看过信后,脸上不禁露出喜色,当即翻身下马,举着手中信札,朗声道:“诸位,这是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将军的亲笔信,信中证实田记车马行血案乃是甘州绯云阁逆党所为,田记车马行镖人诛杀逆贼,为朝廷立下大功,忠勇可彰。” 展伯昭放下手,转身对胡迁鹤道:“既然裴将军证实,田记车马行血案乃逆贼所为,偷入车马行欲行不轨者即为贼匪,公廨自会秉公明断,尔等休要搅扰。”胡迁鹤低头称是,眼神瞥向身后与他同来的锦袍男子。此人一言不发、面色肃然,双眼直盯着沈恬。 展伯昭又转向田贞道:“三娘这些日子忍辱负重,不但引出贼凶,还开设商行、光大田记,不愧是女中豪杰。田记助朝廷平叛,实乃本县之荣,县廨自当依例重奖。” 田贞叉手道:“惩恶诛凶,田家义不容辞。只是……这位胡郎君亲口承认乃是逆贼故交,颠倒黑白、居心叵测,母亲因此寝食难安……” “三娘放心,县廨绝不会纵容贼匪侵扰田记。”展伯昭喝道:“马少府,将胡迁鹤一干人等押回公廨,严加审问。” “多谢明府。”田贞感觉到胡迁鹤愤恨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田记与雷霆帮的恩怨不会就此了结,但她心里却不再畏惧,既然选择吃江湖饭、行江湖路,就要容得下江湖恩怨,受得住江湖手段,因为己不犯人,换不来人不犯己,只要有江湖,就会有恩怨。 江湖,无处不在! …… 张矩收好敕牒和告身,准备动身赴任辰州;牛二苦求张矩,誓死追随其左右。卓不浪回到长安,洛阳令周骞差人送来急信,朝廷恐有大变局;问星楼又多了两个门客,“侧”改名卓方堑,“磔”改名卓芳芊。钟婵回到襄阳,和父亲谈论了三天三夜;钟侑偿决定破除旧规,玄鉴堂所有门生皆可习武。沈恬陪着田贞东奔西走,田记商行的镖旗穿行于大唐的货贸繁盛之地;东岳门马誊即将赶赴酉山,武林盛会依旧是暗流涌动。 未完待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1章 木简仙境 妖邪再现 调露二年,江南道,辰州。 已是初春时分,草木新绿、春寒料峭。将近午时,官道上路静人稀,两骑快马一路疾驰而来,马上正是张矩和牛二。前面不远处便是沅陵县城郭,张矩远远望见城门前候立着三人,为首之人身穿深绿官服,想来定是辰州长史梅昌述。 张矩和牛二在城门前缓缓停下,刚一下马,梅昌述便迎上前来,笑着道:“尊下可是张使君?” 张矩取出敕牒和告身,递给梅昌述,道:“在下张矩。” 梅昌述验看之后,将告身双手奉还,恭敬施礼道:“在下辰州长史梅昌述,率辰州僚属恭迎张使君。” 绯云阁谋反案刚过去旬月,张矩的告身已送到删丹,这次右迁多少有些出乎张矩意料,他本以为自己会回到六部九寺任职,没想到竟会来辰州任刺史,张矩心头隐隐有些疑虑。 梅昌述为张矩引见同来的录事参军谢彪和司户参军闻冶,然后引着张矩进了城郭,往刺史府行去。张矩一路上留心观瞧沅陵民风故俗,快到州府时,张矩问道:“吴使君可在府中?” 梅昌述略迟疑,道:“吴使君……已病故。” 张矩猛地一惊:“病故?何时的事?” “旬月之前,我等已上表朝廷。”梅昌述小心道:“吴刺史乃杭州钱塘人氏,病故时已临近元日,家眷急于返乡安葬,故头七之后便将其尸身送回了钱塘。” 还没到任,上任刺史就已经身故,真有这么巧?张矩感到心头的疑虑更深,看来此次辰州之任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 张矩到任之后,和在删丹时一样,仔细翻阅了辰州的籍帐、簿录和案卷。张矩在删丹任上时严整法度、查没逾制占田等事,辰州州县各属官皆已有所耳闻,不免都有些心虚。其实,与甘州不同,辰州与夷相接、蛮汉混居,西周时古濮人徙居沅水,至汉时始称“五溪蛮”。五溪群蛮叛服无常,东汉建武年间,五溪蛮曾攻破溆浦,武陵郡治被迫东移,朝廷遣威武将军刘尚、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伏波将军马援等先后击之,皆不能克,故治理辰州不能以查没逾制占田而得民心,应抚慰汉蛮各族,使得五溪之地多习王化、百姓归心。 这日申时,天色渐暗,张矩翻阅卷宗已两个时辰,觉得肩颈僵直,便起身四下走动、舒展筋骨,不觉间走到了前任吴刺史的卧房。自吴刺史病故之后,他的卧房一直空着,张矩一时兴起,推门进屋观瞧。屋里陈设精雅,却处处透着莫名的孤冷,这时天已黄昏,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些许微光透进窗纸,愈发显得幽寂。 张矩环步四周,见花梨木的书架上有卷木简,现今已少有人还用简牍,张矩取下木简略展开一看,竟是楷书的《道德真经》,墨书兼具虞世南之典雅和欧阳询之刚劲,颇有褚遂良楷书之骨韵。张矩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清朗秀劲的楷书,忍不住放到书案上,点起烛台,细细观赏。细看之下,又发现整卷中有九个字,字迹稍嫌工整,不像是同一人所书。张矩觉得好奇,伸手触及其中一个字,手指所触光滑冷硬、不似木质,再摸摸其余墨字,感觉亦大有不同。 张矩心里顿生疑窦,手指摸过其中五个字,木简上突然射出数道光。张矩吓了一跳,忙退开两步,却见那光并未照远,而是浮于木简之上,如缥缈仙境,山川溪流、台观城堞、栩栩如生、如梦如幻。张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双眼,围着桌案绕看一周,见木简再无异象,试着走近两步细观。 那木简仙境近看山有色、水潺潺,活灵活现,张矩仔细辨看,浮光所现并非仙境,就是辰州舆图。这些日子,他走了大半个辰州,对辰州山形水势也算熟悉,那浮光中的雄、樠、辰、酉、武五溪,水流急缓与他所见一般无二,就连他昨日歇脚的那方大石也都纤毫不差,更别说山峦城郭、宅院楼阁,更是细入毫芒。如此巧夺天工,真是骇人听闻,若非亲眼所见,张矩绝不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凡物,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世间凡物。 张矩又试着将手伸向溪水,溪水自他手心流过,并未有掌影留下。张矩手掌稍移,那浮光舆图竟随着他的手掌偏移,舆图一侧有新图次第浮出,手掌东移,舆图随之东移,手掌西移,舆图又随之西移,东西南北移至尽头,便是辰州的地界。辰州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会有人为之造出如此神奇的舆图?想及此,张矩心里不禁又联想起另一个疑惑,他这次右迁辰州刺史,究竟是何人提议?又有何目的? 张矩正自思忖,忽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正朝卧房走来。张矩急忙收起木简,此物来历不明、诡谲难辨,绝不可轻易示人,可收起木简却收不住浮光,张矩试遍了各种方法,那浮光却怎么也遮盖不住。屋外的人已走到门口,轻敲房门,道:“屋里有人吗?” 张矩听出,来者是州府的掌固陈平,守检府中仓库及陈设,三十六七岁。张矩与州府中一应人等还算不上熟络,也就更谈不上信任,所以他绝不能让此人发现木简浮光,忙急急思寻对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平站在门外,道:“屋里有人吗?这间房已空置多日,一直未及洒扫,还请莫怪。”张矩急切间又回想起浮光初现时自己摸过的五个字,好像是“玄、门……虚……” 陈平见屋里烛光异样,很是担心,又试探道:“有人吗?末吏陈平,见屋里有光,特来查看。” “如……”张矩脑中凝神细想,依然没有答话。 “我要进来了?”陈平愈发忧急,伸手推门。 “……渊!”张矩终于记起最后一个字,手指刚点中“渊”字,浮光消失,房门打开…… 张矩长吁口气,抬头道:“原来是陈掌固。方才我见这墨书刚柔并济、空灵飞动,一时看入了迷,失礼了。” 陈平上前两步,瞟了眼书案上的木简,深施一礼道:“是末吏失礼,扰了使君的雅兴,望使君恕罪。” “诶,哪里话。”张矩收起木简,走到屋子中央的方桌前坐下,“陈掌固来得正好,张某正有事想请教。”说着,示意陈平也坐下。陈平忙点亮桌上的烛台,屋里顿时又亮了许多。 “陈掌固,这木简可是吴刺史所书?”张矩问道。 “这个……末吏不清楚。” “那吴刺史平素研习书法吗?”张矩又问道。 “听闻吴刺史早年摹写名家书法,自到任辰州之后,倒是鲜少见其习练书法。” “哦,吴刺史是何时到任辰州刺史?” “仪凤元年。”陈平道:“我也是那一年升任掌固。” “吴刺史可喜好奇珍异宝?” “未曾听说。” “我到辰州之后,甚少听人说起吴刺史,这是何故?” “吴刺史平素少言寡语,也不太过问州县公务,惯独来独往,常不在府中,州府上下无人知道其行踪,也就少有人与之相熟。” “这么说来,吴刺史这性子,倒也有些孤僻。”张矩略笑了笑,问道:“陈三兄弟可听过吴刺史的事?”张矩想要打听吴刺史,自然不便以刺史的身份问话,他平日里常听别人唤他陈三,故称他为陈三兄弟。 陈平本就是个热心肠,这些日子见张矩为政勤勉、处事有度,心里颇为钦佩,虽不知他突然问起前任刺史是何用意,但听到他唤自己陈三,又多了几分亲熟,小声道:“吴刺史的生平,我倒是听别人说过,是否属实,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你我只当是闲谈,但说无妨。” “吴刺史与褚遂良乃是同乡,十三四岁便入了褚遂良门下,因房遗爱谋反案而获擢升,曾任户部度支郎中、吏部侍郎。后来褚遂良遭贬谪,吴刺史也被贬至岭南州县。显庆三年又迁司天台少监,仪凤元年就到了辰州。” 褚遂良门生、房遗爱谋反案……这个吴刺史不简单啊!张矩默默记下,笑道:“司天台少监?想不到吴刺史还精通天文历法。” “天文历法?这个……倒未曾听人说起过。” “吴刺史平素还有什么喜好,或者常去的地方?” “……” 两人直谈到戌时才各自离开,张矩将木简带回了自己的卧房。这一夜,他再合不上眼,整夜都在钻研这木简浮光。 第二天,辰州巫傩教教主向颉天依约前来州府拜会。巫傩教乃是蛮夷中的第一大教,势力遍及江南、岭南、剑南三道,尤以五溪之地最盛,而向氏乃是五溪蛮中的大姓,与东汉时率叛军屡克威武将军刘尚、伏波将军马援的精夫相单程源出一脉,向颉天在辰州五溪蛮中威望最着,一呼百应,辰州官吏无不敬他三分。 张矩虽未见过向颉天,但也清楚,辰州之治当首重向颉天同巫傩教,他已从簿录卷宗及众人的讲述中大致摸清了此人的底细,也想好了治理之策。昨夜一宿未眠,但张矩依旧容光焕发,司户参军闻冶将向颉天引进了内堂,与向颉天同来的还有巫傩教的大巫师沙柯。张矩一见此人,脸色顿时大变,嚯地站起身,忍不住惊呼道:“枯荣!”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2章 杀身留仁 花虫逞凶 关内道,原州平高县。 一队车马从街上驶过,田贞骑着马当先而行,向两旁避让的百姓微笑欠身、以示歉意。田记商行今年的第一趟货贸十分顺利,同行的镖师脚夫,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沈恬已先一步回到了自家宅子,他还是不习惯走在街上被人围观的感觉。不过,今日的宅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坐在屋脊上自斟自饮。沈恬也不抬头看他,只道了声“进来吧”,推门走进堂屋,取出两只白瓷酒杯,在屋子正中的方桌旁坐了下来。 屋顶那人一抬手,将一根手杖吸握掌中,潇洒一挥,如春燕般飘身跃下,不是“侠少”卓不浪还能是谁。 卓不浪走进堂屋,坐到沈恬对面,左手拿着酒壶,将两只白瓷酒杯斟满,然后举起杯道:“小弟敬沈大哥!” 沈恬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琼花露。” “没错,千方生前酿的最后一坛琼花露。” 沈恬闻言,将杯中酒横洒身前,举杯道:“敬千方兄!” 卓不浪嘴唇微微抽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已经颓悲得太久,如今更想将千方的一切都装进心里,包括他酿的酒。 “沈大哥,小弟此来是有一事相求。”卓不浪略平复心绪,道:“武盟大会将至,问星楼接到了武事堂的请帖,我想邀沈大哥一同赴会,不知沈大哥意下如何?” “我非问星楼之人,何以赴会?”武盟是武人的至高荣耀,每个习武之人自然都想站上圣武殿,正如每个读书人都想站上太极殿,沈恬又何尝不是,只是经历太多、漂泊太久之后,这份心志早已消磨殆尽,名利荣耀在他心中再难有半点波澜,他只想有个宁静的家。为了这个家,他可以是镖人、可以是杀神兵、也可以是心狱魔魇。 “这事我已经想过。”卓不浪年轻气盛,自然难以体会沈恬的心境,但他也是有备而来,“问星楼若是与田记车马行结盟,沈大哥即是我问星楼的盟友。依盟约,沈大哥可为问星楼出战封神榜。”卓不浪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依照盟约,武人一旦站上武盟的武台,便终生不得再为其他任何门派出战,即使改换师门也不行。 沈恬浪迹江湖日久,卓不浪的这点心思他又怎会看不穿?卓不浪一心想在武林中闯出功名,武盟的“封神榜”正是他进身的不二之选,但他初涉武盟,心里难免底气不足,若是有沈恬相助,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沈恬没有答言,若是换作十多年前,他必定欣然赴会,但现在却是意兴阑珊,他宁愿坐在这里,与田贞操持几道小菜、试试自酿的酒、闲聊几句暖心的话、静静赏沐云月变幻……话说这个时辰,田贞应该已经回到车马行,向母亲问过安,然后回到这里了,难道…… “嘭”的一声,院门被撞开,一个黄口稚子冲进宅院,冲到堂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三……三……”这小孩是个流浪儿,名叫庄弼儿,去年大雪时冻伤了脚,沈恬和田贞收养了他。沈恬也不等他说完,起身摸摸他的头,对卓不浪道:“我去去就回。”人已掠出了宅院。 庄弼儿走到桌边,有模有样地朝卓不浪一叉手,拿起沈恬的酒杯,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然后转身又跑了出去,左脚有些瘸。卓不浪呆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卓不浪莫非要学刘玄德,三顾茅庐?” 田记车马行也来了不速之客,来了四人,其中一人已经是田记的老熟人,但却是田贞最不愿见到的老熟人,雷霆帮帮主胡迁鹤。田贞一见此人,立即让庄弼儿去找沈恬。 田贞走进堂中,刚一坐下,胡迁鹤起身施礼道:“田掌柜,之前对贵商行多有误会,胡某在此向田掌柜赔罪。”说着,那四人中的一人起身走到田贞面前,将手中的锦盒放到田贞左手边的几案上,举止十分轻浮。 “我帮弟子不小心摔坏了田掌柜的锦盒,今天特送上锦盒一个,聊表歉意。”胡迁鹤说的应是之前存放房契田契的木盒。 田贞心知他此来绝不是为了一个锦盒,淡然道:“胡帮主客气,既然是误会,就此抹去就是了,和气生财。” “就此抹去……恐怕不妥吧。”胡迁鹤阴阳怪气道:“贵商行损了锦盒,我们已经赔还给田掌柜。我帮损折的弟兄,不知田掌柜打算如何赔啊?” 果然来者不善,田贞愈发觉得,这雷霆帮就像是只蚊子,不咬上一口血,它就会一直在你耳边嗡嗡,没完没了,令人十分嫌厌。不过,与雷霆帮斗了几个来回,田贞也摸透了胡迁鹤的脾性,依旧淡然道:“胡帮主这是何意?胡县令已说过,折在我田记手下的只有逆贼,哪有贵帮的兄弟?胡帮主怕是记错了。” “田掌柜不必拿官府和逆贼来唬我。”胡迁鹤微有愠色,“江湖事江湖了,雷霆帮四名弟子在田记舍了羊袋,田记若不给个交代,那就依江湖规矩,杀、身、留、仁!”胡迁鹤故意将“杀身留仁”四个字说得更加狠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谓“杀身留仁”,乃是武盟订立的规矩,武林帮会之间的仇怨,若无法判明是非曲直,可任由仇怨各方决斗、不死不休,决斗之后仇怨两清、各不相欠。此举旨在平息仇怨、减少私相残杀。 “胡帮主真是贵人多忘事。”田贞笑道;“当初可是胡帮主执意报官,还亲自将县令引到田记。如今朝廷已经断定,田记杀的都是反贼。胡帮主若是认定,田记杀的反贼是贵帮弟子,田记大可将裴将军的亲笔信送上武盟,看看到时候,胡帮主还有没有机会杀身成仁?”她故意将“杀身留仁”说成了“杀身成仁”。 胡迁鹤心里很清楚,朝廷反贼也是武盟的公敌,诛杀反贼可计军功,授勋赏勋田,故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裴行俭的亲笔信若真交于武盟,雷霆帮哪还敢认自己的弟子被田记所杀,所以,“杀身留仁”不过是胡迁鹤虚张声势的恫吓之辞。 可惜,他看低了田贞! 田记血案让田贞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江湖,什么是利在刀口上、理在刀口下,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谨小怕事的田贞,眼泪哭干之后,心也就不再柔软。田贞看着胡迁鹤,仿佛看到撕去了虎皮的狐狸,江湖人的冷言狠语,戳破之后更多是无能为力的软弱,所以,只须小心提防,何须卑屈畏惧? “哼……”胡迁鹤冷哼一声,脸色更加阴沉,“武盟?你小小车马行,也想上武盟?哦,对了,你和东岳门结了盟,也算攀上了武盟。可惜啊,东岳门的马誊和梁准都已去了武盟大会,不知那位沈郎今天还会不会来帮你?”胡迁鹤也不再假装儒雅,道出了心中的算计,他们就是等东岳门离开的时机,才来田记寻衅。 “胡帮主不扮书生,倒更像个汉子。”田贞讥讽道。 “我倒想看看,田三娘子如果缺了牙,还会不会这么牙尖嘴利?”胡迁鹤说着,眼神瞟向方才送锦盒的那人。那人拔刀在手,猛地扑出,宽刃刀如狂沙漫卷扫向田贞,这刀才是正宗断山刀,这刀法才是正宗雷霆断山刀法,这人正是雷霆帮第一刀“旱雷花虫”李莲行。此人曾是崆峒派最具天赋的后起之秀,因嗜色成癖犯下奸淫,被逐出师门、送官下狱。后来雷霆帮使了些手段帮他脱罪,将他招致麾下,他在雷霆帮也算如鱼得水,更加荒淫无度。 李莲行的刀与田贞之前遇到的雷霆断山刀大有不同,招法更绵细、刀势更有节律,也更巧妙地隐去了刀法中的拙漏。田贞的破解之法再难压出破绽,只勉强遏住李莲行的杀招,但田贞应变极快,三招之后便不再硬拼强寻破绽,而是施展家传的卸御八荒刀法,伺机以窥破绽。 田家走镖起家,镖人重守,卸御八荒刀法以守为攻、守强于攻,在沈恬的悉心指点下,田贞的卸御八荒刀法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与李莲行的雷霆断山刀不分伯仲。 田贞发现,李莲行刀法高明,但体虚步浮,二十招之后已是力不从心,凭着精熟的刀技和真元修为尚能不落下风,田贞瞅准时机、刀法突变,一连三刀连劈李莲行刀势凌厉处。这三刀,田贞用了九成真气,虽真元修为略逊李莲行,但刀刀皆是以巧克拙、以盈制虚,李莲行应对不暇,终是露出破绽,被田贞劈中右腿根。 李莲行暴怒,运足十成真气,刀风如狂风移山,将田贞卷入其中,他之前送还的锦盒连同几案也被他的刀风劈碎。真气十成外输,无法养源生息,本就难以持久,加之李莲行内亏气虚,仅坚持了五招便已是强弩之末,连中两刀,尽显败象。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小小镖人 武盟争讼 关内道,原州平高县。 田记车马行的正堂一面空敞,打斗声刚一传出便有镖人赶来,现在又陆陆续续围进来很多人。马菁梅站在人群最前面,手握佩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战局,直到田贞稳占上风,才舒了口气。 与胡迁鹤同来的三人中,马菁梅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胡县令率县廨公人闯入田记拦下商队那日,站在胡迁鹤身后的锦袍男子。男子面皮白净,总昂着头、低眼视人,十分倨傲。 男子侧目扫了眼围观的众人,略挪了挪身子,右手屈指弹出。几乎同时,男子眼前一花,一道残影自眼前划过。待他看清时,右手拇指和中指已是血流如注,染透了素白的锦袍,两截儿断指落在他腿上。他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断指从他腿上掉到了地上,他这才感觉到手指传来的剧痛,“啊”的一声痛喝,用力压紧断指,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拿刀的男人。他认得这个男人,那日赶着马车送来裴行俭亲笔信的男人、那个如崖石般冷峻的男人——沈恬。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田贞和李莲行闻声也各自停手,胡迁鹤等三人拔刀围住了沈恬,车马行众人也拔刀围住了他们,正堂里一阵刀剑出鞘声,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马菁梅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佩刀只剩下空鞘,再仔细看看沈恬手中的刀,竟是自己的刀,只是刀身上好像多了个洞。她不知道沈恬何时出现在正堂,又是何时拔走了她的刀,更不知道沈恬与锦袍男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沈恬。 沈恬看着刀身上毕豆大小的洞眼,冷冷道:“崆峒的无脸弹指,用来暗算,倒是名不虚传。”他故意将崆峒派的绝学“无相弹指”说成“无脸弹指”,狠狠羞辱了锦袍男子暗算田贞的无耻行径。男子不知是因为断指剧痛,还是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霎时通红,豆大的汗珠顺鼻尖滴落。他不敢相信有人竟用刀截下了他苦练二十载的“无相弹指”,更不敢相信他赖以成名的弹指竟变成了“无指”。 沈恬将刀还给身后的马菁梅,道:“总镖头,崆峒派在刀上留下了指血和指印,今后胡帮主若再来田记讨要说法,我与此刀就是交代。” 沈恬的话无疑是当众警告胡迁鹤。胡迁鹤脸色铁青,上次他来田记,在东岳门梁准手下吃了暗亏,这次他特意请来崆峒派的冯梓金。冯梓金的武功他亲眼见过,“无相弹指”穿金透鼎、造诣非凡,江湖人称“指上弹金”。他自信凭冯梓金的武功,定可压服东岳门,况且马誊和梁准已离开平高县,今天的田记之行必是万无一失。 可人算不如天算,小小车马行,竟也是藏龙卧虎。无名小卒的一刀,竟然斩去了冯梓金的两指,也斩去了胡迁鹤的胆气,胡迁鹤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小车马行、小小镖人,沈恬。” 站在冯梓金身旁的那人开口道:“我师兄此来是为劝和,想要化解田记与雷霆帮的恩怨。你这镖人不识好歹、出手偷袭,还诬我师兄暗算,你这分明是故意挑衅我崆峒派。”此人瘦削脸、山羊胡,看上去三十五六岁,比冯梓金年长不少,却称他作师兄。 一向快人快语的马菁梅忍不住道:“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敢来田记混赖,难道不敢留下名讳?” 此人颇有文士风度,与胡迁鹤有几分相似,从容叉手道:“在下崆峒派刘世忠。” “枉你自称名门大派,竟然指鹿为马。幸好有这刀上的弹指印迹为证,任你三寸不烂之舌也休想抵赖。” 刘世忠道:“这位娘子可亲眼看见我师兄出手暗算?” 马菁梅的确没留意到冯梓金的举动,但话已说到这份上,也不能输了气势:“沈兄弟亲眼看到已足矣,何须人人都看到。贼人偷盗时又岂会人人都看到。” 刘世忠不急不徐道:“刀上确是无相弹指的印迹,可这只能证实我师兄出手了,但却无法证实我师兄是被偷袭之前出手,还是为求自保而出手。任何人被偷袭时,恐怕都会出手自救。” “依你之意,捉贼拿赃还不够,还得证实贼赃是偷不是捡来的?”刘世忠的诡辩逗起了马菁梅的兴头,说起混赖,她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刘世忠知道自己说不过这妇人,赶紧转过话头,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上告武盟,交由侠理寺评判是非。” 马菁梅一听,手指刘世忠,骂道:“附庸风雅,一肚子算计。你明知田记非武盟帮会,想要以大欺小?” “武盟侠理寺处断平允,为武林公认。田记虽不是武盟帮会,但涉事人也可到侠理寺辩述,并无偏袒。”刘世忠被马菁梅当众指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他心里算得很清楚,非武盟帮会只能由涉事人自己辩述,沈恬武功虽深不可测,但却不善言辞,他一个人上侠理寺,在崆峒派的讼师面前绝无半点胜算。 “处断平允?我呸!当我是无知妇孺?”马菁梅越说越来劲,“你们这些大门派,仗着自己供养的讼棍,在侠理寺巧言令色,欺压微帮小门。要找人评理,何须上武盟,到县廨报官即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刘世忠被马菁梅说得有些着恼,却偏偏又无可反驳,只得各说各话:“江湖事江湖了,若田记不敢上武盟,雷霆帮可将此事上告武盟,侠理寺自有评断。” 胡迁鹤也附和道:“雷霆帮也不是武盟帮会,田记无话可说了吧?” “你个仰人鼻息的代刀老把子,还有脸在此大言不惭?”马菁梅朝胡迁鹤骂道,大有遇谁骂谁的架势。田贞听了,心里也觉得痛快,也就由着她肆意怒骂,崆峒派也好、雷霆帮也罢,这些假扮文雅的伪君子,就该让马菁梅骂他个狗血淋头。 胡迁鹤气得想要动手,但一看到沈恬,又生生憋了回去,喘着粗气道:“田记到底是谁主事?” “马总镖头所言,亦是田记之意。现在并非混时,斗殴伤人按律应当报官,而非告武盟。”田贞嘴上虽如是说,但心里明白,报官只是与崆峒派争辩的说辞而已,伤的是崆峒弟子,而伤人的是田记镖人,自古哪有伤者不报官,而伤人者报官的道理? 一直默不作声的冯梓金开口道:“既然如此,该报官的报官,该告武盟的告武盟,多说无益,我们走!”他看得很分明,田记掌柜田三娘子智识不凡,不论威吓骗诱,都不为所动,很难引她入彀。而镖人沈恬更绝非寻常武夫,方才那一刀不论速度、时机、方位,都妙到毫巅,就算再试千百遍,自己也绝难躲过。武功乃纤毫之争,高手对决、纤毫之差、胜负已定,哪会有什么三百回合大战,只有一招之争、一瞬之别、差之毫厘、生死千里。 四人正欲离开,堂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就是上告武盟,田记一样可以告崆峒派和雷霆帮沆瀣一气、渔利鬼市、欺压良善!”一人纵身跃踏立柱、滑下数步后,又自柱上借力弹出,飘身掠进堂中,白衣翩翩、风神俊逸,手杖所指、如燕裁尾,更添几分洒脱。众人望之无不钦羡,唯有沈恬目不斜视,仍盯着冯梓金,他早已察觉屋顶上的卓不浪。 卓不浪缓步上前,叉手道:“田掌柜,在下问星楼卓不浪。今日来得唐突,还请田三娘莫怪。” 田贞还礼道:“常听沈大哥说起卓楼主,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侠少!” 卓不浪笑道:“三娘过奖。沈大哥是在下的至交,所以田记车马行的事,就是我问星楼的事。崆峒派要上告武盟,问星楼自会奉陪到底。”卓不浪的名字这两个月来在武林中风头正劲,冯梓金自然也听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更没想到一见面就是对头,田记车马行注定不是他的扬威之地。 田贞心中暗喜,眼下情势,崆峒派和雷霆帮势必会上告武盟,沈恬去或不去,田记的声音都太过弱小。问星楼好歹是武盟帮会,卓家又是豪商巨贾,有问星楼相助,对田记而言大有助益。只是她猜不透,卓不浪为何愿意趟这浑水? 她猜不透,但沈恬却是再清楚不过。卓不浪想在武盟发出些声响、立下些威望,不论是赢下“封神榜”、还是与崆峒派对簿侠理寺,无疑都是他的好机会,因此,他不怕趟浑水,只怕事还不够大。 卓不浪望着四人悻悻离去的背影,笑着道:“武盟大会,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4章 象州怪病 死状奇诡 岭南道,象州。 一叶客舟顺江而下,两岸苍山碧,江水青如纱。钟婵身负笥箧、立于船头,但觉春色宜人、如游画中。 五岭以南,唐人眼中的化外之地,不知流放了多少显赫一时的达官显贵,却又是武人眼中的藏金之地,不知埋葬了多少好汉豪强。 钟婵之前曾数次南下,岭南多炎热,但象州却十分温润,近与中原无二。客船刚靠岸,一个方脸黝黑、剑眉星目的男子早已候在岸边,略打量钟婵,上前两步,叉手道:“请问女侠可是玄鉴堂的钟婵娘子?” 钟婵叉手道:“正是。” “在下薛吉,奉家父之命前来迎候钟娘子。”薛吉将钟婵请上马,引着钟婵望西行去。 象州因象山而得名,领武化、阳寿、桂林、武德、武仙、长风六县,治所武化。岭南不似中原,楼阁屋宇、绫罗锦缎、金银玉器、百工兴盛、物用丰盈、工艺精妙,象州百姓多居竹屋,州县也无城郭,只立松牌。 旬月前,钟侑偿收到一位好友的急信,象州阳寿县突生怪病,恐引发瘟疫,邀玄鉴堂急往医治。玄鉴堂以行医闻于天下,慕名求治疑难怪病者众多,钟婵也曾去过不少州县诊治怪病,但这次她却有种莫名的不安,因为父亲的这位好友上次来信求医时,她和父亲按信中所指去了鄯州,亲眼目睹了大非川的惨败和无数唐军将士血肉残碎的惨状,至今仍心有余悸。那时,父亲的这位好友也在大非川,正是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 钟婵跟着薛吉到了武化县近郊的一座宅院,宅院并不高阔,跟襄阳的寻常民居差不多,几间瓦房墙皮斑驳,院中青竹绿树成荫,倒也十分清雅。薛吉将钟婵引进书房,房中书案前正坐着位花甲老人。钟婵并未见过薛仁贵,眼前的老人已年近古稀、须发花白、面色黑黄,脸上皱纹刚毅如甲,眼神虽有些浑浊却仍如银戟般慑人、不恶而严,只是这身桂布白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钟婵上前施礼道:“钟婵拜见薛将军。” “哈……一身侠气,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薛仁贵起身走到钟婵面前,笑着道:“我已是布衣之身,婵儿不必拘礼。我与你父亲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侄女。” “父亲说过,如薛伯伯不弃,请受侄女一拜。”钟婵说着,以长辈之礼叩拜薛仁贵。 “好!哈……”薛仁贵扶起钟婵,“象州不比中原,样样都简陋,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里。薛吉自幼入我薛家,随我东征西讨,现在是我的养子,也是宅中的管家,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 两人正说着,薛吉敲门而入:“阿爷,马已备好。” “婵儿,病死的尸首现在雷山寺中。时间紧,我们边走边说。”说罢,薛仁贵当先走出书房,三人骑上马往西行去。路上颠簸,钟婵看着前面马背上略显吃力的薛仁贵,这个从一介兵长起家的唐军第一猛将、“万人敌”,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的浮沉,不知道这次流放象州,是否就是他此生的归宿? 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阳寿县东百里的雷山,雷山寺就在山腰上,匾额上四个古朴大字“雷山禅寺”。住持慧能禅师神色惶惶,一见薛仁贵,也不多言,施过礼后便将三人引入寺中。雷山寺并不深阔,只有三进,大雄宝殿的后面是个院子,两侧成排的耳房,慧能将三人引进右侧最后一间耳房。 这时已近日落,房中昏暗腐臭,令人作呕。靠墙的一排通铺上,三块白布格外惹眼。慧能站在门口不愿多看,捻着佛珠,垂目低声念着“阿弥陀佛”,薛仁贵立在一张方桌旁,朝钟婵略点了点头。钟婵从笥箧里取出手衣戴上,刚揭开白布,一对灰白的眼珠鼓出眼眶,直瞪着她,十分吓人。死者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脸上瘀黑青黤,全身血脉暴凸,和双眼一样都是灰白色,嘴大张,面目扭曲,身上大块皮肉腐烂,白蛆蠕蠕,着实可怖。 其余两个死者都是妇人,一个三十来岁,另一个五十来岁。钟婵仔细查验了三具尸身,三人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血脉灰凸、双目灰白、面露惊吓,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也无中毒迹象。钟婵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若说是病死,她还从未见过、也未听过能致人全身血脉灰白的病症。 “可知是什么病?”薛仁贵急切地问道。 钟婵苦思片刻,摇摇头道:“从未见过这等死状。” “该如何处置?”薛仁贵又问。 “不论是病是毒,关键还是找出死因。”钟婵道:“从死者平日的生活起居查起,找出所有疑点,才有可能知道死因。” “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但是务必要快,尸首已经腐烂,我担心引发瘟疫。”薛仁贵面色凝重。 “薛伯伯,尸首腐皮坏解、虫蛆蠢蠢,恐怕已等不及查清死因,必须立即安葬,最好是……火葬。” “好,明日就将三人送回火葬。”薛仁贵毫无迟疑,“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请薛伯伯找个与死者相熟的人。”钟婵想想,又道:“我想住在寺中,不知是否方便?” 薛仁贵一听,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走到慧能身旁小声说了几句,当晚钟婵便在寺中的禅房住了下来。禅房就在院子的另一侧,与存放尸首的房间一样,一排通铺,一张方桌,墙角还有个柜子。 送走薛仁贵后不久,一个小沙弥送来了斋饭,钟婵吃过斋饭后,那个小沙弥又送来了被褥。放下被褥后,小沙弥双手合十,向钟婵施礼道:“女施主,小僧悟静,师父让我这些日子听从施主的吩咐。” 钟婵见他约莫八九岁,两眼黑亮,嘴角似乎总是藏着笑,看上去很机灵,便请他坐下,问道:“悟静小师父,你认识死者?” “施主是说我禅房里的三个死者吗?”悟静道。钟婵点点头,悟静又接着道:“我认识他们,他们是阳寿县人,男施主叫骆韦佳。两个女施主,一个是他的母亲韦氏,另一个是他的浑家蒙氏。他们都信佛,又住在山下不远的骆家庄,故平日常来寺里礼拜。” “他们什么时候……病故的?” “从送进禅房到今天,已经二十三天。” “他们平日有旧疾吗?” “骆叔……施主身子硬朗,善做藤器,县里的人都喜欢买他做的藤器,哪有什么旧疾。”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九岁的孩童,叫作骆向云。” “那孩童在哪儿?” “不知道。”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 “当然知道。” “明天带我去他家里看看吧。” “谨遵施主吩咐。” 钟婵看得出,他是故作拘礼,笑着道:“好啦,今后就别施主前施主后了。你就叫我姐姐,我叫你悟静。” “谨……就听钟姐姐的。”悟静嘴角鬼笑,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钟婵和悟静刚走出雷山寺,见寺外站着一女子,两鬓断发,着暗红斜襟左衽襦裙,身背角弓胡禄,腰插短刀匕首,有异于中原女子的飒爽英姿。悟静一见此女子,嘴角带笑,施礼道:“韦姐姐也随我们同去骆家庄吗?” 那女子并未答言,只点了点头。悟静不动嘴唇,小声道:“她叫韦青筱,是薛将军的关门弟子,记住千万别惹她。”想来是薛仁贵派来相助的,钟婵走近两步,叉手道:“有劳韦姑娘。” 韦青筱还是没答言,转身先行一步,悟静朝钟婵瘪瘪嘴,也跟了上去,钟婵走在最后,三人就这样往山脚东面的骆家庄行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5章 鬼门乍现 鬼童惊魂 岭南道,象州。 象州的农宅大多是以竹为骨的土屋,骆韦佳的宅子比其他农宅更高阔,宅子有两层,还外刷青汁绿漆,屋里床柜桌椅等一应器具全是竹藤编造,野逸精巧。钟婵仔细翻看着屋里每件物事,韦青筱围着正屋里的方桌细看,悟静则站在门口望着屋外的骆家庄。 钟婵查看良久,并未发现异乎寻常之处,屋里的竹木皆是物料,并无生植活物,钟婵的禀赋神通无法感知,只隐隐感觉方桌处似有异常。 桌上摆着木碗竹杯,碗里的菜肉都已发黑生霉,散着霉臭味儿。钟婵走到桌边,问道:“韦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韦青筱瞅了她一眼,伸手将桌上的一根竹筷竖起,然后放开手。怪事发生了……筷子竟斜斜立在桌上,两个弹指后才落下。 钟婵心头一震,与韦青筱四目相对,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竹筷自立通常只有一种情形……钟婵赶紧从笥箧中取出两张符纸,运气点燃后,放在方桌下燃烧。等符纸烧尽,钟婵运气一吹,符纸的灰烬被吹成碎末,但却没有散走,而是一块块竖起,像是被什么吸住,在地上排成一个图案,一个略似乌鸦的图案。 这回轮到韦青筱一惊,她以前见过这个图案,只是从没见过有人用符纸烧出这个图案。钟婵闭上眼深吸口气,她不愿相信竹筷自立,更不想见到这个图案,但世事往往难遂人愿,她不想面对的,如今却不得不面对! “这是什么图案?”韦青筱终于开口,声如黄鹂。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图案。”钟婵缓缓道:“我只知道,它出现的地方……” “两位姐姐,你们不觉得村里很奇怪吗?”两人都盯着地上,竟没察觉悟静已经走到了方桌旁。 钟婵站起身,问道:“有何奇怪?” “现在是辰时,正是农忙的时辰,可村子里却不见人。”悟静看着钟婵,满脸忧疑,“方才我见到骆香的父亲,但他却远远地躲开我,像是有些怕我。我常来村里玩耍,村里的每一户我几乎都认识,可今天他们……” 听悟静这么一说,钟婵也想起来,方才进村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村子里竟然没有人走动,但当时急着找骆韦佳的宅子,钟婵也没有细想。但现在,她见到了这图案,知道村子里定然还有事发生。 “骆韦佳一家出事后,你还有没有来过村里?”钟婵问道。 “没有。他们出事后,住持不让我出寺。” 难怪这小和尚昨夜嘴角总带着笑,原来他早就想出来玩耍。但钟婵没空想这些琐事,又问道:“你来这里,常和谁玩耍?” “骆向云、骆向武,还有……”悟静话还没说完,钟婵已察觉到,门外正聚来不少人。韦青筱一个箭步掠出门外,钟婵和悟静也跟了出去。四五十个村民正从各个方向朝宅子走来,聚在了宅子外,众人脸上都有些焦忧。 一个五十来岁、项戴银圈、身形健硕的男子走到最前面,双手合十道:“原来是韦姑娘和悟静小师父,你们怎么会来骆家庄?今日我骆家庄正在发丧,外人不宜进村,还请三位速速离开。” 悟静也双手合十,道:“骆村正,这位是薛将军请来的钟大夫,住持命我带钟大夫来这里。” “大夫?”骆村正道:“骆韦佳一家已死去多日,现在请大夫来,有什么用?” “师父担心骆韦佳的死是瘟疫,所以请了大夫来。”韦青筱道。 “瘟疫?”村民中顿时沸起,有人忍不住惊呼。 “都已过去二十多日,村子里并无人染病,薛将军多虑了。”村正高声道:“请韦姑娘代骆家庄多谢薛将军。” “敢问村正,村子里当真没有怪病?”钟婵朗声道。 村民中议论声顿止,变得鸦雀无声。钟婵发现人群中,有人满脸忧惧、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于是又抢在村正之前,朗声道:“当真没有人突然力大无穷……眼似黑洞……四肢奇曲……头如磨转……” 钟婵故意说得很慢、很唬人,人群中已有妇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别说了!”村正大声道:“三位请回吧,骆家庄一切安好。” “骆村正。”韦青筱原本婉转的声音,突然变得比村正更大声,也更冷硬,“薛将军请钟大夫是来帮你们,如果村里真出了事,你担得起吗?还是说,你要我请来县令和县尉?” 人群中有个老者开口道:“薛将军也是一片好心,就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刚说完,便有不少村民附和,更有二三个妇人已是泣不成声,“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村正看了眼老者,又盯着钟婵,嘴角抽动几下,沉声道:“既然是薛将军的心意,那就有劳钟大夫。不过我有言在先,三位今日在骆家庄见到的,绝不可向外人泄露半句,否则休想再进我骆家庄半步。” 村正一转身,众人往两侧让出条路。钟婵、悟静和韦青筱跟在村正和刚才那位老者身后,他们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背着长弓和胡禄,腰上插着柴刀。七人一路走出骆家庄,往雷山东麓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钟婵靠近悟静,小声道:“前面那个老者是什么人?” 悟静嘴唇不动,也小声道:“他叫骆炳汉,曾经是阳寿县的典史,在骆家庄威望极高,甚至高过了村正骆康。” “刚才有妇人哭喊,救救我儿。她们的孩子出了什么事?” “我也觉得奇怪,没听说骆家庄近日有孩童出事。”悟静的话说得老气横秋,很像住持慧能禅师。 一行人走过一片小林子,钻进山脚处一道石缝。石缝很隐蔽,仅容一人侧身挤进,越往里走越宽敞,里面是个天然石洞,洞里有火光,走了约二十步,到了石洞的尽头。 石洞尽头足有十尺见方,四角各垒一个泥炉,炉中柴火正烧得火光通明,中央一块大石如石柱般直贯洞顶,石柱上缠着一圈圈铁链,铁链上锁着三个八九岁的孩童。 三人身上及手、脚都被铁链牢牢锁住。一孩童见到村正,猛地扑过来,双臂被铁链反扯在身后,就像是反长在后背上一般,看得人心里发毛;另一个孩童如蜘蛛般倒爬在大石上,双眼黑洞洞地瞪着钟婵,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还有一个孩童背对众人,盘膝坐在地上。三人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瘆人的低吼声,在这石洞中不断回响,听起来直教人心胆惧颤、寒毛直竖。 韦青筱望着石柱上锁着的三个孩童,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站到钟婵身边,小声道:“你如何得知他们……他们……会这样?” 钟婵其实也惊骇不已,只是骆康在一旁瞅着,她须得强作镇定,小声道:“从骆韦佳屋里那个图案猜测的。” 悟静也走上前来,站到钟婵身后,钟婵感觉到,他的身子正不住地发颤。这时,背对众人而坐的孩童转过头来,朝着悟静嘿嘿直笑,他身子纹丝不动,只有头转了过来,脖颈扭得像是拧干的湿布,整颗头就像是石磨一般缓缓转到身后,仿佛他的头脸原本就长在背后,吓得悟静失声惊叫,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韦青筱也惊得猛喘两口粗气,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那个图案到底……到底是什么?” 钟婵也深吸一口气,用力说出了三个字——鬼门!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6章 千杯不醉 大唐鼎祚 江南道,辰州。 “枯荣”两字一出口,张矩知道自己有些失礼,急中生智,接着道:“枯荣……本是同根,枝繁方见林盛。大唐因各族百姓而繁盛,亦为天下万民向往。向教主天庭开阔、山根高耸,确有大将之风,且治教有方,令教众各安其居而乐其业,实为我大唐贤能之表率。” 刚一见面就被新任刺史一通夸赞,向颉天也是十分受用,起身施礼道:“使君谬赞,向某不敢当。”一旁的闻冶却是心中疑惑,他想不通素来谨言的张刺史为何会如此夸赞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向教主不必过谦。我自到任以来,见辰州蛮汉融融,百姓自给,乡邻和睦,这既是州县治理得当,自然也离不开向教主垂范于众。得向教主相助,我辰州何愁不丰乐太平。”张矩的夸赞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早已思定的相处之道。向颉天此人精明强干,也颇为自傲,巫傩教在辰州人多势众,田亩买易、赋役征课多有不服,故张矩给向颉天和巫傩教定下“给足颜面、交足赋税”之策,今日先给足颜面,他日令其交足赋税,以彰王化。 两人一番相互吹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午时更是觥筹交错、对饮百杯。闻冶见张矩和向颉天都如此豪饮,自己也多喝了几杯,不觉有些醉意。向颉天等人离开后,闻冶想回家休息,刚到府衙门口就有差役来传,张矩在书房等他。 闻冶一惊,以为自己酒醉听错了,张矩已经大醉,怎么会又在书房等他。他反复问过差役之后,才将信将疑去了书房。张矩果然在书房等他,哪里看得出半分醉意。闻冶不觉酒也醒了几分,心中暗暗钦佩,想不到张刺史的酒量竟如此了得,只是他为何要装醉? 张矩其实很不喜饮酒,但出身士族,又混迹官场,自然少不得酬酢,再加上他平日常习医理,调养得当,酒量出奇得好,在“长安四少”中有千杯不醉的美誉。为官多年,张矩见过很多人酒后多言、吐露秘密,他也曾在酒后得知不少重要讯息。所以,他故意在这个时候将闻冶传来,就是想趁闻冶微醺之际,问一些平日里不便开口询问的事。 闻冶走进书房,张矩已煎好了茶,两人坐下喝过茶后,张矩开口道:“闻参军,今日与向颉天同来之人,你可认得?” “认得,巫傩教的大巫师沙柯。” “此人可有同胞兄弟?” 闻冶思忖片刻,道:“此人确有一个双生弟弟,好像叫做沙摩,年少时已离开辰州,至今不知所踪。” “此人可有大异常人之处,譬如……刀箭不入……手脚如树?” 闻冶不知张矩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问题,“据我所知,巫师确有异于常人之能,只是……手脚如树……未免有些太过离奇,闻某从未听过。” 张矩又为闻冶倒上一杯茶,笑着道:“闻兄可有办法摸摸此人的底细?” “闻某……自当尽力。”闻冶虽有些醉意,但也听出了张矩言下之意,张矩不以官职相称,自然是想让他私下查问沙柯的底细,张矩今日之行事真是令他愈发感觉怪异。 张矩又问了很多吴刺史的事,送走闻冶时已是酉时。张矩昨夜一宿未眠,今日又从早忙到晚,这时才感到困倦不已,回到卧房倒头便睡。正睡得迷糊,房中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张刺史,夤夜造访,多有唐突,还望张刺史海涵。” 张矩以为自己在做梦,谁知那声音又接着说道:“张刺史近日多有问起吴刺史之事,在下正是来告知吴刺史不为人知的秘密。” 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张矩实在太过疲倦,脑中还是迷迷茫茫,只觉得眼皮太沉、怎么也睁不开,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道:“以前的吴忌是个书痴,自幼摹写汉时以来的名家书法,摹写他人字迹几可乱真。长孙无忌、褚遂良诬告江夏王私通荆王李元景谋反的密信,就是他摹写的仿作。” 听到这句话,张矩终于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只见屋中的方桌旁果真坐着一女子,身形婀娜、面若寒霜,冷冷盯着他。张矩心里一惊,但并没有声张,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帮你查吴忌的人。” “你怎么知道密信的事?” “当年有人亲眼见到吴忌摹写江夏王的字迹。” “是谁?” “这已经不重要,张刺史不该问些更重要的事吗?” “哦,那请问什么事重要?” “难道张刺史没想过,天后为何会举荐你为辰州刺史?” “你怎知,是天后举荐我……” “张刺史莫不是连这都不知?” 此女子竟然对朝中之事如此熟稔,张矩越发觉得有趣,披上褙子,走到桌边,与女子面对面坐下,道:“敢问姑娘芳名?” “苗若玫。” “还请苗娘子赐教!”张矩见她谈吐文雅、气质不凡,绝非寻常人户的女子。 “张刺史刚刚勘破甘州绯云阁案,天后就举荐你到辰州,张刺史就没想过缘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想过,但没想通。” “旬月前,辰州上表朝廷,吴忌病故。同样是旬月前,天后举荐你为辰州刺史。张刺史是聪明人,难道这还想不通。” “依你之意,天后想让我查吴刺史?” “张刺史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正在查问吴忌之事吗?” “荆王、江夏王早已平冤昭雪、追复爵邑,我为何要查吴刺史?” “因为吴忌身上还有更大的秘密。” “哦,愿闻其详。” “刚才我已说过,吴忌是个书痴。一个书痴到了辰州却不沾文墨,何故?” 张矩在听,没有答话。 “一个不谙天文历法之人,却被长孙无忌举荐到司天台任事,何故?” 这些也是张矩心中的疑问,所以他听得很仔细。 “因为他身上藏着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一个大秘密。”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都已离世,就算有秘密,也应该随之埋进黄土。” “不!这个秘密无关朝堂党争,关乎大唐鼎祚。” 虽然女子所言难辨真假,但“大唐鼎祚”这四个字,足以令张矩心里一震,“吴刺史究竟身怀什么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不就在张刺史手中吗?”苗若玫淡淡道:“张刺史觉得,那木简是本朝之物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张某不敢妄言。”张矩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惊,没想到苗若玫竟然对自己的事如此了如指掌,难道她在暗中监视自己? “如果张刺史真有心查吴忌,明日卯正时分,我在城外恭候张刺史。”话音刚落,人已跃出窗外,身手轻巧伶俐。 张矩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月牙,思绪万千…… 第二天卯时,张矩穿着淡蓝水纹圆领袍,独自一人骑马出了城。刚走出城门不远,只见路边一匹黑马,马上女子一身红绫罗,紧肤柔唇、眼若秋水、娇艳媚人,腰后一对蝴蝶短刀,仿若带刺的玫瑰,想必正是苗若玫。 “张刺史好胆识,竟独自前来。”苗若玫笑道。 “苗娘子不也孤身一人,张某自然也当单骑赴约。” “张刺史就不担心,我会害你性命?” “我与娘子无冤无仇,况且你若想害我,昨夜便可下手,何必等到今日。” “那就请张刺史随我来。”苗若玫一拉缰绳,催马疾往城北鄜梁山行去,张矩当即跟了上去。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7章 奇石怪室 吴忌藏秘 鄜梁山延自雪峰山,乃溆水所出。 苗若玫将张矩引到山脚下一人烟罕至处,勒马道:“张刺史,吴忌在辰州时不理公务、不理娇妻,独爱此山,且每来此山必由此处而上。张刺史可有兴致上去看看?” 张矩抬头望去,此处山势陡峭、并无山路,从这里上山只能攀倚峭壁而上,十丈之下还算轻省,十丈之上近乎直壁,再往上云雾缭绕,徒手攀爬、险峻万分。 “上至山顶?” “吴忌每回上山,只到十丈处。” “十丈……十丈还好。”张矩略思忖,“有劳娘子带路……” 张矩话音未落,只见苗若玫朝他笑笑,纵身攀跃,眨眼间已攀上十丈高,背倚峭壁,似乎是在等候。张矩苦笑,这算什么带路?他望了望附近的山壁,选好路径,从山脚开始,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好在他平时也常练“活身法”和“五禽手”,身手还算矫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爬上了十丈高处。再低头看脚下时,突然觉得腿脚有些发虚,忙深吸一口气,扣紧石壁。 “想不到张刺史看着文静,身子倒很强健。”苗若玫娇笑道,笑得有些神秘,“不过,吴忌可比你快多了,他每次来都是从山脚直接跳到这里。” “跳到这里?你是说……他一跳十丈高?”张矩吃了一惊,觉得愈发不可思议。 “我亲眼所见,错不了。”苗若玫道:“从现在开始,请张刺史务必留心我的脚步。” 苗若玫往右转过身,贴面倚住峭壁,然后左移一步、又左移一步,再左侧是一块平整的巨石,手脚根本无处着力,更无法攀爬。谁知,苗若玫的左脚又往左挪了一步,更惊人的是,她的半个左脚掌竟穿过了巨石,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紧接着,她左手往巨石上抓去,手掌也穿过了巨石,仿佛左手齐腕埋进了巨石里。 张矩惊得说不出话来,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苗若玫的手脚,记住手和脚碰触的每个位置,然后咬咬牙,也试着一步一步往左移去。 到了巨石旁,张矩先是将左脚伸向苗若玫刚才的落脚处,眼看脚尖已碰到巨石,却感觉好像空无一物,他又往前伸一点,脚尖已穿进巨石,可竟然毫无触感,再往前一点,似乎碰到了石壁,这时半个脚掌已穿进了巨石。张矩左脚踩试多次,已是稳稳踩住石壁,他再将左手伸到苗若玫之前抓过的位置,依然是毫无感觉地穿过了巨石,在巨石后摸到了石壁。 张矩就这样亦步亦趋,跟着苗若玫在巨石上挪动。大约挪了五步,苗若玫突然整个人穿进了巨石里,从石壁上消失不见。张矩心里虽有些惊慌,但一刻不敢耽误,也学着苗若玫,闭上眼往巨石上撞去…… 撞上巨石的瞬间,张矩感觉像是撞穿了巨大而又绵韧的面团,接着身子扑了个空,他急忙睁开眼,眼前是一间石室。张矩平生也见过不少奇人怪事,历代的博物志和奇人录,他几乎都读过,身边还有不少奇人朋友,但都比不过今日之所见。他眼下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大大超乎他的智识,令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石室并不方正,而是斜斜向右,约有十五六尺深、五尺宽,身后的入口不足三尺,刚好容一人进出。张矩伸手想去扶石壁,却发觉手指所触冰冷平滑,根本不是石头,像是块冰,将整个石壁冻住了。手指碰触的地方,漾起一圈圈水纹,沿着冰壁四散开去,更像是个水泡,水泡无色无形,几乎看不见,而且极韧实,无论怎么用力也仅仅只有水纹散开。除了地面,整个石室都被水泡笼盖。 往里走三步,一个一尺见方、形似水泡的方块悬于半空,缓慢而随意地转动,透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整个石室。方块正中好似阴云密布,乌云不停翻滚变幻,不时透出红光电闪,乌云中落下的雨点泛着绿光,朝方块的六面不停落下,落在六面上又消失不见。 张矩站在两尺之外盯着方块出神,越看越觉得方块中的乌云像是煮沸的墨汁,不断描画出魑魅魍魉之墨像……凑近细看时,那墨汁并非煮沸,而是如活物般不断幻化,现在是形如黑狗的祸斗,四下乱撞,像是要冲破这方块的束缚。红光一闪,祸斗形神俱散,又变作了如虎生翼的穷奇,如困兽般挣扎求生,同样想要冲破这方块的束缚,待到红光再闪时又形神俱散,变作了似猪非猪、似羊非羊的弗述,如是往复……再凑近细看,那墨汁更像是被封印在方块中的魔物…… 张矩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间已凑到了方块跟前,双眼几乎贴在了方块上。这时,他发现方块上有道细如蚕丝的裂纹,裂纹里好像还钻进了什么看不清的物事,沿着细纹忽然一下钻进了张矩的左眼里…… 张矩吓得连连后退,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番景象:石室中,方块悬于半空,缓慢而随意地转动,透出柔和的光,照亮了石室,吴刺史手持竹节锏,劈压磨扫,步步紧逼,欲置苗若玫于死地。苗若玫应变极快,在逼仄的石室中腾挪躲避。吴刺史变招极快,铁锏忽然上撩,苗若玫猫身避开,竹节锏正巧劈中苗若玫身后的方块,也劈醒了如坠梦里的张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矩仿佛噩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额头上泌出了细汗。站在一旁的苗若玫奇道:“张刺史,你没事吧?” 张矩缓了缓神,深吸两口气,道:“没、没事,太不可思议了……” “张刺史现在觉得,吴忌到底该查还是不该查?” “该查,可该从何查起?” “天后举荐张刺史到辰州,想必就是相信张刺史能勘破诡案。” “苗娘子上度二圣旨意,下知州官隐秘,不知可否告知身份来历?” “我的身份来历与此案无关,等张刺史查明吴忌真实身份时,我自会相告。” “那请问苗娘子,你是如何得知吴忌的隐秘?”张矩留意到,她说的是查明吴忌的身份,而不是吴忌的命案。 “自然是他的夫人徐氏告诉我的。”苗若玫娇笑道:“吴忌的隐秘或许可以瞒过旁人,但绝不可能瞒过自己的夫人。吴忌本是好色之徒,突然之间不近女色,他的夫人又怎会不起疑心?” “所以,徐氏将此事告诉了你,让你查清缘由。你跟踪吴忌,见到了木简,也发现了这里。”张矩像是自言自语,踱步绕过方块,接着道:“我猜,你一定是趁吴忌不在,偷偷潜入这里想要一探究竟,结果不巧被吴忌撞见。吴忌见自己的隐秘暴露,起了杀心,欲杀你灭口,结果反而被杀……” 苗若玫收起笑容,冷冷道:“张刺史推究的结果,是我杀了吴忌吗?” “这里四壁如水、水坚如盾、牢不可破,连刀剑也留不下半点痕迹。但是……”张矩低头看向地面,“地上并无水盾,留下不少新痕,有两处山石已然崩裂,想必是剧烈殴斗时留下的痕迹。这里如此隐蔽,除了吴忌和苗娘子,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曾来过在这里。在查清吴忌真正的死因之前,苗娘子自然嫌疑最大。” “张刺史果然明察秋毫!”苗若玫道:“我与吴忌的确在这里交过手,但我并没杀他,或者说,我根本杀不了他……” “吴忌是武人?”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他根本不是人!”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8章 辰楼花魁 潜龙在渊 江南道,辰州,辰溪县南。 辰溪之畔,群山耸翠、碧岭接天。沅溪之阳,一山壁立如鼓、状若大钟、九峰鼎峙,掩于苍山之中,并不惹眼,但却是天下武人趋之若鹜的殿堂,这里正是有“酉山九丘”之称的武盟。 与酉山隔水相望的汉朝古城,褪去了汉时的厚沉,换上了大唐的繁盛。城中邸店酒肆、第宅民居、鳞次栉比,街巷上鲜衣怒马、奇兵利刃、酒香四溢,大有“侠客缦胡缨、锋刃霜雪明”之气象。 古城是汉时为控扼诸蛮所筑,在蛮汉的兵戎之中被毁。大唐定鼎之初,武盟会盟酉山,此地武人车马往来不绝,各路商旅闻风而至,无主荒城渐成人财两聚的鬼市,逐利之争更是愈演愈烈,以致武人商旅死伤无数。 此时,名不见经传的抚剑山庄,花重金买下此城,力驱强徒,独占荒城,后又说服州县,将鬼市变成辰州五县之外的坊市,名曰“望酉坊”,坊中所有店肆赁给客商经营。几年之后,望酉坊成为了辰州最富盛之地,抚剑山庄也因此崛起于江湖,如今望酉坊由其“一庄二谷三宫四帮”中的聚侠庄辖理。 望酉坊虽繁闹,但与长安东西二市相比,还是望尘莫及,与扬州益州倒有几分相仿。魁星楼是坊中最高也是最贵的酒楼,五座三层高楼经吊桥相连,丹楹刻桷、朱栏曲槛、富贵逼人,尤其中间的辰楼,更是一夜千金,魁星楼的花魁便住在此楼。今年的武盟大会,有人早早包下辰楼顶层的客房,自魁星楼开张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来往之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此事。 此刻还不到申时,魁星楼里已是座无虚席,新晋花魁晴雪姑娘今夜将在辰楼献曲、与众宾客行酒令,被选中的恩客还可与晴雪姑娘春宵一梦,故今夜的辰楼一席难求。 “卓公子,可要买花赠花魁?”侍女认出包下顶楼的贵客,手挽花篮,轻移莲步,特来相告,“晴雪姑娘今夜会从赠花之人中选一位恩客,不知卓公子可有此兴致?” 卓不浪最喜热闹,长安平康坊的花魁盛会,他几乎从不缺席,长安的花魁,又有谁不认识风流倜傥的长安“侠少”。可今日,还没等他开口,坐在一旁的谷灵就替他回答道:“没兴致!” 侍女识趣地欠身离开,卓不浪却是哭笑不得。原本他心情大好,原州之行出乎意料的顺遂,半路杀出的崆峒派和雷霆帮算是帮了他的大忙。冯梓金等人离开车马行后,沈恬决定上酉山了结与崆峒派的恩怨,田贞也十分赞同,但她担心潜伏四周的雷霆帮会趁虚而入,故决定留下来看护田记和母亲。卓不浪让卓方堑和卓芳芊留在田记帮手,好让沈恬少了后顾之忧。 刚来辰州,卓不浪常听人议论包下辰楼顶层的“神兵策”,心想只要今夜再赢得花魁,“卓不浪”的名字定会成为望酉坊的美谈。可谁承想,执意同来的谷灵,让他原本潇洒快意的武盟之行处处难以如意,不论他做什么,谷灵总要跟着,还总让他难堪,就连百花竞魁之夜也被她搅扰得兴致全无,今夜看来又要孤枕难眠。 良辰已到,青绸降下、萃翠满堂,粉罗裙衫、仙霞翩翩、绿叶枝头、海棠新绽,凝脂花钿、轻纱遮面、宛转蛾眉、杏眼流波,直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就连见惯花容月貌、仙姿玉色的卓不浪,也觉得娇嫩垂媚、摇曳动人。没想到辰州望酉坊的花魁也这般不俗,更没想到花魁竟还是武人,刚才手抱琵琶顺青绸飘落,轻功造诣也是不凡。 “酒似春浓、辰楼醉梦,试问谁舍峥嵘,回头海棠依旧!”晴雪轻撩薄纱,声如夜风沙沙,字字魂萦,“晴雪见过各位豪侠,武林盛会将近,晴雪新谱了一曲《醉江湖》,请诸位评点。”说罢,转轴拨弦、轻拢慢捻、琴和声暖,好似春水融融,仰望酉山口,刀兵铮铮、称雄半生、不过是山高孤冷,江湖路远、难得眼前、春意不负海棠。 琵琶声停,众人静坐席间感怀良久,直到侍女抱走琵琶,众人才想起举杯夸赞。晴雪欠身施礼,举觞酹酒、作诗行令,不论是联句、筹令、小令,晴雪皆是应对如流,卓不浪每次想要接令,谷灵都会恰到好处问说两句,令卓不浪错过酒令。 到了即席赋诗,卓不浪在长安时已想好了诗句,这次绝不会再搭理谷灵。谁知他正欲开口,忽见谷灵眼色一凛,悄作噤声状,卓不浪转过眼不想理会,却是欲说还休,想好的诗句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无奈地瞪着谷灵。谷灵没有理会,似乎正侧耳倾听什么,卓不浪也略留心听了听,身后确有人窃窃私语,但声量极低,又掩没在众人饮酒唱令声中,若不凝神细听,几乎很难察觉。 “……杨兄之意,潜龙在渊将重现江湖?” “潜龙百年、武神谪仙,今年就是百年之期。” “若是有幸一睹潜龙在渊,真是不枉此生。” “听说吐蕃、突厥觊觎潜龙在渊已久,早就派细作混进了武盟,所以朝廷的武官也到了酉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突厥觊觎潜龙在渊,也算是有史为鉴。传说武德七年的五陇阪之战,潜龙尊者杨证宇一击破甲三千,助太宗皇帝计退突厥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 “所以突厥人相信,得潜龙者得天下。” “细作查出来了吗?” “你听过绯云阁吗?” “略有耳闻。” “绯云阁的枯荣妖道就是吐蕃细作,绯云阁覆灭之后,又牵出了其他的细作,朝廷已缉捕了不少人,近来武林中有不少不明失踪的人,可能……” “我听说华……” “不可说、不可说啊!” “看来日后行事还是小心为妙。一不留神攀扯上吐蕃和突厥细作,恐大祸临头。” “今年武盟也格外谨慎,新邀入盟的帮会仅四家,且三家都是由六尊保荐。”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今年四顾堂只举荐了一家帮会,就是问星楼。问星楼主力斩枯荣妖道,这个时候邀问星楼入盟,以此明志之意不言而喻。” “潘兄只说中了一半。举荐问星楼的可不仅是四顾堂,还有……”卓不浪眼角瞥见,说话之人伸出食指,指了指天。 “当真?这问星楼来历不简单啊!” “嗯,明天就是四顾堂的歃血会盟,今年四顾堂的丘试共有十八派,晋忠义堂必须拿到九支旗,也就是要赢下至少十四场对阵,很快就能知道,问星楼到底有多少斤两。” “明天杨兄也去四顾堂观战?” “当然,问星楼名不见经传,但卓楼主的名字已经是如雷贯耳,明天想见这位神秘的问星楼主的人,估计不会少。” “那我等也去凑凑热闹。” “……” 卓不浪听两人说话,竟也忘了酒令的事,不知不觉间酒令已毕,晴雪拜辞众人,脚踏青绸、飘身离去。侍女将方才投入壶中的一枝海棠花送给了卓不浪对面的公子,堂中顿时又沸起,“沙公子好艳福”,有人艳羡不已、有人扼腕叹息,还有人心生嫉妒,扔下酒杯而去…… 卓不浪一捶胸口,差点吐出血来。晴雪姑娘不论样貌、才情,丝毫不输当世名妓,且天生媚骨,可谓是世间尤物,他卓不浪整晚连姑娘的正脸都没瞧见,真是暴殄天物、欲哭无泪! 惋惜归惋惜,今夜也并非一无所获,方才身后两人所言倒也提醒了他,吐蕃细作之事绝不可轻视之,还有百年不遇的潜龙在渊,天下武林风云际会,正是他一显身手的绝好时机,想及此,卓不浪又忘却了惋惜,脸上露出了笑意。 谷灵见卓不浪一脸痴笑,料想他又在白日做梦,说不定还是那种龌蹉的春梦,反正今夜花魁已经有主,她也懒得再理会卓不浪,独自离开了辰楼。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9章 邗沟叠波 歃血为盟 江南道,辰州,辰溪县南。 第二天就是问星楼酉山会盟之期,卓不浪和谷灵一早来到沅水渡口,对岸就是酉山,两岸相距足有百步,相传只有傲视武林的“踏雪无痕”可以仅凭轻功身法从水面掠过。卓不浪的家学轻功“燕波纵”以快见长,想要过江恐怕还得练上些年月。 卓不浪和谷灵刚到岸边,只见一紫衣男子纵身跃向江中,落在三十步外的一叶渡舟上借力,又掠到三十步外的渡舟上再次借力,直至跃上对岸,渡口响起一阵赞叹。 轻功身法乃是凭真气轻身纵跃,真气运转法门虽各有不同,但真气运转一周,皆是一盈、二衰、三竭,能凭一口真气跃出三十步外,这轻功放眼武林确也不俗,就连卓不浪也并无十足把握。而诸如“踏雪无痕”、“九重梯”等绝顶轻功,都有真气自盈的法门,无需借力换气,便可自盈缓衰,真气周转不竭,可纵跃百步之远。 人群中赞叹声未止,一艘画舫从远处驶来,缓缓靠近渡口。船头站着一白面剑眉、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男子,正朝人群中挥手,不是百晓是谁。百晓未随卓不浪同行,而是按卓不浪的吩咐沿沅水而上寻雇画舫渡河。百晓雇的画舫长四丈、宽丈许,锦帆彩舷,十分惹眼。画舫靠岸后,卓不浪大步走到岸边,邀身后的谷灵先登船,谷灵有些受宠若惊,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略带腼腆上了船。卓不浪听见人群中有人认出自己,回头朝众人笑笑,也登上了画舫。 百晓一见卓不浪,小声道:“沈大侠在舱中饮茶。” “沈大哥怎会在船上?” “船还在江中时,沈大侠已上了船,看来是料准了你会雇船渡江。” 卓不浪进得船舱,笑道:“沈兄怎么料到我会雇船渡江?” 沈恬道:“江面宽百步,你既跃不过去,也绝不会去乘渡舟。因此,只有雇船才不会有失卓楼主的身份。” “知我者,沈兄也!”卓不浪端起茶杯,以示敬意。 “与卓楼主同行,住魁星楼、乘画舫,倒也惬意。” 卓不浪转头看看站在船头的谷灵,幽幽道:“唉,哪有什么惬意?” 正说着,船头一沉,一白衣男子跃上画舫,谷灵忍不住脱口而出,“邗沟幔,好俊的轻功!” “姑娘眉目如画、眼力非凡,能与姑娘同船,曹淮安幸甚!” “曹公子过奖了。” “姑娘,后会有期。”曹淮安又纵身入江、身形如帆,脚踏沅水,直往对岸掠去。 卓不浪一听“邗沟幔”,倏地化影成风,抢在曹淮安跃入沅水前,人已到了船舷边,仔细盯看曹淮安的身法,只见他脚尖入水瞬间,水面晕开层层涟纹。母亲说过,她正是受广陵门“邗沟幔”身法的启发,才顿悟了“燕波纵”。广陵门以漕运起家,隋大业年间,朝廷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广陵门主曹震天亲率弟子开河凿渠,在碎石尖角上踩悟出聚气轻身的功法,取名“邗沟幔”。 赵纾璎自“邗沟幔”悟出,真气骤聚骤散,气劲收发似水波涟纹,波纹峰谷累叠,可令气劲倍增,叠加越频、增益越大。修此法门,同样的真元修为,打出的气劲却不可同日而语。方才卓不浪细观曹淮安脚下涟纹,至少已达“三叠波”,而自己最多练到“五叠波”,波加一叠,气劲威力便多一成,若是练至“十叠波”,一个甲子的真元修为,能打出两个甲子的劲力。 岸上的喝彩声引得卓不浪回头观瞧,只见沅水上群侠竞渡,如八仙过海。江面上十步一舟,渡舟上人影起落,大多都是借舟渡江的人;一红衣女子驾纸鸢从画舫上飞过,那身姿就像是纸鸢上描画的火凤;两青衣斗笠男子以脚为桨,各乘一根竹竿,相互换竿继气;还有一蓑衣老翁,坐着巨大的葫芦从江面划过,葫芦尾搅起阵阵水花…… “公输世家的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百晓走到卓不浪身边,望着那葫芦道:“葫芦渡河,这老翁想必就是公输世家的‘千变琵琶’公输尺。” “公输世家也是武盟帮会?” “据我所知,并不是。” “昨夜……”卓不浪刚想与百晓说说昨晚听到的事,忽见一人跃上船头,冲谷灵笑道:“谷姑娘,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谷灵一见此人,也是眉开眼笑,脸上仿佛绽开了花,“铁公子,别来无恙。” “上了酉山,请谷姑娘赏脸喝杯水酒、叙叙旧,如何?” “好啊。”谷灵话刚出口,铁公子已经跃出画舫,江上传来他的声音,“一言为定,我在酉山等你……” “哎呀,我没认错吧!”卓不浪故作惊愕,凑到谷灵面前,“这位是谷姑娘吗?原来谷姑娘会笑啊,为何我认识的那个谷姑娘从来不笑?” 谷灵顿时收起笑容,转过脸去。卓不浪突然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满脸痛苦道:“百晓,我好像蛊毒发作了!” 百晓扶住卓不浪,急往船舱走去,谷灵也赶紧跟了进来。百晓将卓不浪扶进隔舱躺下,谷灵走进舱室为卓不浪诊脉,可卓不浪的脉象四平八稳,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谷灵又查看卓不浪的左臂,左臂上的白痕上至手肘处,也没有扩散的迹象。谷灵再撑开他的眼皮,只见眼珠上翻,形同将死之人……谷灵这才明白,卓不浪根本没有毒发,不过是在跟她促狭,将她从船头引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谷灵心里腾起一阵怒气,但她强自忍住,假意继续诊脉,右手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一枚银针,突然刺进卓不浪的合谷穴…… “让你促狭、让你促狭……”只听船舱里一阵阵惨叫声。沈恬像是没有听见,继续喝茶。百晓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船夫们继续驾船。跃上船艄换气的侠客听见惨叫声,都是一脸疑惑地望向船舱。 酉山下的渡口,渡舟穿梭如织,画舫太大,一时很难靠近渡口。沈恬纵身跃到岸边,卓不浪扶着百晓,和谷灵一道也跃上了岸。四人正朝山门走去,却见那个巨大的葫芦也在不远处上了岸,公输尺上岸之后,在葫芦口处拨弄两下,葫芦立即从四面往里塌陷。细看之下,原来葫芦全是一块块方格拼成,远看就像棋盘,方格不停折移,葫芦就不停缩变,片刻之后,公输尺手中哪里还有什么葫芦,分明是一面琵琶。公输尺背上琵琶,转头朝众人点点头,笑呵呵地往山上而去。 谷灵叉手还礼,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千变琵琶!” “公输、墨者、偃师,工神匠尊,我还是第一次见识。”百晓神色激奋,对酉山之行更多了几分期许。 四人行至山门前,一瘦削脸、青绸衫的后生叉手道:“四位可是问星楼的门人。” 卓不浪叉手还礼道:“在下卓不浪。” “卓楼主,晚生曲江落,武盟接引人,特来为卓楼主一行引路。” “有劳。” 曲江落引着四人盘山而上,“诸位大侠,入武盟首重盟约,武盟的盟约共九篇八十一目,都刻在了四顾堂的八方丘。如卓楼主立誓遵从盟约,便在八方丘歃血入盟。” 说着,众人已行至一山洞。洞口轩敞、上穹下平,洞里进深不过五十步,四周石壁上满绘壁画,壁画中凿刻九方字碑,碑上刻着楷书的武盟盟约。 沈恬站在一角,扫过四周的壁画。谷灵和百晓慢步细细观看,卓不浪大致走了一圈,来到正中的八角石桌旁,“曲兄,卓某已看过盟约,今后自当遵从。” 曲江落点点头,拿起石桌上的瓷碗,从石桌中央凸起的四方泉眼中舀一碗水,放到卓不浪面前,“水是酉山不枯泉,血是问星楼主志,卓楼主请。”曲江落又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递给卓不浪。 卓不浪割破手指,滴血碗中,然后将碗中泉水一饮而尽。曲江落笑道:“恭喜卓楼主,饮水酉山、歃血九丘,从今往后,问星楼便是武盟帮会。请卓楼主移步四顾堂开卷。”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0章 饮水酉山 技惊四座 四顾堂依山而建,大院在山脚,颇为宏阔,门楼上泥金的三字草书“四顾堂”。与寻常宅院不同,四顾堂的内堂不在正堂后面,而是在正堂上面,就着山壁往上修造,共有三进,壁上还有木梯迂折而上,可登上内堂。 武盟六堂三寺,四顾堂乃是六堂之一,也是进山之后的第一堂,入盟之事皆由四顾堂掌理。 刚过门楼,迎面一堵云纹影壁,壁上两个朱红的大字“武盟”。前庭两侧厢房回廊,正堂主椅上坐着三人,曲江落为卓不浪一一引荐,中间身形挺拔、瘦脸高鼻的人是四顾堂主庄礼贤,另外两人分别是武当的玉虚子和少林寺的觉相大师。 一到正堂外,曲江落高声唱道:“问星楼主卓不浪、门人谷灵、百晓入盟。”沈恬不喜繁文缛节,独自留在堂外。谷灵听曲江落误称自己为问星楼门人,心里觉得很是不妥,但此时也来不及纠正,三人踏着曲江落的声音步入了正堂。 庄礼贤起身叉手道:“久仰、久仰,卓楼主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果然是英雄侠少!” “庄堂主过奖了。卓某初入武盟,还望庄堂主和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大家同为武盟中人,自当同心同德。”庄礼贤手往右引,“卓楼主请坐。” 正堂中坐着十余人,都是本次受邀入盟的帮会。庄礼贤上前两步,叉手道:“饮过酉山泉,修得武盟缘,诸位今日与武盟众派结为盟友,可喜、可贺啊!”在座众人皆叉手示礼。 “依照盟约,今日未时就是我四顾堂的丘试。众所周知,武林门派分七等,通过四顾堂的丘试,便可列七等门派。今年的丘试共有十八派,十八派抽签对阵,每派三人出战,赢得两局者胜出,胜者获得武旗一支,获得九支旗者通过丘试,可晋升神武堂。” “今日丘试的观武人乃是武当的玉虚道长和少林寺的觉相大师,两位前辈将在丘试中评鉴诸位的武功品流。诸位若是没有异议,今日未时,庄某在演武台恭候各位。” 从四顾堂出来,曲江落将卓不浪等四人引至客房。四顾堂的客房就在四顾堂的山壁上,也是依山而建,一间间客房仿佛挂在山壁上,壁上的木梯迂回盘折,与每间房相连,颇为壮观。问星楼的四间客房竖着相邻,百晓在最下一层,卓不浪在二层,谷灵在三层,沈恬在最上层。 谷灵叫住曲江落,道:“接引人,今后别再叫我问星楼门人,我是黍谷门下,家师邹晴明。” “谷娘子是黍谷门下?”曲江落有些糊涂,“黍谷为武盟三等门派,下榻神武堂。可谷姑娘为何随问星楼来四顾堂?” “我是卓不浪的大夫,当然……是随病人同来。” “大夫?卓楼主有什么病吗?”曲江落更加疑惑。 卓不浪一手搭在他肩膀,将他拥到一旁,小声道:“谷姑娘呢,的确是黍谷门人,而我与谷娘子之间呢,还有些……就是……曲兄你懂?” 曲江落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谷灵又跟了过来,“总之,你以后别叫我问星楼门人。” “好的。”曲江落有些为难,“如此说来,未时的丘试,谷娘子便不能为问星楼出战。” “这个当然,我是黍谷门下,又怎会为问星楼出战?” “卓楼主,未时的丘试,问星楼由谁出战?” “我和沈大哥出战。” “可丘试是三局……” “就当我们让一局,又如何?”卓不浪似乎毫不在意。 “这……”曲江落愈发为难:“少一人出战,此前从未有过,我需向堂主禀报。” “那就有劳了。”卓不浪笑道。 四顾堂的演武台被称作四方擂,距离四顾堂不远,绕过挂满客房的山壁,依山壁而建三处相互错开的擂台。山壁上修凿了两丈高的壁阁,壁阁中放置二十四个铜壶,其中十八个铜壶上挂着木牌。壁阁四周还修造了观武的坐台,庄礼贤、玉虚道长和觉相大师坐在壁阁之上,其他各派坐在两侧。 未时刚到,四顾堂弟子站在壁阁之下高声宣唱:“比试乃是武学切磋,点到为止,禀赋神通概不可取。第一场比试,番帮对阵灵山派” 想不到番帮也是武盟帮会,卓不浪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百晓凑到卓不浪身旁,小声道:“番帮两年前受邀入盟,但一直过不了四顾堂的丘试,不知道今年如何。” 六人从坐台纵身跃上擂台,三场比试同时开始。正中的擂台上,两人出手皆是杀招,卓不浪一眼认出了“画眉饮血刀法”,任骁的刀法较之任猛更加精炼简快,刀如急雨瓢泼。他的对手身着道袍,手中软剑如灵蛇盘走,在任骁密不透风的刀影下游刃有余,此人想必就是灵山派掌门灵霄上人。 卓不浪头往左略偏,小声道:“沈大哥,你看任骁的武功怎样?” “以快乱人、欲乱中求胜,绿林盗匪的路子,狭路相逢或可言勇,但遇上这样的比试,难堪大用。” “你是说,他不是灵山派灵霄上人的对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赢,不过是以攻为守,拖延罢了。” “那他等的又是什么呢?”卓不浪忽然发现了端倪,“他在等其他的两场?” 沈恬略点点头。 “其他两场,番帮门人的招法,看似画眉饮血刀,快而密,其实大多都是虚招,而真正的杀招……”卓不浪话音未落,左面的比试已经有人跌下擂台。 沈恬若有所思,卓不浪叹道:“果然……这刀法藏得够深。” 这时,右面的比试也已结束,番帮赢下了两场。灵霄上人见状,退开两步,收起软剑,道:“任帮主,胜负既分,我看我们也就没必要再比试了。” 任骁叉手道:“承让。” 四顾堂弟子又站在壁阁下宣唱:“第二场,……” “任骁这是用上了田忌赛马的策略?自己拖住灵霄上人,由两名弟子赢下比试?” “两人用的都不是番帮的武功,修为也都在任骁之上。番帮弟子?”沈恬淡淡地道。 四方擂上,各派比试正如火如荼,坐台上的庄礼贤笑道:“两位大师,今年丘试的武人似乎较去年略胜一筹。” 玉虚子道:“技法精进、斗心更盛,但武道之境依然滞足不前。” 觉相大师缓缓道:“如今的江湖,利字当头,武人心不在武,自然武道难昌。” “大唐富庶,尚武之风虽在,但精武之志难寻。”庄礼贤笑道:“不知问星楼的卓楼主如何?近年武林后起之秀中,他算是独树一帜。” “第七场,五雷城寨对阵问星楼。” “终于轮到我们露一手了!”卓不浪笑着,纵身掠到擂台中央,朝山壁上的众人叉手示礼。 五雷城寨寨主龚孝琮面色冷沉:“三人比试,问星楼只上两人,卓楼主不愧是卓楼主,艺高眼空。” 卓不浪一听,忙笑道:“龚寨主误会,只因晚辈不懂盟规,邀大夫同行以备不测,故比试不足三人,绝无冒犯之意,还请龚寨主海涵。” “邀大夫同行?”龚孝琮冷笑道:“卓楼主莫不是怕受伤。” “大概吧。”卓不浪也笑笑,手杖一转,道:“龚寨主请。” 龚孝琮使的是双锤,锤头较小,双锤一攻一守,刚劲不失轻巧。卓不浪自然不会硬拼双锤,脚下“燕波纵”,手杖以巧克刚,攻其必救,两招之后已占得上风。 坐台上忽然一阵惊呼,卓不浪并未理会,但龚孝琮却为之一顿,不觉露出了破绽。卓不浪眼到手到,手杖运劲横劈,力道刚好将龚孝琮打倒在地。龚孝琮倒地时,眼神中满是惊疑。 “问星楼果然名不虚传,龚某技不如人。”龚孝琮起身离开了擂台。卓不浪转头看时,才发现四方擂上只剩下自己。 “第七场,问星楼胜。第八场……”四顾堂弟子的声音响起,卓不浪纵身掠回坐台。 “问星楼这场比试,想必很快就会传遍武盟,哈……”百晓笑道,谷灵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卓不浪却有些不解,小声问道:“何以见得?” “刚才沈大哥徒手对阵,一招打晕二寨主司徒骏,我看见玉虚道长和觉相法师也都一脸惊诧。” “难怪?”卓不浪回想起方才众人的惊呼和龚孝琮的眼神,“他们这是开眼了!”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1章 锋芒毕露 突遇命案 “第八场,奉天教胜。第九场,九水连环坞对阵黑风岛。” 从第七场沈恬出手,到第九场对阵开始,半炷香时间过去了,玉虚子和觉相始终不发一言。通常每场比试之后,他们都要评点比试双方的武功品流,但第七场之后,他们却沉默了…… “两位……大师,丘试的武功评鉴,还需二位裁夺。”还是庄礼贤先开口。 “道长,你来四顾堂多久了?”觉相问道。 “已有七年。” “可曾见过这般身手?” “没有,放眼当今武林,恐怕也不多见。” “我看不出他的真元修为是何境界?” “四顾堂的丘试怕是试不出他的真元修为。” “两位,那此人的初评是……” “若单论武技……”觉相缓缓道:“不在五尊之下。” “一品?”庄礼贤很是吃惊,“依在下之见,司徒骏的武功并不入流,一招胜过司徒骏何以能入一品?” “司徒骏的武功确不入流,但沈恬的那一招却不简单,无招无法,却又处处皆法。” “他的出手已不仅仅是技、而是道。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他已达如此境界?”庄礼贤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武盟之中,能胜过他的不出六人。” “我以为,不出三人。”玉虚子道。 丘试还在继续。三轮过后,问星楼拿下三支旗。沈恬出手三招,赢下三人,风头已不在卓不浪之下,就连卓不浪也大感意外。以沈恬的为人,他不该如此锋芒毕露,但细想想,能让他如此一反常态的理由,恐怕只有一个,就是田贞。田记要与崆峒派对簿侠理寺,单论江湖地位,田记与问星楼根本难以抗衡崆峒派,在势头上已输了三分。要想在侠理寺赢得尊重,就必须有所依凭,问星楼可以凭财势和诛杀枯荣的功业,而田记惟有凭借沈恬的一身武功,赢得几分气势。想明白这些,卓不浪不由得喜上眉梢,沈恬赢得的声誉,对问星楼而言都是大有裨益,没想到崆峒派无意中竟帮了自己的大忙。 晚上,四顾堂宴请应邀而来的十八派武人,问星楼无疑最引人注目,各派相互酬酢的人来来往往、好生热闹。卓不浪倒是如鱼得水,谷灵却有些不胜其烦,悄悄离开了四顾堂,回到客房,望着繁星出神。师兄想必也在酉山,我该不该去拜会?离开师门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沈恬取些酒肉,跃上崖石,吹着晚风,独自享受夜的静谧。夜空星宿归位,东方苍龙七宿清晰可辨,若世人皆如星宿般,各归其位、各行其事、各得其所,世上便不会再有刀兵之争,可偏偏人有欲望、有贪念,有人不安其所,便会有争夺,有争斗就会有恩怨,有恩怨也就有江湖,世间一切的不幸皆源于人之欲望,善与恶、悲与乐皆在人心,人心就是江湖。 四顾堂的酒虽不错,但第二天还有丘试,众人也都早早散去,酉山上惟有听见风声和虫鸣。 第二天,卓不浪等四人正往四方擂行去,忽见数名四顾堂的弟子匆匆跑来,沿路不住喊道:“今日丘试改期,请各位立即到四顾堂。今日丘试改期,请各位立即到四顾堂……” “五郎,四顾堂的弟子怎么个个神色慌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百晓小声道。 卓不浪笑道:“管他的,既来之,则安之。” “爱凑热闹的人,心里怕是正偷乐吧。”谷灵冷冷道。 “什么事都逃不过谷娘子的眼睛,谷娘子真是我卓不浪的红颜知己。” “什么红颜知己?别不知羞。”谷灵没好气地道。卓不浪冲她眨了眨眼,“那就是知己大夫。” “谁是你知己?” “……” 两人一路笑骂,不觉已到了四顾堂。沈恬留意到,四顾堂的弟子已在沿途设下岗哨,看来事情不小。 众人陆续进到正堂,堂中群议四起。庄礼贤急步走进正堂,面色凝重,双眼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四顾堂昨夜有凶案……” 话没说完,堂下已是一片哗然。庄礼贤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依照盟约,武盟之境如有命案,须封山查究,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我已禀明武事堂,自现在开始,酉山所有比试延期,各位不得离开四顾堂。” “堂主,既然不让我们离开,总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凶案?谁死了?” 庄礼贤重重坐到椅子上,深吸口气,道:“死者是……觉相大师。” 堂下顿时沸反盈天,众人议论不止,有人高声道:“觉相大师的武功位列三品,能杀死他的人屈指可数,此案不难查。” “庄堂主,杀觉相大师可非同一般,尸首上难道没有留下武功印迹?” “在座的人之中,也许有人就能杀死觉相大师……”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望向了沈恬。沈恬眼神一凛、迎向众人,不少人忙移开了目光。 卓不浪笑道:“诸位,查案可不是靠猜,是靠证据和推鞠。这个时候妄加揣测,莫不是别有用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卓不浪的一句“别有用心”,令众人一时间不敢乱言,堂中又静了下来。庄礼贤趁机道:“卓楼主所言极是,请各位稍安勿躁,侠理寺自会尽早勘破凶案。”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开始渐渐焦躁,卓不浪看得出,庄礼贤更是焦忧不安。听百晓说,庄礼贤是华山派的后起之秀,三年前经华山派举荐掌四顾堂,在江湖中颇有贤名。或许是没有独掌一派的经历,又或许是武盟已许久未曾发生过凶案,庄礼贤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令堂下的焦躁情绪愈发蔓延开来。 “庄堂主,我们在这里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该不会是把我们当作疑凶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急躁,不论庄礼贤如何劝慰,也难安抚众人。卓不浪见状,起身叉手道:“诸位大侠,且听卓某一言。” “卓某初来乍到,没想到竟会在此遇上凶事,心中也是烦躁不已。但卓某常为公廨查案,于刑狱之事多少有些心得。命案之初,首重察言观色,我记得狄仁杰任并州法曹时,曾将一桩偷盗案的涉案人等聚到一起,各自讲述案发时自己的行踪,他就凭察言观色便找出了贼盗。所以,各位若是不走运遇上命案,切忌急躁,否则很可能被公廨认作疑犯、下狱受苦。” 卓不浪一番话虽讲得客客气气,但众人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堂下略微静了下来。卓不浪接着又道:“若是错失命案之初的黄金十二时辰,凶犯心里不再紧张,察言观色也就难辨良莠,这时查案的要点在死因。” “死因关乎行凶手段,而行凶手段通常又可以推鞠凶犯的心性。还说狄仁杰在并州时的一桩命案,一妇人上吊身亡,狄仁杰从上吊的绳结推断妇人绝非自缢而亡,并从这个绳结上查出了行凶的船夫。所以,查明死因是探案的一大关键。” 卓不浪娓娓道来,众人竟听得有些入神,堂中安静了下来。 “若是死因还查不出真相,那么就要从行凶的动机入手了……” “久闻卓楼主长于推鞠断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堂外走来两人,为首之人身形魁梧、眉如墨刀、嗓音浑厚,众人闻言,无不侧目观瞧。 百晓在卓不浪身边小声说道:“此人应该就是武林四大神捕之一的‘鹰眼’上官青云。” “让诸位久等了,实在抱歉。”上官青云说着,走到庄礼贤身前,转身对众人道:“不幸的是,各位还需再宁耐几日,杀害觉相大师的凶手就在酉山之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初试牛刀 乾坤借法 岭南道,象州,雷山东麓石洞。 洞里的炉火扑闪,如同众人的心跳。柴火映在韦青筱的脸上,仿佛也在渐渐变冷,韦青筱双眼盯着石洞的东南角,冷冷道:“出来!” 东南角的泥炉后面缓缓走出一人,桂布衫裤,双眼炯炯。韦青筱认出此人,“骆襄?你在这做什么?” 这个叫作骆襄的后生瞅了瞅骆康,并未答言。钟婵留意到他左手腕上的朱砂手串,“你在看守石洞?” 骆襄还是没有答言。 “八成是骆康派他在这里看守。”韦青筱小声道:“他们三个到底怎么了?” “他们是阴邪入体,阴气凝聚、阳寿衰竭、魂魄离散,也就是常说的鬼上身,好在有人用离鬼符压制了鬼灵。” “离鬼符?” “嗯,你看他们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锁,铁锁是用铜铸的,锁上的铜纹就是离鬼符。这种离鬼符是摩岭教的驱鬼手法。” “摩岭教?摩天岭的摩岭教?” “没错,韦姑娘知道这个铜锁的来历?” “不知道,但摩岭教的人来过骆家庄。”韦青筱转眼盯着骆康,厉声道:“你知道他们是鬼上身,却故意隐瞒,你想害死他们吗?” 骆康也看着韦青筱,他的脸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我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离鬼符虽困住了鬼,但鬼还在侵蚀孩子的阳寿,必须尽快为他们驱鬼。”嘴上虽这么说,但钟婵心里却无半分把握,她降伏僵尸无数,可说到驱鬼,她也只是听过,从未真正遇到过,就连父亲也就只有一次驱鬼的经历。但钟侑偿年轻时曾遍学多派道法,驱鬼之术也学过不少,还琢磨出「乾坤借法」,只是未加磨练,眼下情势紧急,只能用父亲所授的「乾坤借法」试一试。 “钟姑娘可有办法驱鬼?” “如果韦姑娘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可以试试。” 韦青筱瞅了瞅骆康,然后点点头,“我师父相信你,你尽管试。” 钟婵脑中急转,该怎么驱鬼呢?驱鬼降尸四大派“东茅西密、北黍南巫”中,密宗远在西域,父亲未曾学过,茅山派专于降尸,黍谷和摩岭教尸鬼兼修。黍谷捉鬼常用金、银、铜,也就是金漆、银剑、铜钱,这里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找到,所以只能先借法摩岭教的驱鬼术。 “我需要朱砂、铜铃、烈酒、薄纱、黑狗血,还有盐。” 韦青筱又转头看看骆康,骆康转身对一个后生耳语了几句,后生赶忙往石洞外跑去,想必是去找驱鬼的物事。到底是三个孩子的性命,骆康也绝不忍心看着他们死去。 众人都没再开口,洞里一片死寂,只听见三个孩童喉咙里瘆人的低吼声。那声音一刻不停,让人觉得心悸窒闷,韦青筱和悟静都有些受不住,离开了石洞。 钟婵蹲下身,沉思如何施展驱鬼术,耳中已听不见低吼。摩岭教捉鬼常用朱砂,朱砂乃极阳之物,质重而力强,专入心经,以真气将朱砂逼入体内,可祛阴镇邪,并且催动人自身的阳气,以御阴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韦青筱回到洞中,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那个后生,悟静却没有再跟进来。她将包袱递给钟婵,钟婵分明看见她眼中拭过的泪痕。 钟婵选好位置准备开坛,她先看了看朱砂的质性,朱砂温润紫红,像是溪州的溪砂,这里怎么会有溪砂? 钟婵在地上摆好法坛,用薄纱塞住酒壶口,留好尾纱,然后用三根箸将酒壶架起,壶中的酒立即顺着尾纱流进酒杯中,杯满酒溢,又流进杯脚下的四只酒杯中。 钟婵运功将四只酒杯点燃,然后抄起一点火苗在掌心,极快地扫过盛满黑狗血的碗,抓在手里的狗血在她掌心中烧成一道血符。钟婵纵身掠过三个孩童,霎时间在三人的印堂上各留下了一道血符印。 三人突然像是睡着了一般,朝着骆康猛扑的男童呆呆站着,不再狂躁;如蜘蛛般的男童抱住大石,不再爬动;头脸转在后背的男童不再嘿嘿直笑,头也转了回去。 “快,脱下他们的衣衫!”钟婵右手食中二指挑过火苗、蘸起朱砂,又纵身跃至狂躁男童的面前,运功将朱砂画在他脸上。 韦青筱跟着跃到男童身旁,脱下他的衣衫。骆康等人也急忙上前帮忙,脱下其余两个孩童的衣衫。 钟婵从眉心画起,在男童脸上画下一道符咒,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她又从丹田起,在男童全身都画满符咒。 一炷香的工夫,三个男童的脸上身上全都画满了符咒,钟婵跃回法坛,脸上已是香汗淋漓。她不停回想,自己是否还有什么错漏之处,毕竟是初次驱鬼,她并无把握,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又思虑片刻之后,钟婵拿起盐,在地上洒出了另一道符,这才长吁一口气,“诸位,我刚才用血咒暂时封住了他们体内的邪灵,然后以真气和驱鬼符将阳气逼入他们体内,待朱砂之阳祛除阴气之后,他们应该就能回阳,也就是驱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现在,请诸位在盐圈外打坐,跟着我念咒语。”她又看了看那个骆襄,骆襄的眼神依旧炯炯,透着一股刚毅。 “你过来。”钟婵把铜铃递给骆襄,“你来摇铃。”众人在盐圈外坐定后,跟着钟婵念起了咒语,钟婵双手掐诀,骆襄跟着指诀摇起铜铃。石洞里传出了阵阵诵经声,正在洞口外打坐的悟静不明就里,赶忙也跟着诵起了金刚经。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已是神虚体乏、汗透衣背,骆炳汉更是瘫倒在地上。再看三个孩童,两个躺倒在地上,一个依旧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三人的喉咙里都不再传出低吼声。 钟婵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上前探了探三个孩童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他们的眼睛。 “他们怎么样?”韦青筱喘了口气,问道。 “他们……”钟婵迟疑了,她已经父亲传授的摩岭教驱鬼术一五一十施展了一遍,确信没有错漏,三人气息恢复如常,双目露出眼白,按说驱鬼已成。但钟婵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缘由,或许只是因为初次驱鬼太过紧张,又或许是方才虚耗过度太过疲乏。钟婵站起身,道:“他们应该没事了。” 众人全都长舒一口气,骆康疲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吃力站起身,缓缓走到狂躁男童的身旁,蹲下身抚摸他的脸庞。 突然,坐在地上、头如转磨的男童左手伸进了骆康的胸口,抓出串血淋淋的钥匙,手上还抓着块血肉。 钟婵暗叫不好,一个箭步掠向骆康,顺手抄起黑狗血,一掌拍向男童。动如蜘蛛的男童却突然扑向钟婵,双眼黑洞洞的。 钟婵身法急变,错身避过蜘蛛男童。男童双手抓地,落地时肚腹朝上、身子如弓,极快地反弹向钟婵。钟婵身形斜闪,一掌拍在蜘蛛男童的额头,男童的身子直挺挺地往前撞去,却被一只手掐住脖颈,悬在了半空…… 将男童悬空抓起的正是头如转磨的男童,他趁蜘蛛男童偷袭钟婵的空当儿,用那把混着血肉的钥匙打开了铁锁,站起身来,头脸仍在后背。 他把蜘蛛男童抓到面前,鼻翼翕动,似乎有什么物事从蜘蛛男童的七窍钻出,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似有似无,看不真切,然后放开手,任由蜘蛛男童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骆康捂着胸口,口鼻里不停呛出血,人已倒在了狂躁男童的身旁,手还抚摸着男童的脸庞。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3章 摩岭驱鬼 恶鬼缠身 岭南道,象州,雷山东麓石洞。 钟婵心里有些慌乱,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也想不出这三个孩童的命运会怎样,只能故技重施、继续驱鬼。她身法急变,抄起黑狗血,一掌「乾坤借法」拍向头如转磨的男童。谁知眼前一花,男童头不转身转,侧移了几分,避开了血符掌,头脸也转回了胸前。 几乎同时,韦青筱取弓满弦,一箭射向男童胸口,可没想到如此近距离的一箭,却被男童伸手抓住。韦青筱身形移换,又接连射出两箭,一边射一边喊:“骆向云,你醒醒,醒醒!” 两支飞箭,一支又被男童抓住,另一支被他用嘴咬住。钟婵趁男童接箭的瞬间,欺身又是一掌,却见他原地跃起,身子贴住洞顶,如蜘蛛般极快地往洞外爬去。钟婵和韦青筱沿石洞追击,两人从洞壁跑上洞顶,掌箭轮番合击,却被男童难以想象地避开。 男童爬出石洞,沿山壁往上爬行,迅捷至极,钟婵和韦青筱追出石洞时,已不见其踪迹,只见悟静指着山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也都无计可施,只好先回洞里查看另两个孩童。两个孩童气息虚弱、身上两三次骨折,但并无性命之忧。再看看骆康,胸口处如饿虎掏心,被生生抠去拳头大小的皮肉,肋骨也抓断四五根,已经气息全无。 “孩子没事了,快送回村里医治。”钟婵的语气十分悲伤,骆康的死令她羞愧难言。 韦青筱对一旁的骆炳汉说道:“骆叔,先送孩子回村吧。村正的后事还需村里料理。” 骆炳汉点点头,唤两个后生抱起孩童,又看了看骆襄,“你也跟我回村吧。”骆襄却摇了摇头,骆炳汉轻叹一声,引着两个后生往骆家庄而去。 骆炳汉刚走,骆襄拿起地上剩下的朱砂,用手指蘸蘸,在石柱上画起了符箓。钟婵好奇地看着他,他画的是摩岭教的离鬼符,画得很熟练,但手法不对。钟婵看着他空洞的双眼,他的眼神里有着超乎年岁的刚毅,想必也曾有过悲伤的往事。 钟婵走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符。韦青筱为骆康合上了双眼,“走吧,我们还有没做完的事。” 钟婵停下手,转眼看着骆康的尸首,在这里画再多的符也告慰不了死者的灵魂、抚平不了内心的愧疚,路还要继续向走前,该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从自己手上逃脱的人鬼,绝不能让他再贻害更多的百姓。 离开石洞时已近日中,悟静还在洞外打坐,三人回到骆家庄时,村子里看起来十分忙碌,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屋门上画符,有的还在窗棂上挂上铜铃。 “村里有摩岭教的人吗?为何人人都会离鬼符?”钟婵有些不解。 “十六年前,骆家庄也曾遇过鬼,正巧摩岭教的人路过,他们驱鬼救下了骆襄,还教村里人辟邪之法,所以骆家庄人人都懂得离鬼符,人人都信佛。”韦青筱道。 “骆襄?就是石洞里的那个小郎君?” 韦青筱点点头,“那一次,他们一家人只有他活了下来。” 这时,骆炳汉走了过来,叉手道:“多谢钟姑娘出手相救,两个孩子才活了下来。” “可惜骆村正……”钟婵心里愧疚。 “你留救下骆康的孩子,就是保住了骆康的血脉,他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于你。” “还有村正的孩子?”钟婵有些吃惊,“可他为何将三个孩子都锁在石洞里?” “此事说来话长,钟姑娘若不嫌弃,就到寒舍用些昼食,我给钟姑娘讲讲七年前的事。” 钟婵知道,骆炳汉这是有意留下自己,毕竟还有鬼上身的孩童不知去向,村里多一个学道之人,就会少一分危险,所以钟婵并未推辞,一行人到了骆炳汉家里。 众人坐下后,浑家青氏端上些吃食,又烫了壶酒。三杯酒入肠,骆炳汉讲起了十六年前的往事。 那日是侄儿骆襄出生百日,骆襄的父亲骆炳添邀骆炳汉来家里饮宴,骆炳汉备好礼赶到骆炳添家时,骆炳添却变得极其诡异,双眼黢黑,掐住妻子脖颈将其抓到自己面前,妻子惊恐万状,全身抽搐不止,片刻之后身子扭曲僵住、面露惊骇,像是活活被吓死。 骆炳汉上前阻止,却也被骆炳添掐住脖颈,动弹不得。当他望见骆炳添的双眼时,感觉自己突然坠落山崖,浑身上下钻心的疼,左腿被山壁的刀锋切去,数支矛头刺穿了身子,将自己钉在地上,就连左眼都被矛头刺穿,眼珠还串在矛尖上,可自己竟然没死,身上的剧痛猛烈地袭来,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四周全是痛叫哀嚎,目光所及尽是刀山矛地、血肉残肢、脏骨舌眼,无片甲立足之地,旁边的刀山上又滚落一人,只剩下半个身子、半张脸,也被钉在地上痛苦嘶嚎,那半张脸如此熟悉,竟然是骆炳添…… 等骆炳汉再睁开眼时,自己已躺在自家的床上,浑家青氏告诉他,是过路的巫师救下了他和骆襄。骆炳汉强挣着去看弟弟骆炳添,骆炳添被锁在雷山东麓的石洞中,摩岭教的两个巫师正在为他驱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巫师告诉骆炳汉,他们追踪一厉鬼十一载,后来追到了象州,发现骆家庄阴气大盛,知是有鬼作祟,这才赶来救下了骆炳汉和骆襄,但屋里的其他五口人皆已殒命。 两人驱鬼后救下了骆炳添,但骆炳添也落下了病根,七年前骆炳添病故,只剩下骆襄一人。 “摩岭教追踪的厉鬼,就是附身骆炳添的鬼吗?”钟婵问道。 “这个……不得而知。” “难道你怀疑,附身骆向云的鬼,与十六年前的事有关?”韦青筱问道。 “不好说。”钟婵略思忖,道:“阴阳有界,天地有浩然之气,即使鬼门洞开,鬼在阳间也难留存,故世间的鬼极少。我观骆家庄风水,并非极阴之地,却接连遇鬼,极为费解。” “鬼上人身,不就可以在人世留存?”韦青筱问道。 “鬼分五等,野鬼寻阴气而生、避人气,不会上人身;生鬼不避人气、可上人身,但难据人脑;恶鬼不避阳气、可据人脑,生鬼和恶鬼上身可留人世,我猜测附身骆向云的是恶鬼。至于邪鬼和魔鬼,大多都是志怪传说,据说只有捉鬼天师钟馗曾经遇过。” “为何你猜测是恶鬼?” “我以黑狗血所画的镇灵符,最多只能镇住恶鬼。” “依钟姑娘之见,骆家庄为何会接连遇鬼?”骆炳汉问道。 “或许有人故意开了鬼门。” “所以,骆韦佳的堂屋里还留着鬼门的印迹。”韦青筱道。 钟婵点点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韦青筱看着骆炳汉,“骆叔,骆韦佳出事那天,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这个……我不清楚。” “这个……可能我知道。”已经沉默很久的悟静突然开口道:“那天是骆向云的生辰,他邀我去家里,不过,我、我没去……” 韦青筱有些哭笑不得,“悟静,看你平时胆儿也挺大,今天怎么吓成这样?” “韦女侠,你就别取笑我了!”悟静可怜兮兮,就快要哭出来,“今天我看见向云他们……他们被鬼折磨成那样,我心里难受死了,我……” 韦青筱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想办法救他。你振作点,骆向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悟静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喘息了一阵,才道:“那天,向云还请了他的师父。” “骆向云什么时候还有师父?” “对,他自己认的师父。他师父很厉害,还教他功夫。” “他师父是谁?” “就是住在小裂谷的杨叔。”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4章 外乡怪人 裂谷还魂 岭南道,象州。 “那个外乡来的怪人?”骆炳汉一仰脖,又喝光一杯酒,“我早说过,那个怪人是个不祥之人,不要和他来往。” “骆向云什么时候拜他为师?”韦青筱问道。 “大约两年多了,其实杨叔没有收他为徒,只是他常常去找杨叔,恳求他传授功夫。日子久了,杨叔也受不了他的磨劲儿,就教了他一些功夫。” 韦青筱略想了想,“骆叔,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阳寿的?” “就是炳添出事那年。”骆炳汉略有些醉意,“所以我说,他是个不祥之人,不要与他来往。” “骆襄家遇鬼,他出现在阳寿;骆向云家遇鬼,他又出现在家里。”韦青筱越说越觉得可疑,看着钟婵道:“此人很神秘,没人知道他的名讳,更加不知道他的来历。他突然出现在阳寿,然后就在雷山北面的裂谷住了下来。骆家庄遇鬼之事恐怕与他有莫大的干系。” 骆炳汉重重放下酒杯,道:“当年天理教在裂谷上修造祭坛、祭天问理,不知有多少人触犯天条,被推下裂谷。天理教覆灭之时,很多教徒也追随教主跳下裂谷追寻天理。裂谷下尸骸满壑、野兽出没,可此人偏偏就在祭坛住下……” “目前来说,此人确实嫌疑不小。”钟婵略思忖,“可否去裂谷看看?” 韦青筱立即站起身,道:“我带你去。” 悟静颤巍巍地道:“如果真遇上……鬼,怎么办?” 悟静受惊过度,不宜再涉险,钟婵和韦青筱对视一眼,道:“你留在这里,我和韦姑娘去去就回。” 韦青筱问骆炳汉要了些朱砂,两人辞过众人,往雷山北麓行去。一路上,韦青筱将神秘客杨叔的事细讲了一遍,似乎她已认定神秘客就是骆家庄遇鬼的元凶。但钟婵心里却有个更大的疑惑,鬼门是如何洞开的? 开鬼门可不是饮宴,可以随心所欲,须天时、地利、道法,一样都不可少。钟婵算过,骆韦佳出事那天并非鬼日,而骆家也并非阴气逼人,按说再高深的道法也不可能凭空洞开鬼门,可骆家偏偏留下了鬼门洞开的印迹。若神秘客能随心所欲洞开鬼门,那此人真可谓是魔王再世。 两人展开身法,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到了雷山北麓。抬眼望去,山上有道高逾十丈的裂缝,裂缝最宽处不足四丈,像是一把插在山里的匕首,匕首的刀镡是一处缺口。 两人提气轻身,沿着山壁上攀,跃上了缺口处。缺口处修造了一方祭台,祭台已破败不堪,祭台两侧置两个方鼎,台上设法坛,法坛前置一长鼎,长鼎里的香灰像是不久前留下的。缺口往里有间竹屋,竹屋简陋,但屋里的器具精巧朴逸,像是出自骆韦佳之手。 钟婵在四周察看之后,驻足在祭台的长鼎前。韦青筱也走了过来,“你发现什么了?” 钟婵道:“山裂自北向西,日光难及、风过不进、阴气凝聚不散。而祭台布局取法奇门遁甲阴盘,这个长鼎就是极阴位。” 钟婵上前两步,运劲掌击长鼎,韦青筱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钟婵头微扬,韦青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鼎,只见长鼎内香灰翻抖、堆塑成型,赫然正是乌鸦图案。 “鬼门……”韦青筱忍不住脱口而出。 “此地阴气极重,常人住在这里,轻则阳虚多病,重则阳寿早尽。看来你猜得不错,神秘客若真在这里住了十六年,那他定然与骆家庄遇鬼有莫大牵涉。” “可惜,骆韦佳出事之后,此人已离开象州、不知所踪。” 钟婵忧心忡忡,走到祭台北面,望向山缝外,“当务之急是找到骆向云,附身的鬼若是有足够的阴气,会侵蚀宿主的阳寿,宿主一旦阳尽,它便可鸠占鹊巢,成为人鬼,也就是常说的还魂。所以,我们要尽快为骆向云驱鬼,否则阳寿折损,就算救回来,他也会变得痴傻。” “可他会去哪里?” “阴气重的地方,或许就在这附近。” “又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他。”身后传来悠远而又熟悉的声音,钟婵心里一震,刚转过身,那声音又道:“钟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傅霍寺,身旁还有范泽辛和一须发花白的老者。 范泽辛满脸欣喜,“钟娘子,别来无恙!” 傅霍寺三人的出现,令钟婵大感意外,莫非他们也是为这个神秘客而来?无论如何,傅霍寺此人高深莫测,须小心应对,钟婵回道:“傅公子、范公子,别来无恙。” “钟姑娘果真是侠肝义胆,千里迢迢赶来除妖卫道,实在令傅某敬佩。” “不知傅公子此来又是为何啊,莫不是也来捉、鬼?”钟婵故意将「鬼」字说得很重。 一旁的韦青筱小声问道:“他们是敌是友?” 钟婵也小声回道:“未可知也。” “不瞒姑娘,我们确不是来此游玩,但也不是来驱鬼,我们是来求证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求证?求证何事?” “求证族谱。”傅霍寺笑笑,“钟姑娘,傅某说过,我们不是敌人。如姑娘不弃,我等可以助姑娘驱鬼。” 韦青筱又小声问道:“他们是哪派?” 不等钟婵答言,傅霍寺又接着道:“我等虽不是修道之人,然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四大,人居其一,我等又何需惧鬼怪。” 韦青筱小声道:“他们真元修为非同小可,我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钟婵没有答言。 “钟姑娘还有顾虑?”傅霍寺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个孩子的一滴血。” “一滴血?” “对,一滴血。” “绝不伤害孩子?” “绝不伤害孩子。” 钟婵和韦青筱对视一眼,道:“好,骆向云在哪?” “钟姑娘可懂得还魂阵?”傅霍寺说着,缓步往长鼎走来,“此地阴气凝结,在这里引动还魂阵,骆向云自会前来。” “你想用还魂阵诱他前来?可他未必会上当。” “你太低估还魂的诱惑了。”傅霍寺走到了长鼎前,“就算他明知是我们设下的陷阱,也照样会来。” “引动还魂阵需阴地阴物,这里确是极阴之地,但我并没有极阴之物。” “钟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傅霍寺从腰间取下一把极精致的匕首,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割下一刀,血从手腕滴到长鼎的铜沿上,又顺着铜壁流下,“请尽管布阵,用在下的血可引动阴域。” 钟婵看着傅沃司滴在铜鼎上的血,心里思虑再三,骆向云从她手下逃脱,她确实急需救回骆向云,这个办法值得一试。 念及此,钟婵急掠到长鼎前,运起乾坤借法,就着傅霍寺的血,在铜鼎上画下「引魂符」。接着,又从笥箧中取出符纸,运气燃起,将烧过的纸灰抓在手中,在铜鼎另一侧画下反面「引魂符」。 钟婵是以摩岭教的正反「引魂符」开道,用阴气极盛的铜鼎打通阴域。阴间的鬼气从阴域渗进阳间,鬼气在将死或者刚死之人体内可孕育成鬼,占据人身,看似死者回魂,重新活了过来,其实活过来的根本不是死者,而是人鬼。 还魂术乃是极阴邪的法术,可偏偏世间所有驱鬼的道法中都有还魂术。父亲说过,世间的术都是取法自然,并无正邪之分,而施术之人却有正邪之别,不知今天自己所施的还魂术是正,还是邪?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5章 阴域诱鬼 人鬼未了 岭南道,象州。 韦青筱感觉四周越来越热,甚而有些窒闷,也不知是不是眼花,祭台长鼎里的香灰似乎发生了变化,但究竟有什么变化又说不出来。长鼎里冒出些似有似无的物事,人眼看不真切。 “他来了。”傅霍寺轻轻道。 钟婵听见对面山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侧眼望去,峭壁上爬上来一人,头脸像是长在身后,双眼盯着长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正是骆向云。 韦青筱弯弓搭箭,瞄准骆向云。钟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细细的蜡烛,蜡烛是用蜜蜡、茱萸、桃花等配制,没有烛芯,燃灭全凭真气,至阳至柔,效用更胜朱砂,玄鉴堂称之为「鬼见愁」。钟婵左手托住蜡烛,置于丹田之前,烛光缓缓燃起,烛泪滴落掌心。 阴域四周愈发炙热,长鼎内壁上沿竟流出黑红的熔浆,顺着鼎壁而下,熔出一道拇指宽的缺口,熔浆过处,缺口越来越深。 骆向云终于忍不住跃上祭台,朝着长鼎极快地扑了过来。钟婵手中的「鬼见愁」突然熊熊燃起,瞬间烧成烛泪。钟婵双手合十,烛泪在双掌之间燃烧,然后迎着骆向云,一掌「借法玄一」直击右胸。 骆向云本就褴褛的衣衫被这一掌震得四碎、燃起,身后腾出残影,一瞬即逝、似有似无。钟婵趁势在骆向云胸前画下一道燃烧的火符,口中低吟“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骆向云在地上翻滚挣扎,哀嚎不断。钟婵施咒掐诀,掌心烛泪成符,正欲再击一掌,骆向云突然从地上弹起,极快地扑向长鼎。钟婵急步紧追,只见一个身影从长鼎另一侧跃起,将骆向云挡在长鼎前,那身影急如电闪,钟婵不用看也能猜到,不是傅霍寺是谁。 傅霍寺掐住骆向云的脖颈,将其凌空抓起,骆向云的身形立时变得影影绰绰,看上去有些不真切,仿佛是一团人影。父亲说过,恶鬼驱散时,宿主周身会出现幻影。看来附身骆向云的果然是「恶鬼」,钟婵趁机撤去还魂阵。 傅霍寺歪着头,仔细盯看着骆向云,还不时抽动鼻翼,直到其周身幻影完全消失,才将其放到地上,闭上眼似乎在回味什么。 钟婵正欲上前查看,骆向云突然睁开双眼,腾地跃开两丈,如虎狼般四足飞奔,直扑向裂谷。钟婵展开身法急追,差点冲出祭台,却还是没有追上,眼睁睁看着骆向云扑下山崖,再向下看时,哪还有半点踪影。 韦青筱转头怒视傅霍寺,道:“你为何不追?”其实她刚才看见傅霍寺的身法,心里颇为惊惧,但一生气就顾不上害怕了。 “我说过还魂阵可诱其前来,他已经来了。至于能不能驱鬼,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对吧,钟姑娘?”傅霍寺说着,又看向了钟婵。 “驱鬼未成,你想要的,还不能给你。” “这个当然。或许,我也不再需要了。”傅霍寺不失儒雅地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范泽辛忙道:“我留下来帮钟娘子。” “哦?你会驱鬼吗?”傅霍寺问。 “这与会不会驱鬼无关,人无信不立,你说过要助她们驱鬼,还没有做到,所以我们就要继续帮她们驱鬼。” 傅霍寺笑笑,他似乎早已料到范泽辛的说辞,转头看着老者,“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留下?” 老者须发花白,虽有些皱纹,但皮肤紧细、精神矍铄,钟婵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老者看看众人,缓缓开口道:“我觉得……” “轻诺必寡信!你朋友说的。”范泽辛忍不住突然插嘴,说完又腼腆地朝老者鞠躬赔礼。老者这才继续说道:“我觉得范大言之有理。” 傅霍寺又笑了笑:“很好,但眼下不是我不帮,而是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我们可以再用还魂阵。你不是说过,就算他明知道是陷阱,也照样会来的。”范泽辛道。 “之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的「恶鬼」已驱散,所以,他不会再被还魂阵诱惑。” 傅霍寺的话,令钟婵非常吃惊,“你说……他身上的「恶鬼」刚才已经驱散?可他又是怎么逃走的?” “逃走的是他自己的鬼。” “活人怎么会有鬼?”钟婵愈发惊讶。 “我也想知道。”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我们就联手找出这个答案。”范泽辛有些激奋。 傅霍寺不置可否地看着钟婵,钟婵也看着他,她很清楚傅霍寺其实根本不会走,因为他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想要更多的筹码。她也很清楚眼下的情势,想要更快救回骆向云需要傅霍寺的相助,“如果傅公子愿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看来我与钟姑娘缘分未尽,既然如此,在下自当鼎力相助。”傅霍寺笑笑,又走回长鼎前,“鬼离不开阴气,方才钟姑娘驱散了他身上的「恶鬼」,现在他急需阴气养鬼。虽然他不会再中还魂阵的计,但他依然抵不过阴气的诱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我们可以另设陷阱,诱他现身。” “没错,可现身之后呢?钟姑娘有办法驱除他身上的鬼?” 钟婵愁眉紧锁,望着长鼎,她想不通骆向云为何两次从她手上逃走,每次她都是照法施为,绝无错漏,可骆向云身上的鬼却两次「驱而复始」,“刚才你说逃走的是他自己的鬼,那他岂不是已成「人鬼」?” “他是不是你所说的「人鬼」,我不知道。”傅霍寺轻轻拂过长鼎边沿,“当我抓住他时,他身上的恶鬼正被驱散,鬼气从阴域渗回阴间。我可以肯定,附身的鬼都已驱散,如果他身上还有鬼,那必然是他自己的鬼。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钟婵隔着长鼎,望着傅霍寺,“如果真是「人鬼」,那孩子……” “那孩子还没死,这个我可以肯定。” “既然没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救他。”钟婵道:“「人鬼」无法驱散,只能封印超度。” “钟姑娘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但也必须试一试。” “那么,怎么找到他?”韦青筱问道。 “就用民间祭祀的办法,道口烧黄纸。”民间百姓常在交道口焚烧黄纸以祭祖,交道口风行交错、阴阳交汇,故阴气重,在交道口烧黄纸,可令阳气衰而阴气更盛。 众人商议好之后,便下山各自准备。韦青筱忍不住问道:“那位傅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身法” “那不是轻功身法,他也不是常人……”钟婵知道,现在讲吸血鬼的事,只怕讲上一天一夜也讲不完,他不想韦青筱分心,但也不想骗她,“你就当他是个奇人,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奇人,世间跑得最快的奇人。” “你信得过他们?” “信不过!唯独那个叫做范泽辛的书生还算信得过。” “既然信不过,为什么要和他们联手?”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韦青筱一时语塞,钟婵又接着道:“骆向云已经没有时间了,眼下想要救骆向云,我们只能赌一赌,一切小心行事。” 韦青筱点点头,她确实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可以救骆向云。师父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骆向云能够吉人天相! 钟婵何尝不是心乱如麻,很多事她还想不明白,骆向云为何两次驱鬼都未成,他到底是不是「人鬼」?傅霍寺高深莫测,他来象州到底有何目的?只能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初入诡境 亦幻亦真 这是哪里? 张矩睁开眼,吓了一跳! 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子?怎么全都变得若有若无?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漫天漂浮着灰烬,身旁一道凭空裂开的细缝,就像是琉璃上细微的裂纹,我伸手想去摸一摸细缝,刚靠近就感觉手被灼烧,瞬间便消散了,我的手!我的手消失了! 我愈发感到恐惧,想要赶紧逃开,刚一抬脚,身子便极快地往前飘,我赶紧收住脚,身子也停了下来。我又试试抬起右脚,身子又往前飘。我肩往右转,身子就往右飘,犹如腾云驾雾般。 空中不时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比花香更怡神,比肉香更鲜美,比酒香更透脑,远胜我曾经闻过的所有气味,且闻过之后浑身舒畅有力,比寒冬腊月吃上一碗水盆羊肉、喝上一口醇厚美酒更上瘾。于是,我循着香气使劲闻,哪里有香气我就飘到哪里,闻了好一阵,我惊奇地发现,我的手又回来了! 我仰起头,深吸了一大口香气,这才发觉,天怎么了?怎么全是灰蒙蒙的,日头也变成了满是沟壑的黑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轻烟。 我继续朝着香气飘去,香气吸得越多,越感觉自己看得更透、听得更远。我渐渐看清,那凭空裂开的缝隙,就像是道门缝,门缝里透出丝丝刺眼的红光,好像还传出人的声音,但又听不真切。 突然,我听见不远处的闷响,声音非常沉闷,伴着一波波的气浪传来。气浪虽没有香气,但冲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浑身泡在热水里,暖和通透,又像是刚刚练起了「活身法」和「五禽手」,力往上涌。 我赶紧朝着闷响飘去,闷响发出的地方,地面碎裂,气浪向四周冲散,越靠近闷响处,气浪越强。我很享受气浪冲进身子的感觉,浑身上下气劲充盈,似乎轻易就能震裂巨石。 突然,我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脑子里…… “我倒要看看,谁能困住我曹雄?” “曹雄,这是力形之墙,你也可以叫它叹息之墙,人和鬼都不可能冲破。” “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你的有缘人。只是你大限已至,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有缘人?有缘人?原来是你?” “没错,你的一生应该知足了。” “曹雄,你杀我教主,今天就让你血债血偿。” “你是摩岭教的人?古幸与我一见如故,错手害他性命,也是我毕生的遗憾。为他偿命,我曹雄无话可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 我感到头疼欲裂、浑身烧灼,如同掉进炼丹炉里被炼化,眼前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张矩突然坐起身来,汗珠从额头滑落,原来是场梦,怎么会有这么真切的梦?他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扇,让夜风吹在他脸上,他需要让自己的头脑冷下来。刚才的梦太过真切,令他现在都还有些恍惚,分不清孰真孰梦。 良久,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清醒,刚才或许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昨天,苗若玫引着他在鄜梁山上的山洞里,看到了吴忌的秘密。洞里的一切太过诡异,他回来之后想了很久,却想不出任何头绪,所以夜里才会有如此诡异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月牙,吴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苗若玫说关乎大唐鼎祚?自己又该如何查下去?他闭上眼,迎着夜风,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再睁开眼时,突然看见月光也有阴影,阴影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轻烟,和梦里黑色的日头一样…… 张矩这一惊着实不轻,他赶紧又闭上眼,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等到再睁开眼时,月光还是以前那个月光,没有阴影、也没有轻烟。 梦,明明是梦,为什么醒了还会做梦?莫非这不是梦,而是给自己的提示?如果真是提示,那黑色的日头在提示什么?那香气和气浪又有何深意?还有那头脑里的声音,张矩清楚地记得那声音提到「曹雄」、「摩岭教」和「古幸」。对了,只要查查「曹雄」、「摩岭教」和「古幸」,就能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梦! 第二天,司法参军常荞山刚走出家门,就有差役跑来通传,张刺史急着召见。常荞山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到公廨,只见张矩正在书房翻阅案卷簿录,双目黯黑,像是彻夜未眠。他心里暗道不妙,久闻张刺史长于鞠按,难道是自己之前查办的案子有粗疏错漏? 其实,张矩在此查阅簿册已经两个时辰,他查遍了有关摩岭教的所有籍帐,还好,他并没有发现「古幸」或者「曹雄」的名字。但州府的籍帐都是大唐定鼎之后所造,武德元年以前并无记载。 “常参军,快请坐。”张矩笑道。 “张使君恪勤匪懈,下官惭愧。”常荞山小心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常参军不必过谦。昨日我遇到一位江湖朋友,她告诉我,原来今日是武盟大会之期。辰州乃武盟之所在,武盟大会又是武林盛事,武人会聚。如此要事,州县竟置若罔闻,常参军难道不觉得,此事有些欠妥吗?” “回使君,先帝曾有口谕,武盟之事由武盟自处,州县不得干预,故州县素来不过问武盟之事。不过据下官所知,武盟近十年来并未发生命案。” “吴刺史在任时,从不过问武盟之事,就这样听之任之?” “历任刺史皆是如此。” “好一句历任刺史皆如此,那武盟岂不成了法外之地?皇土之上竟还有大唐律法无法管束之地?” 常荞山不知张矩用意,一时之间不敢答言。张矩接着道:“武盟管不了,辰州的江湖帮派又如何?” “江湖帮派自然是不敢有疏漏。” “除了教众最多的巫傩教,辰州声名最盛的武林帮派就要数摩岭教了吧?” “没错,摩岭教在江湖中有「北黍南巫、东茅西密」四大降魔门派之称,确是辰州声名最显的江湖帮派。” “摩岭教主我至今也未见过,不知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摩岭教主名叫古敬宗,辰州苗人,教众百二十人,靠朱砂、茶叶和生药营生。” “何时立派?” “这个……下官不太清楚,听说立派已有百年。” “百年?何人开宗立派?” “下官也只是听人说起,摩岭教立派祖师唤作……古幸。” 张矩心里一震,「古幸」……摩岭教真有「古幸」其人!那昨夜的「梦」到底还是不是梦?如果不是「梦」,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是谁在跟我说话? 张矩仍不动声色,略顿了顿,又问道:“摩岭教可有讼案?” “近十年内无讼案。” “赋役徭役如何?” “据我所知,赋役徭役从无推拖。” “赋徭无推脱,十年无讼案,摩岭教主真可谓是驭下有方,其德可彰。走!随我去摩岭教巡行。” 没等常荞山开口,张矩已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牛二早已备好三匹马,候在公廨外。 常荞山这才明白,原来张矩早就打算好要去摩岭教,方才的垂询或许只是稍加试探,这个新任刺史行事,与前任真是有天壤之别,看来这次的摩岭教之行,自己还得多加留心。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巫觋一脉 伏魔右使 江南道,辰州。 摩岭教在溆浦县西北三百五十里的无射山上,无射山盛产茶叶,从山下的摩岭村,到山顶的摩崖岭,全都是摩岭教的产业。 张矩三人刚进村,就有教众认出了司法参军常荞山,急忙通报教主。教主古敬宗一听刺史驾临,大感意外,赶忙迎了出来,同来的还有摩岭教伏魔右使尤金久。 “未知张刺史、常参军莅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古敬宗施礼道。 张矩道:“古教主不必多礼,摩岭教位列「北黍南巫、东茅西密」降魔四派之一,久闻大名,今日特来巡行。” 古敬宗客套一番之后,引着三人往山顶总坛行去。张矩一路走一路细观,摩岭教果然种茶树、生药居多,教众正在田间山头劳作,路上随处可见符箓和铜铃。登上摩崖岭时,常荞山已经是气喘吁吁,而张矩依然步履矫健,古敬宗不由得暗自钦佩。 摩岭教总坛建在崖顶,祭坛高八尺、广四丈,八个方位各有一间屋宅,分别用垒石、竹木和夯土修造,形制各不相同。 古敬宗将三人引进北面的内堂,内堂全是木作,共有七把椅子,古敬宗将张矩请上主椅。张矩对古敬宗和摩岭教赞誉有加,可古敬宗却是越听越心慌,猜不透张矩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古教主,张某在张掖时曾遇逆贼邪术,多亏茅山派和玄鉴堂的侠道仗义相助,方能降伏邪祟、缉拿反贼,故张某对修道之人和道法多有敬重,想请教主讲讲摩岭教的渊源。”张矩留意到,古敬宗听到「玄鉴堂」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屑和厌恶。 “古某才疏学浅,蒙张刺史抬爱,所言不当还请海涵。摩岭教源自巫觋一脉,始于《黄帝阴符经》,拜上古贤臣巫咸为祖师,所习法术皆传自上古巫术。相较茅山派的降尸之术,我教更擅驱鬼之术。” “张某见过降尸之术,也见过不少僵尸,但却没见过鬼,不知遇鬼时该如何识辨?” “阴阳有界,鬼在阳间不得存活,故世间的鬼其实极少,遇鬼之人大多都是心中有鬼。若真遇鬼,必得是阴气盛过阳气的极阴之地,一遇阳气便形神俱散。” “人眼可以看见吗?” “人眼观之,阴气若有若无,极难辨看。” “无法辨看,又如何驱鬼?” “驱鬼之人自当修炼阴眼。” “修炼阴眼又如何?” “阴眼开后,世间再无形色,只有天光和阴影。天光为阳,阴影为阴。” 天光和阴影?难道就是昨夜梦醒后见到的月光和阴影?难道我真的见鬼了?张矩略思忖,道:“我与常参军此来本为巡行,谈论鬼神之说恐多有不妥,请古教主借一步说话。”说完,大步往屋外走去。 常荞山早已猜到张矩此行绝不仅仅是巡行,倒也不觉得意外,古敬宗却有些不明就里,只得跟着走出内堂。 张矩走到祭坛边,脸色微沉,“古教主对绯云阁之事应有所耳闻吧?” “张刺史探破绯云阁逆贼,此事已传遍天下,古某确有耳闻。” “绯云阁之事尚未了结,江湖中牵连下狱之人仍有不少,朝廷此时派我来辰州,古教主觉得,所为何事?” “古某……不敢妄言。”古敬宗的眼中不免有些慌色。 张矩压低声量道:“古教主可听过「曹雄」这个名字?” 古敬宗一听「曹雄」二字,眼神更加慌惧,“张刺史如何得知曹雄此人?” “我不仅知道此人,我还知道他与贵教立教宗师古幸交往匪浅。古教主若是知道什么,还请现在就告知在下,在下定会彻查。若是等我查出来,恐怕……” 古敬宗闻言,移开了眼神,思忖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道:“在下若是说出来,张刺史可保我摩岭教不受牵连?” “只要不违律法,张某可保摩岭教无虞。” 古敬宗摇摇头,苦笑道:“上次问起此事之人,更是皇亲国戚、位极人臣,但最后却连自己都保不住。” 张矩一听,脑中立即想起一人,“古教主所说的这人,可是国舅长孙无忌?” 古敬宗点点头,道:“显庆元年,前任刺史吴忌突然只身来访,说是奉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命前来垂询,他问的也是曹雄。我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吴忌,不出三年,长孙无忌被贬自缢。” 古敬宗顿了顿,又接着道:“张刺史,此事非同小可,就连本教也只有教主知晓,其他所有知道此秘密者全都死于非命,还请张刺史三思!” “古教主,我想你有些还不明白。不是我想不想知道此秘密,而是朝廷派我来,我不得不查问。至于长孙无忌和吴忌,虽然我现在并不清楚他们为何查问此事,但我很肯定,他们此举绝非朝廷之意。” 古敬宗转向祭坛,思虑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张刺史可听过「潜龙在渊」?” “不曾听过。” “江湖传说,真武龙神每百年潜临人间,是为「潜龙在渊」,得「潜龙在渊」者得承龙神之力,脱胎换骨、超凡入圣,江湖人称「潜龙尊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曹雄的名字,其实很多武人都听过,他就是上一任的「潜龙尊者」。但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的「潜龙在渊」,因为见过的人几乎都死了,唯有两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人就是我教首位「伏魔右使」苗沧舟。” “苗右使虽然活了下来,但阳寿大损,仅余半年性命,他临死前告诉新任教主一个惊天秘密。从此,这个秘密就成了摩岭教的重负,每任教主登坛之前都会被告知,一代一代传下来。” “古某今日将此秘密告知张刺史,张刺史乃人中龙凤,望张刺史能了此遗祸,拯救社稷苍生。” 拯救社稷苍生?苗若玫说关乎大唐鼎祚,古敬宗又说拯救社稷苍生,到底是什么秘密,令人如此惊惧?张矩心里也暗暗着急,等着古敬宗开口。 “「潜龙在渊」……斩鬼弑神的奇法诡术,江湖中最令人神往的传说。百年之前,苗右使亲眼目睹「潜龙尊者」曹雄借阴间之力杀人,一枚绣花针,一次杀死绝顶高手七人,仅仅就一针……凡胎肉身,就算是千军万马,恐怕也难敌其一人!”古敬宗望着张矩的双眼,“张刺史,如果要反的人是「潜龙尊者」,试问该如何应对?” “我大唐高僧仙道、奇人异士何其多,难道就没人能破阴间之力?”张矩道。 “人力终究有限,根本不可能匹敌。除非参透天地之气,或许可以抗衡「潜龙在渊」。” “那么,曹雄是怎么死的?” “封印阴间之力便可杀死曹雄。” “既可封印,又何惧「潜龙在渊」?” “因为世间仅一人可封印「潜龙在渊」,且苗右使怀疑,正是此人创出「潜龙在渊」。” “此人是谁?”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全身怪甲,像是……像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将,怪甲坚不可摧,不论刀箭,还是「潜龙在渊」都难伤其分毫。” “这么说,他就是另一个见过「潜龙在渊」还活下来的人?”张矩道。 “没错。他像是早就认识曹雄,从曹雄身上取下一物,然后将曹雄身上的阴间之力封印在一个方盒内,曹雄霎时间苍老了百岁,变作了枯骨。” “那个方盒是什么样?” “方正、透亮,没有开口。” “他可曾说过自己的名讳?” “没有,他只称自己为「有缘人」。”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四大神捕 不过买卖 江南道,辰州,酉山。 「鹰眼」上官青云准允众人离开四顾堂,唯独留下了卓不浪四人。 众人坐定后,上官青云道:“卓楼主初上酉山,倒是很忙碌,侠理寺已有两件讼告与问星楼有关。” “上官兄见笑了!米多招虫、花香惹蜂,江湖太大,难免遇到些牛鬼蛇神,还请上官兄莫要欺生,秉公断理。” “卓楼主说笑了,问星楼声名鹊起,上官还想请卓楼主指点迷津,又岂有欺生之理。” “哦,上官兄有何吩咐?”卓不浪似乎猜到上官青云的心意。 “吩咐不敢,上官想请卓楼主相助,查清觉相大师的命案。” “身为武盟帮会,问星楼自不该坐视不理。但问星楼查案,恐怕会惹来其他帮会的非议?” “卓楼主若能在十日内查明真相,小小非议,难成气候,上官自会处置。” “若十日内查不出真相呢?” “各派非议沸起,问星楼难堪重任,退出本案,侠理寺另请高明,探破此案。” “我怎么觉得,上官兄好像给我下了个套?” “卓楼主哪里话!卓楼主若是有所顾虑,就当上官没有说过,我自当禀明武事堂。” “武事堂?方才上官兄所言是武事堂之意?”卓不浪顿生疑惑,他本以为是上官青云想借他尽快摆脱此案,可若是武事堂授意,那就另当别论了。武盟帮会众多,为何会选中初入武盟的问星楼? “卓楼主难道以为,这是上官的意思?”上官青云的嘴角微微上扬。 出生豪商之家,卓不浪当然清楚名利险中求的道理,只是这桩买卖,利轻而险重,卓不浪虽建功心切,可也并不糊涂,“若是上官兄之意,在下义不容辞。若是武事堂之意,这桩买卖可就要另算了。” “买卖?卓楼主认为这是桩买卖?” “难道不是吗?”卓不浪笑道:“十日为限探破此案,成或许一时美名,败必为世人耻笑,怎么算也不是笔划算的买卖,卓某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要冒此奇险?” “卓楼主认为,怎样才是好买卖?” “首先,师必有名,委卓某侠理寺巡判,不再受十日之限。”卓不浪来酉山之前,曾细细打探过武盟诸事,武盟分六堂三寺,侠理寺为三寺之一,察武林讼案详理,置寺卿、寺正、评事、巡判和快手,上官青云便是侠理寺巡判。 “其次,卓某若是查明真相,问星楼不必丘试,直列功业堂。”功业堂在四顾堂、神武堂之上,列功业堂即为五等门派,已可入《武林门第录》。 “卓楼主要价不低啊!”上官青云眼神微变,“卓楼主凭什么认为武事堂会答应?” 卓不浪笑笑,笑得有些不羁,又有些捉摸不透,“上官兄,有些话说出来,怕是有些不中听啊!” “上官行事,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卓楼主但说无妨。” “恕卓某直言,请问上官兄刚听闻觉相大师死讯时,作何感受?”卓不浪双手拄杖,略作老成道:“我猜想,上官兄最大的感受恐怕不是震惊、也不是痛惜,而是……气恨。” 上官青云没有作声,卓不浪接着道:“上官兄气恨的不是觉相大师,而是这桩命案、这桩不合时宜的命案。侠理寺四大神捕中,其他三人想必正在为朝廷缉拿反贼,唯独上官兄留在酉山。近日又有武盟帮会牵涉吐蕃细作案,按理这次无论如何也该轮到上官兄出马,却好巧不巧又遇上觉相大师的命案,下山无望,武盟已有十余年未见命案,偏偏这个时候发生命案,上官兄心中气恨也是人之常情。” “卓楼主知道的事不少,就不怕招人忌讳。” 卓不浪不置可否,又接着道:“觉相大师,少林高僧,三品高手,居酉山多年,德高望重。能在酉山杀死觉相者,绝非泛泛之辈,此案怎么看都绝不是寻常命案,定然牵涉极深,武盟六堂三寺,恐怕鲜有人愿牵连其中。不论是为避嫌、还是为查案,又或是为其他目的,武事堂中有人提到了问星楼。上官兄气恨,本就不想过问此案,正好顺水推舟……” 上官青云脸色再变,卓不浪笑着转过头,朝谷灵眨眨眼,“不知卓某猜中了几分?”。 其实旬月以来,谷灵日日听卓不浪和百晓谈论武盟,就像是常居酉山一般,对武盟也算是如数家珍。侠理寺巡判四人,江湖人称「四大神捕」,心思缜密的「冷面」秦霜正在追查南诏乌蛮各派与吐蕃勾连的证据,耳目众多的「蝠耳」米有余刚刚拿下少海帮帮主,仵作出身的「犬嗅」褚留陈已查出燕山门蛰伏多年的细作,只有长于勘查的「鹰眼」上官青云被留在酉山,无缘平反之功。方才卓不浪的推测,谷灵也想到了七八分,惟有上官青云的心情,谷灵未做猜想,她知道卓不浪是有意激上官青云。 “凡事不过买卖,卓某愿助上官兄下山建功,也可以作武事堂的刀,但可不能用完之后弃如敝屐,总得有所酬报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卓楼主的话,我会一字一句禀明武事堂。”上官青云看着卓不浪,沉声道:“卓楼主,树大招风,上官先行告辞。” “多谢上官兄提点!”卓不浪叉手送走上官青云。身旁久未作声的庄礼贤道:“初来酉山就跟武事堂讨价还价的,卓楼主真是第一人!” “哦?”卓不浪故意四下望望,压低声量道:“庄堂主,卓某初来乍到、不懂礼数,方才是否过于狂妄?” “啊?这……”庄礼贤实在没想到,卓不浪竟会有此一问,“卓楼主技高胆大、为人洒脱……不算狂妄、不算狂妄……” “哦,那就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庄堂主海涵。”卓不浪叉手谢道,十分谦逊。庄礼贤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卓不浪……武盟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人物了,我很好奇,你在酉山到底会翻起什么风浪!” 离开四顾堂之后,谷灵责问道:“你刚才为何捉弄庄堂主?” “有吗?”卓不浪一脸无辜,“我只是按你说的,「一日三省吾身」,所以才问问庄堂主。” 谷灵闻言,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要太过自负,酉山之上无等闲之辈,庄礼贤阅历平平却能坐稳四顾堂,不是无缘无故的。” “难怪我阿娘常说,谷姑娘在我身边,她放心很多!”卓不浪眼含深情地道:“谷姑娘,有你在……真好!” 百晓听后暗自发笑,谷灵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卓不浪又凑到沈恬身边,小声道:“沈大哥,昨夜觉相被杀,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沈恬摇摇头。 “你说,如果是你杀觉相,能做到无声无息吗?” “正面搏杀,绝无可能。”沈恬道。 “也就是说,凶手必是在觉相毫无防备之下伺机偷袭。能让觉相毫无防备,必是他熟知信任之人,只是……”卓不浪又摇了摇头,“人心难测,很难知道一个人心里真正信任的人是谁?” 沈恬眼望远方,“上官青云以命案现场勘查闻名,方才听他所言,恐怕现场遗证也没有线索。来无声、去无影,杀一个三品高手……真有行事如此周详的凶手?” “若非如此,我们又如何向武盟要价?” “若武盟应承,委你巡判之位,田记与崆峒派的讼告应无不公。” “当然,公正本就在我们手中!” 两人相视一笑……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子夜疑影 巡判查案 江南道,辰州,酉山。 山上夜风寒凉,沈恬独自坐在山石上喝酒。山石在离客房不远的山壁上,刚好容一人倚坐,从山石上可以瞅见四顾堂不远处的几间客房。 昨夜,沈恬也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山上的夜风让他想起了栖吾岛。约莫子时,一人影从四顾堂不远处的客房掠出,沿山壁极快地攀上山顶,身法轻巧柔韧,令沈恬过目难忘。 更令人难忘的是,那间客房正是觉相大师的客房。 沈恬望着客房,喝了一大口酒。昨夜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因为他无法证明此人就是凶手,甚至连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仅从身法来看,此人杀不了觉相。 今日晌午时分,沈恬曾沿着此人的行迹追寻。此人极擅隐藏,行迹时断时续,沈恬费了半天的工夫,追踪到功业堂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一路小心隐去踪迹,足见此人心思之缜密,要么精心谋划已久,要么惯于行刺暗杀。凶手如此谨细,难道仅仅就为了刺杀一个隐退江湖多年的老和尚? 再看死者觉相大师,十余年来寸步未离酉山,专心武学甄鉴,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这样无欲无求之人又怎么会惹上杀身之祸? 不论怎么推想,这桩命案都不像是冲着觉相大师一人,更像是一个开始、一场杀戮的开始…… 第二天,卓不浪赶到四顾堂时,上官青云已在正堂等候,堂中还有两名侠理寺弟子。 “卓楼主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上官青云说着,将手中的告帖递到卓不浪面前,“武事堂已答应卓楼主,自即日起,卓楼主就是侠理寺巡判。” 卓不浪接过告帖,果然是武盟的告身帖。 “觉相大师遇害案就有劳卓巡判查探,侠理寺弟子任卓巡判差遣,在下告辞。” 上官青云说完,转身就走。卓不浪笑着叉手道:“祝上官兄一展抱负!” “一展抱负?”上官青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卓巡判想多了,酉山之上容不下上官的抱负。” 看着上官青云离去的背影,卓不浪疑惑地问:“上官巡判不是下山缉拿反贼吗?” 剑眉圆脸的侠理寺弟子叉手道:“禀卓巡判,上官巡判下山不是缉拿反贼,而是查案。” “唉……一身傲骨、不事权贵、全凭才干,难啊!” 谷灵从没听过卓不浪如此深沉的叹息,不禁有些不解,纨绔子弟何以会有此感叹? 四人随侠理寺弟子来到觉相的房间勘查,觉相深居酉山十余年,卧房却是十分简朴,只有床榻、书案和衣柜,一目了然。尸首已经收敛,地上几道血渍、一柄断剑,靠床榻的墙上插着三截断剑。 “屋里没有斗杀的痕迹……”卓不浪在房中踱步细看,指着墙上的断剑,“真气震碎剑身,断剑穿透身子,「啪、啪、啪」,一招致命……” 侠理寺弟子脸上微露笑意,也被卓不浪察觉,“你笑什么?” 这个弟子身量稍矮,瘦脸,样貌与曲江落有几分像。他止住笑,低着头道:“巡判,对不住。” “不必道歉,你又没做错事,我只是好奇,你笑什么?”卓不浪认真地道。 “我……”那弟子抬头看了眼卓不浪,道:“我看卓巡判刚才的言行,很像……很像上官巡判。” “哦?”卓不浪似乎觉得很有趣,“上官巡判勘查现场时,都说了什么?” “他说……他……”那弟子犹豫了片刻,“上官巡判说的,卓巡判刚才都已经说过了,他就多说了一句……” “哪一句?” 那弟子模仿上官青云的腔调,道:“真是奇哉怪也!”那样子惟妙惟肖,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你叫什么名字?”卓不浪觉得这个侠理寺弟子很有趣。 “快手曲江升。” “曲江升?曲江落?” “曲江落正是阿弟。阿弟昨日跟我说,卓公子武功高强、风流倜傥,乃是人中龙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有前途!”卓不浪拍拍曲江升的上臂,又转向剑眉圆脸的弟子,“你叫……” “属下快手戴谦。” “好,二位快手,请带我们去查验觉相大师的尸首。” 酉山之阴,一座阴森宅院,建在终日不见日光山隈里,平日少有人到此,这里是武盟的义庄。众人沿山壁上的木梯下至义庄,一老头正坐在义庄外的山石上薰艾草。 “魏叔,卓巡判要查验觉相大师的尸首。” 老头一听,赶忙迎了过来,面露喜色,双唇不住抽动。两个快手还从没见过老头如此激动,不禁面面相觑。 卓不浪拨开二人,歪着头凑到老头面前仔细打量,也是一脸惊喜,“魏叔,你真是魏叔?” 曲江升不解卓不浪之意,小心翼翼道:“卓巡判,他的确是魏叔。” “魏老头给侠少赔罪了!”老头说着就要跪下。卓不浪赶紧双手扶住他,“好不容易又相见,说什么赔罪?” “当年不辞而别,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行了,魏叔,多年交情,我还不知道你的难处吗?咱们还能在这里重逢,就是天意!” 魏叔已经是老泪纵横,抹了抹眼泪,道:“我一听说今年受邀的门派有长安的问星楼,心里就盼着能再见到侠少。没想到你才刚来两天,已经是侠理寺巡判了!不愧是「长安四少」啊!” 卓不浪一摆手,笑道:“还对得住「长安四少」这名号?哈……” “对得住、对得住!”魏叔也笑了起来,不经意间瞅见了卓不浪身后的人。这一瞅不得了,老头顿时全身僵住,仿佛见到了活神仙一般,满脸的不可思议。 卓不浪顺着他的眼神回头望去,立即明白过来,刚要开口,却见沈恬微微摇头,忙又改口道:“这位……魏广叔,曾经是长安万年县的仵作,技艺精湛、享誉京师,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卓不浪知道,魏广之所以如此惊讶,全是因为沈恬。一个曾经的万年县尉,一个曾经的万年县仵作,二人当年十分亲熟,后来又因一桩陈年旧案先后离开了长安。 与沈恬的重逢,显然令魏广大感意外,但沈恬却并不想提及过往,卓不浪只好向魏广使了个眼色,“魏叔,我们改日再叙旧,现在先看看尸体。” 魏广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其实他很清楚沈恬的为人,怎么可能在生人面前轻易流露自己的感情,于是向众人叉手道:“小老儿魏广,请各位随我来。”说话间,也向卓不浪使了个眼色。 卓不浪略想了想,道:“两位快手,你们在这里守着,我验尸最忌被人搅扰。” “卓巡判要亲自验尸?”曲江升道。 “那是自然。”卓不浪说着,跟着魏广进了义庄。义庄约有六间客房大小,立柱上点着油灯,靠墙的桌案上摆着香炉、点着香烛、供着门神,房里置放五张木板、五具棺材,只有右侧靠里的一张木板用白布盖着具尸首。 魏广先到桌案前点上三支香,然后走到尸首前,举香拜了拜,将线香插在尸首脚下的香炉里。 “觉相大师的尸首,我已查验过。”魏广一边说着,一边将白布揭下,“全身三处致命伤,皆在胸口。” 魏广敞开死者的衣襟,露出三道细长的伤口,“伤口长约一寸六分,皆是一次贯穿,刺断心脉而死。” 卓不浪脑袋左偏右歪,看了许久,“这伤口,看着像是……” “像是爪痕。”站得最远的谷灵道。 卓不浪冲着谷灵眨眨眼,“没错,像是兽爪的爪痕。” “各位,觉相大师的死因很清楚,但是……”魏广回头望望义庄大门,压低声量道:“大师身上……虽然与他的死因无关,但我想你们查案或许应该看看!” 魏广将死者衣袍解开,露出了左腰……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觉相怀秘 再遇人鬼 江南道,辰州,酉山。 义庄所在的山隈,终年不见日光,风过难进,像是被天地遗忘的角落。 义庄里常年点灯,但依旧有些昏暗,魏广掀开死者衣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卓不浪也一动不动,仿佛石刻般立在当场。 只见觉相的左腰处有块二指大小的「疤」,「疤」很黑,黑得总让人感觉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疤」很活,就像是不会流走的水,在身上起伏动漾;「疤」很奇,似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烟,就连周围的肉身上似乎也有黑烟时隐时现。「疤」四周还画满了朱红的符咒,符咒已经蚀入皮肉之中。 “这……这是什么?”最先开口的是无事不晓的百晓,他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总是充满好奇。 “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绝不是人的血肉。”魏广道。 卓不浪转头望向沈恬,沈恬摇了摇头,但他很肯定,这绝不是武功修为,或者奇人禀赋,因为这「疤」让他感觉不到一点人气。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谷灵突然开口了,“这是、这是……鬼!” “谷姑娘莫怕,这或许就是魔功邪术,等我查他个水落石出。”卓不浪以为,谷灵就像他熟络的其他小娘子一样,害怕时就会喊「鬼」、「妖怪」…… 但百晓听来却大不一样,“谷姑娘的意思,这是「鬼上身」?” 在场众人大多都是听过、但没有真正见过「鬼上身」,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来自「北黍谷」的谷灵。谷灵曾亲眼见过师父和几位师兄驱鬼、超度,“「鬼上身」的人,双眼黑洞洞的,极似这般,但……” “但所谓「鬼上身」,乃是鬼气自人脑侵入,噬阳补阴,待噬尽阳寿,便可借身还魂,成为人鬼。可我从未见过……鬼气只侵入皮肉。” “鬼入人脑后,人有何不同?性情还能一如既往吗?”卓不浪听到「鬼上身」,顿时来了兴致。 “鬼入人脑,至少需七日才能尽得人之记忆,七日内必定与宿主大不一样。七日之后就不好说了,也许会跟宿主以前一样,也许会性情大变。” “也就是说,觉相身上的「鬼」不是经脑入,而是经腰入,所以鬼没有得到觉相的脑,觉相的心性也就不会变,旁人也难以察觉。那么,到底谁知道觉相「鬼上身」的事?”卓不浪说着,又转向了魏广,“魏叔,你是觉得门外的两人并不知情?” “没错,我发现之后,曾试探过上官巡判和他二人,他们应该都不知情。不过……” “不过什么?” “我刚才大致量了一下,这「疤」好像比昨日大了几分。” 谷灵上前两步,靠近尸首细看一阵,“有人在死者身上施了「离鬼符」,但「离鬼符」似乎并未完全镇住此「鬼」,所以「鬼」还在不停侵入宿主躯体。” “但是宿主已死,阳寿已尽,除非吸入足够的阴气,否则「鬼」很难将宿主变作人鬼。” “这就怪了,既然符咒镇不住「鬼」,为什么觉相活着的时候,「鬼」没有噬其阳寿?” “哎,差点忘了!”魏广走到墙边,蹲在尸首头边,从木板下取出一物。“这是觉相大师的遗物,我觉得很不寻常,就把它收了起来,看看什么人会来寻此物。” 魏广解开布裹,里面是根蹀躞,蹀躞上的饰物乃是铜铸,内侧铜纹与死者身上朱红的符咒十分相似。 谷灵取过蹀躞仔细辨看,“果然是「离鬼符」,阴阳双符,摩岭教的巫术,镇「鬼」足矣。” “摩岭教?辰州的摩岭教?这可是重要线索!”卓不浪嘴角微扬,凑近谷灵小声道:“谷姑娘,看来我们相遇,真是天意!” 谷灵没有搭理他,“山隈阴气重,会助长鬼气,我们要尽快驱鬼,否则「鬼」很可能借尸还魂。” “无论如何先驱鬼,有劳谷姑娘。”卓不浪道。 谷灵曾在师门里见过「鬼上身」,也亲眼见过师父和师兄驱鬼,师门的驱鬼之术,她早已烂熟于胸,但从未施用过,心里难免紧张。她从褡裢中取出一粒丸香,运功燃起,置于觉相左腰畔,雄黄的气味立时弥散开来。 谷灵又取木珠在掌心,双手掐诀,默念咒语。木珠内嵌金漆,谷灵右手食中二指吸住木珠,以独门内功贯注,在左腰「疤」处滚珠作符。珠内金漆渗出,很快画成「九阳符」。 谷灵继续催动真气,漆色由深变浅、渐有光晕。「疤」剧烈动漾,烟影浮动,若有若无。 卓不浪见谷灵面色惊疑,小声问道:“谷姑娘,有什么问题?” “很奇怪,「鬼」虽弱,但「九阳符」却无法驱散……” “那……什么「鬼」无法驱散?”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谷灵,她突然转头看着卓不浪,“被「鬼」侵占的人,阳寿尽,而阴寿始,是为「人鬼」。「人鬼」无法驱散,只能超度!” “要不,再超度试试?” “你以为超度很简单啊?”谷灵听不出卓不浪是关心,还是促狭,“超度「人鬼」要用纯阳真气强行催动死者的经脉气血,将「鬼」与「尸」暂时剥离,再以法术将「鬼」强行逼出尸体,用法阵或法器将其困住,最后再将其逼回阴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听起来好像……很繁复。” “只有道行高深的大师才有此修为超度「人鬼」。四大驱魔门派中,有此修为者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人,连我师兄都未曾超度过。” 卓不浪听到最后这句,心中腾地一股莫名的冲动,“觉相大师之事,暂不可外传,「鬼」又不能不管,不如我等联手试试。黍谷捉鬼、天下无双,我相信凭黍谷的法术,我们可以超度此「鬼」。” 卓不浪知道谷灵的师门情结,故意大大夸赞「黍谷」,谷灵似乎很受用,“我的内功修为恐难剥离「人鬼」。” “这不难,论纯阳真气,沈大哥若说第二,天下谁敢说第一,请谷姑娘告知功法。” 超度的内功法门虽说不上是不传之秘,但未经师父允许传授外人不合门规,谷灵自幼在师门长大,素来循规蹈矩,从未触犯门规,但身为「黍谷」弟子,见「鬼」不驱,有违本心,也不合门规,况且放任「人鬼」不度,后果可能很严重…… “谷姑娘若是担心「黍谷」的法术……那个……奈何不了……那个……摩岭教离此不远,我马上……” “你马上闭嘴!”谷灵怒道,她最不能容忍卓不浪嘲贬师门,“我「黍谷」弟子,人人有卫道之心,人人有捉鬼之能,无需假手其他门派。有劳沈大哥助我超度。” 沈恬点点头,走镖这些年,到过很多地方,难免会遇上凶邪,他对驱鬼降尸之法也颇有些兴趣。 谷灵肃然道:“我和沈大哥准备「超度」的法事,约莫需要两个时辰。在此期间……卓五郎,给死者穿上蹀躞,暂时镇住「人鬼」,准备金漆一两、红绳一丈、铜钱一贯,等我们回来。”说完,昂首离开了义庄。 众人被她说得一愣,平日里都当她是小姑娘,没想到做起事来也是有板有眼,尤其是吩咐卓不浪,更是明明白白,让人忍不住想笑。 再看看卓不浪,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恭敬地对着谷灵的背影道:“一切谨听谷姑娘吩咐。”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元阳九印 义庄暗斗 江南道,辰州,酉山。 谷灵在义庄外的山腰上寻了处僻静的林子,传授沈恬「超度」的运功法门。 “沈大哥,超度「人鬼」的功法,虽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武学,但也是我「黍谷」代代相传的功法,还望沈大哥切莫外传。” 沈恬点点头。谷灵又接着道:“这套功法称为「元阳印」,就是将纯阳真气按序逼入「人鬼」要穴,形成阳气符印,从人体剥离鬼气,亦或逼出阴气。” “「元阳印」共九式,也就是九种符印。第一式,「九阳符」,天突入璇玑、中府封灵墟……” 沈恬默念口诀,跟着谷灵练起了「元阳印」。于沈恬而言,运功法门易学,穴位口诀却不易记。一个多时辰后,沈恬演练的「元阳印」令谷灵暗暗心惊,看来卓不浪并非浮夸,沈恬的纯阳真气远在师兄孟衍周之上,甚至……与师父也不相伯仲。在她心目中,师父邹晴明是与武林“七绝”并齐的世外高人,而眼前的沈大哥只是个市井高手,怎么可能与师父……定是自己见识短浅,江湖中旁门左道的功夫看着唬人,但怎么比得过师父的玄门正宗。 等谷灵回过神来,发现沈恬已停下手,正在一旁看着她,仿佛不想打扰她的思绪。谷灵略有些局促,沈恬突然叉手道:“多谢谷姑娘传道授业。” 谷灵一愣,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像是山崖上屹立了百年的大石,她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恭敬的样子,一时间有些错愕,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恬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道:“走吧,时候不早了。”两人又回到了义庄。 卓不浪也已准备妥当,谷灵见到一盒金漆,很是诧异,“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金漆?” 还没等卓不浪开口,百晓笑道:“五郎知道谷姑娘常用金漆,而金漆少有贩卖,故五郎在长安时就特意买回不少金漆。” 谷灵心里一动,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还算是心细,懂得……不行!她急忙收敛心神,摒除杂念,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我们开始吧!”谷灵走到尸首前,焚香拜过死者后,从褡裢取出一支笔,蘸上金漆在尸身上写下咒语,口中还念念有词。写满咒语后,她又用红线将铜钱穿起,每七寸一枚,然后将红线交叉系在死者双耳、右手中指、左手拇指、右脚拇指和左脚中指上,木板的四条腿也绑上红线。红线所系,上是「净天符」,下为「安地符」,乃是锁「鬼」的符咒。 谷灵从褡裢取出三粒丸香,正欲燃香开始超度,沈恬突然伸手挡在香前,卓不浪也神色一凛,谷灵立即想到,有人来了! 山壁上的三人气息深厚绵长,真元修为皆不俗。很快,屋外传来曲江升的声音,“圆智大师、徐寺正……” 话音未落,义庄的大门已经推开,三人大步走了进来。为首之人四十来岁,一袭深棕色僧袍,两步掠到尸首前,尸首已盖上了白布。来人深鞠一躬,厉声道:“恩师被害,尔等不查凶嫌,反倒查我师父,究竟何意?” “请问大师是……”卓不浪问道。 “少林,圆智。” “哦,原来是少林圆智大师,失敬失敬!”卓不浪毕恭毕敬道。 圆智略打量卓不浪,伸手要揭白布,卓不浪上前一步,挡在尸首前,“大师,觉相大师的命案,在下正加紧查探。” “你就是问星楼主卓不浪?” “正是在下。” “恩师的尸首早已验过,你为何还要扰他安息?” “因为……我没验过。”卓不浪一脸认真地道。 “你没验过?你没验过就去查看验尸簿录。” “在下查案,向来是亲自验尸。”卓不浪笑道。 “你惊扰恩师遗体,可曾问过我?” “我需要问你吗?”卓不浪手杖拄地,脸上又换回惯常的二分无赖、八分不羁。谷灵平日里最讨厌他这神情,现在却觉得也挺有趣。 卓不浪此言其实是暗示百晓,圆智闻言却愠色更深,“徐寺正,侠理寺巡判都这般无礼?” “大师此言差矣。”百晓当然明白卓不浪之意,笑道:“依盟约,侠理寺主理命案,由领案巡判依唐律察查,不受六堂、三寺及各门派干涉。不问大师并非无礼,是不想大师违犯盟约。” “四大巡判查案皆是仵作验尸,从不反复搅扰死者,尔等此举有失尊重,竟还敢强词夺理,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对恩师的尸首做了什么?” 圆智暗运真气,顶开卓不浪,伸手抓住盖在尸首上的白布,正欲往上掀起,手却被擒住,任他如何运气发力,也掀不起这白布。 圆智大惊,他苦练大力金刚掌三十余载,武功修为已列四品,论掌力更是罕遇敌手,方才卓不浪也被他生生顶退了半步,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能与他硬拼掌力。 圆智打量着沈恬,沈恬也盯着他的双眼,圆智感觉自己像是被挡在了一块巨石前,巨石愈发逼近,圆智被压得忍受不住,突然出手,一掌拍向沈恬胸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谁知,圆智这掌刚出,却又被沈恬截住。圆智恼羞成怒,再顾不上自持身份,僧袍鼓动、全力攻出。可他很快发现,就算倾尽全力,他的大力金刚掌依然是处处掣肘,而对手占尽先机、藏攻于守,他一不留神,肋下被一拳打中。 “啊……”曲江升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堂堂四品的圆智大师,竟然被无名之辈三招打退,此事传出去,必将震动武林。 随圆智同来的灰袍僧人见圆智受辱,双手呈虎爪,突然扑向沈恬,却抓住了一根手杖。 “这位师傅,我救了你,你可别抓坏我的手杖!”挡住灰袍僧人虎爪的自然是卓不浪。 “你救我?”僧人很是不解。 “对啊,我救了你,要不圆智大师肯定不会原谅你的鲁莽。”卓不浪很认真地道。 “你休要胡言乱语。”僧人厉声道。 “你看你,还是不明白。圆智大师何等身份,与我问星楼盟友切磋武艺,你若是插手,岂不成了少林高僧切磋武艺竟然以多欺少?传出去岂不成了武林的笑柄?就因为你贸然插手,令圆智大师名声扫地,你说圆智大师会不会原谅你?” 僧人迟疑地望向圆智,圆智怒目圆睁,也不作辩解,与沈恬对峙片刻之后,单手立掌,道:“施主好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哦,这位是……”卓不浪朝灰袍僧人瞪了瞪眼,僧人识趣地收回虎爪,退了回去。卓不浪接着道:“这位是我问星楼的盟友,沈恬、沈大侠。” “不知沈大侠何门何派?” “沈兄乃武学奇才,浪迹天涯、无师自通,现在是车马行的镖人。” “好,很好。尔等今日辱我恩师遗体,圆智誓要讨个说法。” “待觉相大师命案水落石出,卓某定会给大师一个说法。” 圆智转身拂袖而去,灰袍僧人也随之离开,三人中仅一人留下。此人身穿白锦袍,形貌清雅,手执白纸扇,叉手笑道:“方才未及与卓楼主认识,在下徐竺恭。” “原来是侠理寺正,幸会、幸会!”卓不浪叉手回道。 “卓巡判行事不拘一格,让徐某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徐寺正说笑了,卓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徐寺正多多担待。” “不过,卓巡判,圆智可不是好惹之人,方才吃了大亏,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相信很快就会再来找你,卓巡判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还望徐寺正提点提点。” “卓巡判聪明人,在下哪敢提点。只是……卓巡判,不知水深时,还是不要轻易下水为妙。”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恶血之患 求鬼上身 岭南道,象州。 钟婵和韦青筱看着傅霍寺的马车,心里都赞叹不已。她们面前的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房车,六辆二马骈车拼成的房车。 车舆拼合成了一座二层屋宅,马匹全都拴在屋外的树上喂食,屋外还架起了灶台,两个仆从正忙着煮饭烧菜。屋里极尽巧思,傅霍寺独占堂屋一侧,胡床、书案、矮几、茶炉一应俱全,房中还有位明艳动人的姑娘。 堂屋另一侧,老者和范泽辛各一小间,一层桌椅、二层床榻,两个仆从一间,两层都是床榻。 马车的堂屋只有一张可拆叠的长桌,勉强可坐六人,方才众人就坐在长桌旁商议今晚的计划,然后各自准备,等待天黑。 钟婵和韦青筱走到一旁的林子里,范泽辛也走了过来,钟婵向他引荐韦青筱,“书生,这位是薛仁贵将军的弟子,韦青筱姑娘。” “韦娘子有礼,在下范泽辛,已经不算是书生了,现在是……是个浪迹天涯的落魄旅人。” “你们住这样的马车屋子,还说自己落魄?” “这是徐管家托公输家赶制的马车,六辆骈车,车舆可以拼作屋宅。这些马车与我无关,都是傅先生和徐管家的意思。” “徐管家……就是那位老者?” “对。”范泽辛回头望望,压低声量道:“钟姑娘应该认得徐管家,他其实不姓徐,而是姓翟!” “是平……”钟婵猛然一惊,难怪老者如此面熟,原来是平西侯翟鹄梁,但比她见过的翟鹄梁年轻不少,病似乎也痊愈了,想来定是因为傅霍寺。 范泽辛忙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翟姓贵人已经死了,现在这位是管家徐福。” “你们为什么会来象州?” “傅先生说,他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所以需要查清一些事情,就带我们来了这里。”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晌午在此下榻。” “从哪里来?”韦青筱不解地道:“他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他……”钟婵略想了想,“他是不知道自己如何成为奇人。” “奇人?”范泽辛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露出莫名的欣喜,“钟娘子的胸襟眼界远胜万千世人,泽辛这一世,恐怕也只有钟娘子一个朋友。” “世事难料,只要你不忘本心,定会有更多的人与你相交为友。” 韦青筱听不懂二人的话,小声问道:“你做什么了?让他如此感动。” “等你们熟识之后,你自会明白。” 房车的另一边,傅霍寺正望着如血的夕阳出神,徐福走了过来,“夕阳虽美,已近黄昏,我更愿看朝阳。” “夕阳予血、黑夜予色,夕阳不正是我等的朝阳。” “可惜,却不是我的朝阳。不知先生何时予我血色。” “我与你之间向来坦诚,我已说过,你前生已油尽灯枯、重疾缠身,你的血已是恶血,你的转生须循序渐进。现在你每日饮我血,三年即可完成转生。” “三年?三年?又是三年?我已经等了十年了!范大为何可以朝夕之间转生?” “范大的血在我体内净化,故朝夕之间便可转生。但我从不吸食恶血,所以你的血不能由我净化。” “先生若能帮我净化,我愿倾尽所有侍奉先生。” “我说过,我从不吸食恶血。” “徐福恳求先生破例一次。”徐福跪倒在傅霍寺身旁。 “不必再说,我不会吸食恶血。你也不必心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徐福低着头,沉默半响,然后站起身,道:“今晚的事已准备妥当,先生为何要帮钟娘子?” “因为,她或许能帮我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先生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而象州的事已证实是鬼作祟,似乎与血族并无关系。” “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鬼生于人世之外,血族也生于无,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怎可轻易断言鬼与血族无关?” 徐福点点头,“之前钟娘子说的「人鬼」,先生可知道?” “当鬼占据人的身子,噬尽人的阳寿,人就不再是人,身子也就成了采阴气、补鬼气的躯壳,故称作「人鬼」。” “那「人鬼」的脑子里是人,还是鬼?” “是人是鬼,那要看他自己。” “那孩子当真还活着?” “他阳寿还未尽。” “但愿今晚能帮他摆脱「人鬼」。”徐福的眼神渐渐变冷。傅霍寺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黠。 夕阳西沉,雷山东麓的一处交道口,六个火盆正烧着黄纸,钟婵用烧过的灰烬在地上画了两个三角,六个火盆各据一角。 酉末、戌正、戌末……时间慢慢过去,夜里寒气逼人,道口四周依旧没有动静。站在远处的韦青筱双手冰凉,不住地搓着手,小声问道:“这个办法到底行不行?” 钟婵正闭目调息,真气运行,驱走周身的寒意。“六芒星、交道口、烧黄纸,已是阴气大盛,按说应该可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骆向云什么时候能来?” “子夜时分,阴气最盛。子正若是还不现身,他就不会来了。” “如果他没来,还有别的办法吗?” 钟婵睁开了双眼,走到火盆前,向火盆里添了些黄纸。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半分底气,这是她第一次遇到鬼事,竟还遇上了「人鬼」,就连善于捉鬼的摩岭教和黍谷也是谈「人鬼」色变,更何况她。更奇怪的是,傅霍寺似乎很热衷鬼事,天理教祭坛的还魂阵,还有今晚的道口烧黄纸,都是傅霍寺的主意,难道吸血鬼与「鬼」也有牵连?或者说,吸血鬼也是「鬼」?而且,如果傅霍寺另有居心,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韦青筱和范泽辛也走了过来,帮忙给火盆添黄纸。韦青筱一边添黄纸一边烤着手,“书生,今晚怎么没见徐管家?” “哦,徐管家说夜里寒气太重,他受不住寒凉,所以留在了房车里。” “我看你和那位傅先生好像都不怕寒。” “我们本就是夜行之人,又何惧夜寒。” “夜行之人?怕是夜里翻云覆雨之人吧,浪迹四方还不忘带着可人的姑娘。” 范泽辛闻言,有些难为情,“那是……那是先生的侍女。” 三人添了些黄纸,又站到远处等候。傅霍寺始终闭着眼,不发一言。 子时已过,依然不见骆向云的踪影。而在雷山南面的另一交道口,这里燃烧着八个火盆,呈八芒星状。一道士趺坐中央,身前放着香炉,香炉中没有香灰,全是黑灰,道士右手拂尘、左手掐诀、默念咒语。 一阵风刮过,一孩童四肢伏地,围着火盆爬来爬去,鼻翼不住翕动,正是骆向云。 这时,黑暗中走来一老者,背负双手,站到道士身后,小声道:“如何?” “他正吸食阴气,你尽管一试。” 老者正是徐福,也就是曾经的平西侯翟鹄梁。“我知道你需要人的身子,更需要阴气,这个小孩给不了你阴气,但我能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骆向云爬到两个火盆间,站直身子,歪着头打量徐福。徐福接着道:“只要你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们就会一直找你,你要不停地躲。” “所以,你想在阳间活下去,来上我身吧……”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长生不死 惺惺相惜 岭南道,象州。 徐福面朝骆向云,伸开双臂,“所以,来上我身吧!在我身上,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骆向云退后一步,头歪向一侧,仍旧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它从没想过,竟然有人希望自己「鬼上身」。但是它犹豫了,毕竟它在骆向云的体内育生,但这个孩子求生欲望很强,它很难噬食他的阳寿,而他体内的「恶鬼」也被驱散,以致它现在很虚弱,需要四处寻食阴气。 而这人胸前的血玉太邪、诱惑太大,上他的身,自己或许可以吸食足够的阴气,或许也不用到处躲避追它的那些人,所以,这是个好机会! 骆向云又向前两步,徐福依旧伸开双臂,向它敞开了身子。骆向云还有些犹豫,这人很怪,既嗅不到他的阳寿,也闻不到阴寿,他似乎正挣脱命数,超脱于三界六道之外,上的他身,后果难料…… 徐福还在等,很有耐心地等,他不想再等傅霍寺三年,不是因为三年太长,而是因为他知道,人的许诺不可信,更何况是吸血鬼的许诺。 但他可以等「人鬼」三刻,因为纪老道告诉他,鬼从人脑上人身,是因为人脑会外溢脑纹,人无法察觉脑纹,但鬼能察觉,鬼就是经脑纹侵入人脑。纪老道用他养的小鬼试过,自从他开始吸食傅霍寺的血后,他现在已经没有脑纹,所以就算「人鬼」上身,也进不了他的脑子,他还是他,徐福,曾经的平西侯翟鹄梁。 纪老道名叫纪巢痕,人很邪性又贪心,曾被武当、黍谷逐出师门,他喜欢贪心的人,所以他喜欢纪老道,他病重时,就是纪老道炼丹为他续命,也是纪老道告诉他,万太教的圣物可以令他永生不死。 纪老道见状,运功点燃香炉里的黑灰,然后咬破手指,将血滴入香炉,接着右手食中二指从香炉中挑起黑灰火星,人跃至徐福身前,一把扒开徐福的衣襟,将火星点在徐福胸前的血玉上,那血玉竟已嵌在皮肉里。 徐福身上似乎有黑烟升起,若有若无,看不真切。 骆向云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仿佛抵不住血玉的诱惑,突然扑了过来,脸贴近徐福胸前,直盯着血玉,身子似有黑烟升腾,若有若无。 不一会儿,骆向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纪老道拂尘一扫,香炉飞起,他抓住香炉,将炉口扣在血玉上,然后不住地掐诀念咒。徐福双眼渐渐变黑,浑身抽搐,香炉慢慢碎开掉落,血玉也碎裂掉落,徐福胸前只留下血玉大小的焦黑印痕,布满血丝。 又过了一会儿,徐福眼中的黑色褪却,身子也不再抽搐。他长吁了一口气,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打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恭喜郎主,「人鬼」已从孩童身上自行剥离,上了你的身,任你役使。待噬尽你的阳寿之后,你便能长生不死。” 纪老道从怀中取出用绢布包裹的物事,递到徐福面前,“这块黑玉阴寿香是我专为你调配的,你每日点一块闻吸,可助你补阴养鬼、役使鬼气。” 徐福整理好袍服,接过绢布包裹,道:“老纪,我得长生,你得富贵,我定然不会亏待于你,你继续跟着我们。” “郎主放心,老道随时听候差遣。”纪老道笑道。 徐福点点头,一把抓起地上的骆向云,朝着房车跑去。徐福感觉手上的孩童很轻,自己的身子也很轻,自己跑得比以前更快,一眨眼的工夫,已跑回了房车。 钟婵等四人回到房车时,已是子时末,却见骆向云正躺在范泽辛的床榻上,不省人事。钟婵既惊又喜,顾不上细问,急忙为他诊脉。 “他还有救,需尽快补阳养气。”钟婵问傅霍寺要来笔墨和纸,写下一道方子,对韦青筱道:“照这张方子抓药,再找个木桶,烧好热水,我为他调配药浴。”说着,钟婵又从笥箧中取出一颗药丸,喂骆向云服下,然后运功帮他推宫活血。 韦青筱收好药方,急掠回到骆家庄,叫醒了骆炳汉,请他帮忙寻药。韦青筱并未说出骆向云的下落,只说药方与驱鬼有关。骆炳汉召来七八户村民,各自分头去找草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韦青筱带着草药回到了房车。仆从已经烧好了一桶热水,钟婵抓紧配好药方、用水煮开,然后倒进木桶里,范泽辛将骆向云抱进了木桶…… 就这样,众人一夜未眠,直到卯时骆向云睡下,才各自休息。钟婵和韦青筱坐在床边守着骆向云,她们已是十分疲累,东奔西走一天,好歹算是救回了骆向云。 “向云身上的……「人鬼」,真的已经没了?”韦青筱问道。 钟婵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人鬼」很难超度,那个管家是怎么做到的?” 钟婵摇了摇头,很多事她也想不明白,但她很肯定,徐福隐瞒了很多事。而且徐福看上去跟白天判若两人,他到底做了什么?骆向云身上的「人鬼」呢?她很清楚,虽然救回了骆向云,但象州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房车外,傅霍寺和徐福正站在一起,望着东方隐现的日光。傅霍寺背负双手,缓缓道:“不得不说,日出真的很美!” “可惜,我已见不得日出!” “你选了黑夜。” “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已经选了。” 徐福转头看着傅霍寺,傅霍寺的话里似乎另有深意,“我已经选了。” “不知徐管家如何救回那孩子?” “并非徐福救回孩子,而是一位道长将孩子送了回来。” “哦,管家认得那位道长?” “不曾认识。” “可惜,我正想结识这样的高道。” “先生不担心高道会对你不利?” “管家担心吗?” “有先生在,徐福不担心。” “有管家在,我也不担心。” “徐福何德何能,还得仰仗先生赐予新生。” “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先生此言何意?” “管家聪明人,自然懂得。” 天边的光照在徐福身上,徐福感觉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蒸腾,身子由内而外如同火烧一般,“徐福无福消受这日光,先行告辞。” 傅霍寺望着天边的晨光,好似自言自语道:“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徐福总觉得,傅霍寺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却什么也没做。他知道,傅霍寺这迟早会发现,他不知道的是,傅霍寺会对他做什么? 天亮了,钟婵睁开眼,运功调息两个周天之后,疲乏感已大减。她又为骆向云诊了诊脉,骆向云缓过了一口气,大抵已是性命无虞。 韦青筱也睁开了眼,“他怎样了?” “性命无忧,但还需时日调养。” “太好了。骆韦佳总算还留下了血脉。我要送他回骆家庄,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 钟婵点点头,两人辞过傅霍寺等人,韦青筱背起骆向云,往骆家庄行去。 一路上,两人各自赶路,都默不作声。赶到骆家庄后,韦青筱将骆向云交给了骆炳汉,然后带上悟静小和尚,一起离开了骆家庄。 “你要走了吗?”韦青筱问道。 钟婵摇摇头,“这里的事还没结束,我们还没找到杀死骆韦佳的凶手。” “杀死骆韦佳的,不是骆向云身上的鬼吗?” “不好说,但我总觉得有些事,我们还没查清楚。” “等骆向云醒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悟静虽见到了骆向云,却依然心有余悸,“两位姐姐查案,悟静实在是爱莫能助,我还是回雷山寺为你们和向云向佛祖祈祷吧!” 韦青筱知道他吓得不轻,摸摸他的光头,笑着道:“回去吧!跟住持说,钟姑娘就交给我。” 钟婵望着她的侧脸,脸上也浮出了久违的笑意!这两天见过、听过太多生离死别,虽然两人谁也没说过什么,但她们就像是经历过很多的老朋友,彼此惺惺相惜!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裂谷传说 鬼门养鬼 岭南道,象州。 钟婵和韦青筱又回到雷山北麓的裂谷、象州最阴邪之地,这里埋藏着太多的秘密,象州这些年遇鬼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里。 二人站在山下抬头望去,雷山仿佛是被什么不为人知的巨大力量撕裂开,透过裂谷望去,山后的光景似乎都变得扭曲、虚幻。 “传说很早以前,雷山并没有裂谷,后来有道巨大的雷闪劈中雷山,神明在此降临雷山。没人知道是什么神,但都说这位天将是因为触犯天条、被贬下凡。后来,天将再度修炼成神,从雷山借走一柄刀,刀长一百零八丈,所以裂谷深逾百丈。”韦青筱肃然道。 “有人下去过吗?”钟婵问道。 “天理教出现之前,不时有外乡人慕名而来,也曾有胆大的人下去过,不过下去的人一个也没上来,全都不知所踪,后来就没人再敢下去。” “再后来,天理教出现了,他们霸占裂谷,修造祭台,更加没人敢下去。据说,象州失踪的人大多都是被杀害之后扔下裂谷,活不见人、死不了尸,裂谷深渊成了乱尸坑。” 两人沿山壁跃上五丈,来到了裂谷深渊的边缘,冷风从深渊盘旋而上,令人寒栗。钟婵往下望去,黢黑幽深,黑暗深处仿佛有双黑色的眼,也在望着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钟婵取出符纸,运功燃起,然后将符纸伸到深渊之上,只见符纸的焰火顿时变得幽蓝。钟婵放开手,符纸飘落,火星变得惨绿。 “玄鉴堂的黄符焰,遇阳愈红,遇阴则蓝。方才符焰已经变绿,这里不但阴气极重,而且还有尸气。” “你想下去?” “下面太危险,没有万全之策,不可贸然下去。”钟婵又抬起头,“我们还是上祭台看看。” 两人攀上山缺,这里的一切与昨日并无不同。竹屋仅两间,外间堂屋,一桌两凳,里间是床榻和竹柜。屋子里没有烟火气,若不是摆放了一些精巧的竹器,根本看不出人住过的痕迹。 “这里阴气极重,常人在这里别说住十多年,就是住十多日,也会心神不宁、气血不足、萎靡不振。若是住上三五年,恐怕都要命丧此地。” “可这个外乡的神秘客住了十多年?”韦青筱道。 钟婵略点点头,“所以,此人才是骆韦佳案的关键。” “可惜他已经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二人离开竹屋,又走到祭台的长鼎前。钟婵摸过长鼎内壁的缺口,那是昨日她引动还魂阵时,从阴间流出的黑红熔浆在鼎壁上熔出的痕迹。 阴阳有别,阳阴两界更是泾渭分明,当鬼门打开时,阴阳两界之间出现裂缝,缝隙所在之处,两界便会交相重叠,相互渗入。 昨日还魂阵引动,阴阳两界的缝隙就在长鼎内壁的缺口处,黑红熔浆沿着缝隙从阴间渗入,她不知道黑红熔浆是何物,只知道熔浆极炎极热,胜过热油热水千百倍,竟将铜鼎生生熔断…… 突然,钟婵似乎摸到什么,她扒开香灰,想要看一看,却发觉香灰下粘粘黏黏,不知是何物。钟婵急忙寻来石块,拨开香灰,只见香灰下是黑黑的黏物,而长鼎内壁的缺口下有瓷碗大小的凹陷,但外壁却丝毫没有凸起。 钟婵略思忖,运足真气、双掌拍出,将长鼎拍倒在地。鼎中的香灰洒出,有黄的、黑的、白的、透明的,一块块的、一粒粒的,还有黏糊糊的…… “这些……不像是香灰!” 钟婵没有答言,而是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长鼎内壁。内壁上伤痕累累,有凹痕、有凸痕、有挖痕、有熔痕……真是满目疮痍。 “这些痕迹……难道都是……”韦青筱惊道。 “都是鬼门打开,阴阳两界交叠留下的痕迹。”钟婵沉声道。 “这么多的痕迹,鬼门开过多少次?” “难怪象州会常常遇鬼。”钟婵自言自语道。 “他们打开鬼门,到底想要做什么?” “通常,只有养鬼和炼鬼才需要打开鬼门。” “象州有人养鬼?可除了十六年前的骆炳添,和这次的三个孩子,象州并无其他「鬼上身」之事。” “养鬼并非一定要「鬼上身」,有人用阴木、白鼠同样可以养鬼。” “象州竟有如此阴邪之人?” “你们说的天理教,可曾养鬼?” “没听说过。” “摩岭教……”钟婵忽然想到什么,“摩岭教的人说,他们是追踪厉鬼追到了象州。他们所说的厉鬼与神秘客有关?还是与养鬼人有关?” “如此说来,摩岭教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知道重要的线索!”韦青筱回想着骆炳汉说的每个字,“骆襄!对,骆襄!我们可以找骆襄问问,当年他父亲出事之后,他一直跟着摩岭教。” “我看他的眼神,他当年受激过度,非常敏感机警,你有办法让他说出当年的事?” “那也要试一试。走!” 二人下山,韦青筱带着钟婵来到雷山东麓的一片小林子。钟婵记得这片林子,林子往东就是锁住三个孩子的石洞,之前去石洞曾经过这片林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韦青筱找到林子里的一间竹屋,竹墙上到处是用朱砂画的「离鬼符」,屋檐下还挂着一个铜铃。竹屋后面支起一间工棚,砌了灶台泥炉。 这时,天已麻黑,屋里冒起炊烟,骆襄正在整置夕食。韦青筱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大步走进后屋厨房,钟婵听见她大声说道:“骆襄,你烧菜还是没什么长进,让我来吧,你去给钟姑娘倒些水喝。” 不一会儿,骆襄拎着水壶走了出来,将桌上的竹筒杯倒满,向钟婵点了点头。钟婵在桌旁坐下,笑着道:“骆襄,今晚要叨扰你了。我们刚从雷山过来,天色已晚,就不回骆家庄了。” 骆襄还是满脸戒备地点了点头,在桌旁坐了下来。钟婵喝了口水,道:“我看屋子后面像是个铁匠铺,你学过铁匠?” 骆襄点点头。钟婵看着他,又道:“你敢一个人在石洞里照看他们三个,很有胆色,将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骆襄低下头,还是没有说话。钟婵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屋子里里外外画了很多符,都是你画的吗?” 骆襄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想学驱鬼吗?” 骆襄忽地抬起头,看着钟婵,使劲点了点头。钟婵笑道:“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骆襄又使劲点了点头。 “江湖中有四大降魔门派,你画的全是摩岭教的「离鬼符」,你是想学摩岭教的驱鬼术?” 骆襄点点头,忽又摇了摇头。钟婵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骆襄似乎有些着急。 “如果你只想学摩岭教的驱鬼术,那我就教你摩岭教的驱鬼术。”钟婵说着,正要开始教授,却见骆襄双手急摆,脱口而出道:“不!不能学摩岭教!” 钟婵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脸的不解,“为什么不能学摩岭教?你画的都是摩岭教的「离鬼符」。” “他们说,没入教之前,偷学摩岭教巫术是犯大忌,传授的人和偷学的人都会被处死。” “难怪你的手法不对,原来你只是照着画。摩岭教的巫术,不学也罢,我就教你我们玄鉴堂的驱鬼术。” “玄鉴堂?玄鉴堂?”骆襄默念道:“学玄鉴堂的法术,不用加入玄鉴堂吗?” “不用!我阿爷说,天下法术,万法归宗,本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造福,天地以生生为心,门户之见有违此心,再过狭隘,所以玄鉴堂的法术可授天下人。” 钟婵又看看骆襄,笑道:“你准备好学了吗?” 骆襄用力点点头。 这时,韦青筱端着饭菜走了出来,“玄鉴堂之气度令人钦佩。不过,学法术也好,干什么都好,还是要先填饱肚子。” 韦青筱放下饭菜,看了眼钟婵。韦青筱虽然在笑,但钟婵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悲伤。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传道授法 柳暗花明 岭南道,象州。 “现今江湖中的各派法术,皆由本派内功心法催动,学法先学武。但先人所创的法术,其实并不依赖真元修为,而是借天地灵气作法,法天象地,道法自然。” 吃过夕食后,钟婵开始传授骆襄法术,韦青筱也坐在一旁聆听。 “你没有修炼真元,故我就传授你先人留下来的法天象地之术。首先,你要明白,何为鬼?” 钟婵驱鬼经历虽少,但学过的道法经书却不少。她伸出手掌,掌心向上,“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盘古氏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是为天地之阳……” 钟婵反转手掌,掌心向下,“但天地开辟之时,在天地的另一面,混沌之气游乎其中,日月末具、混沌玄黄,是为天地之阴。故天地自始以来,便有阴阳二界。元气孕和为人,而鬼气育化为鬼,这就是鬼。” “人有灵魂、形神皆备,鬼有魂无灵、无形无神。人在阴间不活,鬼在阳间难存,故阴阳二界泾渭分明。驱鬼,其实就是借天地浩然之气驱走游离在阳间的鬼。” “我看你喜用朱砂,又学过铁匠技艺,我就教你用朱砂和生铁驱鬼。” 钟婵一边讲,一边传授骆襄驱鬼术,一直到子时才停下。韦青筱也在一旁学得入神,忘记了时辰。 “今天太晚了,先到这吧!”钟婵道。骆襄还意犹未尽,韦青筱这才想起来找骆襄的目的,“襄儿,你学会了驱鬼,今后不用再怕鬼,要好好活着,你的家人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不!不……”骆襄突然大叫一声,眼中满是恐惧。韦青筱被他叫得一愣,她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令骆襄如此惊惧,与钟婵对视一眼后,两人都没再贸然出声,只静静守着骆襄。 “不!不!不要鬼!”骆襄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神情愈发痛苦,“阿爷,求求你,不要鬼、不要鬼……阿爷,求求你……”骆襄蜷曲在地上,不时抽搐。 钟婵出手如风,霎时点下骆襄神门、内关等三处穴位,真气流入穴位,骆襄不再抽搐,沉沉睡去。 两人将骆襄抬进卧房,让他在床上安睡。韦青筱看着骆襄,不觉黯然神伤,“他怎么会突然吓成这个样子?” “你应该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蚀骨的恐惧。” “骆炳汉不是说过,骆襄的父亲骆炳添「鬼上身」,杀了自己全家,驱鬼之后没几年也走了。骆襄小小年纪就遭遇这些惨祸,实在太可怜!” “他刚才说的是不是「阿爷,求求你,不要鬼」?”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我总觉得怪怪的。”钟婵道:“如果换作你是骆襄,你也会说「阿爷,不要鬼」?” 韦青筱想了想,摇摇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怪。通常我们不会这么说话……” “而且,骆炳添「鬼上身」的时候,骆襄小小年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不可能知道「鬼」。” “没错,我比骆襄大一岁,我都不知道骆炳添「鬼上身」的事。” “所以,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要么有人告诉他骆炳添「鬼上身」的事,要么骆炳添已经不是第一次遇鬼。” “但骆炳汉没提过象州还有其他遇鬼之事。” 钟婵思忖片刻,“青筱,天理教的事,你知道多少?” “天理教……你怀疑天理教与骆炳添遇鬼有关?” “祭台的铜鼎证实,鬼门不止一次洞开,我怀疑天理教打开了鬼门。如果骆炳添「鬼上身」并非偶然,那么,他很可能早就去过祭台,甚至见过鬼门。”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我曾听长辈说过,天理教拜巫咸为祖师,崇信天理,导人为善。但后来,教中护法青剑嵩背离教义、弑主夺位,杀害教主和教中良善之辈,啸聚暴徒,恐吓盘剥象州百姓,天理教从此走上了邪路。青剑嵩是个巫师,如果天理教真有人打开鬼门,那人定是他无疑。” “天理教如此无法无天,公廨不管吗?” “据说,青剑嵩练成了邪功,州县百余兵卫根本奈何不了他,就连公廨请来的武人,也都被他杀死。” “那么,天理教是如何覆灭的?” “当时的象州刺史修书武盟,武盟应邀派来数十名高手,击杀了青剑嵩和他的八大护法,天理教便从此销声匿迹。” “骆炳添是天理教的人吗?” “这个……不知道。天理教覆灭之后,当年的教徒据说都跳进了裂谷。象州和阳寿县的官兵将裂谷围了足足三个月,未见有人离开。” “我们不妨做个猜测。”钟婵道:“骆炳添也是天理教徒,并且学过青剑嵩的巫术。天理教覆灭,骆炳添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他偷上裂谷,施法打开鬼门,以致自己「鬼上身」,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而骆襄,他知道父亲偷施巫术、打开鬼门,所以当骆炳添「鬼上身」,他才会说出「不要鬼」。” 韦青筱略想了想:“有这可能,不过我们无法证实。除非,骆襄愿意说出实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还记不记得,刚才你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害怕?” “我……”韦青筱正想辩解两句,忽然想到什么,“你不会是想再激他?” “相反,我们不能再激他。” 韦青筱略点点头,“我好像是说,学会驱鬼就不用怕鬼,家人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家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第二天,骆襄刚起床,就闻到香喷喷的朝食,钟婵和韦青筱正坐在堂屋里等着他。自从阿娘死后,再没有人给他做过朝食,他也好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汤饼,一连吃了五碗。 韦青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道:“襄儿,你屋里已经没粮了,我们去骆家庄看看向云,正好给你买些粮回来。” 等钟婵和韦青筱走出宅子不远,骆襄也跟了过来,三人一同去了骆家庄。骆炳汉见到三人,略有些意外,随即笑道:“襄儿也来了,快进来吧。” 骆向云还没醒,钟婵又为他诊脉,脉象虽弱但已趋稳,照她之前开的方子再调养三五日,应该就会醒来。 骆炳汉留三人吃昼食,韦青筱趁机道:“骆叔,正好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等骆炳汉答言,韦青筱又接着道:“你在县廨做过典史,天理教覆灭时有没有教徒逃脱?” “天理教?何以突然问起天理教?” “哦,当年青剑嵩的巫术很邪门,钟姑娘怀疑,阳寿县遇鬼之事与当年的青剑嵩有关。” “不会吧,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与他有关?” 韦青筱转头看着钟婵,钟婵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个「谎言」,而且还将「谎言」推给自己,“因为……啊,我怀疑……啊,这人死前可能施了邪术,破坏了阴阳界限,以致象州鬼气渗入。” “还有这样的法术?施术者都死了,法术还有用?” “有!借助阴邪之物施法,法术与邪物相依相生,不再受施术者掌控。” “邪物?”骆炳汉似乎受了惊吓。这时,浑家青氏走进堂屋,将茶壶放在桌上。骆炳汉看了眼青氏,接着道:“听说天理教确实抢夺了不少贵重物事,但公廨什么也没找到,更不知道有没有邪物。” “看来钟姑娘猜得没错,天理教定是将施过法的邪物藏了起来,遗祸至今。若不找出这些邪物,阳寿县恐还会遇鬼。”韦青筱肃然道。 “钟姑娘可有办法寻到邪物?”骆炳汉问道。 “凡邪术皆凶险,须熟悉周遭阴阳变化、温湿风向等等,最忌受扰和周遭境变。故修习或施法,必会选熟悉的地方。若是知道施术者可能去过的地方,或许就能找到邪物。” 骆炳汉思忖良久,道:“我还真想起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到你们。”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再入诡境 暴毙之疑 我怎么会又在这里? 张矩赶紧看看自己的手脚,手和脚看上去都更加真切,身子似乎也不再飘浮,这里的一切也变得更加清晰。 日头还是黑的,像是个黑洞,不停散出轻烟。地上满是沟壑坑洼,看不到半分平整的路,常人若是走在这里,定然是寸步难行,大地怎么会如此伤痕累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在做梦吗?如果真是梦,我要怎么才能醒来?张矩用力甩甩头,又用力拍打自己的脸,手拍在脸上不但没有疼痛感,反而还很舒服,就像是气浪冲进身子的感觉。 张矩无奈地垂下手,突然,张矩看见「人影」闪过,张嘴想要叫住他,却发现自己说的话全都变成了一种声音,自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人影」听见低吼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那不是「人影」,只是略有几分人形,比张矩更加模糊,若有若无。「人影」同样也发出了一阵低吼,然后继续往前飘走。 附近又闪过不少「人影」,有的根本不成人形,就是一团模糊的「气影」,若有若无。 张矩跟着「气影」往前飘走,他发现自己比上次飘得更快更稳。四周飘来的「气影」越来越多,张矩顺着「气影」飘走的方向望去,远处是一座高山,几乎能碰到日头的高山,高山起伏连绵,一眼望不到头。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可怕的低吼声,震得张矩浑身阵阵颤抖,就像是湖水激起层层涟漪。张矩忙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不是「人影」而是人形,轮廓比他更加清晰,穿着怪异的衣服,肌肤略微泛绿,眼神阴沉冷硬,看上去虽死气沉沉,但却是张矩在这里唯一见到的「人」。 「人」朝着张矩一步步走来,不是飘而是走,但又走得很快很飘,明明十步远的路,两步已到了张矩面前。 “你……”「人」竟然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脑子里传出来,而不是从嘴里说出来,“你身上有生人气?” “你竟然利用人的脑波进入反世界,你是神,还是魔?”「人」的声音不停变化,忽高忽低、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就像是七八个人接续说完了一句话。 张矩听不懂「人」说的话,他只能发出低吼。 “不管你是神,还是魔,你太虚弱,已经离不开这个人的灵魂。你的灵根与人的灵魂相哺也相斥。你给我灵根,我可以给你鬼力,帮你侵噬此人灵魂,修补灵根。” 张矩虽听不懂「人」的话,但也听出他的恶意,低吼一声,正欲飘身离去,「人」却从背后出手…… 张矩感觉自己正在被抽空,浑身无力,身子一点点消失,眼耳口鼻一点点麻木,“你已经不是神也不是魔,灵根对你没用了。把灵根给我,或许我会把这个人送给你,让你在人世作个「人鬼」。” 张矩感觉到自己正极快地衰老,很快将油尽灯枯,所有的感觉消失……突然,他眼前出现一道银光,他看着自己化作若有若无的「气影」,被吸进形似玛瑙的圆石里,圆石透着银光,手拿圆石的人一身怪甲,他从没见过…… 不!不对!坐以待毙绝不是他张矩的所为,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也绝不能迷失了本性!「人」也好,圆石也罢,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要奋起反抗,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搏。 张矩突然发出一阵低吼,用尽全身余下的气力冲向「人」…… 张矩无力地睁开一条眼缝,朦胧间看见的似乎是自己刺史府的卧房,然后眼皮又重重的合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已是辰时末,枕被都湿了一大片。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大病初愈般非常虚弱。 牛二见张矩迟迟没有出门,焦急地推门进屋查看,见张矩躺在床边,脸色苍白,忙要去找大夫,却被张矩叫住,“不用找大夫,给我倒杯热水。” 牛二倒了杯热水,扶起张矩。张矩喝了一口水,有气无力地道:“你跟梅长史说,我病了,需静养几日,不想见客,也不必来探望。” 牛二又扶张矩躺下,然后出门去寻梅昌述。张矩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牛二还守在屋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张矩问道。 牛二走到床边,道:“已过亥时,使君睡了一整天,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张矩想要起身,牛二忙扶着他坐了起来。 “桌上有粥,你要吃点吗?” “不用,我吃不下。”张矩轻轻摇摇头,“我已无大碍,你回去休息……”话没说完,屋外忽然传来“啪”的砖瓦破碎声。 “出去看看!”张矩道。 牛二冲出卧房,见地上有摔碎的瓦片,忙抬头查看屋顶,并未发现人影。他又在屋子四周仔细查看了一番,也没有发现。 牛二回到卧房,道:“使君,没见到人影,可能是屋顶的瓦脱落。” “恩,你退下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牛二离开后,张矩并没有躺下,仍坐在床边,小声道:“你为何总趁我睡觉时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刺史还能说笑,看来只是小恙。”房中暗处传来苗若玫的声音,“张刺史自从去过摩岭教之后,身边又多了几个喜欢看你睡觉的人?” “方才是你故意摔碎屋瓦,提醒于我?”张矩慢慢起身,穿上袍服。 “也算是我敲门进屋。” “监看我的是什么人?”张矩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水。 “张刺史不如先告诉民女,摩岭教到底有什么会引来这些人?”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要加个条件。” “看来张刺史很擅长做买卖!”苗若玫从暗处走出来,也坐到了桌旁。 “我想知道吴忌的真正死因。” 苗若玫盯着张矩,道:“我说出来,你恐怕也不会相信。” “你可以试试。”张矩喝了口水。 “张刺史已经知道我与吴忌曾在石洞中交过手。吴忌虽非武人,但身手非常敏捷,且力大无穷,他的竹节锏无意中劈到了石洞里漂浮的方块。他看起来十分后怕,连竹节锏都扔在一旁,凑近那个方块仔细查看,然后突然……突然浑身颤抖,然后倒地不起,没有了鼻息。” 苗若玫顿了顿,接着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找不出吴忌的死因,于是我离开石洞去找吴夫人。后来……” 张矩接过话头,道:“后来,你与吴夫人商议之后,将吴忌的尸首偷偷运回府中,然后谎称病故。仵作查不出死因,也只得附和病故,于是你们尽快将尸首送走,吴忌的尸首想必已被你们烧了吧?” 苗若玫点点头,“张刺史相信民女所言?” “我暂时还没想到可疑之处。” “张刺史不觉得吴忌死得太蹊跷?” “更蹊跷的事我也遇到过。” “张刺史已经知道了吴忌的死,现在可否告知摩岭教的事?” “苗姑娘是武林中人,可曾听过曹雄这个名字?” “武林中名叫曹雄的人可不止一人,不知张刺史说的是哪个曹雄?” “潜龙尊者。” “上一任潜龙尊者曹雄?我当然听过。” “那么,苗姑娘见过「鬼」吗?” “你才见鬼了。”苗若玫没好气地道。 “我说的是真正的「鬼」,来自阴间的「鬼」。” “没见过。” “摩岭教怀疑,曹雄「鬼上身」。” “潜龙尊者「鬼上身」?荒谬!这些伏魔之人整日神神鬼鬼,可有半点证据?” “没有,所以才是秘密。” “这与吴忌的案子有何关系?” “我们说的是摩岭教的事,至于是否与吴忌的案子有关,还不得而知。不过,摩岭教之行倒是提醒了我,你还记得石洞里漂浮的方块吧?” “如此诡异的物事,我当然记得。” “正因此物太过诡异,而你我都未曾真正见过「鬼」。所以,那石洞里的诡异之物会不会跟鬼有关?”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医者自医 夜神之眼 江南道,辰州。 天亮后,牛二端着朝食来到张矩卧房,叫醒了他。 “已经卯时了?”张矩仍感觉虚弱无力。昨夜牛二离开前,他让牛二卯时唤醒他。 “已经卯时,使君昨日一天没吃饭,我准备了朝食。” “我不饿。”张矩撑着想要坐起来,牛二扶他起身时,无意间瞥见他脖颈后的疤痕。 “使君,你弄伤了后背吗?我去请大夫看看。” “后背?我没有弄伤后背。” “可你后背有一大块疤痕。” 张矩顿时警觉,立即脱下中衣往后望,还是望不见,便让牛二看看,却见牛二呆立当场,惊得合不上嘴。 “我后背有什么?”张矩心知不妙。 “使……使君,你……你后背,后背好像全是……全是……”牛二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别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好像是……是……尸斑!” “尸斑?”张矩也是一惊,活人怎么会有尸斑?难道牛二看错了?看牛二的神情,应该是再三辨认过。如果真是尸斑,那一定跟昨夜的梦有关?可那到底是梦还是真?那「人」说的神和魔到底是什么? 张矩并非学道之人,而他最近的遭遇却总跟鬼神扯上关系,他思来想去,这一切必定与石洞中漂浮的方块有关,如果能解开吴忌之谜,应该就能解开所有的疑惑。 “使君,你这……要不请个道士给做做法?”牛二比张矩更加忧急。 “暂且不要声张,帮我做件事……”张矩在牛二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牛二领命后离开了卧房。 第二天卯时,牛二又来卧房叫醒张矩,张矩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上又多了不少尸斑。张矩觉得自己愈发虚弱,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知道自己「病」了,他也知道这不是寻常的「病」,不是寻常的大夫能够诊治的「病」,他必须找信任的人诊治。如果她在身边,该有多好…… 第三天卯时,当牛二再来叫醒他的时候,张矩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胸口也出现了尸斑。虽然整日昏睡,但张矩的眼圈却越来越黑。他给了牛二一张方子,这是他给自己开的方子,既然一时之间找不到信任的人,不如自己医治,长安“仁少”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牛二照着张矩的方子很快抓药回来,又搬进一个大木桶,烧了一大桶热水,将药煮好后倒进桶里,为张矩药浴。 第三天,张矩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觉得心悸、发冷,还有些胸闷,他又给自己开了一张内服的方子。牛二又是烧水药浴,又是抓药煎药,从早忙到晚,脸上始终愁眉不展,他发觉张矩胃口越来越差,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脸色也变得蜡黄。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张矩连续六天没有离开卧房半步,每日药浴、服药、睡觉,经常一睡就是半天。这六天,张矩没有再梦到那个诡异之地。 第七天一早,张矩突然感觉很饿,饿得发虚,但不是前几日那样的虚,而是饿极的虚,虚得起不了身。 刚到卯时,牛二又准时端着朝食来叫醒他,张矩用力张了张嘴,牛二忙喂他喝下一碗粥,又吃了两个饼,张矩这才慢慢恢复了几分气力。 吃过朝食后,张矩脱下中衣查看,胸腹上的尸斑已然开始消褪。牛二也是既惊又喜,“使君,你背上的尸斑……褪了!” 难道怪「病」已经捱过去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不可轻率武断,还需小心观察。张矩胃口也好了许多,他重开了方子,还是继续按时药浴、服药。 这天戌时,苗若玫一改往日的神秘,大大落落推门而入。张矩正坐在桌旁,像是在等着她。 苗若玫在桌旁坐下,看了看张矩,道:“今天的气色还算不错。” 张矩小声道:“苗娘子,吴忌府上的人都找到了?” “吴忌府上一共十六口人,留在辰州的八人,照你说的,我都找过了。” “可发现什么线索?” “唯一的发现就是,吴忌在家里炼丹,不知这算不算线索?” “炼丹?之前没听说吴忌修道。” “嗯,仆人都说他很少吃饭,每天就吃自己炼的丹药。” “他用什么炼丹?” “丹砂,他买进了大量丹砂。” “丹砂确实可用于炼丹。” “也就说,这不算什么线索。” “苗娘子,查案之道就是如此。真相就像是一幅被凶手撕得粉碎的画,查案就是要找到这些碎片,将真相拼出来。这些碎片有的散落在不经意的地方,有的已经不可能找到,还有的根本就不属于这幅画,想要找出真相,就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我们不妨将已经找到的一些碎片拼起来,我们可以确信,吴忌并不是肉体凡胎,他以丹药为食,有间诡异的密室,有卷辰州舆图的木简,但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对了,同伙!”张矩眼中灵光一闪,“不管吴忌想要做什么,他已经死了,如果没人继续他做的事,吴忌的秘密将随他一起埋进坟墓。但如果有人继续他做的事,这人会不会和吴忌一样,也不是凡胎肉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苗若玫似乎明白了张矩的意思,“如果这人和吴忌一样,他就需要炼丹为食,炼丹就需要丹砂。” “没错,如果我们能查出大量买进丹砂的主顾,或许就能找到吴忌的同伙。” “找到吴忌的同伙,也就找到了吴忌的秘密。”苗若玫不禁莞尔,“这种劳力的差事,自然是我去办。张刺史乃劳心者,还是先养好身子。” 张矩笑道:“那就有劳苗娘子。” 苗若玫离开后,张矩正想睡下,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张矩!” 张矩一惊,忙转身四处看看,可屋里并没有人。 “你不用找了,我在你身子里。” 张矩大惊,心里噗噗直跳,“你是谁?” “我?我是来搭救你的神!” 又是神?张矩立即想到诡境中「人」说的话,“你是神?你怎么会在我身子里?” “你被鬼盯上了,我看你小子人不错,特地来搭救你。” “你若真是神,请现身相见!” “神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生气。 张矩曾听卓不浪说过,武人有种功法叫作「传音入密」,可以相隔数里传音,且只有受音之人能听到。难道有人用此功法装神弄鬼,欺耍于我? 张矩再一想,若真是「传音入密」,他可以将声音传于我,却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于是,他吹灭烛火,将声量压得极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如何证实你是神?” “神需要向尔等凡人证实吗?算了,我就借你神的眼睛,让你开开眼吧。” 张矩左眼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闭上眼再睁开时,世间竟变得如此透彻,他清楚地看见屋子里所有物事的内里材质,看见地下的层层石幔,看见梁柱里的虫卵蛀洞……他往远处看去,竟透过卧房看见不远处徘徊的掌固陈平,看见陈平紧张的心跳,甚至看见他心里血流的脉动…… 张矩被他看到的一切惊呆了,当他抬头想往天上看时,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卧房。 “借你神的眼睛乃是神的恩赐,切不可贪心。”苍老的声音又在张矩脑中响起。 张矩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他在诡梦中听到的一切原来都是真实的,曹雄和古幸是真实的,神或魔也是真实的。只是他并不确定,自己脑子里的这个声音,到底是神?还是魔? “你是神,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称我,夜神。”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义庄争辩 旧案新仇 江南道,辰州,酉山。 百晓望着侠理寺正徐竺恭离去的背影,小心问道:“现在,还超度吗?” “来不及,灰袍和尚就守在石壁上,相信圆智很快就会回来。”素来少言的沈恬突然开口道。 “可如果不超度,「人鬼」很可能会借尸还魂。”谷灵更担心「人鬼」之害。 “谷姑娘,你不妨这样想想。”卓不浪轻声道:“如果圆智带人回来义庄,发现有人在觉相大师的尸首上施用黍谷的法术,你说他会不会迁怒黍谷?” “如果他因此将黍谷拖进觉相的命案,你的同门会如何看待你的侠义心肠?你又当如何面对师门?” 谷灵听完,当即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全无底气。是啊,如果真如卓不浪所说,圆智因为她的超度而迁怒师门,师兄和其他同门真的会认同她的做法吗?师兄会义无反顾站在她这边吗?她自己根本没有把握,甚至觉得事与愿违的可能更大。 沈恬解下了红绳,百晓拭去了金漆,魏广套上了蹀躞,卓不浪盖上了白布……众人默默地抹去了黍谷的一切痕迹。大家都感受到这个年轻的姑娘内心的挣扎,因为他们都曾有过快意恩仇的江湖梦,也都曾被这个江湖狠狠打醒,梦醒后才发现,其实江湖和人心一样,大多时候都是冷漠多过真心,无情多过悲悯…… 当众人走出义庄的时候,山壁上已有近二十人鱼贯而下,为首的正是圆智。卓不浪抿抿嘴,道:“百晓,你说今日之事将来会不会成为江湖中的美谈?” “五郎,我没看错吧!少林了空禅师、华山「刀箭双绝」岳飞扬 、抚剑山庄万言谷主魏伦,武事堂七执事竟然来了三人,会不会有点太……美谈了?” “来者可有摩岭教的人?” 百晓不解卓不浪为何此时会在意摩岭教,细看了看,道:“我见了空禅师身后一人像是摩岭教伏魔右使尤金久。” “来得正好!哈,是不是很激奋啊?” 百晓苦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先想想应对之法吧!” 卓不浪上前两步,施礼道:“侠理寺巡判卓不浪恭迎各位前辈和武林同道。诸位一同莅临,真是令义……义庄蓬荜生辉。” 百晓闭上眼不忍直视,人群中的徐竺恭差点笑出声来。了空禅师脸上毫无波澜,单掌回礼道:“卓施主不辞辛劳,探查觉相命案,老衲代少林谢过卓施主。” “大师言重了!大师乃当世大德,今日有幸得见,果然非常人所能及,令晚辈好生景仰!” 卓不浪说话恭敬有加,但圆智听起来却很不是滋味,“卓施主,今日武事堂三位执事在此主持公道,还有诸派武林泰斗名侠,请卓巡判解释一下,为何辱我恩师遗体?” “为死者验尸乃是查案之要,何来辱尸之说?圆智大师言重了。”卓不浪笑道。 “卓巡判查案验尸,还需用金漆、红绳和铜钱?”圆智突然看向魏广,“魏仵作也曾在长安县廨验尸,可听过有人用金漆、红绳验尸?” 魏广没想到圆智会有此一问,顿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这……这,小老……不……不知道。” “是不知道,就是没听过?请魏仵作说得清楚些。”圆智追问道。 魏广到底是长安县廨的仵作,见过世面,虽有些心虚,还不至慌乱,他偷偷瞟了眼卓不浪,见卓不浪若有所思,似乎并不为意,叉手道:“大师,我朝验尸尚无着述,公廨验尸有通行之法,但仵作大多都有家传技艺。小老虽没听过金漆红绳验尸,但并不敢说金漆红绳不可用于验尸。” “魏仵作过谦了。”圆智略略转过头,接着道:“在场皆是纵横武林多年的侠客名士,相信诸位心里都很明白,卓巡判拿金漆红绳,根本就不是验尸,就算你们方才擦去了金漆的痕迹,相信这位施主的包袱里还有你们用过的金漆、红绳和铜钱。” 百晓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他实在想不通圆智如何会知道金漆红绳?一旁的谷灵早已看见了人群中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自从圆智提到金漆红绳,二师兄就一直气狠狠地盯着她,大师兄的眼神也满是为难。若圆智因为黍谷的法术而当面质问师兄,师兄会作何回应?谷灵不敢想象。 “裘寺卿,依照盟约,侠理寺查案验尸可以随意拿死者作法吗?” 圆智问的裘寺卿,正是侠理寺卿裘洛戎。裘洛戎原是抚剑山庄聚侠庄主,望酉坊能有今日之繁盛,他可说是厥功至伟。裘洛戎道:“这个自然是不可,作法须经死者家人,或帮会准允。” “卓巡判,尔等未经我少林准允,以验尸为由,拿我恩师遗体作法,难道不是辱尸?” 圆智见卓不浪这次一言不发,吃准他理亏,又接着道:“江湖中惯常用金漆作法的门派并不多,如果贫僧没记错,卓巡判身边这位女侠乃是黍谷门下。”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望向了孟衍周。孟衍周面色凝重、很是尴尬。谷灵忍不住正要道出实情,却听卓不浪抢先开口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智大师真可谓无事不晓,这位谷姑娘确是黍谷门人,也是在下请来诊治顽疾的大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夫?那包袱中的金漆红绳,你又如何自圆其说?” “这……还需要自圆其说?”卓不浪一脸不解,“举子带书册、武人带兵刃、大夫带针药,这不都是人之常情吗?圆智大师不也天天带着佛珠?我这包袱里还有谷大夫开的药方,圆智大师要不要过过眼?” 圆智知道卓不浪巧舌能辩,但这次他绝不会让他轻易脱身,“强词夺理,金漆红绳岂能与兵刃佛珠相提并论?” “兵刃佛珠不可相提并论,朱砂总可以吧?如果我没有猜错,摩岭教的前辈定然也随身带着朱砂。” 尤金久听卓不浪提及摩岭教,心里清楚卓不浪的说辞既是巧言诡辩,也是意有所指,笑着道:“卓少侠猜得没错,在下身上确有朱砂。” 卓不浪单掌施礼:“尤右使据实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圆智有些气急,想要再辩,却被了空的眼神制止。了空缓缓道:“卓巡判依盟约查案验尸,辱尸之说实乃误会,还请卓巡判海涵。” 卓不浪略欠身,毕恭毕敬道:“大师言重了。” “敢问卓巡判,觉相的尸身是否还需再查验?”了空道。 “无需再查验。” “既然如此,我想在此为觉相焚香诵经行仪,诸位请回吧。”了空言出,众人皆离开了义庄,唯摩岭教三人留了下来。 “圆智,你在庄外守候,我诵经时不可被外人搅扰。” 圆智大为不解,他是觉相的亲传弟子,按理应参与诵经行仪,可了空大却与摩岭教三人进入义庄,让他守在义庄外,或许是因为自己今日在群侠面前有失少林颜面。 了空与尤金久站在觉相的尸首旁,摩岭教弟子揭开白布、解下蹀躞、露出「人鬼」。尤金久使了个眼神,两弟子从褡裢中取出朱砂和法器开始布阵。 “他们已经知道了。”尤金久道:“但由始至终并未言明。” “他们是想超度,并不想声张。”了空道。 “这位卓巡判,你怎么看?” “不好说、不好说!” “你说,他会查出当年的事吗?” “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是说,他想揭露十六年前的命案?” “我想不到杀死觉相的第二个理由。” “如果当真如此,只怕这场仇杀才刚刚开始……”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腰缠万贯 杀人宣示 江南道,辰州,酉山。 卓不浪手杖一旋,望着山隈中孤冷的义庄和义庄外打坐的圆智,道:“看来圆智确不知情。” “摩岭教的人进去做什么?”谷灵问道。 “超度「人鬼」。”沈恬答道。 “何以知道?” “圆智留在义庄外,证明义庄内的事,无需他知道。”沈恬道。 谷灵点点头,像是舒了口气,但依旧愁眉难展。卓不浪知道,她还在为两位师兄和师门的事发愁,尤其是孟衍周。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百晓问道。 “你说,圆智如何得知我们今日查验尸首?又如何得知金漆红绳?” 百晓道:“或许是我回房取金漆时被人跟踪?” “不是或许,自从我们上了酉山,便一直有人暗中监看。”卓不浪道。 “难道是凶手?” “不一定!但一定与命案有关。” “可惜圆智恨你入骨,断不会告诉你。” “我们可以试试摩岭教。” “摩岭教伏魔右使尤金久是个苗人,平素少与唐人来往,不容易接近。” “不还有两个弟子吗?咱可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卓不浪和百晓相视而笑,谷灵觉得二人笑得很贱又很奸。 入夜之后,沈恬又一个人在山壁上吹着夜风喝酒,只是这次不是四顾堂的山壁,而是神武堂的山壁。 上次的人影就是在神武堂失去了踪迹,沈恬相信,此人还会现身。 丑时,果然有人影从神武堂的客房掠出,极快地攀上山顶,身法轻巧柔韧。沈恬立即跟了上去,人影自山顶掠过,又很快消失在功业堂。 这一次,沈恬并不没有追赶她,只是远远跟着,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真正的猎杀者,通常会耐心观察猎物,直至对猎物了如指掌,才会找寻最佳时机出手,出手必要一击即中!江湖中曾有个可怕的猎杀者,销声匿迹多年,但他的名号依旧令人闻之色变——“心狱魔魇”。 第二天,百晓急匆匆跑来拍打沈恬的房门,“沈大哥,又出命案了!” 这次的命案是在神武堂的客房,死者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豪商巨富,洛阳七商会帮主,人称“七绝钩”的滕四衢。 四人刚踏进客房,就感觉到富贵逼人,房中的床榻、橱柜、桌椅全是黄花梨木,一应器用什物精贵华奢,就连卓不浪见了都惊叹不已,其中的鎏金莲花纹熏炉、鎏金鹦鹉纹方盒还是出自卓家的洛阳金银器工坊。 滕四衢的死法也可谓是豪富至极,他坐在蜀锦越绣的被褥上,双眼和四肢被绿松石金凤钗钉死在床榻上,肚腹由里而外穿出许多碎银和铜钱,碎银和铜钱满是血渍和秽物,散发着恶臭。 谷灵看了一眼尸首,便转过头去不忍直视。魏广查验尸首后,站起身道:“巡判,死者……应是脏腑被银钱刺破而死,死前怕是极痛苦。” “难道他是活着被人灌进了银钱?” 魏广点点头,道:“死者四肢、颌骨和喉骨全都粉碎,银钱应是用真气强行从口中打进肠胃,银钱穿透肠胃、刺破脏腑,以致肠穿肚烂,他腹中应该还有不少银钱。” “这可真是「腰缠万贯」。”卓不浪道。 百晓站在一旁,道:“滕四衢原是河南道莱州海蛎帮少帮主,后来海蛎帮与东都六大商行合创七商会,滕四衢成了七商会的帮主,专七行之利,不到两年便从渔村小帮一跃成为东都豪帮,还入了武盟。” “我曾听二郎说过,此人好纵横之术,颇有器局,又极善钻营,在东都媚上欺下,霸道惯了。不过,这等死法……实在是太过残忍,看来凶手对他真是恨之入骨。” 卓不浪说着,拄着手杖,慢步将屋里情状细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对曲江升道:“曲快手,与滕四衢同来的都有什么人?” “依武盟规矩,各派参加武盟大会不得多于五人,但七商会因捐造神武堂有功,不受此限,共来了七人。除滕四衢外,还有滕家三郎滕觉南、四郎滕觉东,管家滕端,另有仆从三人。” 曲江升说完,卓不浪刚好走到他身旁,顺势凑到他耳边,小声耳语道:“滕家在武盟花了多少钱?” 曲江升略迟疑,小声回道:“传闻每年二十万贯。” “嗯哼……”卓不浪故意清清嗓子,接着问道:“两位快手可知,觉相大师与滕四衢之间有何关系?” 曲江升和戴谦摇了摇头,卓不浪略想了想,又道:“请二位分头询问七商会同来的六人,还有四周客房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曲江升和戴谦领命离开,魏广也带着人将尸首搬去义庄。卓不浪望着鎏金莲花纹的熏炉,道:“屋子里没有殴斗的痕迹,凶手如此折磨滕四衢,屋里却井然有序,看来凶手行事十分周密。” 沈恬站在窗扇旁,侧目望着窗外,冷冷道:“海蛎帮原本就是莱州海面的水匪,所谓「七绝钩」其实就是水匪抢船时惯用的钩爪,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功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如果我是凶手,我会先碎其喉骨,致其噤声,再断其四肢,将他钉死在床上,无法动弹,然后将银钱塞进他的嘴里,再用掌力灌进内腑。” “凶手行凶过程应与沈大哥所说大致无二。凶手将银钱都喂进了死者肚子里,似乎并不是为财,那么他杀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不是因为仇恨,何人会如此狠心折磨死者?”谷灵道。 “别忘了还有七商会和滕家的巨财。”百晓道。 “我其实更好奇,滕四衢是如何从渔村水匪一跃成为东都豪富?东都原来的六大商行,为何会甘居其下,拱手让出财路?” “这事就交予我去打问。”百晓道。 “你人不在东都,如何打问?” “武盟里也有不少洛阳的帮会,而且……咱可带来了不少好东西!”两人又露出一脸的奸笑。 “我即刻修书,你找人加急送往卓家在洛阳的工坊。滕四衢的死讯,相信很快就会传到东都,七商会应该不会太平静。” 沈恬道:“这案子明显蓄谋已久,凶手选在武盟动手,滕四衢不会是最后的死者。要查清此案恐怕尚需不少时日,崆峒派告田记之事,不知侠理寺何时审理?” “沈大哥放心,昨夜我已拜会寺正徐竺恭,此事由他审理。崆峒派若是识趣,相信很快就会撤回讼告。” “沈大哥为何认为还会有命案发生?” “七商会捐资无数,在神武堂数年,却还是个六等门派;四品以上无七商会门人;武盟六堂三寺也无一人出自七商会。这一切足以证实,滕四衢虽神秘暴富,但在武林之中,他却无足轻重。凶手选择如此冒险的方法,在武盟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此行事岂不是自相矛盾?” “凶手在武盟杀人,且用如此费时费力的方法折磨死者,还要避开诸多武人的耳目,风险极高。如果凶手在东都下手,更容易避人耳目,也更容易为天下人所知晓。所以,凶手选在武盟动手,定然是有他的用意。”自义庄回来之后,谷灵也想尽早探破此案。 “哈!我等四人同心,何愁此案不破!”卓不浪大喜,但见众人皆面色肃然,忙又收起笑容,故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依各位方才所言,凶手用如此张扬的手法,选在武人会聚的武盟,杀一个在武盟无足轻重的人,就像是一种……一种……” “一种宣示!”谷灵补充道。 “没错,一种宣示!”卓不浪朝谷灵眨了眨眼,“凶手通过杀人,向酉山上的某些人宣示,而他宣示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所以,我们就从滕家暴富的原因,还有滕四衢与觉相的关系这两个线头查起,我相信凶手杀人的目的就藏在其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酉山亭宴 大巧一拳 江南道,辰州,酉山。 离开命案客房后,卓不浪只身来到侠理寺。 侠理寺离功业堂不远,形制与西京长安的大理寺相仿,但比大理寺小不少。自委任侠理寺巡判以来,卓不浪还没到过侠理寺,今日前来自然是先拜谒寺卿裘洛戎。 裘洛戎刚过而立之年,却有着远超年纪的老成。沈恬觉得此人言谈举止更像仕子,而非武人,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说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如果说沈恬就像饱经风霜的崖石,那裘洛戎就像是小心收藏的闷仓。 “裘寺卿,卓某初来乍到,很多规矩还不懂,望裘寺卿多担待。”卓不浪笑道。 “卓巡判只要依盟约行事,侠理寺定会全力相助卓巡判查清命案。” “这次的命案恐牵连极深,死者绝不会止于滕四衢。卓某不知哪些该查、哪些不该查,还请裘寺卿指点迷津。” “卓巡判常为公廨查案,眼界见识非侠理寺可比,卓巡判就不必过谦了。”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想看清对方的心思,却又都看不透,只看见不咸不淡的笑。 辞过裘洛戎之后,曲江升将卓不浪引进巡判房,戴谦也候在房外,两人向卓不浪禀告询问七商会其他六人的详情。 “也就是说,管家和仆从戌时离开命案客房,径直回到自己的客房,再未离开,但无人证实。而滕家两位公子去赴酉山亭的宴聚,直到亥时才散去。” 曲江升道:“没错,我和戴谦分头询问滕家公子和仆从,六人的证词都能对上。” “酉山亭宴……谁设的宴?” “听说是广陵门的少门主曹淮安设宴。” “把曹淮安找来问话?”卓不浪道,脸上略有愠色,弄得曲江升和戴谦两人摸不着头脑。 戴谦忍不住问道:“卓巡判,找曹少门主问话是为何事啊?” “设宴竟然不请我,我要亲自审他!” 二人一听,都瞪大了眼睛。虽说卓巡判行事常出人意表,但这次实在是过于乖张,为如此荒诞的事由把三等门派的少帮主找来询问,可能会惹恼广陵门。 卓不浪见两人很是为难,又道:“你们只管把人找来,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曹淮安背负双手走进讯房,脸色铁青,双眼瞪着卓不浪,似能冒出火来。卓不浪却像是完全没有在意,笑嘻嘻地起身,叉手道:“曹少侠,幸会!” “废话少说,滕四衢的命案,与我何干?找我作甚?” “曹少侠莫急,卓某职任在身,只是循例问问,还请勿怪。” 曹淮安一脸嫌厌地坐下,转过头看也不看卓不浪。卓不浪仍旧笑嘻嘻地道:“曹少侠,请问昨夜案发时,你在哪里?” “我在酉山亭,与武林名门的年轻才俊宴聚。这是武盟的常例,《武林门第录》中的名门后生都会受邀赴宴。” “昨夜是曹少侠设宴?” “正是。” “滕家两位公子也受邀赴宴?” 曹淮安露出些许不屑:“我本不想邀请他们,奈何崆峒派的李三公子举荐,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邀他二人赴宴。” “滕家二位公子昨夜未曾离开过宴席?” “宴席上的名流显贵这么多,谁会在意他二人?” “那么,请曹少侠将昨夜宴席的宾客名录交给我,我们自会查问。” 曹淮安轻蔑一笑,道:“给你名录?你当自己是谁?” “在下侠理寺巡判卓不浪,不是已经和曹少侠相识。”卓不浪依旧笑嘻嘻地道:“曹少侠,昨夜案发时,有人从神武堂的客房山壁离开,混进了酉山亭宴。所以,还请曹少侠交出名录。” “你休要胡说,赴宴的都是武林中的名流显贵,不可能会有凶手!” “曹少侠连滕家两位公子是否离开宴席都不清楚,如何肯定赴宴的人之中没有凶手?” “你又有何证据,证实凶手就在赴宴的人之中?” “我当然没有证据,所以才要查问清楚。” “你仅凭……不知什么人的一面之词,就要查问这么多名门大派?”曹淮安的眼神轻蔑至极,“哼,卓不浪,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侠理寺巡判,就是侠理寺卿在场,也不敢如此狂妄!” 卓不浪又笑嘻嘻地道:“曲快手,麻烦你告诉曹少侠一声,阻侠理寺办案,该当如何?” 曲江升见曹淮安根本不把侠理寺放在眼里,心里也腾起些火气,“依武盟盟约,阻侠理寺办案者,视同协犯,下狱问审。” 曹淮安腾得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侠理寺谁敢拿我?” 卓不浪赶忙站起身,放下手杖,走到曹淮安面前,笑嘻嘻地道:“曹少侠息怒、息怒。我们只是依盟约行事,并无冒犯之意。” 曲江升以为卓不浪要服软,却见他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侠理寺、侠理寺,武人讲理的地方,在这里我们不谈敢,或者不敢,只谈该,或者不该。” 两人之间突然剑拔弩张,曲江升也听得热血上涌,谁知卓不浪脸色再变,又笑嘻嘻地道:“曹少侠乃武林名门之后,身份尊贵,我看还是给卓某一点薄面,交出名录,免伤和气的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哼,给你颜面,你也配?” 卓不浪头一歪,“那就没办法了。在下只得依照盟约,拿你下狱!” “你敢……”「敢」字刚说了一半,卓不浪已抬掌示警,曹淮安也早有准备,两人出手毫不留情,身旁桌椅全部打碎,连地上的青砖都碎了好几块,曲江升和戴谦忙让到一旁观战。 卓不浪母亲的家学武功首重刀法和禀赋神通,其次是身法,拳脚上的修为平平,卓不浪从问星楼门客「一拳」身上学到不少拳脚功夫。 「一拳」无名无姓、身世神秘,他的拳法更是无门无派、无招无法、不循拳理,就像是野兽的猎杀,只为最短时间打倒对手。因为他的拳法看不出拳路,又常常一拳定胜负,所以卓不浪给他取名「一拳」。 后来,「一拳」不辞而别,卓不浪便向沈恬求教,经沈恬指点后,卓不浪渐渐领悟了「一拳」大巧不工的拳法境界,此番施展出来,将曹淮安打得十分狼狈。 曹淮安对卓不浪的拳法极为不适,感觉无从招架,想凭「邗沟幔」身法摆脱卓不浪的乱拳,再伺机出手。可他万万没想到,卓不浪就像是影子般紧紧跟着他,身法极似「邗沟幔」,甚至更胜于他。 曹淮安摆脱不了卓不浪,又敌不过他的乱拳,很快方寸大乱,被卓不浪打倒在地,死死压制。曲江升和戴谦赶忙取来镣铐将他锁住,关进了侠理寺狱。 听着曹淮安的咒骂恐吓,曲江升和戴谦都有些心虚。“曹少门主下狱,广陵门定会大闹侠理寺,到时我们会不会受罚?” “卓巡判不是说过,所有后果他一人承担。”曲江升小声道。 “可问星楼不过是新入盟的帮会,听说卓巡判也非名门望族出身,只是豪商之后,这万一少林寺和广陵门责难侠理寺,他……他担得起吗?我们会不会也跟着遭殃?” “你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先禀明裘寺卿,就说我们不认同卓巡判的行事做派,希望裘寺卿给我们换个差事。” “这样会不会害了卓巡判?” “你想想,武盟多少年没出过命案?上官巡判都不愿接这案子,我们只是小小快手,更担当不起,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对了,上官巡判为何不愿接这案子?” “我不知道,不过我无意中听到他和裘寺卿争吵,说什么秘辛,揭人痛处之类的,我也就听到只言片语,但上官巡判不接此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这么说来,武事堂突然委任卓巡判来查此案,就是拿他作剑。剑伤人,必招人记恨,武盟若再弃之,卓巡判怕是要深陷江湖仇怨之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登门问罪 小曲问友 江南道,辰州,酉山。 广陵门少门主被拿下狱!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已传遍了酉山。 卓不浪没想到,第一个登门问罪的竟然是谷灵。谷灵闯进巡判房,气冲冲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拿曹少侠下狱?” “因为……”卓不浪嘴巴张了几下,才说道:“他阻侠理寺办案。” “他阻你什么了?他昨晚邀人在酉山亭宴聚,与这案子有何干系?” 卓不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在酉山亭设宴?” “因为……”谷灵欲言又止。卓不浪瞪大了双眼,走到她身前,歪着头道:“哦……他昨晚也邀你赴宴,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关你何事?” “他……他、他邀你就……就与我有关。”卓不浪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是我的大夫……你去赴宴,如果……如果我突然毒发又找不见你,怎么办?他是不是就害了我性命,他害我性命,我是不是该拿他?” “满口胡言!你到底为什么要拿他?”谷灵说着,忽然有些难为情,“你不会……不会就是因为他邀我赴宴,所以……” “怎么可能!”卓不浪转过身子,“侠理寺办案,自有自己的道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拿人。” “那我……”谷灵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曲江升推门而入,面色紧张,“卓巡判,裘寺卿和广陵门主曹震天在内堂等你。” “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卓不浪手杖一转,刚要出门,又回过头凑近谷灵,小声问道:“那你昨晚是去了还是没去?” 谷灵白了他一眼,“你猜!” 走进内堂,卓不浪感觉到堂中的肃然之气。裘洛戎坐在黑漆木案后,木案两侧各有三把椅子,右侧椅子上端坐着两人,一人头发花白、眉眼雄阔、身形魁梧,想必正是广陵门主曹震天。 裘洛戎沉声道:“卓巡判,这两位是广陵门曹门主和大弟子郭少堃。” 卓不浪叉手施礼,曹震天二人却是无动于衷。 裘洛戎不急不缓问道:“卓巡判,听说你拿了曹少门主,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卓不浪道。 “这是为何?” “因为曹少门主不愿交出昨晚酉山亭宴的名录,我等苦劝无果,只得依盟约先留下曹少门主。” “你为何要酉山亭宴的名录?” “因为……昨晚案发前后,有人从神武堂客房山壁离开,混进了酉山亭宴。” “哦,此事当真?” “有人亲眼见到,只是没看清那人的长相。所以,我只好先找到名录再做详查。”卓不浪双手拄杖,叹了口气,“唉,酉山亭宴牵连诸多名门大派,为顾及各派声誉,我本不想声张,只想和曹少门主私下商议,暗中找出疑凶,谁知少门主……” “谁看见疑凶混进酉山亭宴?叫来与我当面对质。”说话的是郭少堃,声音冷硬无礼,就连一旁的谷灵和曲江升听了也觉得心里不快。 卓不浪也不生气,依旧只看着裘洛戎,道:“裘寺卿,刚才有外人欲见命案证人,不知当办不当办。” “卓巡判,若依盟约,当不当办?” “依盟约,外人私见证人等同插手侠理寺办案,自然是不可。”卓不浪笑道:“当然,曹门主德高望重,定然不会插手侠理寺办案,只要裘寺卿准允,卓某照办就是。” 裘洛戎何等老辣,岂会在众人面前留下违犯盟约的话柄,转头又问曹震天:“曹门主,对质的事,你看……” “裘寺卿,曹某无心插手侠理寺办案,只想证实犬子无罪。郭少堃在夜宴名录之中,也就是你们要查的人,你们让他与证人对质,我赞同。” “好,卓巡判可都听见了?” “请恕卓某愚钝,没听明白,还请裘寺卿示下。”卓不浪在长安与赵宜斗智斗勇多年,也见惯了官场百态,岂会轻易让裘洛戎片叶不沾身。 裘洛戎也看出来,卓不浪绝不会让自己轻易脱身,略想了想,道:“卓巡判想要查夜宴上的人,郭少侠便是其一,让证人与郭少侠当面对质,正好请曹门主做个见证。” 卓不浪高声道:“诺!” …… 沈恬沿着这两夜「人影」走过的路,模仿「人影」的身法,反复走了三遍,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他还在神武堂的客房山壁上有了意外的发现,他很确信,只要「人影」出现,他一定能认出此人。 可是,在这酉山之上,怎么才能找到此人?如果他没记错,寒帮也是武盟帮会,或许可以向寒帮买些消息。 但是,他为何要参与命案?他此行只为了结与崆峒派的讼告,而此案势必会牵涉武林过往的恩怨,他一心想要远离恩怨,更不想卷进别人的恩怨,但恩怨就像是天地之气般无处不在。 他知道卓不浪的想法,想要公正地了结与崆峒派的恩怨,就要先赢得足够的声势,公理不一定在侠理寺,却一定在人心。让更多的人听到卓不浪的声音,才能将崆峒派和雷霆帮、「冂火令」的事公之于众,才能让崆峒派有所忌惮。所以,帮卓不浪探破命案,就是帮田记赢下讼告,就是了结与崆峒派的恩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清楚自己该做的事,该做的事就必须做到。思忖间,人已到了功业堂。自上酉山之后,沈恬一直细心留意周遭的一切,他曾在山上见过信鸽,信鸽总是飞向同一个方向,就在离功业堂不远的山上,沈恬相信,那些都是寒帮传递消息的信鸽。 沈恬登上信鸽飞来的山上,果然在山林的僻静处见到了三个人。三人穿着素锦袍,看起来素淡简朴,中间一人身形清瘦、腰背挺直、气度淳雅。 “寒文不寒、分文不欠。”沈恬沉声道。 三人大惊,齐齐回过头,望向沈恬。右边一人有些着恼,正欲开口责难,却被中间样貌温雅的中年人制止,“阁下是……沈恬沈大侠?” “正是。”沈恬道。 “久仰,沈大侠果然武功非凡。在下寒帮冷似铁。”冷似铁就是天下第一大帮寒帮的帮主。据说冷似铁并非他的本名,而是取自“布衾多年冷似铁”之意。 沈恬叉手道:“冷帮主,幸会。不知可否向冷帮主买点消息。” 右边那人看起来性子有些急躁,又想开口,却又被冷似铁制止,“不知沈大侠想买什么消息。” “我想知道酉山上的混元人。” 冷似铁笑道:“沈大侠可能有所不知,寒帮在酉山不做买卖。” 沈恬盯着冷似铁的双眼良久,道了声“告辞”,转身就走。冷似铁却道:“沈大侠请留步。” 沈恬停下脚步,冷似铁走上前道:“方才在下说,寒帮在酉山不做买卖,但在下的消息,可以送与朋友。不知沈大侠是否愿与在下交个朋友?” 沈恬转过身,沉声道:“冷帮主,在下只是个镖人。” 冷似铁道:“寒帮弟子皆出身寒门,以心相交,从不问出处。” 沈恬点点头,冷似铁叉手道:“沈兄。” 沈恬也叉手道:“冷兄。” “沈兄,酉山上的混元人不少,据寒帮的消息,至少十人。” “可有狮、虎、豹,或者猫?” 冷似铁想了想:“有,大约五人。” “可否告知五人名讳?” “当然,既然是朋友,在下岂有推脱之理。” “冷兄不担心,我会对你说的人不利?” “沈兄别忘了,冷某身在寒帮,沈兄的事也听过不少,我相信沈兄。” 两人相视良久,像是两个分别太久的老友,又像是两个相见恨晚的新朋…… 沈恬记下五人的名字,转身慢步离去,随手从树上摘下片树叶,放在嘴边吹起了小曲儿。 冷似铁一听,不由得闭上双眼,也跟着哼了起来。小曲儿极短,也极简单,却让两个人都沉醉其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天理何为 离奇身世 岭南道,象州。 骆炳汉引着钟婵和韦青筱又来到了雷山北麓,已可望见匕首般的裂谷。从北麓上山,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钟婵已望见山腰深处的竹屋。 骆炳汉今年已六十四岁,身子却是出奇得硬朗,一路行来轻车熟路,说起话来气都不喘,“二位娘子,老丁就住在前面的竹屋里。” “丁叔是天理教的人吗?”韦青筱问道。 “也不算是,他是韦老教主的管家,天理教的名册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骆叔,你是怎么认识丁叔的?” “我……我是无意间救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韦老教主的管家。”骆炳汉快走两步,来到竹屋前敲了敲门。 一个面容枯瘦、身形佝偻的老人慢慢打开了门。骆炳汉道:“老丁,是我。今天有两位小娘子想跟你打问一些事。” 老丁看了看韦青筱和钟婵,埋在皱纹间的双眼像是突然睁开,直盯着韦青筱,嘴唇发颤。 骆炳汉见老丁神情恍惚,又凑近一步,道:“老丁,我们进屋说话。” 老丁似乎回过神来,慢慢转过身,将众人引进屋里。屋子里虽简朴,但却很整洁,老丁看上去还像个管家,操持着这个屋子。 四人在方桌旁坐下,骆炳汉道:“老丁,这位是薛将军请来的女侠钟娘子,这位是薛将军的徒弟韦娘子。她们想跟你打问天理教的事。” “天理教?”老丁的嘴唇还有些发颤,声音苍老,“天理教……你答应帮我找,你到底找没找到?” 老丁的一句话,令钟婵和韦青筱齐齐看向骆炳汉。骆炳汉略有些局促,笑道:“二位,这事说来有些话长。当年青剑嵩追杀韦老教主和教中良善,老丁也被追杀。他跳了崖,不过幸好他福大命大,被崖上的树救了一命。” “后来,我路过山下时发现了他,就把他救了回来。老丁告诉我,他跳崖的时候还抱着一个孩子,可我们找遍了山下,怎么也没找到,连尸首都没找到。” “老丁始终相信孩子没有死,伤好之后就到处去寻,走遍了象州也没有找到。他托我帮忙寻找,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那孩子……” “谁的孩子?”韦青筱问道。 骆炳汉看看老丁,叹口气道:“韦老教主的孩子。韦老教主一家十三口,除了一个孙女失踪,其他……全都被害。” 老丁听着,已是老泪纵横,“我对不住韦家,无脸去见老教主……” “老丁,二位小娘子今日前来,是想问你一些事……”骆炳汉说着,看了看钟婵和韦青筱,示意二人赶紧问。 韦青筱问道:“丁叔,你可知道杀害韦老教主的青剑嵩平日常去什么地方?” 老丁双眼发红,不住地摇头。 三人相互看看,钟婵问道:“丁叔,你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天理教的事。” 老丁抹了抹眼泪,看看钟婵,又看看韦青筱,慢慢开口道:“家主常说,天理教,天理之道,公出于道,平出于公,至平则邪者取法。家主一生与人为善,却中了青剑嵩的奸计,落得家破人亡,天理何在啊?” “青剑嵩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不是人,他是鬼!是魔!”老丁的嘴唇愈发抖颤,身子也在抖颤,“他没有人性,杀人不眨眼,他……他还召鬼、役鬼害人,害死家主全家……”老丁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钟婵和韦青筱都不忍再问,一旁的骆炳汉却急着道:“老丁,青剑嵩是如何召鬼役鬼?有没有什么……邪物,或者邪书?” “邪物……邪物……有!”老丁道。 骆炳汉眉头一竖,忙道:“什么邪物?在哪?” “很多邪物,就在祭台,到处都是邪物!”老丁道。 “我是说,他召鬼役鬼用的什么邪物,你知不知道?” 老丁摇了摇头,骆炳汉看起来很失望。韦青筱与钟婵对视一眼,道:“丁叔,天理教也有召鬼役鬼的法术吗?” “没有!没有!”老丁大声道:“家主说过,天理教守正辟邪,传授的都是上古巫觋之术,而青贼学的都是邪术……” 老丁抖颤的手忽然抓住骆炳汉,跪倒在他身旁:“骆典史,小老自知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可我连家主生前唯一的嘱托都没办到,我没脸去见家主啊!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找到家主的孙女……” 坐在一旁的韦青筱忙起身将老丁扶起来,“丁叔,我们一起帮你找,你先坐下。” 老丁转头看着韦青筱,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写满了愧疚,让人动容。“小娘子真的愿意帮我?” “真的。丁叔先告诉我,孩子是怎么不见的?” 老丁想要拿水壶倒水,韦青筱帮他倒上水,老丁喝了一口,缓缓道:“那年,青贼谋害家主,家主让我带着刚出生的孙女先走。青贼的人已经将山下围住,我只能抱着孩子往山上跑。后来,青贼命人满山搜找,我见躲不过,就将孩子藏在隐蔽处,用树叶遮住,希望她吉人天相。我取下襁褓将贼人引开,然后当着贼人的面,抱着襁褓跳下山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后来,我侥幸没死,骆典史救了我。我偷偷回到山上去找孩子,可孩子已经不在了。” “唉,十九年了,我找遍了象州也没找到这个孩子,只怕是当年已被青剑嵩的人发现,遭遇不测了。”骆炳汉叹道。 “孩子没有死、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老丁高声道,浑身抖颤得更加厉害。 “丁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认得这个孩子?”韦青筱问道。 “认得,认得!孩子左脚后跟有两颗黑痣,我死也忘不了!” 三人安抚好老丁,离开了山腰竹屋。下山之后,韦青筱突然道:“骆叔,我和钟姑娘回韦家庄打问,你先回去吧。” “韦姑娘,没用的。这么多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当年青剑嵩将天理教的整个山都围住,满山追杀韦老教主全家,武功高强的韦家二子都没能逃过追杀,更别说刚出生的孩子。只是老丁始终不肯接受罢了。” “骆叔,我知道。只是我刚才答应了丁叔,总不能什么也不做。”韦青筱转身往雷山北面的韦家庄走去。钟婵跟着韦青筱,一言不发,她察觉韦青筱心绪略有起伏,故不愿打扰她。 韦青筱到了韦家庄,并未去打问,而是直接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卧房里。钟婵在附近的山上采了些草药,为骆向云调配药丸。韦青筱性子刚毅、行事果敢,遇事自会决断,而薛仁贵将军委托玄鉴堂的事已经办妥,虽然骆向云身上的「人鬼」去向不明,但总算是把他救了回来,等骆向云醒来,自己也该离开了。 入夜后,韦青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钟婵已做好了夕食,正等着她。韦青筱坐下刚吃了两口,又放下箸儿,脱去了左脚鞋袜。钟婵看见,她的脚后跟处有两颗黑痣。 “我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过,我母亲当年临盆的时候,正赶上天理教大乱,我父亲在山上采药,被青剑嵩的人围在山里一天一夜。下山之后才知道,母亲身子弱,还没生下孩子就昏死过去,孩子没保住……” “或许是天意,父亲在山上捡到一个孩子,因为担心母亲太过悲伤,身子熬不住,就骗母亲说这个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自己偷偷埋葬了刚出生就夭折的亲骨肉。” “父亲死后,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在山上的孤儿,幸好遇到父亲。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想到,我竟然会是……” 韦青筱的眼中流下了眼泪,她并未拭去,而是任由泪珠划过脸庞:“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去找丁叔,我不能再让丁叔活在愧疚之中。” 钟婵抓住她的手,道:“现在想想,丁叔第一眼见到你的眼神就很特别,他已经感觉到了你与他的羁绊。不过……此事万不可告诉骆炳汉。” 韦青筱看着钟婵的眼神,“你也感觉到了?骆炳汉不对劲!”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重逢之日 生死之别 岭南道,象州。 韦青筱就是韦青筱,抹去眼泪,起身就往山腰竹屋行去。 钟婵知道拦不住她,只好跟她同往,她也有些事想找老丁问清楚。 二人来到山腰竹屋,只见屋里点着烛火,门却没有关。韦青筱担心出事,急步掠进屋里,钟婵略查看四周,也跟了进去,却见老丁坐在方桌旁,似乎正在等人。 “丁叔,你在等人吗?”韦青筱问道。 “是啊,我每天都在等人,今天终于等到了。”老丁看起来比上午平静许多。 二人也在方桌旁坐下,韦青筱不解地道:“你知道我们会来?” “不知道,但我相信家主在天有灵,一定会庇佑他的孙女,我一定会等到你。” “你知道我是……” “我老了,太老了,但我每天都会想那一天的事,每天都会想你的眼神,没有一天敢忘记。不论你长成什么模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眼神。” “丁叔,这些年辛苦你了!”韦青筱抓住老丁的手,眼里又流下了眼泪,她今天流的泪比之前曾经流过的所有眼泪还要多。 老丁也流下了眼泪,十九年的等待,终于在风烛残年得偿所愿。钟婵留意到,老丁虽然激奋,但他的手很稳,并不似上午那般抖颤。 韦青筱拭去泪水,问道:“丁叔,你上午为何不与我相认?” “因为骆典史。” “骆叔……有什么问题吗?” 老丁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几年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总之,还是小心点好!” “对了,你等等。”老丁说着,起身回到卧房,不一会儿拿着件旧袄走了出来。老丁用力将旧袄撕开,旧袄里缝了层白绢,绢面上写满了字。 老丁将白绢取下叠好,双手递给韦青筱:“小娘子,这是家主留给你的遗物。他将毕生所学都写在了上面,希望将来你学成之后,可以守正辟邪。” 韦青筱双手接过白绢,从头细看,“吾韦逍合,师承摩岭教第十九代教主,受师命远赴象州。今吾以摩岭教嫡传弟子之身份,授吾子孙后辈摩岭教绝学,以承我教守正辟邪之志……” “韦逍合是谁?” “韦逍合是你的祖父。” “祖父是摩岭教弟子?可为何会成了天理教的教主?” “个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家主说,这绢帛是你祖父传下来的秘籍,只传韦家后人,老仆今日终于物归原主。” 韦青筱攥紧手中的绢帛,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丁,他不是韦家的仆人,他是韦家的恩人,更是她的亲人,“丁叔,你的恩情,青筱无以为报,请受青筱一拜。” 韦青筱跪拜叩首,吓得老丁急忙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折煞老仆。” “不,丁叔。阿爷死后,你就不再是韦家的仆人,而是我韦青筱的亲人。” 一旁的钟婵见状,也不胜感怀。忽然,她察觉到武人的气息,四人疾掠而来,围向竹屋。 “小心,有人!”钟婵吹灭烛火,闪身窗边细听。韦青筱一把抓住老丁,将他拉进卧房。 这时,竹屋的门窗被撞开,扔进四个烟筒,烟筒冒着白烟,不用闻也知道是毒烟。 钟婵眼疾手快,接住从窗外扔进来的烟筒,运劲扔了回去。左手藤蔓一扫,将另外两个烟筒抽出屋外。 钟婵身形后撤,藤蔓回卷,正欲卷走最后一个烟筒,门窗外又飞进数个烟筒,连卧房的窗外也飞进三个烟筒。 “用湿布捂住口鼻!”钟婵道。韦青筱赶紧从床上扯下两块布,用水浸湿后蒙在老丁和自己脸上。 屋子里很快已满是白烟,刺得韦青筱眼睛生疼,她看看身旁的老丁,老丁身子虚晃,已快要不支。韦青筱不忍见老丁受毒害,扶起他就往门外走。 钟婵一把抓住她,“不能出去,外面危险!” “丁叔已经不行了,再不出去他会死在这里。”韦青筱心急如焚,她何尝不知道外面必有埋伏,可惜老丁已经受不住毒烟。 钟婵略思忖,道:“我先出去引开他们。”说完,运劲将方桌踢出门外,身形紧跟在桌后。 只听方桌上“哒哒”作响,钟婵猜测贼人用的是飞针。她听风辨位,藤蔓如灵蛇窜出,缠住此一人脖颈。钟婵拉拽藤蔓,身形借力极快地掠至此人身后,飞针如影随形,却射中了此人前胸,此人霎时瘫倒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好毒的针! 钟婵刚才看清,屋顶有毒针射出,身形急往竹屋闪避,右手运劲掷出,只听一声闷哼,屋顶一人被砸中,滚落下来。砸中此人的是钟婵踢飞方桌时,顺手从桌上抄起的竹杯。 这时,韦青筱架着老丁从屋里出来,钟婵箭步急冲,一脚踢晕从屋顶落下的贼人,藤蔓缠住方桌,挡在自己和韦青筱、老丁身前,只听又是“哒哒”两声,两支毒针射中了方桌。 钟婵并未停滞,闪身进屋、又跃上屋顶,瞄准毒针射出的方位,运劲再掷出一竹杯,将树上的贼人打落。最后一个贼人顿时慌了神,等他再想瞄准时,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便晕了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钟婵走回方桌,见韦青筱呆坐地上,老丁安详地躺在她怀里,嘴角露出多年不见的笑意。韦青筱呆呆地看着老丁,没想到失散多年的重逢,竟成了匆匆的一别,韦青筱本想将老丁接回家侍奉终老,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有人夺走了她刚刚相认的亲人。韦青筱没有流泪,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心里流出的只有血。 “我还没来得及问,丁叔的名字。”韦青筱喃喃道。 钟婵蹲在韦青筱身旁,道:“丁叔走得很安详。” “丁叔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不管谁杀了他,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钟婵拍了拍韦青筱的肩膀,道:“你有亲人,至少你还有薛将军。” …… 韦青筱匆匆赶到骆家庄,敲开了骆炳汉的家门,“骆叔,丁叔出事了!” “进屋再说。”骆炳汉将韦青筱让进屋里。韦青筱缓了口气,道:“昨夜我和钟姑娘去找丁叔,被四个蒙面的贼人偷袭,丁叔闻了毒烟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钟姑娘正在为他诊治。” “竟有这等事!偷袭的都是什么人?” “我们急着先救丁叔,没看到他们的样貌。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阳寿县竟然还有这等贼人,你报官了吗?” “没有,我现在就去报官。” “不急!人已经跑了,公廨恐怕很难相信你说的话。” “那现在怎么办?” “救人要紧,带我去看看老丁。” “丁叔现在骆襄家里,有钟姑娘照顾,你放心。”韦青筱眉头紧锁,“骆叔,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出贼人。迟一刻,丁叔就多一分危险。” 骆炳汉点点头,沉吟道:“老丁十几年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有人想要杀他?” “会不会是……青剑嵩的余孽?” “老丁只是韦老教主的管家,对天理教的事一无所知,就算青剑嵩一党还有余孽,也没理由要杀他……你确定凶手的目标是老丁?” “你的意思是,凶手想杀的不是丁叔,是我和钟姑娘?” “很有可能。你不是说过,你也不知道骆向云是怎么救回来的。那个姓傅的怪人,还有他的管家,藏着不少秘密。” “姓傅的虽然怪,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我和钟姑娘。而且他们的身手,可比四个贼人强太多。” “这样,我先去趟公廨,看看公廨能不能差人去查。你去监看姓傅的,看他们有何异样。” “好。”韦青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问道:“对了,骆叔,我想问问丁叔的名讳。” “哦,他叫作丁涣。”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再见枯井 种鬼挟人 岭南道,象州。 骆炳汉匆匆赶到阳寿县廨,衙役通传之后,县尉覃章走了出来,与骆炳汉低声交谈了几句,两人又匆匆离开了县廨。 骆炳汉跟着覃章来到一家骡马店,出来的时候,二人都骑着驴、戴着斗笠,覃章还脱去了官服,换了身灰旧缺胯袍。 二人骑着驴急往北郊赶去,行了约两刻,路边有间茶水铺。二人将驴交给店家,径直走进茶水铺的后院,然后熟练地跳进了一口枯井里。 钟婵和韦青筱一直等到申时,二人才从枯井里爬出来,骑上驴又沿来时的路返回。 “我们去看看。”韦青筱急于查明真相,但钟婵仍对龙首山绯云阁枯井下的「人面桃花」心存余悸。“不可,贸然下井极危险。我们先分头查探,你查骆炳汉,我查覃县尉。” “我担心,他们迟早会知道丁叔已经不在了。” “我们三日为限,若是查不出来,我们就抓一个人质,带我们下井。” 二人展开身法分头行动,韦青筱赶回了骆襄的竹屋。没过多久,骆炳汉也不出所料来到骆襄的住处,一见韦青筱面就问:“老丁在哪?” “骆叔,钟姑娘担心有人还会对丁叔不利,所以带着丁叔去了别处疗伤。” 骆炳汉看上去有忧有疑,还有些警觉,“这样也好,希望老丁能逃过此劫。我去找过覃少府,他答应帮忙查明此事。” “骆叔,如你所说,丁叔十几年相安无事,为何我们刚见到丁叔,就有人动了杀心?难道有人害怕我们知道什么?” 骆炳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象州倒是来了不少可疑的外乡人,韦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骆叔,你说会不会是青剑嵩的余孽在兴风作浪?” 骆炳汉闻言,神色一变,但又很快掩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天理教早已经覆灭,象州也已经承平多年,哪还有什么余孽,不要胡思乱想!” “骆叔之前不也怀疑,青剑嵩遗留的邪物还在为祸象州?” “那不过是猜测,这些事还是交给覃少府去查吧。骆家庄的事已经够多了,向云还没醒过来。” “可是,骆叔,如果不找出象州鬼事的源头,向云一家的悲剧很可能还会发生。” “够了!不要再说「鬼」了!”骆炳汉突然大喊道。谁知,他的喊声吓得骆襄直愣愣地盯着他,也跟着喊了起来:“阿爷,不要鬼!阿爷,不要鬼!” 骆炳汉听见骆襄的声音,一时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双臂,动容道:“襄儿,你终于说话了!”但他立即察觉到不妥,忙松开手,又接着道:“你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了!” 尽管骆炳汉极快地平复了心绪,但韦青筱已经看出,他在掩藏自己的情感。可韦青筱想不通,他为何要掩藏? “骆叔,骆襄几日前就开口说话了,他每次开口都会说「阿爷,不要鬼」。不过,上次他还说……”韦青筱故作回想状。 骆炳汉急道:“上次他说什么?” “好像是「阿爷不认襄儿」之类的。”韦青筱说着,偷眼细瞧骆炳汉。骆炳汉强忍泪水,眼中透着愧疚,却又不敢表露。 “天色已晚,我要回骆家庄了。有劳韦姑娘照看襄儿。”骆炳汉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去。韦青筱望着他的背影,突听骆襄真的叫了声“阿爷不要襄儿”,韦青筱看着骆襄,只觉得头皮发麻。 …… 钟婵一连跟踪覃章两日,覃章不是到公廨应差,就是回家照看儿子,若非要说有什么可疑,就是他似乎有些惧怕自己的妻子,刻意离妻子远一些。 明天就是三日之期,钟婵没有时间等他自己暴露,只得出手推他一把。入夜后,钟婵换上黑斗篷,等孩子睡下后,兜头蒙面闯入覃家,持刀挟制了覃章的妻子,故意哑着嗓子道:“覃少府最好不要声张,你只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你是什么人?”覃章看上去很紧张,还很害怕。 “北郊茶水铺的枯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覃章话刚出口,却已顾不上钟婵,转而担心起妻子,“阿九,你别怕,没事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马上放了我娘子,否则……”覃章急得不知该说什么。 “枯井下面是不是青剑嵩的余孽?”钟婵又追问道,她感觉覃章娘子浑身发冷,有些怪怪的。 “是、是,求你了、求你了,快放了我娘子……”覃章急得面红耳赤,跪倒在地。 钟婵见他护妻心切,将架在他娘子脖颈上的刀拿开。可就在这时,钟婵忽然觉得不安,这是元识!预知危险的元识! 紧接着,钟婵感觉覃章娘子身上突然寒气逼人,这寒气似曾相识,来象州之后已不止一次遇到,这是……鬼气!钟婵心知不妙,急忙后退,刚好避过鬼气爆发。 “娘子,不要怕!没事的!”覃章满眼惊惧,仍在试图安抚他的娘子。覃章娘子原地跃起,扑向覃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左手藤蔓飞出,扯住覃章娘子右脚,覃章娘子的手距覃章脖子仅一拳之距。 钟婵紧随其后,一掌推开覃章娘子,然后从笥箧中取出「鬼见愁」,双掌合十,真气汇聚掌心,「鬼见愁」在掌中熊熊燃起,待覃章娘子再扑来时,钟婵避其猛劲,右掌「借法玄一」拍中其面门,再顺势用烛泪在其面上画符,口中低吟“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驱鬼!”。 覃章娘子顿时倒地哀嚎挣扎,身上腾出残影,似有似无。覃章冲上来抓向钟婵,钟婵撤身避开,反抓其臂将其制住。 “你对我娘子做了什么?”覃章虽是怒吼,声量却压得很低,好像怕惊动近邻。 钟婵也压低声量道:“你难道不知道?她「鬼上身」,我在为她驱鬼。” “你会驱鬼?” 钟婵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覃章娘子。覃章娘子挣扎一阵后,已停了下来,只偶有抽搐。钟婵放开覃章,上前翻开他娘子的眼睛,目色已恢复,不再黑洞洞的。 覃章也跪在娘子身旁,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不禁长吁一口气,小声道:“她身上还有……” “没有了!”钟婵又拿起她的手腕诊了诊脉,“阳气略有不足,不算太虚,估计很快就会醒来。” 覃章大喜,对钟婵道:“请跟我来。”然后吹灭烛台,抱起娘子进了卧房。钟婵跟着他进了卧房。 覃章将娘子放在床上,盖好被褥,然后走到窗扇旁,小心查看窗外的动静。良久,覃章确信无人之后,才转过头,小声道:“你就是薛将军请来的那位钟大夫?” 钟婵见覃章的种种举动,料想他可能会透露些重要隐情,于是摘下了蒙面的黑巾,揭开兜帽,以真面目示人:“正是。” “据我所知,薛将军请你来是担心象州会发生瘟疫,你为何要探查枯井的事?” “象州百姓频频遇鬼,骆襄、骆向云都因此成了孤儿,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不应查明真相,还象州朗朗乾坤吗?” “我……你也看见了,我连自己家人都难保周全,又何德何能保阳寿百姓平安?” “官府难断鬼事,你无需自责。我愿助公廨驱鬼,希望你能告知实情。” “只怕凭你一人之力,难驱阳寿之鬼?” “当然不止我一人,再不济还可以延请摩岭教。” “哼,摩岭教!象州鬼祸,他们难辞其咎。” 钟婵正欲追问,却听覃章娘子轻唤,覃章立即走到床边,抓住娘子的手:“娘子,感觉怎么样?” “我身上的……” 覃章没等她说完,忙点头道:“嗯,已经没有了,都过去了!” “我要谢谢恩人的大恩大德。”覃章娘子挣扎着想要起身,钟婵道:“覃家娘子不必多礼,你还需多休息。” “不过,覃少府,此事还没有过去。你应该很清楚,贼首一日不除,你,还有阳寿的百姓都不得安生。” “覃郎,不能再让这帮恶人,拿我们种「鬼」。” 覃章紧紧抓住娘子的手,用力点了点头:“被人种「鬼」要挟,终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恨之入骨?但我害怕,怕不能斩草除根,怕他们死灰复燃,怕他们行凶报复。” “他们可以死灰复燃,就是因为人们的恐惧。越恐惧,鬼气越盛,他们就会越无法无天!” “覃郎,恩人或许就是上天派来搭救我们的人。”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我告诉你。”覃章看着娘子的双眼,终于鼓起了勇气,“你说的没错,枯井下就是青剑嵩的余孽,而且比他更阴险!” “贼首是谁?” “骆炳汉!”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杏林妙手 朱砂探路 江南道,辰州。 第十日,张矩上衙了! 州府长史、参军等属官皆前来拜问,张矩也一一问起州府各司的公务,一直忙到未时。 张矩觉得有些疲乏,起身到后院走走。日光正暖,照在身上很舒服,张矩练起了「活身法」,拳脚过处,虎虎生风。 “高门仁少入杏林,悬壶为仕济世心……张使君既能医人自医,还能抚慰一方,不愧是「长安仁少」、国之栋梁!”苗若玫坐在屋檐上笑道。 张矩听出苗若玫的声音,手上不停,道:“看来,苗娘子有好消息。” “算是吧,张使君有兴趣听听吗?” 张矩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苗若玫,道:“请苗娘子移步房中详谈。” 苗若玫媚眼娇笑,自屋檐上掠走。张矩走进卧房时,她已坐在桌旁,还是她常坐的位置,桌上两杯茶。 张矩在苗若玫对面坐下,静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辰州地界大量买进丹砂的主顾不少,大多是道观佛寺,其他的主顾共有五家,一家胭脂铺、一家石匠铺……其余的三家是,摩岭教、望酉坊的如意楼和武盟的天机寺。” “望酉坊、武盟……”张矩沉吟道。 “张使君怕是鞭长莫及啊?”苗若玫娇笑道。 “胭脂铺和石匠铺是否有可疑?” “胭脂铺用朱砂研制面脂和口脂,石匠铺用朱砂打制石器,暂未发现。” 张矩点点头,接过话头道:“摩岭教用朱砂驱鬼,大量买进朱砂并不为奇。剩下的就只有望酉坊和武盟” “张使君还查吗?” “当然要查!”张矩正色道:“我说过,先帝虽允武盟自处,但武盟和望酉坊绝非法外之地。” 张矩说完,神色又大缓,笑道:“不过嘛……查武盟和望酉坊,不宜动用公人,武人更为合适。” “哼,果然是「官」字两个口,张使君又让民女长了见识。” “这么说,苗娘子愿到武盟和望酉坊走一趟?” “去望酉坊走走倒也无妨。不过,武盟就不好说了,即使是武人,没有武事堂邀请,也很难上酉山。” “邀请……”张矩想起了在张掖崔家庄看望卓不浪时的事,“武盟是否正在召集武盟大会?” “没错,现在正是武盟大会之期。” “明日,我们先去望酉坊,再想办法上酉山。” 苗若玫有些吃惊:“我们?张使君要去望酉坊?” “不是张使君,是走方的张郎中,与苗女侠,往望酉坊求个营生。” 苗若玫忍着笑、瞪着眼看着张矩,“张使君……不!张郎中,望酉坊可是龙蛇混杂之地,在那里没人会相信你是辰州刺史,也没人会顾及你的性命,你确定要去?” “有苗娘子同行,张某还需要担心什么吗?” “我可不敢允诺刺史的周全!” “无需娘子允诺,尽人事就好。” “当真要去?” “当真!” 第二天,当苗若玫看到张矩的时候,她彻底相信了张矩的决心。因为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个走方的郎中,一身青绢圆领袍,颌下短须,肩上褡裢,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刺史的模样。 再看牛二,灰旧衫裤,背着药箱,手持医幡,上书「杏林妙手」四字楷书。 “二娘,我们走吧!”张的嗓音也变得低沉。 “使君……不对!郎中……也不对!我们这是扮作什么人?”苗若玫道。 张矩一捋胡须,故作老成道:“我们是关内道岐州人氏,为兄张仁,乃是岐州杏林圣手,这是我徒弟牛二。二娘张玫,江湖女侠,至于何门何派,你自己说吧。” “张使……阿兄此行,颇为用心!” “二娘,既然要查,我们就须查清楚。”张矩捋着胡须道。 苗若玫暗自好笑,不知这位朝廷的四品大员真是智勇过人,还是想得太过简单,望酉坊可不是州县治下的寻常里坊,而是抚剑山庄治下的销金窟、乱葬岗。 …… “如意楼在望酉坊的北面,再往北就是穷寒武人会聚的街巷,尤其东北角的恶人巷,更是些穷极恶极的亡命徒。张使……阿兄千万不要去到如意楼的北面。” “中央五座浮桥相连的高楼称作魁星楼,是望酉坊最华奢的酒楼。”苗若玫对望酉坊倒是如数家珍,“西面酒池肉林,东面赌坊居多,南面……行馆妓寮,阿兄今晚想要住哪里?” “自然是住如意楼。”张矩四处张望,留意着坊里的一切。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三人来到了如意楼,两层宏阔大楼,一楼堂厅摆了几十张桌子,已坐满七八成。厅里不少人在偷偷打量苗若玫,苗若玫全然不在意。 三人寻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张矩要了三间客房和几道小菜,然后捋着胡须,闭目养神。牛二也不说话,他与张矩早有默契,知道他正在留心听周边众人的谈论。 茶博士端上酒菜,三人正在吃饭,如意楼驶来一辆马车,一身蓝锦袍的后生跳下马车,匆匆走进如意楼,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茶博士上前招呼,后生急道:“请问张神医在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哪位是张神医?” “张神医拿着「杏林妙手」的医幡。”后生抓出一把铜钱,悄悄塞到茶博士的手里,“家父病急,求你行个方便。” 茶博士接过铜钱,指了指张矩。后生急忙走到张矩桌旁,叉手道:“张神医,家父这两日心悸气短、面色苍白、四肢寒凉,请你为家父诊治!” 牛二一见此人,对张矩道:“师父,这位是沅陵县陈家大郎?” 张矩一捋胡须,道:“公子莫急,令尊现在何处?” “我已将家父带来,就在马车上。”陈大郎道。张矩点点头,随陈大郎走出如意楼,上了马车,牛二也钻进了车舆。 不一会儿,陈大郎和牛二又回到了如意楼。陈大郎叫住方才的茶博士,小声道:“博士,张神医为家父调配药方,缺了一味朱砂,你帮忙先借用一点,我照价付给店里药钱。”说着,又给茶博士塞去一两碎银。 “公子,不是我不想帮你,店里没有朱砂。”茶博士往东一指,道:“你沿店北边的福门街往东两个路口,附近有家刀面药铺,那里有朱砂卖。” 陈大郎与牛二对视一眼,还是将碎银塞进了茶博士手里,“张神医是在下的恩人,还请小兄弟帮我多多看顾!” 牛二叫上苗若玫,一起上了马车往西而去。苗若玫坐进车舆,环视众人,不觉笑道:“病人呢?” 车舆里坐了四人,除了张矩、牛二和苗若玫外,只有陈大郎一人。牛二笑笑:“二娘,这位是辰州府的卫士陈九。” 张矩问陈九:“查得如何?” “如意楼的朱砂都是从辰溪县的宋记商铺买进,每三月送一次,明天就是送货的日子,申时出发,大约酉时送到。交货地址不是如意楼,而是如意楼往北的恶人巷口。” “恶人巷?看来我们查对了方向。”张矩道。 “阿兄不会是想进恶人巷查探吧?”苗若玫道:“恶人巷太凶险,连一般武人都不敢贸然进去。阿兄若是去查案,定然是有去无回!” 陈九也道:“这位娘子说得对!辰州大多商铺都不敢去恶人巷,只有宋记接下了这笔买卖。每次送货,如意楼都需多付脚夫五两银子,但即便如此,宋记的脚夫也不愿去恶人巷。” 张矩思忖半晌,道:“要摸清朱砂的去向,明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你不要命了!”苗若玫一脸肃然,“望酉坊还是无主荒城时,那些人就在这里横抢豪夺,后来抚剑山庄强驱暴徒,给他们留了条生路,就是现在的「恶人巷」。陌生面孔进入恶人巷,一旦被发现,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二娘有什么好办法?” “最好就是另想办法。” “或者,委屈二娘……”张矩转过头,上下打量着苗若玫。 苗若玫不解地看着张矩,张矩眼中流露出从没有过的轻薄……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诱捕恶人 见不得光 江南道,辰州。 苗若玫素面布裙,坐着辎车往望酉坊北面最腌臜不堪的恶人巷驶去。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赞同张矩的「美人计」,假扮驭夫引诱恶人巷的恶人出巷。 或许是担心张矩不知轻重,真的闯进恶人巷,又或许是十几年的蛰伏,她很想早日了结这一切。 宋记的这趟货,只有脚夫老宋和他儿子宋勃敢接。张矩给了老宋十两银子,让老宋谎称伤了腿脚,今日由侄女「苗若玫」代为运送。 宋勃驾车拐到了福门街,过了前面的劝善街就是人们常说的「恶人巷」。「恶人巷」并不是一条街巷,而是福门街以北、劝善街以东、望酉坊的东北角,有三横四纵七条小巷。 马车驶过劝善街后,在下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宋勃将马车的辔靷递给苗若玫,小声道:“他们一会儿从巷子里出来,用流马推车把货接走,然后我们就沿原路返回。” 苗若玫点点头,接过辔靷,她已经察觉到武人的气息。五人推着四辆流马来到巷口,宋勃赶紧跳下车,向为首的粗壮汉子作揖施礼。 那人看了看车厢上的四大筐丹砂,又看了看驭座上的苗若玫:“她是谁?” “她是我表妹,家父伤了腿脚,今日不便前来,就让表妹驾车。” 那人走到辎车前,上下打量苗若玫。苗若玫低眉侧脸、略作矜持、却更显娇媚,她很清楚如何让男人着迷。虽未抬眼,但苗若玫已感觉到五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无论她走到哪里,总会引来男人的目光,哪些是欣赏、哪些是倾慕、哪些是欲火,她不用看就能辨出。 粗壮汉子一摆手,宋勃和四个推车的粗衣汉子便动手将丹砂抬到了流马上。粗壮汉子转身走进巷子,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苗若玫驾着车沿原路往回驶去,宋勃喘了口大气,额头上已泌出细汗。过了劝善街,苗若玫将车停在下一个街口,宋勃跳下车,到前面不远的刀面药铺里买药。 苗若玫在辎车上等待,但她等的并不是宋勃,而是方才那双欲火燔灼的眼神。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急步跟了上来,在车尾止住身形,身法不俗。此人顺着车厢悄无声息摸了上来,突然欺身而上,偷袭苗若玫后颈风池穴。 宋勃依照张矩的吩咐,买了些跌打药,走出药铺的时候,辎车上已经没有人。宋勃若无其事地赶着车走了,而就在辎车旁的小巷里,苗若玫正站在墙根的暗影中,脚下还踩着一人。 辎车离开后,街口又来了一辆马车和一个人。两人将苗若玫脚下的人架上马车,苗若玫扫了眼四周,也跟着钻进了马车厢。 马车朝着坊门驶去,车厢里坐着张矩、苗若玫和陈九,底板上还躺着方才偷袭苗若玫的人。陈九扯下此人蒙面的深紫色帔帛,顿时瞪大了眼,端视片刻后道:“这……这人是采花贼冯永,我在海捕文书上见过。冯永奸淫妇人十八人,最近一次犯案是半年前,就在辰溪县,苦主是滕家娘子,冯永犯案后还抢走了苦主的帔帛,帔帛为蔷薇纹深紫……” 苗若玫看着冯永蒙面的蔷薇纹深紫色帔帛,再忍不住,没等陈九说完,抬脚猛踩冯永面门,嘴里暗叫“淫贼”,一连叫了三声、踩了三脚,张矩才出手制止。 苗若玫下脚够狠,冯永的鼻梁被踩断、眼眶也被踩塌。张矩看着这张因扭曲而狰狞的脸,道:“公然窝藏人犯,想不到我大唐的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外之地。” 马车回到辰州府,牛二和陈九将冯永押进大牢,张矩连夜突审,冯永对奸淫妇人之罪供认不讳。他半年前在辰溪县犯案后逃进了恶人巷,在一个叫作「屠狗」的太保手下做活,干的都是些力夫的活儿,比如接送丹砂,他平日也只能在寸巷走动,送丹砂也只是送到巷口,交给其他「太保」。偷越巷界者死,未经准允私离恶人巷也要断一指。寸巷里有宿房、食肆、赌馆,唯独没有私窠子,他见到苗若玫后,实在是欲火难耐才偷偷溜出来。据他所知,他至少要在「屠狗」手下干两年苦力,得到「屠狗」保荐后才能离开寸巷,恶人巷其他的事他一无所知。 张矩离开州府大牢已近卯时,州府里已忙碌起来。长史梅昌述和司法参军常荞山得知张矩缉拿冯永下狱,正赶来地牢。 梅昌述一见张矩,叉手施礼道:“听说使君亲自缉拿淫贼冯永,真是令人钦佩。” 常荞山脸上更是惊骇不安,“张使君,据属下所知,冯永藏在……” 梅昌述不等他说完,厉声道:“常参军还不去审人犯,站在这里等什么?” 常荞山闻言,知道梅昌述是在提点自己,恶人巷的事不可说破,忙应声退下,急往地牢行去。 张矩心照不宣,道:“长史过奖了,昨夜是卫士陈九和差役牛二下直后遇到此贼,将其拿下。” 梅昌述扭头看看张矩身后的陈九和牛二,笑道:“哦,原来如此。” “对了,此贼的悬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下直之后缉拿人犯,当奖!当奖!我即刻命人去办。”梅昌述笑着离开。 待梅昌述走远,张矩小声道:“走,回如意楼。” 牛二驾着马车,往望酉坊驶去。张矩坐在车舆里,见苗若玫情绪有些低落,笑道:“昨夜捉拿冯永,还要多谢苗娘子相助。” “该死的淫贼,昨晚我真该一刀阉了他。”苗若玫低声气恨道。 “但冯永对恶人巷知之甚少,我们还要再探恶人巷。” 苗若玫一听,顿时来了情绪:“你没听淫贼说吗?他们越界都要死,你还要去恶人巷?” 张矩笑道:“苗娘子,我是说再探恶人巷,可没说要再去恶人巷。” “不去?那你如何探?” “之前听到恶人巷,我以为那是望酉坊刻意留下的法外之地,将人犯困于恶人巷,弱肉强食、自生自灭。可听冯永所说,恶人巷规矩严明、等级分明,不只是困住人犯,而是形同帮会,见不得光的帮会。我绝不相信,恶人巷的人犯只是做着力夫的活计。” “试问,抚剑山庄会对这样的帮会不闻不问?会容忍望酉坊有这样的帮会存在?” 苗若玫接过话头:“所以,抚剑山庄与恶人巷,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矩点点头,道:“我们抓了恶人巷的人,与其等望酉坊找上门,不如我们自己登门谢罪。苗娘子可知道抚剑山庄在哪?” “不知道,但我知道到哪儿可以找到。” 马车进了望酉坊,往魁星楼驶去。 快到魁星楼时,一褐袍老者骑马拦下了马车,冲车舆叉手道:“车上可是「杏林妙手」张大夫?” 牛二道:“正是。” “家主请张大夫寒舍一叙。” “果然找上门来了!”苗若玫道。 张矩笑笑,朗声道:“请阁下带路。” 马车跟着老者驶过了魁星楼,在不远处的宅院前停下。老者引着张矩三人走进宅院,张矩刚走进宅院,顿时有种如进军营的感觉,前院一侧架列长枪、木排等,另一侧立有木桩,堂厅门外架着一面大鼓。 一青袍男子快步迎了出来,站在门外深施一礼,道:“聚侠庄江渔拜见张使君。” “江庄主不必多礼。”张矩见此人年过不惑,挺拔英健,行走站立颇有行伍之姿。 江渔将众人请进堂厅,堂厅的陈设极简,但用料却极讲究,桌椅都是花梨木。 张矩在主椅落座,道:“江庄主看来早已猜到张某今日会到访,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要荡平恶人巷。”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歪打正着 一个名字 江南道,辰州,酉山。 侠理寺内堂静若止水,卓不浪不禁暗暗钦佩,裘洛戎和曹震天二人果然修养极深,等了两个时辰依然不焦不躁、气定神闲,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变化。 但是,郭少堃已经坐不住了,气息急促,面色焦躁,只是不便发作。 这时,曲江升进来通传,沈恬已经到了侠理寺。裘洛戎点点头,曲江升打开门,将沈恬请进内堂。 卓不浪见百晓跟在沈恬身后,轻轻吁了口气。裘洛戎一见沈恬,略端详,道:“沈大侠,幸会。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昨夜的事。” 沈恬冷冷道:“昨夜丑时,有人从神武堂客房上了山顶。” 众人还在等沈恬详说,但沈恬已经闭口不言。郭少堃实在忍不住,厉声道:“裘寺卿等你两个时辰,你就一句话?我看问星楼分明是有意耍弄侠理寺。” 郭少堃只字不提广陵门,意欲挑起侠理寺与问星楼之争。但裘洛戎何等老辣,岂会轻易受他挑拨:“郭少侠不是要与沈大侠当面对质吗?我想郭少侠可以开始了。” 郭少堃见挑唆不成,又道:“你说昨夜丑时有人从神武堂的客房上山顶,那人是男是女?是何门派?” “看身形应是女子,不知门派。” “穿什么衣裳?” “褐色胡服。” “哼!酉山亭宴的宾客中,根本没有穿褐色胡服的女子。” 沈恬瞟了眼郭少堃:“昨夜山顶酉山亭有四十余人,你能记住每个人的衣服?” “大抵不差。” “你穿的什么?” “云纹白锦袍。” 沈恬冷冷道:“你席间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有件银边茜色锦褙子,去了神武……” “哦,对了……”郭少堃急忙打断沈恬,“席间我见有人落下衣服,特赶去送还。” 卓不浪已听出端倪,起身笑道:“郭少侠年轻体健,去送还衣服估计最少也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在这半个时辰里,郭少侠并不知道宴席上有没有褐色胡服的女子。” 郭少堃像是吃了只苍蝇般,心和嘴堵得难受。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行事已经很小心,怎么会被人撞见? 其实,沈恬昨夜是在山壁喝酒时,无意间瞅见身穿白锦袍、手拿茜色锦褙子的男子,悄悄溜进神武堂的一间客房,但他并未留意那人的容貌。今日见郭少堃,身形与那人极为相仿,又自称身穿白锦袍,故沈恬猜测那人八成是郭少堃。 郭少堃心虚,情急之下说出了早已备好的说辞,也就让卓不浪抓住了漏子。 裘洛戎自然听得很明白,却故作思虑。卓不浪看出他的心思,叉手道:“裘寺卿,方才沈大哥已证实了自己所言。那胡服女子确有可能混进了酉山亭宴,故我等必须拿到夜宴的名录。” “嗯……言之有理。”裘洛戎转头看着曹震天。曹震天依然面不改色,从容道:“犬子若是交出名录,可否离开侠理寺。” “这个当然。”裘洛戎笑道。 “那就有劳裘寺卿,准允我跟犬子说两句。”曹震天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沈恬。裘洛戎立即起身,亲自引着曹震天往地牢行去。 卓不浪站在巡判房看着窗外,曹淮安已走出地牢,离开了侠理寺。卓不浪转过身,朝沈恬叉手道:“多谢沈大哥帮我圆了这个说辞。” 一旁的谷灵大吃一惊:“什么?胡服女子的说辞是假的?” 卓不浪瘪瘪嘴,沈恬淡淡道:“不用谢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回轮到卓不浪大吃一惊:“真有胡服女子从神武堂的客房离开?” 沈恬点点头。卓不浪又道:“此女子嫌疑重大,有劳沈大哥查明她的身份!” 谷灵却道:“这么说,你并没有证据证实酉山亭宴与命案有关,名录不过是为了故意为难曹公子……卓不浪,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为何处处质疑我,却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人?” “什么外人不外人?我只相信实情。” “实情?你敢跟我打赌吗?凶手必与酉山亭宴有关联。” “赌就赌!”谷灵赌气道:“我若赢了,你当如何?” “如果我赢了,今后你赴宴,必须与我一道同去。” “凭什……好!”谷灵咬咬牙,道:“如果我赢了,你必须为我做三件事。” “那我岂不是太吃亏了?” “你不是很有把握吗?怎么,不敢与我打赌?” “行,一言为定!”卓不浪也不甘示弱。 百晓听了他们的话,在一旁偷笑。而沈恬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心里想着一个名字。 寒帮冷似铁给他的名单有五个名字,三男两女。按理,他应该从两个女子查起,但名单里有一个名字却搅得他心神难安。这个名字埋在他心里已经太久了,他却始终抹不去,如今再看到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去找他。 这个名字曾经也轰动武林,凭一把弯刀和混元禀赋,先后挑战武盟九派掌门,无一败绩。就在人们翘首期待他的下一场挑战时,他却突然销声匿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如昙花一现的名字,叫作林深,一个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 八年前的一夜,万年县尉独孤烈突然接雍州府之命,让他急往奉天县缉拿凶犯陶兴归案。独孤烈在奉天县的云崖脚店拿住了陶兴,押他回京的路上,却遇到了武痴林深。 林深执意挑战独孤烈,独孤烈被迫应战,打伤了林深,却误了回京的脚程。 正是那一夜,独孤烈最敬重的义兄,万年县令温敬中,身中十七刀,死在了西京长安的小巷里。 也正是那一夜,独孤烈的名字也埋在了西京长安的某个角落里,从此大唐再无兵神的传说。 如果那一夜,独孤烈在万年县,温敬中就绝不会死! 沈恬怀疑,有人故意将他支走,又利用林深拖延他回京的脚程,所以他必须查清八年前的那晚,林深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又为何要执意挑战他。 可当沈恬见到林深的时候,他却迟迟开不了口。因为在他面前的林深,头发花白、左眼窝空空洞洞、右手无力垂下,走路一瘸一拐,哪儿还有半分当年意气风发、誓与天比高的样子。 天色已晚,典籍寺里只剩林深一人还在抄录簿册。沈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来的可是「心狱魔魇」独孤大侠?”林深的声音有些激奋。 沈恬还是开不了口,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林深站起身,却没有转过身,依然背对着沈恬:“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 “你也应该知道,我的问题。” “知道,可惜我没有你想要的答案。”林深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懊悔和悲凉,“只怪我当初年少轻狂,赢下九大派之后更是目空一切,才能酿成大祸,自己也……也落得如此下场。” 林深抬起头,叹道:“有因必有果!因果报应不爽!” “当年我想上华山挑战掌门岳无涯,路上有人告诉我,武林中真正让人畏惧的高手是你。只要赢过你,我就能名列一品宗师,他还告诉了我你的行踪,可我不知道他是谁,当年我根本不在乎他是谁。” “谁下的狠手?” “我也不知道!”林深深吸口气,接着道:“你走了之后,我被六个黑衣人围攻,他们挖去我的左眼,挑断我右手手筋,打碎我左腿骨,却偏偏留下我的命,让我自生自灭。” “他们用的什么武功?” “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同,像我挑战过的六个门派,但又不是,比那些门派的武功狠绝。” “代刀。” “代刀!我也是到了武盟,才知道这些。我想象中的武林太过美好,就像是一个梦!梦醒了,我的江湖路也就到头了!” “谁救了你?” “了空禅师救了我,把我带到了武盟。现在,我是典籍寺的武役,每天抄录籍册,有时去看看神武堂的丘试。” “保重。”沈恬说完,转过身正欲离开,却又停下脚步,问道:“你还能兽变吗?” “了空禅师说,我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兽变。我觉得,或许我还可以再变一次!”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见怪不怪 峨眉仙子 江南道,辰州,酉山。 曹震天果然派人送来了名录,而卓不浪自从拿到名录后,曲江升和戴谦就再没见过他。 直到两天之后的申时,卓不浪又突然出现在侠理寺。刚一现身,就命曲江升和戴谦将滕家的两位郎君抓进了侠理寺狱。 卓不浪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风炉、筥?、鍑?、碾、夹等等,在巡判房里煎起了茶。房里茶香四溢,戴谦喝着茶,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卓巡判,我们就这么把滕家两位郎君下狱,不会出什么事吧?” 卓不浪深吸一口茶香,又啜了口香茶,才道:“二位大可放心,不管出什么事,都由我卓不浪一力承担,与二位无关。” “卓巡判,我并非此意。我是说,七商会毕竟财大气粗,与武盟六堂关系匪浅,会不会又有人找上门来?” “这么说吧,七商会就像是堆金砌玉的马子。睡觉的时候,你会很小心地把它放在床上,因为你起夜会用到它。但用过之后,你就会将它踢开,踢得越远越好,因为你担心它若是洒出来,会溅到你身上……” 曲江升很快就明白了卓不浪的话:“卓巡判智勇双全、洞悉先机,跟着卓巡判真是获益良多。我二人以茶代酒,敬卓巡判!” 卓不浪笑笑,一饮而尽。其实,他也是与赵宜斗了这么多年,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 “卓巡判,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下狱多久了?” “已过半个时辰。” “走,现在去审滕觉东。” 武役将滕觉东带进了讯房,刚坐下,卓不浪突然将手杖重重放在桌案上,厉声道:“滕四郎,你可知罪?” 滕觉东自小娇惯,哪儿受过这种喝问,唬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在下……我……有什么罪?” “自己招认可从轻发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好了。” 滕觉东抿了抿嘴,道:“在下……确实不知卓巡判所言何罪?” “好!”卓不浪站起身,负手走到滕觉东身前,“我问你,你父亲滕四衢死的那晚,你在哪儿?” “我与三郎去了酉山亭宴。” “没有离开过?” “没……没有。” “哼!我已问过酉山亭宴的宾客,至少有七人见到你戌时初离开了酉山亭。滕三郎已经全招了,你还敢说谎?是不是要逼我用刑?” “不、不……”滕觉东吓得脸色煞白,急忙摆手道:“我离开过,离开过,我……” “去哪了?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卓不浪使了个眼色,曲江升走到火炉旁,拿起烙铁,喷了口水,烙铁发出的“呲呲”声,令滕觉东更加心惊肉跳。 “我……我回客房了!” “回谁的客房?” “我……我……” “我看滕四郎不太习惯坐着说,还是吊起来吧!”卓不浪转身对戴谦道。 戴谦领着两名武役走了过来,架起滕觉东就往刑柱拖,滕觉东吓得哭喊道:“我说、我说,我去了父亲的客房,我去了父亲的客房……”说到后面啜泣不止。 卓不浪知道,滕觉东心里已经崩溃,命人将他架回到椅子上。 “谁杀了你父亲?” “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我在他手上插了一支钗,在他嘴里塞了一贯钱。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谁逼你?” “一个女人,戴着黑面罩的女人,武功高强……” “穿着褐色的胡服?” “对、对,就是她,她才是凶手,她才是凶手!你一定要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滕觉东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怎么逼你?” “她知道家父的事,知道我的事,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你什么事?” “这与案子无关!总之,我走的时候,家父还活着。” “有没有关系,不是由你来定夺。你是想坐在这里说,还是吊在那边说?” 滕觉东狠狠盯着卓不浪,胸口不住起伏:“我和煤、布、盐商私下商议,想要脱离七商会……这都怪他偏心,把七行生意全都交给大郎和二郎,我却一无所有,都是他的错!” 审完滕家二子,卓不浪瘫坐在椅子上,曲江升和戴谦也累得坐倒在地上。曲江升戚戚然道:“想不到滕家两位郎君竟然弑父!” 戴谦道:“他们都说自己走的时候,滕四衢还活着,凶手应该是那个胡服女子。” “他们刺自己父亲,还往嘴里塞了一贯钱,这些足以定他们弑父之罪。” “只要找到那个胡服女子,这两起命案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 曲江升突然站起身来:“戴谦,你在说什么?你好像只关心案子,他们弑父你难道不觉得可悲、可恨吗?” “嗨,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世间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事还少吗?就连皇家……哎,反正他们这样的豪商巨富,这种事见怪不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曲江升还想说什么,却发觉戴谦说的话,自己竟无法反驳,难道在世人眼中,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真的已经见怪不怪?如枯叶落水般毫无波澜? 这时,一名武役匆匆赶来通报:“卓巡判,功业堂发生命案,裘寺卿请你即刻前往探查。” 果然又来了!卓不浪二话不说,大步走出侠理寺。 功业堂主孟星美正在客房外等候,她是武盟六堂中唯一的女堂主。孟星美是峨眉派门人,素有“峨眉仙子”的美誉。 卓不浪一见孟星美,冰肌玉肤、秋水明眸、黛眉轻扫,晨光照在她脸上,如冰花初胎、晶玉生晕,清雅绝伦,又明艳无比。猛然间,卓不浪竟忘乎所有,心中只留下四个字「美若天仙」! 孟星美似乎早已习惯男人为之惊艳的目光,淡然道:“卓巡判,幸会。” 卓不浪这才回过神来,叉手笑道:“孟堂主,幸会!” “死者是江音岛主齐曜,尸首就在客房。”孟星美道。 卓不浪走进客房,却不见孟星美进来,回过头道:“孟堂主不进来吗?” “卓巡判还是自行查看吧。” 卓不浪初时以为孟星美是性子冷傲,但看过尸首之后,他算是真正明白孟星美为何不愿进来,因为眼前的情状实在太过……污秽! 齐曜跪在床前,长枪穿过他的脖颈,深深插进石板里,撑住尸首。尸首全身赤裸,身上刻满了字,阳物被割下,代而插进一根满是钉刺的铁棍,玉茎在齐曜嘴里,肾囊不知所踪。 卓不浪看过尸首后,只觉得裆下生风,忙扭过头不再看,命曲江升将刻在尸身上的字抄录一份。曲江升也不愿多看,和戴谦推扯一阵后,花了一百文换戴谦抄录。 魏广查验过尸首后,走近卓不浪道:“卓巡判,死者被虐割千刀后,一枪贯喉而死。” 卓不浪小声问道:“他的肾囊……” 魏广也小声道:“都在魄门里。” 卓不浪听后,再次感觉裆下生风,忙走出了客房,又见到了门外的孟星美。 孟星美问道:“卓巡判认为如何?” “啊……”卓不浪觉得有些尴尬,“情欲犹如伤人虎……” 孟星美闻言,忍不住低眉嫣然,“卓巡判,我是问命案如何?” 卓不浪这才回过神来,方才自己会错了意:“哦,我说的也是案子。传闻齐岛主沉溺情欲,他身上的字看上去像是女子的名讳,我猜测他的死应与情欲有关。” “查案就有劳卓巡判。”孟星美话锋一转,“不知山壁上那位大侠可是卓巡判的朋友。” “正是。”卓不浪也早已发现,沈恬正站在山壁上望着孟星美。难道他也被孟星美的美色诱惑?唉,色字头上利刀锋啊!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捏泥成沼 孰重孰轻 江南道,辰州,酉山。 沈恬并未掩饰自己的目光,他就这么大大落落地望着孟星美,直到孟星美离开。 卓不浪跃上山壁,深吸口气,道:“沈大哥,她不会就是胡服女子吧?”卓不浪当然清楚,沈恬盯着孟星美绝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虽然她确实美若仙子。 “是,又不是。”沈恬的回答很模糊,因为他还有些事没有想明白。 昨夜,沈恬也同样一宿未眠,他又看见了胡服女子,从神武堂的客房攀上了山顶。只是这一次,他出手了! 他抢在胡服女子的必经之路上,果然等到了她。胡服女子似乎也并不吃惊,淡定地道:“沈大侠这是要插手吗?” 沈恬淡然道:“我只想知道凶手。” “如果我说,我没有动手杀人,你相信吗?” “但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当然知道凶手是谁,相信卓楼主很快也会查出凶手是谁。沈大侠如果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胡服女子说话倒是十分坦然。 “杀滕四衢的凶手是他的管家,确切说是假扮管家的人,一个不知名的高手,武功修为至少四品。” “滕家两位公子和两位仆从各刺了一支钗,塞了一陌钱,就这样!”胡服女子轻描淡写就说出了滕四衢的死因。 “他们为什么要杀滕四衢?” “这是滕家……哦,不对,是七商会的帮内事。沈大侠不会想过问别人家事吧?” “谁杀了觉相大师?” “觉相大师的死很蹊跷,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今晚死的是谁?” “江音岛主齐曜。” “凶手是谁?” “这次的凶手嘛?不如留着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沈大侠。” “如果我要说不行呢?” 胡服女子语气变得低沉:“沈大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走这条路?” “掩藏踪迹。”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胡服女子眼中精光闪现,“在这条路上,你伤不了我,也抓不到我。” 女子话音刚落,身形突然跃出、迅如电闪,眨眼便到了沈恬面前。沈恬出手如风,直探女子胸腹空当,女子扭转腰身、轻巧避过,人已到了沈恬身后。 女子刚刚越过沈恬,却发现沈恬又挡在了她面前。沈恬深知女子身法迅捷,方才出手逼其变换方位,再趁机卡住其路径。 但女子不仅身法轻盈矫捷,而且对这条山顶小路非常熟悉,借助地形和树木山石,女子身法愈发灵动,沈恬想要不伤她而拦下她则愈发困难。 就在这时,沈恬察觉有人逼近。来者上到山顶,在两丈开外停下脚步,似乎并无出手之意,但沈恬却感到脚下的土变得有些稀软。 很快,地上的土变作了泥沼,女子熟知地上的山石,踏着山石、轻快离开。沈恬知道,人若陷入泥沼就无法自拔,疾踩女子的步点离开。 也就是前后脚的一瞬之差,女子踩着来者的肩膀,跃过了泥沼,而沈恬却已是来不及。来者在泥沼上如履平地般快步离开,沈恬失去了最后的借力点,情急之下只得跃上最近的一株小树。此时,树下已是一大片泥沼,小树也开始摇晃。 沈恬折断树上所有略粗一点的树枝,算好方位和距离,待小树倾倒时,由树枝借力跃出泥沼。 可没多久,泥沼开始慢慢硬结,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地上又恢复如初。沈恬跃下小树,轻轻拍了拍树干,望着山下不远处,那里是忠义堂。 …… “泥沼?难道是五行师的吐师?”卓不浪道。 沈恬点点头:“捏泥成沼,吐师禀赋。” 卓不浪手杖杵了杵地,道:“她来去都走同一条路,不仅是为隐藏行踪,而且远处应是有人监看,所以吐师才能及时赶来救走她。” “谋虑深远、行事严密,他们所图远不止杀几个人。” “他们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们在武盟大张旗鼓杀人,到底想得到什么?”卓不浪略思忖,又摇摇头道:“唉!头疼,不想了!你要是早点问出滕四衢案的凶手,我也不用四处查问,更不用整夜不眠审那两个不孝子。对了,滕家的那个管家……滕端,你找过了吗?” “找过,不知所踪。” 卓不浪一杵手杖,道:“我们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下去不可能抓到凶手。” “除非找出他们的真正意图。” “觉相、滕四衢、齐曜……”卓不浪沉吟片刻,又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崆峒派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哦?” 卓不浪胸有成竹地道:“明日午时,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沈恬当然不会只是等,他还有自己该做的事。他来功业堂也不是因为齐曜的命案,而是因为「峨眉仙子」孟星美,因为孟星美的名字出现在了冷似铁给他的名单上。 沈恬来到功业堂,孟星美一个人坐在堂厅里,似乎正等着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来了。”孟星美的声音略有些低沉。 沈恬找了张椅子坐下:“你知道我迟早会来。” “你一定要插手我们的事?” “我不想插手别人的事,只想问清楚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卓不浪的事?” “没错。” “你问吧。能告诉你的,我绝不隐瞒。” “你们要杀几个人?” “四个!” “已经杀了三个?” “两个!我们没有杀觉相。” “为何要杀他们?” “偿命!报仇!” “谁杀了齐曜?” “被齐曜玷污的女子。” “我要凶手的名字?” 孟星美迟疑片刻,道:“扬州秦艳,苏州郑紫玉、杨萱,常州高清、武香怡,婺州陈氏的良人武靖。” 沈恬听完,站起身转头就走。孟星美不解地道:“你不阻止我们?” “我说过,我不插手别人的事。” “卓巡判的事呢?” “不论你要杀谁,我只想告诉凶手,他也是。” …… 卓不浪回到侠理寺,戴谦已将尸身上的名字抄录了一份。卓不浪看着整整八页麻纸、上百名女子的名讳,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怒火:“这里有多少女子?” 戴谦道:“一共一百四十六个名字。” 卓不浪抬眼看着戴谦和曲江升:“有你们认识的吗?” “还好没有。”曲江升道,“传闻齐曜有性瘾怪癖,以奸淫折磨女子为乐。这些女子估计……都不会过得太好。” 卓不浪叹口气,道:“单凭我们,根本不可能查清这些女子的籍贯、家人和亲族,更别说替她们讨还公道!” 戴谦随口道:“恐怕只有官府才能查出来。” 卓不浪眼中闪过一道光:“你说的没错!只有找官府才能查出来。” 戴谦却慌了起来,“卓巡判,我刚才只是胡说,你可千万别当真。不让官府插手,这是武盟最重要的规矩,这规矩可比查案重要多了!” “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这事就交给我。”卓不浪道:“你们把滕家的管家和家仆拿下,他们都是滕四衢案的嫌犯。另外,把崆峒派的李三公子也抓来,等我回来再审。” “崆峒派?”曲江升为难道:“卓巡判,为何要抓李三公子?崆峒派可是二等门派,比广陵门更难应付。” “记住!查案不可畏手畏脚。”卓不浪正色道:“我问你,滕家二子行凶,可是以酉山亭宴为掩饰?” “是。”曲江升道。 “是谁邀滕家二子赴宴?” “据曹淮安说,是……李三公子。” “你说,滕家二子以酉山亭宴为掩饰,谋害自己父亲的事一旦传来,邀他们赴宴的李三公子是不是也有嫌疑?” “好像是。” “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李三公子请来审问清楚,也好帮他洗脱嫌疑?” “好像是。”曲江升越听越觉得有些道理,但细想想又有些牵强。反正,卓巡判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之前已经抓过广陵门的少门主,现在又要抓崆峒派的三公子,说不定再过两天就会轮到少林、武当……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一见如故 心之阴影 江南道,辰州,酉山。 裘洛戎自离开望酉坊之后,潜心丹青和茶道,万事不争、修心养性,自觉已是心如止水,武盟中很多人都因此忘了他之前的名号。 可今日他发现,若是让卓不浪再留侠理寺一年,他多年的修养恐会付诸流水。广陵门的喧嚣刚刚平息,崆峒派的麻烦又来了。卓不浪命人将崆峒派掌门的三公子李存恭抓来侠理寺,他自己却不知去了哪儿。 崆峒派掌门的大公子李存孝随三郎李存恭一同来到侠理寺,在内堂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裘洛戎也陪了他一个时辰,却仍然不见卓不浪的踪影。 其实,卓不浪就在百晓的客房中呼呼大睡,直到申时才到侠理寺。李存孝不愧是出身二等大派,修养极高,见到卓不浪依然心平气和,叉手道:“卓巡判,敢问我家三郎所犯何事?” 卓不浪还礼道:“让李公子久等,实在抱歉。我们今日请三公子过来,其实是为保全三公子的声誉。” 卓不浪故意压低声量,接着道:“不瞒李公子,我们已查明滕四衢的命案,乃是滕家二子和管家仆从所为。滕家二子更是借酉山亭宴故布疑阵,而不巧的是,滕家二子正是受三公子之邀赴宴,所以……”卓不浪又将之前抓人以证清白的理儿讲了一遍。 卓不浪当然知道,这理儿能骗曲江升抓人,却骗不了李存孝。其实,他想的根本就不是骗李存孝,而是要点拨崆峒派。 李存孝何等人物,自然是一听就明白,笑着道:“卓巡判的好意,崆峒派感激不尽。说来惭愧,在下来酉山之前,还听说了师弟冯梓金与田记车马行的一些误会,我在此代师弟冯梓金向卓巡判赔罪,还望卓巡判多多包涵。” “哎,这几日忙于查案,我差点都忘了这事儿。此事说来,也怪我那朋友出手太重,伤了冯大侠,我代他向李公子赔罪,望李公子海涵。” “如此,我崆峒派与问星楼算是不打不相识。卓巡判若是不嫌弃,赏脸喝杯水酒,此事就此作罢。不知卓巡判意下如何?” “李公子大人大量,卓某佩服。万事和为贵,这酒……卓某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视而笑,李存孝凑近小声道:“舍弟的事……” 卓不浪也小声道:“不过例行公事。”说着,转身吩咐曲江升和戴谦二人将李存恭请到了内堂。 曲江升和戴谦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审问,今后恐怕也很难见到。卓不浪和李存孝、李存恭三人在内堂喝着茶,聊起了酉山亭宴的事。 据李存恭所说,因为觉相大师的命案,武盟封锁了酉山的出口,各堂的丘试延期,本应在丘试失利后离开酉山的帮会,也被迫留在了酉山,以致武盟各堂的存粮消耗加快,不得不从望酉坊买进粮食。 酉山亭宴通常是用神武堂的粮食,由于神武堂存粮不足,堂主决定不再为宴席供粮,而今年酉山亭宴的宾客又比往年多了不少,只得自行从望酉坊买进酒肉果蔬。 滕家二子找到李存恭,自愿出钱出力筹备酉山亭宴,李存恭便将此事告知了曹淮安。曹淮安虽眼高于顶,但也不得不答应邀滕家二子赴宴。 三人从酉山亭宴聊到品茗,从品茗聊到行馆耍乐,又从行馆聊到魁星楼花魁,一旁的曲江升和戴谦听了,心里馋羡不已。 临走时,卓不浪一直送到百步开外才转身回寺,正好撞见了寺正徐竺恭。徐竺恭笑道:“恭喜卓巡判!” “徐寺正,不知何喜之有?” “卓巡判与李家公子一见如故,方才崆峒派撤回了讼告,此事已了结。” “多谢徐寺正提点。” “卓巡判客气,还是卓巡判处之有道,免伤了两家和气。” “徐寺正言之有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其实,卓不浪心里清楚,崆峒派撤回讼告不过是担心卓不浪借题发挥,有失二等大派的声誉,是敌是友还言之尚早。 …… 从功业堂出来,沈恬确认了两件事:其一,胡服女子并非一人,他见到的胡服女子至少有两人,身形相似,穿着同样的衣服。 其二,他在神武堂的山壁上闻到的香气,正是孟星美身上淡淡的牡丹熏香。所以觉相死的那晚,从四顾堂出来的胡服女子应该就是孟星美,而昨夜与他交手的胡服女子绝不是孟星美。 从四顾堂的觉相,到神武堂的滕四衢,再到功业堂的齐曜,凶手虽不同,但背后谋划之人却相同,也不知他们谋划了多久。 孟星美说,他们杀人是为报仇,但卓不浪至今也没查出三人之间有何牵连,所以他必须知道每个命案的凶手,确保卓不浪在武盟的威名。 沈恬来到忠义堂,冷似铁的名单里还有一名女子,他在四顾、神武、功业三堂都没找到。 武盟除武事堂外,其余五堂皆有内阁库存放籍册名录。沈恬轻车熟路潜进了忠义堂的内阁库,略花了些工夫找到客房的名录,名录上赫然出现了他要找的名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天色渐晚,沈恬顺道去忠义堂的后厨添了一葫芦酒,然后在山壁上静静等着。夜风吹来,送来阵阵花草香,沁人心扉,沈恬不禁想起了自家宅院里新种的梨花,想起了心中宛若梨花的田贞…… 每次想起这些,沈恬也会感觉暖暖的。其实幸福可以很简单,但人心却不愿简单,总会冒出各种欲,想出各种恶,而欲和恶就像是心之阴影,与生俱来,常常困扰人心,他也曾为其所困。摆脱心之阴影,这是生而为人必经的修行,没人可以躲过! 思忖间,沈恬看到一女子走出客房,淡黄罗裙、桃红绮衫,手臂挎着食盒,一个人去到山顶凉亭。 女子从食盒中取出吃食和酒,摆在亭中的石桌上,像是在等人。沈恬知道,她等的人就是自己。 沈恬走进凉亭,在女子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吃食,酪樱桃、梅花酥、透花糍,都是长安有名的吃食。 “这些都是我在长安时学的,不知沈大侠喜不喜欢?”女子道。 “长安?你是说……宫里?”沈恬在长安时也吃过不少美食,这几道吃食市井中很少见,但在宫中却很常见。 女子笑道:“看来沈大侠对长安倒是很熟悉。” “你做这些长安的吃食,不就是想告诉我,你们知道我是谁。” “大唐兵神、万年县尉?” 沈恬不置可否:“你又是谁?” “我叫苗若媚。我很好奇,沈大侠是如何发现我们的?” “你们走的那条路,我试过很多遍,常人的轻功身法根本难以企及。所以,你们肯定是混元人,我猜是……猫人。” “难怪姐姐说,沈大侠迟早会找到我,让我来这里等。” “你们要为谁报仇?” “我们的恩人,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 “你们选在武盟动手,杀人的手法又如此暴虐,恐怕不仅想要报仇,更想将此事告诉天下武林。” “不错,我们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你引我来这里,想必今晚又有命案。” 女子不置可否:“沈大侠很快就会知道。” “今晚的凶手是谁?” “今晚的凶手,有个人或许沈大侠会认得,王思旗。” 沈恬一听这三个名字,腾地站起身,冷冷道:“他在哪儿?” “他托我给沈大侠带个信。”苗若媚取出一页折好的麻纸递给沈恬。 沈恬翻开麻纸,纸上只有一行字:让我做完该做的事。字的下面是画了个长圆,圆里三条线。沈恬认得这字迹,当年西州军中的老友,王思旗。 “沈大侠若是现在过去,他多年的忍耐和付出可能会付诸东流?” “死的是铁胆帮的罗云?” “正是。” “我还会再找你们。”沈恬头也不回地走了,八年前的往事又不住地涌上心头……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兄弟互换 尊龙使者 岭南道,象州。 “骆炳汉!”钟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并不吃惊。 这令覃章反倒有些吃惊:“钟大夫莫不是已经察觉?” “只是怀疑。” “钟大夫怀疑的是现在骆家庄的「骆炳汉」?” 钟婵被覃章这句话说得有些糊涂,心里反复思忖。覃章又小心看了看窗外,小声道:“如今在骆家庄的「骆炳汉」并不是骆炳汉……” 钟婵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事:“他是骆炳添?” 覃章点点头:“没错!他们本就是双生子,身形相貌几乎一模一样,骆炳添故意假扮,常人很难分辨。”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骆炳汉的娘子必然会察觉,除非……” “骆炳汉的浑家青氏本就知情,她留下来就是为了监看骆炳添。骆炳汉用骆襄要挟自己少弟,骆炳添就帮他给目标「种鬼」。我娘子……就是这样被他们种上了「鬼」,而我也从此受他奴役驱使。” 覃章略平复心绪,接着道:“过了没多久,骆炳汉的「种鬼」之术大为精进,他自称「尊龙使者」,开始大肆蛊惑人心。没想到,阳寿县的很多百姓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越来越多的人竟然自愿「种鬼」,他们还把这个称作「仙气」……” “我虽不知道阳寿县到底有多少人被他操控,但据我观察,至少大半个阳寿县都已沦为他的奴仆。如今他的鬼爪已经伸向了整个象州。” “骆炳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种鬼」?”钟婵问道。 “从七年前,骆炳添假死之后。” “他的「种鬼」之术是何人传授?” “不清楚。之前的天理教主青剑嵩也会「种鬼」之术,但青剑嵩更残暴,邪法威赫,恐惧压人,所以他根本不屑「种鬼」,而骆炳汉没有青剑嵩的邪法,他比青剑嵩更阴险。” “骆炳汉是天理教徒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骆炳汉之前是阳寿县的典史,看过很多天理教的案卷,对天理教应是了如指掌。” “枯井下是什么?” “密道!据说骆炳汉就住在密道中,但我们根本见不到他。密道纵横交错,很容易迷路,我们每次下去只走同一条道到祭坛,将消息报知传信使,然后又原路返回。” “怎么能找到骆炳汉?” “只有他找你,你是找不到他的。” “怎么才能让他来找我?” “如果你想要「种鬼」……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你的,因为他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能耐。” 长庚渐明,不知不觉已谈了整晚,钟婵不敢再久留,赶在晨曦前小心离开了覃家。 回到韦家庄时,天已大亮,村子里已忙碌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祟,钟婵总感觉村民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前几日已大不相同。 钟婵走回韦青筱的宅子,韦青筱正趺坐院中修炼摩岭巫术,只见她双手掐诀,指间轻烟袅袅。 钟婵不想打扰她,自己走进堂屋。屋里的方桌上放着汤饼,但钟婵没有胃口,她只感觉到深深的倦意。 贼子的私心欲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百姓的欺骗和愚弄,这比青剑嵩的残暴更加恶毒。覃章说骆炳汉的天理教每月举行祭祀,每次祭祀都有百余人,虽然所有人都戴着面罩,但他们的眼神里都燃烧的痴狂,恐怕就算是杀了他们,也绝难让他们相信,骆炳汉带给他们的不是福而是灾。 钟婵不禁又想起甘州杨村祠堂前,全村百姓跪阻张矩彻查僵尸祸因的情景……就在这时,韦青筱走了进来,见钟婵一脸疲倦,她也没急着打问,给她盛了碗汤饼。 “这两天,村里很多人见到我都有意躲开,神色跟以前也大不一样,看来我们又惹上麻烦了!” 钟婵沉声道:“而且还是大麻烦。”她将昨夜的事细细讲了一遍。韦青筱听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中透着些许慌乱。于她而言,天理教卷土重来可是天大的事?岂是她和钟婵两个女流之辈所能应对?她甚至都不敢细想,脑子里乱作一团。 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地坐了半晌,韦青筱开口道:“天理教的事是关涉象州百姓的大事,我们需立即禀告师父,由他来拿主意。” “你去告诉薛将军,我还有该做的事。”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对付天理教不是你该做的事。” “但驱「鬼」救人,就是我该做的事。” “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我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钟婵点点头,她很明白韦青筱此刻的惊慌,毕竟她一直隅居象州,未曾踏足江湖、历经风浪,眼界胆识都尚需历练。自己刚入江湖时,遇事也常慌乱,幸而有父亲指点。 韦青筱说走就走,匆匆赶去武化县。钟婵却未离开屋子半步,她需要时间把这些日子的事情捋清楚,谋定而后动。 入夜后,钟婵套上斗篷,悄然潜入骆家庄「骆炳汉」的屋子,「骆炳汉」和青氏各睡一间卧房。 钟婵先到大卧房里出手点晕了睡梦中的青氏,又进到小卧房封住了「骆炳汉」的哑门穴,然后低哑着嗓子道:“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骆炳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骆炳添大惊,嘴唇翻动却说不出话,眼神不住地望向门外。 “你嫂子没死,但今晚应不会醒来。”钟婵出手解开了他的哑门穴,“不要逼我杀你。”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骆炳添挪到床边,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 “我来帮你摆脱骆炳汉。难道你不想骆襄平平安安,一家团聚?”屋子里很黑,钟婵站在角落里,盯着骆炳添,她看出骆炳添的惊恐、忧惧和伤心。 “他几乎愚弄了整个阳寿县的人,现在人人当他是神明的使者、贤明的教主,他说的话,没人敢不遵从。他说不得对外人说起,你看整个阳寿县,有人谈论天理教吗?上次有人问我天理教的事,他就开始对付这两人,还想杀了这两人。你说,你要怎么帮?你帮得了吗?”骆炳添越说,心绪越激荡。 “你说的这两人,可是韦青筱和那个外乡来的大夫?” “没错。” “这么说,你带他们去见丁涣,就是为了杀他们?” 骆炳添发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想要搪塞。钟婵手中忽然露出刀尖,声音压得更加嘶哑:“快说!” “啊!是、是……是他的人让我把韦青筱和钟大夫引到老丁那里,他们想在那里杀了这两人,然后嫁祸给老丁,这样也不会激怒薛仁贵。” 钟婵略想了想,道:“骆炳汉在哪?” “我不知道,或许也没人知道。他现在见我、见青氏都戴着祭祀的面罩,再不以真面目示人。” “擒贼先擒王,我要你引他出来。” “不可能。除了祭祀和「种仙气」,他凡事都差人去办,从不亲自动手,甚至不见人。” “你带我下密道。” “密道营造了数年,至今仍在修补,就像迷宫一样。我至今都只知道一条路,就算带你下去,你也不可能找到他。” “那就祭祀的时候带我去。” “每次祭祀只有收到龙符的教徒才能参加。除非你有龙符,否则下去就会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钟婵见骆炳添畏兄如虎、栗栗危惧,贸然逼他就范恐怕会坏事,于是出手弹了一粒药丸进他嘴里,道:“你刚才吃的是「百枯断肠丸」,一月内若是没有解药,就会心枯肺焦、肠穿肚烂而死。今晚的事,你若敢透露半点,我会先杀骆襄,然后看着你毒发,痛不欲生而死。” 骆炳添捂着喉咙,连吞了几口口水才没噎着,“你……你到底是谁?” 但钟婵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夜探虎穴 藤蔓出窍 岭南道,象州。 韦青筱没有想到,师父听她讲完骆炳汉「种鬼」愚弄百姓的桩桩恶行后,虽神色凝重,却并不吃惊。沉思良久后,只嘱咐她切莫声张,勿要激起民变。 难道师父早就知情?不可能,若师父早就知情,不会任由骆炳汉胡作非为。可师父上次听到骆韦佳之死,立即赶去查看,又急忙与刺史、县令商议,可这次他为何这么平静?难道天理教的危害还不如骆韦佳的死? 韦青筱一路上想了很多,直到走进家门还是没想通。已经是酉时,屋里点着油灯,但钟婵并不在家里。韦青筱见到方桌上留了布条,上面写着:今晚有要事,晚归,切莫寻我,如有人问起,说我酉时已经睡下。 韦青筱很担心钟婵会打草惊蛇,但又不敢四处找她,怕天理教知道后会横生变故。韦青筱心绪难宁、坐立不安,索性取出白绢,练起了摩岭教的绝学「谕令手印」。 …… 钟婵身穿粗布兜头黑袍,脸戴粗麻兽皮面罩,随着几个同样穿戴的人正往北郊走去。 今日是天理教祭祀之期,覃章娘子收到了龙符,覃章担心妻子驱鬼之事暴露,找到钟婵商议。钟婵正欲一探密道,愿替覃章娘子前去祭祀。 覃章思来想去,再无更好的办法,便将祭祀的黑袍、面罩和龙符交予钟婵,又将密道和祭祀之事仔仔细细跟钟婵讲了一遍。 钟婵按覃章所言,酉时从覃章家离开,很快看到了同样穿戴的人。钟婵跟着这些人走到北郊的茶水铺,将龙符交予掌柜,然后从茶水铺的枯井下到密道。 钟婵不敢显露武功,跟着前面的人跳下枯井。井深不足两尺,井底透出些许微光,跳下井底,一股阴霉扑鼻而来。 朝着微光望去,井壁上有个密道口。密道修得极糙,仅容一人行走,地上踩的人多了,比墙上略平整些。密道里阴湿晦暗,散着潮霉气。 走进密道,先是一段长长的坡道,一行人鱼贯而下。约莫一炷香之后,密道变平变弯,沿着密道曲折前行,经过了十一个岔道之后,前面便是空敞的祭坛。 祭坛呈圆形,足有三丈高,四壁平整还刷了白石灰。壁上开有七道门,门里陆续走进百余戴着面罩的黑袍人。 祭坛中央是圆形的祭台,众人将祭台围了三圈,所有人右手握住左手四指,双手拇指相交,置于胸前,嘴里都念念有词。 覃章将手印和祷词都告诉了钟婵,钟婵跟着众人颂词祝祷,小心观察祭坛中的一切。 突然,祭台中央的铜鼎窜起一丈多高的火焰,一人高高跃起,落在铜鼎前,赤帻黄袍、头戴面具、手舞木剑,围着铜鼎、伴着火焰跳动。 钟婵看出此人跳的是「傩戏」,但无论身形、眼神和举止,此人都与骆炳添相去甚远,他真是「骆炳汉」吗?好在钟婵已经记下了他进出祭坛的门。 钟婵一直留意着四周,她发现祭坛里走进来十二个戴黑面獠牙面具的红袍人,他们堵住了所有七道门。覃章没提过祭坛还有守卫,难道是自己露出了破绽?应该不会,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连呼吸都与前后的人同样节律,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为何事? 钟婵一时想不出原因,但她已想好应对办法。祭坛里只有红袍人是武人,且修为平平,无人能拦得住钟婵。但密道窄且长,岔道多,是否还藏有高手或机关不得而知,所以出去的路上还有很多不可测之事。 正思忖,「傩戏」已舞毕,众人叩拜。那人站在祭台上道:“前些日,外乡妖医来我阳寿,偷偷引鬼入骆家庄,又借驱鬼蛊惑人心。骆三娘等三人受妖医蛊惑,不听龙尊之言,引妖医进村,亵渎龙尊……你三人可知罪?” 红袍人引着三位妇人走上祭台,钟婵认出三人,正是在骆家庄时哭喊“救救我儿”的三位妇人。 妇人跪在铜鼎前,吓得瑟瑟发抖。 “你三人可知罪?”那人又问道。一妇人吓得直点头,其他二人也跟着点头,三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突然出手,左手掌压妇人额头。那妇人吓得浑身发颤。那人口念咒语,妇人突然身子僵直,仰头张口,瞪着坛顶。几个弹指后,只见那妇人垂下头,站起身,双眼黑洞洞,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她竟然「鬼上身」! 那人立即收回左掌,换右掌压抵额头,高声道:“原来你被妖医施法,早已「鬼上身」,今日本使就要收了你!” 说着,那人咬破左手食指,在自己胸口上涂画。钟婵顾不上隐藏气息,运功极目望去,那人胸口皮肉里竟生生嵌进一块血玉。 妇人身上似有黑烟升腾,若有若无,连带她的身子也变得影影绰绰。钟婵看得真切,那人正利用胸前的血玉,将妇人身上的「鬼」引到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妇人身子一歪,瘫倒在地。那人急忙用右手捂住血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又过了一会儿,那人才慢慢睁开眼,可那妇人却怎么也唤不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婵很快明白了那人的诡计,妇人身上应早就已经被他种下了「鬼」,不知他用了什么邪术将「鬼」困在妇人身子里,偷走妇人的阳寿。方才,他将妇人身上的「鬼」释出,谎称妇人「鬼上身」,然后利用血玉将「鬼」引到自己身上。妇人应是阳寿大损,加之身子孱弱,所以命丧于此。 钟婵只觉得怒从中来,那人竟当着众人的面害死了妇人,如此草菅人命,岂能坐视不管?但她身边围着一群无知的百姓,若是她此时上前施救,定会被众人围攻,如何才能带走这两个妇人?就算能带走,这两个妇人今后又如何活下去? 那人又走到另一个妇人身前,人群中有人颂声附和,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祭坛里顿时人声闷响。 钟婵却心急如焚,绝不能任他滥杀无辜,可怎么才能救回两个妇人的命?她侧眼看着方才带头附和的男子,脑中突然浮现出张掖五柳村夜战枯荣的情景,当时枯荣身上的根枝从地下穿出,刺杀供桌上的张矩,却意外顶起供桌上的羊头,吓得张矩二人从供桌上摔落下来…… 那人右手一扬,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只见他左掌又贴住妇人额头,正欲开口念咒,却听祭坛里回响起如来自天外的声音:“天理教骆炳汉,「龙尊」有令,祭天祈禳不准杀生,且外乡大夫乃受「龙尊」之令巡理象州,所到之处如「龙尊」亲临,不得冒犯。” 这声音自然不是来自天外,而是钟婵用「传音入密」的功法发出的声音。「传音入密」乃以真元发音,气聚而音声束集,不聚则音声散播。钟婵用了气散音播的法门,听起来如同天外之音。 几乎同时,钟婵左手藤蔓从地上悄悄钻进方才带头附和的男子裤角,又从领口钻出,摘下他的长羽面罩,然后从他的后颈处伸起一尺多高,在昏暗的祭坛里犹如神灵附体。 男子感觉像是蛇钻进了自己的衣袍里,然后又听见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以为神灵在自己身上游走,吓得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那人应变极快,立即收手,毕恭毕敬地试探道:“请问尊下是……” “我乃「龙尊」元神,尔等在此祝祷,却连我都不知。骆炳汉,你该当何罪?” “恭迎「龙尊」元神!”那人跪下,众人也跟着跪下。那人又接着道:“元神现身,想必是听到了我们的至诚祝祷,不知元神可否赐予我等修仙之术。” 那人为何突然说到修仙?如果他真是「骆炳汉」,他当然知道所谓「龙尊」不过是自己愚弄百姓的说辞,也定然不会相信「龙尊」元神之说,而是会想尽办法弄清元神的真相。 此地不宜久留,钟婵运起「传音入密」道:“祭天祈禳,不杀生、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待祭天之后再说。” “谨遵「龙尊」元神。”那人道。 钟婵察觉那人举止有异,再看看四周,又匆匆进来十余个红袍人,死死堵住了七道门……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可疑红袍 密道遇险 岭南道,象州。 “好自为之!” 钟婵运起「传音入密」说完最后一句,藤蔓缠扯男子不停撞向四周的教徒,众人被男子撞得东倒西歪,摔倒大片,附近三个门的红袍人也被撞倒撞开。 钟婵趁乱混进相互挤撞的教徒中,故作踉跄,挤进了身旁的出口。可刚到门外,钟婵就惊呆了,门外密道里站满了红袍人,每隔一步站一人,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十多人,将密道堵得严严实实。 红袍人虽多,钟婵若是硬闯,他们也是拦不住,但这样只会暴露覃章娘子,乃是不得已的下下策。钟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只得与其他被挤出门的教徒一道,又回到了祭坛再想办法。 祭台上那人放过了两个妇人,让她们回到了人群中。而方才被钟婵缠扯、四处乱撞的男子已经被红袍人捉住,带上了祭台。 那人看了眼男子的脸,对众人道:“诸位,「龙尊」已经听到我们的祝祷,元神现身与我等相见,我天理教众离修仙成神不远了。今日我们有幸得见「龙尊」元神,特破例请诸位摘下面罩,以示我等诚心!” 那人说完,却迟迟没有摘下自己的面具。看来「以示诚心」不过是种说辞,他的目的是想查看祭坛里的每个人。 众教徒纷纷摘下面罩,钟婵眼看自己就要暴露,处境十分危急,她脑子里想的却是祭台上的那人。他一直在祭台上,又如何指挥红袍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封住出口,又堵住密道?他方才突然回头的举动又是何意? 钟婵伸手作势要摘面罩,双眼紧盯着那人身后的门。那人正是从此门进入祭坛,门口站着四个红袍人…… 四人?钟婵眼神极快地扫过祭坛里其他六道门。没错!其他六道门的门口都是站着三人,唯独那道门有四人。钟婵已经没有时间细想,摸出一枚铜钱,运劲一抖手腕,铜钱飞出,射中祭坛上那人的面具。 那人面具被打落,急忙弯腰去捡,慌乱中又转过头往后瞟了一眼。这次钟婵看得真切,他回头看的不是门,而是门边的红袍人!可疑的红袍人! 钟婵低着头,假装摘下面罩,故意用手遮挡面容,急向门边可疑的红袍人行去。可疑的红袍人似乎也发觉有人冲着自己而来,对身边的红袍人耳语两句,然后转身就往门里走。 钟婵摸出四枚铜钱,闪出空当、甩手掷出。门口的红袍人接连发出痛叫,可疑的红袍人右腿被射中,捂着右腿,停下脚步查看。 钟婵快步靠近可疑的红袍人,手里再掷出四枚铜钱。门口的红袍人又是一阵痛叫,可疑的红袍人左腿被射中,差点摔倒。他扶着墙,一步一挪,艰难地往门里走,其余三个红袍人抱头背身挡在了门口。 来不及了!钟婵又掷出三枚铜钱,挡在门口的红袍人弯腰缩身、连声痛叫,颤巍巍却仍然挡在门口。 钟婵挤到门前,见可疑的红袍人已被门外密道里的红袍人扶走,而身旁的教徒们都奇怪地看着她。钟婵只得先放过可疑的红袍人,左手藤蔓悄悄缠住门口一红袍人,用力将他甩向祭台,猛地撞在铜鼎上,只听“咔咔”的骨骼碎裂声,红袍人落在地上一动不动,铜鼎往前移了一尺。 钟婵将门口的红袍人全都甩上祭台,接连撞在铜鼎上,铜鼎往前移了三尺,引得众教徒惊叫观望。钟婵趁机躲到人后,悄然靠近下个门口,将门口的三个红袍人又一一抛上祭台,撞在铜鼎上,铜鼎又往前移了三尺。 就这样,钟婵一连甩了九个红袍人,铜鼎往前移了九尺,已经移到祭台边。祭台下的教徒见铜鼎快要掉下来,都往两边躲开。 当第十个红袍人撞上铜鼎时,铜鼎的一足落在了祭台外,铜鼎慢慢倾倒,从祭台上掉了下来……一时间,铜鼎里的柴火乱飞、火星四溅,吓得众人惊叫躲避。 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快跑啊!走水了!” 众人一听,更是乱作一团,争先恐后从各个门离开。祭台上的那人正要出言喝止,却被一枚铜钱打断了喉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密道里,红袍人见教众突然涌出,都慌了神,还未及阻拦,人群已塞满密道,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抢着从密道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教众已全部从密道离开。 祭坛、密道里的红袍人爬起身,只听祭坛里有人喊道:“教主有令,护教入祭坛。”密道里的红袍人立即从密道走进祭坛、依次站好,同样围了三圈。 两个戴赤面犄角面具的红袍人,执刀而立,站在祭台上。其中一人朗声道:“传教主谕令,方才有妖人混入教徒之中,意图扰乱我教「龙尊」元神。教主已查明,混入我教的妖人是外乡来的假郎中,名叫钟婵。教主有令,自今日起召集教众驱逐妖女钟婵,如有杀之者,重奖!” “韦家庄护教何在?” “属下在。”有黑面獠牙的红袍人答道。 “教主有令,韦青筱受妖女蛊惑,是非不分,尔等这几日务要将她留在家中,不得离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诺。” “各村护教将本村死伤者送还,立即回村驱逐妖女。韦家庄护教监禁妖女同党韦青筱。急急如令!” “诺。”众红袍齐声答道,数个红袍护教立即登上祭台查看死伤的护教,不一会儿妇人的尸首和伤者都抬走,沿密道离开。祭坛里只剩下两个犄角面具的红袍人和十二个红袍护教。 “雷山护教听令,将祭鼎归位。”说完,两个犄角面具的人便离开了祭坛。十二个护教将铜鼎挪回原位后,也离开了祭坛。祭坛里空无一人…… 突然,一道红袍从天而降,落在祭台中央的铜鼎上。黑面獠牙的面具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是钟婵是谁? 钟婵并未离开!原来,她之前见到铜鼎浓烟时,就留意了烟气如何排出,果然在祭坛顶上发现了烟道口。方才,她用「传音入密」大喊一声“快跑啊!走水了”,然后趁教众大乱,悄然跃上祭台,打晕了跳「傩戏」的那人,又从撞鼎后晕倒在地的十个红袍人身上,随便扯下一件红袍,展开身法、拔地而起,藤蔓缠住祭坛顶上的凸石,身形借力再拔高一丈,藏进了烟道口。 钟婵见四下无人,轻身跃下铜鼎,走进那道可疑的门。门外的密道与其他密道一般无二,钟婵沿密道小心前行,前面是岔道口,岔道也不知通向哪里,但钟婵感觉到武人的气息,应是刚才祭坛里的赤面犄角。 钟婵不敢乱闯,小心走过岔道口,沿着密道一直往前走,前面还有第二个、三个、四个……六个岔道、六个武人,再往前密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但奇怪的是,从钟婵脚下到密道尽头的墙和地上,竟然都铺着青砖,地上的砖看上去少有人走动。 不用猜也知道,青砖墙和路定然是机关暗藏。钟婵看看四周,感觉六个武人并无异动,又敲了敲脚下最角落的青砖,听起来并无异响,随即运劲一跺,青砖裂成五块儿。 钟婵捡起一块儿碎石扔出去,碎石从地面青砖上滚过,砖墙上射出数十根银针,好恶毒的机关! 钟婵将五块碎石全部扔出,地上青砖都滚过了,有暴雨银针,还有牛筋索网。钟婵又跺碎一块青砖,将墙面也滚了一遍,确信再无机关,才缓步走上青砖地。 可钟婵没有想到,就快要走到密道尽头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大腿近腰处似乎碰到了细绳般的物事。钟婵心知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的青砖忽然陷落,两侧的墙上又射出暴雨般的银针,头上还有一张索网捕落,真可谓是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决断自处 恶巷百姓 江南道,辰州。 “我要荡平恶人巷……” 张矩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无不惊愕,但江渔很快又面色如初,直挺腰身,淡定道:“张使君果然与之前的诸位刺史不同,对望酉坊格外关心。恶人巷确有罪人藏匿其中,但张使君之意应不在此吧?” “无论本意如何,张某素来笃信律法,王化之下,不该有法外之地。恶人巷窝藏重犯,张某绝不会坐视不理。” 江渔看着张矩,道:“张使君应该知道先帝口谕吧?” “江庄主,先帝的口谕是由武盟自处,但自处并非不处,我今日来就是谨遵先帝口谕,请江庄主自处。若江庄主不处,就只好由我辰州公廨查处。”张矩的眼神里透着决绝。 江渔依然淡定,缓缓道:“张使君可知道恶人巷的由来?” “愿闻其详。” “武盟初立时,这里还是荒城鬼市,盗匪横行、弱肉强食。来这里营生的人,有的人被杀、死不见尸,有的人被抢、却不敢报官,因为他们很清楚,报官保不住他们。所以,他们有的被逼为奴,有的拿起屠刀,有的甚至……成了盗匪。” “后来,抚剑山庄买下这荒城,强驱恶徒,杀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时候这里就像是沙场、像是地狱……” 江渔看着自己的右手,沉声道:“张使君,杀人并不简单,就算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刀剑切肉断骨的感觉,会从手指传到你的全身、深入你的骨髓,让你日日夜夜都忍不住去想,怎么也忘不了。” “抚剑山庄一百二十八名弟子入城,杀一百单八人,死四十二人、伤四十七人,活下来的人都不想再杀人,他们只想活下去。他们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当他们还是良善时,律法没有保护他们,当他们被逼拿起屠刀时,难道律法就要惩治他们?” “他们也许是罪人,但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恶人巷给他们的不仅是栖身之地,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恶人巷的由来确实令人深思,但却不是我与江庄主谈论的问题。荒城鬼市的恶人或许有罪,但未经官府详刑,也就不算是罪犯。将他们留在恶人巷,乃是抚剑山庄的决断和自处,依照先帝口谕,在下不会过问。但昨夜,我们在恶人巷发现的淫贼乃是官府的重犯,难道官府的折狱,望酉坊也要加以自处?” “不敢。此事望酉坊确有失察,还请张使君恕罪。” “官府要犯躲进望酉坊便可安然无恙,甚至还想再行奸淫……江庄主,这可不是失察,这是窝藏人犯。” “张使君言重了!在下出身行伍,不敢自称疾恶如仇,但也绝不会与作奸犯科者为伍。自入望酉坊以来,在下已两次核查坊内籍册,确信并无官府的人犯。” “江庄主可查过恶人巷的籍册?” “没有。” “为何不查?” “因为恶人巷根本就没有籍册。” “江庄主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江渔看着张矩的双眼,道:“不如我陪张使君到恶人巷查访一番,张使君再做定夺,不知意下如何?” 张矩也回看着江渔的双眼,道:“如此也好。我也想看看,恶人巷里到底藏着多少官府的凶犯。” 江渔转身对堂厅外的弟子道:“点将!巡恶人巷。” 堂外顿时擂鼓声声,鼓响了九声,院子里很快聚集了九名身着蓝衫的聚侠庄弟子。方才引路的老者站在堂厅门外,对众人道:“庄主巡恶人巷,五巷巡卫随我进去,其他巡卫在外看守。” 江渔和老者骑马在前引路,张矩的马车紧跟其后。车舆里,苗若玫有些不安:“他知道你想进去。” 张矩点点头。 “但他不知道你为何要进去。” “进去之后应该就猜到了。” “你真要跟他进去?你就不怕他在恶人巷里要了你的命?” “有这可能。” “那你还进去?” “你不是说恶人巷凶险,有去无回吗?现在我跟着他进去,总比我自己进去更有可能活着出来,对吧?” “所以,你开始那句「荡平恶人巷」,就是在诈他?” “不全是,恶人巷确实也该治一治了。”张矩语气一转,“对了,苗娘子还是别进去了。如果我们真有不测,请苗娘子立即告知辰州长史梅昌述。” “张使君身为朝廷命官,以身犯险。苗某自当随行,护你周全。牛二,你在外面等。” 马车在劝善街停了下来,张矩真让牛二等在马车上。牛二瞪了眼苗若玫,想不通张矩为何要听她的。 劝善街和福门街上站着近百名身着皂服的聚侠庄弟子,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老者引路在前,张矩和江渔紧跟在后,后面还跟着五十名弟子。 恶人巷,听起来令人厌恶的名字,巷子东面的屋宅残墙破瓦,一眼就能望见屋院,每家小院里都坐着站着三五个看上去脏兮兮的人,看着众人从屋院前走过,张矩感觉到很重的戾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是草盛巷,汉时古城的东北角多是商贩和农人的屋宅,城外是大片良田。”老者道。 江渔小声道:“张使君,恶人巷对官府讳莫如深,所以……” “所以,我还是「杏林妙手」张大夫。” 江渔略一低头,以示谢意。一行人沿草盛巷往北,在首个路口向东拐。老者又道:“这是禾日巷,恶人巷七品以下的武人都在这里和再往北的春粟巷、闲田巷。” 禾日巷比刚才的草盛巷整洁多了,房舍店铺也很齐整,除了屋宅,大多是铁匠铺、木匠铺和石匠铺。店铺里正在忙碌,所有人都警惕地望着张矩一行人,但没有人轻举妄动,张矩也并未感觉到杀气。 又到路口时,老者往北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这是带月巷,恶人巷的百姓都住在这里。” “百姓?”张矩对老者说到「百姓」二字时语气加重感到有些不解。 “对,百姓,只不过都是些饥荒的流民、没有公验的逃奴和浮浪户。难道他们不是大唐的百姓?” “冯老!”江渔察觉不对,立即喝止了老者,转头对张矩道:“张大夫莫怪,这位是我聚侠庄的红执事冯苇。自抚剑山庄营建望酉坊,冯老就一直在这里,所以对这里格外情深。” “无妨。”张矩对眼前的恶人巷确实大感意外,两侧的屋宅虽旧,但院墙明显是用心刷整过,院门和锁头也都磨得光滑,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却依然透出浓浓的烟火气,这就是寻常的街巷、百姓的家。 若这里的人真是逃奴和浮浪户,那么恶人巷没有籍册也就不奇怪了。张矩正思忖,不觉间又走到了路口。 “往东拐是春粟巷,沿春粟巷再往前一个路口就是恶人巷的十恶楼,恶人巷的高手和硬刺都在十恶楼附近。进了恶人巷,就找十恶楼。”江湖话「硬刺」就是很难对付的敌手。 “十恶楼就是掌管恶人巷的帮会?” 江渔道:“其实,十恶楼不算是帮会,他们只是定下很多规矩,如果有人不守规矩,他们就会出手,而你只要守规矩,就可以在这里活下去。” “我们今日来,就是拜访十恶楼?”张矩问道。 “正是,方才冯老也说过,进了恶人巷,就找十恶楼。” 恶人巷不是巷,十恶楼也不是楼,而是一座宅院,恶人巷里最大的宅院。院门外早已候着三人,中间身形清瘦、穿青绸袍的中年人笑着迎上前来,施礼道:“江庄主来恶人巷走走,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江渔叉手道:“秦三郎应该知道我此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知道,老大已在堂中等候江庄主。” 张矩、苗若玫、陈九和江渔、冯苇五人跟着秦三郎进了宅院。随江渔同来的五十名弟子,已有四十人留在了沿途经过的巷子里戒备,剩下的十人则留在了宅院外。 张矩小声问陈九:“有没有海捕文书上的逃犯?” “暂时没发现。”陈九将朝廷的所有海捕文书都熟记于心,所以张矩带着他进了恶人巷,而将牛二留在了外面。 “一会儿若有发现,立即告诉我,切勿声张。” 众人穿过前院,刚踏进堂厅,陈九就凑到张矩身后,小声道:“正中……为首那人就是朝廷要犯,彭司闾。”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一冰一火 眼里过往 江南道,辰州。 十恶楼虽是恶人巷最大的宅院,但远不及张掖多仁商号的半个宅院,更别说长安的豪阔大宅,跟方才江渔的宅院差不多。 前院是个演武场,三两个人正在院中操练武艺。走进堂厅,堂厅里也很简朴,北面的围屏上六个草书的大字「天无绝人之路」。围屏前一张六尺长案,长案上摆放着一柄横刀,长案前一张高几、两把主椅。堂厅四周摆着十二只挂架,上面挂着木牌,桌椅挂架都是寻常木料,工艺也很粗糙,地上的青石砖浸染着抹不去的乌渍,堂中处处透着一股粗粝之气。 堂厅中央站着一雄壮男子,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左脸上几道疤痕,有的被那一圈杂乱的络腮胡挡住。那人说话的声音也极粗犷:“知道江庄主会来问罪,坐。” 那人侧身礼让,与江渔走到北面,分坐两张主椅。陈九跟在张矩身后小声道:“那人就是彭司闾。海捕文书上说,彭司闾在多个州县犯下七宗杀人罪,曾在长安万年县被捕,后移送人犯时又被他逃脱。” 张矩微微点头,在冯苇旁边的客椅上坐了下来,陈九坐在他旁边。方才在门外迎候的秦三郎朝堂外喊道:“上来。” 堂外走进来一人,径直走到彭司闾面前,一言不发跪了下来。彭司闾面无表情,沉声道:“屠狗,纳新的规矩是什么?” 屠狗脸色苍白,语气也发虚:“官犯逃兵不纳、奸淫掳掠不纳、欺压良善不纳、暴虐不仁不纳……” 彭司闾突然高声打断了屠狗:“那你为何要纳一个淫贼?” 屠狗浑身一颤,竟似恳求道:“老大,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官犯,巷子里的缉捕告示也没有他……” 张矩稍稍左侧,小声问道:“冯永的缉捕告示发了吗?” 没等陈九回答,秦三郎道:“我查过,那淫贼的告示被人揭了,想必就是他自己揭的,屠狗着了他的道。” 彭司闾沉声道:“屠狗,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号?” “记得,你说仗义每多屠狗辈,男儿忠肝义胆已无愧天地,但义气也要讲分寸,不要义气坏事。” 彭司闾垂下了头:“你认不认罚?” 屠狗脸上也在发颤,但眼神却很坚定:“老大,我惹的祸,我认罚!我只求你,别赶我走!” 张矩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只见彭司闾眼角肌肉一抖,忽然站起身,刀光一闪,堂中一阵惨叫,众人都转过头不忍直视…… 彭司闾手中的横刀还在滴血,那横刀上乌渍斑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屠狗还跪在那里,脸色更加苍白,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左肩下空荡荡的,左臂落在了地上。 秦三郎忙招手,让人将屠狗扶下去,屠狗似乎忘了断臂之痛,哀求着:“老大,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彭司闾将带着鲜血的横刀插回身后长案上的刀鞘中,坐了下来:“江庄主可还满意?” “恶人巷中可还有人犯?” “现在恶人巷只有我一个人犯。如果江庄主还不满意,拿我人头去公廨便是。” “彭老大的事,当年的辰州刺史已经说过,交由望酉坊自处。望酉坊与十恶楼也早有契约,此事就不要再提。” “江某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我这位朋友有些事想要问问彭老大,还望彭老大如实相告。”江渔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既可以说是帮张矩,也是在逼他说出真正的意图。 张矩知道,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也很难再找其他借口查问,于是叉手道:“彭老大,请问如意楼的钱掌柜在恶人巷里可有房舍?” “如意楼……”彭司闾早已留意到张矩,反问道:“你问如意楼的事做甚?” “实不相瞒,我对钱掌柜炼的丹药很有兴趣。据我所知,他就是在这里炼丹。” “是又如何?”彭司闾转头问江渔:“钱掌柜坏了望酉坊的规矩?” “没有。”江渔道。 “他也没坏恶人巷的规矩。既然没坏规矩,十恶楼不过问别人的事,有事自己去找钱掌柜。” “江庄主,如果没有其他事,彭某失陪了。”彭司闾说完,起身就走,看起来很不近人情。陈九紧张地看着张矩,不知道张矩会不会放走这个人犯,若张矩真在这里发难,今日还能不能离开恶人巷? 秦三郎忙赔笑道:“江庄主,诸位,恶人巷……出了这等事,彭老大心情不太好,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张矩并未发难,江渔也似乎早有预见,两人都起身离开了十恶楼。江渔让冯苇带着巡卫先行离开恶人巷,然后笑着道:“三郎,现在可否帮帮忙,带我去钱掌柜的屋宅?” “江庄主,这边请。”秦三郎一脸油滑,与彭司闾相比就像是一火一冰。 众人跟着秦三郎沿夕露巷往北,走到闲田巷的路口。张矩顺着闲田巷往东望去,竟望见一片田地,七八个农人正在田里耕作,张矩从他们脸上看到的是宁静和自在。 走过路口,秦三郎指着夕露巷东面的一院宅子,道:“那就是钱掌柜赁的房宅。钱掌柜阔绰,他的赁钱让九罫的人多得了好些月钱,活得更舒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矩走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门。江渔见状,对秦三郎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进吧,恶人巷夜不闭户,上哪家都可以讨水喝。” 张矩一听,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堆放着很多柴火和丹砂,屋子里跟普通农舍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厨房里没有灶台泥炉、也没有青菜鲜蔬,只有一座炼丹炉,墙边的竹筐里还有剩下的丹砂。 张矩伸手摸了摸,炉膛里已经凉透了:“钱掌柜很久没来了?” 秦三郎笑道:“有些日子没来了,但赁钱一分也没拖欠。” 张矩将房舍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离开了恶人巷。走到草盛巷的时候,巷子两侧站满了人,人们的眼中都燃着怒火,有人手臂青筋暴起,有人双手藏在袖中,巷子里杀气腾腾,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一时冲动…… 张矩已经想到,「屠狗」是草盛巷一带的太保,这些人都是为「屠狗」而来。「屠狗」断臂之事令他们怒火中烧,十恶楼的「规矩」似乎已经很难束缚他们,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能出手为仗义的「屠狗」讨还公道! 秦三郎若无其事地从巷子中间走了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对张矩的嘲笑,而其他人都在等着张矩。张矩深吸口气,迎着人们的激愤走进了草盛巷。 众人的眼光紧盯着张矩,沸腾的仇恨之下,杀意正在浮出,人群中有人悄悄抬起了右手,袖管瞄准了张矩…… 张矩左眼忽然觉得很刺眼,头颈不受控地猛然左转,一眼就看见了袖管里的箭。张矩一把抓住袖箭,猛地抬头看着藏箭人的双眼。 这次,他不仅看见了眼球、骷髅、蛛网般的血脉,他还看见了藏箭人的过往,就像从捅破的窗纸往外窥看,窗外的情景不停变换,他看见一直被同门欺侮的师弟姚琛突然发狂,杀死同门师兄,流亡江湖;他看见干尽苦力的流民姚琛四处躲避师门的追杀,尝尽人情冷暖;他看见「屠狗」救下了走投无路的逃户姚琛,把他带进恶人巷,教他石匠的手艺营生…… 姚琛也看着张矩灰白的左眼,他在这只左眼里亲眼看到自己杀死师兄,他还看到了月亮,月亮就像是缩在了左眼里,月亮上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仿佛神明一般,他竟然听见神明在对他说话:“你敢冒犯神?” 姚琛脸上从暴怒变成了恐惧,他无力地垂下右手袖箭,扑通跪倒在地,祈求神明的宽恕。 苗若玫见状,赶忙推了推张矩的胳膊,示意他快走,不要与人纠缠。张矩这才回过神来,左眼恢复如初,赶紧走出了草盛巷。 离开了恶人巷,江渔道:“张使君,恶人巷并非都是罪孽深重之人,江某恳请张使君收回成命。” 张矩停下脚步,道:“你早已猜到,只要我进了恶人巷,就不会再有此想法。” 江渔笑笑:“张使君宅心仁厚,绝不会因一人之罪迁怒无辜。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 “你想说的是,我为何敢与你一起进恶人巷?” “正是。” 这次是张矩笑笑:“其实,你不是想不通,你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听懂了你的话……出身行伍,江庄主应该不常跟人说起吧。” 两人相视而笑……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英雄碑下 锄奸令上 江南道,辰州,酉山。 天未明,两艘货船已在酉山下的码头靠了岸。四名武役登船查看后,船上的脚夫将柴炭、鲜蔬、米面等一一搬上酉山。 质明时分,脚夫们陆续下山,回到了船上,却发现船头站着一陌生人。脚夫中有人走了出来,走到船头陌生人的身侧,施以军礼道:“王思旗拜见独孤校尉。” “你们就是这样进出酉山?” “正是,他们行事很周密。” “你知道罗云的下落,为何不来寻我?”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想要亲手惩罚他,这是我余生唯一该做的事。” “你的余生不只是报仇,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哀莫大于心死,萱儿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 “萱儿不是你心死的借口,她应该是你活下去的勇气。” “温将军是你活下去的勇气吗?” “不止他一人。” 王思旗愣了一阵:“校尉,你变了,你的眼神不再孤独。” “有人在家等你,你也不孤独。” 王思旗垂下头,无言以对,他已经离开家三年了,心里也常常思念家里的娘子,常常觉得愧疚难当,但女儿的不幸就像扎在心里的刺,时时刺痛着他的心,他必须拔出。 “莫负有心人,这才是你余生真正该做的事。”话音刚落,沈恬已离开了船头。 船夫只觉眼前一花,船头只剩下脚夫一人,仿佛刚才的陌生人从未出现过。两艘船继续往对岸驶去。 武盟六堂中,四顾、神武、功业三堂建在山壁之下,忠义、奉武二堂则建在山壁之上。沿回廊穿过忠义堂,再登上四十九阶云梯,便可达崖顶。崖顶立有一块巨大石碑,碑上的名字都是名震江湖的英雄豪杰。 沈恬在山下遇见了匆匆赶往忠义堂的快手曲江升和仵作魏广,三人上到崖顶,曲江升引着二人绕过了英雄碑,从碑后不远处的密洞下到山洞中。 山洞里灯光昏暗,三人沿着石梯而下,拐过三道弯之后,眼前变得灯光荧煌,这里就是忠义堂的地牢,武盟「锄奸令」捉拿的人都会下此狱。 三人快到刑房时,曲江升取出块面巾戴上。刚进刑房,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直冲脑仁,连沈恬也皱起了眉头,忙蒙住口鼻,调运内息、匀缓呼吸,抑住胃里的翻腾。 沈恬知道死者是罗云,可当他看到死者时,却很难相信死者真的是罗云。当年的罗云身形高瘦,而眼前的死者看起来足有三百斤,被铁链锁在刑柱上,浑身多处被剔骨割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和肥肉左右交错,约莫割去了半身肥肉,就连脸也被割去了一半。 死者身前是刑房的桌案,案上摆着八个白瓷盘,盘里是吃剩的肉,有煎肉、有炙肉、还有炖肉。桌案旁还有火炉、锅灶和柴火,看起来有人在这里烹制菜肴。 看看桌上吃剩的肉,再看看死者身上的白骨和肥肉,沈恬感觉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不想再多留,转身走出刑房,离开地牢,一直走到英雄碑前才停下。 沈恬深吸口气,抬头望着碑上的名字。这些名字留下了太多的传说,被世人传颂,令世人敬仰。沈恬曾经也仰慕他们的英雄侠义,梦想像他们一样仗剑江湖、除暴安良。 但现在,这些梦想都已经冷了、碎了。因为他已经不相信太美的传说,他更相信眼前的江湖,更相信碑下地牢里丑恶的死者和他肮脏的过去。 卓不浪很快也走了过来,摘下面巾,猛吸了几口气,又缓了好一阵胃里才不那么翻腾。“我就不信,那些凶手做这些……的时候,他们不觉得恶心吗?” “他们心里的仇恨太深,所以他们只感觉到恨,没有其他的感觉。”沈恬缓缓道。 “到底什么仇什么恨,可以将人心变得如铁石般冷硬?” “死者是谁?”沈恬问道。 “从忠义堂的簿录上看,死者应是铁胆帮的罗云。” “罗云为何会上「锄奸令」?” “听说铁胆帮贩人勒索、无恶不作,帮主罗云乃元恶大憝,暴戾恣睢,故武盟下令锄之。” 沈恬眼神一凛:“铁胆帮掳人骨肉,尤其是年轻女子,卖作性奴、供人淫乐、肆意虐杀,被罗云祸害的人家少说也有数百户,太多的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如果你是这些被害的人家,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就像他们这样!”卓不浪没有丝毫犹豫。 沈恬仰起头,他的眼神比刚才望看英雄碑时更有光亮。 这时,曲江升和魏广也走了过来,两人摘下面巾,各自平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可以说话。 曲江升略喘着气道:“卓巡判,昨夜忠义堂地牢当值的四个武役全部失踪,罗云平日的饮食就是他们四人轮流照看。据地牢的武役说,他们四人平日常给罗云送去各式的猪肉,就连饭食里也拌上猪油。” “他们故意把他喂成了猪。”卓不浪皱着眉道。 “估计你们想都想不到,死者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活活噎死的。凶手强行喂他吃肉,料想是一边喂他吃肉,一边从他身上割肉,然后把……把肉做熟之后再喂他吃下,直到把他噎死。”魏广说着,连连摇头,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过了半晌,曲江升开口道:“卓巡判,我去忠义堂查查昨夜当值的四个武役。” 卓不浪点点头,曲江升刚转身要走,就看见一个雄武的汉子大步走了过来,声如洪钟:“卓巡判,久仰大名。” 曲江升闻声,叉手道:“鲁堂主。” 此人正是忠义堂主、岱宗派「横陌八方」鲁青初,也是「八面笑罗」鲁青未的兄长。 卓不浪用力挤了挤脸,立即换上一脸笑容,转过身叉手道:“鲁堂主,常听青未兄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英武雄迈。” “卓巡判,碑前说话太压人,请到堂中一叙。” 卓不浪随鲁青初到了忠义堂,两人相互夸赞一番后,鲁青初道:“舍弟给我的信中说,他这次能军功入仕,全赖卓巡判相助,他托我务必要代他好生感谢卓巡判。所以,请卓巡判一定赏脸喝杯水酒。” “在下最愿结交鲁堂主和青未兄这样豪气干云的朋友。鲁堂主的酒,卓某一定要喝,不过还是改日再喝吧。今日去过地牢之后,这胃里……” “哎,对对,是我考虑不周。今日地牢命案……确实让人难以下咽,等过两天我再邀卓兄。”鲁青初与鲁青未两人不仅相貌相似,为人处世也同样极圆熟。 卓不浪笑道:“鲁堂主,卓某还有一事请教。武盟三年多前发出「锄奸令」,罗云也已经捉拿下狱,可他为何还活能到今日,欸……昨日?” “卓巡判可能有所不知,「锄奸令」分狱令和斩令,正所谓穷凶极恶者狱,十恶不赦者斩。罗云的「锄奸令」确实是斩令,按理应该处死,但武事堂准允他以所贩之人的下落换他性命,所以他才活到现在。” “他说出多少人?” “他大约十天说出一人的下落,三年说出一百单五人。最近六十多天一个也没说,我们怀疑他已经记不清其他苦主的下落。” “你们救回多少人?” “二十七人。” 卓不浪沉声道:“二十七人换他像猪一样多活三年,值得!” 鲁青初小心问道:“失踪的四个武役,卓巡判还要继续追查吗?” “查,目前他们的嫌疑最大,鲁堂主有什么线索吗?” “他们在忠义堂三四年了,做事勤勤恳恳,极少与人来往,完全看不出他们会有如此深的城府。” “武盟已经封山多日,他们会去哪儿?” 鲁青初摇了摇头。 卓不浪辞过鲁青初,回到侠理寺,曲江升和戴谦正在快班房里熏香。卓不浪走进去,大大吸了几口,道:“这香味糙了些,明日给两位弟兄带些四合香。” “多谢卓巡判!”戴谦滑笑道:“听说忠义堂地牢的命案……惨不忍睹。” 卓不浪苦着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再提,然后望着戴谦道:“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戴谦拿出一本名录,道:“你让我查齐曜命案前后三日进出功业堂和酉山的人,我都已抄录在此,暂为发现可疑的人。武盟封山之后,没有人进出酉山,除了每日搬送鲜蔬柴炭的人……” 戴谦还未说完,卓不浪猛地一抬头,瞪着他,道:“我怎么没想到?”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采买算计 陈对听询 江南道,辰州,酉山。 戴谦小心望着卓不浪,不知自己说的哪句话又戳中了他。 卓不浪思忖片刻,道:“送货的人进出酉山可有记录?” 戴谦道:“没有,武盟的采买都交给了望酉坊的牙人,望酉坊送货的人进出酉山从不记录。” “传令酉山守卫,自今日起进出酉山的人一律记录在案。” “这事……恐怕得请裘寺卿禀明武事堂之后,方能施行。” 卓不浪找到裘洛戎,将忠义堂的命案细细禀明。裘洛戎听着都觉得胃里不适,忙打断了卓不浪,笑道:“啊……卓巡判,此案我已清楚,有劳卓巡判速速缉拿凶手。” “裘寺卿,忠义堂地牢失踪的四个武役很可能就是凶犯,而酉山已封,他们可以躲到哪儿去?” “酉山也不小,他们又早有谋划,真躲起来恐怕也不容易找到。” “藏身不难,难的是粮和水。他们的粮和水从何而来?如果说他们早有存粮,存粮又从何而来?” “卓巡判认为呢?” “我认为他们已经离开了酉山。” “酉山已封,他们要如何离开?” “这就是他们最妙的算计!寺卿请想想,觉相大师死后,武盟的丘试延期,酉山封山,很多原本应该离开的帮会是不是都留在了酉山?” “没错。” “如此一来,酉山上的人比以往武盟大会多了不少,各堂的存粮还够吗?别忘了,连神武堂都不再为酉山亭宴供粮,以致酉山亭宴不得不自行买进酒肉,正因为此,崆峒派的李三公子才会邀滕家二子赴宴。” “嗯,没错!” “所以,武盟不得不临时采买粮食。于是,送粮的人每日都会自由进出酉山……” “你怀疑他们混在送粮的人之中离开酉山?”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让四个人凭空消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已经很难追回凶手。” “他们四个或许是罗云案的凶手,但谋划酉山上四起命案的肯定另有其人,这些人在武盟之中身份更高,行事更周密,四起命案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在武盟中身份更高……卓巡判若没有凭据,这话可不敢乱说?” “凭据?”卓不浪笑道:“对武盟的采买一清二楚,将凶手安插在忠义堂地牢……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言之有理,看来这事愈发不简单,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在下也想尽快查清他们的企图,还请寺卿禀明武事堂,自今日起所有进出酉山的人必须记录在案,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此事我赞同,卓巡判可亲自向武事堂禀明。我刚收到武事堂的传告,三十余个帮会联名上书武事堂,想要知道酉山命案的进展。明日辰时,武事堂召集各堂及各道舵主听询命案,还请卓巡判陈对。” “武事堂听询,理应是由裘寺卿陈对,在下岂敢越陈。” 裘洛戎笑道:“诶,卓巡判对此案探查入微、劳苦功高,明天侠理寺的声誉就倚仗卓巡判了,还望卓巡判万莫推辞。” 在卓不浪嘻笑道:“那卓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 入夜后,沈恬又来到了山顶凉亭。 凉亭里又坐了一位红衫黄裙的女子。 沈恬走进凉亭,苗若媚又摆了四碟吃食、两个酒杯和一壶酒,仿佛早已猜到沈恬还会再来。 “玉露团、豆沙臛、金乳酥、桂花糕。不知合不合沈大侠的胃口。”苗若媚道。 沈恬坐下来,道:“今日地牢里那人,更合我胃口。” “罪有应得之人,人人除之而后快。” “没有买就不会有卖,罗云贩人罪有应得,从他手中买人同样罪无可恕。当年万年县令温敬中因为查铁胆帮的案子被害,背后的元凶是谁?” 苗若媚为沈恬斟上酒,道:“姐姐说沈大侠重情重义,定会追问当年温县令的案子。不过,实在抱歉,我们真不知道。” “你们能查出罗云的案子,我相信你们也能查出温县令的案子。” “可我们没有理由去查温县令的案子。” “现在已经有了。” “什么理由?” “把我卷进你们的仇杀。” “沈大侠与卓巡判一同查案,我告诉沈大侠疑凶的名字,可以说是帮你们探破疑案,怎么会是卷进仇杀。” “因为你们知道,我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去找他,也一定不会抓他。如此一来,我就是故意放走疑凶,百口莫辩。” 苗若媚略有些尴尬,忙一笑掩住:“沈大侠想多了。” “回去告诉你姐姐,还有你身后的那位吐师。你们的算计,我不在乎,但我想要的答案,你们最好告诉我。” “军汉莫狂。”苗若媚身后两丈开外的树上跃下一道黑影,一黑衣人极快掠入凉亭,右手直探沈恬面门,左手似守似攻、藏招于后。 沈恬早已感知到两丈外的武人气息,正是两日前差点陷他入泥沼的吐师。黑衣人出手显然只是试探,双手至少留有九种变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恬已领教过他的吐师神通,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捏泥为沼。他算准时机和距离,身形右倾一步,恰巧站在了黑衣人变招难及的位置,左手似钳、右手横架,令黑衣人攻也不是、避也不是。 黑衣人勉强变招正欲封挡,沈恬顺势回位,变作左手横架发力推顶,右手似钳掐住黑衣人的喉咙,看似简单晃了晃,却已将黑衣人摁倒在石桌上。 黑衣人似有不服,还想挣扎。沈恬贯注真气、手指一错,黑衣人随即晕了过去。 “在下方才说的话,还望苗姑娘带到,明日我等你的消息。”沈恬说完,离开了凉亭。 苗若媚探了探黑衣人的鼻息,再望着沈恬的背影,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压人的冷峻,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巨石,她终于明白了孟星美的嘱咐,“千万不要与他动手”。 …… 第二日,辰时。 卓不浪和沈恬、百晓、谷灵走进忠义堂时,大堂里几乎已座无虚席。大堂北面的围屏前端坐着三人,一僧一道一俗,正是武事堂七尊之三,少林方丈慧济、武当真人玉璇、抚剑山庄庄主莫独逸。 四人刚坐下,坐在东面首位的鲁青初起身叉手道:“诸位武林同道,自武盟聚义酉山以来,已十余年未有命案发生。可今年的武盟大会,酉山已发生四起骇人听闻的凶案,难免令人忧心。今日,武事堂邀各堂、各寺、各道共议案情,以期尽早查明真凶。请侠理寺陈报案情。” 坐西面第三把椅子的裘洛戎站起身,叉手道:“诸位,本案由侠理寺巡判卓不浪卓少侠查办,今日就请卓巡判为诸位陈报案情。” 卓不浪起身大步走到堂中央,朝众人叉手道:“诸位前辈、诸位同道,在下问星楼卓不浪,应诸位之请陈说案情。在下说话太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案子一个字没说,先赔个不是,卓不浪此言令堂中更多了几分凝重。“杀人……对我等习武之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相信诸位也都见过不少混时躺在牛车上的人。可为何这四起命案会令在座的很多人惶惶不安?因为这四起命案,凶手是在酉山杀人,在武盟大会杀人,在诸位眼皮底下杀人。” “在高手云集的武盟杀人,凶手可真够大胆。大家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他想挑衅武盟?” 卓不浪从东面的客椅前踱步而过,眼神扫过众人的脸:“不!他不是挑衅武盟,他是想在天下武人面前揭穿死者的恶行。现在武盟人人都在谈论滕四衢为富不仁、鱼肉百姓,谈论罗云夺人骨血、丧心病狂。当然,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齐曜的那些……不堪事。” 卓不浪又从西面客椅前踱步而过,目光扫过众人,竟看见了番帮帮主任骁。这时,东面有人高声道:“卓巡判,你说的这些大家都已经知道,不知卓巡判是否查出些大家不知道的事?” 卓不浪听出,发问的人正是广陵门的少门主曹淮安。卓不浪头也不回,笑着道:“如果你想问的是凶手,我可以告诉你,凶手就在堂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不欠人情 怪甲再现 江南道,辰州,酉山。 “凶手就在堂中!” 忠义堂里群议渐起,众人到底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鲜有惊慌,依旧是从容自若。 “四起凶案,除觉相大师外,其余三起命案的凶手都已查清。滕四衢死在自己儿子、管家和仆从手中,管家不知所踪,滕家二子和仆从已下狱。两个仆从供认,他们原本都是洛阳的富户,被滕四衢骗尽家财,以致家破人亡、沦为贱民,所以卧薪尝胆、伺机报仇。” “阿弥陀佛。”慧济方丈轻声道。 卓不浪见无人质问,接着道:“齐曜摧残的女子不计其数,他身上刻着上百个女子的名字。江湖中有个传说,用冤死之人的遗物在凶手的胸口刻上死者名字,凶手将业火焚心、永坠无间地狱。正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卓不浪走到三尊面前,拄着手杖道:“罗云让数百户人家骨肉分离,到最后他自己也「骨肉分离」,为数百户人家讨还公道的是忠义堂地牢的四名武役,他们的名字是骆嗣、姚沃、鲍沙、仇云,他们早已将心志藏在了名字中。” 有人低声道:“还真是「我要报仇、杀死罗云」!” 也有人问道:“凶手在哪儿?” “凶手还没找到。我相信他们行凶之后,混进了送炭送菜的脚夫之中,离开了酉山。” “好一句「混进脚夫之中离开了酉山」!”又有人出声质问,这次是番帮的任骁:“这样一来,卓巡判不用任何证据就查清了命案,果然是断案如神。” 卓不浪已料到会有人发难,低头略缓了缓,道:“我确实没有证据,恐怕也找不出证据。凶案现场除了凶手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线索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那么,卓巡判如何缉拿凶手?”开口询问的是庐山派掌门聂孤河。 卓不浪面朝聂孤河,道:“昨日,我曾想禀明武事堂,将所有进出酉山之人记录在案,然后再到望酉坊一一查证。不过现在,我觉得已经不需要了,因为凶手不过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罗云早有「锄奸令」在身,齐曜的所为也足以拿到「锄奸令」,但命案必须要有个交待。所以我们真正要找的是暗中谋划这些命案的人,他们还在酉山。” “卓巡判如何得知,谋划命案的人尚在酉山?”聂孤河又问道。 卓不浪叹了口气,目光一扫,道:“其实,案子到了这一步,我猜在座的诸位中,有人早已看出死者之间的关联,但却缄口不言;有人早已猜到凶手的意图,但却作壁上观……” “阿弥陀佛。”出声打断卓不浪的是少林圆智:“卓巡判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吗?” 卓不浪看着圆智的头,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我猜的,猜也需要凭据吗?” “人命关天,岂能靠猜,实在是太过儿戏!”圆智厉声道。 卓不浪不理会他,继续道:“缄口不言也好,作壁上观也罢,没人说出来,我可以自己查,就算查不出来,凶手也会自己说出来。因为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在武盟大会之日杀人,就是要将你们不想说、不愿说、不肯说的事公诸天下。” 突然,大堂外响起奇怪的声音:“好个混赖巡判,冒充断案如神,其实什么也查不出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唬弄一群自命不凡的人,真是可笑至极!” 众人望向了堂外,堂外并没有可疑的气息,但众人却都感觉到森森寒意,一个身着怪甲的人,一步步走到门外。 那怪甲头顶犄角,眉心处像是水凝成的一般,轻光微漾。臂带利刃,全身呈青黑二色,青色像是壮硕无比的肌肉,黑色密密匝匝,像是密密缠箍的根枝,很像……很像枯荣妖道的左半身。 一想到枯荣,卓不浪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火,抓住手杖的右手青筋暴起。 “来者何人?”鲁青初喝道。 “想知道我是谁?你还不够资格。”怪甲人冷声道:“我猜在座的诸位中,有人知道我是谁,但却缄口不言;有人以为我会绝迹江湖,但却大失所望。” 怪甲人故意学卓不浪说话,意在激怒卓不浪。卓不浪被他一激,反倒冷静不少,但鲁青初却是动了真怒,厉声道:“在忠义堂装神弄鬼,拿下!” 堂外武卫四人闻令,拔刀围住怪甲人。只见青影忽闪,怪甲人已将右臂上的利刃送进了右侧武卫的胸口。不到四个弹指,四名武卫全都倒下。 卓不浪不禁暗暗心惊,怪甲人身法之快已在他之上,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怪甲人的气息。 堂中不乏三品以上的高手,但没有人先出手,只有鲁青初纵身跃起,长刀出鞘,刀气横劈怪甲人。四个武卫死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出手! 怪甲人竟然不挡也不躲,右掌成刀,迎着刀气挥出。刀气结结实实劈在怪甲上,刀气所及,怪甲由青变黄。 鲁青初实在没料到,怪甲人会硬抗「望岳刀」的气劲回击,稍有迟疑,已是避之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后腰处有人轻巧拉了他一把,堪堪避过了怪甲人手刀的劲力。鲁青初转头一看,救他的正是卓不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怪甲人的劲力十分怪异又霸道,虽未打中鲁青初,但力道直轰向鲁青初身后。坐在东面第四位的孟星美,视线刚好被鲁青初挡住,等她察觉正欲起身闪避时,却有人早她一步,将她连人带椅拖后一尺,避开了怪甲人的劲力。 劲力过处,人躲避、物无存,就连玉璇真人也不敢怠慢,起身避过,他身后的围屏被轰得粉碎。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凝神聚气,堂中立时剑拔弩张。 这时,一只足有半人大的五彩木鸟从人群中飞出,直冲向怪甲人。怪甲人一伸手,抓住了木鸟,木鸟立即散作百余只各色小木鸟,扑到怪甲上,冒出褐、蓝、黑等各色轻烟。 怪甲人不停拍打身上的小木鸟,奈何浑身上下扑附的小木鸟太多,一时之间也拍打不尽。 一老翁随木鸟跃至卓不浪身前,细细查看怪甲。卓不浪认得老翁,正是公输世家的公输尺。 “竟然都没用,这绝不是偃甲术,比偃甲术高明太多!”公输尺喃喃道。 “小心!”卓不浪又察觉到那股怪异又霸道的劲力,忙将公输尺拉后二尺。怪甲人身上迸发出的劲力将身上的小木鸟通通震碎。 怪甲人似乎并不在乎木鸟的侵扰,也未将公输尺放在眼里,一道残影划过,怪甲人已扑向北面的三尊。 慧济见状,不避反进,弓身一掌,正中怪甲人右肋下的黑甲。怪甲人身形顿止,中掌处大片黑甲变白,像是覆上了霜,堂中一切仿佛都凝住…… 仅仅两个弹指,黑甲上白霜散尽,怪甲人像是又活了过来,左臂利刃极快地直刺慧济。就在利刃刺出的同时,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拳打中怪甲人后背,拳头一隐一现间,犹如天石降临,怪甲人后背青甲俱皆焦黄,猛地撞上围屏,将围屏彻底撞碎。 出手的人自然是沈恬!就在众人凝神观望的两个弹指间,沈恬已从人群中穿出,跃向怪甲人。他不是替惠济解围,只是想试探怪甲,自见到怪甲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迟早会与怪甲一战。这是他的「元觉」,他相信自己的「元觉」。 方才出手救下孟星美的人也是沈恬!就在孟星美视线被挡的那一刻,沈恬已如脱兔般越过人群,抓住孟星美的椅背。 孟星美当然知道沈恬为何会救自己,昨夜苗若媚已经将沈恬的话告诉了她。她原本还有些犹疑,现在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犹豫:“我不会欠你人情。” “我也是。”沈恬沉声道。 不到十个弹指,怪甲人又站了起来,他似乎也不在乎沈恬的一拳,眉心的水凝轻光一闪,双臂用力后张,冲着三尊双掌合拍,劲力爆轰而出,忠义堂里地裂梁断…… 喜欢大唐千机志请大家收藏:()大唐千机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