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还争不争了!》
1. 楚…大牛欸
“艹他爹的。”
“前面的人,勒马!”
厉风刮过,飘起的碎发拍过脸颊,密林中响起交错的马嘶声,忽而一匹黑鬃马直直跃上高坡,两旁的树木都朝后倒去。
马上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挺拔的身姿朝下压去,她折下一节短木,猛地往前头掷去。
“哪个鼠窟跑出来的泼皮无赖浪荡子,狗彘不如的东西,把我家小妹的香袋还回来!”
惊天动地一声“嘭”,前头的骏马应声砸地,上面瘦弱的公子哥直接飞了出去,又是“嘭”一声摔到地上。
公子哥吃痛,正惊慌抬起头时,尖锐的短木直逼他双眼,“你你你,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什么人?”
“我父亲乃是益州司马乔逊,你一个无知村姑,还不赶紧把东西拿开,跪,跪地求饶!”公子哥打着哆嗦说道。
一声冷笑,“我问你是什么人,你说你父亲作甚?”
“我,我是官宦子弟。”
“官宦子弟,个个都像你这样?”
马上女子翻了个白眼,“我是范家村范琼月,今日我打了你,你且回去告状便是!”
“诶诶诶,等等,等——”乔鸣满地打滚,疼得哇哇直叫,“那,那萧音雯是,是我未婚妻,我偷…不是,我拿,我拿她个香袋怎么了?”
“怎么了?”范琼月眯眼,打得更狠了,“不问自取是偷,你不是官宦子弟,也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乔鸣抱头,眼泪糊了一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还你,还给你们就是了。”
范琼月又打了几下,这才歇气,追了一路,她额前出了点汗,碎发沾在英气的剑眉上,她直起身,冷冽的双眼微微垂下。
“要不是我爹非要我来见萧音雯,还得拿个东西交差,我才不会来这荒无人烟的穷酸地。”乔鸣摸着后背,偷偷瞪了眼范琼月。
“你说什么?”范琼月回头。
“没什么。”乔鸣没好气地说。
范琼月没和他一般见识,拿短木挑走了他腰间塞着的香袋,拉紧缰绳就要离开。
“等等。”乔鸣叫住了她。
“有事说。”
乔鸣清了清嗓子,“我父亲说了,近来益州愈发不太平了,萧音雯待在这,要遇到什么危险,身边也没个人护着。”
“怎么,回平阳城就有人护着?”
“瞧你这话说的,跟我们那成了什么狼窝似的。”乔鸣讪讪道。
“她不回去。”范琼月冷声说,“清水寨上上下下都护着她,不用你们管。”
“就这,穷乡僻壤,水贼横行霸道,啧啧啧。”乔鸣拍了拍衣袖,“差点忘了,你们也是…”
“嗯?”
乔鸣脸色微变,鼓起了掌,“英雄豪杰,哈哈,你们是英雄豪杰,哈哈哈。”
笑声逐渐湮灭在周围卷起的风中,忽而有细微的铃铛声传来,片片竹叶随风落到地上,又由马蹄踩进了泥里。
范琼月拉着缰绳转身,身后没有人。
那动静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真有意思,一个长史之女,一个司马之子,这范家村真是藏龙卧虎啊。”
清冽的女声从不远处飘来。
乔鸣一拍脑袋,“嘿嘿”笑着,“她说我是虎。”
范琼月睨了他一眼,“你是蠢货。”
那道声音再次飘来,“我本来是不想下山的,但听了这么有意思的事,还是打算过来看看,那位…范女侠,幸会。”
“什么人,报上名来。”范琼月道。
“我姓虞,单名纾,字清也。”
乔鸣拍手叫好,“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好名字!”
话落,乔鸣得了范琼月的冷眼,当即缩起脖子,噤声了。
风起叶动沙沙声,摇晃的树影中,虞清也抱着木琴走出,她生得出尘,不似凡尘人,舒展的眉眼如落了雪,冷淡疏离,微微抬起的双眸清澈剔透,若冰山化水。
她披散的长发已半白,由一根玉簪挽起,少时白发,甚是怪异。
“自摄政王逝世,落桑势弱,引来不少豺狼虎豹,而落桑五州中,又属益州最弱,别的州在忙着争这天下,益州州牧倒是个安分守己的,勉强守一方太平。”
虞清也嗤笑声,“如今外患而内乱,这样看,益州州牧也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就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范琼月皱眉,“你放屁。”
“益州贫瘠,这黎安城更甚,而这范家村清水寨又在黎安城最西边。”
虞清也说着,就差没把“你真穷”这几个字贴范琼月脸上,她叹着气摇头,“近来黎安城深受水贼所扰,你真没瞧出来什么?”
范琼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仔细思索一番,摇头道:“不知道。”
虞清也沉默半响,道:“我要见你们寨主。”
……
落桑开国皇帝是个有血性的,可一代不如一代,落桑这代皇帝洛策,已成了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前些年还有摄政王裴玄守着,可惜他总揽大权,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加之是个随性的主,说死就死了。
如今倒还有个据说是仁德的太子,可惜优柔寡断、毫无主见,乱世中不需要这样无能的君主,但他也勉强撑着落桑最后的颜面。
行走在山路上,虞清也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虞清也许是造了孽,一缕残魂浑浑噩噩地飘荡各处,本想着魂归故里就好,不想一不留神,到了这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落桑国,越宁十六年。
眼下正过七月,是早稻丰收的日子。
范家村四面环山,阡陌不通,村中百姓难得淳朴,却是在近两年深受匪寇水贼所害。
无人理会他们,他们便自救,有人领着村中百姓端了个土匪窝,建了清水寨,自此“恶名远扬”。
良民待的村落和土匪窝休戚与共,也是天下奇观了。
清水寨所处的山脉有个好听的名字——鸣鸢山。
——
“阿昭,过来搭把手。”
鸣鸢山山脚下有十亩良田,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微风拂过,吹过了稻田,露出了里头金灿灿的稻穗。
约莫七八人在稻田里忙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挽高了袖子,拿着镰刀割稻。
吴家婶子直起腰擦汗,瞥见了路过的身影,连朝着人喊了声。
“好。”
楚昭转过身,平静的黑眸大致扫了眼,随后便跳下了稻田,高束的墨发在高升的日光下掠过道残影,便静静搭在了肩上。
她身上穿着的麻衣有些脏,在下摆还划破了道大大的口子,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阿昭,萧家小姐说咱们这也可以种胡荽,是不是真的?”吴家婶子凑过去,“听说这玩意儿可挣钱了,十石胡荽籽值一匹绢呢!”
楚昭拿着镰刀,利索地将身前这片稻子割好,闻言抬起头回道:“是真的,雯雯读过这样的书,里头有写。”
“哎呀,那可太好了,这世道不太平,多挣些银子,总归是好的。”吴家婶子乐呵地说。
楚昭只耐心听着,手里的活也不停。
“那,那我们咋种那胡荽啊?”吴家婶子问。
“别急,雯雯昨夜受了寒,得在山上修养几日,等她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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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下山教你们种胡荽。”楚昭回道。
吴家婶子喜笑颜开,“诶诶,不着急不着急,以萧家小姐的身子为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割好面前这片稻田,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阿昭,来婶子家用午膳。”吴家婶子说着,就来拉楚昭的胳膊。
“不了,山上还有事,我得回去了。”楚昭谢绝她的好意,擦去额头上的汗,沿着踩出来的小道上山去了。
鸣鸢山靠村的这头山路难走,极为险峻,当初开出这条小道来,楚昭费了不少心思。
清水寨便在山顶,原先占山的土匪抢了不少银两,在山顶大兴土木,早已是房舍俨然,楚昭将土匪押去见官后,正好捡了个现成。
山顶清风徐徐,远远有人朝她招手。
“这里这里!”
楚昭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嘴角慢慢弯了起来,朝着寨门大步走去,“回来了,寨里的小贼可抓到了?”
范琼月将乔鸣往前一推,“就这个,除此之外,还捡到个胡说八道的人。”
虞清也:“……”
楚昭的目光从乔鸣身上移开,慢慢落到了虞清也身上,疑惑问道:“姑娘是?”
“我姓虞,单名纾,字清也。”
楚昭轻轻颔首,“我姓楚名昭,字…”
她的话被打断。
范琼月扯着大嗓门喊:“大牛——”
”大牛大牛大牛欸!”
刚刚跑没影的范琼月又急冲冲跑来,点了点自己,又朝着不远处的萧音雯指了指,“这个我们寨主,大牛,我,二牛,那个,三牛。”
楚昭:“……”
出门散心的萧音雯:“……”
虞清也轻眨了下眼,“很有趣。”
“可不是。”范琼月上前一步,握紧的拳头轻轻捶了下她的肩,“你要是进清水寨,你就是我们四牛了。”
“多谢范女侠的好意,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虞清也错开她们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木琴,暗想,她果然还是不该下山。
范琼月叹气,“真可惜。”
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后一步走来的萧音雯连咳了好几声,将范琼月给悄悄拽走了。
楚昭轻吐口气,提起正事来,“虞姑娘来清水寨是为何事?”
“来找你。”
“找我?”
虞清也冷淡点头,“给你提个醒,黎安城水贼那么多,其中缘由,你没想过?”
”黎安城水贼大多出于芦蓠江,其支脉蕃衍,河汊纵横,有水贼潜伏出没,也是常事,加之江水绵延流淌,直至异邦…”
楚昭眸光微动,“是柳国。”
虞清也抿唇而笑,“总算有个聪明人了。”
楚昭敛眸,神情看不出什么,“若真是柳国所为,仅凭清水寨一群老弱妇孺,无济于事,虞姑娘找错人了。”
虞清也将木琴放到了地上,挑了块干净的地席地而坐,“那我该找谁?”
“城中太守,亦或是你想上平阳城找益州州牧也可。”楚昭说。
“黎安城太守是个废物,益州州牧自顾不暇,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你。”虞清也撑起了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楚昭。
她见过很多容貌出众的人,但她见楚昭的第一眼,是她浑身泰然自若的气度。
一柄绝世宝剑处烈火中,经九九八十一锻造,其锋芒自天成。
见楚昭不吭声,虞清也接着说道:“你不管这事,清水寨乃至受其庇佑的范家村可要遭殃咯。”
“我如何管?”
“尽你所能。”虞清也指了指天,“然后交由天命。”
“好。”楚昭应声。
2. 清水寨是真穷啊…
“这是啥子咧?”
午时太阳正烈,尤其是这鸣鸢山顶,没什么树木遮挡的地方,承受着火辣辣的日光,平白多添了几分燥意。
范琼月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一到寨里东跑西窜,也是好不容易有了疲倦之感,才跑来萧音雯这背光的书屋里歇着。
她瞧见桌案上摆着空瓶,伸手捞了个到眼前,盯了好久也没看出什么,“小妹小妹,这啥?”
到了熟人跟前,从范琼月嘴里出来的腔调就变了,怪活泼的。
“是从瓷窑里烧制出来的。”萧音雯笑道。
丝丝凉风吹拂开窗边挂着的卷帘,日光也从这处缝隙透进来,将书屋照得更亮堂了,萧音雯合上桌上的书,突然咳了起来。
“哎呀,哪来的邪风啊,快快快,喝口热茶缓缓。”范琼月连端来了热茶,轻拍着她的背,“我待会儿去将这窗给封上。”
“不用。”萧音雯方才咳了一阵,此刻小脸惨白惨白的,“要是整天吹不了半点风,我还不得闷死在屋里。”
萧音雯乃是益州长史之女,其父萧松清曾多次张贴寻医,皆是无果,她这病,受不得寒受不得热,吹不了风更晒不了太阳,底子太差,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萧长史发妻早逝,爱女如命,其女身体不好这事,整个平阳城人人皆知。
范琼月为此还暗骂了好些次,这狗屁的老天见不得好人过得自在。
不过,范琼月突然想起一些事。
她脑子总算转过弯,轻轻拍了下桌,“你不是病了,方才怎么出了房门?”
“月姐姐,我只是出去走走,一天到晚待在屋里,我指定病得更重。”萧音雯嗓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胡说八道。”范琼月又指着那灰扑扑的瓷瓶,“那这个呢?”
“这个是…楚楚给我拿来的。”
“瓷窑不是坏了,还能用?”
“没坏,我去看过,想着不用白不用。”
范琼月冷笑,“你还去看过,去过几次了?”
萧音雯睁了睁眼,“我就去过两次,好了月姐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那瓷窑又脏又臭,灰还大,你去那,咳疾加重了怎么办?”范琼月说着,来回踱步,“不行,还得去外头绑个厉害的大夫回来。”
清水寨中原本是有个大夫的,带着妻儿来益州避难,途经此地时遭遇匪寇,是清水寨的人救了他们。
不想没过多久,这大夫嫌此地贫瘠,半夜摸黑下了山,抛下妻儿跑了。
他妻子得知此事,连写下休夫书,带着三岁的儿子在清水寨里安家,她懂些草药,要寨里人生个小病,吃上几碗她配的药汤也便好了,寨里人都叫她秋姑。
“小妹,你还难受不,我让秋姑来给你看看?”范琼月问。
萧音雯拉着她坐下,“哎呀月姐姐,我无事,真的不用了。”
范琼月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行吧。”
见她总算消停了,萧音雯方坐回去,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什么,“月姐姐,今日你带回的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她想上山见大牛,又说自己没去处,我瞧她可怜,就给带回来了。”范琼月回道。
“她看着不像什么普通人,来寨里定有目的,她路上可有和月姐姐说什么?”
“就说了水贼的事。”
“水贼…”萧音雯轻轻蹙眉,“说起来,最近黎安城水贼确实猖狂,得和爹爹说一声。”
范琼月应了声,“你写,写好了,正好让那王八蛋给你带回去。”
“乔鸣?他还没走?”
“他还没给你当面道歉,我就把人拽回来了。”范琼月道。
萧音雯笑了声,“也好,我正巧有些事要问他。”
……
“今儿个山下割稻,我闲着无事,就到山下帮忙了,这炊事就迟了,都饿坏了吧。”
清水寨的灶房靠着片林子,在里头掌勺的是崔大娘,年过四十,前些年丈夫死在了外头,独留个十七的姑娘在家,娘俩住在清水寨,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白烟从灶房卷卷升起,崔大娘的身影穿梭在灶台旁,很快端了盆野菜汤上来。
虞清也全被她惊人的臂力吸引,端着比人宽的大盆,连气也不带喘的,她在心里暗叹几声,再之后,就瞧见了不带半点油腥、满是糊糊的野菜汤。
她先前说清水寨穷,是半开着玩笑。
没想到,是真穷啊。
虞清也嫌弃地移开目光。
“楚寨主。”虞清也叫了声。
楚昭疑惑看她,“嗯?”
“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范琼月嘴里塞了糊糊,含糊不清地回:“我们家小妹都吃得惯,你有啥子吃不惯的?”
虞清也看了萧音雯一眼,“萧小姐这样子,不像是能吃得惯的。”
闻言,萧音雯抬起惨白的小脸,朝着她露出浅浅笑意,“无妨,能果腹便好。”
虞清也叹了声气,夹了片飘在糊糊汤上的野菜叶子,塞在嘴里嚼了好几下。
这野菜的根茎粗硬,入口后还硌拉着嗓子,嚼碎后更是有股苦味蔓延开来,随后酸味和麻味全出来了。
“眼下正值夏日,赤日炎炎,易中暑邪,崔大娘在熬汤时,会加些解暑气的草药,虞姑娘可是觉得味苦了?”萧音雯问道。
虞清也咽下那口糊糊,眉眼恹恹,“还好。”
“良药苦口,清水寨不比别处,虞姑娘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多喝些好。”萧音雯笑着说道。
虞清也又叹了声气,她是想喝药么?
心里这样想,她还是将这碗糊糊汤大口喝完,拿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嘴角。
“呀,这是有客人来,寨主怎不早说,要知道这事,我便往汤里加些腐饼了。”
崔大娘刚去给大伙儿送完午膳,哼着小调回来时,远远瞧见虞清也半白的长发,便知寨里有客来。
“哪有卖腐饼的?”范琼月问。
“村里有人做,还拿到县里卖。”崔大娘找了个位坐,开始剥胡豆了。
楚昭放下筷,“崔大娘,近日你和黄伯多带些银子,去县里多置办些蔬菜酱料,织物灯油…也要一些,你们看着买。”
“咋了?买这么多?”崔大娘问。
范琼月亦是附和,“是啊,咋了?”
楚昭看向她们,“要打仗了。”
崔大娘:“啊?”
范琼月:“谁和谁打?”
“我们和柳国打。”楚昭一本正经说道。
“咳咳咳…”萧音雯被呛到了,猛地抬头看向楚昭,“楚姐姐,你说什么?”
坐楚昭身旁的虞清也不由扶额,连连叹气,真是一言惊起波涛巨浪,瞧瞧将这些人吓成什么样。
一、二、三…三个呆瓜。
崔大娘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抱着铺满胡豆的晒架回了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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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坐这桌的啊,她刚刚啥子也没听到。
“是这样的,近来水贼猖獗,其中许是有柳国的手笔,若柳国突然发难,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黎安城。”
楚昭站起身,抓着范琼月肩,将人给提了起来,“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你之前的提议不错,从明日起,清水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跟着你练那套拳。”
范琼月呆呆地看着楚昭,嘴角还沾着几粒米,“不是,我之前随口说的。”
“今之世道,纷扰乱象,清水寨护不了他们一辈子,不求练成,但求筋骨强健,总不能敌军追到身后了,他们逃也逃不掉。”
楚昭抬高了些声音,“如有不从者,逐出清水寨——”
说罢,楚昭拿起放桌边的斧头,转身离开了灶房,独留给三个呆瓜一个坚挺的背影。
虞清也撑起了下巴,感慨:“好魄力。”
四下沉寂半响,桌上的野菜糊糊汤没了热气,那股苦味是愈发浓了,几人看着,全没了胃口。
萧音雯回过神来,低头喝了口苦汤,方开口道:“楚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的世道,总要有些防身的本领。”
范琼月琢磨着,也是这个理,“那行,明儿个我叫上大家伙儿,到大堂前头的空地去练,小妹,你就不用…”
“我也去。”萧音雯打断她的话。
“你身子不好,还到外头吹风啊。”
“楚姐姐已下了这个决定,我们自是要支持她的。”萧音雯总算喝完了那碗糊糊汤,将空碗推到了一旁,“正所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那好吧。”范琼月说不过她。
楚昭口中的那套拳是太极拳,入门易,等底子练好了,循序渐进,再练其他的功夫也要好些。
范家村的村长是范琼月的父亲,他早些年走南闯北,学下了不少功夫,再传授给自家闺女,范琼月自小就爱耍刀弄枪,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范琼月头次当武学师长,一时按耐不住心里头的激动,双眼亮得出奇,竟是没再和萧音雯说什么,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灶房里已没什么人了,淡淡的烟味残留在角落里,等桌上收了碗筷,已过未时。
虞清也还未离开,她理了理两边垂落的长袖,道:“萧小姐似有话与我说。”
“不错。”萧音雯脸上的笑意散去,素来柔和的声调咄咄逼人起来,“楚姐姐此番行事,是受虞姑娘所诱,你别有用心,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等等,这个锅我可不背。”
虞清也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饶有兴味地翘起了嘴角。
她曾在山上听说过萧音雯,除了花容月貌这些听腻的词,便是出众的才情,加之过人的家世,当配得上“益州第一才女”的名头。
萧家小姐此刻坐在这破旧的桌椅前,穿着粗布麻衣,不过绝世佳人,难掩其风采。
“你们楚寨主心里早有这个打算,我无非是推波助澜一番,楚寨主这样的人,她不想做的事,我说破嘴也没用。”
“还有。”虞清也曲起的指尖敲了下桌,“清水寨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地么,值得旁人费尽心思去算计?”
萧音雯沉默不语。
“比起我,萧小姐才更像那个别有用心之人,益州长史的女儿,好端端的来这做什么?”虞清也反问。
“与你无关。”
“那我的事,亦与你无关。”
两人于灶房前不欢而散。
3. 瞧,悟到了
“胳膊抬高点,干啥子咧,眼睛都快闭成一条线了,给我睁大,站好了。”
“那边的,三三两两窝在一块做啥子?”
“欸,对了,你拳头挥出去没力道,打算在敌人身上挠痒痒呢?”
“咱们这都是救命的功夫,我们寨主说了,不求你们练成绝世神功,但好歹遁走之际,别掉行列了!”
次日大清早,范琼月直直跃上大堂外的松树,大嗓门至今未歇过,直至太阳高升,她方从树上跳下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一旁有姑娘累瘫坐到了地上,“割稻都没这么累过,我寻思着我气力还挺好的。”
“可不是,就咱刚刚练的那招,耍起来像是在唱戏,范姐姐,平白无故的,寨主干啥让我们练这个?”又有个姑娘坐到了地上。
范琼月负手而立,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神秘兮兮地回道:“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你们记住了,寨主是为你们好。”
俩姑娘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这我们自是知道的,寨主让我们练,我们会好好练的。”
“行了行了,快起来,瞧瞧我家小妹都没累到,你俩咋就撑不住了?”范琼月道。
闻言,两人当即转身,果真瞧见萧音雯半屈着膝,两条胳膊抬高,一动也不动地杵那。
“萧小姐好生厉害。”两人又道。
“呼——”
萧音雯睁开眼,缓缓吐出口浊气,转头笑道:“你们练这功夫,不能硬撑着,要让气慢慢沉下去,一来一回,身子也便暖了。”
范琼月咧开嘴,“看看,悟到了。”
俩姑娘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范琼月挥挥手,“你们俩还是慢慢来吧。”
如此,已过了一个时辰。
山下来的风正是清爽,吹散了身上些许燥热,今日的太阳由一层淡淡的雾蒙着,照下的日光不炫目而和煦,是难得的练武的好时机。
高耸入云的松树成了蔽日佳地,寨里的姑娘们挤在一块,喝着范琼月送来的凉茶,清爽解口,一人一碗正好。
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中,范琼月清清嗓子,有些拗口地说道:“今日我所授之拳法,你们可领会了?”
对于楚昭说的事,范琼月想了一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难眠,倒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清水寨上百人,她要一个个教,得不累昏在山上,还不如先找几个教会了,再让这些人教其他人。
这法子她问过小妹,可行。
范琼月甩着手里的野草,目光扫过她们,嘴角掠起明显的弧度,她可真是个大聪明蛋。
“月姐姐教得好,我们私底下也会好好练的。”萧音雯侧身看向其他人,不由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其余人纷纷附和着。
范琼月嘴角翘得更高了,先前也没发现,她们这么会夸人。
“今日便到这里,都散了吧,回去好好练知道吧。”
寨里的人还有其他活要干,每日抽出这一个时辰来已差不多了,姑娘们站起身,齐齐朝范琼月道了声“师长”。
也不知是谁提的?
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范琼月压不住嘴角,离开时,脚步跟着轻快起来。
直至走到自个的小院里,想到她小妹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风,也没问问有没有不适,便又走了出去。
她在大堂前没找着人,拉住个晒豆的姑娘问:“我家小妹去什么地方了?”
“萧小姐?”那姑娘朝两边看看,“方才还在这的,似是见到了乔公子,和他说事去了。”
“那赖着不走的登徒子?”
怎么又缠着她家小妹了?
范琼月皱眉,“不行,我得去瞧瞧。”
……
迎客的大堂一侧接仓储粮秣之所,另一侧则隔开一处院落,是寨主居停之室,亦乃平日料理公务所在。
再其后,是寨中人的居所,四面围着林子和起伏的山脉,将他们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
寨中人有自己的生计,或织布缝衣,或捕鱼围猎,大多是妇孺老弱,在乱世中被弃之不顾,流落到清水寨中,慢慢学成。
这个时辰,林子里鲜少有其他人,一片静谧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萧大小姐,您行行好,放过我行吗?”乔鸣撑在树干上,气喘吁吁地喊道。
萧音雯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走来,“只是让你帮我带封信,有什么好为难的。”
“你那是普通的家信吗?”乔鸣转过身,“你那是催命符好不好!”
萧音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信,“我劝你识相一点,不然这封信,会直接出现在你爹的书房。”
“我知道我知道,皇城那边指名道姓要你参赴选秀,你父亲以你病重推脱过很多遍,你着急成婚也情有可原,但,但不能够是我啊!”乔鸣道。
萧音雯皱眉,“为何?”
“按理说你和我哥才是青梅竹马,年幼时一同上的书斋学堂,你不找我哥,找我算个什么事啊?”乔鸣接着说。
“你哥?”萧音雯冷笑,“你哥前些日子养了个外室,在平阳城闹得沸沸扬扬,我萧音雯绝不嫁这样的人。”
“那,那你又不是真心实意要成婚,大不了等风头过了,你再把我哥休了不就好了。”乔鸣大喊。
萧音雯沉默了半响,“休了你哥?”
“那咋了,我爹疼你疼得跟眼珠似的,恨不得你才是他亲闺女,定然不会说什么。”乔鸣说道。
萧音雯别过头,“别忘了,对外头的说法,你才是我未婚夫。”
乔鸣拍去袖子上的灰,压低声音道:“那是我想的吗?萧大小姐,这婚事是你算计的我,我…算了,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一年。”
“什么?”
“我们成婚后以一年为期,一年后,我们和离。”萧音雯说道,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拽住了信封。
”我?”乔鸣说不出话了。
“我们自幼也算是一起长大,你不会连这个忙也不帮吧。”萧音雯垂下眼眸,瘦削的身体被来往的风轻轻刮着,“我父亲年岁已高,我不愿让他为这些事忧心。”
“可…”乔鸣叹了声气,“好吧。”
萧音雯微微屈膝行礼,“乔公子,多谢了。”
乔鸣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后退几步,尬尬笑着,“你这…我可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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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礼,那信呢,快给我,我也该回去了。”
“带好,路上小心。”萧音雯将信递过去。
乔鸣哪敢怠慢,连将信塞进了包袱里,还不忘问句:“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做什么?”
“成,成亲啊。”乔鸣磕巴,这话什么意思,显得他有多期待一样。
萧音雯笑了声,“快了,等你们筹备好了,我也差不多回去了,皇城那边会派人在十月来平阳城。”
“就为了把你接走?”这么大费周章?
“不,是为了把我父亲接走。”
见乔鸣似懂非懂的样子,萧音雯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目送着他离开这片林子。
将近午时,隔着这片林子不远便是灶房,今早崔大娘去了趟县里,估摸着也回来了,放眼望去,能瞧见白烟缭绕。
时辰不早了。
萧音雯正要抬脚离开,忽而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风传入她耳中。
她身体微微僵住,莫不是什么猛兽跑来了?
“萧小姐,好巧,又见面了。”
虞清也慢悠悠地从草丛里走出,拍去了裙摆上沾着的草灰,方抬起头朝她笑道:“无意打搅,萧小姐莫怪。”
“虞姑娘?”萧音雯转过身,轻轻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我刚来寨里,对四处还不太熟悉,随意走走也没什么问题吧。”虞清也道。
“自然。”
两人昨日刚闹了别扭,萧音雯实在不愿与她再纠缠下去,正要走,又被人给叫住了。
“益州长史萧松清,曾在皇城官至宗正,后不知何缘由,一路被贬,成了益州黎安城的参军,是益州州牧举荐,这才成了如今的益州长史。”虞清也缓缓说道。
萧音雯背着她,语气冷下来,“看来虞姑娘将我爹查得很清楚。”
“宗正掌宗室属籍,率以敬奉郊庙之礼,我实在好奇,萧大人究竟是知晓了什么皇室秘辛,适遭小人构陷至此。”
“虞姑娘!”萧音雯抬高了些声量。
她虚虚握着拳,忍无可忍,终是再次转过了身,“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虞清也对这样的威胁,全然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道:“听说是你是途径黎安城时遭遇土匪,幸得楚寨主出手搭救,为报恩,这才一直待在清水寨中。”
“你想说什么?”
虞清也拍了下手,“好借口,我不知你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但楚寨主是我看中的人,在大事未成前,我不会允许她遭到任何威胁。”
两人目光相对,一时僵持着,隐隐有火光在两人眼中炸开,随后又变得平寂。
良久,萧音雯缓缓叹了口气,“我只能告诉你,此事与当朝太子有关,我们惹不起,我待在清水寨,也绝不是要算计楚姐姐。”
虞清也挑起了眉,“当朝太子,听上去是件麻烦事,皇城里的人想把你父亲带走,是想…杀人灭口?”
“你偷听我谈话。”萧音雯压下眼睑,抿起的唇成了直直一条线。
虞清也摊了摊手,“无意之举。”
萧音雯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
“无赖。”
4. 诸州嘴脸,可笑至极
与往日不同,今日灶房有奇香溢出,连飘向四处的白烟都裹上了淡淡的青色。
崔大娘面带喜色,拿着锅铲将大锅里细碎的鸡块翻了个面,犹豫再三,还是用手指碾了些粗盐,投进大锅中。
待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她又将切好的腐饼倒进锅里,拿锅铲拌匀了,又给这锅肉菜焖了一炷香。
“什么好日子啊,还煮了肉?”
声音由远及近,转眼间,范琼月已趴在窗边,脑袋往里探,“崔大娘,咱们寨发财了?”
“什么发财啊,今早寨主翻了好几座山,抓来足足七只野鸡,让大家伙吃顿好的。”崔大娘回道。
“能抓这么多啊,明儿个我也去碰碰运气。”范琼月道。
崔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行,你真要去,带上我家丫头一块,让她见识一下你们用来捕猎做的陷阱。”
范琼月爽快回应,“好咧。”
正说着,萧音雯和虞清也一前一后进了院。
寨中其余人都是在自家院里用膳的,灶房及圈出的食所小,便由崔大娘的闺女分好吃食,给各家送去。
虞清也孤零零一个人,被楚昭拎到这来用膳了。
“哎呀小妹,可算找着你了。”范琼月一转身,就瞧见了萧音雯,连坐到了她边上。
“月姐姐找我,是为了什么事?”萧音雯问。
范琼月道:“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早上练了那么久,身子可有不适?”
萧音雯笑着摇头,“没有,练完之后,我的手足不复平日之寒,暖和了许多。”
虞清也抿了口凉茶,“太极拳本就促经脉气血通,于萧小姐这样天生体弱之人,自是大有益处。”
听两人这样讲,范琼月放心下来,“那就好,对了虞姑娘,咱们寨崔大娘煮的肉可好吃了,等会儿你定要多吃点。”
虞清也咳了声,“好。”
恰巧崔大娘端着大盆出来,听到范琼月这样讲,嘴角止不住扬起,“里头放了腐饼,浸了肉汤吃起来更香,虞姑娘快尝尝。”
虞清也盛意难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执箸夹了块软趴趴的腐饼,混着鲜美的肉汤咽入喉中。
“如何?”崔大娘满怀期盼。
“好吃。”虞清也眉梢带笑,抬眸又道:“崔大娘烹饪之术绝佳,堪比县里酒楼的大厨,非常了得。”
崔大娘又笑了起来,两只手往腰间的拭布上擦了擦,“虞姑娘喜欢就好。”
连范琼月也有些诧异,“你这嘴里竟还能说出这样的好话。”
虞清也白了她一眼,“我有说过什么刻薄的话吗?”
范琼月捂住自己的嘴,没吭声,只静静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我那是实话实说。”虞清也道。
“哦,实话实说。”范琼月阴阳怪气地重述了遍,引得一旁的萧音雯“扑哧”笑出声。
虞清也别过头,“我不与你们一般计较,都这个点了,你们楚寨主还没回来?”
“是啊,都这个点了,大牛还没回来。”范琼月的思绪果真被这句话引到别处。
嘭——
什么东西砸在地上重重一声,几人朝后看去,几捆柴火滚到了院门边,一把斧头丢到了柴火上头。
楚昭撑着门框,低着头喘气,她两边袖子全往上捆着,留下几道黑乎乎的痕迹,听到不知谁叫了声“大牛”,她抬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范琼月怔怔,“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早上又是抓鸡又是砍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楚昭呼出口气,松散的头发垂到了两边,她抬手,随意拿了根木条挽起,朝她们走去,开口道:“我欲往雀门,三日归。”
“去雀门县做什么?”范琼月问。
萧音雯思索一番,“楚姐姐是想去找黎安城太守?”
“是。”楚昭迟缓地回应了声,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若是为了水贼之事,楚姐姐就算去找他,也无济于事。”萧音雯叹了声气,“想想我也许久未回去了,不如我借此机会,将此事禀报益州州牧,由他派兵镇压水贼。”
“不,不不。”楚昭连道了三声,看向萧音雯道:“不是要赶你走,其中缘由我…”
“要真找楚观那个蠢货,我…”虞清也忽然顿住,她定定看了楚昭好久,“也姓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楚昭将空碗放到桌上,“你口中那个蠢货,是我舅舅,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是个酒囊饭袋,没什么用处。”
“你舅舅?”
楚昭看向她,“嗯,我随母姓,是亲舅舅。”
“我不是问这个。”虞清也瞧了眼灶房破旧的屋顶,又看了看门外苍凉的景色,“你亲舅舅是黎安城太守,你跑来这当土匪?”
范琼月一听“土匪”二字就恼了,“什么土匪,我们是行侠仗义的大侠。”
虞清也一把将人推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昭,“没问你,走一边。”
对此,楚昭只回了七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自保,有人只愿保卫乡梓以安民,她看得见民间疾苦,做不到漠视。
可现在的她,还什么都做不了。
楚昭复又低下头去,又道:“我表兄楚长风给我寄了封信,他知水贼猖獗定有古怪,想同我商讨,领各地县兵,共击外敌。”
虞清也问:“你舅舅同意了?”
“我舅舅生了场病,此刻卧病在床。”
虞清也:“……”
范琼月:“!!!”
萧音雯:“???”
沉默好久,虞清也道:“这不是好事,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怎么,你表兄也是个蠢货?”
“那倒不是。”楚昭坐到椅上,“只是清水寨一旦和官府协同,恐今后不复存在。”
虞清也转过身,伸手拍在了范琼月肩上,“范女侠不是说了,清水寨又不是土匪,有什么好担心的。”
范琼月附和,“对啊对啊。”
楚昭轻轻笑出声,“诡辩。”
“楚姐姐,我觉此事可行,清水寨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加之黎安城太守是你亲舅,定不会太过为难的。”萧音雯亦道。
“那…”楚昭放桌上的手慢慢握紧,“那此事就定了,走一步算一步,我晚些时候便启程赴雀门,你们在寨中等我回来。”
“可若真是柳国暗中发难,仅凭黎安城这些县兵,真能抵挡得住那些水贼吗?”萧音雯蹙眉,咳了好几声,“楚姐姐,真不用我回趟平阳城?”
“回什么回?”虞清也挑了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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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小正正好的鸡块,夹起来放碗中,“我早说了,益州州牧自顾不暇。”
好不容易吃顿正常的午膳,凉了。
萧音雯:“嗯?”
“我不扰人,旁人就不来扰我了吗?”虞清也叹了声气,“青州要和益州打起来了。”
她接着说道:“谁没有称霸的野心,青州州牧是个胆子大的,一眼就挑中了最好欺负的益州,而用的由头便是益州常年进奉少,藐视皇威,其欲惩之。”
虞清也嗤笑了声,“这不是说笑,益州都快穷得叮当响了,还能进奉些什么好东西。”
“诸州嘴脸,可笑至极。”
……
灶房外的小林子流淌着一条山溪,正是午后乘凉的好去处,虞清也寻了整整一早上,还是这地方最合心意。
远远还能看到几个幼童在山溪旁嬉戏,偶尔发出“咯咯”笑声,也并不扰人,虞清也挑了块树荫底下的地,朝后躺到了地上。
正闭眼休憩时,熟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传入,“虞姑娘,你说青州这么猖狂,难道皇帝都不管的吗?”
虞清也盖住了自己的双眼,不耐回道:“皇帝要死了。”
“啊?”
“现如今,落桑谁不盼着那狗皇帝死?”
范琼月连将手指贴唇上,“嘘——小点声,也不怕被孩子们听到。”
“怎么,他们还会去告密?”
”告密不会,但他们学去了这种话,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了,遇到麻烦怎么办?”范琼月反问。
虞清也翻过身,得,不是担心她。
“不过皇帝这不是还没死,要真派了人来,青州也不会太过嚣张。”
范琼月见面前的人跑远了,又挪了过去,伸手拍着她的肩,“我觉得吧,我觉着啊,皇城那边肯定有动静。”
下一刻,虞清也睁开了眼,忍气吞声地坐了起来,“是,范女侠说得不错,皇城那边肯定会派个不怕死的倒霉蛋来。”
“那,那你说那个不怕死的倒霉蛋会是谁呢?”范琼月追问。
“我又不是皇帝,我又怎么会知道?”
范琼月笑了声,“我总觉得你厉害得很。”
虞清也冷笑,“惭愧,我蠢得很。”
“你这嘴,连自己也骂。”
“……”艹!
“哎呀,你别那么小气,说说么。”范琼月蹲在她面前,眨巴眨巴眼。
虞清也扶额,边摸着眉心边道:“狗皇帝是个要面子的,不想丢面子,又不想得罪青州,只能派个替死鬼给青州州牧泄愤。
这个替死鬼得是位尊而无权,还受狗皇帝厌恶,这不就巧了,说的就是那倒霉太子。
太子在民间名声极好,而狗皇帝名声极差,哪个皇帝听了不恼,可不得找个机会,将太子交去送死。
太子一死,青州州牧还可嫁祸给益州,得了发难益州的由头,又有了皇帝的补偿,而皇帝有了正当理由立新太子,又得了两州相斗的一些好处,两边狼狈为奸,两全其美。”
虞清也一连串说完,嗓子冒烟了。
范琼月看着她,寻思着,这俩词放一块,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听懂了吗?”虞清也问。
“听懂了,我这就去保护太子。”
“……”
5. 倒霉蛋太子
夜幕降临,连绵的山峦铺了一路枯树,月光冰冷刺骨,照在了疲倦的车马上,赶路的随从困乏不堪。
突然听到什么声响,他们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摇摇晃晃的身形也稳在了马上,拔出腰间的剑吼道:“什么人,出来!”
风止,无人回应,唯余细微的“沙沙”声慢慢停歇。
马车停在了树边,随从下马,小心掀起车帘一角,朝里头端坐着的人问道:“殿下,您可安好?”
似停滞了几刻,随从等了很久,才听到马车内传出虚弱的回应,“孤无事。”
又过了会儿,车马停到了一块空地上,随从捡了干柴烧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朝四处窜去,切好的肉串架到火上烤,没一会儿就飘出了香味。
深夜的凉风又刮了起来,将薄薄一片车帘吹到了一边,随即,隐隐有道剑光划出。
送肉的随从僵在原地,他的目光一点点往下挪,冰冷的、尖锐的剑锋几近贴在了他的脖颈处,稍稍用力,便能鲜血四溅。
“殿,殿下恕罪。”随从颤着声音。
里头传出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像是重病之人勉强吊着口气,“谁派你们来的?”
只一句,其余随从纷纷掏剑围了过来,剑尖所指之处,是四面漏风的马车。
“你们身上破绽百出,孤先前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不是去青州的路,你们想将孤带到何处?”
话落,太子所执长剑微微上挑,抹了那随从的脖颈,“青鸟,处理掉。”
周围响起几道凛冽的风声,转眼立着的随从没了生息,睁着眼倒到了地上。
叫做青鸟的暗卫靠在马车边,看身形,不过十三四的少年,冷着张稚嫩的脸,朝车窗里看了眼。
“去赶车。”倒霉蛋太子洛琀道。
“不。”青鸟只应了这么一字。
月光慢慢从树影间投下,将洛琀半张失了血色的脸照了出来,冷冷月辉中,倒霉蛋太子似从地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不过他长得极为俊美,如墨长发披在肩上,勾魂夺魄的眉眼半遮半显,右脸颊上一颗淡淡红痣,显得旖丽。
但他侧过头来时,眸光疏淡,徒生些许戾气,周身笼罩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清冷。
洛琀低下头,细细擦拭着手中长剑,又问:“那你来做什么的?”
青鸟纠正,“不是我要来,是长老让我来的,他说你脾气差,让我看着你。”
“之后呢?”
“之后我就要走了。”
洛琀冷笑,“走之前,传个消息。”
青鸟歪头,“什么消息?”
“落桑太子途径青州,遭遇不测,至今生死未卜。”
青鸟眨眨眼,“这些人原本是现在什么地方把你宰了?”
“益州。”
“所以你要嫁祸给青州了?”青鸟问。
洛琀勾起了嘴角,不过在青鸟看来,略有些狰狞,“我没那么好心,这么精彩的戏,不看白不看。”
要真让他去与青州的一群老东西周旋,还不如杀了他。
青鸟暗想,果然不该将这家伙想太好。
夜愈发深了,青鸟仰头看了眼弯月,飞快问了句,“你生死未卜后要去哪,说一声,我也好向长老交差。”
“去益州。”
“知道了,我走了,不用送。”
青鸟的身影消失在草丛中,再有动静时,有只羽翼光亮的青鸟飞向天际,扑扇着翅膀,很吵。
洛琀烦躁地闭上眼眸,低声骂了句。
……
“你为何要跟来?”
鸣鸢山脚,楚昭骑在马上,听到身后传来铃铛声,回过头,果真瞧见慢悠悠下山的虞清也,不由拽了拽缰绳。
“你出门前,我给你算了一卦,卦象有异,我得跟着你。”虞清也回道。
楚昭神情未变,“你还会算卦?”
“不瞒你说,我精于此道。”
虞清也肩上还背着个包袱,沿着小路走至楚昭面前,“此一卦,坎为水。”
楚昭垂眸,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坎为水,下下卦。”
“哟,看来楚寨主也知此道。”虞清也笑道。
“重重艰险之象,我此行…”
正当虞清也以为她要放弃此行时,却见楚昭猛拉缰绳,抬头朝远处看去,道:“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这话是楚昭能说出来的。
虞清也脸上的笑意愈浓,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坎水逆流,你若能冷静应对,没准也能逆境重生,走吧楚寨主,时候不早了。”
楚昭低应了声,见虞清也就一个包袱,“你…走着去?”
虞清也翻了个白眼,朝前走去,“我怎么走,你给我备马。”
“寨里就这一匹马。”
“买!”
“寨里穷,没银子买。”
“我买!我买!”虞清也语气不耐。
楚昭:“嗯。”又省一笔。
“……”下山前抢来的银子全花了。
范家村没买马的地,得到云隐县上去,两地隔着近五十里地,还得翻座高山,总不能真叫人走去县上。
恰巧村里拉牛车的吴爷爷要去县里,楚昭给了三个铜板,让人拉虞清也过去。
眼下不过寅时,天色灰蒙蒙一片,前路有雾气弥漫,扑来的水汽黏在脸上,山风一吹,浑身冷得一激灵。
吴爷爷是去县里卖腐饼的,一板板放在牛车上,有新鲜的豆味传来。
虞清也不太闻得惯这味,只觉古怪,加之牛车晃晃荡荡,不免恶心作呕。
待楚昭看过去时,就瞧见她那惨白的脸。
“哪里不适?”楚昭问。
虞清也趴到了牛车边,“没什么。”
“你走得匆忙,怕是还未用早膳。”楚昭从马脖挂着的包袱里取出块干饼,掰了块递过去,“吃些东西,会好受很多。”
寨里没其他住处,这些天虞清也是和楚昭挤一个院子,楚昭是知道她作息的,起这么早,难为她了。
虞清也看了眼干饼,“里头放了什么?”
“什么也没放。”
虞清也别过头,“干巴巴的,不吃。”
楚昭直接将干饼丢到了她怀里,“委屈委屈您这张嘴,等到了雀门,想吃什么,我让我表兄请你。”
“这话听上去是句好话。”虞清也咬了口干饼,嚼了好些时候。
坐在前头赶车的吴爷爷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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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笑着,回过头朝虞清也道:“姑娘可是闻不惯这味,将板上的布拉上些,豆味会轻很多。”
虞清也照做,“好。”
“你们是要去雀门,跑这么远,是去做什么?”吴爷爷又问。
楚昭只回了两字,“探亲。”
吴爷爷了然,“是这样,小昭你确实很久没回家了,该回去看看,亲人间哪有隔夜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楚昭时不时应上一声,待太阳升起,日光穿透过层层雾气,牛车已进了云隐县。
县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便多了,街道两边摆着各样摊子,远远就能听到吆喝声,热闹非凡。
虞清也的双脚踩着了地上,总算觉到落到实处的舒坦,她拍去了裙摆的杂草,正抬头,瞧见了牛车旁摆着的小摊。
只一张小木桌,粘在桌上的黄纸写——
八字命理,洞察天机,欲知吉凶,趋利避害,吉凶祸福,一纸定论。
还有个神神叨叨的乞丐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一一可揭晓。”
哟,遇到同行了。
虞清也走过去,曲起的手指敲了下桌,”这么厉害,帮我算一卦。”
老乞丐睁开眼,定定看了虞清也许久,“你你你!”
虞清也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老乞丐猛地站起身,黝黑的手抓住了她的袖子,眼里似有泪光闪烁,“乖徒儿,为师总算是找到你了!”
虞清也:“……”她哪来的师长?
“乖徒儿,几月不见,你这头发怎么都变白了,是不是思绪过重,致使少年白头,呜呜呜…”老乞丐抹起了眼泪。
“你认错了,我不是…”
虞清也忽然顿住,她看到了老乞丐的“庐山真面目”。
老乞丐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拿着衣角擦了擦脸,很快就擦出一片灰来,原本脏兮兮的脸慢慢显露出真面容。
好生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乖徒儿,你醒了怎么也下山了?”
虞清也神色困惑,“醒了?”
“是啊,你在山上遭妖魔偷袭,一直昏睡不醒,你师兄成天到晚倒腾着解药,山上的积蓄都花光了,无奈之下,为师只能下山赚钱,呜呜呜…”
虽说这话有些离奇,但虞清也心中却是深信不疑。
所以,她本就是这里的人,不过是出了意外,分离的残魂到了别处,直至如今,才归入体内。
“不会跟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你失忆了?”老乞丐见她什么也不说,思绪散开。
“是有些记不清了。”虞清也实话实说。
老乞丐摆摆手,叹声气道:“无事无事,你命途多舛,本有此劫。”
虞清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她,想起了一点事。
她下山前打晕了一个人,还抢了他身上的钱袋,真如此人所言,那个人,似是她师兄。
“阿也,你还未回为师的话,你下山是为了何事?”
“我下山后,游历各处,觉着无趣,去寻…”虞清也挑了个恰当的词,“变数。”
“虞清也,马买回来了。”
6. 舅舅没想把你哥卖了!
楚寨主去时潇洒,回来时略显狼狈。
她平日所穿的衣物多为沉闷之色,可回到这树荫底,竟换了身淡青长裙,拉着匹白马的缰绳,成了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女侠。
虞清也打量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楚昭低头看了眼自己,“方才在路上撞上了辆马车,虽躲闪及时,但溅起的污水全到了身上,这身衣裙是马车主人赔的。”
“不过是去买匹马,也能遇上这样的事。”虞清也笑了声,“楚寨主,是瞧见了什么,才这样大意?”
楚昭没理会她的打趣,沉吟片刻,回道:“坐在马车内的人,我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嗯?”
“记起来了,那人是新上任的黎安城参军纪慈安,他来这做什么?”
虞清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街道依旧熙熙攘攘,见不着她口中的那辆马车,“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不会,我舅舅卧病在床,按他的性子,只会在家中偷闲,如今公事定是表兄在管,纪慈安来此,定有其他事。”
楚昭转过身来,“况且他认不出我,若真是找我,手中定会有我的画像。”
“这样,那还管不管他?”虞清也问。
楚昭毫不犹豫牵马,“不管了。”
他要做什么,去了雀门,一问便知。
“走吧。”楚昭道。
“诶诶诶,等等,不准把我乖徒儿带走!”
几乎是同一刻,老乞丐蛮横无理地挤进了两人之间,手里扬着招摇撞骗的黄纸,皱在一起的眼珠子使劲盯着楚昭。
虞清也拉了拉他的袖子,“别闹。”
楚昭看向虞清也,“这位是?”
老乞丐抢着回道:“吾乃无相山灵鹤道,虞清也正是我的乖徒儿。”
楚昭:“这是你师长?”
虞清也回:“好像是的。”
灵鹤道长暴跳如雷,“什么好像是的,你就是我徒儿,你不认也得认!”
那模样,颇有些撒泼的意味。
虞清也低下头,难得乖顺,“我此去雀门,是有要事,你去清水寨等我回来,若顺利,几日可归。”
灵鹤道长将手背到身后,嘟囔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为师刚刚给你算了一卦,这卦象可算不上好…总之你给我小心点。”
“好。”
“雀门。”灵鹤道长转过身,又呢喃了好几遍,“说起来你师兄也下山了,想必也在益州,若遇难事,通灵传信。”
虞清也作揖,“好。”
灵鹤道长没再转身,只朝着树荫底大步走去,朝后挥了挥手,像是自言自语,“所谓变数,在于一个变,变中乱象横生,是福是祸,皆是因果。”
往雀门,一路朝北。
两人走的是官道,快马加鞭赶路,在黄昏之际,到了雀门城墙脚下,远远瞧见两个懒散的守卫,靠着城墙打盹。
黎安城偏僻,来往商贩稀少,便是其中最繁华的雀门,平日里也很少有人进出城门,活少银子多,这在雀门是个肥差。
单单这两个守卫,楚昭都能认出来,一个是雀门县令的远房侄子,一个是太守府老管家的儿子焦洪,都游手好闲惯了。
落日的余晖聚在楚昭身上,照得有些刺眼,她拽紧了缰绳,黑马载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离城门更近了,她的脸有些冷。
“未至散值之时,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一字一字咬得很重,楚昭的声音跟着冷了下去。
“哪来的臭丫头,也敢管老子的事!”闭眼休憩的焦洪一下睁开眼,大声嚷嚷时口水沫子全喷到了各处。
他正想看看谁胆子那么大,对上楚昭那张和楚太守相似的眉眼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焦洪哆嗦着开口,“楚,楚小姐。”
楚昭垂眸,“今日之事,你二人自去领十棍,再有下次,这差事也不用干了。”
两人陪笑着,将路给让出来,“是是,楚小姐快请,快里头请。”
真是倒了大霉了,也没风声说楚小姐要回来啊。
“我舅舅在府中?”楚昭又问焦洪。
“是是,太守生了病,在府中静养呢。”焦洪边回着,边朝着同僚挤眉弄眼,也不知想传些什么话。
虞清也跟在后头,看得真切,她扬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太守府,我也好拜会拜会楚太守。”
俩守卫:“!!!”
“不是说先去…”楚昭一顿,改了口,“也好,先去看看舅舅。”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注1】
尖细灵动的嗓音从芳园中传出,随即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淡淡残光下,这些声音别有番凄凉味。
老管家还一直在前头挡着路,“哎哟,小姐啊,您回来怎不提早说一声,老奴也好派人去接,免得让那些个蠢货冒犯小姐。”
“让开。”楚昭冷声道。
老管家见瞒不住了,连换了个说法,“这不要到小姐生辰了,老爷专门命人在芳园建了戏台,打算请戏班子来府上唱戏。”
“这么说,还是为了我?”楚昭问。
“可不是。”老管家擦擦额头上的汗。
话落,芳园中响起醇厚的声音,扯着嗓子好大一声,“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楚昭看向老管家,沉声道:“为了我?”
“这,这…”
楚昭直接将人推开,大步朝里走去,老管家看着,实在是欲哭无泪。
芳园中种满各样花草,偌大的戏台建在其中,底下摆着长桌长椅,只一人坐在那,翘着腿,时不时往嘴里塞把胡桃肉。
“楚观。”
这声音,这气势。
楚观吓了一大跳,一下坐正,两边来回看了好几眼,“谁,谁在装神弄鬼?”
楚昭吐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果然在装病,你好意思么你?”
“楚楚楚…昭昭啊。”楚观站起身,反应极快,装着抹起眼泪,“昭昭啊,你终于肯回家了,舅舅真的好想你啊,呜呜呜…”
“装,你就装。”
楚观揣着小手,“舅舅没装。”
这时,戏台那又传来——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注2】
楚观脸一黑,连转头瞪了他们一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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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眼力劲啊,没瞧见他都被训哭了吗?
楚昭轻嗤声,又问:“我舅母呢?”
楚观小心翼翼回道:“你舅母她回娘家探亲了。”
“你真是好本事啊,还把舅母气回家了。”楚昭没给他面子,拆穿了他,“说说,还干了什么好事?”
“真没什么了…”楚观声音低下去。
随后赶来的老管家也是跟着附和,“哎呀,小姐啊,老爷真没做什么。”
楚观也跟着说,“对对对,真没做什么。”
这几人,实在有趣,不过就是运气不好,方才在戏台上的台柱子换了衣衫,又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这台柱子将脸画得花花绿绿,不过也能看出底子很好,是个难得的美人,不过性子却有些泼辣。
她开口就是冲着楚观来的,“楚大人,你答应我的银两和夫君在什么地方?”
楚昭听着,默默看向楚观,“什么夫君?”
楚观不敢说。
台柱子倒是仔细思索一番,回道:“我见过,就在这府中,是个俊俏的公子,对了,似是楚大人的独子。”
楚昭:“……”
看戏的虞清也:“……”今也有人卖子求戏。
楚观满脸涨红,“你胡说八道,我可没说是长风,我说的是,是…是管家的儿子焦洪。”
“焦洪?”台柱子没听过这个名字,“长得好看么,长得丑的我可不要。”
“昭昭你看,舅舅没想把你哥卖了…”
还没等楚观说完,楚昭便转身离开,刚回来就一场闹剧,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楚观和老管家面面相觑,说不出什么话。
天色愈发晚了,那座戏台彻底陷入沉寂。
虞清也按了按酸痛的胳膊,见几人总算吵停了,方上前一步,“楚太守,可要我给你算一卦?”
楚观疑惑,“这位是?”
老管家附耳过去低语:“这位是小姐带回来的好友,姓虞。”
“噢噢,原来是虞姑娘,虞姑娘还会算卦,这样,那给我算一卦。”楚观也给面子。
虞清也轻笑声,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合于手心,随后朝上轻轻一抛,投钱起卦,此为一爻。
六爻既成,卦象斯立。
楚观凑过去,好奇问道:“虞大师,是什么卦象?“
虞清也低头凝视着手心,慢慢皱起眉来,“此一卦,山水蒙。”
“何解?”楚观问。
虞清也抬头盯着他,这位黎安城的太守看着玩世不恭,举止轻佻,行状无常,但…
“楚太守心中有困惑,不知为何事不解?”虞清也问。
楚观先是一愣,连神情也在微妙中凝重了几分,但很快咧开嘴角,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能有什么解不解的,无非是在担忧两个孩子的将来。”
他叹了声气,“这俩孩子,都是有主见的,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和我说,我管不着,但希望他们好好的,这世道,大不如前了。”
“这世道,谁又能独善其身呢?”虞清也道。
楚观笑了声,慢悠悠地朝远处走去,“慢些飞,黎安城也能多护着他们一会儿。”
7. 九天,镇邪——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幽暗的小巷里,微弱的烛光晃晃悠悠,打更人手里还提着个空的酒壶,方才喊出的那声十分嘶哑,喊完后,便靠着墙喘着气。
八月初六,是黎安城特有的祓禊日,此日入夜,当以兰草沐浴,得天神庇佑,此后便能驱邪避难。
往往这一日,街道上应当热闹非凡,各处摆着兰草和布织的偶人,得闲的百姓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河溪旁放天灯。
可这一次,来往街道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雀门前几日闹了鬼,到现在还是人心惶惶,百姓们夜里更是不敢出门。
起先这些事听着还挺真,但越传越玄乎,连前些年的旱灾也怪到这上头,打更人听多了这些,只把当成个笑话。
故而他约了几个胆子大的,专程挑这个时辰,到巷子里喝酒,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小道上,已是喝醉了。
忽然,他手里提着的油灯晃得更厉害了,烛光一闪一闪的,但偏偏四下无风。
打更人喝了酒壮胆,扯着嗓子大喊了声,“何方妖邪作祟,竟敢拦你爷爷的路!”
“呼——”
这道风,是轻轻呼入他耳中的。
打更人清醒了些,总算有些害怕,抬起手将油灯举了举,对上了一张呲牙咧嘴的青脸。
“啊!!!”
啪嗒——
油灯掉到了地上。
微弱的烛光藏在了巷子里。
而在小巷外的街道上,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拽紧缰绳,猛地回头问身后的下属,“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穿着青色劲装的下属回道:“好像是有那么一声,公子,会不会是鬼怪邪祟?”
月光下,那高大男子的眉头紧锁着,刚毅的面容不怒自威,“不要乱说,去看看。”
“是。”
青衣下属下了马,拔剑走近那条小巷,目光所及之处,微弱的烛光慢慢熄灭,再往里,什么也没有。
他正要回头禀报此事,一道黑影朝他的脑袋袭来。
“小心。”
一把利剑横在了下属身前,高大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朝那道黑影劈了过去。
“我乃黎安城都尉楚长风,谁在哪装神弄鬼!”
话落,黑影消失在了小巷中。
孟青心有余悸,“公子,好像真的是鬼怪邪祟。”
楚长风不语,低头看着剑锋,上头残留着些许黑色的血迹,黏腻发臭。
“无丘道长此刻身在何处?”楚长风问。
若真是鬼怪邪祟,寻常的法子除不了它。
“无丘道长收到他师长的信,说他师妹在黎安城中,道长此刻该是去寻她了。”孟青道。
楚长风侧头道:“传信,让道长速归。”
“是。”孟青记下此事,又往小巷里探了好几眼,“公子,里头似有人。”
楚长风眸光一凝,大步朝里头走去,果真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打更人,他伸手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救,带他去找大夫。”
孟青应了声,连背起打更人朝外走去。
这附近有医馆,走几步路就到了。
楚长风慢慢跟在后头,忽而,他听到了几声脚步声,夹杂着“簌簌”风声,落入了他耳中。
那邪祟还未离开。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剑柄,待那些声音靠近时,他侧过身,又是一剑刺去,黑影再次消散了。
不知有没有刺中要害,黑色的血迹沿着剑锋从剑尖滴落,积在地上成了黏糊的一滩。
弯月渐渐逃出层层云雾,自墙沿倾洒而下,模糊的黑影无处遁逃,发出声凄厉的嘶喊,疾冲而去。
“表兄,小心。”
嗯?
表妹?
楚长风正想看看来人,眼前刺过一道白光,他伸手挡了挡,直直被推到了一旁。
“九天,镇邪——”
月光在此刻聚成一片,虞清也立在墙顶,衣袂随风飘动着,她右手抬在胸前,两指合一,夹着张黄符。
在她身前,一把木剑朝那道黑影压下。
剑长五尺,上刻“九天”二字,再无其他,它穿过黑影的身体,深深扎入了地里。
咔擦——
九天碎开了。
虞清也的眼眸睁圆了些,看向了底下的楚昭,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了一块。
楚昭沉默半响,“镇住了吗?”
“呃…应该吧。”虞清也从墙上跃下,见黑影不得动弹,轻轻松了口气。
虞清也拔起碎裂的木剑,到了手中,只剩下一个剑柄,她叹了声气,“你也知道,我没钱,你没钱,买不起好木头。”
楚昭:“…嗯。”
“等你有钱了,你给我买块好木头,我要重新刻把木剑,取个名,就叫十天。”
楚昭:“…随你。”
楚昭转过身,看了眼她的倒霉表兄,“表兄可有受伤?”
楚长风捂着胸口咳了声,刚刚表妹那力道,太大了些,“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先告知我一声。”
“没到多久,先回太守府了。”楚昭回道。
楚长风点了点头,看向虞清也,“对了昭昭,这位是?”
“这位是…”
虞清也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道:“我姓虞,江湖人称没钱道长。”
楚昭忍无可忍,解下腰间的钱袋,一股脑儿地全塞进了她怀里,“别乱花。”
楚长风干笑了声,也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了虞清也,“是昭昭的好友吧,我见虞姑娘降伏了那妖邪,可知是何妖邪作乱?”
“是鼠妖。”虞清也回道。
楚家兄妹异口同声,“嗯?”
“鬼怪妖邪本不该行走在凡世间,它们有自己的去处,可近来却有诸多鬼怪邪祟作祟,实在古怪,我暂且不知缘由。”虞清也又道。
楚昭垂眸,“这样。”
“或是天灾,或是人为,总能找出缘由的。”虞清也安慰道。
楚长风叹了声气,“看来最近传的妖邪作乱,确有其事,不过虞姑娘已将此鼠妖降伏,想来黎安城会重归平静。”
“谁说的?”虞清也摇着头,“鼠妖,那都是成群出现的。”
……
一连三日,虞清也都在找鼠窝,斯时之际,楚昭和楚长风已背着楚观,偷偷商讨好了领县兵灭水贼诸事宜。
三日当夜,虞清也于河溪旁查到了鼠妖的踪迹,一路追去,到了雀门郊外。
已过亥时,郊外的深林中空无一人,野兽也鲜少出没,虞清也顺着鼠妖的气息,沿着矮小的灌木往里,走到了一口小潭旁。
潭水清澈可见底,在隐隐约约从树缝投下的月光中,更是如一块透亮的玉石,熠熠生光。
而潭水之上,更是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闪烁,是一种叫做“照夜”的飞虫。
虞清也站在潭水边,夹着黄符的手指慢慢收拢,喃喃:“妖气不见了?”
不,不是。
不过几息之间,一股更为浓烈的妖气自潭水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她神色微变,朝着潭水中心看去。
水波轻轻荡漾开,晶莹明亮的蓝光自水下潺潺流过,上面流转着细碎的亮光,是微微拨动的鳞片。
约莫九尺长的鱼尾盘旋在潭水中,慢慢攀到了岸上,到了虞清也身边。
哗啦——
清脆的水声中,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直起身,散落的长发飘在水面上,沾上的水珠顺着他身上流畅的线条,没入了潭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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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美人出浴,有古怪。
虞清也退了一步。
“鲛人。”虞清也缓缓吐出两字。
她口中的鲛人似轻轻吐了口气,“这么晚了,道长来此处为何?”
鲛人睁开眼,透亮的眼眸波光粼粼,“我又不是狐妖,道长这么怕我做什么?”
“怕你?”虞清也嗤笑,夹在两指间的黄符突然蹿起了幽蓝色的火苗,“说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哪种地方?”鲛人回应的声音很轻,他淡淡看了眼黄符,很快收回了目光。
“黎安城有鬼怪妖邪作祟,但凡出现在此地的妖,都有嫌疑不是吗?”虞清也道。
“那道长真是冤枉好妖了,咳咳咳…”鲛人咳了起来,再抬头时,脸上毫无血色,脖颈上更是青筋暴起。
这是受伤了?
虞清也的视线往下,停留在了他的尾巴上,随着水波的流动,他尾巴上狰狞的伤口也慢慢显露出来。
血肉模糊,瞧着可怖。
鲛人扭过头,在月光下的半张脸显得易碎。
美人轻轻拢眉,嘴角溢出了鲜血。
“是几只鼠妖伤得我。”鲛人开了口,听声音有几分委屈,“我与它们无冤无仇,只想寻路回海,是它们突然出现,将我重伤。”
“那几只鼠妖去了何处?”虞清也问。
鲛人抬起手,指向了深林另一侧,“它们的窝就在那边,道长一去便知。”
“若这是你们合伙做的陷阱怎么办?”虞清也问。
鲛人靠到岸边的石块上,“那我也没办法了,道长爱信不信。”
许是美色误人,虞清也思索一番,实在不觉得这鲛人会说谎,不过离开前,她还是客气一番,问道:“那你的伤怎么办?”
“道长这般厌恶鬼怪,还会在意我的生死?”鲛人恹恹道。
虞清也惊诧,“我何时说过厌恶鬼怪?”
鲛人看了她一眼,“我的伤,我治不好。”
“鲛人自水中孕育而生,你待在水中,想来过是十天半个月也能好了,你也不用太过伤怀,今夜便这样,告辞。”
见虞清也毫不犹豫,转身要走,鲛人蹙眉,叫住了她,“你不救我?”
“我为何要救你?”
鲛人抿了抿唇,“话本子上写的,英雄救美的戏目。”
虞清也耐心和他讲道理,“那是有钱人干的事,我没钱。”
闻言,鲛人一下转过身去,独自生着闷气,长发遮掩着白皙的后背,浸在水中成了上好无暇的美玉。
他好似嘟囔着,“岸上的人果真无情。”
虞清也停住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实在是个好人,起来化形,和我走。”
鲛人依旧背着身,“化不了,我受了重伤,尾巴收不回去了。”
虞清也:“……”
见她没吭声,鲛人又问:”你还救吗?”
“我这里倒是有颗疗伤的丹药,不过所用药材极为昂贵,你若是伤好后能以重金相还,这丹药也不是不能给你。”虞清也道。
“我也没钱。”
一句话,将虞清也噎得死死的。
两人僵持着,又过一刻,虞清也还是取出那枚丹药,自他身旁蹲下,直接塞进了他嘴里,伸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我出门前真应该算一卦,今夜破财。”
”咳咳咳…”
“咽下去,别吐出来。”
”你…”
鲛人又咳了几声,眼角滑出几滴清泪,瞬间化为了洁白的东珠,掉落在了他的锁骨中。
“苦…”
“继续哭,别停。”虞清也靠了过去,掐住了他的脸。
“混蛋…”
8. 天神在上,诒尔多福
正是月黑风高夜,虞清也提着装满东珠的布袋,另一手执十天木剑,轻着脚步从草丛中穿过,探着四周的动静。
“鼠妖极为狡猾,胆子又小,一向喜欢躲在犄角旮旯里,你们妖妖之间有特殊的关联,快帮我找找鼠窝在哪?”虞清也转身道。
鲛人虚弱地跟在她身后,听她这样讲,厌恶地皱起眉,“别把我跟这种东西混为一谈。”
“怎么,妖妖之间也有三六九等?”虞清也问。
鲛人一时无言,索性闭嘴。
虞清也笑了声,“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在哪,但你吞入腹中的那颗丹药,可是…”
尾音拉长,隐隐有威胁的意味,鲛人瞥了她一眼,想到那一袋由泪化成的东珠,他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西南角。”
虞清也面朝西南角走去,在一处堆起干草枯木的隐蔽之处停住,“看来就是这里了。”
她挥动十天剑,刮起的剑风掀翻了这些干草枯木,而在其下,是个不大不小的洞穴,里头塞着破布烂衣,窝着几只幼鼠。
鲛人看过去,语气淡淡,“这些鼠妖尚且年幼,你…”
“吾以吾剑,镇妖邪。”
十天剑尖直指鼠穴,冲出刺眼白光,一下笼罩住了整个鼠窝,以及那几只幼小的、紧紧窝在一处的鼠妖。
不过几息间,刺鼻的黑烟自鼠穴中冒出,虞清也收回十天,退了好几步。
“就这么杀了?”鲛人望着那片,轻轻“啧”了声,“真是狠心啊。”
“虽年幼,但它们身上已沾染血腥,它们身上有无辜之人的性命,并不无辜。”虞清也道。
鲛人轻嗤,“这么说来,道长是救错了妖。”
“此话怎讲?”
鲛人朝她走去几步,俯身凑过去,松松垮垮的外衣堪堪披在身上,又滑到了胳膊那,他在她耳旁低语,“我也杀过人,道长察觉不出来吗?”
“是么,我从不冤枉人。”
虞清也对他的靠近不甚在意,反而又凑近了些,在他颈侧轻轻嗅了嗅,“你身上的气味和那些鼠妖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些鼠妖身上有腥臭之味,而你身上…有清香,你虽杀过人,但想来也是杀穷凶极恶之人,这样看,你算是除害了。”
虞清也说着,提住他衣衫的一角,帮他往上提了提。
举止甚微,但难免触碰到些冰凉的肌肤,鲛人猛地朝后退去,脸色微红,又羞又恼,“流氓。”
“是你先撩拨的我。”虞清也觉着自己坦坦荡荡,“这位…对了,你叫什么?”
鲛人垂下的眼眸向□□去,盯着冒烟的鼠穴愣了神,“不知。”
“没名字啊,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嗯。”
“观你面相苦,小时候是受了不少苦头,我既救了你,今后也不会不管你,你日后跟着我姓,虞……虞之恒。”
鲛人的目光微微一顿,极快地闪过近乎讶然的神情,随即又变得不解和困惑,裹挟着更为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克制住,藏在一汪清水之下。
虞清也早转过身去,絮絮叨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天神在上,诒尔多福。”
……
“黎安城下雀门、云隐、丹青、七宝四县,共县兵四千三百余人,分三路往云隐范家村,快则两日同至,慢则三日。”
“我们暂且不知水贼之众寡,倘若需长战,粮草之事,恐怕还要慎重考虑。”
今日天朗气清,暖阳透过枝叶落下,不觉炎热烦闷,院里的石桌上摊开几册竹简,楚长风附着身,边说着,手指边从竹简上滑过。
楚昭坐在他身侧,回道:“粮草之事,确实麻烦,范家村中并无存粮,县兵所需粮草,得从别处运来。”
“能从什么地方?”楚长风叹了声气,慢慢坐到椅子上,“四千多人的口粮啊,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是要备多少,十天,半个月,还是更久,昭昭,难啊。”
两人一时无言,看着桌上的竹简,嘴角抿成了条艰涩的线。
“哟,大清早的,两人傻坐在那做什么?”
虞清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转眼间,人已走了进来,她左瞧瞧这个,右看看那个,道:“有何难事,我给你们算一卦。”
“那麻烦虞姑娘了。”楚长风是听说过她给自家父亲算过卦的,也想试一试。
“可以,算一卦,一块银锭。”虞清也道。
楚长风好奇的心收了回去。
楚昭看向她,“不是刚给了你很多,花完了?”
“是啊,养了条鱼,费钱。”
两人朝虞清也身后看去,这才看到躲在树荫底挡太阳的虞之恒,那张精雕玉琢、极为夺目的脸。
他身上所穿长袍极为昂贵,乃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布所制,在衣袖处还绣了精致的云纹,腰身的仙鹤更是栩栩如生。
虞清也指了指他,“他这身衣袍,花了我整整十两。”
楚昭试探问道:“银子?”
虞清也面无表情,“金子。”
“咳咳咳…”楚昭呛到了,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卖了。”
楚长风亦是喃喃,“一两金子是十两银子,十两金子是一百两银子,一百两,足足一百两,我一年俸禄也不过这些,这衣袍是拿金子做的?”
虞清也摸摸鼻尖,“差不多。”
楚昭问:“等等,你哪来这么多钱?”
“说起来这个事吧,还挺复杂,买衣袍的金子是卖东珠得来的,这东珠是我的,但也是他的。”虞清也回道。
就着这话,楚昭思索一番,道:“你们私定终身了?”
虞清也:“……”
虞鲛人:“……”
看二人神情,楚昭连换了个说法,“那什么你的他的,算了,这东珠还有吗?”
“缺钱啊。”虞清也道。
“缺粮草。”楚昭道。
虞清也沉思片刻,道:“就算我们有钱了,没准也买不到粮草,是这个意思吗?”
楚家兄妹齐齐点头。
“听上去是件麻烦事,这样吧,你们把银子给我,粮草的事,我给你们想法子。”虞清也说道。
“你?”楚昭略有狐疑地看着她。
这人不仅会算卦除妖,还能筹粮?
虞清也上前坐到她身边,“楚寨主,我这么靠谱的人,你不谢天谢地,感恩戴德,还在这犹豫什么?”
楚昭看了眼穿着“金子”的虞之恒,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这么靠谱的人,会一时头脑发昏,买身这般贵的衣袍?
“就这么说定了。”虞清也敲定此事。
“行吧。”楚昭勉强答应,又问:“鼠妖的事可解决了?”
虞清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口,回道:“还差两只大的,小的都解决了。”
“鼠妖在雀门兴风作浪多时,你行事定要小心。”楚昭道。
闻言,在树下乘凉的虞之恒冷笑了声。
楚家兄妹看过去,好似在说“怎么了”。
“你们倒是问问这位道长,干了些什么好事。”虞之恒说罢,靠着树干闭眼假寐。
楚昭轻呼口气,“干了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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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干什么好事?”虞清也解下腰间的钱袋,在那一颗一颗树着余下的东珠,“我寻到鼠窝时,两只大的并不在那,应当是给小的出去觅食了。”
楚昭:“所以?”
“所以为了早些抓到它们,我将它们孩子的骨灰带在身上,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来找我寻仇了。”
虞清也心满意足地将东珠放回去,小心将钱袋别回腰间,“多好,不出院门,就能除掉作乱的妖怪,甚合我意。”
楚昭:“……”
楚长风:“……”
靠树边的虞之恒,“说了你们不信,还非要听,我劝你们这些天都别出门,免得在路上碰到点什么。”
鼠妖的气味已经填满整个太守府了。
……
“古有云,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注1】
幽静的小院可闻水声,自开合的花窗边,有从山上引来的溪水涓涓,积在假山后一角,有雾气缭绕,成了一口清泉。
一盏精巧的荷花灯漂浮着水面上,几尾红色锦鲤停留在其下,忽而惊动,朝四处逃窜,晃开层层水波。
虞清也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手执一卷志怪话本,半白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了身前。
“看来很早就有人发现,鲛人是个聚宝盆呢。”虞清也说着,稍稍侧过脸,对假山后的鲛人说道:“哭出来了没?”
“虞清也,你是不是有病!”虞之恒眼眸森然,低头看了眼捆在鱼尾上的绸缎,嗓音里压抑着怒气。
那颗丹药不足以治好他身上的伤,他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没想到这人居然乘虚而入,将他绑在了清泉旁。
“别乱动,你还想不想疗伤?”虞清也道。
“谁疗伤是这样的?”
“虞之恒,你想要的衣袍我给你买了,你想吃的八宝鱼,昨夜从郊外回来后,我也带你去吃过了,世上有我这么好的人,你还要我怎样,不过是叫你掉几滴眼泪,会给你补回来的。”虞清也说得理直气壮。
“几滴?”
虞之恒的声音隐隐发颤,他低下头,看着被掐青一块的胳膊,想到昨夜有些人的恶行,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我可是和楚昭夸下海口,帮他们解决粮草之事,虞之恒,你可不能拖我后腿。”虞清也道。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虞之恒翻了个白眼,自己贪财就贪财,还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世道,众人多行明哲保身之计,仓廪实者,多富贵之家,如今要打仗,这些有钱人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不会轻易将粮草卖给我们。”虞清也道。
她从软塌上起身,慢悠悠地将书卷放回了柜中,“他们不缺钱,缺稀罕物,缺能保住他们财富的权势。”
虞之恒仔细听着,眸光渐深。
“要不了多久,便是青州郡主的生辰,有多少人就等着那日,献上独一无二的生辰礼,好全了自己飞黄腾达之愿。”
虞之恒又是声冷笑,“青州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区区几颗东珠,算什么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东珠。”
虞清也的声音抬高了些,“鲛人之泪,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更会有吉星扶持,得此珠者得天下。”
虞之恒:“…异想天开。”
“古往今来,再普通的东西,这样一造势,不就变得不普通了。”
“虞清也。”沉默半响的虞之恒开口。
“嗯?”
虞之恒眸色沉沉,“你想要大肆敛财屯粮,你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击退水贼那么简单…别玩脱了。”
9. 哪来的钱买新衣裳?
太守府后街的茶楼请了怜人舞姬,学起了青楼楚馆的作风,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不过唱得不是什么艳曲情词,只听见街巷之间充斥着咚咚鼓声,锣音亦是响亮,怜人站在高台上唱着,“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注1】
那怜人的声音粗粝,长相更是粗犷,站在舞姬间极为滑稽,不伦不类,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栏杆旁,像是醉了。
声音也随之弱了下去,“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锵锵锵——
腰间挂剑的黑衣男子拉开珠帘,扯了扯头上戴着的帏帽,逆着人流上了三楼。
左拐第五个雅间,黑衣男子停在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甲丁戊,子辰戌。”
黑衣男子等了许久,方听到里头有人回应,“进来。”
雅间内布着层层帷幔,随意堆在地上,窗边透进徐徐微风,将淡青色的帷幔吹散开,恍若天顶落下仙雾。
而仙人席地而坐,穿着松散飘逸的纱袍,随意捡起地上的酒壶,往那黑衣男子身上丢去。
残留的几滴酒自半空中划出。
黑衣男子跪地行礼,“属下见过主上,此次行刺,是属下失职,任凭主上责罚。”
“责罚?”仙人脸色冷凝,稍稍抬了抬手,“玄肃,孤此次不罚你,但你要将功补过。”
玄肃抬头,“主上吩咐,属下定万死不辞。”
“孤要你杀一个人。”
“何人?”玄肃问。
“青州州牧三子,在青州郡主的生辰宴上,孤要见到他的项上人头。”仙人声音很轻,但玄肃背后却是生出些冷汗来。
玄肃不敢多言,“是。”
“青州州牧送了孤这么一份大礼,礼尚往来,孤自是要回送的,这件事,办好。”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
玄肃领命,起身后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主上待在黎安城,是有何要事?”
仙人的声音冷下来,“孤的事,还轮不到你打听。”
“主上恕罪,只是黎安城近来受水贼所扰,主上在此处并不安全,况且…”
之后的话玄肃没敢说,他昨日就到了,寻得主上的踪迹,却见主上和一陌生女子共处一室,两人举止间颇为…亲昵。
乱世之中,最忌美人计,他只是在提醒。
仙人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悦。
玄肃连低下头,“主上在此行事,多加小心。”
眼看玄肃要离开,仙人还是开了口,“对了,青州州牧天天盯着益州算什么事,去给那老东西找点事干。”
“啊?”主上什么时候还管这些了?
“听不懂孤的话了?”
玄肃连摇头,“没有没有。”
“还有,黎安城水贼这么大的事,益州州牧那个蠢货到现在还不曾知晓,找个机会给他提个醒。”仙人又道。
“…是。”主上果真是吃错药了。
“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滚了。”
玄肃先前倒是想走,但听了这话,有点不想了,冒死询问:“属下不能再待一会儿?”
“有人约了孤。”
在那道跟刀子似的目光落他身上时,玄肃抢先一步,夺门而出,将雅间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肃走得急,拉扯着帷幔出门时,正好撞上醉汉。
醉汉一阵骂骂咧咧,惹得不少人回头望去,而在人群中,玄肃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不久前和他家主上待一块的姑娘。
那姑娘行色匆匆,像是着急赴约。
“烦请诸位让让路。”
茶楼口实在堵得厉害,虞清也垫着脚尖往里探了眼,自言自语,“我出门前给自己算了卦,一天都会很顺利,理应不会出现这样的阻挠。”
偏偏醉汉生得魁梧,跟一堵墙似的,虞清也费劲挤过人群,对上了茶楼掌柜笑呵呵的脸。
“虞姑娘,你总算是来了,你让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了。”掌柜道,伸手一去,引着虞清也看向台上人。
虞清也看到如此夸张的场面,沉默半响,“这是在?”
“前言,是前言,旷世神珠的现世,自是要好好铺垫一番。”掌柜搓着小手,嘿嘿笑着。
“靠谱吗?”
“花了大价钱,那绝对是靠谱的。”
虞清也勉强接受。
掌柜说着话,为她引着路,绕过人群,往楼上走去,“姑娘,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虞清也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为何要大费周章,让别州先传出绝世神珠的传言?”掌柜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益州尚且还没有与别州对抗的本事,低调些总是好的,况且…”虞清也轻笑,“青州太闲了,且让它和别州争去。”
掌柜很快会出这个理,“姑娘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还有一件事,我已传信无丘道长,告知姑娘在此处。”
虞清也脚步一顿,有些心虚,“此地鼠妖之事我自会解决,师兄无需劳累奔波。”
“你们师兄妹好久没见了,是无丘道长着急见你。”掌柜拍拍她的肩,“你的客人在三楼雅间,我还有其他事,便不送你上去了。”
着急见我做什么?
算账吗?
虞清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自便。”
……
“你怎么这个点才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一推开门,虞清也就听到这样抱怨的一声,她没回话,转过身将门关紧。
“明明说好一块出门的,你起晚也就算了,还把我一个人晾在这。”虞之恒不断嘟囔着,听着跟怨夫似的。
虞清也拨开层层帷幔,瞧见了里头穿着新衣裳的人,第一句便是,“你偷偷哭过了?”
“你一天到晚脑子都想些什么?”虞之恒转过身,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
“那你哪来的钱买衣裳?”虞清也反问。
“还不准我私底下藏一些。”
“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你还敢藏钱。”虞清也说着,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渴了,给我倒杯茶。”
虞之恒重重哼了声,但那杯茶还是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她手上。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但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这样使唤他。
明明认识不过几日,他非但没有阻挠这样的想法,还任由其摆布,真是疯了。
虞之恒这样想着,也跟着她坐到了窗边,低头理着新袍的衣摆和袖口。
“不是说察觉到了鼠妖的气息,在哪?”虞清也问道。
“那两只鼠妖肯定是进城了,但具体所在,我也不知道。”虞之恒回道。
“是故意隐匿了气息?”
虞之恒点头,“是。”
“那就只能慢慢等了。”说罢,虞清也将一木盒从袖中取出,开盖,放在了桌上。
里头是灰白的粉末。
“这什么?”虞之恒隐隐猜到什么。
“鼠妖的骨灰。”
“…你有病啊。”
虞清也笑了声,“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用害怕,再说了,我也是为它们着想,一家人早些团聚,没什么不好的。”
虞之恒错开目光,好看的眼眸朝窗外斜去。
楼下依旧吵闹,偶尔会有几声锣声传来,他往日极为厌恶这样的声响,但此刻坐在这,心中却是难得的平静。
“虞之恒。”
虞之恒回眸,“嗯?”
“将至午时,你想吃些什么?”虞清也问。
这么大方,有诈。
虞之恒警惕地看着她,身体也朝后靠了靠,“这些天把眼泪流光了,没有了。”
虞清也托着下巴,往他的脸上盯了好久,“在你心里,我是这么狠心的人吗?”
“不然呢?”虞之恒抿了抿嘴,“我想吃八宝鱼,多放些番椒和胡荽的那种,对了,里头不要放腐饼,我不爱吃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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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真挑。”
虞之恒有些不高兴,闷闷不乐地扭过头去。
“一条鱼,吃那么辛辣做什么。”
虞之恒不想搭理她。
“不过嘛,这家茶楼背后的东家是我师长,我们不吃白不吃。”虞清也道。
“你师长?”
这些天共处一室,虞之恒是听过她口中的师长是谁,但也是知道,不免有些不解。
无相山灵鹤道,他实在不能将这样仙风道骨之人,和凡世间的商贾联系在一块。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会骗你,道人怎么了,道人也要食五谷杂粮,若不思谋生计,还不饿死在山上?”虞清也道。
虞之恒轻轻“噢”了声。
“不过嘛,我师长实在没有经商之才,亦无商贾之智,拿着师祖积下的钱财,在落桑开了那么多茶楼,没赚到多少银子,全败光了。”虞清也叹了声气。
到了他们这儿,天生就是穷酸命。
“这样的世道,生意都不好做。”虞之恒难得感慨,瞧着这样子,还挺稀奇。
虞清也敲了下桌,“但我们很快就有钱了。”
“嗯?”
“不出几日,旷世神珠的传言天下皆知。”虞清也道。
“那些达官显贵会信这种玄乎的传言吗?”
“信不信都不重要,一旦所有人知道了这样的传言,那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虞清也道。
“然后呢?”
“然后,继续造势。”
望着她运筹帷幄的笑容,虞之恒不由愣神,她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故而能毫不遮掩地告知,但若是知道了呢?
落桑内忧外患,大乱是迟早的事,这把火,无疑是让落桑乱得更快一些。
这不就是他心中所想。
殊途同归,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虞之恒嘴角的笑意渐浓,望着窗外发呆。
落入虞清也的眼中,这人傻得有些过分了,不知想到什么,一个劲地在那傻笑。
不过还挺好看的。
她尚且不知这身衣袍的价钱,外衣所用白纱薄如蝉翼,而内里所用绸缎华丽,所织云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穿在鲛人身上更添风采,这样看,也是物有所值。
两人虽未开口言谈,但氛围和熙,正是良辰美景时,难得的好日子。
也是这时,雅间的门被楼内小二敲了敲。
“客人,您要的八宝鱼到了。”
虞之恒的眸光在她身上停滞,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欣喜,不过还是矜持着,不让语气中的情绪泄露,“你…什么时候叫人做的?”
“真好哄。”虞清也笑道。
虞之恒皱眉,“别打趣。”
“猜到你想吃这个,我上楼前,就让后厨去做的,这儿做的八宝鱼你还未尝过,不过不用我们掏钱,就算难吃,你也忍一忍。”虞清也道。
“嗯。”虞之恒压不住嘴角,还未等鱼上桌,已坐在膳桌旁,拿起了木筷。
进来的小二看着面生,见到两人便扬起笑容,头一句便是,“我是新来的伙计,今日茶楼客多,我去了后厨帮忙。”
这人,话真多。
虞清也和贪吃的鲛人相视一眼,皆猜出了彼此的意思。
在那盘冒着热气的八宝鱼上桌时,虞清也倏尔从站起身,往小二身后踹了一脚,将他的两手钳制在了头顶。
虞清也脸上带笑,“自投罗网,好极了。”
小二挣扎着仰起头,原先和善的面容上隐约出现张鼠脸,两张脸不断变换着,瞧着可怖,它怒吼,“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蠢,话多。”虞清也好心提醒,抬手便是一张黄符贴他背上。
“你,你杀我儿女,我要你偿命!“
虞清也叹了声气,“可惜了,你做不到。”
“你赶尽杀绝,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妖有好坏之分,我从不滥杀无辜。”
10. 妖奴
“这就是鼠妖?”
黄昏之际,楚家兄妹偷偷摸摸从城郊校场回来,身上的深色劲装由汗水浸湿了,他们从高墙那翻进来,和地上两只肥鼠对上目光。
楚昭轻轻甩了甩头,额前湿透的发丝贴在了脸侧,她索性扯下手腕上的布条,将高扎起的长发又折起绑牢。
她舒了口气,接着问道:“怎么带到这儿了,还留着做什么?”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静静品茶的虞之恒这样想,这两人看着和和善善,说起打打杀杀的事来,毫无迟疑。
而他一旁的虞清也回楚昭的话,“我之前不是说过,妖邪在此作乱,不是天灾就是人为。”
“所以,是人为。”楚昭沉声道。
虞清也指间夹着的黄符动了动,地上两只鼠妖立马发出模糊的吱叫,“说说,谁让你们跑到这来的?”
两只鼠妖死死咬着牙,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虞清也叹了声气,“看,它们不愿意说呢。”
眨眼间,四双眼睛全落在了鼠妖身上。
虞清也站起身,指间的黄符跟着抬起,“让妖邪来益州作乱,无非是两种人。”
“愿闻其详。”楚昭道。
“第一种,想借此机将益州占为己有,另一种,想以益州之乱引落桑之乱。”虞清也道。
楚昭沉思片刻,“你觉得是哪种?”
虞清也蹲在两只鼠妖身前,细细分辨着它们的神情,再开口时声音拉长了许多,“是对益州虎视眈眈的青州…还是让人假扮水贼,屡次三番入侵的虞国,亦或是,两者皆有。”
周遭似沉寂了会儿。
半响,虞清也轻轻笑了出声,“观你们神情,看来是两者皆有了。”
两只鼠妖眼睛睁圆了,死死盯着她。
“不过我也猜到了,益州这只大肥羊,虽然穷,但地广人多,更是藏了很多铁矿,谁都想凑上来咬上一口。”虞清也道。
她起身,接过虞之恒递来的茶,喝了口又道:“偏偏还这样遮遮掩掩,小家气派。”
铁矿?
虞之恒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益州有铁矿,你又知道了。”
虞清也转过身,“你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没有。”虞之恒眼眸中看不出什么,“头次见到您这样神通广大的人,难免觉得惊奇。”
“阴阳怪气的。”虞清也笑了声,走过去拍了下他的头,“话说回来,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兴致勃勃?”
对上虞清也审视的目光,虞之恒面不改色,“随口一说。”
见他这样,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虞清也勉强压下心里的怀疑,再转过身和楚昭说道:“此事恐怕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楚昭点头,“两方来势汹汹,要做好万全之策,方能保益州百姓安稳。”
虞清也面上的笑容有些嘲弄,“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还想要不撕破脸皮,天真。”
“我知道。”楚昭的声音很低,看向她的眼眸不复往日的平静无波。
恍若一潭池水忽而波涛汹涌,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生怒亦或是烦躁,过了很久,方再次归于平静。
楚昭又说了遍,“我一直知道,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谁愿意见到混乱的场面。”
这样的话说出口,不免令人凄然。
楚昭抿紧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先尽当前之事,再忧来日之困苦。”
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是好事,但太过畏首畏尾,深究于藏在暗处的东西,难免会畏缩不前。
“就像你那日说的,尽我们之能,然后交由天命。”楚昭学着虞清也那日的样子,抬手指了指了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但乌云散去,明月当空,点点星光闪烁,黑暗的穹顶明亮不少。
黎安城已入夜,小院中静谧一片,清泉中有清脆的水声传出,隐隐可见流光溢彩的鱼尾藏在假山后,摊平在地上。
这条鲛人泡在水中,看起来很舒服。
每晚都这样,那池清泉四处残留着他的气息,有些霸道。
虞清也坐在院中,静静看着那,有些失了神,她的脑海中有浮现起不久前的画面。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变数”究竟能走多远,成长到什么地步。
她下山是一时兴起,是闲来无事找个乐子,又或许是她游离于人世间外太长太长时间了,唯有沾染上世间因果,才能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可那个人说…我们。
听上去是件麻烦事,听上去她该拒绝的。
万般思绪缠绕在一处,虞清也有些烦闷,她低下头,又看向绑在一块的鼠妖,眸光一寸寸来冷下去,“还不肯说吗?”
鼠妖被折磨了很久,闻言,连头也抬不起来,跟她僵持着。
“我不太喜欢用一些残忍的手段,但不代表我没有,没到那种地步,我的确不想将东西拿出来。”虞清也语气淡淡,带着威胁。
一道狠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瞥了鼠妖一眼,“别这样看着我,哪怕你们死后化为冤鬼,我也是不怕的。”
“不过聪明的妖都知道,死后就赶紧逃得远远的,别再遇到我。”
“怎么样,肯说了吗?”
尾音骤然冰冷,鼠妖打了个哆嗦,气息随之微弱起来。
明明什么外伤也没有,但它们身上的骨头好像被打碎了,刺骨的疼痛蔓延全身。
它们滥杀无辜,这是上天对它们的惩罚。
鼠妖忽然想到这点,抖得更厉害了,它们看着那冷漠的人,又回头看了眼冷漠的妖,终于开了口。
“…我们是妖奴。”
……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
“整个范家村都说,咱们家大牛是最诚实的人,什么谎话也不会说。”
“我呢,原本是信这话的,可这都快过去大半月了,怎么咱们大牛还没回来?”
清水寨中,范琼月坐在粗壮的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望向远方,嘴里叼着的草都快嚼干了。
她说到这,一下挺直了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小妹小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许久,也没有人回应。
范琼月低头一看,不久前还在树下的萧音雯,早没了身影。
“人呢?”范琼月歪了歪脑袋,从树上挑了下来。
她又扯开嗓子喊了声,“人呢?”
又等了好半天,在树下打转的范琼月才瞧见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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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道身影旁,还跟着个陌生的男子。
范琼月迈开步子跑去,“小妹,你刚刚跑什么地方去了,还有,这谁啊?”
萧音雯侧身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似有些为难,轻轻蹙起了眉头,又似有些厌恶,犹豫了很久,她才回道:“这是…妖奴。”
“妖奴?”范琼月没听过这个词,满脸疑惑,“妖奴是…妖?”
见萧音雯点了点头,范琼月又将这男子仔细看了眼。
这妖奴身形单薄,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笼罩着黑布,瞧着阴森森的,他又一直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长相。
萧音雯叹了声气,“我父亲派了人来,说这妖奴是皇城那边送来的,非得送到我身边,以保护我。”
“啊——”范琼月还有些迷糊。
“世上是有妖的,但妖本不该行走在凡世间,皇城那边传出这样的风气,实在…”萧音雯闭了闭眼,“恶心。”
那妖奴听到这话,抬起头,困惑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他能感受得出,这句“恶心”不是对他说的,这些恶意也没落在他身上。
真奇怪。
妖奴抬着头好久。
范琼月总算看清了他的长相,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但一条可怖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了嘴边,添了不少戾气。
她嘀咕了句,“看上去,传闻里的妖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萧音雯笑了笑,“月姐姐,这话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
“那妖奴除了保护你,还要干啥呀?”范琼月又问。
萧音雯没回她的话,而是和身边的妖奴吩咐,“蝶奴,你去将我的东西搬上来。”
“是,小姐。”蝶奴的嗓音干涩,得令后也没问什么,朝着山下走去。
那样子,像极了一具傀儡。
见他走远了,萧音雯才和范琼月解释,“妖奴和普通的下人不一样,他们是被豢养起来的,做什么都可以。”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捏紧了袖子,不知是气是恼,“在很久之前,有些达官显贵会豢养很多妖奴,用以…玩乐。”
这话,范琼月听明白了。
“啥?”范琼月的眼睛一下睁大,“那皇帝干嘛要给你送个妖奴啊?”
不是说皇帝有意让小妹当太子妃吗?
萧音雯垂眸,咳了声,“大概是想以此侮辱太子吧。”
“辱就辱了,干嘛要毁你名声,那狗…皇帝真是不干人事。”范琼月骂了句。
听了这话,萧音雯笑了声。
但笑着笑着,萧音雯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以秘术操纵妖,让它们成为妖奴,它们是无辜的,却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实在有违天理。”
她顿了顿,又道:“先帝曾明令禁止豢养妖奴,人和妖各居其所,井水不犯河水,可现在,妖奴又被抬到了明处。”
“小妹,你的意思是,这事是有人故意的。”范琼月道。
“不错,我暂且不知背后之人的目的,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人或是妖,总是厌恶受制于人的。”
范琼月附和,“是这个理。”
萧音雯朝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积羽沉舟,虽鸿毛之轻,积之亦可压沉巨船,到了那时候,是人间之祸。”
11. 莫非是想让我心疼你?
落桑史籍曾言:文华年间,怀帝以秘术,大肆豢养妖奴,以虐杀玩弄妖奴为乐,妖举族而起,致使人间大祸,天神震怒…自此,妖得以喘息之机,隐居山林,妖异之说,渐次息微。
不过又过了几年,还是有达官显贵暗地里以重金寻妖,未放到明面上,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至先帝下旨,严令禁止豢养妖奴,这些耽于享乐之人才安分下来。
从花窗吹进来的风撞上了挂着的小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打乱了虞清也的思绪,她靠在软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先帝,洛闫。”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坐在桌案前的虞之恒一下抬起头来,“先帝怎么了?”
“先帝禁妖奴,是何缘由?”虞清也问。
“先帝信道,信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虞之恒道。
“这个解释,也能说得过去。”
虞之恒面色不改,“那你觉得是何缘由?”
虞清也将身上的薄毯拉了拉,合起的书册放到了一旁,“我是觉得这里头有故事,我对这个故事有些兴趣。”
“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有什么好探究的?”虞之恒轻嗤。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铁定押他去官府,安上个藐视皇威的罪名,将其灭全家诛九族。
不过谁让她是个好人。
虞清也笑了声,目光落在鲛人身上,停了好久。
不愧是她捡到的鲛人,这离经叛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太合她心意了。
“虞清也。”被看得有些久了,虞之恒的耳根悄悄红了几分,扭过头叫了声。
“嗯?”
虞之恒将桌上字画收好,“妖奴的事,你打算管吗?”
“管啊,当然要管,不过这背后之人藏得太深,可不是轻易能抓到的,得从那两只鼠妖口中在挖些东西出来。”虞清也道。
虞之恒轻轻应了声。
正失神间,虞清也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后,微微俯下身,在他耳畔轻语,“安心,我不会让人把你抓走的。”
温热的气息停留在耳垂,久久不散,虞之恒浑身一颤,僵在了那,他的气息被困在狭窄的桌椅间,逃不出去了。
靠得太近了…
虞之恒又往后退了退,眉间隐隐浮现出晶莹剔透的鳞片,“谁怕了,我妖力高深,这世上谁能抓得住我。”
“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妖族强大,但并非没有弱点,你知道那些被秘法控制的妖奴是什么样的吗?”
虞清也的声音很轻,但落在他耳边,却是远远近近,寻不到实处。
“被秘法控制住的妖奴,主人生,它生,主人死,它也得跟着死,主人让它做什么,它就必须做什么,违令者只有死路一条…”
虞清也抚上了他眉间的鳞片,轻喃:“妖一旦被种上了契,就再也逃不走了。”
见虞之恒傻愣在那,虞清也一改先前冰冷的神态,嘴角跟着扬了起来,“怎么样,怕了吧。”
虞之恒依旧一副失神的模样,眼眸浮起了幽蓝色的碎光,“那…你想在我身上,种上你的契吗?”
“嗯?”傻了?
“契是种在妖心上的,你不想吗?”虞之恒喃喃,“只要将我种上了你的契,我就是你最忠心的奴仆。”
他不断喃喃自语着,像是得了失心疯。
虞清也看他病得不轻,抬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说什么傻话呢。”
手背贴在额头上,带着丝丝凉意,虞之恒望进她的双眼中,将那只手握进了手心,带着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往下,到了他的心口处。
“就是在这里,一刀割进去,种上你的契。”
虞清也皱眉,另一只手拍了下他的头,“清醒点。”
“你不想吗?”
虞之恒缓缓歪着脑袋,迷离的眼神中流露出困惑不解,“可在很久以前,有很多人想要挖开我的心口,在我的心上种上契。”
虞清也先是一愣,随即冲他笑了起来,挣脱开的手捏上他的脸,跟柔面团似的,轻轻地拉拉扯扯。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老想着那些苦事做什么?”话音一转,虞清也笑意盈盈,“莫非是想让我心疼你?”
像是有些羞恼,又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虞之恒一下从椅上弹起来,眼神飘忽着,声音也抬高不少,“胡说八道什么。”
“没有就好。”虞清也笑道。
虞之恒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我方才不过是在试探你。”
虞清也像是信了,“试探出什么了?”
“明知故问。”
虞清也又笑了声,“好了小别扭苦瓜,妖奴的事先放一放,我们该收拾行囊了。”
“去哪?”虞之恒忽略不了那个称呼,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回鸣鸢山了,那可是个风水宝地,在那待上几个月,你这小苦瓜也能变成小甜瓜。”
“不许叫我…瓜。”
“好好好,小别扭。”
……
日中时刻,妖魔退避。
长街上人流如织,商贾云集,还有不少小贩挑着重担子,一路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
这里与别处都不同,钱财富饶,市井繁华,正所谓“人间富贵乡”,说的便是青州。
青州富饶,锦西城更甚,引天下豪杰。
街口茶摊的说书人就在讲着这事,“…周家家财万贯,其长公子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日前,周家长公子入了这锦西城,为青州郡主献上了举世无双的珍宝!”
啪——
是一声敲板声,见行人纷纷围过来,说书人的嗓门更大了,“这珍宝便是传闻中的鲛人泪。”
说书人摸着胡子,“鲛人浑身都是宝,泪可化明珠,服用后可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服用之人受天神庇佑,承天命受万福——”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大声问:“你说是宝贝就是宝贝啊,这些是谁说的?”
说书人猜到会有人这样问,笑了几声,“这事是从颖州那传来的,这话也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好些人这样问。
“无相山,无丘道长。”
只一句,人群突然吵闹起来。
“无相山,竟然是无相山!”
“无丘道长都这样说了,那这传言假不了啊,鲛人泪真是天神所赐!”
“此刻鲛人泪在周家长公子手中,此等宝物,也不知他能不能守得住。”
相传,无相山是块神地,位落桑之南,益州、青州、并州三州交界之处,四面环河,是一座仙岛。
无相山传人精通占卜之术,自幼习降魔之法,祈愿四海升平,以安天下为己,出山后朝见天子,以国师之名守落桑风调雨顺。
可这代无相山传人无丘道长早已出山,却迟迟未到皇城朝见天子,他游走于各地,斩恶妖降魔灵,名声极盛。
因而,说书人一句“无丘道长”,不过几刻功夫,已传遍了整个锦西城。
“无丘道长说,鲛人浑身都是宝。”
“无丘道长说,鲛人之泪乃是天赐之物。”
“无丘道长说,得鲛人泪者是承天命之人。”
“无丘道长说…”
二楼雅间中,年幼的道童摇头晃脑,将白纸上的字一板一眼地念了出来。
端坐的白衣道长看了他一眼,“宣灵,停。”
宣灵拱手作揖,“是,道长。”
“这些话是哪听来的?”白衣道长问。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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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无人不晓,宣灵也不知是何人传出的。”宣灵道。
白衣道长叹了声气,慢慢转过身来。
“真是胡闹。”
清冷出尘的面容流露淡淡无奈,雪白的眼睫轻轻压下,遮挡住了通透的琉璃眼眸。
只是左眸,他右边眼眸暗淡无光,像是蒙上了层厚厚的雾。
“谁胡闹?”宣灵好奇地问。
“是师妹,这些动静是她弄出来的。”无丘道长风迁道。
“啊,原来是抱朴道长。”宣灵恍然大悟。
风迁又道:“昨日师长通灵传信于我,说他到了鸣鸢山清水寨,那地方,是师妹暂居之所,师妹她…想插手凡尘事了。”
宣灵困惑,“不能吗?”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只要她想,就可以做。”风迁道。
宣灵似懂非懂。
风迁没再和他说什么,只是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那我呢,我该插手吗?”
“道长?”
“宣灵,你先出去,我要与师妹通灵传信。”
“是。”
风迁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其放在桌上,一张黄符,三滴清水,皆覆在玉佩上,他闭上眼,淡淡青光从指尖溢出。
——师妹。
远在千里之外,地上烧起的火刚刚浇灭,虞清也正将吃剩的半块饼放回包袱中,冷不防地听到了这么一声。
虞清也靠在树边坐好,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玉佩。
——谁?
——风迁。
——风迁是谁?
——是你师兄。
虞清也眨眨眼,有些心虚。
照理说算账也不该拖这么晚,那他通灵与她传信是为了什么?
——师兄有何事?
——算账。
虞清也:“……”
——那日你醒来,偷袭我。
——什么偷袭啊,我不过是和师兄切磋一二。
——不仅打伤我,还将我身上的钱袋抢走了,你可知那是山上仅存的银子,我拿来给你买药材的。
虞清也摸摸鼻尖,又敲了敲玉佩。
——我们不是师兄妹吗?
——亲兄妹还明算账呢,还有,我追着鼠妖的气息,初到青州,为何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和我相关的各种谣言?
——这不是师兄你名气大么。
——你想要什么?
虞清也正色。
——粮草,足够多的粮草。
——我知道了。
林子中有蝉鸣声声,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这边停,那边又起,落入耳中实在聒噪。
虞之恒心生厌烦,躲在树荫底闭眼假寐,可躁意愈浓,他睁开眼,见那边的虞清也还抓着那块玉佩,一下笑一下皱眉。
一块破玉佩,有什么好看的。
他又等了会儿,双腿快被晒干了,连鱼尾巴都要冒出来了,那人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破玉佩那头究竟有谁在啊?
“虞公子,这般炎热,喝点凉茶吧。”
虞之恒抬头,见楚长风递来一个水袋,敛下了眼眸,摇头道:“不用,我不渴。”
“不渴?”
熟悉的声音穿过燥热,将清爽的凉意送到跟前,虞之恒哼了声,余光中那抹身影正朝她靠近,“我说了不渴。”
“都要成一条干鱼了还不渴。”虞清也接来水袋,丢到了虞之恒身上,“不要耍小脾气,快喝点凉茶。”
虞之恒磨蹭着、勉强着、不情不愿着提起水袋,慢条斯理地扯开盖子,勉为其难地喝了口,随后抬头看向了她。
“这才像话。”虞清也道。
虞之恒又哼了声,“你刚刚在和谁通灵传信?”
“我师兄,他那里,有个好消息。”
12. 水贼闯来了
深林中的火堆又燃了起来,听到虞清也说了这么一句神秘兮兮的话,楚家兄妹也跟着围了过去。
楚昭拿着木棍翻动着火堆,“差些忘了,你是无相山传人。”
“无相山!”楚长风惊呼一声,诧异地看向虞清也,“无丘道长亦是无相山传人,他是你…”
“他是我师兄。”虞清也道。
楚长风还没回过神,“相传无丘道长的确有个师妹,不过神出鬼没,鲜少有人见过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虞姑娘是赫赫有名的抱朴道长。”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她作了个揖。
虞清也讪讪笑着,轻声道:“哈——我也是刚刚知道。”
什么抱朴道长,也没人跟她说过啊。
再说,楚昭当时听到这事,反应也没有这么大,莫非在寨里待久了,外头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了?
楚昭似心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虞清也轻咳一声。
楚昭浅浅笑着,“那么,抱朴道长可以说说那个好消息了吗?”
“粮草的事有着落了。”虞清也高深莫测地说了句。
楚家兄妹神色一致,目光皆是移了过去,同声道:“细说。”
“不日前,我师兄追着鼠妖的气息,一路追到了青州,意外结识了周家长公子,得知我们缺粮草,我师兄准备以鲛人泪向周家换粮。”虞清也道。
什么周家长公子,什么鲛人泪,什么换粮?
单拆开来看,他们还能懂几分,但连在一块,他们什么也不懂了,眼里浮现出几分茫然。
见此情此景,虞之恒的心绪稍纾,她用鲛人泪忽悠人的事,这两人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
于是,虞鲛人大发慈悲地替她解释,“他们是师兄妹,忽悠人的本事,一脉相承。”
这话,很没解释有什么区别。
楚家兄妹的目光又朝着他移过去,看他脸上满是优越的神情,更是不解。
虞鲛人骄矜地移开目光,“这你们就不懂啦,罢了,你们不懂也没有什么,等着粮草运到清水寨就好。”
虞清也沉默了半响,抬手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将鲛人泪的事从头到尾说了遍,“…这也没什么,此计不成,还有一计。”
理清了思绪,楚昭微微皱眉,“此法有些冒险,但…有用就行。”
周家金玉满堂,说上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能拿出一千石粮也不足为奇,不过周家也不是傻的,要这么多粮,必须有个说法。
“都说了,他们师兄妹惯会忽悠人。”虞之恒出声说了句。
此话再出,虞清也又往他头上拍了下,“行了,别在这斗嘴了,都起来,赶路。”
虞之恒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向她时眸光柔和下来,好似软成了一潭春水,“腿有些麻了,拉我起来。”
“晒成鱼干了?”
虞之恒很想反驳这话,但到最后还是轻轻“嗯”了声,“快些。”
虞清也笑了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还有多久才能到清水寨,我累了,不想动。”虞之恒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骑马上还累啊。”虞清也从树边牵来白马,这匹马通体雪白,不过脾气不大好,脚边的草没吃够,被她牵着一直呼着热气。
她将软趴趴的干鱼拉到身边,“上马,我载你回去。”
虞之恒盯着她上马的背影,紧紧抿着嘴角,“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鱼,不是人。”
马嘶声不断响着,虞之恒又盯着她的后脑看了很久,微冷的目光像是要在上头戳出一个洞,良久,他重重哼了声,捏着她的衣角,气呼呼转过头。
……
“蝶奴,将我书桌上的书册拿来。”
今早天色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样下了一阵,望窗外看去时,扑面而来是弥漫开的雾气。
水雾迎着风而来,落在脸上冷冰冰的,萧音雯恍若未察,又在窗边站了会儿。
可蝶奴迟迟没有回应,萧音雯心生疑惑,正要转过头时,身后传来一声“轰”的巨响。
似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
萧音雯猛地转过身,开敞的木门上糊了层厚厚的血迹,沿着门边滴答滴答往下掉。
蝶奴踉跄着撑在了门上,无力地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伤痕累累,没一处是完好无恙的。
“怎么回事?”萧音雯狠狠皱眉,小跑过去扶住了蝶奴,“是什么人闯进来了?”
“是,是水贼。”蝶奴咽下口血沫,“小姐,往后山小路下山,快躲到村子里去。”
“上清水寨的路机关重重,此番水贼一拥而上,来势汹汹,定是有人引路,寨里有内贼。”萧音雯喃喃。
见蝶奴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萧音雯连咬牙从袖口扯下了布条,绕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绑了好几圈。
她扯开罩在蝶奴身上的黑布,“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小姐,奴无事。”蝶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皱起了脸,“奴探过那条小道,还未有水贼的气息。”
“普通人伤不到你,是妖,还是法力高深的道长?”见蝶奴没吭声,她又接着说,“专门找了人对付你,他们的目标是我。”
蝶奴的脸色又白了许多,“小姐,不要问了,我以用秘法传信,很快会有人来接应小姐的。”
萧音雯摇头,“他们此次怀必胜之志,想来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便是我躲在村中,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蝶奴自责地低下头。
“月姐姐在何处?”萧音雯问。
“范姑娘带了人在三关迎敌,寨里其余人躲到了后山之中,想来也是要下山。”蝶奴道。
萧音雯的眼眸微微睁大,气息也有些不稳了,“不,不能下山,快去拦着他们,躲在哪里都可以,不能去范家村。”
若她猜想得不错,此刻范家村已成了水贼贼窝,去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记得沿着小路上另一座山头,楚姐姐曾在那设了避难之处,我们去那。”萧音雯又道。
蝶奴咬咬牙,匆匆收拾屋内必需之物,全摞进了方布中扎好,背到了身上,拉着萧音雯往小路那赶去。
小姐有件事确实说得没错,清水寨连着受它庇佑的范家村,如今已陷入水深火热中。
……
清爽的风染上了血腥味,来时崎岖的山路遍地尸体,变得更为崎岖不平。
“杵那做什么,拉绳,放箭!”
上清水寨的山路要过三关,三关口皆是设了机关陷阱,待敌来时,便可拉绳开启机关迎敌。
可此次,轮流守在望楼和三关中的人,都没有发现敌袭,水贼来得悄无声息,没一会儿便攻克两关,直逼山顶。
范琼月握着长枪走上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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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楼,踩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沾血的长枪抵上了那人的头上。
此刻三关中,只他一个看寨的,偏偏傻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二,二当家,我,我刚想放箭来着。”瘦小的男人哆嗦着解释。
“看来你就是内贼。”范琼月冷冷说着,一枪捅破了他的脖颈。
鲜血四溅,又在范琼月脸上添了一道。
不多时,有个利落的姑娘爬上门楼,“二当家,这波水贼挡下来了,一关二关都有我们的人守着了。”
“我知道了。”范琼月立在机关前,目光远眺,“此次水贼甚多,挡不住的。”
“那怎么办?”那姑娘忙问。
“能抗一阵是一阵,机关里的箭省着点用,对准点,别这么多箭放出去,一个水贼也没死。”范琼月道。
那姑娘讪讪一笑,“是。”
“寨里其他人呢,逃出去了没?”范琼月又问。
“是让小月带他们下山去村里躲着,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应该都躲好了。”
“什么叫应该。”范琼月转过身,两道剑眉狠狠压下,“村里,躲村里有什么用,除了这条路,难不成没路去村里了?”
“这——”
“村里没人也不成啊。”范琼月的眉头越皱越紧,眼里带上了几分焦躁,“攻不上清水寨,没准他们会拿村里头的人泄气。”
“要不然,弃寨…逃?”
此话一出,得了范琼月一个冷眼。
“不战而逃,说出去多没面子,你去找个人,打探打探山下什么情况。”范琼月道。
“是。”
得令后,那姑娘急忙下了门楼,独留范琼月一人待在顶头。
方才一番血战,范琼月身上好几处带了伤,破开的布挂在腰上,松松垮垮的,随风轻轻晃着,和长枪上的红缨,皆是浸了血。
在此前,她从未杀过这么多人,这是第一次,但此番,容不得她半点犹豫,她的长枪必须狠,敌人的刀剑才不会落在她身上。
范琼月盯了楼下尸体有一会儿了,盯得有些失了神,她突然想起,年幼时,她爹曾给她算过命。
杀戮之命,注定不得平稳。
——
哐啷——
铁锁砸在门上,门外的水贼嚣张喊话,“躲啊,不是很能躲,还不是被抓到这关着,我们老大说了,想要活着出去,就将萧家小姐交出来。”
里头的村民蜷缩在一起,没有人回应。
“我们老大还说了,只要你们交代了,不仅能活着走出去,还能得十两银子。”水贼接着喊道。
十两银子,整整十两银子。
村民相望着,谁也没有吭声,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村长范博仁身上。
范博仁是习武中人,但长相并不粗旷,单看长相更像读书人,眉眼间能看得出和范琼月是父女。
他此刻盘腿坐在地上,听到水贼这样说,冰冷的眼睛扫了过去,“不过一个长史之女,抓她做什么?”
水贼一脚踹在门上,“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是问问,我们总要知道,这银子拿得踏实不踏实。”范博仁又道。
水贼仰头大笑了声,“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你们放心好了,有大官花了大价格买她的命,这账,不会算到你们头上。”
大官?
范博仁思索着,皇城里的人吗?
为了什么?
13. 范家村的人可不是什么怂货
门外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有几枚铜板卡进门缝,滚进了祠堂里头,水贼壮硕的身体撞在门上,不停甩着空了的钱袋。
一堆碎银子掉在地上。
“大官么,出手都阔绰的很,哈哈哈…”水贼自顾自地说着。
范博仁这才发现守在外头的水贼喝了酒,浓烈的酒气刺鼻,还什么话也往外说,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到了门边。
这些人是认定自己能抓着人,都提前祝贺上了,真是够狂妄自大的。
“是哪的大官啊,这么厉害。”范博仁顺着他的话问道。
醉酒的水贼只当这些贱民胆子小,回道:“还能是哪的,自是皇城的大官。”
果然是皇城里的人,这事牵扯甚广啊。
也不知寨里如今形势如何。
“怎么样,想到人在什么地方了吗?”水贼又在外头嚷嚷。
范博仁掀开了外衣,露出了那把绑在腰间的小刀,他扯了下来,目光锁在了门外的水贼身上。
透过一小条缝隙,能看到他扁平的脑袋。
“知道啊,你再靠过来些,我就告诉你。”范博仁冷冷道。
“嗝——”水贼打了个饱嗝,大笑道:“还,还算你识相,快,快和我…”
水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直至血丝爆出眼球,眼角都扯得泛红。
而那把小刀,已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脑袋,混着血液的脑浆不断流出来,连丝毫的呜咽声也听不着了。
范博仁吐了口气,将门狠狠往外撞了下,蹲下顺走了水贼身上的铁钥,反手伸出去,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锁。
“村,村长,这,这么杀了,不会出事吗?”有村民哆嗦着问范博仁。
“与其关在这当人质,不如闯出去,没准还能有条生路。”范博仁推门出去,拔出水贼脑袋上的小刀,一脚将尸体踹到了边上。
祠堂处范家村西北隅,曾因天灾重建过一次,与别处相比要结实牢固许多,村里头的人,老老少少,全被水贼关进了这里。
待大门一开,范博仁从里头大步走出,身后的村民也一连串地涌出。
警惕的目光像利刃,然而前方空无一人。
范博仁死死抓着手里的小刀,朝身边的范虎说道:“不知村里还藏了多少水贼,眼下我还能挡一阵,但寨里等不及了,阿虎,你带上些人,往小路上山去。”
范家村中多是范姓,彼此间都沾亲带故,这范虎是范博仁长兄的孩子,叫他声小叔的。
“阿月至今还未传来什么话,怕是在寨里苦战。”范博仁的眉头紧皱着,担忧之色流露。
范虎长得高大魁梧,露出的胳膊和脸晒得黝黑,闻言捡起地上的柴刀,回道:“小叔放心,我这就去帮阿月。”
“还有,若遇上萧小姐,让她快些躲起来,这些水贼就是冲着她来的。”范博仁压低声音道。
范虎当即点头,“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后就冲过来几个水贼,皆是面色坨红,酒气冲天,他们见村民都逃出来了,连举起手里的大刀冲过去。
水贼的口音古怪,不像是落桑人,但看他们狰狞的表情,能听得出是谩骂的话。
范博仁给范虎使了个眼色,手里的小刀转了个弯,弯下腰,反手抹了一个水贼的脖子。
这水贼冲在最前头,瞬息间就丢了性命,震得其他水贼脚步慢下来。
“范家村的人可不是什么怂货,砍了这群水贼,到云隐县上搬救兵!”
“能抗刀的,敢杀人的到前头来,不敢的带着孩子躲到边上!”
“不过几个干瘪的水贼,没什么好怕的!”
范博仁抓着那水贼的衣领,又往他腰上捅了刀,夺了他身上的长刀,领着敢杀人的往前冲去了。
而另一边,范虎已带着村里几个壮汉上了小道,正好和崔大娘的闺女碰了个面。
崔茯苓远远见着他们几个,还以为是水贼往这条道上了山,正想躲起来,就听见范虎喊她的名。
“茯苓,你下山做什么?”
崔茯苓不知是惊是喜,从树后探出头时,抓着树干的手还抖着,“范大哥,你们没事吧?”
“水贼闯进了村,以几个孩子相要挟,把我们关进了祠堂里,刚刚小叔砍了守门水贼,我们从里头闯了出来。”范虎道。
崔茯苓松了口气,“是这样,寨里也闯进好多水贼,一波接着一波,杀也杀不完,月姐姐勉强守住二关,但受了好多伤,流了好多血…”
嗓音里带了些颤抖哭腔,崔茯苓抹着流到脸上的泪珠,“月姐姐让我小心些下山,打探山下的形势。”
范虎大步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好了,不要哭了,我们这就上山帮阿月。”
崔茯苓应了声,跟上了他们。
“对了茯苓,萧小姐到什么地方去了?”范虎又问。
崔茯苓摇了摇头,“没人见到萧小姐的踪迹,应当是躲到安全的地方了。”
“那就好。”范虎往山上望去,满脸怒容,他平日不爱笑,此刻瞧着更是可怖,“这群水贼,迟早全砍了去!”
……
“咳咳咳…”
一阵邪风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说是避难之处,不过是个大点的山洞,不遮风,由外头茂密的枝叶遮挡,连日光也照不进来。
萧音雯坐在蝶奴搬来的石板上,被挡不住的风这样吹着,额头发烫起来,晕乎乎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蝶奴拿了锅烧好热汤来,见她这样,脸色也跟着白起来,“小姐,您平日用的药放到什么地方了?”
“咳咳,走得急,忘带了,咳咳咳…”萧音雯抬袖掩着半张惨白的脸。
“小姐快喝口热汤。”蝶奴将碗递过去,破了缺口的那边对着自己,他往山洞外盯了几秒,身体往她身前侧了侧。
萧音雯捧着碗,抿了口,方问道:“可有人发现此处?”
“小姐安心,有奴守着,没有人发现此处。”蝶奴道。
萧音雯点了点头,又咳了几声,将碗递了回去,见他身上还是被刀剑割破的外衣,蹙眉道:“伤口怎么没包扎好?”
蝶奴目光躲闪着,扯了扯外衣,“奴卑贱之躯,伤药珍稀,这种时候,奴不可滥用。”
“谁说的?”萧音雯无奈叹了声气,“快去上药,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
蝶奴跪在地上,“奴万没有这个意思,小姐恕罪,奴这就去处理伤口。”
萧音雯应了声,“快去吧。”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山洞外逐渐失了神。
此地无粮,一直藏在这也不是个办法,寨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了。
萧音雯无力地垂下头,由手指撑着,视线模糊起来,又是感到一阵晕厥,她脱力地靠在了洞壁上。
还有村里,水贼去了村里。
水贼受人之命抓她,此次的劫难,是她之过,她是个累赘,她应该出去的。
不,不不,只有她待在这里,没让水贼抓到,村里的人才是安全的,她得活着,活着等楚姐姐回来。
楚姐姐……
“哟,蠢猪,快过来,这还有个山洞,清水寨的人不会躲到这儿来了吧?”
“哪呢哪呢,果真有个山洞。”
“原来是躲到这儿了,真是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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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好找。”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坐地上的崔大娘一下站起身,凶狠的目光地朝外瞥去。
躲在这的大多是姑娘和孩子,听到这些动静,小脸煞白煞白的,纷纷抱在了一起。
“地上的脚印都处理干净了,这群人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这儿?”秋姑低声问道。
怀里的孩子还在酣睡,秋姑抱着他到了角落里,复又起身,站到了崔大娘身边,“这么多人,该怎么办?”
崔大娘挥了挥原本塞腰间的菜刀,“大不了冲出去和这群狗杀贼的拼了,一条老命,要收收去就是。”
秋姑回头看了眼姑娘和孩子们,忍着恐惧,强撑起一个笑来,“你们快从山洞后的小道逃出去。”
“秋姑,崔大娘,那你们呢?”有姑娘含着眼泪问。
“快别废话了,赶紧走。”崔大娘道。
又有几个老妇走出来,无声地挡住山洞口的一角,她们看着她们,又看向仅剩的一条生路。
秋姑从袖里掏出几把草药,塞给了蝶奴,“萧小姐身子不好,你要多护着她些,这是我方才摘的草药,你带上。”
山洞后的小道极为隐蔽,由纷乱的杂草遮掩着,不过这么多人走上去,也慢慢踩弯了看似顽强的杂草。
蝶奴扶着萧音雯,落在了后头。
“等等,等等。”沙哑的嗓音叫住了蝶奴,萧音雯伸出手,勉强按在崔大娘的胳膊上,“不行,不行的…”
后面的声音已听不清了。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崔大娘看向蝶奴,“快把你家小姐带走。”
萧音雯缓缓无力地摇着头,“他们不是想抓我么…让他们来,我跟他们走。”
崔大娘别开她的手,“不行。”
“大娘,大娘你听我说,我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但我有办法,能,能保住我这条命。”
萧音雯的脸色越发白了,“我不能死,你们也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
这世上的人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都想在这世道活下去。
谁都想…
萧音雯咽下喉咙溢上来的血沫,用上些力,撞开了发愣的蝶奴,冲到了山洞外。
“我是益州长史之女萧音雯,告诉你们背后的主子,我可以告诉他那个秘密,但我今日若是死了,那个秘密明日便会天下皆知——”
“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可就不是什么筹码了,而是一个大麻烦。”
眼前的景象模糊得更厉害了,残余的白光也消失不见,萧音雯隐隐觉得,她扶着洞壁,但骨肉早已分离,
她站在山路上,身体却飘浮在空中,她听不到半点动静,也感受不到半点风了。
然后,她疼痛到麻木的心重重往地上砸去,奇怪的是,停留在了半空中。
“雯雯,辛苦了。”
这道声音,好熟悉。
……
山洞外的血腥味慢慢散开,但地上却是残留着大滩大滩的血迹,迟迟没有凝固。
“在想什么呢?”
虞之恒端来碗热汤,送到了虞清也面前,“还有,为什么我们还要待在这鬼地方?”
“我啊,当然在想萧小姐口中的秘密了。”虞清也笑道。
虞之恒轻哼了声,“没什么好知道的。”
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平白污她的耳朵。
“至于为什么还待在这。”虞清也顿了顿,看向静静站在山洞中的楚昭,“发现了内鬼,自是要马上揪出来。”
况且楚长风已带兵去寨里支援,没什么好担心的。
14. 师兄在外,空无一银
“理由。”
山洞中,楚昭背手而立,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姑娘,又说了句,“背叛清水寨的理由,为钱财还是为生计?”
虞清也走进山洞,听到的头句话就是这个,她擦了擦手里的果子,咬了口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有。”楚昭未回头,一直盯着叛徒的神情,“前者品行不正,后者…”
楚昭未说出后头的话,不过虞清也也能猜出她的意思。
清水寨这般穷困,还要养活这么多人,乃是不易中的不易,有人活不下去了,那也是正常的。
但在虞清也看来,两者皆是品行不正。
世间百般苦人齐聚清水寨,是为齐心向生,有人畏缩叛逃,是忘恩负义之举。
“那当如何处置?”虞清也又问。
楚昭答:“前者,死,后者,逐出清水寨,自生自灭。”
地上跪着的几个姑娘抖了个哆嗦,仰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直直看着楚昭,像是在求情,亦或是在诉苦。
她们想着,寨主帮了她们这么久,此次也不会弃她们于不顾。
“说吧。”楚昭眼中依旧无波无浪,往地上丢了把匕首,“看来是不愿说了,世道乱,离开清水寨后,若有难处,此行了断。”
几个姑娘霎时白了脸。
楚昭没在此浪费功夫,转身走出了山洞,和带来的县兵吩咐了什么。
虞清也还靠在洞壁上看戏,和一旁的虞之恒轻声道:“看看,我们寨主多么心善。”
虞之恒:“……”
虞之恒:“???”她是不是对心善有什么误解。
虞清也可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楚昭是她选定的人,在她看来,哪哪都好。
近黄昏之时,哪哪都好的楚寨主总算到了清水寨中,第一眼,就瞧见坐石块上包扎伤口的范琼月。
楚昭脚步顿了顿,随即朝她走过去,伸手轻搭在她的肩上,“伤势如何?”
范琼月见是楚昭来了,脸上一下扬起笑来,不过扯到脸上露骨的伤口生疼,“害,没啥子事,养几日就好了。”
“嗯,辛苦了。”楚昭嘴角噙着的笑容淡淡,能看出紧绷的心弦松缓了不少。
“害,啥子辛不辛苦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范琼月拍了拍胸口,拍在了伤口上,又疼得呲起牙,“得亏你们回来得及时,不然要给我收尸了。”
楚昭一巴掌轻拍在她头上,“胡说八道。”
“可不就是胡说八道。”
虞清也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两人的目光投过去时,便看见虞清也缓缓从小道上走来,左手执“半月”木…宝剑,右手掐指算天命,微微抬着眸,好一个仙风道骨的抱朴道长。
“我呢,在路上给你算了一卦,卦象虽险,但必能逢凶化吉。”虞清也道。
范琼月站起身,“那吉呢?”
虞清也打量了她一番,“你呢,在此战中受了重伤,但到底平安无事,武功也精进不少,这不是吉是什么。”
“你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若非顾着身上的伤,范琼月铁定要拿起长枪,追上落荒而逃的水贼,再来一战。
楚昭腰间长剑出鞘,挡住了她的路,“消停点。”
范琼月被逼回了石块上,数着面前的人,一、二、三…咦,怎么少了个人。
“大牛,咋们三牛去哪了?”范琼月问。
“雯雯生了病,我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得了风寒,但你也知,雯雯身子骨向来不好,一点小小的风寒都把她折磨得厉害。”楚昭叹气道。
范琼月一拍大腿,“都怪这群畜生,害我小妹生了病,大牛啊,你找的那个大夫靠谱吗?”
“是随军的大夫,医术算不得多高明,平日里多用猛药,我让他挑了些温和的药材入药,给雯雯用了一副,不过我已让表兄寻了名医来,想来晚些时候就到了。”楚昭道。
“那就好那就好。”范琼月道。
“咳咳,咳咳咳。”
一阵轻咳声,楚昭转身看了过去。
范琼月抬头,“咋,你也受风寒了?”
虞清也轻抚着自己新制的半月木剑,“你们要寻名医,怎不问问我。”
楚昭想了想,“一个道士,也会看病?”
这也不无可能,这世道,技多不压身,此人少时便一头白发,想来是各样技能学多了。
正这样想,虞清也又说了,“我又不是神仙,样样都会。”
“那你又这样说。”范琼月嘀咕。
“我师兄有个朋友的三姑的侄子的姐姐的丈夫的妹妹,是个名医。”虞清也说完,连气也不带喘的。
范琼月在那掰着指头算,“这是个什么辈分?”
楚昭问:“名医现身处何地?”
“莫着急,待我掐指一算。”虞清也闭上眼睛,右手指尖动了动。
半响,她缓缓说道:“古怪古怪,实在古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昭昭,名医到了!”
……
是夜,聚起的乌云将黑夜笼罩,不见弯弯弦月,亦不见点点星光,如此看,白日里的艳阳好似只是喘了一口大气。
清水寨各处倒着残肢断臂,不少血淋淋的头颅堆在角落里,暂且无人去管。
楚昭挑了个还算干净的院子,让萧音雯住着养伤,也请远道而来的名医住着。
时辰还不算太晚,虞清也不太想和尸体挤在同一处,拉着昏昏欲睡的鲛人到了这处,坐在院中赏…月。
“做什么…”虞之恒半垂着眼皮,慢慢地,慢慢地趴到了桌上,微张的嘴里吐着鱼泡。
“我是觉着那名医来得太巧,而且看着也不像个好人。”虞清也道。
“哪不像好人了?”虞之恒道。
“睁大你的鱼眼好好看看,谁家好人浑身上下罩着黑布,连双眼睛也不露出来。”虞清也敲着鱼·鲛人头,“穿成这样,我怎么觉得是故意冲着我来的?”
毕竟全遮住,她就看不到此人面相,不能分辨出是好是坏了。
“别多想了好不好。”虞之恒困倦地揉揉眼睛。
虞清也透过窗户,看着里头忙碌的身影,“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也许就是个好心人,得知抱朴道长的威名,这才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困鲛人道。
虞清也:“???”她鱼傻了?
不然为何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回屋睡觉?”困鲛人清醒了些,朝着她眨巴眨巴眼。
今夜的虞鲛人有点…可爱。
虞清也凑过去,伸手戳了戳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困了?”
虞之恒晃了晃头,试图将困意晃出去,“你不想睡这里,我们去找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虞清也觉着好笑。
思绪胡乱成了一团,虞之恒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但这些想法,很快被杂乱的线团埋到深处,又生出了些许烦躁。
他抓住了虞清也的手,带到了他颈窝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指尖,“我们…去…水里。”
搞半天,原来是渴了。
虞清也恍然大悟,笑出了声。
“怎么了?”楚昭走进院中,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这是…”
想了半天,楚寨主也没找出个能用的词。
“就是渴了,缺水。”虞清也道。
楚昭觉着不太像,但他主人都这样说了,她也说不了什么。
被带偏的楚寨主找了个人,给娇生惯养的鲛人抬了个大桶来,满上水,放到了西侧的偏房中。
“你们两个,这几日便歇在此处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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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这些,楚昭和虞清也说道。
这是走后门?
抱朴道长低头看了眼自己,好胳膊好腿,半点伤也没受,还是去挤死人院比较好。
正想回绝,楚昭又开口道:“你屋里头堆满了水贼的尸体,你若愿意和死人睡同一张床塌,可以回去。”
虞清也:“……”
呕——
抱朴道长退了几步,麻溜地逃到门边,礼貌问了句,“楚寨主今晚住哪?”
“不睡了,去算账。”楚昭道。
“哦?”
“给水贼送把火,他们明早一起来,就能用上早膳了。”
“吃什么?”
“烤人肉。”
“……”
……
从清水寨落荒而逃的水贼,没回自己的大营,而是东躲西藏,在外头游荡。
大营里的水贼头头不要他们了,费时费力费人去救回一群蠢货,为了什么呢?
穷寇莫追,但,弃子可追。
楚昭不是什么心善的人,她看上去温和无毒,但最是睚眦必报,什么仇什么怨都记在心里,半点不忘。
于是夜再深点,楚昭带着一队县兵,寻着水贼逃去的方位,踩着他们的脚印,一路追了过去。
这群水贼着实是蠢笨如猪,大概觉得今日将清水寨乱搅一通,夜里有的他们忙,便心安地在芦蓠江中挑了块隐蔽之处,做上了加官晋爵的美梦。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清水寨这群人,趁天黑,要他们的命。
子时,一道火光从芦蓠江中窜起,卷起的火舌吞没了一片芦苇丛。
芦蓠江虽河汊纵横,但河道边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丛,火烧起来,相当壮观。
不过这些芦苇丛没连在一起,只烧了一小片,跟来的县兵看着,不是很过瘾,自告奋勇要去烧别的地方。
被楚寨主拦下了。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水贼如何能发现不了,回去了,再不回去,其他水贼要跟来了。”楚昭道。
至于其他水贼,自有对付的时候。
不知何时,天穹乌云消散不少,林中弯月明亮,有几点星光点缀,而月下,有人在窗边抬头望着。
“好大一把火。”虞清也夜里难眠,披上外衣坐到了窗边,正碰上难得一见的景。
她本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可大晚上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在她屋里的鲛人早埋进水里睡着了,半点声响也没有。
虞清也堵着口想诉说的气,思索一番,敲了几下腰间的玉佩。
——师兄,在否?
——有何急事?
虞清也睁大双眼,本是随意一试,不想真有意外之喜。
——我方才见了一番奇景,师兄可想知道?
——是何奇景?
——火烧水贼老窝。
——称得上一个奇字,所以,师妹何时将借的银子还给师兄。
——???
——师兄为了这七两银子,夙夜难眠。
——???
——师兄在外,空无一银,实在凄惨。
——你那位姓周的好友呢?
——师兄以鲛人泪向他换粮后,原本风平浪静,奈何昨日,周公子顿觉受骗,对师兄大失所望,已与师兄断交。
——!!!
——师妹害师兄名声受害,除去这七两银子,还要再给师兄一两银子,一共八两,师妹何时让人送来?
虞清也有点觉得自己不是人,当即敲玉佩。
——明日我便让人给师兄送去。
——太好了,师妹近日注意些,师兄已让人运粮草去清水寨了。
——好,师兄快去就寝吧。
——师妹也是。
夜深,抱朴道长痛失八两银子,背对着鲛人水桶,黯然就寝。
15. 我尾巴可疼了!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鸣鸢山一处深林中,有个披头散发的黑袍道长神神叨叨着,而在他脚下,有几具干枯的尸体,忽而,他天灵一震,吐出了口浊气。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自虚无中照出万千金光,进入那道长体内,黑袍道长手中拂尘一甩,掐指停于身前,“…天地自然,秽邪分散。”
话落,地上的干尸皆化为了灰土,随着一阵山风散至各处。
黑袍道长摸着下巴上几根胡子,叹了声气,转过身,朝出现在身后之人行礼,“贫道李青玄见过太子殿下。”
“灵玄道长。”洛琀从树后走出,朝李青玄微微颔首,“道长来此,可是为妖奴之事。”
“是,摄政王从先帝之令,严禁妖奴现世,虽摄政王离世,但贫道心中一直谨记摄政王之命。”李青玄正声道。
提到摄政王,洛琀蹙起的眉头松了松,“此事牵连甚广,道长要小心。”
“殿下放心。”李青玄往右一步,指着原先堆放干尸的地方,“贫道追查妖奴之事,察觉到此地妖气弥漫,一路寻来,发现作恶的鼠妖已成了一具具干尸,只得出手度化了它们。”
“竟是这样。”
杀害鼠妖之人手段狠辣,也不知是善是恶,是友是敌。
“此事贫道会一直查下去。”李青玄止住话,看清了洛琀此刻的模样。
月光下,洛琀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里头几层衣衫全沾了水,加之眼下厚厚青黑,样子十分狼狈。
李青玄愕然,“殿下灵体不稳,可是有人伤了殿下。”
世上百妖,鲛族水之主,是其中相当强悍的存在,究竟是何人能伤得了?
难不成是因半妖之体的缘由?
洛琀拉了拉外衣,语气沉沉,“孤无事。”
“可殿下灵体这般虚弱,一直待在外面,身边又无人…”
洛琀打断了他的话,“孤说了没事就没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青玄不吭声了,那眼神似是在说“孩子长大了,什么也说不得了”。
洛琀深吸口气,“没什么大事,换鳞而已。”
偏偏有人什么也不知道,把他一条鱼丢水里,没摸他的头和鱼尾安抚,也没给他喂好吃鲜嫩的鱼肉。
哼!
李青玄松了口气,“原是换鳞啊,那就好那就好,贫道这就放心了。”
鲛族每月换鳞,是为身体更加强健,换鳞时有些虚弱,但过了今晚便会好很多。
想当年,皇后娘娘瞒着所有人生下颗鱼蛋,生怕世人发现她的孩子是妖,幸亏摄政王及时出手相助。
这颗鱼蛋是摄政王和他一起想法子孵化的,这样说起来,他也算是太子半个爹了。
李青玄的目光愈发慈爱,素来扣扣搜搜的“贫”道,从袖子里翻出来一颗灵丹,塞进了洛琀手中。
“殿下在外,也要小心行事。”
洛琀:“……”
“妖奴之事不可再等,贫道这就要走了,殿下若遇难事,可与贫道通灵传信。”
说罢,李青玄又递给他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通体雪白,上头刻着只白鹤,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块玉佩,似曾相识。
洛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这…”
李青玄笑了声,摸着胡子道:“此乃贫道师兄所制,只要注入灵力,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传话。”
洛琀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又看看笑得胡子乱颤的李青玄,沉默了片刻,问:“你师兄是无相山灵鹤道长?”
“殿下怎么知道?”李青玄捂着自己嘴,轻声自言自语,“是什么时候说漏嘴了?”
洛琀摩挲着玉佩,解释:“灵鹤道长有个徒弟,与孤同行。”
李青玄眼睛一亮,“可是贫道的无丘师侄?”
“不是。”
“啊啊啊!”
洛琀一震。
大半夜的,喊什么喊?
人吓妖,要吓死妖的。
李青玄仰头咆哮了几声,“是虞清也那个臭姑娘,气煞我也!”
什么臭姑娘!
洛琀有点不高兴。
“贫道下山前,要不是她抢走了贫道身上的钱袋,贫道也不会如此穷困潦倒。”
洛琀的嘴角翘了翘,但很快压了下来,“也许其中有误会。”
“什么误会!”李青玄甩袖,“贫道下山过三次,一次她刚出生不久,夺走了贫道腰间的上等暖玉,一次她七岁,夺走了贫道屋内的一箱金银,还有一次她十二,夺走了贫道身上的钱袋,她师长还宠着她,让我多担待,往事不可提,呜呜呜…”
洛琀努力压住嘴角。
做出这些事,是她的作风。
李青玄又叹了声气,“这么多年未回去了,也不知那丫头成了什么样,你与她同行,她可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然不是。
洛琀在心里暗想。
但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他就想到堆满她床边的东珠,一瞬间,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记仇的太子殿下冷着脸,“没错,还是这样。”
李青玄抖了个哆嗦,被吓走了。
……
“走西处芦苇丛,从此道经过,这是一部分水贼聚集之地,不过水路难走,县兵乘舟,大多会感不适,这事得想法子解决。”
书房亮堂,几人围着张长桌,盯着桌上颇为简陋的舆图,楚昭拿着长棍指着芦蓠江水道,抬头看向众人。
“芦蓠江水贼多借着芦苇遮掩,吃住都在船只上,要想解决这些水贼,得先毁了他们的船。”楚昭接着说道。
范琼月一下站起身,“用火!”
“水上作战,是用火不错。”楚昭道。
范琼月咧开嘴,“嘿嘿。”
“不过,我们能想到,水贼也能想到,我们能用火,他们也能,待交战之际,水贼定会引我们往芦蓠江深处去,那时便是危险重重。”楚昭回道。
范琼月脸上的笑容落下来,“早知有今日之战,我幼时就多跑大江大湖了。”
楚昭轻笑了声,“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水贼用的船和普通的船大大不同,水贼的船很轻便,哪怕在狭窄的水道也能灵活行使。”
范琼月思索片刻,“所以这样的船,磕磕碰碰多了,更容易受损。”
“不错。”楚昭道。
范琼月重重拍了下桌,胳膊上的伤口扯到了也没反应,“我力气大,到时拿着我的长枪,先捅破他们的船再说。”
虞清也:“……”
屋外日光正好,奈何她缺一不可。
虞清也叹了声气,低下头,吹开杯中聚在一起的茶叶,夸道:“范女侠,好胆量。”
这些话,楚昭全当没听见,“除此之外,水贼的船细小,所能存放的粮食也少…”
“噢噢噢,我知道了,我们就跟他们耗着,让他们饿死在船上!”范琼月扬声道。
楚昭微微舒了口气,“就这些,知己知彼,方有获胜的可能。”
虞清也和楚长风鼓起掌,异口同声:“说得好。”
范琼月的嗓门比他们俩更大,“说得太好了,大牛!”
尾音消散,范琼月拉了拉绑在胳膊上的纱条,“那…这仗怎么打?”
楚昭看向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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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想来抱朴道长有良策。”
闻言,楚长风的目光全落在虞清也身上,带着不加掩盖的狂热,“不愧是抱朴道长,无相山的传人,这么快就有良策了!”
虞清也尬尬一笑,“好说好说。”
她缓缓站起身,从袖中抽出了把羽扇,慢悠悠地摇着,“我算到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就在三日后。”
楚昭坐下,“详说。”
“三日后,江面上刮西风,入夜更是雾气弥漫,我们趁夜色出兵,顺西风迎敌,届时江面起大雾,虚虚实实分辨不清,最适合装神弄鬼了。”虞清也道。
如此,一板敲定,三日后出兵。
小院里的尸体全搬走了,不过地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几块血迹,被正盛的太阳一晒,散发出丝丝缕缕古怪的臭味。
隔着扇大门都能闻到,虞清也的脚步就这么停在门外,透过缝隙,她竟看到了只娇生惯养的鲛人,屈尊降贵坐到院中,实在惊奇。
虞清也觉着她家鲛人中了邪,便轻手轻脚进去,偷摸到了他身后,要在他身上掐诀。
“回来了。”虞之恒闷闷开口。
这个语调,是她家鲛人无疑。
没被什么脏东西附身。
“你今早去哪了?”虞清也咳了声,直起腰。
“今早?”虞之恒冷笑,“我昨晚就走了,你没发现?”
果然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昨晚有空和她师兄闲谈,没空问问他这么虚弱是怎么了,哼!
“那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背着她偷偷藏小东珠了?
“肚子饿,去河里捞条鱼吃,不行?”
虞清也轻轻拍了下他的头,“能自力更生,不愧是我养的。”
虞鲛人差些气炸,很快扭过头来,“我昨晚那样,你都不问问是怎么了吗?”
虞清也顺着他的话,“是怎么了?”
“换鳞,是我换鳞了!很痛的!我尾巴都快疼死了,你不仅不管我,还把我丢进水桶里,太过分了!”虞之恒大声控诉着。
一骨碌说完,虞之恒轻喘着气抬头,却见眼前人笑着,弯起的眉眼映照出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虞之恒又成了那副恹恹的神情,哦,知道了,他成唱戏里的丑角了。
见他不高兴了,虞清也连憋住笑,俯下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下次有什么事,要早和我说,别憋在心里,知道吗?”
这不是能说吗?
昨晚脸憋红了也不和她说。
虞之恒别过头,“哼。”
”尾巴还疼吗?”虞清也问。
早不疼了。
虞之恒心里默默说着,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可疼了,尾巴要疼半个月才会好。”
虞清也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不忘给他寻药,两个袖子翻了个遍,总算翻出瓶灵丹来,”看看这是什么?”
虞之恒偷偷看过去,“什么?”
不就是李青玄给过他的灵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他都已经吃过了。
“我新炼的灵丹。”虞清也放进了他手心。
“吃了就不疼了?”
“怎么,还要我抱抱?”虞清也挑眉问。
虞之恒脸爆红,偏生还装着那正经的样,“胡说八道。”
罢了,看在灵丹的面子上,这次就不和她一般计较了。
虞鲛人将一瓶灵丹小心藏好,复又抬起头,“你们躲在书房里,有没有商量出什么灭水贼的法子?”
“有。”
“是什么?”
虞清也卖了关子,“等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那可是一场好戏。”
16. 清水寨范琼月,取——尔等狗命!……
“江水泱泱,天涯遥遥,五湖四海,百十兄弟齐一船,江水潺潺,风水涌涌,百里烈酒,醉卧船头——望明月——”
“江水泱泱——艹!哪个王八蛋孙子敢打老子!”
深夜,几艘船身狭窄的船在江面上缓缓飘荡,望风的老汉仰卧在船头,大声唱着曲,忽而,一块石子重重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今日的黑夜格外幽深,船上的水贼举着火把,也看不清前路,后知后觉,他们才察觉出今夜的雾气很浓。
不知何时刮起的西风,拍在陈旧的舷窗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水贼的头儿正是那老汉,没人知道他叫知道,只知道他姓胡,叫他声“胡头儿”。
胡头儿一连喝了好几壶酒,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冲着江面大喊:“哪个王八蛋孙子偷袭老子,敢不敢出来和老子正大光明地打一架!”
“如你所愿!”
一道凌厉的光划破层层雾气,自天而降,直直朝着胡头儿的天灵而去。
胡头儿还算反应快,朝后跌了两步,堪堪夺过刺来的长枪,他喘了几声粗气,猛地朝上看去。
一个黄毛丫头抓着桅杆,手握长枪,正往下滑落。
胡头儿警惕地看着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清水寨范琼月,取——尔等狗命!”
铮——
长枪与长刀相撞,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眼前这个可是活了不知多久的水贼头儿,武功高强,范琼月垂眸看了眼自己发颤的胳膊,咬了咬牙。
“女娃儿,想杀我,再过几十年吧。”胡头儿脸上狞笑,正要用上些力,将刀锋往范琼月身上压,一阵雾气扑到了他脸上。
再睁眼看清时,范琼月已消失不见了。
胡头儿扭过头,来回看了好几眼,也没瞧见她的踪迹。
突然,船身猛地抖动起来,从船舱出来的水贼冲到前头,指着江面道:“胡头儿,清水寨,是清水寨的人打过来了。”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怕的!”胡头儿打偏那水贼的头,盯着江面抬起头,“兄弟们,给我放箭,放火箭——”
一声令下,无数火箭穿过浓雾,落在了清水寨的几条船上,隐约能看到直立不动的人影。
这些人影一排接着一排,远远望去,似是密密麻麻一片,实在惊人。
胡头儿神情狰狞起来,高抬的手臂不停往前挥动着,“碾过去,将船碾过去!”
奈何今晚的西风着实邪门得厉害,不管船夫使上了多大的劲,这船丝毫不动。
不仅不动,船身还往江里沉下了几寸。
有古怪。
意识到这点,胡头儿急忙转过身,还是太晚了,他身后的水贼,不知何时,已和几道黑影缠打在了一起。
再看其他船,也有打斗声传来。
若他们船上的是清水寨中人,那前面船上的又是什么?
“鬼兵,是鬼兵——”
一声凄厉的喊叫响彻云霄。
船面上,火光中,那些身处火海的“鬼兵”动了动,慢慢地,沉入了水底。
咕噜咕噜咕噜…
好像到了他们的船底。
水贼滥杀无辜,却最信鬼神,他们作恶多端,自然也怕遭到报应,只是钱财迷惑了他们的双眼,此刻才感到恐惧。
“他们自乱阵脚了。”
暗处,楚昭看着模糊的身影四处乱窜,和身旁的虞清也说道。
虞清也靠着树,“所以…”
两人相视一眼,半响,楚昭拿起树边的长剑,运起轻功,踩着丢到水面的木踏板上,几息便看不到了身影。
“一、二、三…二十艘船,也算是一条肥鱼了。”虞清也笑了声。
船上,胡头儿一声大喝,勉强稳住了同伙的心神。
“哪有什么鬼兵,都是这群人在装神弄鬼!”胡头儿又是大喊。
回应他的,是倒在船面上的水贼。
楚昭稳稳当当地站在他身后,亮出手中长剑,搭在了胡头儿的颈侧。
胡头儿警惕地看过去,“你是清水寨何人?”
“楚昭。”楚昭淡淡回了声,挥剑过去。
“你的武功招式如此杂乱,也敢来夜袭我们的船,真是不要命了!”胡头儿大刀砍去,借着力,压在了楚昭的肩上,
楚昭拿剑挡着,低头,一脚往他身上踹去,“是你见识浅薄,分辨不出。”
另一艘船上范琼月喊话,“大牛,要来帮你吗?”
“诶诶诶,干啥子咧,没见着我在和我们寨主说话。”范琼月一枪戳了过去。
楚昭和胡头儿打得不可开交,分神回了句,“不用。”
“行,你自个儿小心。”范琼月又砍了几个人,长枪一刺,穿破了一艘敌船的船身。
倒真如她那晚讲的,一艘一艘全刺破。
血染了整条江。
倏尔一声哨响,与水贼搏斗的县兵齐齐丢剑,一头栽进水里,朝着不远处游去。
愣神的水贼这才发现,原先的大火烧去了清水寨的船,而他们的船又在他们身后。
下一刻,箭头引火,顺西风,万箭齐发。
……
“哈哈哈哈哈——”
“大牛她哥,你是没看到那群水贼落荒而逃的样子,实在是太逗了,哈哈哈!”
清水寨中,范琼月仰天大笑。
昨夜与水贼首战,范琼月身上添了不少伤,离开时完完好好一个人,回来时连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
其余人也是大大小小的伤,送去给军医包扎了。
大牛她哥——楚长风失笑,“你们没事就好,按昭昭说的,趁着奖赏大战,我带人去摸清了水贼的大营。”
“在何处?”同样带伤的楚昭问。
楚长风皱眉,“在柳国境内,芦蓠江的另一岸,有个叫青莲村的地方,男女老少皆为水贼,我只在外探了一圈,没进去。”
“看来确是柳国要入侵我落桑无疑。”楚昭沉声道。
这青莲村怕也只是个表相。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我已上书益州州牧,但愿平阳城能派兵支援。”楚长风道。
楚昭点头,“在此之前,我们要撑住援军赶来。”
见两人这样忧心忡忡,范琼月握紧手中长枪,“此战我们不是胜了么,还活捉了那什么胡头儿,这水贼也不难对付啊。”
楚昭看向她,“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战事无常,骄兵必败,你需谨记。”
范琼月倒也听进去了,“我知道了。”
楚昭脸色缓了缓,“你知道就好,对了,虞清也去哪了?”
昨晚溜了不说,到现在也没见着个人影,偷偷摸摸离开清水寨了?
“她?”范琼月想了想,“好像说是粮草到了,她找人去接粮了。”
楚长风一拍手,笑了起来,“太好了,有了充足的粮食,我们也能多撑会儿了。”
范琼月跟着咧开嘴,“那我们一块儿去接粮?”
楚昭摇头,“不了,我要去审胡头儿。”
“那可是个硬茬。”范琼月走到楚昭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那大牛,你好好审啊,我和你哥去看看热闹。”
楚昭:“……”能不能忘了大牛这个名字?
楚长风:“……”其实好像也不是很想去了,但她都这样说了,不好拒绝啊。
楚·心眼子多多多·兄妹看着范·没心眼·傻乐·琼月的背影,皆是叹了声气,随后兄妹俩对视一眼,分道扬镳。
而此时被几人念叨着的虞清也,闲得无聊,溜达到了别的地方。
经昨夜一战,清水寨中伤兵甚多,挤也挤不下,便在林中支了几个篷子,军医、秋姑和那个不知底细的神医忙前忙后。
虞清也藏在树后,远远能瞧见那神医,依旧蒙着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大热天的,也不嫌闷得慌。
有个送水送饼的姑娘从这走过,见她“鬼鬼祟祟”,好奇地凑过去,“抱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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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你在这做什么,布法吗?”
虞清也微惊,咳了声,故作高深地说道:“贫道不轻易布法。”
姑娘果真被唬住了,“抱朴道长好厉害。”
“问你个事。”虞清也道。
“天,天事吗?”姑娘傻傻道。
“…对。”
姑娘抱紧怀里的水壶,“道长请问。”
“你可知那神医姓甚名谁,家又在何方?”虞清也问。
姑娘思索一番,“那神医叫做上官,呃,上官灵?”
“上官…”虞清也脸上的笑慢慢淡去,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真是令人意外啊。”
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当朝已故的皇后便姓上官,此神医定来历不凡。
“对了,虞公子找过上官神医好几次,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姑娘又道。
“谁?”
“虞公子啊。”
“???”一夜不见,她家鱼要跟人跑了?
林中枝叶茂盛,可挡烈日,好不容易忙空的上官神医挑了快凉快地休憩,捶着发酸的腿,奈何一抬头,就能看到两只死鱼眼。
“上官棂,我有话问你。”
“没大没小,叫姑姑。”上官棂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捶着腿。
虞之恒吐了口气,“上官棂…姑姑,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离开南海?”
上官棂扯掉了蒙头上的黑布,露出姝容,看容貌不过二十出头,眸色很淡,像浅浅海水,在眉心处,淡蓝色的鳞片隐隐浮现。
“你以为我想出海,还不是听说了我外甥快死了,赶忙跑来看看?”
上官棂将她外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呲起牙嘲笑,“刚刚换过鳞啊,有没有给你喂好吃的鱼肉啊?”
“幼稚鬼。”
上官棂清清嗓子,“还是说正事,为何现在到处是鲛人泪的传言?”
“说来话长…”
上官棂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会是情窦初开,被什么冷酷无情的人骗了吧?”
虞之恒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被骗?”
”没有就好,这些传言倒是无所谓,没人能找到鲛人在何处,但——”上官棂抬了抬下巴,“你可不要被那个老皇帝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老皇帝快死了,到处找灵丹妙药,鲛人泪的风声传到他耳中,以他的性子,定是要大肆搜寻。
不过么,找不到就是了。
除去上岸的她,和孤苦伶仃的他,再无鲛人在岸上。
鲛人水之主,居于深海中,无人敢犯,没有鲛珠,更是连深海也进不去。
虞之恒抿了抿唇,“知道了。”
上官棂又凑了过去,“真没被骗啊?”
“上官——”
“被骗了也没事啊,姑姑又不会笑话你。”
“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上官棂移开目光,“噢——没有没有。”
虞之恒:“……”
上官棂叹了声气,“哎呀,长老很担心你,说你小时候就是颗执拗的蛋,长大后更是个小顽固,我夫君他担心你,姑姑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
“姑姑知道你想报仇,但这件事,不能着急,那老皇帝身上龙气还未散。”
“我知道。”
“能不能说点别的?”
虞之恒低着头走上前,轻轻拥住了她的肩,“我不会有事的,姑姑你也快点回去。”
上官棂愣了愣,“臭小子,啥时候学会的这套?”
“我…”
虞鲛人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了远处树后看戏的虞清也。
“!!!”
隔这么远,她应当没听到什么吧?
还没坦白呢,他不想这个时候暴露啊…
听到了?
还是没听到?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能不能给他点别的提醒啊?
17.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我,我我,你,你怎么在这?”
树后之人没有出声,嘴角挂着戏谑的笑,虞之恒退了步,只得硬着头皮问了句。
迟迟没有回应,虞之恒抿着嘴,垂在身侧的手抓了抓衣角,踩在地上的脚上往前挪了挪,又挪了挪。
直至和上官棂完全隔开。
上官棂慢悠悠地戴好黑布,玩味地盯着自己的“乖”外甥,扑哧笑出了声,看来“骗”她外甥的人出现了。
“这位就是上官…”
虞清也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就被自家鱼瞧见了,等了会儿,走上前去,不想还没问出口,就被虞鲛人打断了。
“不是上官,是…尚。”虞之恒低着头,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连自己也骗过去了,“她姓尚,叫尚官棂,是我小姨,亲小姨。”
上官棂:“???”
虞清也:“……???”
虞之恒沉默半响,捏着衣角的手更紧了,他在心里做了一番争斗,还是觉着眼下时机不对,有些事得瞒着。
“上官”这个姓,一听就不是普通人。
他还想死缠烂打待在她身边。
上官…尚官棂扯出抹淡淡的笑,朝虞清也轻轻颔首,“这位便是抱朴道长了吧,我小外甥不懂事,给道长添麻烦了。”
虞清也狐疑地看着两人,“没什么麻烦的。”
听起来还是怪怪的,但她见两人神情坦荡,并不像是在说谎,或许只是个巧合。
“我也是担心他,才出海来看看。”上官棂站起身,往帐子那看了眼,“伤患太多,我就先去忙了。”
虞清也朝她作揖,“有劳尚大夫了。”
难坏那晚她说了这么多,这鱼都没什么反应,敢情这神医是他小姨啊,在他看来,自然没有嫌疑。
不过——
虞清也侧过身,将这条撒谎的鲛人从头看到脚,“是谁屡次三番地在我面前装可怜,说自己无依无靠?”
她继续翻着旧帐,“没有家人?没有名字?”
虞之恒抓住了她的袖子,“我没骗你,我,我之前是撞到了头,失忆了。”
“现在想起来了?”
“也,也没有想起来太多。”虞之恒道。
虞清也笑了声,没信。
“真的,上官棂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好不好?”虞之恒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虞清也轻轻叹了声气,“你既已找到自己的家人,就该和她回海里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岸上有多乱,坏人很多的。”
虞之恒咬了咬牙,“不要。”
“犟脾气。”
“你不知道,我小姨不会管我的,她和她丈夫很恩爱,一年到头在外游山玩水,要我回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很可怜的。”虞之恒认真地说着。
去而复返的上官棂:“……”她就不该来,这家伙看上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两人看过去,上官棂又扯了扯嘴角,“不用看我,我拿点东西,你们继续。”
虞之恒指着她的背影,控诉:“你看,她根本不会管我。”
没走远的上官棂:“……”她的错她的错。
被虞鲛人胡搅蛮缠,东扯西扯说了一大堆,原本来看热闹的虞清也逐渐麻木,拽着他的袖子离开此地。
回去前,还顺带去接了粮,瞧见范琼月和楚长风俩傻子干劲满满,她当了甩手掌柜,藏到寨里阴凉地避暑。
这处小院的大门看着眼熟,是萧小姐住的地方。
这些天忙着和水贼打,差些忘了,寨里还有个昏迷不醒的病秧子。
——
萧音雯已经醒了。
就在昨晚清水寨大战水贼的时候,醒之前,她还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她身处其中,起先还是镇定的,但随着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黏糊刺鼻的血液流到她脚边,恐慌渐渐浸没了她。
后来她醒的时候,依旧听到了那些声音,尽管隔得很远,尽管那些声音虚虚实实,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什么,萧音雯呆滞地望着床顶,鼻尖嗅到了血的味道,一摸,脸上留下了许多。
寨里来的神医说,她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还短命,只能精细些养着,至于能养到什么时候,就说不准了。
回想起这些话,萧音雯望着院里的灰墙,又失了神。
“小姐,该喝药了。”蝶奴端着药进来。
萧音雯端起碗,忍着勉强喝了几口,问:“昨晚战况如何?”
“暂时稳下了,不过很多人受了伤,若水贼再来犯,怕是不好挡。”蝶奴道。
萧音雯应了声,将剩下的药全喝了下去。
“不过小姐不必忧心,想来楚寨主已有了应对之策。”蝶奴又道。
萧音雯又应了声,“已至九月,夏日已逝,那天离得越来越近了。”
蝶奴疑惑,“哪天?”
“十月初,皇城会派人来益州,接走我父亲。”萧音雯扶着桌起身,“我尚且有法子能留在益州,但父亲他…”
若真跟着人去了皇城,定是凶多吉少。
萧音雯咳了声,“一定还有转机的。”
她至今待在清水寨,就是为了那个转机。
蝶奴听不明白,但还是点头,“小姐会找到那个转机的。”
萧音雯浅笑,“父亲让你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吧。”
“萧大人说,凡事听小姐指令。”
“你帮我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
萧音雯招手,让人附耳过来,“益州有铁矿,就在黎安城中,我和一个人做了交易,用这个消息换我父亲的命。”
“我不知和那个人做交易是对是错,但与虎谋皮,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个代价我能承受得起。”
能保住父亲的命,能护益州安宁,她哪怕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
“姓名。”
“胡头儿。”
楚昭稍稍抬眸,擦拭宝剑的手也停了下来,“我劝你说实话,我没什么耐心。”
清水寨中倒是有个地牢,不过常年不曾用过,里头堆满了灰,楚昭不嫌弃,将捆好的人踹下石梯,自个儿搬来条木椅,坐在上头。
“在外头当水贼当久了,记不清了。”胡头儿咬牙切齿道。
昨晚他见识了楚昭杂乱无章的招式,以为这丫头没什么真本事,不免轻敌,败在了她手中,直到现在,他还没回过神来。
“柳国人?”楚昭问。
“不是。”
“除了柳国,还有谁派你来的?”
“我说了不是。”
“青州?”
胡头儿气得一口不上不下,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我们水贼,不做杀人劫财的勾当,还能做什么?”
“可惜,你的同伙全招了。”
胡头儿咽了咽口水,“什么招了,胡说八道你也信?”
“嗯,就是到范家村里的那群,我把他们关在一个木笼里,饿上几天,就什么都说了。”楚昭道。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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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我心里明白是什么人就好,这个世道,有没有证据,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楚昭将剑一掷,送回了剑鞘中。
说完这句,楚昭转身要走,走至地牢大门口时,她冷冷说了句,“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们这样的人,杀人的事早做惯了。”
大门缓缓关上,随着最后一缕光被黑暗吞噬,胡头儿使劲挣扎着,额头往地上撞了好几下,“你把我那些弟兄怎么样了!”
“是我,是我贪财,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他们的,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
这两字让楚昭脚步一顿,她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隔着扇紧闭的木门,她道:“没什么无辜的,血债血偿而已。”
寨里因这群人而死的人,她会为他们一一讨回公道。
明明已过盛夏,日光犹是灼目,晒得地牢外的野草恹巴巴的,久久直不起身,一旁还有个水井,早干涸了,成了口干井。
虞清也途径此地,恰巧听到楚昭的声音,便在此多停留了会儿,弯下腰往井里探去。
“看什么?”楚昭问。
“看里面有没有死人。”虞清也回道。
“那你接着看,我要走了。”
“别啊。”虞清也拉住她的手臂,将人拉了过去,“万一有了什么孤魂野鬼,半夜伤人怎么办,你这个寨主不管管?”
楚昭顺着她,往井里看了眼,“嗯,若真有,劳烦抱朴道长了。”
“等等。”
“还有事?”
“我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楚昭问:“什么?”
虞清也站正,“我呢,实在不愿再见到清水寨陷入危险中,就算了一卦,想看看益州州牧那个糊涂老儿什么时候派援兵来,你猜怎么着,援兵早已在路上,许是明日就到了。”
楚昭目光微闪,“看来益州州牧早知水贼之事。”
“是啊,有个不知姓氏的大好人告诉他了,还有啊,青州好像有了点麻烦事,没空管益州了,我要去看看热闹。”
楚昭这才将目光放到她身上,“说这么多,你是要走了。”
“是。”虞清也慢慢绽开笑来,“此地事暂了,我呢,先去别处看看,也许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我知道了。”楚昭舒了口气,“雯雯也要回平阳城了,你要去青州,也许顺路。”
“萧小姐?萧小姐回去做什么?”虞清也问。
“她…回去成亲。”楚昭语速飞快,“她要回去,但留了蝶奴在这,路上没个人照应,我有些担心她。”
虞清也翻了个白眼,往她面前摊开手,“要我照应也不是不行,不多不少,五两银子。”
“给你。”楚昭从钱袋中取出两块碎银子给她。
虞清也得了好处,也没拒绝,“蝶奴就是那个妖奴?”
“是。”
虞清也又问,“留在这做什么?”
“说是带回去,会受别人欺负。”楚昭道。
“这理由好生牵强。”虞清也笑道。
楚昭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不用说出来,雯雯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们未必要知道。”
“楚寨主这么信她啊。”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虞清也不要再说什么,转过身时,瞧见“贤惠”的家鱼已备好了行囊,正躲在树荫底,满脸不快地看着她。
虞清也不由笑出了声,高高挥起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楚寨主,但我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18. 咱们师长闯了大祸
“我总觉得我忘了点什么事。”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晃晃悠悠地行驶,这面向阳,传出股枝叶被太阳晒透的气味,混着浓浓茶香,送入口中,虞清也顿觉清醒不少。
清醒过后,她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心里那个缺口是越来越大了。
萧音雯被迫同他们二人同行,闻言,掩袖笑了声,递过去封信。
这信也不套个信封,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展开来。
虞清也一眼就看到信上写着大大几字——
无相山虞清也欠清水寨五十两银子。
虞清也脸色一变,扯过信纸来,又仔细看了几遍,捏着信纸的手跟着颤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萧音雯背后靠着软垫,坐得舒坦,“抱朴道长有所不知,这钱是你师长灵鹤道欠下的。”
虞清也:“???”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日见到灵鹤道,不知怎的,头脑发热,让他到了清水寨暂住几日。
结果她回来后,人影没瞧见,一屁股债是瞧见了,可恶至极!
“知晓灵鹤道长是你师长,又是无相山如今的主人,清水寨上上下下自是要好好款待,尽好地主之谊。”萧音雯接着说道。
“这是你们自愿的,我可没逼你们。”虞清也朝她家鱼身上靠了靠,警惕地看着她。
萧音雯笑了声,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算盘,“这是自然,我们岂会是这等不讲理之人,只是灵鹤道长醉酒后,先是摔了三桌共三十个瓷碗,劈了十张木桌和十把木椅,然后上蹿下跳,往屋顶上戳了个洞。”
一阵拨算盘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萧音雯抬头,朝两人露出礼貌的微笑,“这是第一天。”
“萧小姐有所不知,无相山灵鹤道并非是我师长,我只是看那老人家可怜,才让他上无相山,这事你们寨主是知道的。”虞清也毫不犹豫和人撇清关系。
“可这信是我们寨主写的。”萧音雯道。
虞清也倒吸了口气,好家伙,先是给她送了五两银子,却是转身要她五十两银子。
非人哉,非人哉!
“灵鹤道长在清水寨中住了三日,所损财物远超五十两银,但寨主看在以往交情上,只收抱朴道长不多不少五十两银。”萧音雯说着,张开右手五个手指。
“哈,哈,哈…”虞清也干笑几声,试图蒙混过关。
“抱朴道长名声这般好,应当做不出欠债不还的事吧。”萧音雯笑得像只狐狸。
抱朴道长进退两难,只得将手背到身后去。
半响,看热闹的虞之恒疼得轻轻喊了声,猛地转过头盯着虞清也,“你干什么?”
虞清也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江湖救急,你快掉几滴眼泪。”
虞之恒咬牙切齿道:“眼泪眼泪,眼泪都流光了还眼泪。”
“真的假的?”虞清也显然不信。
虞之恒气得不行,但又做不了什么,这股气只能压在心里,冒不出也散不掉,几息后,他闭眼假寐,“一天一滴,最多了。”
虞清也看了他好久,闷闷笑了声,这嘴硬心软的鲛人,真可爱。
于是抱朴道长大手一挥,接下了借据。
不过账还是要算清的,虞清也坐到了萧音雯那边,和她对着财务损耗的单子和算盘,暗想,一分钱也别想叫她多还。
如此“友好”争论了一路,到了夜里,正正好进了雀门,到太守府暂住一夜。
萧音雯本不想叨扰的,但身边跟着个没钱道长和没钱鲛人,只得跟着两人进去。
太守府今夜热闹得很,太守夫人从娘家探亲回来了,府里设了家宴。
严夫人的马车停在府外,楚观换了身新衣裳,正满脸堆笑着迎夫人进门。
“诶诶,这儿有门槛,夫人小心。”
“长风?长风和昭昭出去玩了,应当要过几日才回来。”
“对对对,昭昭的生辰宴我有好好筹备,我做事夫人你还不放心吗?”
“什么戏台子?府里可没有戏台子,夫人要是想听戏,我这就让焦管家去准备。”
“我没在装傻充愣,我说的都是实话。”
楚观狗腿似的跟在严夫人身上,没瞧见门边上还站着几个人,倒是后头的焦管家看见了,笑呵呵地行礼,“这不是道长么。”
道长?
楚观转过身,“哎呀,道长怎的来了,莫非昭昭也回来了?”
边问着,楚观还不忘和严夫人解释,“这是昭昭的好友,无相山来的道长,来头大着呢,欸?我怎么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
严夫人不耐地将楚观推开,笑着上前拉住两人的事,“是昭昭的好友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看着萧音雯,很快想了起来,“是萧小姐,我记得的,昭昭和我说过。”
萧音雯屈膝行礼,“夫人叫我雯雯就好。”
“好好好。”严夫人笑着,又看向虞清也。
“我姓虞,字清也,我三人欲往平阳城,途经此地,想在太守府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虞清也道。
“方便方便,怎会不方便,老焦,去给客人收拾房间。”严夫人扭头吩咐了句。
“是。”焦管家应了声。
“昭昭和长风去什么地方玩了?”严夫人牵着两姑娘,有说有笑地走进去,将身后几人忘了个遍。
”楚公子想上清水寨看看,楚姐姐便带他去了。”萧音雯耐心回道。
“这臭小子,可别累着昭昭,不过清水寨上都有些什么,若有机会,我也要去瞧瞧。”
“清水寨上啊……”
……
——师兄在否?
——这般晚了,师妹有何事?
——师兄可知咱们师长闯了大祸,至今未敢回应我的通灵传信。
——啊?
——他在清水寨为非作歹,欠下了一百两银子,现如今已追债到了我身上。
——啊??
——师兄在外,一定要当心哦。
——啊???
——我无相山中人怎会欠债不还,师兄放心,师妹就算是去行乞,也定会帮师长还清这些债!
——师妹何需如此,师兄有个好主意。
虞清也眼睛一亮。
——是什么?
——我们将师长逐出师门吧。
这话说出口时相当无奈,其间还有深深的惋惜,夹杂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哀叹,让人不禁想要…拍手叫好。
——师兄,此法甚妙。
——师妹觉得好,那就是极好的,我即刻传信给师…灵鹤道长。
——好!
——对了师妹,再过一月便是青州郡主的生辰,周公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送那颗鲛人泪,我算了一卦,那时会有大事发生。
——鲛人泪有什么用此刻已是天下皆知,这样的东西落到青州手上,无疑是块烫手山芋,没事发生才怪呢。
——师兄的意思是,师妹可要去青州看看热闹。
——!!!
——我已与周公子和好,到时我们可坐周家的马车去州牧府。
言外之意是,若真闯了什么祸,有周家在,也会给他们兜底。
师兄你这么算计周家,人家周家公子知道吗?
虞清也没觉得哪不好,当即应了下来。
——好,就这么说定了,师兄此刻在哪?
——青州锦西城,一家叫做福来的客栈。
——好,我这就来寻师兄。
——嗯。
——时候不早了,师兄快歇下吧。
——师妹也是。
夜已过半,虞清也终于肯放下腰间的玉佩,转身时,对上了虞之恒哀怨的眼神。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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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也问。
“不是说要睡了,又和你师兄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么吵,我都睡不着了。”虞之恒嘟囔着。
虞清也气笑了,“太守府又不是没给你准备房间,是你自己要来我这的。”
“我怕黑,一个人睡害怕,况且我们之前不都睡在一起。”虞之恒理直气壮道。
虞清也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你这话说的,听上去怎么怪怪的,我们只是睡在一个房间,又没躺一张床上。”
虞之恒在房间里左瞧右瞧,“这里没有软塌,我要和你睡一张床上。”
“这不太好吧。”虞清也道。
“哼,我不管。”
虞之恒说着,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外衣,卷起床上的被子,躺到了床的里侧,将被子蒙到了头上。
床上还带着丝丝凉意,但他耳根上的热意迟迟不散,冷热交替,他的心跟着狂跳起来。
虞清也盯着床上突起的一坨,说了声“别扭鬼”,叫人又送来一床被子,躺到了他边上,“好了,睡了。”
烛灯吹灭,屋内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中。
“你方才和你师兄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虞之恒小声问道。
“说啊…”虞清也转过身,戳了戳他的脸颊,“不和你说。”
“哼!”虞鲛人重重哼了声。
虞清也眼里笑意渐浓,挑了些和虞之恒讲,讲灵鹤道长被逐出师门的事,讲要去青州的事。
“…到时我们坐周家的马车去,定然很威风。”虞清也道。
闻言,虞之恒又不高兴了,嗤笑声,“他到时若真那么威风,没准就死在半路了。”
“瞧你这话说的,小酸鱼。”
“虞清也!”
“好了好了,到时全当看个热闹。”
又过了许久,虞之恒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额头一点点往她那边挪去,“虞清也。”
“嗯?”
“我见过更威风的马车,到时候带你去坐。”虞之恒道。
“海里还有马车?”虞清也好奇问道。
虞之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低低“嗯”了声,缠着被子闭上了眼。
……
次日清早,几人拜别楚太守和严夫人后,又乘马车往平阳城的方向去。
将萧音雯平平安安送回家后,再三日,虞清也和虞之恒进了锦西城。
“看看,锦西城,说是整个落桑最繁华的地方也不为过了。”
马车的帘子被拉开一角,虞清也看向外头无边无际的繁荣景象,拉了拉虞之恒的手。
“我是第一次来着。”虞之恒道。
“咋了,我也是第一次啊。”虞清也转过头疑惑不已。
“你要看好我,别把我弄丢了。”虞之恒道。
“多大人了,还要人一个劲盯着。”虞清也失笑。
虞之恒别开头,摸了摸发红的耳尖,“不是说要去找你师兄,他在什么地方?”
“福来客栈。”虞清也和他说着,又和马车外的马夫说了遍。
这辆马车和马夫是到了平阳城后找的,说是熟悉去青州的路,带着他们走近路来了这,后来一问才知是青州人。
“福来客栈?”马夫挠着头,“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也在锦西城待过几年,没听过什么福来客栈啊。”
“不能吧,我师兄不会说错的。”虞清也道。
马夫无法,下了马车去问边上摆摊的小贩,过了很久才回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有那么个地方,不过啊,偏得很…姑娘,恐怕得你们自己去了。”
马夫这样说,又觉得过意不去,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这,这,还给姑娘些,那地方邪气重,死过不少人,姑娘要小心些。”
街上人来人往,虞清也和她家鱼被赶下马车,来来回回游荡。
虞清也戳着玉佩,低骂:“不靠谱。”
19. 此女野心,昭然若揭
“虞清也虞清也虞清也虞清也…”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锦西城比起清水寨要炎热得多,不过一会儿功夫,虞清也拽着小恹鱼到了树底下,一动也不动地躲在树荫底。
虞之恒嫌弃地上有灰,只蹲在树边上,他转过头看着虞清也,“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要吃八宝鱼。”
“没钱没钱没钱!”
”我就要吃我就要吃我就要吃…”虞之恒声音不大,更像是自己在那嘀嘀咕咕。
不过这“撒泼”的样,少见。
又过了会儿,虞之恒认命了,问:“离开平阳城的时候,萧小姐不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当盘缠,钱呢?”
“钱,钱…不翼而飞了。”虞清也略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虞之恒盯着她,冷笑了声,“你挂在背上的那把木剑,瞧着怎么有些眼生?”
“!!!”
虞之恒上手摸了摸,“摸着像是上好的桃木,剑柄还挂了个玉坠,看着就价值不菲。”
他咧嘴,笑得阴森森,“你原来那把半月剑去什么地方了?”
“我近来学了几招降妖除魔的道术,一不小心,一不留神就把它给劈断了。”虞清也道。
虞之恒又是溢出声冷笑,“难怪。”
“这一路难保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我有新剑在手,是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虞清也拔出背后的“十月”宝剑,爱惜地抚着。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虞之恒心里酸溜溜。
“是啊,身无分文,还没遇上什么厉害的妖邪,我们就得饿死在半路了。”虞之恒道。
“你这话说的,我师兄有钱啊,我已通灵传信于他,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能带我们去吃香的喝辣的。”虞清也道。
日轮当空,不远处有个男子身穿白袍,一尘不染,灼灼日光照在上头,有些晃眼,和街道上的行人格格不入,虞之恒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男子茫然地站在那,来往行人撞上他,竟是不停地低着头道歉。
左眼似琉璃珠,右眼灰蒙蒙的,虞之恒这才发现,那人瞎了一只眼,难怪有些看不清路。
“你在看什么?”虞清也问。
“你师兄长什么样?”虞之恒问。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半柱香过去了,虞之恒依旧没听到回应,一转身,见人靠在树干上,敛眉微皱,思索着什么难事。
虞之恒:“……”
一切皆在不言中。
虞之恒深吸口气,起身,朝着街上那傻子走去,一把将人拉到了树荫底,观其举止,相当暴躁。
虞清也盯着暴躁鱼足足半刻,“怎么了?”
风迁原本亦摸不清,但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师妹。”
“师兄,你总算是来了。”虞清也坦然起身,更为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方才早见着师兄了,故而让他带师兄过来。”
风迁恍然,“原是这样。”
虞之恒背着他们,偷偷翻了个白眼。
半个时辰后,天下第二楼。
饿了一路的两人看着满桌佳肴,默默在心里感激涕零,随后执筷大吃,虽不至于狼吞虎咽,但最后也是将桌上一扫而空。
风迁坐得端正,含笑看着两人,“你们慢些吃,不够还有,师兄有钱。”
天下第二楼不处喧嚣市井之地,朱红门窗雕刻着山海异兽花纹,小桌由绣着山水图的屏风隔开,配以淡淡松香,尤为雅致。
隐隐有琴声萦绕耳边,闻之而解颐。
风迁品着楼内名茶,状似随意地将四处看了眼,“这里的饭菜比不过天下第一楼,不过也是极好,你们将就些。”
虞清也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真有天下第一楼啊。”
这酒楼叫这名,还以为是谦虚说法,不想是“天下第一楼”已被人占走了。
“嗯,天下第一楼是周家的产业。”风迁道。
虞清也微微睁大双眼,“不愧是周家。”
财大气粗,叫这名也没人觉着不好。
“那此处又是谁家的产业?”虞清也问。
“原本也是周家的,现在是我们无相山的了。”风迁说得轻松。
“啊?”
“周公子的父亲想要长寿,托周公子向我偷偷买了颗鲛人泪,我言鲛人泪价值千金,他便以此地交换。”风迁解释道。
“还能这样。”虞清也心里打起小算盘。
平日里她卖鲛人泪,都是以普通东珠卖的,顶多品相好,卖得贵些。
风迁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不好卖太多,卖多了,便不稀奇了,周家富可敌国,卖给周家,便得了个交情。”
这世道,比起皇室,与周家相交,用处要更大些。
这些事未放到明面上,记在他们心里就好,如此还少了不少麻烦。
虞清也自知这条财路行不通,手托着下巴,“我也是只是想想。”
虞之恒:“……”
这两人当着他面谈论这些事,如此光明正大,真的好吗?
忍气吞声的窝囊鱼开口:“我还要一条鱼,八宝鱼。”
……
午后正是困乏的时候,于楼上雅间偷闲,望窗外潺潺流水,淡黄色的桂花瓣飘落水面,被随风卷起的波浪荡远,十里桂香悄然散开。
正是早桂盛开的时候,青州不少人会去采摘桂花,做甜香黏口的桂花糕,配上浓郁的桂花酒,甚为甘美。
眼下便有几个年轻姑娘在桂花树底,背着竹篓,拿着剪子,小心摘下桂花。
虞清也靠在窗边看着,搭平在软塌上的腿往前轻踹,“小鲛人。”
小…鲛人?!
虞之恒放下手里的书,脸色不算好看,“又有什么事?”
“我记得楼下柜台上有罐桂花酒,你去盛一壶上来好不好?”虞清也笑盈盈地问。
“你没手没脚,自己想喝,自己去拿。”虞之恒没好气地说。
要是在以前,谁敢这样使唤他。
“哎呀呀。”虞清也仰在了软塌上,右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怎么头有点疼啊,要是现在有口桂花酒喝,没准就好了。”
虞之恒定定看了她很久,没说什么,但眉眼却是温柔了很多,落下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被日光晒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上。
“还要吃些什么?”虞之恒问。
“嗯,若你还有手的话,再端些软糯的糕点、切好的果子、香甜的果脯、烤熟的肉干…暂且想不到了,就这些吧。”虞清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道。
“得寸进尺。”虞之恒留下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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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离开了雅间。
也是这时,窗外忽而一声惊呼,刺穿了平静的街道,行人纷纷止步,朝身后看去。
一匹红棕马从转角处飞奔而来,刮起“呼呼”的疾风。
而在马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紧拽着缰绳,见前头吓得不敢动的百姓,面容依旧冷静,卷起的长发掠到了身后,挂在额前的银链子和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吓倒在地上的采花姑娘堪堪一寸,疾驰烈马停在了半空中,发出尖锐的马嘶声。
——呼呼呼
马鼻喷出的热气扑在脸上,摔跤的采花姑娘总算有了反应,尖叫一声,爬到了一边。
“有受伤吗?”马上女子问。
采花姑娘正想摇头,腿上的伤口又撕裂开了些,哑着嗓子,“腿,我的腿折了。”
“阿娅。”马上女子叫了声,跟来的马很快停在了身侧。
阿娅喘着气,“郡主。”
“找个医师给她看看。”
“是,郡主。”
阿娅下马,扶着采花姑娘起身,见她脸色惨白,安慰道:“不是什么重伤,养几日就好了。”
采花姑娘不敢看她,只胡乱地点了几下头。
周围亦是静谧无声,青州郡主在马上随意扫了眼,又拉起缰绳朝远处驰去,只给阿娅留下一句,“事后,速来金光寺。”
直至青州郡主离开,她身边的侍女也不见身影,周围人才敢窃窃私语。
“这,这就是青州郡主啊。”
“能在青州地界这般嚣张行事,除了她还能有谁。”
“青州州牧就她一个女儿,连皇帝都说过让她继承州牧之位,她不嚣张,还有谁能嚣张?”
“不还有两个儿子吗?”
那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早死了,棺材都不知道埋多少年了。”
“不是前段日子还传得沸沸扬扬,说青州州牧养了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如今都十六了。”
“外室?儿子?有青州郡主在,就别想进那扇门。”
“你说的那个啊,也死了——”
——
虞清也本不想听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奈何她习道法,耳力极好,那些话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她耳边。
“青州郡主顾珺…第一次见呢。”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某鲛人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外,“客人,您要的东西到了,可要给您送进来?”
虞清也坐到了桌前,“进来吧。”
虞·小二·之恒端着盘拎着酒壶进来,将桂花酒、糕点、果子、果脯、肉干全摆在了桌上,然后站到了一旁。
虞清也扬起嘴角,招招手,“不错,赏你坐下一起吃。”
”多谢客人。”虞之恒顺着她,坐到了一旁。
“你方才可瞧见了?”虞清也问。
虞之恒:“什么?”
“青州郡主顾珺,她和传闻中很不一样。”虞清也挑了快果脯放嘴里。
“传闻里的顾珺是什么样的?”
“嚣张冷血,目中无人,铁石心肠,视人命如草芥,视皇室如无物。”
虞之恒“哦”了声。
“不过有一点没说错。”
“什么?”虞之恒问。
“此女野心,昭然若揭。”
20. 逐天下之所逐,珺以为耻
金光寺乃青州明寺,寺中香火鼎盛,十分灵验,故而每日香客来往不绝,直至深夜,相传摄政王曾专程到此处上香,金光寺名声又大噪。
但在今日,金光寺却是闭门谢客,透过紧闭的寺门,从中嗅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有人说,恶徒在内犯了杀戒。
而那恶徒,此刻就在金光寺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门清净之地,岂可妄开杀戒,郡主之举,实在欠妥。”金光寺住持轻声说着,望向地上的尸体时,眼里划过不忍之情。
地上大滩血迹未干,顾珺站在尸体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淡然擦拭手中长剑,“杀了又如何?”
“你!直至如今,郡主竟毫无悔改之意!”金光寺住持在佛门多年,性子却十分急躁。
“悔改之意?”顾珺抬眸看向他,不屑一顾,“住持说笑了。”
“更何况这位施主在金光寺中清修,为人和善,与人无甚冤仇,郡主何必苦苦相逼?”金光寺住持又道。
“住持当真不知这是何人?”顾珺问。
“这…”金光寺住持有些迟疑。
顾珺讥笑,“不妨告知住持,此子叫顾晏,是我父亲的外室子。”
金光寺住持喃喃:“这些事,与他又有何干,无辜之人,实在可怜。”
顾珺沉下脸色,将擦拭干净的剑递给身边人,冷声道:“他回来,便是相干。”
“郡主…”
住持的声音被打断,顾珺走上前一步,“住持,我知你是我父亲的人,但你眼下要站队,太晚了些。”
青州州牧于三日前病重,而青州,早已是顾珺囊中之物。
盯着住持隐忍不发的样子,顾珺大笑了声,但笑声也只是转瞬即逝,“金光寺还有用,你若识相,留你一命。”
冰冷的、带着杀气的目光锁在他身上,住持觉着呼吸不畅起来,哆嗦着也没说出半句话。
在很早以前,他就见过这双眼睛,像伺机而动的鹰,不动,然已将敌人的骨血啃食。
那时她卑躬屈膝地在青州州牧身边,活得不像人,现在…依旧不像。
“郡主,没发现那女人的踪迹。”阿娅走来向顾珺禀报。
“知道了。”
声音慢慢远去,瘆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开,住持有了喘息的机会,拉住身旁的小僧,压低声音道:“青州的天要变了。”
此事早有苗头,大多人不放心上罢了。
金光寺外,偷偷摸摸跟来的虞清也望着黑气弥漫的寺庙,“哎呀”了好几声。
金光寺占了个好地方,灵山秀水之中,正是得天独厚,乃修行养性之宝地,比起无相山也差不了多少。
其寺门旁,有棵百年松树,虞清也围着树干走了圈,手心贴了上去。
“发现了什么?”虞之恒将马安置好,走到了她身边,抬头看了眼,“这棵树有古怪?”
虞清也沉默半响,只回了四个字,“死气沉沉。”
“可枝叶繁茂,并不像。”虞之恒道。
“这便是奇怪的点。”虞清也收回手,往四周探了几眼,“四下无人,来搭把手,我们往树下挖个洞。”
虞之恒默默退了几步,“这不太好吧。”
别人的东西,轻易碰了,要是碰坏了,到时让他们赔钱怎么办?
“小怂鱼,怕什么,被发现了,遛了不就成了。”虞清也说着,撸起两边袖子,正要蹲下挖坑,忽而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杀气未褪的眼眸。
哦哟,还没挖,就被发现了。
虞清也悄悄放下袖子,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回踱步着,又伸起了懒腰。
人在尴尬的时候,小动作总是格外多。
虞之恒歪头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虞清也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说话,装作没看见。”
“可她已经看到你了,而且已经朝我们走过来了。”虞之恒道。
虞清也:“……”
虞清也忍了又忍,没将小傻鱼丢一边去,她轻舒口气,转过身,朝走来的顾珺作了揖,“见过郡主。”
“你认得我?”顾珺问。
“郡主之名,青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顾珺闷笑了声,“那你又是何人,来此地挖树是为何?”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道士,观此地邪气弥漫,故而来走这一遭。”虞清也回道。
闻言,顾珺嗤笑,不过倒也顺着她的话,“无名道士,无相山上的无名道士么,听着实在有趣。”
虞清也:“……”今日不宜出门。
她的底细都被人摸清了。
“抱朴道长在益州待得好好的,来青州是做什么。”还未等虞清也回应,顾珺又自顾自地说,“哦,知道了,看热闹来的。”
虞清也:“……”
“前些时日,周家送了批粮草去益州,珺还当是什么事,原是水贼肆虐,抱朴道长心怀天下,实在令人敬佩。”
虞清也:“……”能不能让她说句话。
“这水贼确实是个头疼的事,抱朴道长大才,想来已看出水贼侵入益州是人祸。“顾珺连笑了好几声,“这可不关珺的事,抱朴道长要算账,可别算珺头上。”
虞清也跟着尬尬笑了声。
这人真不按常理出牌,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讲。
“家父是个糊涂的,妄想将鲛人泪占为己有,不过珺无这个打算,已将鲛人泪上供皇室,抱朴道长怕是没热闹可看了。”
虞清也淡笑,“郡主说笑了。”
阿娅已将两匹马牵来,一改先前扶起采花姑娘的温柔模样,警惕地看着两人。
顾珺上了马,又道:“差些忘了和道长说,珺不信天命,所谓鲛人泪,于珺而言,是个笑话。”
“逐天下之所逐,珺以为耻。”
……
“郡主,那个抱朴道长,可要——”
阿娅在马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无相山的传人,可不是你能轻易动的。”顾珺冷眼看她。
阿娅自知失言,“先前是向周家买粮,如今又到了青州,那抱朴道长定有所图。”
“只是些小伎俩,不足为惧。”
“是。”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敢算计顾珺,总要付出些代价的。”顾珺道。
“是。”
“顾晏在何处?”顾珺问。
“在一处别院中,周围有人守着。”阿娅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声,“只是郡主为何要留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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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金蝉脱壳,自是有用的。”
阿娅低头,不再多言,“是。”
“对了,抱朴道长身边那个人…”顾珺微微眯起眼,神情有些凝重,“看着有些眼熟,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去查。”
“是。”
“还有,顾三那个蠢货的尸体找到了吗?”
阿娅眉头紧皱,“还没有。”
顾珺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身体朝后靠了靠,拉紧缰绳,身下骏马疾驰,“天下人都以为顾三是我杀的,真是让我背了好大一口锅啊,罢了,不必再管。”
声音愈远,有些追不上了,阿娅着急追着,“是。”
——
“小乖鱼,给我倒杯茶。”
山上景色还是极好的,金光寺中响起了悠悠钟声,也是悦耳,虞清也和虞之恒未离开此地,反而是敲了寺庙的门,报上了抱朴道长之名。
正值晌午,今日寺中无斋饭,虞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挑了块阴凉地,咬起了干巴巴的糕点。
虞之恒不知从哪要了个茶杯来,从水袋里倒了杯凉茶来,道:“这茶怎么闻着有股味?”
“我往里头放了好东西。”虞清也回道。
“什么好东西?”
“碾碎的鲛人泪。”
虞之恒不语,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虞清也笑出了声,“哎呀,开玩笑的了,我翻了医书,放了降火的药材进去。”
虞之恒低了头,沿着杯壁嗅了嗅,确定没闻到什么怪味,方递过去,“别把自己吃坏了。”
虞清也喝了口茶,缓解了些嗓子的干涩,将虞之恒拉到身旁坐着,“小乖鱼,你说我们要不要逃啊?”
“逃什么?”
“你看青州郡主那笑面虎的样,没准背后早想着把我们脑袋摘下来了。”虞清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摸摸他的,“我还舍不得我们俩的脑袋。”
虞之恒将她的手拉下来,见她没反应,往他袖里揣了揣,“不会。”
“嗯?”
“无相山的传人,她眼下还不敢动。”虞之恒道。
即便动了,有他在,也能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出青州。
虞清也眼里盛满笑意,“以后就敢了?”
虞之恒思索片刻,“说不准。”
他没怎么和顾珺打过交道,不知此人会做些什么。
“有我们小乖鱼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嗯?
虞之恒听出了她在打趣自己,方才说那么多,也只是逗他玩的,不免有些恼,藏在发后的耳尖又红了起来。
“顾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惜楚昭不在这,都没个人说。”虞清也道。
虞之恒抿唇,“我不是人?”
“你?”虞清也上手,在他脸上捏了捏,“你又不是人,你是我的小乖鱼。”
虞清也撑着下巴,见他脸颊爆红,忍不住笑了出来,“小羞鱼。”
“虞清也!”虞之恒强装镇定叫了声。
“听到了听到了,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还有几块糕点,你要不要再吃点,再等几刻,我们去见见那老木头。”
“谁?”
“没头发的老木头。”
虞之恒:“……”她出门在外,真没被人打过吗?
21. 好丢人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金光寺大殿中,住持跪在地上,敲着木鱼的那只手止不住颤着,传出的声音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不多时,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汗流不止。
心虚的人一般都这样,虞清也习以为常。
虞清也到寺中小僧那拿了香,走进殿中,屈膝跪在了住持身旁,朝着佛像拜了拜。
住持见到外人,勉强站起身,“抱朴道长来此是为何事?”
“两教之间本是友教,我来此上柱香也不足为奇吧。”虞清也插好香,回身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住持喃喃,“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但眼下来此上香,定有别的来意。
“佛门中人最是心善,住持不畏权贵,执意将可怜少年带在身边,着实让在下敬佩。”虞清也说着,抬手作了揖。
住持脸色微微僵住,万般思绪化为了一声叹息,“只是最终,老衲还是未能保住顾公子的性命。”
“凡事尽力即可。”虞清也宽慰道。
“老衲未有责怪郡主之意,只是郡主杀心太重,于青州并非一件好事。”住持叹着气说道,端的是副为青州思虑的模样。
不过在虞清也看来,这些皆是浮于表面,他对青州如何,不见得有多情真意切。
他偷偷扶持顾晏,是受青州州牧所托,还是另有所求。
虞清也藏起眼里的情绪,顺着他的话道:“确实如此。”
住持盘着缠绕在手上的佛珠,语气愈发悲凉,“郡主如此行事,未免让青州百姓失望。“
只一句,虞清也差些忍不住笑出声。
偌大的青州如今都在顾珺手里握着,哪个不怕死的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对。
这老和尚倒是心眼多,指望着她这个外州人来求公道,把她推入火坑,他自个儿倒还是心安理得地待在这。
到时等她死了,再接连叹气说声“可惜”。
呵——
她又不是傻子。
况且在她看来,顾晏死得也不冤枉,权力相争本就立在尸海血水之上,他自己入局,死了亦怪不了谁。
不过么,让这老和尚放松警惕是好事。
“住持所言极是,郡主行事,实在目中无人。”虞清也愤愤道。
住持又叹了声气,“州牧此刻卧病在床,青州如今竟无一人能管教得了她。”
虞清也拂开袖子,语气又抬高了些,“岂有此理,整个青州岂是她一人说的算,天下还是要讲个理的,我定要去会会她。”
“欸,道长止步。”住持拉住她的袖子,慈悲的脸上满满愁色,“道长此去怕是危险重重,若道长真出了什么事,老衲岂不是害了道长。”
“无妨,我师兄亦在锦西城内,若出了事,我师兄会即刻入皇城,告知陛下。”虞清也道。
住持面带喜色,“如此极好。”
虞清也沉思片刻,又道:“我略懂些医术,到时定帮青州州牧看看。”
“道长。”住持压低声音叫了声。
“嗯?”
“州牧生的病古怪,老衲早有怀疑,想出了一个法子能治好州牧,道长此去,可否带上此物。”住持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下,递了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好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虞清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淡淡檀香消散在殿内,香炉中仅有线香慢慢燃尽,化为了一撮香灰,最后一点火光,被两指硬生生掐了去。
金光寺住持拿着把小铲,沿着香炉炉壁,将堆起的香灰全铲了去。
“住持,若是无相山知晓…”
“无相山?”住持连笑三声,“若是再早个几十年,无相山还真要忌惮着,但如今,山上还剩多少人,不堪一击。”
“可…到底不容小觑的。”小僧道。
“刚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罢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她那个师兄,才该找人盯紧。”
“是。”
“至于顾珺,树敌太多,有的是人对付她。”
……
“什么脏东西带出来了,别放在手上乱摸。”虞之恒嘀嘀咕咕说着,上手将佛珠拽下,丢到了土堆里。
日落之时,耀眼的晚霞沿着山脉缓缓后移,照得人金灿灿的,也照得那串佛珠原形毕露,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在佛珠上,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稍有不慎沾染在指尖,刺骨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全身蠕动。
虞清也眼神一暗,先是眼神寻了一遍,随后一指点在了右臂的穴位上,撸起袖子,夹出了只黑乎乎的小虫。
虞之恒眼睛睁大了些,默默退了一步。
“这什么东西?”虞清也满脸嫌弃,将小虫甩到了地上。
“都说了是脏东西,还不信。”虞之恒轻轻说。
“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是想看看那老木头能做出什么恬不知耻的事,想来金光寺邪气冲天,是与此物有关。”虞清也道。
“你当如何?”
虞清也思索一番,“去州牧府瞧瞧,定然很热闹。”
虞之恒悄悄提住了她的袖子,“好。”
只是看看,不是什么大事。
过半月便是青州郡主顾珺的生辰宴,四处已接连筹备起来,但今早青州州牧吐了一大口血,眼下州牧府的确热闹。
青州官员但凡是叫得上名字的,都挤在了州牧府的大堂里,先是小声嘀咕,而后确实激烈地争吵起来。
这些吵闹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最先吵起来的是追随州牧的老臣,而后与之争吵的是顾珺这方,躲在一旁久久不吭声的拥护顾晏那个外室子。
顾晏虽死了,但这些人可没想着退,偶尔上蹿下跳,实在惹人厌烦。
大堂后接着内宅,青州州牧顾望洪的院子在最前,新来的大夫进进出出,皆是愁容。
顾珺换了身素衣,靠在粗壮的树干,一眼看快死翘翘的的顾望洪,一眼看争得你死我活的青州官员。
几方景象交织,有种怪异的协调。
但很快,这种协调被打破了。
“在下无相山虞清也,受金光寺住持所托,前来看望顾州牧!”
虞清也的嗓音大,一下震住所有人,偏偏说一遍还不够,又重复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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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金光寺住持牵挂顾州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锦西城。
“你在做什么?”虞之恒拉拉她的袖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好丢人的。”
虞清也敲了下他的额头,“只准旁人来算计我,不准我算计旁人了?”
虞之恒没辩驳,只捂住了自己的脸。
“哎呀,这位便是青州郡主吧。”虞清也上前几大步,握住了顾珺的手,“我观郡主神姿,全然不似金光寺住持所言。”
顾珺想收回手,扯了扯,没扯回来,她弯了弯嘴角,“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郡主这话说的,冤枉我了。”虞清也笑眯眯地说道,将那串佛珠高高举了起来。
顾珺眼皮一跳,觉得此人要疯了。
下一刻,虞清也将佛珠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股黑雾冲天直上,裂开的佛珠中,密密麻麻的黑虫滚出来,纷纷往四处爬去。
虞清也拔出背后十月剑,口中不知念了什么,待十月剑直直冲下时,刺眼的白光随之炸开,“邪祟,无相山见之,诛。”
“此物乃是金光寺住持所赠,言之可救顾州牧的病,如今一看,此乃邪物。“虞清也收剑,侧身站于一旁,正是众人眼中仙风道骨的抱朴道长。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于此事,顾珺自是要做个孝女,当即沉下脸来,“阿娅,金光寺胆大包天,将寺中僧人全押入牢中!”
这一折腾,青州官员没了争吵的力气,在抱朴道长的建言下,全跪在顾望洪院中,为其祈福。
排排跪,很是壮观。
另一院的书房中,虞清也和虞之恒被请到了此处,倒上杯热茶,便不再理会他们。
“虞清也,你不是想弄清邪气从何而来,方才做那些又是为了什么。”屋内无人,虞之恒木着脸问道。
果然还是太闲了,单单抓邪祟已不能满足她了。
“你傻啊。”虞清也嗓子有些喊哑了,喝了口茶才缓解些。
虞之恒指着自己的脸,“我,傻?”
“不然呢,这鬼东西显然是老和尚弄出来的,他在寺中一日,我们都没法安心查探。”虞清也笑了声,“现在好了,他在牢里,我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虞之恒连着、干巴巴的、尾音又拖得很长地笑了几声,“你说的都对。”
“可不是。”
虞之恒:“……”好丢人,他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先是报出家门,接着说出来意,之后跟着说好几遍一模一样的话,只有尚且年幼、没见过世面的傻愣头才会这样。
两人安静了一小会儿,顾珺推门而入了。
虞清也抬头,对上了她杀气腾腾的眼睛,先开口说道:“郡主不必言谢。”
顾珺可没心情与她说笑,“抱朴道长想要插手青州事前,是不是应该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好活。”
“郡主此言差矣,我无意插手青州事。”
“那抱朴道长今日来这,是凑巧顺路?”顾珺冷笑。
虞清也琢磨着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虞清也,你好大的胆子。”
22. 有权有势还好拿捏的靠山
“在下的胆子确实大,不过郡主方才并未阻拦,助长了在下的胆量,那定是想听在下说上几句的。”虞清也扬声道。
顾珺定定看了她很久,拂开肩上的披风,坐到了椅上,“说。”
“郡主想得青州州牧之位,但靠着手上这些,还是有些冒险了。”
这天下如今自是谁的拳头硬听谁的,不过想要在一方长长久久地守下去,仅凭硬的拳头还不够,声望威信亦不可缺。
而顾珺弑继母杀四兄,名声实在说不上好。
故而留一个在民间声望极高的金光寺,是为给她正名,权势她要,人心她亦要。
野心很大,但有撑得起这份野心的聪慧。
虞清也低垂着眸,挑动着腰间的玉佩,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金光寺能做到的,无相山自然也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
“哦?”顾珺冰冷的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笑来,散了些眼底锋利的冷光。
“不日我师兄便要入皇城为国师,一个毒害州牧的金光寺住持,一个名声在外的国师,郡主以为,百姓会信谁?”虞清也问。
卖起自家师兄来,她丝毫不手软。
“威胁我?”
两厢对视,却是在彼此眼中一点笑意也看不出,顾珺转着手指上的指环,“道长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虞清也回得快,“为了给无相山找个靠山。”
“靠山?”顾珺念着这两字,又笑了声。
“原本我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我着实不喜被人算计的感觉,今日那老和尚惹了我,无非是觉得无相山无人,随意轻贱。”
虞清也声音冷,说到后头时,好似已坠进了寒潭中。
天底下还是有人给无相山面子的,但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虽未有什么损失,但真等到了那一步,已是无力回天,晚了。
“睚眦必报,不像是无相山之风。”顾珺道。
“优柔寡断,也不像郡主你的脾性,此为互惠之事,郡主当真不应?”虞清也不让。
“若珺不应,道长会如何?”
虞清也眼眸弯了弯,“颍州与青州比邻,从锦西城出发到那,不过三日,去看看热闹也无妨,至于金光寺之事,郡主忘了便可。”
两人目光谁也不退让,生出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半响,顾珺兀自笑出了声,站起身道:“锦西城多山清水秀之地,到时让阿娅陪道长四处逛逛,无丘道长要进皇城,我青州会派人护送。”
“如此,多谢郡主。”
嘭一声,门开了又关。
名叫阿娅的侍女在门外,领着二人去了州牧府一处幽静的小院,很快便匆匆离去。
小呆鱼一路无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差些踩着虞清也的脚,旁人还未说什么,他就先叫出了声。
虞清也本在看院子,此处极好,不似福来客栈那等阴森诡异之处。
正想着,身后的小呆鱼扑到了他身上。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你为何突然要找个靠山?”虞之恒语气别扭,听得出是不高兴了。
虞清也拉着小呆鱼去了屋内,“这世道没靠山活不下去的,咱们无相山是有名声,可名声能顶什么用?”
咱们!
虞之恒拉直的嘴角一下翘了起来,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嘀嘀咕咕着,“那也不该找顾珺啊,靠山也得找个有权有势,还好拿捏的。”
“害,只是暂时结盟,谁能说得准以后?”虞清也瘫在软塌上,摆了摆手。
虞之恒一愣,“嗯?”
“不要这么迂腐,今日之友,未必是明日之友,今日之敌,也未必是明日之敌啊。“
什么一生誓死忠一君,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她们只是结盟,并非她将自己和无相山卖给别人了。
虞之恒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很久,憋出了一个词,“阴险狡诈。”
“多谢夸奖。”
屋内事先备了些点心吃食,皆是锦西城中难买的,府里人倒是有心,虞清也随意瞄了眼,便有乖巧的小鲛人屁颠屁颠给她拿来。
这日子过的,很是舒心。
闹了一天,又吃了些东西,虞清也有些犯困了,她正要闭眼,迷迷糊糊想起什么,问:“你方才说有权有势还好拿捏的靠山是谁?”
虞之恒微微僵住,掐了掐大腿,回道:“譬如说皇室,无相山传人必为国师,找皇室当靠山,岂不轻松?”
“皇室都自顾不暇了,能当得什么靠山?”虞清也皱皱眉,“当朝皇帝昏庸无道,其余皇室中人也是差不多货色。”
这也没得说错。
虞之恒暗暗想着,装作不在意地问起,“不还有个名声极好、爱民如子、悯人忧天、乐善好施、温良恭俭、以德服人…的太子吗?”
虞清也转过身,“你说的是那个常年病怏怏,躲在宫殿里不敢出门,一出门必戴个面具装模作样的…太子?”
“……”
“不行,不是瞧不起他,他真不行。”
虞之恒盯着她的后脑,狠狠咬了咬牙。
“那太子似叫洛琀,这名字不好,也是个可怜人。”
虞之恒微微怔住,轻颤的眼眸中有点点水光闪烁,“哪里不好?”
“琀,玉之美者也,但还有一意。”
“何意?”
“乃埋葬之物,取这名的人想让他早死,用心实在歹毒。”
虞之恒看着她,一时忘了说什么。
虞清也叹了声气,“因果循环,洛太子是个善人,愿其得善报,得善果。”
……
“这天一夜间冷了不少。”
今年的寒气来得早些,不见艳阳,平阳城中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寒气。
萧松清是个疼女儿的,早命人在屋内摆上了火盆,这炭贵重,点不起什么烟,将里头烘得暖和,萧音雯披着厚袍,不觉得冷。
自她回了平阳城,病加重了些,躺床上喝了几日药,勉强能站起身走几步。
此刻萧音雯坐于书桌前,握着毛笔的手不停抖着,直接遛了出去,在纸上留下一大滩墨迹,堪堪练好的字毁了。
府里的丫鬟端药进来,见自家小姐又闲不住,不免唠叨几句,“小姐怎么又起来了,大夫可是说了,小姐这病,得多躺着才能好。”
“不妨事。”萧音雯喝了药,将毁去的纸张折好丢一旁,取了新的来。
“小姐,清水寨的神医是厉害,可也抵不住小姐这样不听劝啊,大夫早说了,小姐这病是忧思过重,不能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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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鬟是自小待在萧音雯身边的,旁人不敢说,她是敢说的,嘴皮子厉害,絮絮叨叨个不停。
萧音雯失笑,“我没想。”
“那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等。”
丫鬟不明所以,“等什么?”
“等转机。”萧音雯将笔放下,“罢了,不写了,陪我出去走走。”
“小姐——”丫鬟苦着张脸,跟到了后头。
丫鬟勉强跟着,该说的话一点也不少,“小姐也是快成亲的人了,要多顾着自己,不过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这么着急将小姐嫁出去,还是乔家那个纨绔公子。”
“禄竹。”萧音雯回头叫了声。
禄竹拍了拍自己的嘴,“好了,奴婢不说就是了。”
但没过一会儿,禄竹嘴巴又动了起来,“不过乔公子是个有心的,听说小姐病了,送了株百年灵芝来,眼看着婚期将近,他又上百宝斋那,给小姐亲手雕了块玉佩,乔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念着小姐呢。”
萧音雯停住脚步,抿紧了唇。
“也不知乔公子今日要不要来。”禄竹道。
“那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萧音雯问。
“那时候小姐病得正重,便没叫人打搅小姐。”禄竹回道。
“他…自愿的?”
禄竹口中所言,实在不像那人会做出来的。
“那是自然,乔公子和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暗暗心悦小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禄竹对此事颇为自信。
萧音雯还是有些不信,但瞧见不远处走来的萧松清,便也不再深究此事,“禄竹,我与父亲有事要谈,你先退下。”
禄竹给萧松清行了礼,小步退开了此地。
正走到了假山后的亭子旁,两人一同进了亭中,萧松清招手,命人送了热茶来。
“雯雯可还觉得难受?”萧松清问。
“父亲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萧音雯道。
“你先前说清水寨来了个神医给你看病,为父派人去请,却知她已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个药方。”范松清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世外高人,皆是如此,有药方就够了。”萧音雯道。
萧松清轻轻应了声,儒雅的面容满是慈爱,“先这样,若药方无用,为父再去寻别的大夫。”
“好。”
“外头风大,雯雯若有什么事,和丫鬟说一声,为父来你院里谈。”
“何需父亲走那一趟。”茶已送来,萧音雯捏着杯盖,别开浮起的茶叶,有些心不在焉,“我确有事想与父亲谈。”
“是与乔鸣的婚事吧,你之前提过,要去接清水寨的友人来。”萧松清叹了声气,“但如今是不行了。”
“为何?”萧音雯蹙眉问。
“清水寨击退水贼有功,自要论功行赏,陛下有旨,要见清水寨中人。”萧松清沉声道。
“谁的主意?”萧音雯语气有些着急。
萧松清摇头,“不知,但总归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楚寨主此行,未必顺利。”
水贼本是阴谋诡计,清水寨破了这阴谋,背后之人要找楚昭算账,常事。
原先以为水贼只有柳国和青州的手笔,如今看,远远不止。
23. 拿个青州州牧的位置
——师妹在否?
天色尚早,虞清也本想拉起掉落的被褥再躺会儿,玉佩里就传出这么一声。
风迁主动通灵传信,难得的很,他们皆在锦西城中,是有什么大事,让他这个点来寻。
虞清也翻了个身,敲敲玉佩。
——师兄何事?
——清水寨遇上了麻烦事,皇帝要召见楚寨主,特来告知师妹。
虞清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几簇杂乱的头发堆在头顶,显得有些呆。
——什么时候的事?
——嗯…消息传到锦西城已过了几日,算算时间,楚寨主应该已到了青州地界。
——入皇城要往锦西城过吗?
——可往可不往,不过师兄猜测,楚寨主定想见你一面的。
虞清也的神情已冷静下来。
——多谢师兄告知。
——师妹不必言谢,师兄在福来客栈中,已抓到了作恶的邪祟,得周公子相邀,住进了周家的别院,师妹若要来寻,可来此处。
——好。
她说呢,身上有钱还住在福来客栈,原是为了抓邪祟。
咚咚咚
房门被阿娅敲响,“抱朴道长,州牧府外来了两人,说是道长的友人,道长可要见?”
“见,见的。”虞清也连披上外衣起身,嘀咕道:“来得可真快。”
州牧府外过客罕见,有两女子牵着马等在树荫底,两人皆穿着深色的劲装,一人靠树边假寐,一人踢着路边的草,越踢越起劲。
“吱呀”一声,虞清也已换了身衣袍出来,瞧见熟悉的身影,抬手挥了挥。
“四牛啊,你那日说得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看看这才过了多久,咱们又见面了。”范琼月乐呵地走上前。
虞清也被一声“四牛”逼停了脚步。
“按理说去的只有楚昭一人。”虞清也道。
“这不是路途遥远,多个人,彼此间也有个照应。”范琼月回道。
便是她平日里脑子不太用得上,也知此行危险,稍有不慎,小命都会丢了。
虞清也叹了声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我这个人就是太心善,什么都惦记着,你们不必太担忧,我给你们找了个靠山。”
树底的楚昭睁开眼,神色平静地看了眼州牧府的牌匾,“青州郡主顾珺。”
虞清也笑了声,“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好,有青州护着,背后之人也不敢太嚣张,至少明面上的为难会少很多。”
但暗地里就不知道了。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行需谨慎再谨慎,方能平平安安地回益州。
楚昭轻轻点头,“多谢。”
范琼月拉了拉虞清也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不是说水贼的事,青州也掺了一脚,青州的人会不会半路把我们给杀了?”
“青州之大,结党营私,朋党之争,为争权夺势,亦是勾心斗角,十分可怕。”虞清也道。
这话范琼月听明白了,那什么青州郡主斗赢了其他人,之前旁人做的恶事不能算她头上,这天下就没个安稳地,在哪都得护好自己的小命。
“你们打算何时动身?”虞清也问。
楚昭思索片刻,回道:“来此只为见你一面,若无其他事,我和阿月即可要动身。”
离开益州,她们只是清水寨上的“匪寇”,无权无势,谁都能要她们的小命,况且此次是皇帝召见,更不得耽误。
虞清也点头,“好,你们先去,这几日收拾收拾,到皇城去找你们。”
范琼月疑惑不已,“你去皇城做什么?”
“其一,见识见识皇城的风光美景,其二,我师兄要往皇城任国师之位,他眼睛不好,又没什么防备心,受了欺负怎么办?”
虞清也伸出两指解释,她这人最是护短,只要是自己人,说什么也不让旁人欺负了去。
“那行,到时我们皇城见。”范琼月没再纠结这些事。
苏醒的鸟儿爬上了桂花枝头,踩落了几片桂花瓣,随着拂来的轻风,一路送着远去的马匹,马上两道身影依旧直挺,慢慢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不知前路如何,但依旧无所畏惧。
虞清也拍了拍额头,这才想起未给她们算一卦,她想了很久,迟迟未取出铜钱,抬起的胳膊又落了回去。
不知前路,方有改命的勇气。
天又明亮了许多,难得有行人路过此地,瞧见州牧府的牌匾,像是见了什么凶煞之物,急匆匆地走开。
虞清也瞧着稀奇,索性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听说清水寨的寨主来了,怎么,还没见着人?”
声音从后方传来,听脚步声,可见内力深厚,除了顾珺,府里应当没有其他高手。
“走了,早走了。”虞清也甩着玉佩的缨带道。
“虽说只是个小小的清水寨,但之前和水贼一战,可是打响了名号,诸多人暗地里等着,想取她们的血,润润手里的剑。”
顾珺说着,到时不拘小节,坐到了她身旁。
“青州郡主若是连两个人都护不住,那真要让我小看了。”虞清也道。
顾珺嗤笑声,“我只答应你护着无丘道长,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人?”
“护着她们,郡主你又不亏。”
顾珺抬手,打断了她的废话,“你这人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不听,不过呢,我欣赏那二人,不愿她们死于阴谋诡计,帮几个小忙还是可以的。”
虞清也侧过身,抬手抱了抱拳,不过举止间带了些许敷衍,“有劳郡主了。”
“你何时走?”
虞清也想了想,“两日后。”
“行,到时候你们跟着青州军一块走。”顾珺站起身。
“等等等。”虞清也叫住了人,“郡主去皇城又为何事?”
顾珺没回头,脸上的笑在日光下甚是张狂,“拿个青州州牧的位置。”
……
青州州牧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生辰宴自是办不得了,不过也没人想着办丧礼,州牧府内还是张灯结彩,非常喜庆。
虞清也没打算和顾珺一块走,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拉着小困鱼逃了。
残缺的月亮高悬在天穹之上,瞬息之间被乌云遮挡,四周阴风阵阵,撞在树枝上,发出的声响好像野兽的嘶喊。
这是临时起意,虞清也并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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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破庙,只得挑了块地儿,找了枯枝点了火堆。
虞之恒盯着火堆,头一歪,靠到了虞清也肩上,“你是不是有病。”
“怎么说话的?”虞清也敲敲他的额头。
“好好的宅子不住,非得跑到荒郊野岭,到时遇到什么凶猛野兽,我们就成了一对亡命鸳鸯。”虞之恒含糊不清地说。
亡命鸳鸯?
这词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虞清也本想说些什么,一低头,看到虞鲛人已睡着了。
火堆里发出“滋滋”声,火星到处乱跳,又过了会儿,风也停了,正是静谧的时候。
从州牧府离开时带了不少干粮,不至于饿肚子,但要从小道走着去皇城,恐怕猴年马月也走不动。
还是得弄辆马车,虞清也摸摸瘪下的钱袋,深吸口气,有点舍不得。
让个吃不了苦头的鲛人和她一起走,虞清也没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离开前,自掏腰包,请他吃了五条八宝鱼。
一把碎银子付出去,钱袋就瘪了。
虞清也戳了戳他的脸,“迟早把你卖了。”
夜渐渐深了,虞清也亦抵挡不住睡意,靠着树干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虞之恒睁开了眼。
“玄肃。”虞之恒压着嗓子出声。
便有道黑影从树上跳下,跪在虞之恒身边,“属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虞之恒小心移开虞清也的胳膊,又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随后才起身,问:“皇城什么情况?”
“皇帝病重,二皇子离京了。”玄肃回道。
“病重?”虞之恒玩味地笑了笑。
“据宫里探子的消息,是有人给皇帝下了毒,不致命,但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玄肃道。
“那肯定是孤那个好二弟了。”
上头有个爹没死,下头有个占着储君之位的皇子,他不急都说不过去了。
玄肃不敢多言。
“他去什么地方了?”虞之恒又问。
“益州平阳城。”
虞之恒皱眉,“他去哪做什么?”
“探子未敢跟近,暂且不知。”
“找人盯紧他。”
玄肃抱拳,“是。”
虞之恒蹲到地上,捡了根长树枝,将火堆地下的枯木挑了挑,时而抬头看见虞清也时,眼里的光芒跟着柔和下来。
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实在稀奇,玄肃忍不住开口,“殿下,要不要…”
“明日,你到山底的村子里卖马匹,站得显眼些,要让她瞧见。”虞之恒道。
玄虚憋住方才要说的话,“那该收多少银子?”
“便宜点,但也别太便宜。”免得她起疑心。
“是。”好为难他啊。
“不过她身上的银子,不够买两匹马了,还是再便宜些吧,你找个妥善的借口。”虞之恒又道。
玄肃问:“那还是不够怎么办?”
话音刚落,玄肃对上了自家殿下杀气腾腾的眼睛,而他头上,安上了“废物”的罪名。
“不够你再想法子,还能把我卖了不成。”虞之恒不耐地说道。
“…是。”
24. 得了个无品的武散官
天色尚早,虞清也从噩梦中惊醒。
她鲜少有做噩梦的时候,故而觉得定有大事发生,熟睡的虞之恒还在身边,虞清也动作放轻了些,从腰间取出三枚铜板。
算人不算己,虞清也算的是楚昭。
三枚铜板轻轻抛向半空,又落回了虞清也手中,她五指并拢,抓紧了手中的铜板。
“卦象如何?”方才惊醒了虞之恒,他揉揉有些晕乎的额头,靠在了她肩上。
“此一卦,名乾坤,果然是有大事发生。”虞清也道。
“那,是好是坏?”
“是好是坏,全凭她自己,不过她是变数,变则牵动天地,我们要快些赶到皇城了。”虞清也道。
虞之恒没再说什么,只默默起身,收拾好了两人的行囊。
昨夜的火堆还剩些火星子,虞之恒寻来枯叶木枝,又将火堆点起来,烤了几个干馍,抹上些咸菜,递给了虞清也。
虞清也笑眯眯地看着他,调侃道:“出门在外,带个贤惠的小鲛人就好了。”
虞之恒别过头去,耳尖悄悄红了,“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你说我们到了皇城,我这个无相山传人的名头还好用吗?”虞清也咬了口干馍道。
“好用的。”虞之恒回得快。
“那就借你吉言,此次能借到无相山的势。”虞清也笑道。
虞之恒瞥了她一眼,“你本就是无相山的人,谈不上借不借的。”
“咬文嚼字,心眼多。”虞清也道。
虞之恒气得半死,他刚刚就不该开这个嘴,于是他又一次转过身去,重重哼了声。
“好了,莫气莫气,我向你赔罪可好?”虞清也凑过去问道。
“哼!”
虞清也问:“等到了村里,给你买条鱼?”
虞之恒翻了个白眼,“马都买不起,还买鱼?”
“我好歹一身本事,一条鱼还是能赚回来的。”虞清也站起身,朝着虞之恒伸出手,“走了,带你去买鱼吃。”
到最近的村子,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过村里还真有人在卖马,是个古怪的男人,说家中有人需要银子治病,这才将马便宜卖出去。
虞清也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捡了个大便宜,就没有想这么多。
一人一匹,一黑一白,正正好。
到离开的时候,虞之恒到底没舍得买鱼吃,只暗暗在心里把账记着,等到了皇城再说。
如此紧赶着路,不过五日,两人便到了皇城城外。
牵着马进城时,虞清也嘟囔道:“也不知我师兄何时才能到,现在想想,将他交给顾珺,还是不太好。”
虞之恒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才想到啊。”
也不怕顾珺生怒,半路将她师兄给宰了。
皇城口的守卫松散,虞之恒没有路引,给了几两银子,也就把人放进去了。
一眼可见皇城繁华景象,但行人来往匆匆,似是时刻担心受怕着,这样的皇城,更像是巨大的牢笼。
皇城是权贵的皇城,是百姓的囚笼。
此处毫无律法可言,时常死上几个人,到了半夜将尸体拉出城外,旁人所能察觉,但也不敢置喙什么。
虞清也轻吐了口气,正巧碰见牛车往这赶,目光随着上头盖着的百布偏去,瞥见了里头腐烂的尸体。
“别看。”虞之恒捂住了她的眼睛。
真是奇怪,他在皇城中待了那么多年,这些事早已是习以为常。
可他不想让这个人看见,她尚且没有被肮脏的东西侵染,对万事万物报以热枕,看到这样的景象,该失望了。
他不想让她失望。
虞清也轻吐了口气,“没什么事,干嘛遮着我的眼,又不是没看过死人。”
等牛车过去,等拉牛车的老人家那张麻木的脸过去,虞之恒方松开手,叹了声气。
虞清也面色如常,“我们得先去找楚昭和范二牛,你说她们会在什么地方?”
虞之恒摇头,“不知。”
玄肃就跟在他们身后,想必很快就能将消息传回来。
虞清也牵住了他的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我们先去吃些东西,一路上咬干馍馍,我嘴巴都要疼了。”
虞之恒垂眸,盯着他们相握的手,“好。”
身上的银子剩的不多,虞清也找了家在街口的馄饨摊子,要了两大碗馄饨。
皇城里的东西贵得出奇,大碗馄饨翻了翻,就那么扁扁的十个,汤里浮了层油花,除这些外,再无其他。
虞清也深吸口气,低下头时,发现碗里多了几个,扭头看向虞之恒,“嗯?”
“我不饿,你多吃点。”虞之恒道。
这样子,像极了话本子里霸道的公子哥。
虞清也想起那些,不由笑出了声,“放心,等我们找到了楚昭和范二牛,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嗯?”
“皇帝让楚昭进皇城,嘴上说的是要赏赐她,面子上得过得去,金银珠宝肯定赏了不少。”虞清也道。
虞之恒不忍打破她的念想,“嗯。”
那狗皇帝是个不要脸的东西,一国之君,却是没人比他更抠搜,让他赏赐金银珠宝,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一碗馄饨下肚,身子也暖和起来。
虞清也给了几枚铜板,正要离开时,听见摊主和旁人在闲谈。
“听说了吗?益州来的那个女土匪,被皇帝封了个官。”
虞清也停住脚步,封了官,什么官?
“土匪还能封官?封了个什么官?”
“那女土匪击退水贼有功,肯定要给赏赐的,给了个没品的武散官。”
“那不就是叫着好听,其实啥也没有。”
“要我说,拿点银子打发走就得了,还真能叫一个土匪爬到咱们头上!”
“此话在理。”
“可不是。”
“……”
虞清也捏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过身去,眼眸冰冷,“瞧不上别人建功立业,就自己出去闯出一番天地,在这大放阙词,小人作为,实在令人不齿!”
“还有不服气的,便上那金乾殿,和文武百官说道去,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一个官当!”
“姑娘说得好!”
一阵掌声,身穿华服的贵公子掀开马车的帘子,“虞姑娘,在下姓周,与无丘道长是好友,可否酒楼一叙?”
虞清也抬头,看向华丽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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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
“呜呜呜,四牛啊,没想到你这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太让人感动了,呜呜呜。”
一推开门,虞清也便和假装抹眼泪的范琼月打了个照面。
虞清也伸出手,将个隔在了一臂之外,“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这不是看你瘦了,路上定吃了苦头,想再仔细瞧瞧。”范琼月咧开嘴笑了起来。
虞清也越过范琼月,看向坐在窗边的楚昭,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楚昭的目光始终在窗外,手中执起的茶杯,时不时放嘴边抿口,“散官么,没有公务,自是一身闲。”
虞清也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没想着回清水寨?”
这话是范琼月抢着回的,“想啊,当然是想的,但皇帝不放人啊。”
楚昭的眸色深了许多,“有人想向益州下手,便将我留在这,也是太抬举我了。”
周凌云端着盘糕点,推门而入时,正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楚寨主何必妄自菲薄,与水贼一战,实在精彩,楚寨主女中豪杰,实乃乱世英雄。”
此话一出,两人隔着好远对视,楚昭舒了口气,“周公子折煞我了。”
糕点摆在了窗边的小桌上,一个个看上去精巧别致,虞清也挑了个递给身旁的虞之恒,“呐,第一块给你吃。”
虞之恒凑上前咬住,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字,“鱼。”
“什么?”虞清也没听清。
“我想吃八宝鱼。”
反正这有个有钱没处花的愣二头,不用她花钱,再好不过了。
周凌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笑道:“无丘道长与我说过,这位虞公子一向爱吃鱼,我已命人去做,哦,对了,这家酒楼是周家的,诸位想吃什么,尽管说就是。”
闻言,虞之恒一点也不客气,点了八条八宝鱼,又点了几道虞清也爱吃的菜。
这儿的厨子不错,到时可以挖到宫里去,专门给他们□□吃的菜。
正到用午膳的时候,众人围着圆桌而坐,都是相熟的人,也不用计较什么礼节。
虞清也见楚昭不动筷,安慰道:“不要紧,等我师兄进了宫,定帮你回去。”
楚昭侧眸,“倒不是为此事,我只是在想,战乱起,受苦的还是益州百姓。”
而她此时依旧无能为力。
其余人也放下了木筷。
楚昭面露尴尬,“抱歉,我不该在用膳时说这些,你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安心用膳就好。”
范琼月没觉得有什么,啃着大鸡腿道:“大牛啊,就是想太多了,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打就完事了,大不了一条命丢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楚凌云抱拳,“范女侠洒脱,令在下敬佩。”
虞清也附和,“说得不错。”
天下事谁也料不到,尽自己所能就好。
此事算是了结,虞清也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周公子,我师兄呢?”
周凌云欲言又止,满脸心虚。
虞清也微微眯起眼,“周公子?”
“我们本该跟着青州军来,但到了半路,无丘道长带着小道逃了,只留下一句,国师之责,有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