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十个未婚夫》
1. 第 1 章
嘉瑞十八年,二月初。
细雨方过,含珠带露的春花娇艳欲滴,在重现的阳光之下别样妍丽,陡增许多趣味,而皇城内除却万紫千红的御花园,独数花明柳媚的中宫为赏花之最。
长宁宫是皇后寝殿,纵是繁花似锦,得见之人亦寥寥无几。
乔月芙正是有幸见识的人之一。
中宫偏殿,乔月芙叫人开了门窗,备下文房四宝,对着满园玉英挥墨肆画,留止春光。
她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外甥女,六岁生母病亡,次年父亲续弦,同年年末,体弱多病她的险些没熬过一场风寒。
皇后怜她沉疴难起,将她接进宫内疗养,一过便是十二年。
这十来年间,太医署悬心吊胆,数度把她从鬼门拉回来,硬是将这位身孱体虚的小姑奶奶好生拉拔成人。
乔月芙调养至今已与常人无异,婀娜身段看似弱柳扶风,实则身强力壮,上山打虎不成问题。
少时,宫令双琴到访,见乔月芙画得兴起,不忍出声惊扰,招了她身边的侍女惜夏过去耳语。
惜夏回到乔月芙跟前,低声转达:“姑娘,皇后娘娘召见。”
“双琴姑姑来过了?可有说姨母缘何寻我?”乔月芙自如游笔,问完话,最后一朵春花也勾勒完成。
惜夏茫然摇头,双琴是长宁宫最得力的掌事女官,她是乔府进来陪侍的小婢,身份有异,双琴不言,她是不好主动探明的。
乔月芙问不出来也没意外,宫规森严,宫令大多不会冒险乱说。
她一停手,候在一旁的宫女动了起来,有的端水盆近身,有的沏上新茶,有的收拾案台。
乔月芙就着宫女侍奉的茶水润喉,边净手边嘀咕:“奇怪了,姨母日前还说近来不得闲,我旬日都不必过去请安呢。”
太子妃临盆在即,这是太子的第一胎骨肉,皇后可有得忙,当下找她必是正事。
惜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悄声说:“娘娘说过她有三个心愿未了,一是太子殿下选妃,二是太子殿下延嗣,三是姑娘您的婚事。前两件已如愿,该不会轮到给姑娘择婿了吧?毕竟再拖下去,您都成老姑娘了。”
“不会吧?!”乔月芙吓了一跳,转念娇嗔,“你可别唬我啊,太子妃就这几日发动了,想是姨母要我陪着一起去东宫瞧一瞧,替我更衣吧。”
惜夏应声,和几个宫女给她换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月芙静下来仔细想想,择婿一事也不无可能。
虞国的习俗是女子及笄开始议亲,一般是定亲三年内出阁;有的人家疼爱女儿,先说好亲,多留几年再嫁出去也是有的。
因此,京里的年轻男女会陆续配对,大家都有一个共识:甭管几时成婚,先抢下好媳佳婿的人选再说。
乔月芙原不该拖到现在,只因钦天监算过,她的命格不宜早早说亲,需得芳龄十八,也就是今年。
皇后明里暗里透露过,她的婚事今年就得敲定,绝不会再拖了,免得适龄又登对的儿郎被瓜分走了。
要说愿不愿意嫁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的世道里,作为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乔月芙定是不太乐意的。
她仗着皇后宠爱,从一月起屡次推脱定亲,还曾央求过皇后准她自行择婿,若碰不到合意的便终生不嫁。
皇后痛快应允她前一个,坚决驳回她后一句,论她怎样撒娇和恳求都无用。
怀着种种疑虑,乔月芙行至正殿,喜见舅母信阳侯夫人也在,舅母难得进宫,怪不得姨母会招她过来呢。
她一一行礼:“月芙请姨母安、舅母安。”
“芙儿,来,”皇后微笑招她上前,握住她的手,又蹙起眉,“怎的这么冰,春日风寒,可不能贪凉。”遂偏头瞧了眼宫令。
双琴躬身领命,火速取来厚实点的外袍。
乔月芙不觉得冷,亦不忍拂她们的好意,乖乖让人给她披上。
皇后看她被裹严实了才满意,牵着她坐到自己身侧:“这是尚服局为你新制的,余下五套已遣人送至你寝宫,你回去瞧瞧,若不喜欢这个花式,就送还尚衣局改样。”
尚服局出品必然不俗,无处不精美,哪哪都合身,何况她衣饰的初样都是皇后钦点的。
乔月芙环上皇后的手臂,甜声回道:“姨母过眼的样式就没有不好看的,比我选的强多了。”
她软着上身轻轻歪到皇后臂膀,端得是柔若无骨,乖乖巧巧的,惹人怜爱。
“多大人了还没个坐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成。”皇后嘴上这么说,心中对她的撒娇很是受用,任她攀着附着。
乔月芙纹丝不动:“我只在姨母和舅母跟前这样。”
一句话就近了真心待她的外家,远了对她不冷不热的乔家,哄得皇后心里十分舒坦,更觉得她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没白疼她一场。
信阳侯夫人连氏笑着点她:“瞧咱们月芙,不仅嘴甜,还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尤其穿上这身桃红的锦袍更是娇妍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桃花仙子临凡呢,她做什么都是让人欢喜的。”
连氏半是逗趣,半是真心话。
乔月芙生得杏面桃腮、楚腰卫鬓,一颦一笑我见犹怜,真是行也动人,静也动人。
此等好相貌、好身段的美人儿,当代找不出几个。
皇后待她视如己出,听人夸她自是面上增光,只是话里透着些许怀念:“映蓉当年可是盛京四美之一,芙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连氏面露追忆:“是啊,蓉妹芳名在外,当初媒人都快把家里的门槛给踏破了。”
乔月芙听她们夸赞自个儿容貌,娇羞难当,再闻她们提起她早逝的母亲,心下怅然。
连氏话锋一转:“如今,想求娶我们月芙的人家,比起蓉妹当年来,怕是只多不少。”
这话有些骇人,乔月芙惊得慢慢坐直了身子。
好哇,姨母和舅娘母一唱一和铺垫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悟了。
乔月芙怀着希冀仰首,期望姨母不似自己所猜,略过嫁娶的话题。
皇后却作恍然状,雍容一笑:“你倒是提了个醒,芙儿是该选婿了。”
乔月芙才不信,以她对姨母和舅母的了解,这二位定然已经商议过此事了,眼下不过是作戏演给她看,让她早些同意议亲罢了。
横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遭迟早要来,不如顺势应下,讨点商量的余地。
不就是演戏嘛,她也会!
乔月芙一点不带犹豫,歪着身子伏回去,高低要假哭一场,争取定亲后晚个一两年再拜堂。
她稍稍酝酿,眼眶就湿了。往常她甩泪演一演,姨母就心软允了她所求,这次她自信成功率还是蛮大的。
岂料,两泡热泪还未飙出来,皇后便发话了。
“这样吧,许你半年时间,觉得哪家公子合意就先定下来,好好在里头挑一个你最满意的,限明年年末之前成婚。”
乔月芙微怔,不愧是姨母,居然知她所求,还提前应允了,倒让她没了讨价还价的退路。
等等,这里边好像有一个听来很刺激的方案?
连氏含笑解答:“月芙放心,京城内未婚的儿郎舅母了如指掌,我会为你精挑细选,择出十位最拔尖的才俊来做你的未婚夫候补,你只需相看一番,挑出你最喜欢的那一个就行了。”
这不就是一场小型选秀么?乔月芙来劲了,舅母帮她进行了海选和初选,接下来只要她亲自终选就可以了,省了好多麻烦事。
但她还有一个疑虑:“若我最后喜欢的那人,不是这十人里的呢?”
皇后许诺:“既是为你安排的选婿仪式,便是你说了算。”
连氏成竹在胸:“娘娘说得是,不过,待你见识过那卓尔不群的十人,应当不会再倾心于其他人了。阅过了珍珠,又岂会稀罕鱼目,你们说是不是?”
她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话,皇后和宫令都会心一笑。
乔月芙觉得这个提议蛮有趣,明知这是姨母和舅母做局让她嫁得心甘情愿,还是羞赧地点了点头。
皇后笑得愈发开怀,拍着她的手说:“下月是你父生辰,你就趁着此次出宫贺寿,会一会你的未婚夫们。”
“是。”乔月芙福了福身。
每年的三月,她都会回本家给父亲祝寿,一年拢共就能出宫这一个月。
当下因这突如其来的选夫约定,出宫这事就以非常快的速度提上了日程,比往年提早了许多。
两日后,乔月芙拜别姨夫和姨母,收获一堆赏赐。
东宫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她没有过去添乱,只派人支会太子表兄一声。
皇后膝下只存了太子一脉骨血,太子龙景琉和她一块长大,情同亲兄妹,太子虽抽不开身见她,但派人送了她一车礼物。
乔月芙带着堪称浩荡的车队出了宫门。
宫里待久了难免闷得慌,好不容易出来了,她不愿顺着官道直接回本家,那不过是另一个小点的“牢笼”罢了。
乔月芙让惜夏传令,车队先行回府,她去市集转转再回去。
惜夏回来后,略带不安:“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路上出了个什么意外怎么办?”
“胡说什么,青天白日又在皇城脚下,能有什么意外。”乔月芙不以为然,掀开窗帘好奇张望。
惜夏想想也是,以前这样溜出来过几回,每次都平平安安的,便取笑道:“您是冲着丰肴记的千丝酥去的吧?”
乔月芙应得爽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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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酥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御膳房做出来的都不是那个味道,我在宫里最想念这一口了。”
她打小汤药不断,常年忌口,与零嘴无缘。
六岁生辰那日,她的温病霍然而愈,母亲大喜,看她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糕点,破例喂了她小半块。
那日的糕点就是千丝酥,当日的美味她一直牢记于心,至此钟爱。
乔月芙忆起往昔,馋虫上来了,狠狠咽口水。
她即刻让车夫停下,和惜夏乳燕投林般融进闹市,就近买了些点心解馋,顺便逛了附近的几个商铺。
主仆重回马车,不久,突然急停。
“姑娘,前方封路了。”车夫的声音从车帘透进来。
乔月芙忙着吃点心,才发现车子拐进这条路后确实变得好安静。
她撩开窗帘,依稀瞧见前方有一队玄衣甲军充当肉墙堵住去路,那些人面冷,所持器刃众多,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不好惹。
难办了,再拐另一条街去丰肴记会多耗半个多时辰,若她们耽搁太晚,府里会派人出来寻的。
可她想吃千丝酥想了一整年,今日若吃不到,夜里必定难眠。
乔月芙不想轻易放弃,睇了个眼色给惜夏,惜夏意会,下车去与封路的人攀谈。
非常迅速的,惜夏打探归来,面色不太好:“奴婢问他们封路多久,他们说不知,再问别的,他们只重复无可奉告,还驱赶我们快些离开。”
“这阵仗不小,应该在办什么大案,”乔月芙通情达理,“既如此,咱们别妨碍人家公务了。”
车夫调转方向,这一条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只回响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惜夏见自家姑娘失了神采,迟疑说她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穿到邻街,恰好避开人家封的那段路,比原路不多费什么时间,就是得步行。
乔月芙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不就是要走一段路嘛,完全没问题。
她唤车夫赶往惜夏说的岔道,让车夫候在此处,二人下车踏入巷口。
近来日日有雨,地面潮湿,有的路段长了苔藓,两个姑娘走得很小心。
附近戒严的缘故,巷子里鸦雀无声,路过的人家门户紧闭。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渐觉巷子静得诡异,心里打起鼓来。
乔月芙很久没走过那么远的路,有点气喘:“夏夏,还有多远啊?”
惜夏咽了咽口水,忐忑回说:“就快到临街了。”
实际上,她记忆中的蜿蜒小径好像没这么幽深,可是走了那么远,再回头也不值当。
惜夏心里七上八下,警惕地挡在前头,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又走了一会儿,乔月芙拄着膝盖气喘如牛,想要惜夏停下来歇一歇,忽而听闻远处有“站住”、“追”等呼喊。
她看向声源的方向,巷子两侧的高墙挡着,什么都瞧不到,只能依稀判断出那儿是封禁的路段。
大概是朝廷封路要抓什么人,却缉拿不力,让人给跑了吧。
两地离得挺远,亏得乔月芙天生耳灵,寻常人在这个距离下大抵是听不见那些声音的。
“夏夏,你说咱们不会那么倒霉,偏要碰上那跑路的人吧……”她抬头一看,哪还有惜夏,连一只公蚊子母蟑螂都没影儿。
乔月芙心头一紧,赶忙追上前,可过了拐角,眼前碰上了岔道,竟不知该走哪一条才好。
她提着嗓门连唤了惜夏好几声,未得到回应,又踌躇了一会儿,没等到惜夏找回来。
乔月芙无法,点兵点将选了其中一条追上去,寻思着就算选错了,待会儿再回头就是了。
她怕那个犯事的漏网之鱼往这边来,不敢再乱喊,免得引来那人节外生枝。
乔月芙小心翼翼地转过几个弯,还是没见到惜夏,打定主意下个拐角没人的话就回头。
刚出了转角,她就如愿见到人了,不过并非惜夏,而是一个颀长的背影。
那男子系着玄色披风,身着轻甲,手执红缨枪,枪尖锋芒逼人。
掉发星人乔月芙的第一反应,竟是羡慕那玉冠束着的马尾辫顺滑又有光泽,微风里,他的发丝犹如飘动的绸缎,可恶!他发质好得过分!
一息过后,她心惊肉跳,尽量放轻呼吸,蹑手蹑脚,默默地倒退着走。
娘呀呀呀呀~该不会被她的乌鸦嘴说中,碰到跑路途中的歹人了吧?!
后悔进巷已无济于事,想瞒过那人跑路也为时晚矣,那人听到脚步声就警觉转身了。
乔月芙吓得心脏骤停,非常想拔腿就跑,可她绝对跑不过那个健壮的男人,于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驻足的同时,看清了男子的样貌,再次心脏骤停。
嚯!好俊一男的!
2. 第 2 章
那人剑眉入鬓,面庞棱角分明,神清骨秀,当真是龙章凤姿,一双仿若寒星的鹰目尤其出彩。
他燕颔虎颈,仅是持枪而立,气场便十分凛然。
凭这副出众的相貌、气质和装扮,那男子绝非池中之物,必定麻烦缠身。
意识到这个后,乔月芙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只因她最不愿招惹这类人,她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卷入是非纷争。
“站住。”那人呵止了她的步履。
对方拿有兵器,乔月芙不得不遵从,捏着裙带壮胆:“这位壮士,敢问有无梳着双螺髻的青衣女子经过?我们走散了,我正急着找她。”
看吧,她只是个寻人才涉足此地的无辜路人,什么打呀、杀的与她不相干呀!
那人打量她一眼,不答,锋锐的三角枪刃横在她颈侧,蛮横地命令:“你向前七步。”
乔月芙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按照他的指示前行,心中嘀咕这人太凶了,动不动就威胁。
观他穿着甲衣,必是皇城内当差的人,可官兵抓捕的对象显然不是普通人,弄不好是叛徒、奸细什么的,否则不会搞那么大阵势封路。
也不知这人是伏击犯人的将领,还是那犯人的同伙。
情况未明之前,她不敢暴露身份,她父亲职任巡城营统领,掌管京师,护卫京畿。倘使这人是奸细什么的,她自爆身份焉有好日子过。
早知落到这步田地,离宫就该直接家去才是,乔月芙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人嫌她走得慢,黑眸微眯,手劲往前送,枪刃挨着她更近了。
乔月芙心下惊惶,加快步速。
他目测得极精准,她步行七步后恰好与他隔着半臂远,届时任他搓扁捏圆,她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哪知,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绣鞋踩中湿漉漉的苔藓,乔月芙惊呼一声,滑倒着直往那人的胸膛栽去。
束珩一时不防,回神时,怀里多了个绵柔如丝的美娇娘,不免愕然。
乔月芙生怕跌倒,本能地攀着他稳住身形,宛若藤蔓绕树。
丰满的胸脯紧紧贴着壮实的胸膛,云髻雾鬟枕在他肩膊,如兰的气息呼薄于他颈窝,纤纤素手勒紧他精瘦的劲腰。
哦豁,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虬结的肌肉,摸着硬邦邦的,力量感十足,他必定很有劲,真是一具健美得恰到好处的肉''体啊!
乔月芙苦中作乐,短短一瞬就完成了对俊男完美身材的赞叹,而后,她脑子宕机了。
她幽居深宫,十几年未见外男,遑论这般亲密了。
重点是,这个姿势太羞耻了,而且看起来还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简直社死。
出神仅是瞬息,乔月芙马上要松手,孰料,那人比她反应还快,铁臂箍在她肩上,半点不怜香惜玉,就要用蛮力将她扯远。
与此同时,二人捕捉到了细微的异响,从她身后的右上方传来。
束珩面向着那边的方位,推人时匆匆瞥去,远处屋顶上有黑影闪动,黑衣人正在推弓。
他改为解下披风,三两下把怀中人裹起来,快速将她推远。
乔月芙听到了破空之声,怔忪间就被蒙住了脑袋,连同肩颈都被缠紧了,她被动地顺着惯性移位,好在他力道把控得极好,她踉跄几下就能靠墙借力。
很快,胡同里有“叮”的一声异响。
束珩利落的用枪头击飞箭矢,抬眸再看,黑影已无踪迹。
紧接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渐闻渐近,有人在跑向这边。
乔月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倚着墙壁挣扎,呼吸不畅的缘故,话都说不太清,只能吚吚呜呜地抗议。
不知那个混蛋怎么缠的,这披风解起来破费功夫。
逃往这处的人刚转弯就碰到了埋伏在此的束珩,他即刻调头,束珩的枪比他快,枪尖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凿进墙壁,阻挡了他的去路。
来人是指挥佥事张庭奉,张庭奉自知不敌,不再负隅顽抗。
束珩面无表情,傲睨冷语:“张大人,你这么拼命逃脱围剿,莫非手上还有没能传递出去的情报?还是说,这边另有他人来接应你。”
这项指控可是要人命,张庭奉脸色苍白,没等喘匀气,急忙回道:“束大人,下官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情。下官是遭到贼人陷害才误入此地,还请明鉴。”
接着,他兀自道出为何出现于此,说是他昨夜在书房内发现了一张纸条,书曰:若不想把柄公之于众,明日午时,东平坊八巷三十六号独身赴约。
人活一世,难免有耻于示人的秘密。
张庭奉将信将疑,单独赴会,谁知一进巷就感觉不妙,反悔要退,然后就有很多人来抓他。
他后知后觉中计了,不想凭白被卷入莫名案件,只得拼命逃跑,然后就被困在这里了。
束珩对这套说词不为所动,神色冷峻:“黑羽司已查明,一月二十八日,西临国密使一入境就遇害是奸细所为。线人还查到,今日午时,细作将在东平坊八巷三十六号密会。”
乔月芙终于解开了披风,闻言大惊,这黑羽司,她是听过的,或者说,黑羽司的大名在虞国无人不晓。
黑羽司直隶于皇帝,主要职责是维护国家的安全,同时负责皇帝的护卫工作,以及承担监督百官的职务,包含情报搜集、侦查缉捕、审讯刑罚等多项任务。
且,黑羽司独立于司法体系之外,拥有越过司法机构进行调查和审理的特权,一旦让黑羽司掌握了你犯事的确凿证据,任你是勋贵宗亲也不能豁免。
故而入选黑羽司之人,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黑羽司的执印人束珩,更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据传,黑羽司的大牢“地城”里多达几百种刑具,凡是进过地城的人,无一例外的体无完肤。束珩由此被人称作“人间恶鬼”,满朝文武对他又畏又憎,黎民百姓对他又敬又怕。
那个指挥佥事称呼他为“束大人”……
乔月芙已经可以笃定,她撞到的人就是那个可止小儿夜啼的束珩了。
唉,碰到这么个活阎罗,真真歹势哇,她心中泪流满面。
张庭奉亦惶恐非常,跪下讨饶:“束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十余载,你该清楚我的为人,况且我张家满门忠烈,我断不是什么细作,对那些事也绝不知情,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束珩拔出枪头,抵在他肩上,冷酷依旧:“易牙尚且烹子,知人知面不知心。等你进了地城,我才知你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他向来说一不二,张庭奉心知免不了牢狱之灾,面如金纸,瘫了下去。
几句话的间隙,黑羽司部众赶到,当场缉拿了张庭奉,不仅五花大绑,还塞了口巾,免得他在回程时自尽。
詹晏顶着细汗对束珩行礼,话语虚了三分:“首座。”虽说首座在此拦截是计划的一环,但他们围剿不利才有了这条漏网之鱼,劳得首座亲自动手,怎能不让他们羞愧。
束珩并未介意,转而问道:“与他接头的人呢?”
“已经自刎。”詹晏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们正是企图阻止那人自杀,闹出了点动静,才让晚到的张庭奉察觉,钻了空子逃了。
束珩好似早已猜到,并无意外之色,语气淡淡:“回去一人领十军棍。”
“是!”黑羽司众人齐声应。
詹晏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明丽佳人,不知她是否和案情有关,拿不准该怎样处理。
束珩又道:“一并带回去。”
詹晏恭谨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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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整理好披风,又好心帮他叠好的乔月芙懵了:“啊?”
这个“一并”,该不会包括她在内吧?
眼看有人要来拿她,乔月芙没好气的把披风转交给那个叫詹晏的人,面朝束珩好生解释。
“慢着!我是巡城营统领宁远侯之女,今晨方离宫,此番是寻人到此,断不会与你们的案件有关,束大人若不信,可遣人去查个究竟。”
黑羽司部众默默观察她的衣饰,这才注意到是宫造的,对她的话信了五成,齐齐露出“原来是你啊”的神情。
世人皆知乔家有女养在深宫,皇后娘娘自两位嫡公主早夭后未曾再孕,由此移情到外甥女身上,拿她当眼珠子似的爱护,就连圣上都给予她等同公主的殊荣。
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儿,他们原先一辈子都无缘得见。
有年轻的部下实在架不住好奇,偷偷觑了她的面容一眼。
只见她蛾眉曼睩、琼鼻瑶唇、楚腰卫鬓,娇若芙蓉,艳如桃李,真乃仙姿佚貌。难得的是,她面对他们黑羽司没有畏惧退缩,换作别家千金被他们家首座责难早就吓哭了,她这份气魄也就只有宫里能养出来了。
詹晏看向束珩,似有为难。
旁的皇亲国戚倒罢了,反正黑羽司没少抄郡王等犯事宗亲的家,偏这位小姐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皇上也极喜爱她。听说她体弱多病,万一路上有个好歹,黑羽司少不得承受雷霆怒火。
“该查的自然要查,”束珩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提枪斜睨,“无论你是何人,今日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哈?!
乔月芙柳眉倒竖,还要再说,束珩已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不得已,她只好跟他们走一趟黑羽司,好在她不像张庭奉一样被野蛮押运,只是被人围着护送而已。
临走之际,乔月芙发现排水沟里多了一支箭,联想适才种种,不禁后怕。
到了黑羽司的衙门,张庭奉被扔进地城,乔月芙被留在衙内,还给看了个座。
束珩亲自审问她:“你扑到我身上,想从我这里搜走什么?”
乔月芙正环视传说中只进不出的黑羽司正衙,就被他问住了,忆起二人那个意外的拥抱,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等她答,束珩已接着说下去。
“想偷机密文书,还是黑羽司的信印?亦或是想在我身上放置什么物件,好栽赃于我?”
“冤枉啊!”乔月芙云里雾里,摇头如拨浪鼓,“我根本没个那想法,更没有什么东西要放你身上,那纯粹就是一个意外好吗?”
束珩静看她数息,抱臂环胸,好整以暇:“看来不对你用刑,你是不会乖乖招供了。”
“什么?”乔月芙素来怕疼,这下是真的吓到了,喃喃自语,“我昨夜刚涂好蔻丹的指甲,要被一个个抽剥掉了吗?跟随我十八年的白白嫩嫩的手指,要被一根根掰断了?”
束珩下意识顺着望去,果见她肤如凝脂,玉指嫩如青葱,说是冰肌玉骨都不为过。
那双柔荑颤抖着游动,捧住了如花似玉的面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移动,听到了手的主人念念有词。
“难不成,要毁了我这好不容易长得标致点的脸蛋?噫~好可怕!”
她自顾自说得起劲,束珩完全插不上话。
乔月芙想起坊间关于地城的惊悚传闻,顿时花容失色。
“还是说这还不够,要用纣王的炮烙之刑来对付我?把我丢进万蛇窟,让毒蛇虫蚁一点点啃食我的皮肉?或是十大酷刑那样,生生剥掉我的皮,一片片剐走我的肉,再给我的伤口泼上滚油折磨我?吓死人了!”
束珩:“……”
听都没听过这么不人道的刑罚,她才最该被人称作“恶鬼”吧?
3. 第 3 章
未知的遭遇最为可怕,设想完最坏的处境,心里有了底,乔月芙就冷静下来了。
她起身踱步,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避过大记忆恢复术的法子。
“依大虞刑统第五篇之二十五条,涉案人在无人证或物证的情况下,只处以关押看守,不得动刑。”
这是避免无辜之人被屈打成招,减少冤假错案。
卧病在床的十年里,她为了打发时间博览群书,对当朝律法不说倒背如流,至少也是滚瓜烂熟。
乔月芙站定在束珩身侧,粲然回首:“我没记错吧?束大人,束首座?”
黑羽司纵能越过六部办案,也不能不认国法,不然就是谋逆之罪,她反将了他一军。
束珩抱臂倚着案桌,冷冽的目光重新审视她。
刑统中确有这条,可事实上,刑部和黑羽司都钻了这条律法的漏洞,有的人一旦入狱,就是有去无回,被动用了什么刑外人无从得知,那就“不存在”屈打成招。
退一步说,只要案情不闹大,人证和物证可以“有”,亦可“没有”,端看主审官如何定义。
这一点,乔月芙同样考虑到了,她是宫里出来的,倘若她涉案,不说宫里二位怎样表态,她父亲宁远侯为了脸面会追究到底,她舅舅信阳侯也绝不善罢甘休,事情不可能不闹大,黑羽司不敢拿捏她性命。
只要她出得去,黑羽司就不会随意对她用刑,毕竟出过一例屈打成招的话,那黑羽司往前的那些辉煌功绩,就不知有多少例是真,多少例是假。
满朝文武对黑羽司多少有怨言,恨不得揪住黑羽司的把柄狠狠参一本,但凡束珩脑筋好使,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找苦头吃。
乔月芙思虑得通透,束珩当然也清楚其中利害。
一旁的詹晏默默侧目,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侯府千金,居然能让首座哑然失声。
他正想着,他家首座发话了。
“谁说没有人证,”束珩面沉如水,不咸不淡地回击,“本官就是证人。”
他亲眼目睹她在巧妙的节点中,出现在嫌疑案犯的逃跑路径上。而后黑衣人现身袭击,说明可能会有人在那条路上接应张庭奉,只不过接应的人见行事败露,恼羞成怒改为杀人灭口。
况且,一个千金小姐独身滞留在封路地段附近,本身就可疑。
“你……”乔月芙瞪大双目,敛了笑意,偏他怀疑得合情合理。
束珩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以牙还牙:“根据刑统第四篇之十一条,知情不报,臀杖十八;藏匿要犯,脊杖三十,若是重大案情,加配役一年。”
要论律文,没有人比黑羽司更熟悉,尤其他是有资格编纂刑统的人员之一。
束珩端起案上的茶碗,悠然润口,似笑非笑:“张庭奉涉嫌通敌叛国,若是属实,游街斩首。乔小姐精通律法,应当知晓,作为他的同伙会有怎样的下场。”
“束大人不必吓唬我,你既也在场,该看得很清楚,我与那个人没有任何接触,一切都只是你的揣测。”
到底身在虎穴,乔月芙其实有点忐忑,却没表现出来,故作镇定,漫步回原位,缓缓落座。
“凭你怎么说,也不能光靠这点猜测就给我定罪。听闻黑羽司公正严明,待你的人查明我出现在东平坊的原委,相信你们会还我一个清白。”
束珩眉锋一挑,瞧她气定神闲,好似被夺了舍,仿佛之前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是另外一个人。
詹晏再次移目,原以为她会仗着父爵和宫中二位的宠爱,吵着闹着要他们放人,孰知她竟搬出刑统来讲道理,倒是出人意料。
“首座。”外头来了个人轻唤。
束珩不再理会她,阔步离开正堂,从下属手中接过带血的供词。
詹晏紧随其后,啧啧称奇:“张庭奉大小是个武职,还不到一盏茶功夫,竟招那么快?”
下属话中带有讥诮:“他要是硬骨头,怎会让咱们活捉。”
这倒是,詹晏点点头,他的同伙一发现风吹草动就吞毒而亡,唯他苦苦挣扎。
满门忠烈的将门之后成了细作,膝盖骨还这么软,真是令人唏嘘。
束珩一目十行,眼神微动,把供书递给詹晏:“我进宫一趟,你继续审,看能不能再挖出一些料来。”
“是!”詹晏顿了顿,下巴往里抬了抬,“那位怎么办?”
“暂且看守,”束珩整了整衣襟,一面吩咐一面往外走,随口道,“别太为难,也别太照顾,适当饿上一两顿。”
怎么说她也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他们手上又没有实质证据,嘴上吓唬两句就行了,岂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詹晏点头领命,目送束珩蹬马离去,这才返身,边走边翻看长达六页的供词。
他越看越心惊,阅到关键处,不自觉地驻足,盯着涉及到四大家族的供词片段,喃喃低语:“这下子,京城可要热闹起来了……”
乔月芙这会儿觉得无趣,行至门口,被两个守门的人拦住,便好奇地踮脚张望,凑巧听到了他的话。
黑羽司副指挥使口中的“热闹”,肯定不是好的寓意。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詹晏小心收好供书,带人前往地城,亲自去审问张庭奉。
乔月芙被彻底放置,反倒安心落意,乐得没人来管她。
黑羽司部众寡言少语,偌大的衙门仅闻行人穿梭的响动,她百无聊赖地绕着屋子,没几下就兴趣缺缺,索性拾起案上的几本册子翻了翻。
咦?竟然是诗词歌赋。
乔月芙明白这些书籍不是机密的东西,不然不会让她待在这里,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诗歌。
文雅的诗词和阴森的衙门,实在令人无法想到一处。
乔月芙粗略过目,发现有的是摘抄的名句,有的是她没见过的妙句,字迹铁画银钩,赏心悦目。
其中两本夹着签子,她好奇翻开,轻声诵读:“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印象中,这句子来自杜甫的《绝句漫兴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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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着看淡得失、及时行乐的人生哲理。
乔月芙初读就喜欢这一句,再读仍心喜,这个摘抄的人还蛮有品位的嘛。
她翻阅另一本,依然在打了标记的地方念道:“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没记错的话,出自张抡的《阮郎归》,这一句是了无牵挂、自由自在的豁然心境。
乔月芙还细心的发现,后一句的笔峰似有犹疑,猜测书写之人可能是怀着向往之情写下的。
这两句诗都深得她心,她不由得静坐,阅读余下的摘抄,竟不觉得乏味。
半个时辰后,宁远侯府来要人。
詹晏忙着审讯张庭奉,直接放人,乔月芙不仅“饿两顿”都免了,还被和和气气的请离。
走出阴森森的黑羽司,她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在车與上和惜夏重逢时,两个姑娘抱作一团,又哭又笑。
原来,惜夏在胡同里发觉她掉队后,第一时间原路寻找,无果,忙跑回侯府求救。
结果她和黑羽司的人前后脚到达侯府,她急不可待,跟车来此。
乔月芙掐指一算,惊觉她被带黑羽司不久,束珩就悄悄派人通知侯府了。
也就是说,束珩进正堂见她之前,已经知晓她属实刚离宫,机缘巧合才误陷东平坊。
难怪她没跟张庭奉一样被带入地城,还有看座的待遇,敢情束珩从始至终没想着审问她,想必是查明她行径后,他就叫人来领她了。
他那些恐吓她的恶言恶语,仅仅是等待张庭奉供词的缝隙里,无聊地逗她取乐罢了。
好你个束!珩!
乔月芙气得七窍生烟,内心的小人在挥舞着小拳拳,恨不得暴揍束珩一顿,枉她还担心有的没的,搁那儿胡思乱想一大堆。
话虽如此,让她再去找束珩麻烦也不能够,她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见到那个浑人才好。
惜夏瞅准时机顺毛:“姑娘,咱还吃千丝酥吗?”
乔月芙顿时气焰半消,馋虫又起:“吃……”
束珩诓她,她顶多郁闷一下子,不至于难寐,吃不到千丝酥可就难受到失眠了。
车夫绕路去了一趟丰肴记,而后不再耽搁,马不停蹄回府。
乔月芙时隔一年吃到心心念念的点心,容光焕发,别提多满足。
她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目下已不计较有关束珩的种种,且束珩捉弄她,大抵是跟她摔的那一跤有关。
虽说是不小心,她到底枕了人家的肩膀,靠了人家的胸膛,摸了人家的腰腹,还阻碍了人家办案,就当扯平了吧。
一行人快到侯府时,巧遇信阳侯府送来帖子,惜夏认得跑腿的小厮,索性叫住他,取了帖子给点赏银。
惜夏回到车内,笑着给她打开:“姑娘,侯夫人邀您后日过府一叙。”
乔月芙探头细看,果有此事,白皙的双颊晕开了薄红。
每年回府期间,她会抽空去拜会各位长辈,舅母等不及她过去,亲自下帖来邀,想是她未婚夫一事有眉目了。
4. 第 4 章
大小姐返家在宁远侯府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特别是今次,大小姐奉皇后的懿旨出宫选婿,整个盛京独此一份,阖府与有荣焉,少不得清宫除道、张灯结彩。
胡氏特地打扮一番,领着一众老小在门口亲迎。
打前哨的小厮跑回来报喜:“来了来了,咱大姑娘回来了!”
胡氏舒了一口气,不多时,三驾马车进入眼帘,众人笑容洋溢。
车辕停驻,惜夏最先下车,掀开流苏帘子,乔月芙在仆妇的行礼中踩着轿凳下地,迎视阔别许久的家人,莲步轻盈。
“见过二娘,”她对胡氏福了福身,转向胡氏身后的两位美妇,客气问候,“姨娘安好。”
李姨娘和郑姨娘浅笑颔首,胡氏上前虚扶,满面堆笑:“我的儿,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乔月芙不太喜欢这份热情,微笑不语,借着起身的动作避开她的接触。
她和这位二娘的关系,可着实称不上好,一直不冷不热的处着,胡氏以往只唤她的名字,这回开口就是“我的儿”,也不嫌臊得慌。
还有啊,她再三叮嘱过,她归家时不必兴师动众迎接,闹得她进自己家门还像客人一样,她这二娘次次应下,却年年都弄这么大阵仗。
思及此,乔月芙的笑容淡了。
胡氏捧着心窝,换上了愁容,忧虑万分的模样。
“你不知道,我听人说你离了车队担心极了,等了又等,惜夏回来说与你走散了,我这颗心险些愁死。好彩有人说你在黑羽司,我才缓过劲来,目下你平安归家,也不枉我吃斋念佛十几年。”
说着,胡氏对天拜了拜,嘴里咕叨着,谢全了天上的各路神仙。
不知道的,还当她们娘俩多么亲密无间,为娘的又是多么慈仁善爱的后母。
乔月芙却不吃这一套,难道她能安全脱身,全靠二娘求神拜佛不成?这人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心中撇嘴,启口解释:“劳二娘担心了,那路原也不难走,我本想回到马车里等惜夏,偏巧碰到办完案的黑羽司。黑羽司执印束珩公务在身不便送我,又不放心我等独行,于是邀我到黑羽司小坐,请了咱府里的人来接,赶明儿还得好生谢一回古道热肠的束大人。”
黑羽司一向受到百官的关注,她进过黑羽司不是秘密,想必过了今夜各府都知道了。
那黑羽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寻个由头遮盖过去,对未婚女子的名声不好,何况整个京城都清楚她这回出宫是要说亲的。
乔月芙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这套说辞,顺势借着胡氏这个台阶散播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胡氏豁然道:“对对,是要好好谢一谢束执印。”
侯府备下的谢礼必然不轻,乔月芙暗忖便宜了束珩那个浑人,为了顾及自己和侯府的声誉,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胡氏收了笑,沉下脸看向惜夏:“你这小蹄子,要不是你乱出主意,焉有这变数,不罚一罚你,下次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惜夏自知有罪,没有辩解,只是不满胡氏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究,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被当众责难多少会落姑娘的脸面。
乔月芙怀着同样的想法,今儿个是她回府的好日子,明明胡氏可以私下再发难,赶着唱这一出不知是何意。
莫不是摆着当家主母的派头敲打她,让她别自持娘娘的宠爱就骑到她这个主母的头上,而当场立威?还是说,胡氏要演全慈母的戏码,揪着出了错的惜夏做脚垫石,让人知道她有多关心不是自己肚子爬出来的女儿,全了她慈母的美名?
不管胡氏出于哪个目的,她不能让其如愿,惜夏是她的人,对错该由她来裁断。
“二娘此言差矣,”乔月芙彻底失了笑意,截住对方的话头,“是我作主绕路,惜夏有过进言,这个意外当与惜夏无关。”
既然是阴差阳错的意外,当然和谁都没有关系,谁的错都不是。
胡氏好似没察觉到她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又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瞧我,担心你都急糊涂了,亏得你点醒。”
换作别人被小辈当场反驳,脸上多少挂不住,她却笑吟吟,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一点都不见尴尬。
乔月芙心下咂嘴,对她的表情管理是服气的,比宫中教礼仪的嬷嬷还无懈可击。
“你不在家的时候,书兰和文宣可惦记你了,”胡氏岔开话题,拢过一双儿女,“快,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大点的是十一岁的女孩,名唤乔书兰;小些的是九岁的男孩儿,名为乔文宣。
两个孩子低着脑袋聚在乔月芙面前,乖巧又紧张:“大姐姐。”
乔月芙和他们接触不多,不算熟悉,微笑着摸了摸他俩的脑袋瓜,算过了礼。
见面礼走了一遭,一行人动起来,簇拥着她往府里进。
胡氏亲热地挽着她,讲解府中增添了哪些景致,偶尔停在新置的山石花草前,详细地介绍妙处。
要不是乔月芙佯装倦色,胡氏还想拉着她给新立的亭台楼阁起名,说是府里属她文采最佳,特意留着给她命名。
胡氏的笑容少了些虚伪,比昔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乔月芙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取名的事儿推脱给门客,只陪她们逛了下花园,脚步就往自己的住处抬。
到了她的闺阁拒霜馆,胡氏说让她好生歇息,很有眼色的领人离开了。
等胡氏走远,拒霜馆一下子喧闹起来。
画春拉着乔月芙和惜夏哭笑不停:“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园子里好生孤单,这回说什么都不能把我和你们掰开了。”
怜冬取笑道:“你们瞧她,像是盼着和织女见面的牛郎似的,怨气都要冲天了。”
宝秋是个精灵鬼,话语看似安慰人,实则戏谑:“好啦,我和冬妹妹不是早几日回来陪你了嘛!再说了,我这个今年要留守的准牛郎都没哭,你这个已经解脱的牛郎该高兴才是。哦不对,应该反过来说,你该是盼着牛郎的织女才对。”
她们这比喻有几分艳情,画春恼得跺脚:“什么织女,我才不稀得什么牛郎!你们都不是好坯子,姑娘快给我评评理!”
乔月芙被她们的说法给逗乐了。
春夏秋冬四婢是她母亲谢氏生前给她备下的,都是贴身服侍她的大丫头,其中惜夏最聪慧稳重,是众丫鬟之首。
因着拒霜馆要留一个信得过的人看守,以备她随时回侯府就能住得舒心顺意,除惜夏外的三个丫鬟就轮流驻守府里。
前几日她确定要离宫,宝秋和怜冬就提前回府,协助画春重新布置拒霜馆。
留守的画春等了足足一年才得见姐妹们,好比一年一会的牛郎织女,形容倒也贴切。
乔月芙还没开始给她们断官司呢,宝秋嬉笑着揪住画春的发尾,报复她打小报告的行为,恼得画春追着她要打。
两位美婢就这般绕着她玩闹,颇有秦王绕柱的架势。
乔月芙玩心大起,一时帮画春拉住宝秋,一时帮宝秋定住画春,又坏心的早一步装作没抓紧,不让任何人得逞,还轻快地怂恿:“我帮你拦住她了,你快过来呀。”
宫里规矩多,她始终谨记自身寄人篱下,少有这样和丫头们无所顾忌地玩闹,当下算是尽兴了。
拒霜馆回荡着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
惜夏打量园子四周,眉头一皱,扯住画春问:“哎,你是不是忘了姑娘不喜见血,怎么把家里搞成红彤彤的。”
乔月芙光顾着玩乐了,定睛细看,才发现帷幔什么的都换成了一片赤红。
她有点晕血,虽不至于见到颜色相近的帐子就不舒服,可平时能避免就避免,拒霜馆从未挂过红帐。
乔月芙看向画春,奇道:“信上不是说定了青色系,怎么换成这个了?”
提到这个画春就无奈:“我原先选的是姑娘爱的天青色,谁知夫人来了一趟,说是姑娘归家又喜事将近,咱家双喜临门,就派人换成这个颜色。”
秋冬二人给她作证,确是胡氏强硬着换上的,作奴婢的,怎么都越不过主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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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大山去。
怜冬心直口快,冷哼:“喜事还早呢,她着什么急,而且咱姑娘是要从宫里出嫁的,办喜事干她什么事?巴巴的赶上来,还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
画春忙去捂她的嘴:“人多眼杂的,小心你的舌头。”
宝秋跃跃欲试:“这配色挂着艳俗,不如早点换了吧。”
惜夏想了想,叹气:“不妥,她是以姑娘的名义派人挂的,姑娘刚回来就要撤,传到外头去对姑娘不好。”
虞国重孝,民间有句俗语:惟有不是的子女,无不对的父母。
纵然胡氏是后母,关系不算和睦,那也是长辈,不得不敬重。
乔月芙支持更换帐幔,踱了几步就有了主意,美目闪烁星辉:“瑞安老王妃前不久殁了,我没能路祭,深感遗憾,只好素居缅怀,你们看怎么样?”
瑞安老王妃是她堂姑婆,算正经亲戚,亲戚丧事刚过,她素居合情合理。
几个丫头都道这个理由好,高高兴兴的张罗人换纱帐去了。
园里热热闹闹,看着就让人欢喜。
乔月芙兴致勃勃,亲自指挥她们怎么摆设,不知不觉就乏了。
惜夏伺候她洗漱,她歪在花廊里小憩。
晚间,正院设宴。
按理,她回府的第一顿饭须得出席,不过她父亲在京郊营地当差,旬日才一归,她没必要到胡氏跟前尽这份孝心。
乔月芙以疲乏为由婉拒,在拒霜馆开小灶,邀请全园上下一同吃席,权当犒劳她们平日的辛勤。
惜夏带着姑娘们又是行酒令,又是吹弹拉唱,喝到酣时,还演起戏文来,肆意放纵,好不快活。
打更的婆子路过,远远听到丝竹之乐,拒霜馆植有四时花卉,走近了能嗅到清雅芬香。
婆子好奇,从花窗往里瞄去,只见花红柳绿的园子中央,有矮桌拼成长长一条,不拘主仆全坐一处,席间其乐融融,不说那些比正院还要精巧的佳肴,单是能享用宫里带出来的美酒点心就羡煞旁人。
相较正院那边层层规矩压下来的冷清氛围,这边的欢声笑语温情多了。
婆子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酒香,不禁干吞咽,十分向往。
拒霜馆宛如铜墙铁壁,当差的几十人里,要么是和原配谢夫人有渊源,要么是四季大丫鬟亲自挑的实诚人,别的想进都没门路。
婆子站在园外的花窗下,羡慕地看着大姑娘亲自给拒霜馆的管事陆婆子敬酒,感叹自己没那份福气。
打更声远去,园子里笑语未停,一宿贪欢。
翌日大早,姑娘们打着哈欠各司其职。
乔月芙昨日歇过午觉,夜里没睡长也没什么,精神头挺足,她将宫里带出来的礼物都分发好,一半给府里,其余分发给亲朋。
其次是写帖子,惯例的下拜帖走亲戚,然后就是下帖邀约南湘郡主等几位好友。
安排好一切,她忆起什么,漆黑如墨的眼珠子转了转,哼哼坏笑,选了一首先秦的四言诗抄写下来。
乔月芙吹干墨迹,交给惜夏。
“去我书房选一本诗集,拆开来,把这张纸裁成一样的大小,放在诗集的第一页重新装好,务必掺进抬往黑羽司的礼品中。”
“是……”惜夏觑着纸上的诗句,迟疑离去。
月升日落,转眼到了拜访信阳侯的即日。
乔月芙怀着美好的心情,熟门熟路的来到舅舅家。
信阳侯谢明杰在当差,并不在府内,儿子们都在国子监习书,这个时辰只有连氏在家。
乔月芙未及行礼,就被舅母免了繁文缛节,拉着她到正屋里去。
连氏直奔主题:“月芙,看,瞧我给你备着什么宝贝来了。”
她献宝般命人抬来一摞册子,以及十副卷起来的画轴。
不待她猜,连氏笑答:“这些呀,都是我给你筛选的那十位才俊的资料,上至公子的身家人口,下至兴趣喜好,你看看,还有画像呢。”
乔月芙呆然,好家伙,舅母准备得也太齐全了。
5. 第 5 章
连氏没有故弄玄虚,挑出编号为一的画轴,直接解开丝带,画卷倾泄而下。
纸上是一位执扇而立的贵公子,公子清隽秀逸,含笑翩翩,气宇不凡,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
刚坐下不久的乔月芙不由得起身,凑近细看,摩挲着下巴,研究栩栩如生的画像。
她擅长丹青,一眼就看出画师功底极其深厚,公子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和表情,就画出了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若惊鸿、鸿俦鹤侣……
咳咳,差点成语接龙上了,扯远了扯远了,乔月芙赶忙回神。
总之,画像神韵十足,倘若画风和真人相差不远,这副好皮囊可不多见。
连氏见她目不转睛,心中暗笑,明知故问:“如何,可还满意?”
乔月芙红着脸支支吾吾:“这画……画得不错。”
二人都心知肚明,问的不是画像,答的也不是画像。
连氏朗声大笑,把画像搁置到一旁,翻开画像主人的资料给她看,徐徐讲解。
“这位是白锦和公子,白家四世三公,祖父曾任太保,其父时任左都御史,其母一品诰命,锦和公子目前在鸿胪寺历练,从事正五品少卿。”
乔月芙听明白她的暗示了,舅母的话翻译过来就是,白父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白公子本人是主管朝会仪节的官员,而且他这鸿胪寺少卿只是过度官衔,升迁到别处去是迟早的事。
人长得俊,前途还一片光明,这么看来,白锦和这支潜力股非常不错。
乔月芙记得,盛京有几户显赫世宦,其一就姓白,于是问道:“舅母,这位锦和公子可是那个白家的人?”
连氏笑着点头:“就是那个白家的嫡系,虽说白家这一代不比从前,可白家照样与玉家、顾家和穆家齐名。白公子又年少有为,将来必能支撑起门楣,难得的是,他们家里头简单清静,没有世家大族乌漆麻糟的烂事。”
这是连氏和皇后将白锦和立为第一人选的最主要因素,俗话说“富捋陶白不如家世清白”,白家夫妇出了名的琴瑟和鸣,有此家风,教养出来的独子差不到哪去。
连氏怕她嫌弃白锦和不够出彩,牵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点出白家的一条条好处来。
“白老爷为人实诚,朝野无人不夸;白夫人性情绵软,待人宽厚;锦和公子温文谦逊,通情晓礼,与你年岁相当,实乃东床快婿。”
说着,连氏轻拍她的手,笑容别有深意。
“锦和公子素来洁身自好,想来是父母恩爱在前,潜移默化之下,他也是一个痴情种子,你俩若能投缘,他日结了连理,定然又是一桩佳话。”
“我先前也与白夫人交过底了,她不喜管事,期盼有人能接手,咱们两家若结秦晋之好,你过门就能掌家,阖府由你说了算。凭你在娘娘底下耳濡目染的管事手段,接手白家还不是易如反掌,断没有你一天苦日子。”
通篇下来,乔月芙敏锐地听出了白家好拿捏的深意。
抛开婚事能不能成不谈,白家是簪缨世胄,公婆好说话,丈夫有出息,将来娶小妾的概率很可能为零,远远低于其他男人,且钱财全掌握在她手中,更没有需要操心的大伯、小叔和小姑子,嫁过去就是享一辈子的清闲福。
嚯,就冲这条件,她有点点心动了。
乔月芙原本对相亲不抱什么期待,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舅母的眼光真心不错,这样的相亲对象在虞朝非常优质,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挽住连氏的臂弯,下颌尖尖抵在连氏的肩上,感触颇深:“如此知晓根底,舅母一定费了许多功夫吧?舅母待月芙这样好,月芙不知该怎样谢舅母才好了。”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连氏理理她鬓边的碎发,语气温柔极了。
“我只生了两个不懂事的孽障,不知多想要个女孩儿,可惜没有那个福分。在我心里呀,你早就是我们家的女儿了,我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是应该的,可不许再提这么生分的话了。”
乔月芙乖巧地依偎着连氏,心知她所言非虚,眼眶渐热,呢喃细语:“从那年起,我也当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了。”
连氏见她提起陈年旧事,轻轻一叹,安慰地拍拍她的脑袋。
乔月芙和信阳侯府的特殊情谊,要从许多年说起。
胡氏刚嫁入乔家那半年惯会面子功夫,待乔月芙极好,饮食起居无不精细照料,宁远侯乔光赫都自叹不如。
顺理成章的,胡氏赢得了满府的称赞,就连皇后和连氏都挑不出半点瑕疵。
变数出在胡氏诊出有孕后,胡氏人前待乔月芙仍关怀备至,人后就了淡下来。
此后,胡氏频频称身子不适,乔光赫就劝她少劳累,她由此不再亲自照看乔月芙,放权给她的奶婆子管家,自个儿安心养胎。
后来不知怎的,府里越来越忙,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往大了办,还连着办,每个月都有一两个庆典,庆典后又是四处布施,说是为了给胡氏肚子里的“小世子”祈福,人手就紧缺起来。
拒霜馆的仆人被陆续抽调,惜夏等人没能幸免,久而久之,仅剩一个姓陆的粗使婆子留守。
彼时,六岁的乔月芙身体抱恙,时常昏睡,却连一碗热乎的汤药都喝不上,病情就加重了。
陆婆子几次去正院求药,都没能见上胡氏一面,被那边的下人给轰了回来。
那婆子曾受过原配谢夫人的恩惠,见乔月芙命悬一线,想尽办法前往信阳侯府求救。
连氏知道后大怒,立即带人打上门去,要求胡氏给个说法,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要多轰烈有多轰烈。
乔光赫长居营地,得信赶回时,连氏已强硬地接走了乔月芙,家中只有不停啼哭的胡氏。
胡氏是个聪明人,没有第一时间推卸责任,而是主动揽下了所有过错,又是自请下堂,又是要以死谢罪。
她的奶婆子就跳出来,说胡氏近来都在安胎,是她代为管家,因她头一次把持这么大的家业,实在管控不过来,这才无意间疏忽了大小姐。
胡氏和奶婆子声泪俱下,悲悲切切,甚至要断发以证清白。
一通操作下来,乔光赫再硬的心肠都得软三分,再说胡氏还怀着身孕,他也不能真让她出事。
于是,奶婆子揽下了所有罪责,一条白绫终了;而胡氏因兼管不力,自罚抄写三年佛经。
府内的官司断完了,乔家和谢家的官司却才刚开始。
宁远侯府这边,乔光赫和胡氏无论如何都想接回乔月芙,越快越好,风波停息了人们才会淡忘这桩荒唐事。
信阳侯府那头,谢明杰和连氏念及已故的谢映蓉,不愿妹妹唯一的血脉断送在乔家,死活都不让乔家的人见乔月芙,表示他们会自行抚养。
期间,两家的矛盾和混乱暂且不提,总之闹来闹去,闹到了宫里去。
皇后出面,训斥乔家管教不严、责备谢家罔顾人伦,各打五十大板,全了两家的体面,再派人接乔月芙进宫亲自教养。
事已至此,宁远侯府只有谢恩的份。
乔光赫的政治嗅觉相当灵敏,他从皇后轻重有别的责骂中,揣度出娘娘其实是站谢家那边的,几乎是反应过来的刹那,他就领着胡氏进宫请罪,又去信阳侯府诚恳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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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才算了了。
因此,连氏说把她当半个女儿来看待,是真情实意的。
想到这,连氏扼腕长叹:“若非我那两个孽障实在不成气候,文不成武不就的,配你实在是可惜,不然你嫁回我们家来多好啊!”
温馨氛围顿时碎成渣渣,乔月芙打了个激灵,近亲结婚什么的,绝对不可以口牙!
六年前,太子表兄选妃,皇后试探过她想不想做太子妃,给当时才十二岁的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疯狂表示她和太子绝无男女之情,再搬出钦天监算过她不宜早定亲的话来,这才脱离骨科路线。
骨科固然刺激带感,万一闹出“人命”就悲剧了……
乔月芙生怕舅母过于遗憾而反悔,非要弄出一桩亲上加亲,额上就挂了冷汗。
她干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子鸿表兄良善,子凌表弟赤诚,都是顶好的儿郎,听闻他们已经说好了人家,改天我要亲自道喜去。”
连氏只是随口一说,转眼就过了,伸指轻顶她的额间,宠溺回道:“咱们家就差你的婚事还没着落了,我的小姑奶奶。”
乔月芙假装被戳痛了,揉着额头躲开两步,顺势去拿第二幅画,嘿嘿一笑:“那让我瞧瞧下一位是何方神圣。”
还没摸上系画轴的丝带,她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连氏笑眯眯:“诶,一次就看全岂不失了趣味,书要一页一页翻,人自要一个一个瞧。”
还搞神秘感那一套啊?也不是不行。
乔月芙强忍好奇心,配合地收回手,顿了下,她遽然望着那叠画像,心有余悸:“舅母,那里边不会有束珩吧?”
连氏听说过她前日和黑羽司的事,明白她的顾虑,很肯定地摇头:“必然不会,不说他家情况复杂,单看他冷心冷肠,就不是个会疼人的,只这一点,凭他多拔尖都不会是个好丈夫。”
乔月芙舒了一口气,叹道舅母果然眼神毒辣,束珩给人的印象就是铁石心肠,她是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了。
连氏也不想多说有关束珩的话,很快聊起了别的事。
两人好似亲母女般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就连在席上都相谈甚欢。
夕阳西斜,乔月芙拜别连氏,连氏让她先回去等消息,不日就会安排她和白锦和见面。
回程途中,她捧着脸出神,一会儿想象白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一会儿思索束珩收到侯府送去的谢礼没有。
想象着束珩发现诗集时会有怎样难看的表情,乔月芙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她上回虽然自我疏解了郁气,可到底是头一次遭人戏弄,哪会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那个男的不由分说就把她掳去黑羽司,查明她身份后没尽快放人,还将她留在那个鬼地方好一通捉弄。如今那个男人又凭白得到一份谢礼,她也得好好捉弄他一回才是,这不过分吧?
若是捉弄成功,她和束珩之间的恩怨才算真的了了。
想到这,乔月芙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开始在心里哼起小曲儿了。
啦啦啦啦啦~
黑羽司得空拆卸宁远侯府送来的一车礼物时,已是三天之后了,这种小事自然有下属清点,一应财物照例充公,除了一本点名束珩亲收的小册子。
这名下属捧着诗集到詹晏跟前,詹晏刚忙完一桩案子,精力所剩无几,见他检查过了就没二次查阅,想着首座确实是爱这些文雅之物,便直接献给正主。
束珩正伏案写公文,他一心二用,分神翻了两下诗集,然后脸色唰的一下变黑,用力地将诗集翻回第一页。
“咔嚓”,他手中纤细的紫毫断成了两截。
6. 第 6 章
詹晏离得近,目睹了他家首座发癫的全过程,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首座,随便换个有气性的人都会癫。
诗集除了第一页书,通篇都是印刷字体的诗词,而第一页那娟秀的笔迹明显是人力写上去的,且只抄写了诗经中的某一首。
那首诗名为《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首诗本身讽刺意味浓厚,放到此情此景,就是拿来冷嘲热讽黑羽司的,准确来说,是在詈骂黑羽司的执印人束珩。
那人的字迹还分别在“无仪”、“无止”和“无礼”三处着重加墨,抄写之人的怒意显而易见。
黑羽司行事乖张,恐怕在这京城里,家家户户都有人或是在心中、或是在暗地里这样痛骂过束珩,乃至整个黑羽司。
可无论多大的官,始终忌惮束珩掌握的权势,除非是死到临头,否则无人敢把怨气直接撒到正主跟前。
今日这一回,是束珩头一次以书信的形式,遭人劈头盖脸的叱骂。
詹晏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笑了。
“乔姑娘不愧是大家闺秀,骂人都引经据典。说她胆子大吧,她只以书信传意,说她胆子小吧,她又点名要您亲收,而且是以回礼的方式,小心隐晦,不落人话柄,真是……”
詹晏说到一半忽觉后背生寒,发现首座正用死亡视线盯着自己,他连忙止住话头,把“有意思”三个字咽回肚子里,规规矩矩站好。
束珩扔了断笔,合上诗集,丢到长案远一些的对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押她回来的,你也有份挨骂。”
所以他没道理幸灾乐祸。
詹晏眼观鼻,鼻观心,小声反驳:“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她骂的自然是那个下令之人。要我说,您那日也太反常了,查明她与案子无关就一如既往放人便是,何苦作弄她引来这一出……”
“嗯?”束珩拿了支新笔润墨,当作没听清,语气相当不悦。
詹晏闭紧嘴巴,狗腿的替他研墨。
断笔的墨点花了纸面,束珩换了张新纸重写,下笔之前,终是启唇问出了不解已久的问题:“你可知道,双螺髻是什么?”
他看似木人石心,其实对自己不知道的谜题怀有浓烈的好奇心,入了黑羽司后,他收敛了性情,只问案子相关的话题。
故此,詹晏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习以为常。
詹晏思索了一会儿,迷茫摇头,继而带着怨念控诉。
“您是柳下惠转世,金刚般的心志,向来不近女色,自是不通女儿家之物。而我是有这心没那力……咱案子一个接一个,我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机会接触年轻女子,更不清楚那什么双螺什么髻了。”
碰巧有下属进来汇报事务,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刘奇双手握拳,抵在头上比划着,笑答:“双螺髻是这样的发髻,通常会佐以绒花发钗,在宫里和官家的年轻女子中较为时兴。我家婆娘就爱研究梳妆打扮,我看多了就被迫认得了几样。”
詹晏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暗暗记下了。
刘奇答完又问:“不知这与哪个案件相关?我若派得上用场,首座可派我前去核对核对。”
詹晏和刘奇一同看向束珩,表情严肃了许多,毕竟往常他问的问题都与案情有关。
“……”束珩神情微妙。
分明是与任何案件无关的话,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许是那日巷子空旷,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娇脆空灵,他才将她的第一句话记了那么久。
那人问他,有没有见过梳着双螺髻的女子经过,他派人清巷的时候是见过许多女子,却不清楚双螺髻是什么样,答不上来,那个问题也就种在了心里。
这很正常,他本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不明白的事当然会留心。
而今知晓了答案,定不会再回想那人脆生生的话语了。
束珩径直提笔落字,神色已如常:“不必麻烦,是已了的案件。”
詹晏和刘奇面面相觑,既了了,还问来做甚?往事不追是首座的行事风格才对。
刘奇按下疑惑,言简意赅地说了线人提交回来的几个情报,再把收录了这些情报的册子交给詹晏就退了出去。
詹晏翻开扫了几眼,确认册子内容和刘奇口诉无误,放在案上等束珩写完公文再阅一遍,然后他顺手整理稍显凌乱的书案。
供词抄本、涉案官员密档、各种情报册子什么的分类整理出好几摞,随后,他看着角落里的新诗集发愁。
要说首座想留吧,他又特意丢远些;若说他不想要吧,他又没直接放进装废纸的竹筐中。
……真让人捉摸不透。
詹晏朝还没搁热乎的诗集扬扬下巴:“首座,这要怎么处理?”
他问的是诗集接下来的去向,亦是怎么回应送来诗集的人。
束珩顿住笔峰,随手拾一本书盖在诗集的上方,眼不见为净,冷然道:“无关紧要,不必管她!”
詹晏耸耸肩,想来今后不会和诗集的原主再往来了,确实不必管,他便退下去忙公务了。
与此同时,太子妃顺利生产,东宫喜得郡主。
太子盼子嗣盼了好些年,好不容易盼到平安产下的头一胎血脉,虽有点失望不是麟儿,但对女儿也喜爱非常,慈父之心不减。
龙景琉先去探望太子妃,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让奶娘抱来女儿。
小郡主被裹得小小一团,呼呼酣睡,十分可爱。
龙景琉接过女儿抱了一阵,父爱愈发泛滥,恨不得将全世界最美好的宝物捧给她。
这种心态是第二次涌现,画面也似曾相识,他想起了儿时每次见到芙妹的情景。
那时她弱不禁风,总是被嬷嬷裹得严严实实,可能是体虚,他去看望的十次里,她有六次在昏睡,睡着的样子如同现在的小郡主这般玉雪可爱。
但芙妹醒着的时候,亦非常可人疼。
她病骨支离,却乐观开朗、懂事乖顺,分明病得难受,还要强撑着安慰别人自己没事,令人瞧着就酸涩又心疼。
待她精力好些了,她就画些宫外的新奇事物给他瞧个新鲜,或是讲些市井人家的奇闻轶事给他逗趣,好不容易身子骨健实点,又拉着他比试武艺来解闷。
若是小郡主将来有芙妹一二分好,他就知足了……这样的人儿,怎么疼都是不过分。
龙景琉把小郡主还给奶娘,对近卫道:“叫成珏从影卫挑一个身手最好的人来。”
近卫领命退下,才走两步,又听他道:“不,还是让成珏速来见孤。”
“是。”近卫转身走得飞快,仿佛生怕再被叫住。
相比朝乾夕惕的黑羽司,以及忙忙碌碌的东宫,拒霜馆这边悠哉游哉。
乔月芙从信阳侯府回来没多久,连氏就给两个小年轻定好了会面的日子,一晃数日,转眼已到赴约之期。
这是她初次相看,不止乔月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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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春夏秋冬四婢都很忐忑。
画春擅长梳发和点妆,誓要将她捯饬得赛过天仙。
宝秋的针线活秀出班行,可乔月芙有穿不完的宫制服饰,她就在荷包、披帛、帷帽等物下足功夫。
怜冬精通按摩和调理,一早就给她按了全套,将养容香脂揉进身体里,全身肌肤保养得莹白水润。
惜夏平时负责打理乔月芙的小金库,管账很在行,且记忆力惊人,她在出发前给乔月芙复述一遍白锦和的个人资料,竟与连氏所言一字不差。
准备好一切,胡氏来到拒霜馆,例行关切一番,姑娘们就带着一队护卫出门了。
会面地点由连氏选定,郊外名为三堎坡的踏青圣地。
时值暖春,碧草如茵,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未曾谋面的小年轻可以通过一块儿放风筝拉近距离。
连氏做事周到,提早在三堎坡建好了帐幄,内置琴棋书画、茶水点心、文房四宝等物。
途中,乔月芙按耐不住好奇,高兴地掀开窗帘不停张望。
从前她身体不好,行动轨迹仅是乔府和皇宫两点一线,顶多在回府贺寿时趁机出街游玩个把时辰,市集已是她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此次出城,于她而言相当于出远门了,如何能不好奇。
是以,惜夏没有提醒乔月芙此举不够端庄,怀着怜爱之心纵容她探头探脑。
远眺能依稀看到别家搭的幄帐,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勉强辨认出男女老少。
有些是一家人出来赏春光,有些是恩爱夫妻一同出游,有些是书院中的年轻男女结群成队玩乐,也不乏明显是未婚装束的一对男女带着仆从聚在一处。
乔月芙听人说过当朝民风开放,养在庄严肃穆的深宫不得细知,现今才知道开放到了这个地步。
来之前,她还担心过她和白锦和孤男寡女单独见面会不会遭人诟病,目下完全放心了,感叹舅母的安排自有道理。
沿途目不暇接,不觉路长,转眼就到了标有谢家族徽的帐幄。
旁边不远便是白家的帐幄,那里早有一群人提前来打点。
白家人见对方先来,机灵的过来问好。
惜夏在外和白家的管事寒暄,乔月芙在帐幄内喝茶歇脚,怜冬等人熏香后,忙着整理此行带来的物品。
过了片刻,惜夏回来汇报:“白公子已在路上,说是很快就到了。”
乔月芙颔首表示了然,是她们早到了两刻钟,怪不了白家来迟。
左右也是等,她兴致勃勃地戴上帷帽:“咱们先出去走走吧,待他到了再回来。”
惜夏心知拦不住,只好陪她去散心,留其他人在帐幄继续收拾。
三堎坡是名副其实的春日度假圣地,琪花瑶草连片,蜿蜒的溪流穿过望之不尽的绿茵,潺潺流水在微风中碧波洸朗,澄澈的水面又倒映着青天白云,着实美不胜收。
乔月芙步伐轻快,欢喜地汲取新鲜空气,心旷神怡,不由得掀开帷幔的面纱。
她指着天上飞过的斑斓鸟儿,笑道:“夏夏你看,是没见过的花色呢!”
惜夏不及提醒她放下纱子,免得吹多了风着凉,闻言就顺着她指着方向瞧去,果然是宫里没见过的漂亮小鸟。
帐幄处一阵喧闹,两人齐齐回首,只见一位华衣公子在下马车。
原是白家的公子到了。
只见那人发带垂缨,握着折扇,面容俊秀,和画像上一般无二。
那人整整衣襟,抬眸和乔月芙的目光对个正着。
7. 第 7 章
一如乔月芙幻想过白锦和是个怎样的人,白锦和这边厢亦对她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好比谢家摸透了白锦和的底细,白家对乔月芙也不是一无所知,只除了一点,乔月芙深居简出,连宫宴都极少出席,没多少人识得她的容貌。
白锦和偏最好奇她的长相,他是个爱美之人,打小誓要娶回一个绝色佳人,美貌是他的第一择偶条件。
随从白安坐在车夫旁边,隔着车帘宽慰道:“少爷别担心,乔姑娘芳名在外,是个大美人儿呢,不会让您失望的。”
白锦和立即挪坐到车头跟前,掀开卷帘:“你也听说过她?”
白安点点头。
据闻,乔家长女生得花容月貌。
佐证一,一次宾客如云的宴会上,众命妇闲谈到了给这代妙龄女郎的容貌排号,有见过乔月芙芳容的命妇提过一嘴她的美貌,乔月芙由此跃入当代盛京四美之一。
不过这么多年来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关于她的美谈经人传来传去,难免越传越玄乎,真实性大打折扣。
佐证二,她的名字由陛下御赐,寓意为天上月宫才有的仙娥芙蓉面。
可十年前皇帝赐名时,乔月芙不过七八岁,还没怎么长开,或许圣上取名的时候没有拿她的相貌作参考,只是先赐下美丽的名字,期望她女大十八变。
总的来说,传闻不如一见。
思来想去又绕回了原点,白锦和不自觉地打开折扇,快速扇几下。
他转念又想,即使乔姑娘真是无颜女,还选中了他,那也无妨,只要她端庄娴雅,他们亦可做一对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温婉贤淑是他的第二个择偶标准。
不怪乎他想找个娴静的,毕竟白家上几代出过两位离经叛道的老姑婆。
一个姑婆从小咋咋呼呼,成天嚷嚷着什么修道成仙,祸从口出无数次;后来她好好的荣华富贵享到二十岁,突然在成婚的前几日,瞒着所有人跑到道观里做了道姑,闹得白家与男方家结亲不成反结仇,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另一个姑婆沉迷戏曲,她爱看还不够,竟想办法偷偷溜出府去,在一个当红的戏班里扮上了花旦,出演过不少影射当朝政局黑暗的戏文。没多久身份暴露,她偷跑到尼姑庵绞了头发做姑子,白家受到她含沙射影戏文的牵连,嫡系全体官员被贬,又沦为全城的笑柄。
两位姑婆被白家长辈拿来当反面教材,白锦和从小听多了那些不合规矩的荒唐事例,打定主意要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如今白家经过三代更迭,好不容易挽回了好名声,可不能砸在他这辈手中。
马车摇摇晃晃,白锦和心思百转千回。
白安视力奇佳,远远瞧见了自家帐幄,出言报喜:“少爷,咱们就快到了!”
白锦和心头一跳,探头张望,只看到一片绿蒙蒙。
要说他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寻常人家说亲,不合适就一拍两散,双方各自嫁娶就是了。
这回不同,乔家大小姐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择婿,一旦进入她夫婿的候补名单,她一天不选定夫婿,名单中的各位公子就一日挂着她候补夫婿的名头,不能自行婚配。
假使乔月芙没看上他,选个一年半载,待她确定了夫婿的人选,他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倘若乔姑娘既无颜又不贤淑还青睐于他……他只能给自己点蜡了。
唉,今番被皇后娘娘钦点为甥婿候补,他自个儿心中都没底啊。
白锦和心不在焉,扇子扇得越来越勤。
白安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了,缩着肩膀委屈恳求:“少爷,这才开春没多久呢,您能别扇了么?我冷。”
白锦和醒神,应了声,乖乖收了扇子……他也冷的,只是先前沉浸在思绪里没感觉到。
车轱辘停在白家帐幄附近,二人缓步下车。
白锦和不经意地抬眸间,就与对面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对上目光,只见对方远山芙蓉面,当之无愧的绝代佳人!
他眼睛一亮,所有顾虑烟消云散,握着扇子就往前迈步。
公子风度翩翩,一举一动稳健而优雅,姿态极佳。
啊?居然不是“画骗”?!
一般画师都会对肖像画进行美化,乔月芙没想到对方真是一个实打实的俊俏儿郎,对他的第一印象感到很满意。
惜夏附耳提醒:“姑娘,面纱……”
他们是初次会面,不知道投不投缘,按照社交礼仪,她覆着面纱跟对方交谈更显庄重。
乔月芙满不在乎:“既然他都看到我挑起面纱的样子了,就没必要再放下了吧,何况这里又不是皇宫,不用再守那些繁杂的规矩呀。”
宫规守了十二年,是个人都得腻味。
惜夏想想也是,不再进言。
白锦和站定在几步之外,清亮的桃花眼温柔含情,他神采奕奕地作揖:“乔姑娘,恕锦和来迟,失礼了。”
嗯,果然温文尔雅,声音也好听,不错不错。
乔月芙心中的小人儿满意地点头,面上不动声色,欠身还礼:“白公子无须挂怀,是我们来早了。”
言罢,二人再度四目交汇,俱都快意,登时一同莞尔而笑。
白锦和记得她身体娇弱,自行移位到风口处,比了个“请”的手势。
乔月芙对他的体贴颔首致谢,顺势和他一同漫步。
白锦和主动揽过话头:“听闻乔姑娘博学多识,敢问平日都读什么书?”
乔月芙本想谦虚一下,转头想着在这种情形下太谦虚就难以交心,于是谦虚中透着真心话。
“不敢当,只是闲来无事阅过一些四书五经,偶尔略看几本兵书,乏味了便找些杂书解闷,不拘什么图册、游记、话本之类的,有时也会研究古典乐谱。”
“巧了,我亦如此!”白锦和难掩惊喜,温声问,“姑娘既有看游记,不知可知道《白昶游记》?”
乔月芙喜道:“当然!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第一游记,白先生不愧是位高士,游记里的一切都很有趣。”
白昶是古时的一位逸民,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却不愿涉足官场,自称琴师悠游天下,从此吟诗作赋、弹琴唱曲,创下无数佳作。
《白昶游记》相当于他的自传,收录余生所见所闻,包含各地风土人情,而且他交友广泛,不乏一品大员、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和绿林好汉,所以游记中记载有许多各行各业的黑话,以及黑白两道的共处方式,从中能学到很多人情世故和人生哲理。
她非常喜欢这本内容丰富的书,仰慕白昶的洒脱心性。
乔月芙灵机一动,笑道:“你们都姓白,莫非白昶先生出自你们白氏一族?”
白锦和握着折扇的手负到身后,另一边手捋正被风吹乱的发带,笑吟吟说:“白前辈正是我家先人。”
身为白昶的同族后人,他比外面的传说知道更多白昶的精彩事迹。
白锦和以此为话题点,配合她的步调,慢声诉说白昶没记录在游记里的趣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很适合户外游谈。
二人一见如故,并肩而行,从游记谈到诗歌古曲,再说到饮食文化,聊得相当投机,言谈中淡却了疏离感,开始以名字相称。
惜夏和白安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后他们好几步,以免跟得太紧打扰到他们。
一柱香后,宝秋和白家管事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各拿一个风筝过来。
宝秋先和惜夏交头接耳,不知惜夏说了什么,宝秋惊讶捂嘴,看着前方那对璧人促狭一笑。
白安和白家管事也是差不多的反应,都觉得他们如此合拍,这事少说成了一半。
宝秋眼珠子滴溜乱转,嘿嘿笑:“没想到姑娘一点不怯生,我看白公子都快成咱半个姑爷了,兴许再多聊一会儿,剩下的那九个都不用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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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夏掐住她后腰的软肉,狠狠瞪她:“慎言!还在外头呢,不可轻浮言语。”
宝秋疼得咧嘴,揉着被掐痛的地方,朝她作了个鬼脸。
两个丫头躲到一旁窃窃私语,白家人都没听到。
乔月芙耳尖,依稀捕捉到几个字眼,大致猜到了她们说话的内容,她不禁面色酡红,心道宝秋这丫头胡言乱语真是该骂。
四人提着风筝过来给两位主子过目,乔家的风筝图案是麻姑献寿,白家带的是大鹏展翅,左上角提了一首意为鹏程万里的诗文。
白家管事询问他们是一人放一个,还是要一起放。
白锦和偏头问她的想法:“月芙姑娘,你看呢?”
乔月芙沉吟数息,说:“我先看你放,好玩的话,等会儿我再放。”
她还没有放过风筝呢。
白锦和闻弦歌而知雅意,取过自家风筝,决定要不着痕迹地教她怎么放。
乔月芙想起适才的插曲,脸还有点热,吩咐两个丫头:“你们在这儿等我。”免得她们等会又说胡话让她害羞。
惜夏和宝秋只好从命。
白锦和寻思才女都矜傲,她可能不太乐意让人瞧见她学放风筝的样子,就让管事和白安也留在原地,等他们叫了再跟过来。
二人没了一串尾巴,各自都自在多了。
白锦和开始放风筝,他详细地打样,耐心十足地解释注意事项。
乔月芙亦步亦趋,学得认真。
少时,碧蓝的天空多了一只威武的“大鹏”翱翔,而他们不知不觉绕到另一个山坡,隔绝了惜夏等人目光地追逐。
白锦和把线辘移过去:“月芙姑娘,不如你来试试?”
“好啊。”乔月芙跟着他小跑了一段路,早就跃跃欲试了。
没想到两人说着话,紧绷的线陡然震动一下,竟然就断了。
断了线的鹏鸟风筝失去控制,时上时下,歪歪扭扭的乘风飞远。
意外来得太突然,他们愣住了,这是新制的风筝,才放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怎会那么容易断?
刹那间,乔月芙感觉到膝盖弯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突然一麻,她站立不住,惊呼着往白锦和的方向倒去。
白锦和的关注点都在风筝上,正纳闷着呢,等听到她娇呼时,他只感觉到一阵香风袭来,紧接着是裂锦之声,继而被一股力拽住摔下地。
他下意识扔掉线辘,捞住倒下中的娇娇美人。
布料断裂的嘶拉声在加剧,直到男上女下的姿势双双触地。
草地柔软,加上有他的手垫在她的后脑和后背,乔月芙没怎么摔疼,抬眼就看到了一片白生生的胸膛……
呃呃,他乳点是浅淡的粉红色耶!
还别说,他肤色白归白,胸肌倒是很紧致,清晰分明的肌肉纹理从胸骨下方延伸,一路伸到腹直肌,再往下就被破破烂烂的衣物遮挡住了,隐约能瞧出腹部肌肉群的纹理走向。
看得出来这位白公子身体素质不错,料着平日有一定程度的锻炼,整个人挺有劲。
乔月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真真一饱眼福……不对,是受到了惊吓!
原来她在倒下时,稀里糊涂地拽住了对方,对方的上衣就那么被她撕成了两片……不是,他堂堂一个世家勋贵,用的都是上等布料,怎么那么容易被她撕裂啊?更别提他至少穿了两层衣服!
乔月芙赶忙收回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再欣赏一遍白生生的胸肌,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所想不过瞬息,这个姿势和展开都太过诡异,超出了她常理的认知,尖叫几乎脱口而出。
“咿呀……”
“嘎——!!”比她高亢的尖叫声抢先一步,传出老远。
然后惊飞了周围的鸟群。
一里地外,有路人惊慌抬头,左右张望:“哪来的鸭子,喊得那么大声,莫不是是野鸭成精了吧?!”
8. 第 8 章
这声尖锐爆鸣声吓了路人一跳,乔月芙则是当场呆然。
这肺活量可真足啊……
“鸭子精”他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不干净了。”
啊?乔月芙听得满头问号。
不是,大哥,她只是不小心撕破了他的衣裳,没有接触到他的肌肤,他顶多算走光而已啊,哪里就不干净了!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酱酱酿酿了。
她纳闷不已。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位白公子很注重男德嘛,难怪会守身如玉那么多年,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了。
上半身凉飕飕的感觉让白锦和回过神,意识到撑在一个姑娘家上方太失礼,他几乎是弹射起身,拉扯残破不堪的衣物,勉强遮住了重要部位。
乔月芙没了压制,得已站立,避到一旁整理稍显凌乱的衣饰。
之后就是一片静默。
周遭生物宛如寂灭了般安静。
短暂沉默过后,白锦和清了清嗓子,变回温润的声线:“在下失仪又失态,实是罪过,望乔姑娘海涵。”
他已恢复如初,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仍是翩翩佳公子的作派。
乔月芙手指饶着一缕发丝打圈,语气带出一点羞意:“是我不慎跌倒,害得白公子遭遇无妄之灾,该我给白公子赔个不是。”
“不不不,乔姑娘言重了!”
“要的要的,请公子受我一礼!”
语毕,乔月芙侧身款款行礼,白锦和怕她余光看见自己不雅观的样子,赶忙双手护胸。
护到一半,他忆起腰间别着折扇,赶紧抽出来“刷啦”一声展开挡在胸前,好歹遮住了羞人的乳点。
乔月芙有意避开那边,福身时美目半敛,什么都没窥见,但听那些动静,猜中了他心思的八九分,她不敢再妄动了。
安静。
周围十丈以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跤摔得尴尬,令二人的关系摔回伊始,朦胧的好感荡然无存,属于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乔月芙脚趾扣地,白锦和风中凌乱,听到惜夏的声音时,俩人简直像碰到了救星。
“姑娘!你们在哪儿呢?”惜夏呐喊。
“少爷!我们来找你们了!”白安的声音紧随其后。
他们才听到尖叫就动身了,奈何两个小祖宗跑得太远,他们找人颇费时间。
白锦和却是无比庆幸和他们隔着一个山丘,这边又是一个背坡,他衣不蔽体的糗样得已掩藏。
幸好他离家前没嫌麻烦,学别人出游时多备下两套衣裳,这时就派上了用场,不至于光着身板见人。
白锦和伸着脖子喊:“你们暂且停在那,白安,你速去取我一套衣服来。”
白安等人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他才尖叫过,又嚷嚷着要换衣服,还不让人靠近……很难不让人惶恐啊,主子有个万一,他们做下人的可是要被追责的。
白安怀着疑虑匆匆折返,白家管事忙追问发生了何事。
乔月芙和白锦和尴尬归尴尬,为了各自的声誉着想,这事可不好实话实话。
两人一唱一和,慌慌张张地编了个谎。
说是风筝放到一半,不幸碰上了一条大蛇,他们这才惊吓尖叫。那蛇便立起半人高追着人咬,白锦和为了保护她和大蛇缠斗,先是衣裳被蛇牙撕咬扯烂,后是滚地浑身脏乱,此时形象不雅,不好见人。
甭管这套说词有无漏洞,两个当事人都口径一致了,其余人只能认下。
惜夏听说大蛇被打跑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解释完毕,白锦和目下毕竟形容有损,两人不宜再待在一块,乔月芙强装镇定的告退,朝惜夏那边走去。
宝秋迎上前,解开水囊的口塞伺候自家姑娘饮水。
惜夏替她正了正珠钗,瞧她脸蛋红扑扑的,忙探上她的额:“您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吧?”
宝秋忙道:“别不是吹多了风,身体不适吧?”
乔月芙语塞,哪能说她完全是羞的,支支吾吾:“我没事,是刚才,受了点惊吓。”
惜夏不放心地再摸摸她的脸和手腕,确认她没有发热,信了她的说词。
白锦和就在不远处,自然听全了她们的对话,能明白乔月芙的难言之隐,他不由得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心中臊得慌。
好死不死,偏偏是今日,在心怡的姑娘面前丢了大脸。
他此时此刻的心,犹如凉风拂过他赤敞的上半身,冷丝丝的。
“少爷!”白安一路疾跑,以最快的速度取来备用的新衣。
白锦和同样以最快的速度换上。
然后,乔月芙和白锦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今次是两边长辈共同安排的会面,不好才来没多久就要走,可他们介怀刚刚撕衣的意外,暂时不能心无芥蒂地游玩。
“咦,风筝怎么断线了?”白安捡起滚落在旁边的线辘,不解地挠头,“明明特地请了名匠来定做,一应材料都是最好的,怎么不堪用啊。”
宝秋快言快语:“没事儿,我们这个还好好的,公子和姑娘接着放这个就行。”
乔月芙被点心呛到了。
白安喜笑颜开:“好主意,你家这个做工更好!”
白锦和扇风的手倏然僵住。
就这样,不明真相的宝秋和白安赶鸭子上架,替他俩做了决定。
乔月芙与白锦和骑虎难下,被推着重新聚到一起,面面相觑,各怀心事的继续踏青。
担心大蛇卷土重来,几个仆役不敢错眼,不远不近的跟随。
麻姑献寿风筝顺利升空。
只不过一个觉得尴尬,另一个感到难堪,两人已无游玩的兴致,偶尔客客气气地攀谈几句,不至于太冷场。
一柱香后,乔月芙跟白锦和不谋而合,寻了个借口互相辞别。
惜夏和白家管事对看一眼,都觉得会面时间有点短,原计划是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主子们玩累了便回到帐幄里作作诗、下下棋什么的。
可能是被大蛇吓着了吧。
众人这般想着,理解了主子们归心似箭的心情,加快收拾行囊,马车先后驶离三堎坡。
乔家马车直奔信阳侯府。
连氏听说了始末,哈哈大笑,都快笑出眼泪来了。
乔月芙羞得跺脚,红着脸娇嗔:“人家都快糗死了,舅母快别笑了。”
连氏搂着她安抚,笑完后,心底一阵遗憾。
可惜了,那白锦和跟剩下的九人相比,各方面的资质虽平庸了些,却是心眼最少、最易相处、为人最实诚的那一位。
两个孩子见面后兴趣相投、氛围良好,证明她的眼光和判断是正确的,要是没有绊倒的意外,说不定他们真会互生情愫,成就一桩佳话。
如今意外发生,两个好面子的小年轻短期内定然都不好意思再面对对方,婚事大概率成不了。
连氏暗叹一声,轻拍她的背安慰,语气慈爱极了:“不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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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村还有别的店,咱们选择多着呢。”
她遣人取来编号为二的画轴和资料册,麻利地解下丝带,揭开第二位候选人的真面目。
画卷缓缓垂落,乔月芙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倏然离座。
龟龟,这个男人太好看了吧!夸脏哦!
画上男子弱冠之年,玉质金相,丰神飘洒。
乔月芙看过很多书,可这一刻忽然词穷,除了一个苍白的“美”字,她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或者说,美这个字用来形容他很恰当。
这个“美”非是雌雄莫辨的阴柔美,而是脱离了性别,令人惊艳的赞叹。
她活了两世,头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男子,竟比她前世见过的最好看的建模脸还要精致百倍,如果潘安在世、徐公复生,应当就长这副模样。
乔月芙艰难找回舌头,指着画像:“舅母,此人……真长画像这样?”
连氏摇头:“略有差距。”
乔月芙拍着胸脯舒气,就说嘛,哪有人五官比例那么完美的,帅炸裂了好么。
连氏解释:“他真人更俊俏。”
乔月芙:“……”
糟糕,刚沉寂下去的少女心又死灰复燃,砰砰直跳了!
连氏理解她的反应,凡是初次见玉家二郎之人,无论男女都惊艳不已,谁都不能免俗。
她只是愣了一下还算好的,有的人只看个画像就走不动道了,更有狂热者使出百般手段欲夺郎心,毫不例外的铩羽而归。
乔月芙盯着画卷,若有所思:“莫非,此人是盛京四公子之其一的玉相无?”
所谓盛京四公子,顾名思义,是京城当代综合实力排在前四位的世胄贵子。
分别是左相次子玉相无、右相三子顾云开、户部尚书长子穆琢、锦漳郡王龙星流。
就连久居深宫的乔月芙都听过这几位的名号,其中玉相无姿容超俗脱凡,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她才大胆猜测画上的人是那位玉家二郎。
果然,连氏含笑点头:“你猜得没错,就是那个玉相无。”
连氏翻开资料册给她看,侃侃而谈。
“玉家二郎进士出身,现在职任大理寺少卿,官居正四品,前途无量。他虽寡言了些,可为人正直,有云中白鹤之美誉。”
“其父你也知道,中书省左相,为人正颜厉色,是个严父;玉夫人婉婉有仪,是位慈母;玉家的大郎平庸了些,却老实本分,和二郎兄友弟恭。”
“玉家同是簪缨世族,具体我就不赘言了,他家世显赫,与你门当户对,是个不错的归宿。”
别看玉相无与白锦和同是少卿,大理寺和鸿胪寺职务不同,大理寺实权要大,玉相无这个大理寺少卿的含金量略高一筹。
册子共两本,连氏只捡重要的说,乔月芙听着,感觉玉家的情况比白家要复杂得多。
她勾头瞧书册上详细的资料,果然发现玉丞相有好几位小老婆,玉相无底下有一堆庶出弟妹,上头有祖父母健在,左有两房大伯,右有一房小叔,叔伯家的孩子加起来三十好几人。
……这个家委实热闹了点。
问题不大,各人成家后都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年节庆典聚一聚就行了。
剩下的资料还有很多,乔月芙就算看完也记不住,索□□给记性好的惜夏代阅。
用过晚膳,临别时,连氏说,洽谈好双方会面时间后会第一时间告知她。
乔月芙踏着晚霞回到宁远侯府,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帖子。
9. 第 9 章
南湘郡主等几位好友寄来的帖子中,夹着一张陌生的粉色请帖,落款是聚贤诗社。
聚贤诗社由来已久,创办人已不可考证,它本是文人的雅集,后来不知怎的发展成了年轻人的集会,加入需要一定的门槛,成员多是有头有脸有才华的公子千金,素日里脱不开吃喝玩乐。
帖子上说,聚贤诗社近期会在京郊的春留别庄举办一次赏花宴,诚邀有志之士以诗会友,畅叙抒怀。
乔月芙不是诗社成员,还是收到了诗社正式的邀约,奇事一桩。
画春消息灵通,马上提供情报:“如今的聚贤诗社成员,约半数是太学门生,约半数是青鸾书院的门人,其余一成人员是其他三大书院的人。”
太学自不用说,大名鼎鼎的国子监。
青鸾书院则是四大书院之一,它发迹较晚,当年是四大书院中唯一一个肯招收女学子的书院。
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它近来势头迅猛,俨然成为四大书院之首,其他书院争相效仿,也陆续开放女子学位。
虞国以前极其封建,未婚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今民风能这般开放,青鸾书院功不可没,百年前那一手男女共学、同席的策略真乃神来之笔。
现今女子虽还不能科考,但闯出名气的女才子可以经人推荐后被授职,多是地方芝麻大小的文官,这已是女学子的好出路了,实打实登记在案的铁碗饭。
那些当不成官的女子,只要在青鸾书院的立身班习得一技之长,可以进入李记商行旗下任意一家店铺做事。
立身班是青鸾书院的另一个体系,不习四书五经,只授立身之本,比如经商之道、记账理财,以及各类工匠的技艺什么的。
李家是大虞首富,经营的产业涉及各行各业,商铺遍布天下,青鸾书院满师的女学子只要够勤快,不怕没活干。
此外,别的大商贾如柴家、郑家和施家也收女工,这三家和李家是姻亲,几家好得拧成一股绳,女学子去这三家也是有保障的。
不过出于种种原因,只有一部分女子婚后还出来上工,剩下的一部分不再抛头露面,回归相夫教子的传统生活。
岁月流逝,选择出门上工的女子数目有增无减,青鸾书院的声誉不断攀升,稳坐第一书院的名头。
画春讲得绘声绘色,乔月芙听得聚精会神,她此前有听说青鸾书院,却不知道得那么详细。
同是女儿之身,她能体会到王朝制度下女子的不易,贵族女子枷锁重重,好歹衣食无忧,民间女子的生活质量就要次一些了。
而今,听到青鸾书院给平民女子传授傍身之技,还提供了就业的机会,她打心眼感到高兴。
如有机会,她得想法子让更多民间女子去上学才行,还得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女子参加科考,同样满腹经纶,凭什么唯男人能上朝议事?
乔月芙沉浸在思绪里,还是怜冬的话唤她回神。
怜冬道:“青鸾书院能和太学打擂,实力当真不俗,怪不得南湘郡主没入太学,也不让门客教,选择去青鸾书院呢。”
乔月芙点点头,南湘郡主曾给她写过信,感叹不能和她一起上学是人生一大憾事。
倘使她身子骨好好的,没进皇宫疗养,定是和南湘郡主一同去青鸾书院进学了。
话说回来,太学学子和青鸾学子几乎包揽了诗社的成员,这届聚贤诗社不是挂着名头见天混玩,而是货真价实的正经诗社。
乔月芙打消了对聚贤诗社的偏见。
邀请函先放到一边,她拆开好友们的信件。
果然,她们都在谈论诗社集会,纷纷表示要去凑热闹,并说动她一起参加。
赏不赏花的,其实无关紧要,能借机会友倒是让乔月芙意动。
她和南湘郡主志同道合,除去她出宫的那一个月,唯有固定的几次宫宴才能相见,若碰上她身体不好,南湘郡主只能到长宁宫的偏殿同她隔门对话。
目下的自由时间可是不多得的!
惜夏负责代回帖子,问清她的意思好下笔:“姑娘,您要去诗会吗?”
乔月芙坚定地说:“去!”
诗社集会当日,晴空万里。
春留别庄挥尘接见,没多久便济济一堂,端的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宁远侯府的车架如约而至,乔月芙搭着惜夏的手下了马车,把礼物交给门口登记的礼宾,施施然入场。
春留别庄是惠国公府的私产,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秦氏是诗社的骨干成员,也是此次集会的发起人,她已早早带人在庭院接待。
乔月芙不认识秦氏,透过服饰精准认人,浅笑而语:“承蒙少夫人相邀,月芙这厢有礼了。”
对方到底是长辈,她边说边盈盈福身。
秦氏忙上前扶她起身,粲然笑言:“早就听说妹妹多才多艺,今儿见你出尘脱俗,才知传言不虚,妹妹惠然肯来,我面上增光,亦是诗社幸事啊。”
乔月芙落落大方,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姐姐谬赞了,听闻聚贤诗社群英荟萃,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我到此才算开了眼界。”
秦氏又用一箩筐话夸回去,二人开启商业互吹模式。
几番吹嘘,道尽客套话,秦氏才道:“妹妹一路辛苦了,请先行花厅歇息。”
乔月芙同她话别,跟随引路仆人入内。
男女宾客歇脚的地方是分开的,在岔路口,一位长身玉立的华服男子执扇沉思,似是等着什么人。
青年非常英俊,不巧,她识得此人,是个熟到不能再熟的熟人。
惜夏讶然,附耳低语:“姑娘,是五殿下!”
乔月芙恨不得扭头就走,连连苦笑:“看来不是我眼花,真是毓王本尊呢。”
毓王是五皇子龙景真,生母为英年早逝的利婕妤,碰巧贵妃无子,他自幼被抱养在贵妃膝下。
除了太子,毓王是众多皇子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和太子关系极好,情深如一母同胞。
这在皇家很罕见。
说起来,乔月芙和毓王是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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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位竹马太招人厌了!
龙景真聪颖通透,打小就是个人精,他有记忆起就和太子走得近,兄弟俩同进同出。
乔月芙被接进宫后,太子少了和他作伴的时间,总往表妹住的偏殿跑,而且比起皮实耐打的弟弟,太子更宠溺弱不禁风的表妹。
龙景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处处和乔月芙作对,包括但不限于扯走她头花、抢夺她女红、轻掐她面颊……
这小子每次都是背着人对她使坏,乔月芙幼时抗争不过,也打不赢他,又孤立无援,总是被他欺负得两眼泪汪汪。
然后他就享受到了来自皇帝、贵妃和太子的混合三打,有时皇后也会加入,一套混合四打的组合拳下来,是个人都得蔫巴。
越是挨打,龙景真的逆反心理就越强烈,找乔月芙就愈来愈频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宫人的重重防线,每回都能蹦跶到她跟前。
待她身体好些后,马上修习一些防身术,为了的就是防这人胡搅蛮缠。
于是宫城的不少角落里,都有小乔月芙和小毓王干架的痕迹,末了,太子出来终结战斗。
太子不由分说暴揍弟弟一顿,怜爱地背起哭唧唧的小乔月芙,拎小鸡似的拖走挂彩的小毓王。
以上场景,宫人见过无数次。
随着年纪渐长,龙景真变得沉稳些了,不再三番两次戏弄她,不过还是照旧来找她玩,就是常常盯着她发呆,神色难辨,不知在想什么。
他十五岁受封亲王,出宫开府,他们一年碰头的次数一边手指都数得过来,二人的打闹就此消停。
乔月芙偶尔从贵妃那里听说他出府后的事,道是他有按时上差,办的事都很漂亮,圣上多次赞誉。
他只一点不足,纵情声色,不肯立妃。
哪有皇子一直拖着不愿成婚的!
哦有个太子,准太子妃家接连办丧,太子念她孝心可嘉,恩准她守满孝期,以致拖了好几年,情有可原。
如此这般,贵妃为他的婚事头疼极了,曾让乔月芙去劝说。
乔月芙很少见到他,见之后,聊不上几句他就说要忙去,不然就是一副心事重重,不想跟她往来的样子。
根本劝不了一点。
直到东宫办完喜事,毓王才勤往宫中走动,他恢复了“活力”,像儿时那般爱捉弄她。
区别在于他只言语促狭,不再动不动就挑她青丝、捏她小脸、摸她发顶,连她的衣角都不曾再触碰。
轻点重点的,不都一样是烦人精。
乔月芙不禁为不堪回首的往事掬一把辛酸泪。
简而言之,偶遇故人成了呕遇故人,她已经在思索要不要趁他发现自己前借故离去了。
龙景真没给她退路,很快就发现她人影,凤眼霎时一亮,挥舞扇子招呼:“月芙妹妹!”
乔月芙谢过引路人,让他去忙别的事,才硬着头皮迎上去,敷衍行礼:“见过毓王殿下。”
龙景真很失落:“月芙妹妹好见外,你以前都唤我五哥哥的。”
10.第 10 章
哈?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乔月芙狠狠瞪他。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好吗,何况她只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么叫过,还是他主动提的,后来她哪次没有规规矩矩地称呼他为殿下?
说起来,他俩最和谐的时光也就初见那次,毕竟那时太子在场。
龙景真被她瞪视也不恼,唇际反而浮现笑意,一如往昔每次把她惹炸毛后的舒畅心情。
乔月芙知道他在暗爽,心里偷偷骂他是奇葩;龙景真同样猜到她此时的心理活动,笑得更灿烂了。
……变!态!
她淡道:“殿下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慢。”龙景真展臂拦住她的去路,没继续言语,只是笑着瞧人,凤眸潋滟生波。
“干嘛呀?”乔月芙耐着性子问。
龙景真不断展合折扇,挑眉:“你今天真漂亮,小王得多瞧瞧,饱饱眼福。”
这人一如既往的轻佻!
乔月芙心中的小人已把他暴揍了一百八十遍,面无表情说:“实在抱歉,以前丑到您了,为了不让您回想起我以前的模样,败坏到您的雅兴,小女子就先行一步了。”
“你明知道小王不是那个意思,”龙景真语气幽怨,夹杂着一丝委屈,“我们许久不见,月芙妹妹竟不愿多陪陪小王?”
乔月芙无语:“上元节才见过吧?”此前还有新年宫宴呢,年节连在一块儿,见得可勤了,哪来的许久啊。
龙景真抱怨:“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很久了好不。
……
乔月芙不想跟他兜圈子,索性不装了,不耐烦的直言相问:“你堂堂亲王,要什么乐子没有,纡尊降贵到这儿来干嘛?”
龙景真闻言正经起来,速答:“我来见你。”连‘小王’称谓都舍去了。
他这人油腔滑调,一应表情仿若精心织就的面具,让人琢磨不透,更分不清他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为假。
尽管是真话,乔月芙也不觉得高兴,恶寒回道:“小女子可无福消受。”
龙景真哈哈大笑,前俯后仰,久久不止。
久到让乔月芙觉得不解和诡异,她的话分明没有任何搞笑成分啊。
龙景真缓了缓神色,凤眼半阖,漫不经心:“小王和你一样,闲得发慌,前来找点乐趣。”
乔月芙莫名的,察觉到他兴致减半了,毓王似乎心情在变差,她小小声反驳:“我才没有闲到发慌呢。”
“嗯?”龙景真笑笑,“噢对,你在选夫……一点不闲。”
不等她答,他继问:“如何,有无相中白家小子?”
乔月芙不信亲王的情报网那么差,打探不到她和白锦和不打算二次会面的消息,扭头哼道:“你一向消息灵通,还明知故问。”
龙景真笑答眼底,结束不愉快的话题,折扇轻敲她脑袋,引来她全副注意力。
“西南一县地龙翻身,朝廷准备派钦差大臣运送大批金银和物资前去赈灾,再助灾区重建,我欲请缨,此去就是数月,特来道别。”
乔月芙一愣,收起浑身尖刺,正色道:“路途遥远,保不齐有什么意外,你万事小心,若遇险境,务必保命要紧。”
听说出大事的地方附近必有猖獗的匪类,他又带着金银财宝,那些刀口舔血的人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平时闹归闹,她并不希望他出事,宫中多年相伴,总归有点情分在。
龙景真一一听进耳朵里,又笑了:“我去的这段时日,你可别轻易许了人。”
“嗯?”乔月芙不明所以,许不许干他什么事。
“……我可得亲眼看看,母老虎是如何被降住的,岂能错过那么精彩的光景。”
“龙!景!真!”
乔月芙头一次被说成母老虎,咬牙切齿,感觉自己都要气得头顶冒烟了。
惜夏却是吓了一大跳,差点跪下替姑娘请罪,看毓王殿下一点不介意被姑娘连名带姓喊话,才捂着加速跳动的胸口定下来。
好在引路的仆人会做事,知道毓王在此,不领其他人进来,没有外人知道她怒喝亲王名讳。
龙景真舒眉展目,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满意自己能轻易调动她的情绪。
然后就见她很快消气,摸索出身上的银钱,还取下头饰、镯子什么的交给他。
乔月芙把银票和首饰堆进他手心:“我只带了这么多,头面也能换不少钱的,你替我全捐了。”
龙景真拿着觉得沉甸甸,静看她几息,他眉目柔和,把首饰按照记忆给她戴回去:“朝廷会拨款,不缺你这点。”
乔月芙躲开:“朝廷的是朝廷的,我的是我的,至少用上我这点心意的灾民会过得比原先好些。”
龙景真哄劝:“银票我收了,首饰倒不必,你若真介意,我买你首饰换成等价的银票和你的银票一起捐出,你就把首饰戴回去,权当我送点小礼你成不?”
乔月芙躲到惜夏身后:“那你把买首饰的钱放进去,首饰也一同拿走,就当我是第二次捐献。”
“……”龙景真很无奈,围着惜夏追她,“你听话,起码戴个几件,里头都是和你一样年纪的千金小姐,你难不成要素面朝天进去惹人笑话?”
她不怕这个:“行得端坐得正,何惧外人谤言。”
少时,几人累得气喘吁吁。
龙景真不仅没还回几样,连带惜夏都趁乱把自个首饰拆给他了。
乔月芙步伐轻快,趁他不备跑进女客休息区的通道,回身挥手:“回见啦,毓王殿下。”
龙景真认输了,捧着她沉手的体己之物,浅笑地看她笑靥如花,默默地注视她转身,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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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她走远,再走远。
直至倩影消失在幽深曲径,他断然转身,快步离开春留别庄,火速进宫旨。
乔月芙行至半路,蓦地驻足,茫然:“他适才大笑后,为什么会突然心情不好啊?”
惜夏更茫然:“不会吧?奴婢瞧着毓王殿下没什么变化。”
乔月芙解释:“我说了无福消受那句话之后,他整个情绪明显变了呀。”
惜夏仔细回想,摇头:“毓王殿下擅长掩饰心迹,奴婢看不出异常。”
“那是我的错觉吗?”
算了,反正也想不明白原因。
乔月芙把关于那混蛋的想法抛到脑后,环视周围,招来一个穿行的仆人,问目的地在哪。
仆人恭敬的为二人引路。
花厅内,女眷们刚好聊到她。
乔月芙甫一进别庄大门,就有人来报信,众人翘首以盼,看看活在风闻中的四美之一究竟是何等为人,谁想等来等去不见人。
花厅恢复密集的交谈声,不乏议论那位神秘的娇客。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动静,所有人停下动作抬头看,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知乔家长女体弱多病,几次在鬼门关溜了一圈,众人原以为对方会是个恹恹的病美人。
没料想,进门之人面白颈细、胸丰腰纤、腿长足巧,真真是个鲜妍妩媚的大美人儿。
她没多少首饰妆点,但比珠光宝气的在座诸位都要光彩照人。
更有成了婚的新妇想到别处去,貌美就算了,还有如此香艳的身材,莫说男人,女子都能爱到心里去。
花厅鸦雀无声。
她没露面之前,不少人私下对她跻身四美行列颇有微词。
如今再看,她若不配,谁可当配。
众人打量她一人很快速,乔月芙认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却很吃力,扫视过去全是生面孔。
南湘郡主主动站出来:“月芙,这儿!”
乔月芙松了口气,朝诸人颔首致意,往好友走去,路径上的人自觉让道。
“晴雅!”她快走上前,高高兴兴地牵上好友伸来的手。
南湘郡主闺名龙晴雅,面上和她如出一辙的激动:“可把你盼来了,怎么这会儿才到?让咱们好等!”
人多嘴杂,乔月芙不想当众提她和毓王见过面的事,只道:“有点事耽搁了。”
南湘郡主想到了什么,笑容暧昧:“喔~我知道了,是该忙。”
她可是拥有十个未婚夫候选的人,今天集会来了很多青年才俊,可能有她未婚夫候补的人在列,她遇上了打个招呼什么的属实正常。
乔月芙听出言外之意,有点尴尬,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神气什么,临了还不是要捡人家挑剩下的。”有人出言讥讽。
11.第 11 章
说话的人是陇安郡主。
她父亲是端王,与南湘郡主的父亲康王同是圣上的胞弟,二位亲王虽是一母同胞,但端王和康王打小不睦,附带子女私下里也不常往来。
陇安郡主生性刻薄,早几年和南湘郡主因故交恶,二人水火不容,尤其是前年康王病故,而端王健在,陇安郡主就鼻孔看人,不肯给南湘郡主好脸色。
同南湘郡主交好的贵女,在陇安郡主那里一律是眼中钉。
她短短一句话,既挖苦了南湘郡主,也把乔月芙架在火上烤。
龙子凤孙在掐架,其他人不敢贸然插话,花厅阒然无声。
别的郡主倒想说和,偏挑不出陇安郡主话中的毛病。
的确,娘娘懿旨,天下俊贤任由乔月芙挑,她再怎样只能选一个,其余英才会配各家贵女。
只因乔月芙得了圣上和娘娘的宠爱,享了等同公主的尊荣,她们这几个正经的宗室女就只能挑她剩下的。
倘若南湘郡主气度窄了些,就此心生罅隙,恐怕会慢慢和乔月芙疏远了。
乔月芙不怕别人刻薄她,只担心好友会对她有隔阂,当即就面向陇安郡主出言,却被好友拦住了。
南湘郡主悠然上前数步,朝陇安郡主嫣然一笑:“有总比没有好,毕竟呀,某些人可是连剩下的都没得挑。”
陇安郡主比她们小两三岁,待乔月芙选定夫婿,别的才俊可能会先被各个王府定走。
可不是连残羹冷炙都轮不到她嘛。
陇安郡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得脸色发青。
有人适时打圆场,大长公主之女薛冰彤笑说:“也就月芙年长,若不然,她也得挑咱们剩下的呢。”
——在座谁不是家世卓著,可不止你陇安郡主一个皇亲贵胄,可别欺人太甚。
右相之女顾兰英眼波流转:“咱月芙这般明丽,莫说圣上怀悯、娘娘慈爱,我见了都心喜,她选十个百个都不过分。”
——她们这些在乔月芙后边说亲的人都没意见,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通政使之女李清芫点头附和 :“就是呀,换作是我先选,我全都要,一个都不留给你们!”
言罢,她笑容满脸,声如银铃,显然说的玩笑话。
众人不管是否真心被逗乐,都跟着笑起来,好缓和花厅的气氛。
顾兰英和李清芫是她的好友,乔月芙心中一暖,感动她们为自己解围。
而她和薛冰彤则是乏乏之交,薛冰彤肯挺身出来下陇安郡主的脸面,八成是不愿意被代表成捡破烂的。
乔月芙微笑接话:“幸好我不是金元宝,不然人人爱我,我岂不是不够人分的。”
——只有金银财宝才受人追捧,她非金非银,十个未婚夫候补必然不会人人钟意于她。
既如此,便不存在她“挑剩下”的这个说法。
南湘郡主斜睨陇安郡主一眼,含笑不语,以胜利的姿态回到原位。
陇安郡主面色发青,欲再发难,她身旁的友人扯她衣袖阻拦,提醒她此处非斗气的地方,她这才隐而不发。
那头,乔月芙已和南湘郡主等人谈笑风生,阔别重逢的姑娘们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密话,全然不在意陇安郡主等人的动静了。
须臾,仆役来报,道是正式集会,花园有请。
出发之际,陇安郡主偏头,上下打量乔月芙,轻嗤一笑,扶着发间步摇,仰首阔步而去。
南漳郡主愤懑叉腰:“目中无人!你们瞧她那眼高于顶的样儿,哪天让她足下不察,摔一记狠的才长教训。”
花厅里人没走完,顾兰英忙安抚她,以免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传出去对她不好。
外头传来“哎呀”一声惊呼,听着是陇安郡主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
南湘郡主本是无心之言,没承想,陇安郡主真摔了,她乐不可支:“活该,让她眼睛长头顶上,可不就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乔月芙和她会心一笑,觉得解气了。
李清芫好奇问:“月芙,你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
她妆匣多达数十个,断不可能少了饰品,不佩戴定是有个缘故。
乔月芙见外人走光了,把方才碰到毓王的事讲出来。
南湘郡主等人听了,纷纷表示她做得好,遗憾她们刚知道此事,没能给西南灾情捐献心意。
“巧了,我正嫌今儿头饰戴多了。”顾兰英先人一步,解下一支蝴蝶簪插到乔月芙髻间。
“我也是,头怪沉的,帮我分担我一支步摇。”
“来,这是我才打的新钗,正衬你的裙色,配你最合适,我戴糟蹋了。”
南湘郡主和李清芫围上去,把自己的头饰移到乔月芙发上,快得她都来不及婉拒。
一通忙乱后,三人当真多凑出四套头饰,可把乔月芙感动坏了,挨个给每人一个热情的拥抱。
整理好仪容,她们结伴离开花厅,路上少不了妙语连珠。
聊到女儿家心事,乔月芙才得知南湘郡主居然有了意中人。
无巧不成书,就在她跟白锦和碰面的当日,南湘郡主去怀慈寺烧香,路上马儿受惊发狂,拖着马车横冲直撞,一位戴着半面面具的青年路过,他出手制服了马儿,救了她一命。
英雄救美,千古佳话必不可少的经典桥段。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他的身份和相貌?”乔月芙问。
“观他衣着华贵,绝非凡类,从他露出的鼻子以下的部位来推断,他相貌也是不错的,”南湘郡主仔细回忆,忽然信心大涨,“我还记得,他腕间有两颗痣!”
她对此人一见钟情,势必要寻到他!
话虽如此,茫茫人海,去哪找腕间带痣的男子,况且一般人也不随意露出手腕。
几人心下这般想着,没有出声泼冷水。
李清芫换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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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南湘,倘若你的意中人在月芙的未婚夫候补之列,你当如何啊?”
南湘郡主一顿,继而回曰:“若他和月芙两情相悦,我就作罢,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还能巴着他不成。”
她的潇洒引来一片叫好声。
顾兰英眼眸弯弯:“月芙,你看呢。”
乔月芙不假思索:“若让我知道她的心仪之人是谁,我撮合他俩还来不及呢,天大地大,何患无夫。”
又是一片叫好声。
乔月芙和南湘郡主视线相交,会心一笑。
几人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集合点。
花园内百花齐放,芬香馥郁,十步成景。
春留别庄被定为集会地点不仅是地大,主要是因为庄内集齐春季花卉,如今花团锦簇,真是诗情画意。
园内熙熙攘攘,宾客差不多到齐,一眼望去乌泱泱,足有上百人。
她们来得晚,宾客已在园中摆置的桌旁落座,秦氏则在园子中央的台上说开场白。
乔月芙等人被请上花园视野最好的一栋观景楼,二楼有预留给她们隔间的雅座,桌上沏好了新茶。
几个姑娘吃着点心,喝着茶,静待会诗。
不多时,秦氏走完了过场,宣布诗会开始,凡是想到了好点子的诗友,可上台诵读,供大家友善点评。
不想当众朗读的话,亦可随意赏花寻找灵感,一面游玩一面作诗,不拘是结伴还是孤身,主打一个随性。
很快,有人上台,台下一片哗然,想来是哪个声名显赫的大才子。
这位才子出口成章,行云流水,蹙金结绣,收获一大片掌声与喝彩。
莫说点评了,这水准只有旁人赞叹的份,万没有挑瑕疵的机会。
乔月芙品着,他作得确实好,她是不如的。
那人背对着这边,南湘郡主探头:“这人谁啊?”
几人面面相觑,唯有顾兰英若有所思:“我记得他的声音,他到过府上拜会我父亲,我路过书房时听到过,他好像是……”
台上又是一阵哗然,打断了她的话语,原来是又有人上台,众人在给那人打气。
第二个人的文采远不如前一个。
大家心平气和地讨论,有人提议某句换成某词会更好,有人反驳,给出另一个更恰当的词语,氛围良好。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台上人络绎不绝,台下人三两结伴游园,
乔月芙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和姑娘们探讨,感叹聚贤诗社果然是卧虎藏龙,没有白来。
正这般想着,下头喧哗又起。
一仆从跑来跟秦氏耳语,秦氏脸色瞬变,表情很难看。
下一刻,一队甲兵有条不紊地闯进花园,甲兵分成左右两列,包围住园子。
中间的过道走出一个男人,他握着刀柄,神情肃穆,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视线滑到二楼时,有那么一瞬停在乔月芙身上。
12.第 12 章
玄衣甲兵的内衬绣有翅羽,正是黑羽司官服的标志,为首那人官服上绣着整只栩栩如生的振翅雄鹰,表明此人是黑羽司指挥使。
楼下剑眉星目的男人,确是束珩无疑。
他怎么来了?乔月芙愕然,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束珩,没想到冤家路窄,这么快就又碰面了。
糟糕,她确信刚刚有跟他对上目光,歹势呀!
下一瞬,束珩移开视线,继续环视园子的情况,他淡漠疏离,看她的眼神与看旁人无异,仿佛二人从未有过瓜葛。
二楼小小的躁动了下,姑娘们莲步移至栏杆处,坐在美人靠上观察局势。
南湘郡主托腮,朝底下那人扬了扬下颌:“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羽司执印吧,黑羽司怎会来此?”
乔月芙倚着栏杆,亦为此纳闷。
在场的人都揣着同一个疑惑,并有个共识——沾上黑羽司准没好事,他们定是来办案的。
秦氏蹙眉,以主人家的身份迎上前:“束大人,别庄乃我惠国公府私宅,你如此兴师动众,将我这园子围得水泄不通,敢问是何道理?”
束珩兀自拣最近的空位坐下,挑起嘴角,语气不无嘲弄:“聚贤诗社号称包罗万象,海纳百川,怎么,难道束某不配位列‘百川’之内。”
秦氏神情一凝,面色不太好。
要说朝野对束珩的看法,脱不开孤傲不群、目空一切、权倾天下等词汇,又因黑羽司指挥使属于武官,诸人对他多了个才疏学浅的刻板印象。
他大言不惭要参加诗会,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楼上,李清芫也不忿:“他一介武夫,胸无点墨,懂什么诗词曲赋,装腔作势给谁看呐?凭白坏了诗社好好的气氛。”
南湘郡主和顾兰英应声附和。
乔月芙沉吟不语,她觉得,束珩并非他们口中那样不堪。
黑羽司公堂内放置的几本诗集,必然是当家人束珩所有,虽不知他文采究竟几何,但绝非不通文墨。
乔月芙来回瞧她们三个,复看楼下经人谩骂诋毁却悠然自得的男人,心情略微复杂。
她咬了咬唇,还是不能违心人云亦云,而是实话实话:“我见过他的墨宝,疏狂锋锐,笔墨横姿,没点功底写不出那样华美自然的字迹。”
有书法功底之人,不说饱读诗书,起码也是精读典籍。
几个姑娘没接触过束珩,蛐蛐他也是出于从众心理,闻言忙追问:“果真?”
乔月芙点头,道出她在黑羽司见过诗集和摘抄的事。
她确实跟束珩那个浑人合不来,并非好意帮他澄清,她只是不想成为恶意流言的推力。
忙着解释的她,没注意楼下被提及的主人公耳目微动,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们所在的方位。
乔月芙解释完毕,南湘郡主等人将信将疑,对束珩的防备并未减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束珩不是真想参加集会,他实际上通不通文墨,跟他硬闯别庄的目的无关。
秦氏面色不虞,甩袖叱咄:“阁下若要参加诗会,与我等支会一声便是,何必硬闯,况且阁下不仅擅闯,还带兵包围国公府请来的贵客,是否该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本官只是想来鉴赏诸位的才华,何时说要参加劳什子诗社。”
束珩取一个倒扣的干净杯子,漫不经心地倒茶,悠然啜饮,抬眸时,目光如炬,显露出凶煞之气。
“再者,黑羽司行事,尔等无权过问。”
他将空杯重重一搁,杯底和桌面的碰撞声清晰可闻,激得秦氏心跳漏一拍。
黑羽司代表皇权,凌驾于百官之上,他束珩呼风唤雨,自然不用给惠国公府面子。
众人认为束珩仗势欺人,着实可恨,却敢怒不敢言。
黑羽司地城恐怖如斯,一般人避之不及,不会主动去触霉头,他们方才都只敢背着他非议。
一名宝蓝长袍的公子站出来,不卑不亢:“黑羽司既蒙陛下恩泽,百行无禁忌,行事更该师出有名,方显君圣臣贤。”
此言一出,收获一堆喝彩。
束珩仰首,除进门那次,今日第二次正眼端量人。
蓝袍公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傲然屹立的模样透着卓荦不羁,毫不畏惧的任他端详。
乔月芙认出来了,这名才貌双绝的男子,是登台作诗的第一人。
顾兰英梨涡浅笑:“是了,他是新科状元司寇文翰,我没有认错。”
“原来是司寇师兄!”南湘郡主刚刚只顾品茗闲聊,没认真听楼下朗诗,现下才认出他来。
她就读于青鸾书院,青鸾书院起源于司寇一族,院中学子皆敬称他为师兄。
乔月芙对这个名字不陌生,这可是名扬天下的贤达,他五岁成诗、七岁著文,鼎鼎有名的神童。
去年,十七岁的司冦文翰连中三元,成为家喻户晓的状元郎。
她心中竖起大拇指,大才子就是与众不同,敢谓旁人之不敢言,文人风骨展示得淋漓尽致。
司冦文翰还在持续输出,言词尖锐:“律法是国之根基,执政严明为大小官员分内之事,否则不公不法,畸轻畸重,纪纲废弛。束大人,我说得可对?”
喝彩声响彻云霄。
他前半段抬出皇帝,明示黑羽司为皇家办事就代表着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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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颜面,势焰熏天的同时,更该谨言慎行,行差踏错就是给皇家摸黑。
他后半段抬出律法,意为提醒,暗示黑羽司要秉公办事,查案的话抓该抓的人就行了,莫要牵连旁人,不然别怪他的笔杆子不留情面。
一个文人的笔杆子或许微不足道,在场有上百个文人,百根笔杆子举足轻重,甚至能影响天下舆论。
然而,黑羽司并不惧怕这些,凭他们手眼通天的权势,扭转舆论不成问题。
问题是,没有不好名的帝王。
司寇文翰当众点出黑羽司的行为和皇帝的颜面挂钩,黑羽司办事不利就是给皇帝摸黑。若他们办事时真出了什么纰漏,纵然使出万般手段堵住悠悠众口,保全了皇帝的体面,这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还是束珩办事不利。
皇帝对黑羽司的要求高到近乎苛刻,黑羽司做事若是差强人意,没有尽善尽美,等同一塌糊涂。
黑羽司若想此行万无一失,不得不忌惮司寇文翰手中的笔杆子。
束珩本想钓鱼执法,说话不留情面惹来几个顶嘴之人,顺理成章以“妨碍公务”为由多抓几个人回去审问,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搅和黄了。
他缓缓离座,喜怒难辨:“好,好个状元郎。”
司冦文翰不畏强权,直直回视。
客观来看,一个秉承宁可错抓不可漏放的办案理念,一个为了保护同门直言不讳,二人立场不同,难以断定孰是孰非。
秦氏出来唱红脸,及时插话:“束大人,左右我等已是瓮中之鳖,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我等所犯何事,劳得你调兵遣将围住整个庄子。”
束珩抱臂不语,向后看了一眼。
詹晏展示张庭奉的部分供词,捡些能说的部分,表示在场有人与正月西临国密使在大虞境内被害一案有关。
证据摆在那,秦氏不好多言,众人七嘴八舌,神色各异。
束珩食指和中指并拢,挥了挥。
黑羽司部众围过去,目标明确地抓捕两个男人,一个大喊“冤枉”,呼嚎不止,另一个见势不对欲服毒自尽。
詹晏眼疾手快,箭步向前卸了他下巴,并一个手刀打晕人,看得好几个人文人吓得脸色苍白,嘀咕着“野蛮粗鲁”等话。
束珩一刻不多留,抓到人就离开。
黑羽司来得突然,走得干脆。
司冦文翰失了雅兴,当即和秦氏告辞,秦氏留不住他,只好收拾好心情,招呼剩下的宾客继续游园。
可想而知,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众人无论是赏花还是吟诗都索然无味。
二楼的姑娘们则相反,兴味盎然,聊着香艳的话题。
13.第 13 章
“黑羽司指挥使没想象中凶神恶煞,反而十分英俊呢。”
“我倒觉得他还是凶恶之相,只不过呀,他不符合话本里粗俗莽撞的武夫形象,倒像灵异怪志中化形的妖物,空有英俊皮囊,内里狠心算计,不小心可就着了他的道。”
“‘狰狞狼妖摇身一晃,立着个英武绝伦的公子,那人昂藏七尺,赤着半身,双臂有力,胸背虬起的肌块沟壑分明,油亮紧实,骨肉精猛遒劲,似那狂野的力量喷薄欲出,路过的荒村寡妇玉腿摇曳,恨不能盘上那精壮的公狗腰,可叹良家妇女轻易被男妖蛊惑了去,身家性命遭人拿捏,呜呼哀哉……’呵呵,你说的怪志故事,是不是这样的?”
李清芫连比带划念完话本的段落,几人先是噗嗤一笑,听到末了,她们双颊烫得通红,追着她打,取笑她竟看下流故事。
书铺里杂七杂八,好容易误买不正经的话本,姑娘家不小心读到了,有的觉得脏了眼睛,呸一声叫人拿去烧了,有的按耐不住好奇,掩人耳目偷偷看完。
好奇心是天性,后者还是占多数的。
李清芫挺直腰杆,反驳说不信她们没看过,大家同在纸上学习新“知识”,没什么好害羞的。
顾兰英和南湘郡主尴尬对视,晓得大家都不能免俗,且她们又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也就坦然了。
唯乔月芙两头不靠,持续尴尬着。
不正经话本带不进宫去,回侯府又有惜夏帮着筛选,李清芫念的那些她是一点没看过,纸面的“知识”与她无缘。
然,实物她倒是真切地看过(白锦和的)、摸过(束珩的)了。
她不禁回想初见束珩那次,估摸着肌肉的手感,确实和好友描述的差不多……
啊啊啊啊。
怎么可以想起那个!
乔月芙赶忙甩开不健康的思想,捂着滚烫的双颊,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在几个姑娘不好意思深聊刚才的荤话,已经换到别的话题了,主人公不是旁人,正是出言顶撞束珩的司冦文翰,她们这回用词正经多了。
“早听说状元郎是逸群之才,今日见他虹霓吐颖,还面如冠玉,果然是人中龙凤。”顾兰英赞叹。
“师兄卓尔不凡,欲行榜下捉婿的大有人在,信阳侯府夫人没道理会放过这块美玉。”南湘郡主说。
“咱们刚才应该想法子留住状元郎,好让月芙提前会会她这位未婚夫才色双绝的候补嘛。”李清芫笑容促狭。
三人围着乔月芙别有深意地嬉笑,非要闹她个大红脸。
“你们都是坏东西!净会取笑我,我不跟你们说了。”乔月芙羞赧跺脚,哪禁得住她们臊,索性远离她们坐回桌边。
几人知道她不是真生气,笑嘻嘻地追过去哄人。
说归说闹归闹,以司冦文翰的硬性条件,他进入她未婚夫候补之列是八九不离十。
南湘郡主叹气:“师兄好是好,奈何我家哥哥也不差,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时不知该支持谁好了。”
她兄长正是四公子之一的锦漳郡王,同样才华横溢、仪表堂堂,这位也是极大可能会入列乔月芙的未婚夫候补。
“哎呦呦,不得了,”李清芫挽住顾兰英,“倘月芙成了她嫂子,俩巧嘴凑一块,我们岂不是怎么都说不赢她们一家人。”
乔月芙看她越说越过,取一块点心塞过去:“谁的嘴能有你厉害,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
李清芫笑着吃完她喂的糕点,南湘郡主和顾兰英也不肯放过她,追着她喂,李清芫要留着肚子吃席,边推手拒绝边跑着讨饶。
二楼热热闹闹,姑娘们欢声笑语不断。
一个多时辰后,别庄开宴,众人移步正厅。
春留别庄一出名为繁花似锦,二出名为精巧花宴。
案间八个热碟、四个冷碟、一道汤、二种点心、一壶清酒,并每人一碗羹,全是以花入膳,既精致又好看。
乔月芙浅尝一轮,发现菜肴以雅为首,味次之,大多中看不中吃,她最满意的是桃花羹。
殊不知,她的口味被御膳房给养刁了,这桌花宴自然难入她的眼,其他人还是觉得味道不错的。
众人因黑羽司的到访而意兴阑珊,席上前半场略显冷清,后半场有机灵的人活跃气氛,作诗没断过,倒还说得过去。
秦氏给诗词作得最好的人准备了彩头,一式双份,男宾获奖者是离场的司冦文翰,女宾这边是陇安郡主。
陇安郡主起身受礼,余光觑过乔月芙那桌,本是忻忻得意,见南湘她们自顾自说话,根本不往她们这边看,她得奖便犹如锦衣夜行,不由得气呼呼回座。
四个姑娘是真不关心谁得奖,席间秦氏敬酒时,每人随口作一首平庸的诗应付过去,其余时间都恨不得巴在一块,哪有闲功夫观管别人干了什么。
她们平时各忙各的,好不容易今儿书院因为诗会放假一天,大家能齐聚,可不得好好聊个尽兴。
流光易逝,申时三刻,宴席结束。
姑娘们依依不舍地道别,约好书信不断,各家车與才离开春留别庄。
乔月芙喝了几杯清酿,她酒量浅,回到侯府就歇了过去。
次日,胡氏领着儿女到拒霜馆,带来她父亲归期又推迟的消息。
乔光赫原本旬日一休,可近来公事繁忙,连乔月芙归府当天都没能回来,他快有一个月没休沐了。
乔月芙对父亲的感情比对胡氏的深不了多少,每年出宫贺寿更像是固定任务,他回不回府她其实不太在乎。
不过明面上,仍要像个孝女那样演一演关切和失落。
胡氏安慰她几句,陪着笑脸:“你父不着家,我忙得抽不开身,平日疏于管教你弟妹。你腹载五车,我寻思让他们跟在你身边,向你讨教学问,习得你一二本事就算他们有造化了。”
两个小豆丁躲在胡氏身后,目光纯良,怯怯地看着她。
乔月芙秀眉微拧,她对年幼的弟妹也没什么感情,而且看小孩这事她本身就不太喜欢。
胡氏又快嘴道:“他们在你这儿只看书,有疑点才提问,尽量不吵你。”
话说到这份上,乔月芙不好再拒绝,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仆役办事利索,很快就把乔书兰和乔文宣的读书用具搬过来,在陆婆子的指挥下,架在正堂采光好的一处角落。
胡氏也是真放心,交代完就出门办事去了。
只剩姐弟俩手足无措,眼巴巴地看着她:“大姐姐……”
大些的乔书兰察言观色,不想惹她生厌,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笑脸。
乔月芙被他们盯得不自在,苦恼怎么面对同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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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的弟妹才好。
他们还是小孩子,目前没做过出格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胡氏过往的种种而迁怒到孩子身上,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也罢,园子地方那么大,她不常往正屋走动,就当他们不存在吧。
乔月芙朝书案抬抬下巴:“去念书吧,有什么需求就叫怜冬。”
“是,大姐姐。”乔书兰和乔文宣一同向她作揖。
怜冬领着他们过去读书。
接连几日,两个小家伙白天都窝在拒霜馆看书,他们意外的乖巧,当真无事不搅扰她,连候在一旁的怜冬都极少惊动。
乔月芙下定决心不主动找他们,日子和往常无不同,写写字、作作画、看看书。
……
没过几日,她实在好奇他们念书念得怎样了,端着果碟前去围观,顺便挑刺一二,让他们知难而退,主动提出离开拒霜馆。
结果面对两个眼睛扑闪的乖宝宝,乔月芙艰难咽下嘴里的瓜果,说不出任何难听的话。
可恶啊,她不是做恶姐姐的料。
这日起,乔月芙待他们多了一丝真心。
她化身为严师,会检查他们念书的情况,每日留点课业,若他们懈怠功课,她扬言要打他们手板子!
……当然没打得下去,何况他们柔顺懂事,她找不着机会拍板子。
严师没扮演几日,乔月芙就腻味了。
她说要劳逸结合才好,在不耽误他们读书进度的情况下,不时带小不点们去摘果捞鱼什么的,玩得相当尽兴。
一来二去,乔书兰和乔文宣不再怕这位大自己很多岁的姐姐,反而出奇的粘她。他们一天当中最快活的时光就是到拒霜馆来,天天围着她软糯糯地喊“大姐姐”。
约是父母忙得顾不上陪伴他们,好不容易有个待他们在身边的长姐,很快就亲近她了。
舅母的一封书信结束了她短暂的安逸时光。
连氏吸取上回户外相看的意外教训,为她和玉相无的会面地点定在城中茶楼。品茗对弈,不失为人生乐事。
乔月芙稍作打扮,乘车来到信中提及的观语楼。
连氏原先要包下整个观语楼,玉家那边回说不想太张扬,连氏这才作罢,故而观语楼依然有人进出往来。
路人瞧见贵气的车與下来两名美丽的妙龄女子,不禁驻足观看,讨论这是哪家千金出行。
孰知,最后下来一位天仙似的小姐,他们才知道,头两位穿得比小户千金还华美的姑娘其实是侍婢,最后那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
画春给姑娘戴上帷帽,免得她吹到凉风,惜夏扶她进门,防止有人冲撞。
陆掌柜提前得了信儿,出来迎接:“姑娘里边请,包间已备好,定会让您满意。”说着他亲自带路。
乔月芙颔首道谢,随他上楼。
行至二楼楼梯口,感觉有一道强烈的视线看过来,她倏然望去,顿足。
斜对面的雅间敞着门,锦袍男子慵懒靠坐,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茶杯,尽管他姿态闲适,冷肃之气半点不减。
束珩肆意望她,露出意外之色,他挑起眉锋,抬杯向她敬了敬。
怎么又是他?一遇上他总没好事!
乔月芙心中悲鸣,干脆眼不见为净,快走几步,速往三楼的包间。
14.第 14 章
陆掌柜空下三楼整层,带她到最大的包间前,便躬身退下。
乔月芙解下帷帽交给惜夏,褪了披风让画春拿着,她整了整衣襟,往大敞的雅间轻轻移步,美目流转。
下一瞬,她就呆掉了。
玉相无已经到了,公子身着素袍,行云流水地沏茶,一举一动极尽优雅。
画像没有夸大,连氏亦没有诓她,玉家二郎果真俊得惊人,美得妖冶,一眼瞟去很有仙风道骨的姿态。
乔月芙倒吸一口凉气,趁对方还没发现自己,莲足呲溜一挪,躲回原位,拍着砰砰快跳的心脏安抚。
惜夏和画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问,被她伸手阻止。
乔月芙缓过神来,见里头只玉相无一人,应该是让侍从留在楼下了,猜测他许是不喜太多人靠近。
她想了想,给两个丫头指指旁边的包间,示意她们进去等候,那里边也备有茶水和点心。
惜夏和画春依言照办。
乔月芙理理青丝和发饰,几乎无声地清清嗓子,才款步进门。
玉相无斟好两杯茶,闻声掀起眼帘。
乔月芙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澄澈纯净,宛若世间最好看的宝石,美得勾魂摄魄。
那双眼睛静静地凝视她,耐心的等她走近,她刚平复的小心脏不争气的又快跳了一拍。
首先声明,她不是花痴,可他太好看了。
再次强调,她不是颜控,但他太好看了。
乔月芙在他平静无波的视线下,差点乱了步调,她自恃定力不错,万想不到此生居然会为一个男人惊艳至此,但面上还装得滴水不漏。
“月芙来晚,请公子担待。”她略微福身以示歉意。
玉相无翩然离座,还以拱手礼:“不晚,请坐。”
他的声音好似山泉激石之音,清冽动听。
乔月芙在他对面落座,发现他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茶水,大概是听楼下动静知道她来了,他这份细致令她好感更甚。
之后,雅间一片安静。
她尚处在惊艳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而玉相无不动如山,仿佛一座玉雕的美男像。
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也不像话。
乔月芙再度清嗓子,随口扯了个话题:“这岩茶名为墨里香,出自偏远山区,唯广安路一县独有,每年只产出三十余斤,算作小众黑茶。我舅母知我爱吃,昨儿遣人送来观语楼,若是此茶不合公子口味,我先给公子赔个不是,可唤掌柜的上别的茶来。”
玉相无注目红褐色茶汤,端杯浅品,蝶翼般的长睫随之下敛,薄唇轻启:“论色,茶汤纯净;论气,陈香四溢;论味,醇厚回甘;三样齐全,确为茶中珍品,玉某感谢姑娘割爱。”
他目光真挚,看起来所言非虚。
乔月芙舒了口气,当朝绿茶风靡,黑茶的受众偏少,他也爱喝就好。
她笑道:“看来公子是茶中行家。”
“姑娘谬赞,玉某仅略知一二。”玉相无淡道,优雅地抬杯品茗。
乔月芙无言,跟着啜茶。
再之后,就是安静。
乔月芙寻思着,玉公子好像话挺少的啊。
对了,她今晨梳妆时,惜夏背诵一遍玉家的资料给她听,似乎提过玉二郎性情沉稳,且寡言少语。
她起得太早,当时昏昏欲睡,没怎么听进去。
……问题不大。
玉二郎真的高冷也没关系,反正她平时话还算密。
乔月芙接着闲聊:“公子素日钟爱什么茶,常用什么水烹制?是林间碧涧、幽潭清泉还是旧年雨雪之水?”
“玉某不挑,无特别偏爱,”玉相无顿了顿,好奇问她,“不知此茶用的什么水?”
既然茶是她们送来的,水必是她们定好的了。
乔月芙说:“蕊露,晨间采集花蕊上的清露,保留了花的清香,和墨里香的茶香十分相配,品起来还有股花蜜的微甘。”
她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还是说,不烹茶,清煮春露比较好?”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看着更像是喝露水长大的。
玉相无微怔,神情微妙地看她:“不用,烹茶就很好。”
乔月芙尴尬笑笑,说的也是,他肉眼凡胎,想都不可能只喝露水。
到此,对话结束,雅间又陷入落针可闻的沉寂氛围中。
二人沉默着沉默着,同时战术性喝茶。
乔月芙偷偷瞄他一眼,犯愁了。
有句话不知当想不当想,这位神仙哥哥,看着有种房事冷淡的气质啊。
她看过的众多话本中,沾点仙风道骨的公子哥皆看淡男女情爱,结局大多出家去了,不是当了山居道士就是做了剃头和尚,剩下的也看破红尘终身不娶。
虽然没经历过,可前世听人说过夫妻之间夜生活可是很重要的!
她可以对着他的帅脸每天多吃半碗饭,却不想守活寡呀,为了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她打算委婉试探两句。
乔月芙:“玉公子,你我既以婚盟为前提坐在此处,有些话,小女子就直言了,容我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有思虑过,成婚以后想要几个孩子?”
话一出口,她就郁闷了。
啊啊啊啊啊。
嘴巴你为何把心里话一溜烟全吐出来啊!这一点都不委婉嘛,她原先打的腹稿不是这版啊!
乔月芙心中的小人儿泪流满面。
一定是因为前阵子在春留别庄聚会时,听多了李清芫的浓词艳句,连带她都变得彪悍了许多!
玉相无被她问得愣住,呆了一呆。
他很快斟词酌句,答复:“祖上挣有勋爵,我虽为家中次子,兄长却被诊为子女缘浅薄,故此,我需要至少一个子嗣继承荫封……”
乔月芙尴尬回道:“原是这样……”
一个子嗣是世家大族传宗接代的最低标准,他这个回答,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正常人水平的欲求啊。
唉,白问一场,再深问下去也是不能够。
乔月芙默默吃点心,打定主意不再语出惊人,免得吓到绝世美男,而后感叹今天自己真不够稳重啊,明明她在其他人面前没那么脱线。
或许是色令智昏,肯定是这样的。
玉相无这边,虽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可是按他的性格,做不到追问对方是何意。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再次战术性喝茶。
喝茶。
再喝茶……
乔月芙算是发现了,玉二郎不止高冷那么简单,他就是个锯嘴闷葫芦,问一下吭一声,若她不搭话,他就沉默不语,一副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作派。
不过他实在秀色可餐,她能看一辈子都不腻,这点不足就原谅他了。
乔月芙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另找了个话头。
要是她以问句结尾,玉相无会好好作答——用最少的字。
若是她话尾不是问句,玉相无要么静静地给她添茶,要么微笑回应,不然就是一副认真聆听她言语要她继续说的样子,总之轻易撬不开他的嘴。
还好乔月芙算半个话唠,话题都能顺利聊下去。
过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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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玉相无终于主动开了尊口,却是邀请她对弈。
下棋需安静思考棋路,这样一来就不必言语了。
乔月芙已口干舌燥,欣然应允。
对弈本在计划之内,常有人以棋交心,玉二郎不擅口舌表达,说不定擅长以棋明志,不排除他想通过棋盘好好跟她交流的可能性。
事实上,她心中所想八九不离十。
玉相无平常状态下,颇有淡泊名利的君子之风,令人难以想象得到,这样的谦谦君子,竟是负责审核案件和判决的大理寺少卿。
他合该与血腥之事无缘的。
对弈中的玉相无却恍如换了个人,他下手不留情面,逼得对方束手无策,喜欢压迫对方到死角,待对方溃不成军时,他尽情“围剿厮杀”。
玉相无很享受博弈的乐趣,对棋盘上的角逐是如此,对案件抽丝剥茧的审理亦是如此。
一个人的棋风能表述太多东西,乔月芙粗略了解了他的行事风格,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有的人看着默默呆呆,里子却是杀伐果决,闷骚得很。
玉相无捡回白子,淡笑看她:“承让了。”
乔月芙被激起好胜心,斗志昂扬:“再来!”
玉相无自当乐意奉陪。
然后她越挫越勇,越勇越输,最后六局五输,惨不忍睹……还是在对方让子的情况下。
乔月芙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通过摸底对方的棋风,觉得彼此亲近了些。
玉相无破天荒主动安慰她说:“姑娘似乎不擅棋,我自幼棋子不离手,你能赢我一局,已是身怀天赋。”
乔月芙讪笑,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其实也是打小熟读棋谱,宫中的嬷嬷还对她进行过斯巴达训练,可惜她更爱作画,棋盘荒废许久。
二人收拾棋子,眼看就要整理完毕。
忽然,窗口“啪嗒”一声,他们循声望去,一条粗壮的蝎子扭动肥硕身躯。
它转圈几下,顺着窗台往里爬。
这地方怎会有蝎子?!
乔月芙猛然站起,她正要喊人进来,只听“咻”的一下,眼前一花,对面哪还有谦谦君子玉二郎人影。
玉相无可谓天之骄子,他平生仅有两个缺点,不足之一,沉默寡言,不足之二,害怕虫子。
第二条鲜为人知,没有登记在连氏准备的资料册上,惜夏也就无从提起,乔月芙也是觑着光速躲到她身后的堂堂大理寺少卿,才发现他怕虫。
她实在没忍住,偏头回看,二人视线交汇,相顾无言。
玉相无是真的害怕,脸色惨白,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躲到一个姑娘身后去。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一只毒蝎而束手束脚。
思及此,他暂且克服恐惧,站出来想挡到姑娘家身前,誓要保护好她。
他刚挪脚,就见乔月芙大步向前,用团扇的手柄淡定地敲死蝎子,她捏着团扇一角挑起蝎子尸身,一起丢进装废物的竹筐。
整套动作无比丝滑,用时不过几息。
玉相无:“……”
乔月芙淡然道:“我棋艺不高,处理蛇鼠虫蚁的手段倒还过得去。”
玉相无:“………”
乔月芙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意,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莞尔:“玉公子,请喝茶。”
“多谢。”玉相无故作镇定,面色已恢复如初。
世事无常,两人正要落座,忽然感到手脚酸软,无力倒地。
竹筐就在玉相无旁边,他们离得很近,双双倒下时,竟是以半身交叠的姿势。
15.第 15 章
乔月芙趴在玉相无的腰腹上,浑身瘫软,她抬眼,和玉相无面面相觑,只见他表情同她如出一辙的骇然。
不管怎么说,这个姿势不太妙。
乔月芙想起身,刚艰难地抬起头,脑袋又沉重地坠回去,而玉相无本就难以动弹,被她压着就更是纹丝不动了。
发生了何事?怎么身体不听使唤了?二人同时这般想。
惜夏和画春就在隔壁,乔月芙想喊人过来帮忙,不料无论怎么张口,都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他们摔地的动静不小,两个丫头一反常态,没有马上过来询问,想来她们的情势多半也不好。
“中,毒。”玉相无从牙缝里挤出低沉的两个字。
这就说得通了。
乔月芙苦笑,没想到出街喝个茶,竟然会摊上话本中才会有的奇事。
她瞬时联想到了一个人,他们的雅间正对着楼下束珩所在的包间,黑羽司得罪过太多人,莫不是束珩遭人寻仇,他们被殃及池鱼了吧?
她猜对了一半。
楼下传来几声怒喝,紧接着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厮杀声。
声音太杂了,乔月芙只勉强听清了几句,什么“束狗拿命来”,什么“首座中了软筋散”,以及“保护首座”这四个字。
寥寥数语,已够她分析局势。
有人向束珩索命,观语楼的储水被人投了毒药,凡是喝了茶水的人,全都酸软无力。
她上楼的时候,束珩朝她敬了茶,说明他早一步喝了茶水,此刻他已然中毒,于是歹人冲进来,而束珩的护卫完好无损,两群人在火拼。
玉相无和她想到一块去。
素闻束珩为人谨慎,饮食会事先验毒,故而敌方不便下剧毒,只能撒些软筋散等低毒粉沫。
二楼沸反盈天,俨然成了主战场,短兵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刀剑碰撞的叮铃当啷响个不停。
乔月芙急得不行,纵使往昔对束珩有几分不满,眼下只能不断给黑羽司加油打气。
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歹人不会迁怒观语楼里的其他人,只有黑羽司赢了,她和玉相无才重获生机,不然就凭他们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越想越心惊,赶忙自我安慰。
这里是皇城脚下,观语楼位于闹市,歹人当街行凶的消息很快就能扩散开,即使黑羽司人少不敌,也很快就会有增援。
乔月芙冷静下来了,她不想坐以待毙,快速思考有无自救之法。
她忽然灵机一动,深深吸口气,断断续续地问:“太医署的,清心丸,对这毒,管不管用?”
到底虚弱绵软,乔月芙说话依然是气音居多,好在二人靠得极近,玉相无听清了。
玉相无思索着,低声回:“可以一试。”
民间医馆的清心丸,主要功效为醒神祛风,这种情形下吃它效果甚微,但太医署制作的清心丸就不一样了。
首先药方就不同,有个说法是太医署的清心丸专门改良过了,特意加了几味药材,使它有一定的解毒作用,宫里的主子们有个头疼脑热就爱嗑清心丸,一是提神醒目,二是防着身边人偷偷下慢性毒药。
总之,太医署的清心丸相当于万能小药丸,治小毛病特别管用,她带了好几盒出宫呢,惜夏给她随身备着。
玉相无听她说必须去隔壁找惜夏才能拿到清心丸后,他们双双沉默了。
眼下动动手指头都困难,去到隔壁包间谈何容易。
楼下的打斗声穿墙透壁,清晰无比的传到三楼来。
乔月芙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爬到隔壁拿药好过像现在这样等死。
她艰难调动手脚,努力扭动身躯,咕蛹咕蛹~
然后就听到了“嗯”的一声闷哼,尾调上扬,撩人心弦。
乔月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咕蛹到美男身上了,美男吃痛,这才发出动听的娇''喘……
……
(纠正)美男吃痛,这才发出虚弱的呻''吟。
原本他们是半交叠着摔下,乔月芙以交叉的姿势,倒在玉相无的腰腹处,她这一通蠕动,二人不仅没能分离,反而越靠越近,真正意义上的交叠,几乎严丝合缝。
娘耶!
怎么回事?她分明是朝门口的方向爬去的呀,莫不是方向感出现了偏差?!
应该是了,行动的时候已经够吃力,分不出力气抬头看方向,她眼前只有一亩三分地,加之药粉令她头晕目眩,动起来时眼前一片模糊,这才稀里糊涂的蠕动到玉家二郎身上。
唉,都怪这该死的药劲!
乔月芙郁闷极了,但她没有时间深想。
两人贴得实在过近,不免气息交融,她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真切地感受到身下之人渡来的体温。
她垂眸,轻而易举地撞进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许是出于疼痛,他眸中覆了浅浅的水层。
玉相无静静回视她,神色复杂。
糟糕的是,她在他身上爬动之时,不知怎的刮到他的衣物,绝世美男子此时衣衫不整,神情隐忍,一副“任君采撷”的楚楚可怜模样。
乔月芙不禁咽了咽口水。
首先声明,她没有恋弱癖。
再次重申,她没有任何变态的倾向。
虽然但是,他太好看了,尤其是当下朦胧噙泪的样子,但凡有点色心的人瞧见,必定化作衣冠禽兽对他为所欲为……
咳咳。
所思不过电光火石,乔月芙很快回神,口型说着:抱歉,我很快就下去。
玉相无气息紊乱,潦草点头。
她继续咕蛹咕蛹,咕蛹咕蛹~
然而她气力有限,一通操作看似猛如虎,实则不过原地踏步,别说从玉二郎身上下去了,反而还把人压得更实,玉二郎的衣襟在摩擦中袒开,胸膛若隐若现。
檀香愈加浓郁,盘绕女儿家清幽的体香,一如他们二人勾缠在一处的发丝与衣带。
玉相无动弹不得,微拧眉头,无声地复看她一眼。
他极具涵养,纵然对现状不满,亦无连声催促,只以眼神表达对她做法的不赞同。
乔月芙欲哭无泪,救命哇,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清心丸什么的,她全然放到第二位了,当务之急是快点和他分开。
她深吸一口气,攒足劲挪动笨重的四肢。
半晌,二人终于分开,分明没做什么大动作,却都汗涔涔的。
乔月芙倚着凳子气喘吁吁,她耗尽了所有气力,再动不能了,莫说按计划爬到隔壁,就是爬到门口都做不到。
玉相无全程被压在下头,省了些许力气,他匆匆拢好衣襟,随后数度想站立行走,次次力竭失败,最后勉强靠墙半坐。
两人有点狼狈,默契地别开眼,尽量不去直面对方的窘态。
正当这时,楼下的哗闹更甚,战斗到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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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阶段。
乔月芙心中打鼓,祈祷黑羽司一定要获胜。
楼下有人大怒喊着:“束狗诈谖,他没中毒!”言毕,那人惨叫出声,不知经历了什么。
玉相无回了些力,他侧耳细听,轻语:“黑羽司,胜了。”
乔月芙倒是将底下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但分辨不出局势,听他这么说,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不久,战斗声响偃旗息鼓,而楼下来了两路援兵,是黑羽司和顺天府两大衙门的增援。
她还听见,后到的两路人上楼拜见束珩的声响。
黑羽司部众高效率地打扫现场,压走活捉的犯人,打扫毁坏的桌椅,洗刷沾到血的地方,吩咐陆掌柜统计损失清单去衙门报账。
一刻钟过去,观语楼恢复了六七成,至少干净整洁多了。
大家各忙各的,期间无人踏足三楼。
软筋散的药劲慢慢散去,乔月芙和玉相无渐渐能动了。
玉相无整饬仪容,当即严肃的对她抱拳:“兹事体大,大理寺需协同顺天府办案,玉某公事加身,恕不能再陪同。”
皇城脚下行凶大案,数十年来不曾有过,恐怕三法司都得出动,这案情非同一般的复杂。
乔月芙表示理解:“公事要紧,你速去吧。”
玉相无夺门而出,想起什么,顿足回望。
乔月芙不料他去而复返,又偏头看去,以眼神询问。
玉相无欲言又止,深深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阔步下楼。
乔月芙不明所以,随他去了,她的体力没恢复那么快,得坐下歇会儿。
隔壁的惜夏和画春酿酿跄跄跟过来,忙检查她有无受伤,问她方才和玉公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怎么好意思说。
乔月芙含糊其辞,随口糊弄过去了。
三人轮流咽下不知有没有用的清心丸,小坐片刻,体力能支撑下楼就待不住了,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行至二楼,只剩黑羽司的人扫尾,想是玉相无和他们了解大概详情就归岗了。
束珩背对楼梯,詹晏低声汇报着什么。
乔月芙吃惊,没想到束珩还在,心想该不会他这次也要把她带回衙门里审问吧?
这般想着,詹晏瞧见她了,特意朝她点头算作问候,继而低声汇报。
束珩不曾回头。
乔月芙彻底放心了。
空气余留血腥味,她不太舒服,步履未停,只想快点离开。
一个端茶小二同她擦肩而过。
拉开几步后,乔月芙感觉不对劲。
观语楼的店小二遇到客人会和善地点头致意,而这个人穿着店小二的服装,不说对她视而不见,眉眼间还蕴藏着一股杀气。
再看他行走的姿态,似乎是练家子特有的步调,而且他一手端盘,一手顶着托盘,特意把茶盘放低了,仿佛在藏着什么。
乔月芙猛然刹住,转身脱口而出:“束珩小心!”
同一时刻,店小二凶相毕露,抄起茶盘底下的凶器刺往束珩要害。
束珩余光一瞥,手上同时拔出詹晏的宝刀,侧身避开那人的偷袭之时,反手一挥,刀刃利落地划过那人的脖颈。
一注血水飙出,红艳艳的血珠喷洒空中,染脏了刚清理好的地板。
假扮店小二的人直挺挺倒下,死透了。
乔月芙也倒下了,她晕血。
16.第 16 章
乔月芙丧失意识后,陷入了沉长的梦境。
梦里仿佛回到了儿时,母亲坐在床沿,轻唱歌谣给她哄睡,一遍遍抚摸她的发,温柔而祥和。
路过的父亲透过窗口遥望她们娘俩,严肃的面庞变得柔和。
歌声骤停,母亲咳嗽不止,父亲面色一变,大步踏进房内,忽见母亲手中的帕子染了血丝。
画面一转,似是她五岁那年,母亲小产,血崩不停。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偷偷跑去正房,想要看望母亲一面,只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用过的白布沾满刺目的血色。
至那之后,母亲身体每况日下,病痛不断,听说缠绵病榻时还总念着她的名字。
她那时候二竖为虐,所有人都拦着不让她去见母亲,生怕互相过了病气会雪上加霜。
直到母亲弥留之际,她都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就连母亲去后,她也不能去见见留个念想。
因为有道人胡诌,说是母亲英年早逝遗愿未了,一旦见了亲生骨肉就难以割舍,恐要带着唯一的血脉同去,父亲听信了。
整个葬礼,她被勒令不能出席,只躺在病榻上听人吹吹打打,丧乐盖过了她的泣声。
末了,梦散魂归。
乔月芙对生母谢映蓉最后的印象,竟是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一盆盆被送走的血水。
她本就晕血,因着这桩缘故,晕血晕得越发厉害。
皇宫和两座侯府的人知晓她怕血,一向小心避讳,从未让她看到过血腥场面。
未料想,今朝被束珩的一刀给破功了。
乔月芙缓缓恢复意识,发现自身躺在缓行的马车内,恍惚中,听到惜夏催促车夫驶快点的声音。
画春一直在照顾她,很快发现她醒了,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姑娘醒了!”
她头痛欲裂,虚弱地阻止:“别嚷,我头疼得厉害。”
惜夏闻声回到车厢,忙给她闻装了老檀香的香囊,让她好受些,又给她倒府里带来的茶水润喉,顺道再喂一粒清心丸。
乔月芙吃完药,无力地倚着车壁,捶捶钝痛的脑袋,没有心思言语。
两个丫鬟见此,给她轻轻揉捏多处穴位,好缓解她的不适。
她忆起梦境的内容,难免怅然若失。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梦见过母亲了,年岁过去太久,母亲的面容甚至都变得有点模糊。
她以往求神拜佛让母亲来梦境相见,好令她牢记母亲的声音笑貌,却苦求不得,可能是上天对她忘却母亲容貌的惩罚。
不曾想,今日以这种形式,让她得偿所愿。
乔月芙苦中作乐,心态慢慢好起来,不再介怀相亲途中遭遇飞来横祸,也不去怨怪束珩让她见血昏厥。
反正苦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她自认乐观是她最大的优点。
良久,许是药效起作用了,疼痛的浪潮褪去。
乔月芙恢复了一半的精神。
她的记忆尚停留在观语楼,疑惑地问:“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去哪?”
惜夏答:“咱们要去医馆,让大夫给您瞧瞧。”
也好,在观语楼喝了不干净的茶水,去看大夫保险些。
乔月芙随口又问:“你们俩扶我出来的?”
惜夏和画春对视一眼,想到束珩不讨她眼缘,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当时她突然倒下,她们两个第一时间就去接人,奈何毒粉的药劲还有残留,身体不听使唤,她们动作迟缓,慢了一步。
束珩离得近,旋身两大步,空置的左手便捞住人。
他是下意识而为,望着臂弯中双目紧闭但呼吸顺畅的美娇娘,他难得微怔少顷。
画春紧张不已,惜夏小心翼翼:“多谢束大人,您看……”
该把我家姑娘还给我们了吗?
她们的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束珩醒神,扫她们一眼,觉得她们的不安很可笑,显得他多稀罕霸占似的,呵。
他不言不语,单手轻推,把揽在怀中的软玉温香往前一送,目不斜视往回走。
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地接人,但她们低估了失去意识之人的重量。
结果接是接住了,可是她们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接住自家姑娘后,三人都摇摇晃晃,险些往后栽倒在地上。
“小心!”詹晏快步上前,扶她们站稳。
惜夏谢过他的好意,转眼愁眉苦脸。
她和画春光是扶人就这般吃力,要她们两个带昏迷不醒的姑娘下楼,那是万万没这个力气的。
观语楼血腥味太浓,不利于姑娘恢复,而且不知还有没有余孽再作乱,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搬人搬不动,留又留不得,惜夏进退两难,叹今日来的车夫是个不顶事的痩竹竿,又遗憾原以为在城内很安全所以没带护卫出门。
她踌躇片刻,庆幸方才没有把话说死,决心厚着脸皮向黑羽司求助,改口道:“束大人,您误会了,奴婢刚才的意思是,我家姑娘需要看大夫,您看能不能好人帮到底,扶我家姑娘回马车?”
詹晏双臂环胸,准备瞧热闹。
束珩悠然擦拭染血的宝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既如此,詹副使,你就送佛送到西。”
“啊?!”詹晏懵了,谁想看戏没看成,反倒引火烧身。
虽说当朝民风开放,但眼前这位小姑奶奶身份特殊,他实在不敢轻易触碰。
他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解释:“卑职适才鏖战一场,力竭殆尽,实是有心无力。”顿了下,他又道,“首座力大无穷,不如由您亲自护送乔姑娘。”
“嗯?”束珩拭刀的动作顿住,斜睨向他,根本不信,他们常在练武场操练大半日,不可能跟人对打一柱香的时间就乏力。
詹晏心虚低头,不敢迎上他的眼神,假装很疲累劳疺。
束珩无言,偏头看向其他人。
戍守二楼的黑羽司部众急忙避开他的视线,皆装出有气无力的模样,有的戏太过,小声呻''吟着“哎呦”,连手中利刃都掉了一地。
束珩:“……”
惜夏和画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急切的想要去往医馆。
束珩没再言语,加快擦拭刀刃,把干净的宝刀丢过去还给詹晏,大步走过去,从两个侍女手中接走乔月芙。
他不忘睇给两个丫头一个眼神:是你们求我碰的。
两个丫头云里雾里,不解其意,眨眼就见他动起来。
束珩握住绵软的玉臂横过他的脖颈,一手固住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香肩,沉默地扶着人走。
路过部众面前,他特地停下,冷冷地道:“即日起三个月内,每人练武场加练一个时辰。”
不是体力不够么?好好好,都给我练。
说罢,他不顾詹晏等人无声地哀嚎,携美而去。
好不容易到楼梯口,这个姿势下楼困难,束珩拖着怀里人走了几步就皱眉了。
观语楼已清空,外头的行人已驱散,他索性将人拦腰横抱,这样下楼果然轻便多了。
惜夏看得心头一跳,她有心想拦,想想要下楼也唯有此法,何况是她们有求于人,便不好再多言。
画春心细,到了一楼大堂,她先一步出门,确认街道空荡荡,再小跑过去叫车夫回避。
束珩抱着人跟抱着羽毛似的,轻松而阔步。
他神色不太好,动作却是小心而轻柔,把她好好安置在车厢内。
惜夏和画春自是千恩万谢。
横竖没外人看见,堂堂黑羽司指挥使应该也不会拿这事往外乱说。
思及此,两个丫头决定把那个意外的搂抱暂时瞒下来,免得姑娘刚醒来就因为介意这个而羞恼。
还是等她身体好些了再告诉她吧。
乔月芙久久等不来回话,困惑的在她俩面前挥舞手指:“春儿!夏夏!你们发什么呆呢?”
惜夏和画春从回忆中醒神,支支吾吾的应声:“啊,没什么,嗯。”算作回答她前后她的两个提问。
乔月芙本是随便一问,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气闷,没再说话,撩开窗帘一角透气。
嗅着香囊的气味,她想起了观语楼闻到的类似的香气,想到了玉相无。
彼时危难当头,有些细节被忽略了,现下仔细回想……
他们二人那会儿的姿势、距离和动作,像极了耳鬓厮磨。
乔月芙忽然脸热起来,可一想到他前后一致的态度,寻思只有她一个人在意,面颊上的热度又消下去了。
不,不对。
玉二郎和她近在咫尺时看似心如止水,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美人像,其实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了。
这么说来,他内心是有波澜的,没有表面展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还有啊,他的身躯好硬,和女子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腿好长,他的腰好细,白净纤细的脖子好想让人咬一口……
啊啊啊怎么想到这个去了!
乔月芙捂住又烫起来的脸颊,怀疑自己莫非有变态的潜质?否则怎会有这么不成体统的想法。
一定是脑子也被毒粉入侵了!
乔月芙怕自个儿又胡思乱想,不敢再闻檀香之气,把香囊交给画春,不放心地吩咐:“以后换个香方吧。”
画春应下,把香囊收远,避免她再闻见。
到了医馆,坐堂的老大夫看诊,说她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遂开了副安神的药。
回了拒霜馆,乔月芙沐浴梳洗过后,去谢氏灵位前上香,体己话还没说几句,听闻她父亲回来了。
想是他听说了观语楼的事,关乎女儿安危,他作父亲的即便没空,也不得不抽身回城一趟。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到拒霜馆来传唤。
正院书房。
她盈盈一拜:“月芙见过父亲。”
埋首书案的人在书写信件,他没有抬头,没有停笔,沉声道:“坐。”
乔月芙安然落座,腹稿打了好几遍。
乔光赫写完一封信,唤下人进来寄出,书房内只余父女二人时,他只字不提旁的事,只道:“你可知你错在哪?”
乔月芙和他相处不多,胜在十分了解他的为人,心知他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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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内,消息却相当灵通,他对很多事都了如指掌,跟他争辩不过是无用功。
她可不愿同这老古板交心,只想应付了事,于是巧言如簧,坦然从头说起。
“月芙一错在不该离宫当日私自出街,为父亲挑选礼物时误了时辰,也误入封路地段,以致碰上黑羽司办案,卷入是非当中。”
“二错在……”
乔光赫听闻她是给自己挑生辰礼物才出街,果然面色稍霁,示意她停下:“之后的事不怪你,今日之事更不能怪你。”
乔月芙察言观色,意识到他的话不简单,有心打探:“父亲如此笃定,莫非您知道今日观语楼为何事发?”
乔光赫没有否认,念及她三番两次卷进此事,便不瞒她,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大虞邻国众多,其中西临和北甸为大,两国虽同是大虞附属国,可因为两国有血海深仇,常年纷争不断,同时隐有反叛之心,总是不按岁缴纳贡品。
故此,大虞曾放任两国厮杀,只在他们打红了眼,举兵反扑大虞这个宗主国时才出兵攻打。
两百年前,西临和北甸接壤的另一个大国新邬崛起,新邬重创北甸,又让西临几度快灭国。
迫于情势,西临和北甸重新臣服大虞。
虞国师出有名,出兵讨伐新邬,双方来来回回打了无数次。
大虞阻止了新邬意图吞并西临和北甸的计谋,而新邬忌惮大虞国富兵强,没敢再举兵南下。
四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共存。
没了两个大国的干涉,西临和北甸之间总是不太平,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闹,近年来越发严重,快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年初,式微的西临派遣密使入境,欲求虞朝出兵援助,阻止北甸对西临的屠戮。
西临密使尚未面见虞国皇帝,就在虞国境内遇害了。
总有人不希望日子过于太平。
北甸是如此,国内的有些人亦是如此。
杀害西临密使的凶手,可能是北甸安插在虞国境内的奸细,也可能是朝中有利益相关之人。
“比如,收取北甸好处的奸佞,再比如,想通过战争获利的官员?”乔月芙顺着他的话自言自语。
“不错。”乔光赫点头。
朝中波诡云谲,文武百官有太多的派系。
别国奸细的目的暂且不提,有的人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才不愿朝廷扶助西临,毕竟打仗能挣军功,加官进禄才有望,更有人惦记战时源源不断的军饷。
有的人则口口声声是为了国家,待北甸灭掉西临,虞国就能名正言顺的讨伐北甸,吞下西临和北甸这两块肥肉,到时,新邬便不足为惧。
出于各方考量,西临密使就这么被算计了性命。
但没有人想到,黑羽司查到了蛛丝马迹,而张庭奉是个软骨头,招供了很多相关人员。
黑羽司顺藤摸瓜,查出来一批人,这些人不愿被抓,他们难以保证被押入地城受刑后还能守口如瓶,一旦他们招供,他们那些被幕后之人制住的家人,就危在旦夕了。
可巡城营日前就围住了京城,他们插翅也难飞。
反正也是等死,他们干脆计划行刺束珩,这就是观语楼事变的起因。
乔月芙听完后,总算明白那些人为何胆大包天,敢在闹市中刺杀朝廷命官,原来是头投无路了。
她心情有点沉重,如果那些人是拿钱办事,死了她心里还好受些,倘若他们是为了“国家大义”,她心里不胜唏嘘。
就算他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北甸灭西临,虞朝征伐北甸时,新邬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虞国灭北甸?
到头来,一旦战事起,虞国和新邬还是免不了恶战一场。
这样的话,何不如珍惜目下的太平日子。
就让朝廷借兵帮助西临,顺便敲打猖狂的北甸,四国持续平衡共存下去,百姓免了生灵涂炭,这不好吗?
等哪天大虞和新邬不可共存下去的时候,战事来临时再披挂上阵,战死沙场还可称一声烈士,也好过今日这样枉送性命,让人唾骂一句“奸细”。
乔月芙暗叹一声。
想必束珩已经知道真相了吧,所以今日才会放任她离开,不再嚷嚷着什么涉案人员一律带回黑羽司审问。
正这般想着,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下人来传胡氏的话,晚膳已经备齐。
乔月芙本就计划留在正院用晚膳,闻言和乔光赫步行正屋。
这餐团圆饭让胡氏很高兴,她忙前忙后,领人弄了一桌山珍海味,不过珍馐都与她自己无缘。
自从十二年前,乔光赫带她进宫请罪后,胡氏就斋戒至今。
乔月芙因白天的事,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半饱便告退了。
刚进园子,惜夏笑着拿信给她看:“姑娘快看,信阳侯夫人说有急事,邀您明日过府呢。”
哦?乔月芙心情总算好了点。
翌日,她如约去往信阳侯府。
连氏笑着招呼:“月芙快来!我昨儿个进宫一趟,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接着,连氏兴高采烈的给她介绍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