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论被外神攻略的可能性》 第1章 第一章 瑞雅被一阵尖锐急促的声音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着头顶电灯的开关。伴随着“啪”的一声,昏黄的光充盈了室内。 猝不及防的,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面孔,深陷的眼窝,乱糟糟的头发和没有血色的嘴唇。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睡眠,直冲脑门的困倦让她忍不住倒了下去,直到噪音再次响起。 瑞雅终于清醒了一些,她揉了揉眼,出现在视线中的是发霉的天花板。一群又一群的霉点占领了这片区域,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她,想要将她赶出去,鸠占鹊巢;目光稍稍往下,墙壁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到处都爬满了细细的皱纹,最深的那条在窗边,尽头的缝隙里卡着一枚倔强的螺丝钉。 打了个哈欠,□□的脚在地上点了点,顺利地找到了“分隔两地”的拖鞋,她随手给自己披上一件外套,开门出去,然后敲了敲隔壁的那一扇。 “史密斯教授,”这是她从罗宾,一个精力充沛到令她感到恐惧的青年那里知道的名字:“您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亘古的寂静,仿佛门内根本就没有她嘴中的“史密斯教授”。 虽然这座小镇即将步入炎热的夏季,但深夜的走廊依旧透着寒意。瑞雅拉了拉衣服,将露在外边的胳膊全部包进去,再次屈起手指敲门:“史密斯教授,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一次,把自己蜷缩在老旧公寓里的前大学教授终于出声了:“滚开,你这个小偷,强盗,令人唾弃的土匪!” 接着又是一连串咒骂的英文,里面还夹在了几句瑞雅听不懂的外语。 不愧是前教授,骂人都格外有优势。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并未为对方的行为感到生气。一来她实在是太困了,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和眼皮上的睡意抗争,根本没有精力和一位老教授生气;二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群邻居们的怪脾气,花了十天的时间。 缩了缩没有被袜子保护的脚趾,瑞雅说道:“亲爱的史密斯教授,我是您新搬进来的邻居,作息正常,需要一个安静的夜晚来进行睡眠。希望您看书的声音能够稍微小一点。” 书,一本她不知道名字的书,老教授的生命之火和灵魂之友。从脚下的149号公寓再到整座小镇甚至全世界,任何事物都不值得与它相提并论,自然也包括瑞雅的睡眠。 “滚开!” 她的沟通好像失败了,并且由于她的“冥顽不灵”,史密斯教授又暴躁了几分,随手将一个什么东西扔向了女孩身前的门。 沉闷的声音响起,瑞雅猜测那可能是一个橡木塞,它落到地板上后骨碌骨碌地滚着,像自己那逐渐远去的困倦。 她完全清醒了,并且打算下楼找一找史密斯教授房间的钥匙,看看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姿势看书。 她要彻底解决这个睡眠的刽子手。 趿拉着拖鞋走向楼梯,瑞雅的手指刚抚摸上断了一截的扶手,史密斯教授又制造出了一声巨响。 公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她发誓这一声即便是聋子也会惊醒,但令她绝望的是,整个二楼还是只有她走出了房间。 勾头往下和上各自看了看,其余的邻居都在酣睡,愈发衬得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更绝望的是,事实上,她的确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十天前,她还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工作党,每日为了一点工资朝九晚五的社畜。她曾经不停地抱怨糟糕的堵车,燃料费的疯涨和多到经常加班的事务,现在却无比地怀念它们,在一栋也许是十八世纪也许是十九世纪但说不定也是二十世纪的,破旧公寓中。 像一只困在蛛网里的小飞虫。 瑞雅折返了回来,不仅是因为那声巨响,还因为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响动。 “噢,我的上帝。”挺好,和楼下那位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一样,老教授也是虔诚的基督徒:“瞧瞧我做了什么?我把自己的住处弄得一团糟,还打扰了我亲爱的邻居的美梦。”正常得和刚才那头暴怒的野兽不像同一个人,“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时隔多日,她再一次见到了这位举止怪异的邻居。 浓密的胡须攻陷了他的脸,翘起来的衣领沾满了各种污渍,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衫被一件同样潦草的西装外套包裹着,一起散发出让瑞雅后悔出来敲门的难闻气味。 硬着头皮,她挤出了一个可能不是那么礼貌的微笑:“感谢您的谅解。” 但愿这场沟通能让她获得几个安静的夜晚——最不济也起码保障她在今晚剩下来的时间里,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明天还要试着去找工作,瑞雅痛苦地想着,朝史密斯教授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开的时间“有点久”,天花板中间的点灯开始叫嚣着罢工,灯光忽明忽暗,颇有几分恐怖片的感觉。 好想回家。她的手放在了开关上,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是,开关卡住了,按不下去。 ……隐隐觉得自己多半是睡不成了。 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瑞雅抹了把脸,蹲下身,凑过去检查开关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公寓的报修电话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打不通,嘟嘟的忙音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要说她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从这儿搬走,唯一且现实的原因就是:没钱。 穿越发生时她正躺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单人床上睡觉,没有口袋的睡衣注定了两手空空的事实;而更奇怪的是,这座横跨了密斯卡托尼克河的小镇,拥有着令她瞠目结舌的货币种类。 美钞和英镑、日元与大洋、贝壳和金币,以及一堆她看不懂文字的、外表也十分奇特的新概念币类。 她怀疑这里可能是一个世界性的贸易港口,这意味着她或许能够轻松地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尽管以她七天来的见闻,小镇更像是一座“文明的孤岛”。 “啊!”声音来自史密斯教授,他爆发出了癫狂的大笑声:“哈哈!我做到了!我成功了!”显然已经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亲口说出的保证。 小小地担忧了一下对方的精神状态,瑞雅继续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开关。 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唉,她郁闷地嘟囔着,身后那短矮的影子反复出现在地板上,并且每一次都……和主人不太一样。 时而张牙舞爪,时而缩成一团,时而跃跃欲试想扑向蹲在墙边的女孩,总之都不是瑞雅的模样。 如果她在此时转身,也许可以避开即将到来的—— 史密斯教授跳起了踢踏舞,每一下都跳得格外卖力。“咚咚”声和地板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冲击着瑞雅的耳膜,让她再也无法忽视。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她幽灵似的飘了出去。 隔壁的房门没有关,老旧的木板在风的作用下来回轻晃,发出一声又一声细微的“嘎吱”。 走廊的灯昏暗无比,但就是这仅有的一点光线,也被门内的黑暗侵吞得干干净净。 淡定地拿出了一根铁棍,瑞雅一脚迈了进去,顺手摁下门边的开关。 随着重新沐浴到光明,房间的全貌在她的面前一览无余。 因为都属于同一栋公寓的同一层,史密斯教授房间的布局和她的一模一样: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空间局促,除了一张单人床就只容得下衣柜与书架,卫生间和浴室都是公用的,厨房更是只有一楼才配拥有;斑驳的墙面写满了拉丁文,可怜的木质地板几乎每一块都有所缺损,许多还由于租客的“暴力行为”翘起了一个小边,稍不注意就很可能会被绊倒。 至于她要找的目标,前大学教授,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就安静了下来。 姿势猥琐地蜷缩在书桌下面,双手死死地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浑浊的眼球一瞬不瞬地逮着她看,里面充满了警惕。 刹那间,瑞雅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入室抢劫的不法之徒。 “您还好吗?”她思考着要不要给对方叫个救护车,精神病院的,她记得小镇的确有一家疗养院。 “滚开!”又是这俩字,瑞雅无语凝噎,瞥了眼没拉窗帘的窗户,外面的天空开始慢慢泛起鱼肚白,并不美好的夜晚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第一缕阳光撒到小镇的时候,那位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就会准时起床,跳到楼梯护手上放声歌唱,赞颂他信奉的—— 她努力想了想,只记起了个奈什么什么的,名字很长,是她穿越前没有听说过的神灵。 瑞雅退后了半步,决定一会儿去寻求年轻人的帮助,对方也算上公寓里少有的,她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对方还曾经建议过不要管史密斯教授,因为这个老头已经被“祂”给盯上了,听上去很像什么恐怖连环杀人案的开场。 的确,小镇的治安十分混乱,她至今还没见到几个警察。 瑞雅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准备再后退几步,让自己离开邻居的房间。 但就在这时,伯恩·史密斯忽然双眼一直,两手一僵,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身后。 脏话在口中转圈,瑞雅留流下了几滴冷汗:不会是杀人凶手真的来了吧? 边想边缓缓地,缓缓地将眼睛低向地面,只见从地板到墙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又长又瘦的奇怪黑影。 不再犹豫,手中的铁棍马上挥向了身后。 然后她就看到了……高高瘦瘦的,可能是个人的炫酷七彩马赛克。 第2章 第二章 瑞雅和面前的马赛克大眼瞪小眼,假如一块马赛克也会有眼睛的话。 和许多穿越者一样,她也绑定了一个“系统”。 对方自称绿江,宗旨爱与和平,功能是为宿主屏蔽掉一切不和谐的东西,包括画面、声音和嗅觉。 后者令生长在现代社会的瑞雅感到费解:“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甚至还超过了好几岁。 就算要搞分级,她也应该在最高的那一档。 “可以关闭这项功能吗?”尚且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的她问。 “很抱歉,此功能强制开启。” 强制就强制,估计顶多就是给遗容不那么雅观的尸体打个码。瑞雅很乐观,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乐观一点总不会错。 所以现在,面对着眼前的马赛克,她并未往对方是鬼魂怨灵狼人等灵异方面想,而是怜悯地觉得这位先生长得太有碍观瞻,以至于被不懂得什么是人道主义关怀的系统“贴心”打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虽然狠狠地挨了一铁棍,但浑身被小方块覆盖的对方似乎没受太大的伤,身体纹丝不动,依旧矗立在门口屹立不倒。 感慨了一下这钢铁般的身体素质,瑞雅弯弯唇角,对“他”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您一定是来找史密斯教授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为了表示说话的真诚,她努力地从那些色彩各异的方块里找到了两个对称的黑色,和它们深情对视。 她估摸着这也许就是对方的眼睛。 太惨了,怎么会连眼睛都被打码。瑞雅幻想了一下“他”的长相,越想越觉得对方可怜——长成这样,应该收到了很多的歧视和恶意吧。 出于同情,她在走之前主动伸出了手,打算给这位命运凄惨的先生一个友好的握手礼。 被她命名为“左眼”和“右眼”的黑色方块转了转,跟着“他”的脑袋一起。 应该是头部的东西往她的方向倾了几个角,似乎在十分困惑地打量着她。 瑞雅被看得心里毛毛的,牙齿开始打颤不说,两脚也催促着她快点离开。 可能是之前的哪句话或者哪个动作冒犯到了对方?她干笑了两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和左手一起紧张地捏着防身用的小铁棍:“祝您和史密斯教授度过一个美好的清晨。”扭头看向还在桌子下面,脸色红润眼露狂热的老教授:“也祝您早安午安晚安。” 吵就吵吧,她以后再也不来找伯恩·史密斯了。 因为不速之客始终没有往边上让一让的意思,瑞雅不得不从对方和门框之间的那点缝隙中挤了出来。 脸颊擦过了某种滑腻的东西,手指也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身体,冰凉柔软,史莱姆的手感。 没忍住,她作死地,轻轻捏了一下。 瑞雅发誓自己的力道真的很轻,按理说对方根本不会感觉到——可现实却是马赛克先生的“脑袋”忽然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人的脖子真的可以这么灵活吗?她困惑地想着,看到两条更细更软的线状马赛克从对方的身上伸了出来,绕着她翩翩起舞。 这个粗细大小,这个柔软程度,瑞雅觉得不太可能是人的胳膊。 想不出还会是人身体上的哪个部位,她睁大了眼睛,停止了思考。 不再局限于她的身边,马赛克摸上了她惨白的脸蛋。 湿软黏滑,有点像章鱼的触手,却没有那些用来攀附物体的吸盘。 默默地任由对方摸了半天,瑞雅看到对方“脸上”的两个小黑方块开始缓慢移动,渐渐地挤到了一起,几乎要连成一个更大的黑色长方形。 又没忍住,她弱弱开口:“先生,这样看人很容易变成斗鸡眼。” 对方没有说话,她觉得气氛似乎更诡异了几分。 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但脸边的马赛克滑落了下去,带着不舒服的粘稠感。 瑞雅舒了口气,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想了想,她决定再诚恳一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道歉。 顺便声明一下她真的没有想对“他”揩油,实在是那个手感……挺不错的。 谁会拒绝揉捏一团史莱姆呢?反正她不可以。 “没关系。”出乎意料的,瑞雅这次得到了马赛克先生的回话,标准的美式英语,嗓音是温柔的男声,逻辑思维似乎也很正常。 对方在说话的时候可能笑了一下,因为黑方块下面那片应该是“口部”的区域,稍微往两侧延伸了一些。 就像一张微笑时的嘴唇。 “你还想再摸摸吗?”对方又道,头部再一次靠近了敢于直面外神的女孩,想要从她的眼中找到一点恐惧。 很可惜,祂失败了,她正常得像看到了公寓外那只每天都会路过的小猫。 “不了。”她往门内看了眼,老教授死死地盯着这团人形的马赛克,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减。再打扰他们的谈话,恐怕就有些不礼貌了。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她赶着去那家报社面试,尽管…… 史密斯迸发出一声压抑了很久的狂叫,他扑过来抱住了身前的“人”,一句又一句话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蹦出来,在传进瑞雅的耳朵之前被系统变成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哔——” “检测到不和谐声音,已消音。”机械音悠悠响起,深藏功与名。 在瑞雅的认知里,会被打码的话除了问候全家的那种,就只有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马赛克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史密斯那埋在小方块之间的脸也没有流露出愤怒等负面情绪,灵光一现,她似乎明白了一切。 “祝你们幸福。”她说,学着楼下中年人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阿门。” 瑞雅回到了房间,拉开窗帘,阿卡姆镇果然已经张开手臂迎接了新的一天。 这里的上一位房客似乎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实木窗框被强硬着容纳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钉子,因为敲进去的时候过于用力,有几个的底部从木头的边缘斜刺了出来,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划伤手,然后再附赠一份豪华破伤风套餐。 尽管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究竟是哪个时代,但她坚信以小镇的医疗水平,破伤风的治愈难度不亚于癌症。 搬进来的第一天,瑞雅也试过将钉子都□□,效果不太好,忙活了半天差点先把自己累死。 它们仿佛生来就长在木头上,寄生在一圈一圈的纹理之中。 简单地收拾好了自己,她夹着一张残破的地图再度走出房间史密斯教授的房门已然关上,那位突然造访的马赛克先生也不知去向。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几位表情麻木的邻居在走廊上和她擦肩而过,脚步虚浮目光游离,像没有生气的玩偶。 “赞美吾主!”至今还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站在窄窄的楼梯扶手上,踮着脚原地转圈,像是在跳一支无人观赏的芭蕾。 据说他过去是马戏团的杂技演员,所以才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早上好,美丽的小姐。”他拦住了瑞雅的去路,笑容满面,神采飞扬,绿衬衣和玫红外套的搭配依旧带有马戏团的风范:“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真主,伟大的——” “没兴趣,谢谢。”她弯下腰,从对方高高抬起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公寓的女主人住在一楼,是个记性不好的老太太,这也是瑞雅会选择长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对方至今都还没想起她压根就没付房租。 她打算等找到工作后一起补上。 厨房飘出了烤面包的香气,房东太太今天记得准备早餐,也没有忘记烤面包所需要的步骤。瑞雅顺路进去拿了两片,形状仍然是房东太太最爱的章鱼。 多嘴说一句,虽然对一个人的外貌评头论足是很没有教养的事,但公寓的女主人长得实在是,实在是……没有下降空间,在被系统打上马赛克的边缘反复横跳那种。 面包炉的旁边放着一瓶浓绿的蘸酱,颜色诡异,但大家都很爱往面包片上抹上一两勺,说酱料滑过喉咙的时候能感受到深邃的大海。 “连溺水的窒息感都一模一样呢!”年轻人当时如是说,迅速地往瑞雅的面包上抹了一点。 于是她当天上午只好饿着肚子打扫房间。 小镇上的报社共有两家,瑞雅获得面试资格的是“公报报社”,所发行的报纸原名《阿卡姆广告人》,现与报社同名,得益于有诸多大学教授投稿,文采极佳,质量颇高,畅行周边。 这样一家知名报社,一般来说想要入职是极其困难的事,偏偏他们最近出了一些“小意外”,因此招聘广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所有街区。 对着地图仔细核对了地址,瑞雅叠好了那张皱皱巴巴、下面还画着奇怪符号的招聘启事,沿着主干道向密斯塔托尼克河走去。 坐落在阿卡姆的大学和它同名,可惜早已破败不堪,成为了一片野猫都不愿意去的荒凉之地。 伯恩·史密斯成为“前”教授的原因也是这个,据说他在离校前还偷走了图书馆的书籍。 公报报社规模不大,位于一栋三层小楼的上两层,最下面是一家倒闭了不知道多久的店铺。瑞雅顺着室外楼梯上去,敲了敲那扇被灰尘盖住铭牌的大门:“您好,我是前来应聘的……” “欢迎!”门刷的一下就开了,对方像是蹲在门后等待已久。 文质彬彬,衣着考究,鼻梁上的眼镜没有反光,也许是无镜片眼镜,也许是镜片摔碎了还没来得及更换。 他热情地将瑞雅请了进来,手撑到女孩身后,行云流水地关上了才打开没几秒的铁门。 一声小小的“咔”后,门再次锁紧。 虽然已经是白天,但拉上了窗帘的报社光线昏暗,几乎和夜晚没什么区别。这样的环境让瑞雅感到了不安,尤其是对方还绕到了她的身后,推着她走进了一间更黑暗的社长室。 速度太快,她没能看清报社的全貌,也没能分辨出打字机和传真机后面的黑影,是不是报社的员工。 “来,到这里来,坐下,我为你倒杯茶。”自称社长的男人绅士地为她拉开了椅子,瑞雅却没有马上就坐下去。 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她握住了包在地图中的多功能铁棍,打算一有不对就马上出击,先下手为强。 “我是来面试的。” “噢,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昨天才去贴了……但我们先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上午茶吧。”他压了压瑞雅的肩膀,试图让对付听从自己的建议:“为什么要呆呆傻傻地站着说话呢?想象一下,阳光明媚的早晨,你坐在全阿卡姆最好的软垫上,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印度红茶,身前的唱片机播放着美妙的歌曲——而你要做的只是享受。” 瑞雅觉得这个社长可能有点大病,顺带着也忧心起了这家企业的未来发展前景。 “我不想享受,我需要一份工作。”她抖开了这个男人的手。 “好好,我明白,你想要工作,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我们才会相遇。”社长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如此浪漫,简直是命运的安排。” ?瑞雅已经不觉得对方有精神上的问题了,她建议他直接去阿卡姆疗养院占个床位,靠窗通风好的那种。 “但是,”笑容一敛,社长的语气忽然凝重:“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吾主的召唤。” 她明白了什么:“我不信教,我是唯物主义者。”和年轻人的第一次见面,对方也是这样锲而不舍地邀请她加入自己所在的教团。 “唯物主义?不不不,它和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它们一样,都只是蒙蔽你认清世界本质的面纱。”他的声音陡然激动,即便眼前一片黑暗,但瑞雅依旧能感受到他那狰狞的、狂热的表情。 “成为千面之神的祭品吧!”他疯狂大喊道,一瞬间就丢掉了所有文明的外纱:“你将成为探究真理之路上的,一块必不可缺的垫脚石!” 他朝一桌之隔的女孩扑了过去,张牙舞爪,仿佛一头失去理智只能任由脑中恶魔操控的野兽。 短短几个小时内,铁棍再一次敲中了一个脑袋,并且同样没有把对方敲晕。 瑞雅有点怀疑这根棍子的质量,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在快速推倒桌椅来阻碍社长的行动后,她拔腿就往外跑去。 社长室的门虚掩着,轻轻一碰便应声而开。几乎在她跨过门槛的同时,报社的灯被人拧开,昏黄的灯光照射出了一个又一个马赛克,大约是被社长做掉的报社人员,和被招聘广告吸引而来的倒霉蛋。 瑞雅不想加入他们,飞速跑到门前发现打不开那把坚固的铁锁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开着门的杂物间。 咬咬牙,她兔子似的蹿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关上门锁好,用废弃的桌椅抵住。 太倒霉了,怎么会第一份工作就遇到变态。她的额头满是因为惊吓产生的冷汗,边想边在四周寻找着能够快速将人送走的新武器。 社长来到了门边,手中拿着很有恐怖片氛围的伐木斧,开刃处鲜血淋漓。 “你是逃不掉的!”他说,用力砍向了大门。 不要慌,你可以穿越且绑定了系统的天选之女!瑞雅给自己打气,后退避开击穿了木板的斧刃,不料却撞上了一个软软的,史莱姆一般的东西。 吃惊地回头,她看到了今早出现在史密斯教授房前的马赛克先生。 “救命!”她果断地扑过去抱住了“他”,“外面有变态杀人犯!” 第3章 第三章 奈亚拉托提普,拥有千张面孔的“千面之神”,最大的爱好就是来到祂所钟爱的“后花园”,慷慨地满足人类们的愿望。 不过,身为“外神信使”的祂,偶尔也会回应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信徒的呼唤,比如那位窃取了《死灵之书》的历史学教授。 古老的阿拉伯语原典,来自沃德菲利浦的捐赠,如同潘多拉魔盒般隐匿在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中,静静吸引着那些“好奇的小猫”。 他们翻开它,就像推开了一扇通往疯狂的大门。无论是迷失在旅途之中,还是顺利抵达了重点,最终都摆脱不了从一开始便决定的可悲命运。 比其他人幸运的是,渴求知识的史密斯率先看到的是对全知全识全能者的颂歌,远超这个时代的深邃知识虽然瞬间便令他迷失了自我,却仍保留了一丝理智;不幸的是,当他按照书中所记载的方式召唤吾主时,应声而来的是那个“顽劣”的欺诈之神。 无数发光球体组成的人形身躯,从球体之间生长出的卷须在不停地以某种神秘的规律律动,附着在表层上的眼睛漆黑无比,里面似乎藏着整个广袤的宇宙。 祂看向他,问:你想得到什么。 伯恩·史密斯说不出任何的话,语言系统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刹就以失灵,手脚四肢都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浑身上下只有人类最宝贵与坚强的器官——大脑,在艰难地抵御这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怖力量。 千篇一律的反应,意料之中的结局,祂抽身离去,没想到再度降临时竟然会……收获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祂很确定她是人类,血肉之躯,凡人之身,既没有学会晦涩高深的魔法,也没有得到任何“神明”的“赐福”,却可以直视如祂这般的存在,怎能不令祂兴趣盎然。 祂决定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个小小的人类,亲手送她步入——不可名状的深渊。 收敛了身上的大部分长须,将球体的触觉变得更像人类的皮肤,祂对扑到自己身上的女孩露出了一个人类认知中的笑容:“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双手交叠在马赛克先生的后背,瑞雅抱着“他”,就像抱住了活命的希望,特别是在听到“他”的承诺后。 这位先生真是位大好人,她感动不已,就是对方的手感没有早上好了,可能是两次摸的部位不一样。 好想再捏捏那个史莱姆般的……不对,她又不是变态,为什么老想着非礼对方。 正了正脸色,瑞雅放开了无名好心人,熟练地从那堆虹色小方块里找到“眼睛”,看着它们道:“谢谢您,不过我也会点防身的招式,会努力不拖累您。”她捡起了一旁缺了三根腿的椅子,翻过来保护好自己的腹部和胸部,又将另一张少了两根腿的递给马赛克。 “我们到时候一起冲出去,”有了同伴的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害怕,尽管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要小心,他手上的斧头很锋利,被砍中的话可就惨了。” 话音刚落,在信仰加持下力量翻倍的社长,用力劈开了杂物间加厚过的木门。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桌椅哗啦啦落了一地,待物体全部躺回到地面上后,瑞雅震惊地发现,社长的脸也变成了马赛克。 猩红的,和血液一样的颜色。 她怀疑对方的精神失常严重到出现了自残倾向,握着椅子的手一紧,瞅准时机就想往外冲。 可奇怪的是,社长在突破大门后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一动不动地呆在了原地。 需要双手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伐木斧停在半空,维持着要砍向瑞雅的姿势,却永远都不会再往下哪怕一毫米了。 嘴部的小方块慢慢移动变化着,因为他开始说起了呓语:“哔,哔,哔哔——” 又被系统给消音了。 瑞雅真的很好奇这些人一个二个都说了什么,想转身问问一边的马赛克,可这样的话似乎会暴露自己有个系统的事。 没准对方会以为她是疯子,再把她送到阿卡姆疗养院和社长作伴。 忍了又忍,理智战胜了好奇心,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完好的那只桌子腿戳了戳社长,砰地一声,这个变态杀人狂倒下了。 瑞雅目瞪口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一个发展。 片刻后,她看看身边的马赛克,恍然大悟:原来人长得太丑真的会对他人造成精神攻击! 在心里感谢了一番系统,她大步上前,先是将同样掉在地上的凶器一脚踢得远远的,然后蹲下来扒掉社长的衣服,用这些布条将其死死捆住,防止他突然从“猝不及防看到了一个巨大丑东西”带来的打击里清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瑞雅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放松下来的肌肉酸痛不已,脚趾在最开始的死亡逃生中碰到了打字机的一角,迟来的疼痛让她疯狂地想要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但这家报社实在是太过阴森,于是她继续强撑着身体,从社长身上摸到了钥匙后迅速拉着马赛克离开。 “真是太感谢您了!”一直跑出去老远,瑞雅才渐渐放慢脚步,对被她牵着“手”的“人”道谢:“要不是您,我恐怕就要交代在报社里了。”边说边打开破损得更严重的地图,寻找着警局的方位。 如此恶性的案件,一定要及早上报,不能再让更多的人遇害了。 毕竟长得像马赛克先生这样,单凭一张脸就可以解决千军万马的,属实不多,也很难遇上。 “我打算先去报个警,您要一起去吗?”瑞雅问,“您也算是目击证人。” 对方点了点头,主动朝警局的方向走去。 即便是白天,阿卡姆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比起参加户外活动,镇上的人们更热衷于把自己困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躲在砖木砌成的堡垒后,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而马赛克先生的出现,更是让这寥寥几人彻底消失,凡是见到他们的人,全都慌不择路地逃开,伴随着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瑞雅又开始好奇对方到底长什么模样了,能达到这种高度,“他”的长相一定是足以载入史册供后人研究的那种。 不过转念一想,顶着这样的一张脸,马赛克先生从小到大估计都没什么朋友,估计连上学都很困难。 “您不要太介意他人的看法,外貌只是次要的,一个人更重要的是钻石版闪耀的灵魂和纯洁的心灵。”她的同情心又忍不住开始泛滥了,看向马赛克的眼神充满了怜爱:“世界上以貌取人的虽然很多,但也有很多人更注重内在的品质。” “你觉得我有耀眼的灵魂和高尚的心灵?”对方的语气有些玩味。 “当然!”瑞雅极其肯定地点头,“您刚才可是救了我一命诶,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光着一点就已经比很多人善良了,您真是位大好人!” 奈亚拉托提普:呵呵。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想问问您。”因为话题回到了报社,女孩忽然想起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盲点:“你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杂物间里,也是被社长骗来的吗?” “嗯。”决定留在人类身边仔细研究她的奈亚拉托提普,很快就想好了说辞:“电路维修员。”祂深知人之想象的丰富,不需要说得太过详细。 难怪报社的灯亮得那样突然,瑞雅想,又问:“那您进去的时候,没发现地上的……不对劲吗?”不知道那些马赛克到底是什么,她只好说得含糊了一些。 “不对劲?”对方的声音很困惑,“你是指员工们都不在?” 看来它们不是尸体,可恶,离开前应该上手摸一摸看看到底是什么。瑞雅深感后悔,却也不想再回到那里——万一社长已经醒了怎么办?老用别人的痛处去解决问题,在她的价值观里十分大缺大德。 “也不知那些员工们都去了哪儿。”她一笔带过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疑惑。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您身上为什么会有两条长长的,软软的东西。” 这个疑问如果得不到解答的话,她觉得自己今晚会梦到各种又长又软的东西。 “你是说它们?”卷须慢慢舒展,尾端伸到了瑞雅的眼前,带着难闻的恶臭。奈亚拉托提普观察着女孩的反应,对方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还伸手抚摸了一下眼前的东西。 “我的宠物,两条‘可爱’的小蛇。” 豁然开朗恍然大悟,瑞雅认真地端详着它们,果然发现它们的外表和蛇简直一模一样。 蛇居然也会被打码,曾经养过猪鼻蛇的她挠了挠头,莫非对方养的品种比较吓人? “它们会咬电线吗?在你工作的时候。” “有时会。”马赛克先生的声音变得苦恼起来,“真头疼,说不定哪天会因为它们丢掉工作呢。可它们已经失去了独自在野外生存的能力。” 奈亚拉托提普察觉到了女孩对自己的同情,虽然说起来很可笑——同情外神,人类的感情丰富到令祂愉悦。祂于是顺着她的想法说了下去,计划在彻底取得她的信任后,再亲手摧毁。 一想到对方会因此露出的表情,祂就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快乐。 “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可以帮您照顾它们。”瑞雅目光炯炯,放在卷须上的手收紧了五指,小幅度地将它们往自己的怀里带:“您放心,我可喜欢蛇类了,之前也养过,一定可以把它们养的白白胖胖的!” ……事情的发展好像和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奈亚拉托提普想,不过没关系,一切意外都是这场游戏中的小小乐趣,最终的结果不会改变。 “那就麻烦你了。”手轻轻一碰,那两根卷须就从球体间剥落而出,缠到了女孩白皙的手臂上:“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会的会的,一定一定。” 警局的标志从地平线下钻了出来,目的地近在咫尺。在进去报案前,瑞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祂的名字。 “我叫——犹格·索托斯。” 第4章 第四章 报案进行得并不顺利。接待他们的警员英年早秃,脑袋上的头发比瑞雅口袋里的硬币还少,正襟危坐在桌后,看上去既严肃又正派。 “您好,我是来报案的。镇上的公报报社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社长疑似加入了非法组织,以招聘为由谋害他人,目前很可能已经有多人遇害——先生,您在听吗?”晃了晃手,瑞雅困惑地盯着对方那双目光呆滞的眼睛。 “你好,我是来报案的。”不苟言笑的警员复述了一遍她的话,不过仅限于第一句,仿佛是记忆系统的内存只有这么一点。 他的反应令女孩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和怀疑。 阿卡姆镇不对劲的地方,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先生?”她又一次开口。 “先生?”警员掐尖了嗓音,模仿着女孩的声线。 “对不起打扰了。”瑞雅站起来就想往外走,社长举起斧头要杀人的狰狞面孔历历在目,她害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精神状态足以和社长媲美的警员也会当场化身狂热的邪教徒。 甚至武器还会是一把自动□□,十米之外又快又准,十米之内更快更准,“砰砰”几下就能把她送走。 奈亚拉托提普众自始至终都站在瑞雅的身后,虽然只隔着十公分,却宛如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祂朝那个呆傻木楞的警员“吹”了口气,操控了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身体。 “请原谅我刚才的走神,小姐。”语气正常,语速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不再诡异。 瑞雅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坐下,右手却放在了兜里。 那儿有她在路上捡到的一把小刀。 阿卡姆随手乱丢东西的现象十分严重,她每次出门都可以在路边街道上发现些奇怪的东西,种类包括但不局限于:食物、服饰、厨房用品和钱包。 它们大多不会被人捡走,治安混乱的小镇神奇的拥有者拾金不昧的良好传统。这让瑞雅不太好意思去捡,担心自己被当成异端抓起来,除非她真的很迫切地需要地上的某一样东西。 比如之前和铁棍,再比如现在的小刀。 “你说你要报案,”警员拿过了一叠纸,在上面记录着:“什么案?发生在哪里?凶手是谁?” 她一一回答,看着对方写字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表情也变了变:“凶杀案?不可能!阿卡姆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说着打开了一张报纸,指着最大的那个版面对她说:“看见没有,‘阿卡姆,全州犯罪率最低的城市,旅游观光不二之选’。” 啊、啊,是吗?瑞雅仔细看了看那篇报道,被上面的“零犯罪率”惊得目瞪口呆。最后,她只好求助地望向了身后的索托斯先生。 对方心领神会,立即点头附和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场。” 果然,索托斯先生真是一位可靠的好人! 警员嘟哝了几句,似乎在抱怨他们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一段时间后,瑞雅重新回到了大门紧锁的报社。 看着挂在门上的锁安然无损,她松了口气,这意味着社长还在里面。 然而,等打开门进去,里面的情形却让她困惑不已。 不仅是杀人犯不见了,就连地上那些躺了一片的马赛克都不知去向。 打字机锈迹斑斑,空气中灰尘弥漫,将白色的光线污染成灰色。警员马上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面露不解:“这里看上去几百年都没有住过人了!”他大声地说着,用音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瑞雅同样感到困惑,她退出去看了看挂在门框上的铁片,上面写的报社名的确是公报没错,可为什么…… “没有血迹,没有尸体,也没有杀人犯!”草草看过一圈后,警员宣布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但是可能有一个从疗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他狐疑地望着报案的女孩,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从疗养院逃出来的线索。 同样的,瑞雅也想要在报社中找到存在过一个杀人犯的证据。 她径自来到了最里面的社长室,被推倒的桌椅都恢复了原样,几封信件工整地摆放在电话旁,边上还有一张完好未被裁开的邮票。 片刻的迟疑后,她拆开了信封,发现这是社长写给一位教授的,质问对方给报社寄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自己这几天脑袋犯晕身体不适。 不会是放射性物质吧?瑞雅想,在书桌左边的架子上看到了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每一面都雕刻着由线和圆组成的图案。 拿起来看了看,挂着的锁如同虚设,轻轻一掰就掉了下来。 里面是一……条马赛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物体的码打得特别严实,小方块的层数多到无限接近于黑,以至于掩盖了它原本的颜色。 将左手平摊伸出到它的身边,它们的大小几乎相等,只要系统的马赛克没有太打出去。 联想到社长邪教成员的身份,瑞雅的脑中立马闪过了几个猜测:人的手掌或脚掌,以及心脏等器官。 这一想象让她赶紧关上了盒子,一点上手去摸的念头都没有了。 “警员先生,我找到了——”她高举着盒子跑出社长室,却发现此时的报社只剩下了自己和索托斯。 “他不耐烦地回去了。”人丑但脾气好心也善的电路维修工说,耸了耸肩:“说没有下一次,否则就会把我们抓起来。” 瑞雅只好先单独和“他”分享了盒子里的东西:“先生敲敲,这是什么。”边说边竖起了耳朵,想从对方口中知道答案。 然而现实令她失望,索托斯先生虽然惊讶非常,说出来的话却很没营养:“真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个?这个具体是指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她急得抓耳挠腮,脸上又不能露出自己看不到这玩意的破绽。 灵光一现,她佯装沉思:“不知道社长想用它来干什么。” “是啊,不知道社长想用它来干什么。”索托斯复读道,在女孩纠结着要不要摸一下的时候又道:“这样的东西,我们还是赶紧丢掉吧。”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啊……瑞雅越发好奇,眼中的犹豫被奈亚拉托提普捕捉:“你想留下它吗?”祂故作诧异地说。 “不、不,我只是觉得这个盒子还挺好看的。”她想起了被自己暂时安置在口袋里的宠物蛇,“也许可以拿来给小瑞和小雅当房子呢!” 小瑞和小雅,在得知那两条“可爱”的家伙没有名字后,她随口取的两个小名。索托斯先生听后有点沉默,大概是不太喜欢她这种简单粗暴的命名方式。 “要不还是叫亚弗戈蒙和塔维尔·亚特·乌姆尔。” 嗯,怎么还有零有整互补对称?瑞雅觉得这位先生的思维方式还怪有意思的。 “可是宠物的名字就是要可爱诶,”她说,和对方商量:“那就小名叫‘小瑞’‘小雅’,大名叫亚什么和塔什么吧。”对不起,您取的名字太长了我记不住。 想到那两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奈亚拉托提普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真想看到大侄子听到小瑞小雅时的反应呢,祂恶趣味地用人类的习惯称呼着犹格·索托斯,万物归一者。 扔掉了盒子里的偏方三八面体,瑞雅用衣角擦了擦金属上的灰尘,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 忙活了大半天的她又累又饿,打算回公寓看看房东太太有没有记得做午饭,索托斯先生与她同行,说是要再回去看看“老朋友”史密斯教授。 路上她猜测着他们第一次离开后报社发生了什么,一家人都是唯物主义不信鬼神的她自然会努力地往科学的方向想:社长隶属的密教有着用活人祭祀的陋习,社长利用职务之便招贴诱人广告,吸引猎物自投罗网。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身体素质惊人的社长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联系了同伙,几人一起伪造出了一个“年久无人”的报社然后逃之夭夭,让折返回来的他们扑了个空。 越想越有道理,瑞雅对这伙不法分子恨得牙痒痒,发誓要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极富正义感”的索托斯先生对她的想法予以了肯定,说自己也会加入她的调查,还欣然答应帮她修一修房间里的电灯开关。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麻烦了对方这么多次,瑞雅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等我找到工作后,一定把钱付给您。” “好,”奈亚拉托提普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到时候我会亲自来取……我的报酬。” 然而很快,祂就不那么能笑得出来了。 被发现了呀。在离公寓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奈亚拉托提普“歉意”地对意志惊人的女孩说:“啊——很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中午还要去一个地方检查线路。” “还来得及吗?”瑞雅并不介意对方的爽约,反而担忧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那您快去吧,抱歉,都是我耽搁了您的时间。” “没关系。”祂的化身飞速离开着地球,离开这片时间和空间:“为您效劳,我十分乐意。” 随即,祂就在她的注视下大步走向了马路,很快便消失在一处拐角的后面。 - 瑞雅没有想到,和索托斯先生的一别竟然差点成了永别。 一连十几天,她都没能等来对方曾经说过的“主动联系”,房间的那盏灯继续发挥着亮一个小时熄一个小时的摆烂风范,让她每到夜晚便非常困扰。 同时,工作的事也没有进展,这一难题简直不分古今,无关中外。 叹了叹气,瑞雅打开金属盒子,两条细长的马赛克首尾交缠,贴在一起睡觉,乖巧得简直都要让她的心都化了。 以前养的小猪鼻蛇可没有这么乖,还挑食,一上手就咬人。 轻轻地把小瑞和小雅拿到手上把玩,它们即便被打扰了睡眠也不曾生气,温顺地攀到了她的手上,左右各一条。 就在这时,有人礼貌地敲了敲她的门。 “来了。”瑞雅脚步轻快地过去开门,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位意外之客。 居然是好久没消息的索托斯—— 等等,她怎么觉得“索托斯先生”和上次长得不太一样了? “你好。”对方开口了,声音比温柔的“犹格·索托斯”冰冷许多:“我是奈亚拉托提普。” 第5章 第五章 奈亚拉托提普,一个非常埃及的名字,听上去不太可能和犹格·索托斯有关系,可他俩拥有着如出一辙的彩色马赛克。 看来他们家的穿衣风格很狂野,都恨不得把色谱全给套身上。 瑞雅有些诧异,但还是保持着友善的微笑:“请问,您是索托斯先生的什么人?” “祂是我的——”对方停顿了片刻,“大侄子。”说着就将自己的身体从门外挤了进来。 真的是“挤”,因为这位索托斯先生的“叔叔”拥有着一个双开门冰箱般的肩宽,尺寸完全超出了一扇单开门的可通过上限。 更糟糕的是,对方的腰线也并不是好身材标配的倒三角,而是基本与肩膀持平,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写满了“臃肿”二字。 胆战心惊地看着不堪重负的门框,瑞雅甚至有种“他”会把这面墙挤塌的错觉,到时候自己要付的恐怕就不是区区几个月的房租了。 “您、您……”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对方近距离地站到了她的身前,头顶几乎和天花板相贴,身材魁梧到应该可以一拳把公寓二楼的地板打爆。 这样的身高,这样的体格,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先生,”看着对方拖着庞大的身躯在自己房内走来走去,瑞雅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提醒道:“健康的体魄是一个人最大的本钱,您应该多注意注意身体的健康,多多运动,营养均衡,才能长命百岁。” 埃及先生正在将那只打满马赛克的“手”伸向金属方盒,那里面垫了一块被女孩洗得非常干净的桌布,上面铺满木屑、碎报纸、玉米粒和布头,还放了一根圆木给它们当玩具,几乎完全看不出它曾经是放置着光辉的偏方三八面体的盒子。 “你以为我是人类?”祂用流畅的、传统的老伦敦式英语问道,原本打算销毁手中的盒子,最后却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瑞雅心中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可以想象,这位索托斯先生的亲戚一定也经历过如潮水般让人窒息的嘲笑,尤其是“他”还拥有着鹤立鸡群般的傲人身高。善意不容易解救一个人,恶意却很容易令人坠入深渊,“他”大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彻底放弃了对身体的管理,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甚至还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人”。 她被自己的想象感动得稀里哗啦,快步上去握住埃及先生的“双手”,眼中亮晶晶的,闪烁着诚恳:“当然!索托斯先生是个好人,您身为他的亲戚,一定也是个大好人!不必为他人的闲言风语质疑自己,我相信您比世界上的许多人都配得上‘人’这个字。” 时间与空间的主宰、一生万物者、全知全能全视的犹格·索托斯,罕见地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类。 她或许是自己的信徒,年轻的生物总是充满着活力与好奇,热切地追逐着一些他们本不该知道的东西,然后揭开塔维尔·亚特·乌姆尔身上的面纱,在看到无穷的真理时变成一个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的“疯子先知”; 但她也或许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信徒,那个千面之神的信仰者总是最多的,祂也热衷于和他们或它们打交道,变成各种不同的模样玩弄他们,送上属于伏行之混沌的可憎祝福。 犹格·索托斯从不用迟疑的语气,祂知晓万物,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可眼前的人类女孩,祂能看到的就只有现在,此地此时此刻此分此秒的现在。 祂原本以为对方的身上有着奈亚拉托提普的“恩赐”,让她可以在不可名状的存在面前保持理智。鲜少有信徒能获得如此慷慨的赠礼,这令祂缩小了自己的身体,以人类的方式“走”到了对方的面前,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不是将这个化身投射到阿卡姆的天空,仿佛末日来临前的黑云。 事情却和祂想的完全不一样。 祂不会感觉到“意外”,更不会有惊喜。宇宙中的每一颗星球、每一粒尘埃,它们的结局在祂的眼中一清二楚,命运已定,生死不可更改。 而她……她的眼中藏着未知,她身后的世界一片黑暗,全知的拼图出现了空缺,祂迫切地想要将其补上。 “你的皮肤也好软。”不知道索托斯先生的亲戚在短短的一秒间已经构思出了一个宇宙,瑞雅吃惊地捏着手里的东西,史莱姆般的手感令她沉迷,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失礼。 捏完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郁闷地想着为什么如此光滑柔软的“手”会被打上马赛克,难道是胖到超出人类的接受范围了? 她的确没捏到对方的骨头。 犹格·索托斯做出了决定,祂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满心欢喜”,又不知道该如何获取她的信任与喜爱,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把“钥匙”。 “你喜欢它们么?” 瑞雅看到那些小方块的颜色在像水一样流动,绚烂变幻,散发着马赛克都无法遮挡的美丽之光。 如同夜店里的led灯,也仿佛阳光下的肥皂泡泡,灯红酒绿般的堕落快感,一触即碎的转瞬即逝之美。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怔怔地伸出了手,捧住了对方神祇似的高高在上的脸。 然后,她就跌入到对方的怀抱之中,摔进了一片咸腥的大海,掉入了一个奇幻的仙境,大脑似乎达到了颅内的高潮,身体蹿过了闪电般的快乐,她懵懵懂懂,像是置身在浩瀚的宇宙。 那些七彩的球体绕着她飞旋,掀起龙卷风般的气浪,两个世界在此碰撞交融,一个灵魂因此战栗,一条法则为此坍塌。 时间离他们而去,空间已经不复存在,两座相拥的孤岛旁,只有那些无以名状的、飘舞着的寸缕浮光。 瑞雅听到了在自己耳边响起,却仿佛是从宇宙的另一侧传来的满足喟叹。 她瞬间就恢复了清明,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很……无法言说。 眼前是马赛克,一旁也是马赛克,身后也是马赛克。 她怀疑自己要么是瞎了,要么就是眼球因为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系统顺手贴上了小方块。 伸伸手,她摸到了一团柔软的物体,也许是对方的胸肌或者腹肌。 虽然按照对方那个体型来看,埃及先生应该没有肌肉。 不不不,你不可以这样损人家。瑞雅咬了咬嘴唇,在这片马赛克中开口出声:“拉托提普先生,您还在吗?” 视线里的马赛克海浪般褪去,她重新看到了熟悉的灰白墙体和廉价的靛青窗帘,将要消失的阳光下,“奈亚拉托提普”璀璨得几乎要和它们融为一体。 “先生,”她想了想,“衣服链接可以发一下吗?”好潮好酷,感觉穿上就是阿卡姆最靓的崽! 对方遗憾地表示自己无法提供这件“衣服”的购买渠道,它的“获取方式”有些特殊。如果瑞雅喜欢的话,“他”可以经常穿着它来找她。 这个主意听上去怪怪的,不过她还是感谢了对方的好意。 索托斯先生一家,似乎都很温柔随和呢。 他们坐了下来,一个在那张稍微一动就会发出惨叫的老木椅上,一个在略坚固一点的单人床上。 瑞雅紧张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唯恐自己要背上损坏公寓财产的债务。幸好饱经风霜的床质量不错,勉强承受住了拉托提普先生的重量。 她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种种原因,索托斯要离开阿卡姆回到家乡,照顾生病在床的“父亲”。 瑞雅这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小镇本地人,难过之余不免对镇外的世界产生了好奇,便询问起了他们的故乡。 “敦威治。”拉托提普先生说,“马萨诸塞州的敦威治,距离阿卡姆并不远。” 竟然不是在埃及,瑞雅想道,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马萨诸塞州。她既震惊又激动,原来自己还在阿美莉卡。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全然陌生的平行时空呢,能听到熟悉的地面实在是太好了。 也许,她还能去波士顿看看,前提是攒够了路费。 一想到始终没有着落的工作,她难免凄凄惨惨地叹了口气。 夜幕降临,今天的房东太太一天都没有忘记做饭,虽然午餐和晚餐相比早餐来说都十分糊弄,但瑞雅还是很高兴能吃上一口热饭。 她带着拉托提普下楼吃饭,楼梯口的年轻人公式化地拦住了她,张口仍是:“有兴趣了解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不”,向来双脚像黏在扶手上的年轻人头朝下栽到了地上,地面马上晕开了一圈鲜红的马赛克。 “你没事吧?”瑞雅被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了他,嘴巴一张,忍不住说:“你以后还是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常在河边走,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掉到河里。” 她记得一楼的偏间里有急救箱,虽然不知道里面的药品还能不能用。 “我来。”拉托提普先生将年轻人接了过去,一片混乱的马赛克飞舞后,年轻人的头上出现了几圈绷带,巴扎得赏心悦目相当完美,拉托提普的职业身份呼之欲出。 “原来您是医生。”瑞雅说,还随身携带着医药箱,简直不要太敬业。 对方没有否认:“小伤,过几天就会好。” 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扶手,目光呆滞,仿佛全部的精力和活力都被刚才那一跤摔没了。 “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他突然撕掉了自己的外套和衬衣,然后毫不客气地抢走了一个中年人放在衣帽架上的条纹西装和黑色礼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万物归一者的忠实信徒!” 他说,表情沉静下来,从一个跳脱的前马戏团杂技演员,变成了一位沉稳优雅的哲学家。 瑞雅目瞪口呆:“要不,要不我们还是把他送到医院看看?” “不必。”拉托提普笑了笑,“也许他只是找到了存在于灵魂中的另一面,和一个更值得信赖的信仰。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瑞雅:都是邪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没有说出来——这个世界似乎特别包容各种五花八门的信仰。 晚餐是一锅烧焦了的鳕鱼,它们的身体沉没在黑漆漆的汤糊糊里,脑袋却顽强地伸了出来,仰望着天空。瑞雅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后悔带拉托提普先生下来吃饭。 正犹豫着要不要尝一口这一锅奇怪的料理,拉托提普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先是看了看厨房中剩下来的食材,然后熟练地清洗着菜刀和菜板,问她想吃什么。 想吃金拱门新出却因为穿越没能吃到的新品汉堡,还想喝楼下最喜欢的那家奶茶。瑞雅咽了咽口水,含蓄地说:“您随便吧,我不挑食。” 除了万恶的英国料理。 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飘满了这座公寓,厨房门口围满了人,对美食的渴望突破了混沌的内心和腐烂的灵魂,盖过了犹格·索托斯刻意压制却仍有几丝的无名恐惧。 瑞雅关上了门,又上好了锁——感谢上帝宙斯奥丁和其他的神,公寓的厨房不是开放式。 外面的人不满地敲了几下,做饭的神眯了眯眼,将他们暂时送到了别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开始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了。 “您真厉害,”味蕾传来的至尊美味让瑞雅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您应该开一家餐厅来拯救阿卡姆。” 拯救?犹格笑了笑:“我没有时间。而且,”祂想了想,从无尽的知识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我只愿意给你做。” 嗯?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瑞雅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愉快地忘记了刚才听到的东西,她飞速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在拉托提普先生将“他”的盘子推过来时摆了摆手:“吃不下了。” 她怕晚上闹肚子。 吃过晚饭,因为已经太晚了,又白吃了人家一顿饭,瑞雅顺理成章地邀请对方留宿一晚。 三楼有几间房空着,她可以暂时“借用”一下里面的床单什么的,给拉托提……自己打个地铺。 对方欣然同意,他们回到了二楼,年轻人已经适应了“新的自己”,带伤在楼梯口宣传起了那个什么“万物xxx”。 “不了谢谢。” 打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 瑞雅熟练地找到开关,用力摁下,点灯在片刻的光明后彻底罢工,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黑烟。 她:…… “不好意思,这里的基础设施不太好。”她说,身后的拉托提普先生让她先出来,自己挤了进去,摆弄着开关和点灯。 不一会儿,那盏拒绝再为她工作的点灯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 “您,”她睁大了眼,舌头开始打结:“您怎么好像什么都会。” “我的确什么都会。”祂暗示道,用那种撒旦般诱人堕落的语气。 最高深的魔法,最晦涩的知识,千百年后才能破解的谜团,人类直至灭绝都无法研究出来的武器,只要你想要的…… “太好了,”祂听到了女孩欢呼雀跃的声音,“那您可以帮我修修这个窗户吗?它一到狂风天都会鬼哭狼嚎。” “……可以。” “那,那走廊尽头的洗手池呢?它的管道好像有些破损。” “……也可以。”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的确很想修理一下脚下的这些地板。” “……” 第6章 第六章 简直可以用“无所不能”称呼的拉托提普先生在公寓待了六天,瑞雅的房间几乎大变样,再也看不出过去那副老鼠进来都要哭着出去的可怜模样了。 甚至,在听到她抱怨天气越来越炎热后,对方还从街上拖回来了一台电扇,拆掉飞机机头式的外壳,改装成拥有保护面罩和马达罩壳的现代款式,可摇头可定时可调节风力大小,让她又一次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拉托提普先生日后一定会成为名声响彻马萨诸塞州的大发明家,她确信着,又羞涩地问对方能不能顺便把楼梯修一修,这栋房子的设计师在画图纸的时候大约喝多了酒,每一级台阶的高度都不一样,再加上宛如风烛残年般的高龄岁数,每次踩上去都令人感到心惊胆战。 尤其是在吨位惊人的拉托提普先生也上上下下走了几遍后。 对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态度好到要不是长得……随意了点,瑞雅恐怕就要决定选“他”做自己的任务目标。 早在穿越之初,绿江就告诉了她回去的办法。说来有点不好意思,那办法看似简单,却要她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丢弃美好的品德,去发展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 她在听到之初是抗拒的,见识过阿卡姆的民风淳朴和人杰地灵更是戴上了痛苦面具。半个月下来,颜值尚可的精神状况令人担忧;精神正常的浑身打满了马赛克,实在是很难让她拥有世俗的欲望。 好在绿江没有催她,这个任务看上去也没有时间限制,瑞雅就打算先找工作再谈感情,没想到事事不顺,工作到现在还只存在于她的梦中。 踟蹰片刻,她纠结着要不要向拉托提普先生打听一下镇上的就业情况,但自己最近已经麻烦对方还有对方的大侄子很多了,再提要求属实有些不知好歹。 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大不了去扫马路,如果阿卡姆有道路清洁工这一岗位的话。 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带着拉托提普来到了公寓后面的小院子,教他如何“科学的锻炼身体和减肥”。 对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乖巧举手提问题,虽然瑞雅最后也没搞懂对方的手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比普通人的长,且更灵活,打在上面的小方块还是奇怪的蓝色。 几天下来,拉托提普的身材得到了有效管理,起码不用再艰难地从门框中挤出来了,令她倍感欣慰,缓解了一点白嫖人家干活的愧疚。 第七天一早,迷迷糊糊睡在地板上的瑞雅被对方推醒,脸上滑过了一个黏糊糊的物体,触感很像舌头,但人的舌头不会有这么大。 湿漉漉的区域传来了轻微的灼烧感,不痛,甚至还有点舒服,很像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技艺:拔火罐。 这让她在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后,又继续自暴自弃地让它们黏在了一起。 “raya……”俯身于她之上的“人”呢喃轻语,“reber……hear……yourservantcalponyou……”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低语,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它们组合起来是那样的不可名状,像一个疯子在混乱无序的情况下发出的憎恶低吟,饱含着对这个堕落世界的怨毒。 但最后,当它们按照犹格·索托斯的命令钻入女孩的大脑、入侵她的梦境时,都简化成了一声冷漠的“哔”。 她什么都没能听到,而祂……什么也没能知道。 祂离开了,在亲自“检查”过这具典型的,碳基生物的躯体后。 亿万光辉球体触碰过温暖的皮肤,肆意奔走游离,再一次拥抱着那个陌生的宇宙和神秘的灵魂。 记住我的名字和咒语,等待着你主动呼唤我。 - 瑞雅是被系统的“哔哔哔”吵醒的,魔音灌耳,像领导周末打来的夺命电话。 脑袋有点晕,身上有点痛,她在上午美好的阳光中打了个哈欠,惊讶地发现自己昨晚好像忘了拉窗帘,甚至连窗户都没关。 幸好阿卡姆的人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追逐着那些她过去闻所未闻的虚幻泡影,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一般不会闯入他人的领地中。 除了像公报社长那样变态的。 视线转向床上,拉托提普先生今天似乎起得格外早,白色的被子和枕头工整地叠放在床尾,床单的每一处褶皱也都抚平消失,看得出对方平日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又打了个哈欠,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后背和腹部因为这个动作越发难受,像是有人趁她睡着把她痛扁了一顿,也像是她已经在阿卡姆扫了十年的大街,每一处关节都灌满了寒风,刺痛不已。 面目狰狞地拖着身体来到门边,瑞雅往走廊看了看,拉托提普先生也不在外面。她的脑袋缩了回来,暂时锁上门,拉上窗帘,脱下长袖连衣裙。 看到镜中的情况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怎么真有人大半夜给她拔火罐了!? 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形状都是圆形,边缘也很规则,紫红的淤血看上去触目惊心,不知道她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许可以问问拉托提普先生?她颤抖地穿好衣服,快速在一二楼找了一遍,没能发现那个熟悉的马赛克身影。 罪魁祸首,不会,就是……她不太能接受这个猜想,呆呆地在房间内坐到了中午,被她白嫖了六天的“奈亚拉托提普”还是没回来。 肌肉的酸痛逐渐缓解,她重新站在了光洁整齐的地板上,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木板倒映出了一张沮丧的脸,里面的人垂头丧气,灰头土脸。 又呆坐了会儿,她开始收拾房间和自己。 仔细一想,其实也、也没什么,对方估计就是走之前看她身体太虚了,所以给她来了次吸筒法治疗。瑞雅乐观地想道,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的她很需要保持乐观的形态,不然每天一睁眼就会陷入钱包空空的焦虑。 ……话虽如此,但果然还是无法不在意啊!她一头抵在桌上,不远处就是小瑞和小雅住的金属方盒。 拉托提普先生不太喜欢它们,尤其是听到它们的名字后。 得知这是“大侄子”取的,拉托提普温柔的声线忽然一变,充满了杀人的欲望。 那时她才隐约感觉到,两位先生的关系可能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好。 拍了拍脸,瑞雅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打开盒上的锁齿,准备给两条小蛇投喂食物。 几秒钟后,她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两条马赛克直挺挺的躺在木屑中,拉长着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她颤抖地把它们捧起来,面部抽动着,想哭又有点哭不出来。 索托斯先生托付给她的宠物蛇被她养死了,以后可怎么交代。 找来铁锹,瑞雅将它们埋在了一处花坛的下面,连着金属盒子一起。 有些难过地擦了擦眼角,她边吸着鼻子边回到公寓,还没推门就感觉到了一股异常。 里面怎么突然这样安静。 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年轻人的高谈阔论不见了,中年人向上帝祷告的声音也消失了——可他们刚才明明就在玄关处。 门上的玻璃贴了报纸,瑞雅踮起脚看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在进去和不进去间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推开了这扇蓝胡子之门。 “检测到不和谐气味,”系统的声音在门开启的那一霎就蹦了出来,“检测到不和谐画面。” 握着铁锹的手一紧,瑞雅睁大了眼睛,屏息望着身前的场景。 马赛克,大片的,连续的马赛克铺满了整个一楼,一些是人体的肤白,一些是各种头发和衣服的颜色,但更多是猩红。 喷涌到地上的,溅射到墙上的,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闻不到,可她还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就在她离开的短短二十分钟间,公寓发生了可怕的命案。 “阿卡姆是最安全的城市。”警员的话在耳畔响起,瑞雅下意识看向了玄关口的壁挂式电话,一堆小方块粘在上面,一卷一卷儿的电话线被人暴力砍断,断绝了他们求救的可能,显然是凶手所为。 她立即想要转身逃走,身后却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直接摔到了那片深红浅红血红的马赛克间,手指还不凑巧地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很像被肢解的身体。 大意了,对方竟然还有同党。汗毛倒竖,她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但为时已晚,大门已经从外面锁住,一个清脆的、悦耳的、愉悦的笑声响起,伴随着一阵轻快的掌声。 像是在期待着一场精彩的演出。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瑞雅猛然回头,被拉托提普先生修理过的木质楼梯上站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双眼通红,浑身遍布着红红的小方块,宛如从鲜血中淌过一遭。 却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五官,好让她看清蕴藏在其间的扭曲杀意。 那是……好久不见的史密斯教授。 第7章 第七章 自从拉托提普先生到来后,史密斯教授安静了许多,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扰民。 当然,也可能是看“新邻居”魁梧得过分,再半夜嚎叫下去大约会挨打。 但总之,他闭上了嘴巴,整日待在房间里潜行研究那本从密斯塔托尼克大学偷出来的古籍。 不过,在拉托提普先生去修一二楼之间的楼梯时,他曾经来找过瑞雅一次。 神情紧张,鬼鬼祟祟,一件史前遗物般的旧外套死死围住怀里的东西,仿佛那玩意一见到光就会化为灰烬。 “小姐……”史密斯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更坏了,血丝爬满了眼白,虹膜中央的瞳孔墨水似的向四周晕染开,形状令她感到不安。 因此,尽管对方没说为什么来找她,但瑞雅还是赶紧打开了门,邀请他进来坐下。 老教授没有动,双脚像是已经失去了控制,变为了摆设。 复杂的思想斗争让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扯动着,露出一个个诡异可怖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灰蒙蒙的蓝色像起雾的海面,下面藏着巨兽的黑影。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个。”就在瑞雅思考着要不要喊拉托提普先生过来,史密斯僵硬地伸出了手,沾满灰尘的外套掉在了地上,“死灵之书”几个单词跃然眼前,和颜色令人感到不适的封页一起。 这个名字,听着很像中世纪的魔法典籍,会被教会销毁的那一张。瑞雅看着它想道,见对方的手抖得像食堂打饭的师傅,便打算先把书接过来,谁知还没碰到就重重挨了一下,老教授暴怒得像狮子,长时间没修剪的指甲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几个长长的红印,火辣辣地疼。 瑞雅有点生气了,踮脚想喊拉托提普,对方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撞进来后反手把她压在门上。 “嘘,它只能被我们俩知晓。”他说,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手上的《死灵之书》。 “……”算了,不和一个可怜的老人计较。瑞雅摸了摸被门撞得有点发懵的脑袋,问:“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请你帮我看看这个。”史密斯重复着之前的话,贼眉鼠脸地背过她去,哗哗地翻了几秒钟的书,然后将其中的一页送到她的眼前:“祂说……你可以解答我的疑惑。” 瑞雅不认为自己这个最高学历大学的人能帮上一位大学教授的忙,但出于好心,她还是定睛看了过去。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如此善良。 因为那两页纸“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她的余额。 伯恩·史密斯的精神的确糟糕到了崩溃的边缘,竟然天天躲在房中研究一本“无字天书”。 深吸了口气,瑞雅朝对方露出礼貌却想打人的微笑:“抱歉,我没法帮到您。”说着就拧着把手,想送对方出去。 “不——”教授的体格看着并不算特别壮实,又一大把年纪了,气弱体虚,走两步似乎都会被风吹走,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堵住了门,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没办法,瑞雅只好换了种说辞:“我需要时间来研究它们,除非您肯暂时将书放在我这里,否则……” 她知道这本书于对方而言有多么宝贵,料定对方不会接受。 果然,史密斯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目光也开始游离,面露挣扎:“一定要这样吗?” 见她点了点头,他脸上的挣扎变成了被人夺走心爱之物的绝望。 “等着!”教授恶狠狠地丢下这样一句话,抱着书飞快离开了。 一等,就到了现在。 他攥着一把大约也是从密斯塔托尼克大学顺出来的手术刀,一步一步,重重地走向她。 瑞雅评估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手上的铁锹虽然不比对方的锋利,但好在攻击距离长,真要打起来未必没有胜算。 就是不知道,外面那个就“教授的同伙”会不会横插一脚,进来帮忙。 “你。”史密斯教授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那嗓音简直已经不能算在人类的范畴,像砂纸擦上黑板的尖叫。 瑞雅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感到了不适,握了握唯一的武器,她硬着头皮尝试和对方交流:“您还好吗?” 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疯狂地杀掉了这么多人。 史密斯不回话,幽灵似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空气安静了下来,四周只剩下那台老式座钟的滴答。 良久,他终于迈开一步,带着那把滴血的手术刀缓缓走下楼梯,唇角的笑容仿佛恶魔的狞笑:“我来赴约。”因为僵硬的舌头无法再随意弯曲,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蹦:“但我没有找到你。” 小心翼翼地朝客餐厅的长桌挪了一小步,瑞雅为自己寻找着掩体:“我有事出去了。” 太诡异了,鲜血淋漓的世界里,他们竟然还能像往日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对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可是杀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应该送上审判席的故意杀人罪。 史密斯来到了她的面前,两人隔桌相对,彼此的目光都不是那么友善。 又过了会儿,对方掀开了被血浸透的衣服,从下面那团蠕动的马赛克里拿出了《死灵之书》。 “所有想争夺它的人,我都解决了。”他保持着那个血腥的笑容,看着她道:“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等你研究它。” 淦!瑞雅想骂人,一堆白纸能研究出个什么东西,这不是纯纯为难她吗? 话虽如此,但她还在坐到了满是马赛克的长椅上,不远处就躺着一具尸体,扭曲的形状诉说着他或她死状的惨烈。 书籍在眼前打开,空白的纸张占据了她的视线,让她的大脑也跟着空空。 她这次看得比上次更仔细,还认真想了想要不要用火烤一下——也许用的是隐形墨水呢? “教授,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瑞雅严肃地开口,“其实我是文盲。” 放过我吧大哥。 史密斯的表情变得更扭曲了,手术刀被狠狠地插到木质桌面上,尚未凝固的鲜血一点点地流下了去,让她默默地往旁边靠了靠。 尽管它们在她的眼里只是马赛克,但还是……怪渗人的。 她开始感谢系统的这个被动功能了,否则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自己就要像个疯子一样大叫不止。 “不可能!”耳边响起教授咬牙切齿的声音,“祂说了,你是祂最出色的信徒,你一定能看得懂!” 说着,全是马赛克的手摁上了瑞雅的后脑勺,女孩的脸被压到了书页上,和那些白纸亲密接触:“别耍小花招,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的笑声如痴如狂。 “祂不会怪罪我的。” 瑞雅很想问问“祂”究竟是谁,然后将其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每天痛骂三千遍。 重新直起了脖子,她一言难尽地看向空白的纸张,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是一个关于‘祂’的咒语。”既然书的名字听上去和“魔法”有关,她便顺势编造道:“使用者需要沐浴焚香,寻找一栋朝南的建筑,在它的西北角跪下,于日落时分虔诚地呼唤‘祂’的名字,就可以达成心中的愿望。” 说话时,瑞雅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对方紧接着就从她的裙摆下面钻了进去,抚摸着她的大腿。 史密斯的两只手都放在她的脑袋上,应该不是他——那还会有谁? “真的吗?”教授不确定地问着,他如今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 “不信算了。”瑞雅说,轻轻咽了咽口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等出了这房子,你还管得了我? “好吧。”史密斯拔出了手术刀,因为动作过于豪放,上面的液态甩了她一脸,黏黏的感觉马上就令她皱起了眉。 同时,腿上的那个东西还没有离开,依旧恶心地粘着她。 除了自己和史密斯,公寓再无他人,起码一楼是如此。 瑞雅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不会是有蛇从阴暗的地下室跑出来了吧? 她思考着如何解决身上的麻烦,被史密斯认定为“没有威胁”的铁锹仰面躺在餐桌上,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一锹下去,只要不打得太歪,应该可以送走腿上的东西。 就在她要行动的时候,腿上的东西碰到了那些圆形的淤青,身形一顿,然后拖着冰冷滑腻的身体往下一蹿,飞快地消失了。 搞什么,这蛇还会读心? 瑞雅赶紧朝周围的地面看了看,除了马赛克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我会去试一试的。”史密斯教授又说道,声音宛如毒蛇:“不过,你就不用了。” 心中警铃大作,瑞雅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往桌下一躲,房太太这张据说是从西班牙运过来的木桌挡住了手术刀的进攻,但也让她无法轻松拿到生锈的破伤风铁锹。 更糟糕的是,一些不断蠕动的、蛇一般乱扭着的东西从史密斯的身上掉了下来,每一条都弓起了身体,蓄势待发地朝她昂着头。 嗯……原来教授也养蛇。她想,也许这项爱好在阿卡姆很流行,而且大家养的都是花纹过不了审的品种,大约是这个世界的特产吧。 脑子转得飞快,身体也迅速行动了起来。她从桌子底下出来,顺便撞倒了它,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马萨诸塞州对持枪的规定并不严格,她记得一楼的某位客人就有,经常宝贝似的对他们炫耀,说那把经历了西部大开发的左轮夺走了多少个敌人的生命。 身后响起了狼一般的嚎叫,前半段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后半段被系统掐掉。 “不和谐。”绿江言简意赅,她也顺利摸到了那扇没上锁的房门,其主人以大字的姿势躺在门后,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寄托着自己精神与信仰的武器。 瑞雅往外看了眼,史密斯可能是在之前的打斗中受了伤,行动异常缓慢,反而是那些打了码的“蛇”在地板上迅速扭动。 但不知为什么,它们似乎有些惧怕她,一直在快要抵达门口的位置徘徊。 费劲地从这位租客的手中拿出枪,幸运的是弹夹里的子弹一个不少,慢慢的六发;不幸的是在危险来临之时,它没能保护到倒霉的主人。 检查了完枪支的情况,她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过河拆桥的教授,然后扣下了扳机。 硝烟弥漫,史密斯终于倒了下去,死去的身体被小方块爬满,与被他杀害的那些人融为一体。 至此,瑞雅终于可以短暂地松上一口气。 必须要搬家,她想,即便去露宿街头,去要饭,自己也不要再待在149号公寓了。 “啪啪啪。”迟缓的掌声从身后传来,一口气堵在胸膛里的瑞雅回头,看到了一位……绝对没有在公寓出现过的,深色皮肤男子。 第8章 第八章 这位陌生的先生风度翩翩,气质非凡,深色的皮肤掩盖不了五官的完美,剪裁贴身的西装证实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和地位。 “他”优雅地翻越着一本书,袖扣是一对黄金做成的埃及金字塔,花纹繁复的领带上夹着一只狮身人面像形状的领夹,右侧的胸前口袋别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打扮得十分考究。 瑞雅不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一心只在手中那把漂亮的左轮手枪上。再加上一开门就被地上的马赛克夺走了全部注意,对方的确可能一直就待在这里。 可是……史密斯教授当时都杀红了眼,不太会留下活口的样子…… 手指没有离开扳机,甚至仍然保持着举在空中的姿势,她犹疑地问:“你是谁?” “来自147号公寓的阿卡姆先生,向您问候午安。”对方操着一口不那么地道的英语,跳下窗台,礼貌地朝她鞠躬:“我的租客说隔壁有奇怪的响动,身为公寓的持有者,我理应过来看看,义不容辞。”说完,看着地板上的尸体和血迹,又看看她手中的左轮:“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动静,我想甜心在警员和探长来的时候,会需要我为您证明清白。” 有点心动,因为她现在的确需要这个。 阿卡姆的办案风格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光速下班”,她八成会被当成嫌疑犯抓去蹲监狱。那环境,那条件,还不如继续在这栋公寓继续赖着。 “在门口推我的人是你吗?”瑞雅打了个直球,边说边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一有不对马上开枪。 在阿卡姆的这些天,她深知先下手为强是一种良好的习惯。 “推你?不不不,我怎么会忍心推搡一位如此可爱的小姐呢?”自称阿卡姆先生的人露出了伤心的表情,见她依旧怀疑,便又拿出了一项强有力的证据:“三分钟前,我还在我的公寓里享受美好的早餐,所有的房客都可以为我作证。” 听到有人证,瑞雅勉强相信了一点:“真的?” 阿卡姆先生放下书举起双手:“天地可鉴。” 谨慎地走了过去,又让对方来回转了好几圈,她终于确定对方的身上没有危险物品。 “你说你叫阿卡姆?”她说,“你家和这座小镇有关系?” “祖上迁徙至此,入乡随俗改掉了原来的姓氏。”阿卡姆先生好脾气地笑道,“全名是奈·阿卡姆。” 瑞雅忽然就想到了今早不辞而别的拉托提普先生,和他一样,眼前的这位看上去也很像埃及人——说不定他们认识。 “别担心,德克斯特先生已经报警了。”在她放下手臂后,阿卡姆蹲下来检查地上的那团马赛克:“利器所伤,正中咽喉,没想到凶手和开膛手杰克一样,在医学上也很有造诣。” “凶手是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难怪。”阿卡姆面露惊讶,“那个大学无论教师还是学生,精神都不太正常。” 说完就走了出去,瑞雅快步跟上,问:“精神不正常?” “嘶。”阿卡姆在门口不远处愣住了,做为一个标准的“普通人类”,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上帝,他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咒骂着,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和鼻子。 满屋子都是血腥气,浓烈得可以让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警员当场吐出来。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孩,露出歉意的眼神,随即拔腿就跑回刚才的房间。 瑞雅听到了一阵作呕的声音,顿时放心了不少。又过了会儿,门内响起开窗户和爬窗户的动静,受不了死亡现场的阿卡姆先生,直接丢下她逃离了这里。 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她没有感到生气,甚至有一种“总算遇到长得好看精神也正常的活人”的感慨。 “不知道名字的小姐,”隐约的喊叫声从外面传来,“您也出来避一避吧。” 想了想,瑞雅拿起餐桌上的《死灵之书》,通过一楼的窗户来到了公寓外面。 感谢房东太太没有装防盗网,也感谢设计师没有把窗子设计成通风口般的大小。 “太恐怖了。”阿卡姆惊魂未定,拿着洁白的手帕不停地擦嘴,壮实的身体靠在了女孩身上:“甜心,你是怎么忍住的?” “他要杀我。”瑞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挺不正常的,马上挤出个受到惊吓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估计会做好几晚的噩梦。” “幸好,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他说,“希望街区不会再出这种惨案了。”意味深长。 奈·阿卡姆口中的德克斯特先生很快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带着好十来个警员。 他们撬开了公寓大门的锁,见到里面的场景后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走上了阿卡姆的老路。 吐完后,警局开始处理案件。 长官模样的人走向了瑞雅,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那把左轮上:“是你自己的枪?” “不,是住在一楼最左边那间的一位先生的。” “我作证,她说的是实话。”阿卡姆说,仍然靠在她的肩上。 探长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大致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问她知不知道伯恩·史密斯的身份。 “听说他过去是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教授,历史系的。” “噢,难怪。”探长说了个似曾相识的词,挥手叫来一旁的德克斯特:“她说凶手是密大的教授,我想你应当认识。” 正说着,两个警员将史密斯的尸体抬了出来,除了脸上的少数几个地方,其他部位都被不同颜色的马赛克裹住,瑞雅打出的几发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弹壳也在找到后被放到了一边。 她将左轮交了出去,带着点不舍——一切恐惧都来自活力不足,冷兵器终究不如热武器有安全感。 以后……她也要去买一把! “天呐,是伯恩。”德克斯特张了张口,“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阿卡姆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他蹲了下去,检查着老朋友的身体,动作相当仔细,仿佛同时还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瑞雅对这位医生的观感不太好,藏在衣服下面的书也忽然就不想拿出来了。 嗯,找个比较隐蔽的机会再交给探长吧,她想。 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出身自罗德岛州的普罗维登斯镇,原本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人到中年后却改修了物理,因此来到了阿卡姆镇。 据说,镇上的密斯塔托尼克大学曾经是全美知名的学府,马萨诸塞州顶尖的学术中心,培养出了诸多如群星般闪耀的杰出人物,是无数学子的梦寐以求之地。 可惜…… 德克斯特并非单独前来,他早已结婚并有个女儿,名叫阿比盖尔的少女此时就站在147号公寓的楼上,透过一扇玻璃窗观察着这里,在瑞雅看过去的时候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文静可爱。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父亲长得不是很像,相貌大约继承自母亲。 “史密斯在学校里是怎样的一个人?”探长问。 “和蔼,孤僻,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认为‘知识即是真理’。”德克斯特叹了口气,他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和阿卡姆先生一样衣着考究,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得黑黑的,似乎经常暴露在阳光下工作:“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就离开学校了,说是家中出了变故,谁知道……” 瑞雅推了推身上的人,小声问:“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学术造假,校长受贿,剥削学生,乱收学费,家长抗议? “前往南极的考察队带回了史前生物的遗骸,埃及的探险队送回了被诅咒的法老遗产,海底的潜水员发现了许多闪烁着蓝绿诡光的宝石;”阿卡姆说,语气低沉诱人,像是恶魔在讲着一个关于贪婪和毁灭的故事:“它们安详地躺在大学的博物馆中,直到被人类惊醒,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学校,摧毁了象征文明的一切——有目击者说,那片黑影的形状仿佛一个长满触手的巨人。” 瑞雅明白了:要么是从史前生物身上释放了沉睡万年的远古病菌,要么就是海底的矿石有放射性物质,要么……因为非法盗窃埃及文物被当局告上国际法庭,学校声誉受损,以至于再也办不下去。 无论哪种,这大学都挺刑的,还好已经倒闭了。 她露出了一个密斯塔托尼克“死得其所”的表情,同时看到阿卡姆先生的眼中有些失望,似乎对自己听完八卦后的反应不太满意。 因为警局的法医上个月“意外”身亡,德克斯特被聘为了临时法医,跟着他们一起进入现场勘查。瑞雅身上的嫌疑虽然被洗清了大半,却依旧不允许离开,阿卡姆便友情提供了两把椅子,和她一起在公寓门口坐了下来。 “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他说,兴致勃勃:“这栋房子多半会被查封,你要是没有别的去处的话,不如来我这里?”他指了指相隔不远的147号公寓,这片街区的规划并不眼镜,许多房屋都几乎紧紧挨在一起,有的甚至共用着同一堵墙壁,火灾一来大家都别想跑。 “不了。”不同于房东太太那墙体总是湿漉漉的、爬满了青苔的公寓,阿卡姆先生的看上去高档许多,整体颜色十分明亮,看得出其主人应该是个活泼乐观的人。瑞雅很心动,可惜现实永远比理想丰满,她在149号欠下的房租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更别说付新房租了。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屹立于密斯塔托尼克河上的大桥,希望那儿会有一个空闲的桥洞属于自己,也希望警员能允许她带走一床被子。 夏天尽管要到了,可晚风仍然透着丝丝寒意。 “别这么武断嘛。”阿卡姆把椅子往她的方向拉了拉,两人的手臂几乎贴到了一起:“负责看守门厅的武士先生前几天坐轮船回家了,公寓的安全顿时没有了保障。我看你意志坚定,身手过人,还会用枪,不如……” 瑞雅回过味了:“你想聘请我?”她还以为是让她过去租房子呢。 “不然还能是什么?”阿卡姆嫌弃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那条布料便宜做工粗糙,款式还过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条纹裙:“难道你觉得你可以租下我的高级公寓?”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欠揍了起来?看在他即将成为自己老板的份上,瑞雅忍了忍,假装没听到刚才的那句嘲讽。 调查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小镇的警员秉持着准时下班的良好传统,赶在工作的最后一分钟破了案,遇害者和凶犯的尸体都被运回警局,唯一的幸存者则是当场释放,并对她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衷心祝愿您未来的生活顺心如意。”他们说,坐上警车依次离开,留下一栋贴满了封条的房子。 看来拉托提普先生改进的电风扇是拿不出来了,瑞雅郁闷地想着,跟着阿卡姆先生来到了147号公寓,地板和墙纸都很有上世纪的风味,玄关处摆着两幅看不出真假的油画,都是莫奈的作品,下面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雨伞,有几把的伞扣都是用宝石做的。 这里住的似乎都是上流人士,接下来的介绍也佐证了这一点。 有穿着长黑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男爵,有身影如帝王般高贵、自称法老后裔的外国贵族,有来自瑞雅的老家波士顿的、德高望重的长者,还有披着华丽红衣、美丽得过分的女士,瑞雅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 这样一对比,看大门的职位简直不要太契合她。 吃饭的时候,德克斯特的女儿坐到了她的身边,一头金发宛如天使,笑容也非常甜美。不过,大约是灯光的原因,对方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奇怪,黄褐色的眼球里似乎没有瞳孔,也可能是天生比较小。 瑞雅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一位女性打量,匆匆扫过一眼就专注于盘中的食物,阿比盖尔倒显得很健谈,说自己很高兴能拥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邻居,还热情地表示愿意把房中的浴室借出来,在得知她身上有点不舒服后。 没错,阿卡姆先生的公寓甚至有独立的卫浴空间,和房东太太的相比简直是天堂。 瑞雅没能拒绝这一动人的邀请,在浴室脱下衣服后,她看到那条“蛇”留下的黏液已经干涸,并且因为一系列她不理解的化学反应变成了粉色,像一道骇人的结痂那样缠绕在她的腿上。 她为此感到担忧,用手摸了摸,触感软软的,却又无法扣掉。 虽然对小镇的医疗水平不太放心,但她还是打算明天去医院看看——或许直接去找阿比盖尔的父亲,听对方说,德克斯特先生的医术水平十分高超。 第9章 第九章 再三拒绝了阿比盖尔“今晚一起睡”的邀请,瑞雅回到了自己位于一楼门厅附近的新房间。 虽然算是“员工宿舍”,条件却出奇的好,甚至还是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品味过人的阿卡姆先生依旧在这里挂了一副画,上面是一个看不清脸庞的年轻男人。 她凑近看了看,笔触不像油画也不像彩绘,细腻非常,仿佛是一张像素极好的照片。 穿越便是两手空空,在149号公寓的时候也没攒下什么东西,唯一的手工电风扇还封在了犯罪现场,瑞雅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新环境后就准备铺床睡觉。 出于防水防潮的需求,这栋公寓的地板和泥土之间似乎留下了不小的空隙,她在走动时总能带起一些噪音。尽管下面没有也不可能住人,但她还是放缓了脚步。 墙上的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漆黑一团的脸上倏尔出现两点幽绿的光,无风自摇,像隐藏在阴影中野兽瞳孔。 这儿的上一任主人走得很匆忙,衣柜、床头柜、桌下的抽屉还有床下,都留有他的痕迹。 瑞雅将这些衣服鞋子整理出来,用门后的一个手提箱装好,打算明天去交给阿卡姆先生,希望能物归原主。 随着夏日的到来,此时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她忙完后身上又出了一层汗,不禁后悔自己刚才的澡洗早了。 烦闷地扯了扯衣领,她将一直小心藏在身上的《死灵之书》拿出来,对着封页上的文字和图案端详了片刻,仍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冥冥之中,她觉得史密斯教授的精神崩溃一定和它有关。 手不受控制地将书翻开,一页页的白纸从她的眼前飞过,最后停驻在同样一无所有的底封上。 难道要命定之人才能看到上面写了什么?瑞雅摩挲着书脊,想了半天仍是茫然无绪。 把书塞进了枕头的下面,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先睡觉。 身下的床舒适又陌生,像无底的深渊般诱惑着她的灵魂堕落,身体却叫嚣着逃离。 二重割裂让她翻来覆去许久才慢慢进入了梦乡,露在薄毯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枕头的一角,脚背也不自觉地绷直,牵动着腿上的粉红结痂。 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困扰着女孩的梦魇,它们忽然有了生命,跟着地板下面的东西一起扭动着身体,于寂静中昂起“头颅”,代替某位存在打量着床上之人。 它离开了那片洁白的肌肤,如气球般膨胀变大,成为了奈亚拉托提普新的化身。 床边的外神低垂着视线,细密的触须花朵似的散开在脚边,然后一起奔向熟睡中的瑞雅,将她托起。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小镇上方的月亮和星星一同隐去,四起的昏暗像两只逐渐合上的巨手。流窜在街上的密团信徒爬上最近的屋顶,高声赞美着文明的毁灭,声音盖过暮色中的几声猫叫,又很快湮灭在那股深黑旋风里。 一夜昏沉,瑞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昨夜的梦境全是发狂的史密斯和满地的马赛克,他们一齐围绕着她,变幻出各种非人的形态,追逐着她在一处洞穴中奔跑,身边是许多长了脚的蛇。 她和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末日前的轰隆,巨大的声响穿透了梦境,与现实开始重叠。 她于是醒来,看到了因为雾气而变得灰蒙蒙的窗户。 那张捡来的地图上说,阿卡姆距离海洋不远,提醒外来旅客小心可能会来临的狂风。 算算时间,现在也的确属于台风季。 瑞雅走近了那扇开凿在卧室墙面上的,圆形窗户。 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圆,完美无比,漂亮得惊人。填补它的玻璃也是同样的形状,雾气让其拥有了类似磨砂的质感,也让窗外的景象变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色块。 她将手放了上去,本想擦掉内侧的白雾,却惊讶地发现它竟然真的是一块磨砂玻璃。 很少有人会在卧室客厅撞上这样的玻璃,它更应该出现在盥洗室和浴室。 仔细观察,它的表面残留着一些颜料的痕迹,浅浅的□□,从四个角落出发,在中央汇聚成星星的图案,她猜测是五芒星,在很多与神秘相关的事件中都会出现的五芒星。 大约是上一任的涂鸦之作,出于好玩有趣,或是因为内心的“信仰”。 台风天不宜开窗,瑞雅放弃了推开玻璃看看外面的想法,转身朝一楼的公用盥洗室走去。 阴云和狂风卷走了大部分光线,公寓便一大早就开了灯,明亮的区域总能带给人或多或少的安全感,同时驱散心底的一些阴霾。 “早上好。”身为一个有钱有地位的房东,阿卡姆先生依旧保持了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边喝着咖啡边翻阅着手上的图书。 “新英格兰乐土上的奇术异事” 瑞雅看到了书名,脚步一顿,觉得它和自己手上的《死灵之书》很相似,都和奇怪的巫术魔法有关。 “今天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阿卡姆说,目光从书转移到她的身上:“幸好你的工作不需要出门。” “感谢您给了我这个机会。”瑞雅假模假意地说道,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之前忘了问,关于贵司的工资水平……” “噢,是我疏忽了。”大多数情况下,她这位新老板拥有着优雅的谈吐和高尚的修养:“你是想要美钞、英镑,还是法郎呢?” 法郎? 来到阿卡姆已经一个月,瑞雅大致摸清了自己所处的是怎样的一个时代——二十世纪的美利坚,阿卡姆的这句话无疑证实了这一点。 在她穿越前,法兰西已经基本不使用法郎,而是改用欧元。 “美钞吧。”这个年代的美元可是货真价实的“美金”,前期是她没有很倒霉地穿越到大萧条时期…… “150,”阿卡姆继续将目光投向了书籍,“一个月。” “非常感谢。” 盥洗室总是被安排在走廊的尽头,瑞雅过去的时候途经了德克斯特的房间兼工作室,对方在大学倒闭后回归了老本行,开了家私人诊所。 为了方便招待客人,他特意挑了个一楼靠街的位置,然后用钞能力将窗户改成了小门,挂上牌子便开始营业了。 这些都是昨晚洗澡时,阿比盖尔所说的,她埋怨于阿卡姆镇的一切,嘟囔着父亲为什么不肯回老家。 洗漱完毕,估摸着德克斯特今天不会有太多客人,瑞雅暂时将自己的东西放在了盥洗室外面,伸手去敲那扇有着“医生”字样的门。 “原来是你。”对方对她还有印象,开门将她迎了进去:“昨天听探长说,你和史密斯是邻居?” “我和教授都住在二楼。” 瑞雅在说话时观察着这间诊室,空间很大,一堵简单的隔断分离出了两个区域,她现在位于的就是更私人的休息区。床上的被褥草草卷在一起,地毯上的两只鞋子七零八落,还不是同一只;衣帽架上的衣服才熨洗过,干净挺直;搭配的领带和礼帽也和它放在一起,看起来德克斯特即将有一个重要的会面。 “他一定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伯恩在密斯塔托尼克时便是如此。”医生将刚烧好的热水储备到瓶中,又顺手给她倒了一杯,用的瓷器也很讲究,是航运来的上等货。 “史密斯教授在学校时就是这样吗?” “当然,他痴迷于自己的研究,不分昼夜,经常引来室友的投诉。”德克斯特笑了笑,像是有些怀念那段过去的时光:“如果你和他有相同的兴趣和爱好,你们的相处会轻松许多。” 很显然,无神论的瑞雅不会和一位狂教徒有什么重叠的喜好。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医生的眼里浮现几分兴味,果然无论什么医生都对疑难杂症感兴趣。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痛不痒,也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边讲述着症状,瑞雅边提起了裙摆,那道血痂依旧附着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变化。 “看上去像是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伤疤,”德克斯特搬来了一个矮凳,让她把脚放上去:“之前受过伤吗?” “没有。”尽管这一个月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还有不少的变态,但好运气的她始终没受什么皮外伤:“当时我的腿上爬上了一条冰冷的软体生物,可能是蛇,也许是它刚蜕完皮,身上残留着某种特殊的黏液。” “蛇?”医生盯着她,玻璃镜片后的眼镜似乎含着笑意:“阿卡姆的确有很多‘蛇’。” “是本地特有的吗?”瑞雅追问道,挠了挠头发:“我感觉它们的颜色还有花纹和外面的很不一样。”甚至都被打上了马赛克。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东西。”德克斯特笑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那或许不是蛇呢?” 回忆了下那时的感觉,瑞雅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这里不像是有蚓螈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医生拿起了一把小刀,冰冷的刀面贴上了她的皮肤,尖锐部分嵌入到那团粉色里,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小块:“可能——爬到你身上的并不是一个‘生物’。” “我明白了,”瑞雅恍然大悟,“也许是我走过去的路上绊到了绳索一类的东西,上面被什么污染过,所以才导致了我的感染。” 德克斯特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很有价值的猜想。”他说,思索着这人是不是天生脑袋里面缺了一块。 第10章 第十章 平心而论,德克斯特医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即便他的孩子都和瑞雅差不多大了。 她看着他用玻璃皿器将那块粉色组织装起来,修长的指节夹着镊子,一圈素白的戒环闪耀银光。 他告诉她,等天气好转后会到朋友那里用更先进的设备的检测,瑞雅想起了那套准备好的礼服,于是随口问了问那位朋友。 “阿卡姆疗养院的院长。”德克斯特说,黝黑的皮肤掩盖不了俊朗的五官,也让他和阿比盖尔间的差距变得更大了一些。 看着他又用一个小盒子将器皿保护好,瑞雅如梦初醒,又问了个现实的问题:“请问我该为此支付多少费用?”能不能看在我俩都住在147号的份上打个折。 “费用?”医生笑着回到了她的身边,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原本也没帮上什么忙,如果你愿意的话,只需要回答我的一个小疑问。” 见她点了点头,他的脸忽然凑了过来,近距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你知不知道……被伯恩拿走的那本书?” 瑞雅:要不我还是付钱吧。 “不知道。”她从前并不擅长说谎,直到昨天在死亡边缘溜达了一圈:“我和史密斯的关系不算亲近,他不轻易和人说话。” 性格孤僻,这可是你说过的。 “也是,他的脾气……”德克斯特直起了身体,却在转过身时冷不丁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见过《死灵之书》?” “什么什么书?”瑞雅反应很快,“我是文盲,不认识字。” “……”对方似乎有些被她打败了,“知识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他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从书桌上抽下了一本书给她:“识字入门,有时间可以看看。” 其实早已大学毕业多年学的还是文学的瑞雅:“谢谢您,那我就先告辞了。” 担心对方再问点什么自己不好回答的,她忙不迭地抱起书出去,因为走得太急,差点和门外的阿比盖尔撞上。 “当心。”金发少女扶住了她,余光瞥到她怀中的书籍,有些惊讶地挑眉,让她感到了社死。 “你好,德克斯特小姐。”她默默地将写着书名的封面转向了自己这一边。 “来找我父亲看病?”走廊的灯在阿比盖尔的后面,因为逆着光,瑞雅这次也没观察清楚对方眼睛的构造。 不过……她长得真是漂亮啊,是和德克斯特完全不同的一种美丽,带着点诱人的神秘,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进行更深一步的接触。 “阿比盖尔!”她们的对话传到了门内之人的耳中,医生催促着女儿快点进来,像是有要事要和她商量。 “晚上找你。”金发少女侧身滑入了诊所,长发扫在瑞雅的脸上,透出淡淡的香气。 她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任务对象的话,阿比盖尔小姐——也不是不可以! 瑞雅有一点点颜性恋,不多,却也不能完全忽视,否则她早就对拉托提普先生展开猛烈的追求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解决完个人卫生后,瑞雅坐在了门厅另一边的小房间里,这儿类似保安亭,有一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对着门口的那一面还有着一个小窗口,方便她核实来访者的身份。 阿卡姆先生给了一本相册和电话簿给她,上面的人都是租客们的亲朋,身份看上去都不同寻常,尤其是红衣女士的。 每一位的名字后面都跟着贵族头衔,红衣女士似乎和宫廷来玩密切,虽然阿美莉卡没有宫廷。 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在台风天出门,更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来147号公寓拜访朋友。瑞雅很快就感觉到了无聊,翻开德克斯特给的书看了看,没多久就出于对自己智商的尊重关上了它。 手边放着一把□□,是她作为看守员的配备武器,外形有点像摄像机,看得出生产它的厂家有一些独特的想法。 时间慢慢地流逝,尽管很难熬,但瑞雅还是迎来了安宁舒适的夜晚。 她在晚上不需要工作,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会比白天更需要一个可靠的看门大爷。 “我的客人们不喜欢在晚上被人打扰。”阿卡姆先生如是回答着她的疑惑,顿了顿,又提醒她尽量不要上二楼,因为二楼的三个人都充满了危险。 阿比盖尔小姐也在这个范畴之内,可她第一天就上去了,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晚上好,小雅。”检查完门窗回到房中,瑞雅的客人马上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打开后,对方仍然是用那种蛇一样的步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它居然还在这里。”阿比盖尔对着那幅画感慨,言语间透露出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房间的信息。 瑞雅理所当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对方笑了笑,抚摸着画上的黑影,满是怀念地说:“实不相瞒,那位匆忙离去的武士先生是我的前男友。” “啪”,瑞雅的梦想幻灭了,阿卡姆先生和二楼的燕尾服男士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思考着这俩谁会更好攻略一点。 前者更好接近,后者更符合她的xp系统,就是看上去很高冷,每次下楼进餐都一言不发。 “老实说,我觉得他走得很蹊跷。”因为女孩没有按照预想接话,阿比盖尔眸中的亮光暗了暗,说:“我怀疑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被我的父亲谋杀了。” 瑞雅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谁谋杀了谁?” 她忽然有点想念149号公寓的邻居们,起码在史密斯教授发狂前,她度过了堪称安稳的半个月。 不像现在,一来就要面对一起命案。 “或许其中有误会?德克斯特先生看上去很和善。”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阿比盖尔的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勾起了瑞雅的好奇心,她几乎是立马就追问道:“什么事?” “大约是七年前,我的父亲去调查一位朋友的死因,回来后就变得很奇怪。”阴影投射在金发少女的脸上,让她显得格外忧愁:“他忽然开始醉心物理学,带着我千里迢迢来到了阿卡姆镇,又进入了密斯塔托尼克大学,怂恿他们开始探索一些更危险,更人迹罕至的地方。” “最终,给学校带去了可怕的灾难。” 也许只是出于对科学和真理的追求?瑞雅听说很多科学家都是偏执的疯子,也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建立在某些人的苦难之上。她想要开口安慰眼前的少女,对方却放下了擦拭眼角的手,从身后拿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他的身体已经被一个可怕的恶魔所占据,他甚至命令我来杀了你,只为了得到那本《死灵之书》。” 匕首随着她的话在瑞雅的眼前晃动了几下,然后被少女丢在了地上。 “我不想这样,所以才来和你坦白事实。” 啊、啊?事情怎么就突然从“德克斯特可能谋杀了女儿的男友”变成了“德克斯特想要杀了我”,瑞雅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对方的话,又忍不住困惑地呢喃道:“那本书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它是一个疯子诗人的杰作。”阿比盖尔的声音像黑暗中的河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的,带着未知的恐惧:“他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完成了它,用晦涩难懂的字词,记录下了那些不该被人知晓的深邃魔法和各种无以名状的神明。据说它拥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所有见到它的人都会不受控制地去阅读它,然后——变为我父亲和史密斯教授那样的人。” 瑞雅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类似的故事她听过不少,且一般都出现在和邪教相关的小说电影中。 上个世纪的确有很多人将精神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尚未深入接触过伟大的唯物主义。 她忽然觉得自己肩负了重大的使命。 “阿比盖尔小姐,”她看向对方,表情真挚,目光真诚:“您有没有了解过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革命理论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呢?” 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没有。” “那我推荐几本书给你吧。”说完,瑞雅想起了自己的最新人设,补充道:“虽然我目不识丁,却经常听人提起它们,我们或许可以一起研究。” “好啊。”阿比盖尔说,女孩像是得到了鼓励,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相信科学,不能被迷信思维冲昏了头脑。” 本身的存在就很不科学的奈亚拉托提普:呵呵。 祂在昨晚深入研究了一下眼前之人的身体与大脑,里面没有人类不该有的东西,她看上去无比普通。 但能够在各种骇人的情景下保持理智,甚至完全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祂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好奇于对方究竟可以承受住多大的精神损伤,以及……怎样才会不再相信她口中的“科学”。 目光看向瑞雅身后的,来自冷之高原的玻璃,有些期待地想着她在穿过去后会是何种表情。 第11章 第十一章 瑞雅将《死灵之书》从枕头下面抽了出来,因为她的睡姿不太优雅以及塞进去的手法有些粗暴,这本称得上古董文物的书变得皱巴巴的,有几页的书角还卷了起来。 从阿比盖尔口中得知这极有可能是原版珍品后,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它卖出去,毕竟她现在真的是穷得荡气回肠。 “你打算如何处置它?”身旁的金发少女说,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扰了书中的恶魔。 “烧掉吧。”狠了狠心,瑞雅还是决定彻底销毁这一邪典,以免有更多的人成为下一个史密斯。 她找来了一只活塞打火机,火苗窜起,在铁皮垃圾桶的上方舔舐着书脊。 一开始,奈亚拉托提普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女孩的动作。 从未有人能够抵御《死灵之书》散发出的魅力,即使是个瞎子,也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破获书中的奥秘。 抛开书页上的魔法,这一点保护着它度过了千年的光阴而完好无损。 看着看着,祂发现这个人类好像是真心想要烧掉它,就像当年的疯子诗人真心想要写出它。 祂并不为此感到遗憾或是心痛,这一刻的《死灵之书》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另外时空里的它依旧存在。 很快,铁皮桶里的火焰寂灭了下去,只剩下一缕不甘的青烟。 在诞生之初,它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的简单。 时间来到了深夜,磨砂玻璃后的街道黯淡无光,白天里的彩色色块融合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像野兽大张的巨口。 “父亲说,太阳升起之时,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从这里出去。”阿比盖尔继续为今晚的生存游戏增加难度,“他现在就坐在门厅中,手中的□□对准了我们身后的这扇门。” 顺着她的话往木门的方向看去,瑞雅似乎真的看到了黑暗中的枪口,比黑色更深,白天还是救死扶伤形象的德克斯特医生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嘴里叼的烟明明暗暗,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样。 不认为自己的速度可以快过子弹,瑞雅准备跳窗跑路——幸好住在一楼。 她们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圆窗的玻璃上不知为何没有把手,整块玻璃完美地镶嵌在木框之中,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的缝隙,连匕首都插不进去。 她在房间中寻找着足够薄的片状物理,阿比盖尔也俯身帮忙,过程中她了解到了关于金发少女更多的信息:年仅二十岁的天才做题家,目前已经拿到了核能方面的物理博士学位,并且很有希望进入国家科学局。 人比人果然是可以气死人的,瑞雅无语凝噎了片刻,觉得自己在对方的面前的确是个“文盲”。 阿卡姆镇上的大学还在的时候,阿比盖尔和父亲双双获得了物理教授的身份,不过因为不太喜欢这里,她同时还接受了另一座学校的荣誉教授身份,并热情地表示自己可以给瑞雅写封推荐信。 “你应该去上学。”美人提出的建议总是会更容易被接受,可惜此时的瑞雅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人设,甚至觉得非常不错。 这个时代,这个地方,隐隐有一种最好不要太聪明的感觉…… “我穷,付不起学费。”她用了个完美的借口拒绝,又想起拉托提普先生曾经说过的话:“我还要攒钱寄回家给我那卧病在床的父亲。” 阿比盖尔对她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却依旧没有放弃:“我愿意资助你,书籍和知识可以带你去玩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会……远比你现在所处的世界美好。” 钻地蠕虫、米戈人、伊斯人、夏盖虫族、无数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魔法和不可名状的“神”,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处处弥漫着未知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或是也加入某种非人的存在。 “……我会认真考虑的。”对方这样热情,瑞雅顿时有些不太好拒绝,不过她也有些奇怪,这位美丽的少女似乎对自己过于友好了一点。 就只是单纯的因为她们是同龄人吗? “这里似乎有东西。”阿比盖尔完全地蹲了下去,整个人都附在了地板上,望着衣柜下面的缝隙:“好像是把锤子。” 锤子也可以,直接敲碎玻璃出去,就是自己要为此背负上一笔赔偿金——相信阿卡姆先生会理解的。 瑞雅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就在刚刚,她准备和阿比盖尔一起想办法把锤子勾出来的时候,她捕捉到了细微的走路声。 可能是外面的德克斯特对女儿失去了耐心,也可能是别的人制造出来的。 但是……她不确定地看了看四周的墙壁和脚下的地板,那声音距离她很近,就像是碾着她的身体过去的。 大概是错觉?她屏息又听了听,四周一片安静。 锤子被她们七手八脚地掏了出来,比较尖锐的那端已经生锈,红色的铁锈像极了鲜血,让瑞雅有些不适。 另一端则保存得很好,她记得这时候应该已经有了防锈的技术。 阿比盖尔自告奋勇地接下了砸窗的重任,“我还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呢”,少女眨着眼睛,黄褐色的眼珠仿佛猫的眼睛,透着可爱的狡黠。 她比划了一下锤子和窗户,选定了一个据说是“最有效”的冲刺距离,摆出了跑步前的姿势。 下一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锤子脱手掉了下去,笔直地砸向了地板。 伴随着先是沉闷再是清脆的声响,窗户未碎地板先破,瑞雅背负上了一笔额外的债务。 “……” “对不起,一时失手。”阿比盖尔将手伸进那个可以容纳拳头通过的破洞,在下面摸索着锤子的踪迹:“我一直都是听父亲话的乖孩子。” 可你今天却做了一个违背父亲命令的决定,瑞雅暗自腹诽道,同时惊讶于地板的高度,她没想到留出的空间会这么大,甚至可以塞下一个人—— 一定是最近遇到的法外狂徒太多了,脑子里竟然瞬间蹦出来这么可怕的猜想。 “找到了吗?”刚才的声音并不小,她担心外面的“猎人”已经开始怀疑女儿的忠诚。 “摸到了,马上拽出来。”阿比盖尔边说边开始用力,刷的一下,少女美丽的手指捏着一截人手,停在了半空中。 看着眼前的这团马赛克,瑞雅不知所措。 首先,它一定不是锤子,尽管形状是长条的,颜色也是森森然的惨白。 咽了咽口水,她颤抖着开口:“这是……什么?” “天真善良”的阿比盖尔也愣住了,甚至忘记了赶紧松手,放开手里的这截东西:“似乎是人?” 说完,她终于惊叫的一声,那只还残留着人体组织、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臂垂落了下去,露在地板外面,因为惯性慢慢摇晃。 瑞雅的反应没有她这么大,但同样被吓了一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会不会是,你的前男友?” 突然的不告而别,离开的仓促,房间中的衣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里的上一任使用者,那位不知姓名的武士先生。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瑞雅的身体已经想要逃离阿卡姆,这个诡异的、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命案的恐怖小镇。 等、等干完三个月,拿到工资,她马上就开润。 “我不知道……”阿比盖尔似乎被吓傻了,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握住那只脆弱的胳膊,想要将地板下面的人拽出来。 不幸的是,此时的德克斯特礼貌地敲响了房门,柔声问着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声音让少女恢复了理智,她放下了男朋友的手,重新拿起了自己来时带的匕首,像是打算要和父亲同归于尽。 这对父女的关系,似乎真的不太好。 “我必须阻止他,尽管他体内的灵魂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阿比盖尔将瑞雅护在了自己身后,后者感动之余,又忍不住道:“阿比,我们要相信科学。” “……”少女的眼神透出几分复杂,“好,相信科学。” 德克斯特随身携带了撬锁工具,瑞雅听到外间响起了“咔嚓咔嚓”,呆站了一会儿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瞄上了那只单边床头柜,想要试试这个能不能把玻璃砸开。 她与阿比盖尔合力抬起了它,三声倒数过后,用力地撞向了那面漆黑的玻璃。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们竟然从玻璃中穿了过去,就像小巫师们穿过了国王十字车站的那堵墙壁一样。 寒风阵阵的街头,瑞雅扛着一个沉重的实木床头柜,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回事,霍格沃茨终于发现她这个漏网的大龄巫师了?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圆形的玻璃依旧静静地待在身后,却也只有它,玻璃周围的木框和墙面都已然不见。 可能是夜色太深,也可能是……它们真的消失了。 瑞雅一个激灵,赶紧复习了一下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但更怪异的事发生了,黑暗中多了几个模糊的绿色影子,因为包裹着厚厚的马赛克,她没法分辨出“它们”的身份,和她一起从房间出来的阿比盖尔急促地尖叫了一声,晕倒在她的身上。 应该——是狼群?看大小有点像犬科动物。 汗毛倒竖,瑞雅吃力地扶着被吓晕的少女,慢慢往后退去。 她似乎是和绿色幽灵们对上了视线,对方齐齐弓起了后背,用猎豹般的速度朝她扑来。 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革命理论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保佑,我下辈子还能当个唯物战士。 躲无可躲,瑞雅闭上了眼睛,本以为会迎来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却久久无事发生。 她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的将眼睛睁开了条小缝,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团光彩绚丽的马赛克,从颜色分部和体型来看,是昨天才分别的拉托提普先生。 第12章 第十二章 绿色幽灵们停下了扑咬的动作,耸拉着脑袋,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徘徊。它们似乎有些惧怕忽然出现的拉托提普,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早就盯上的猎物,于是便鬼火似的阴魂不散。 用一个更轻松的姿势扶好阿比盖尔,瑞雅欣喜地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对方原本就在附近,毕竟自己不过是翻了个窗户,难道还能瞬间离开地球表面? “……我家。”拉托提普的目光一直落在昏迷不醒的金发少女身上,果然人人都爱看美女。 “原来您就住在公寓旁边。”瑞雅忍不住左顾右盼,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街道上的路灯也没有亮起,她什么都没能看到。 拖鞋陷在松软的沙土中,微微拂过脸颊的空气干燥到了极点,明明阿卡姆是座靠近大海的小镇,今夜却不知为何如此干燥。 而且……她记得台风一直到下午才逐渐停止。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出来?”拉托提普转移了话题,又看着阿比盖尔问:“她是谁?” 瑞雅感觉肩上的少女动了动,可能是在昏睡中听到了外部的动静:“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她的父亲在追杀我们。” 话音才落,她就感觉对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她的父亲?”拉托提普似乎认识阿比盖尔,静默片刻,问了个让瑞雅震惊无比的问题:“哪个父亲?” 她怀疑对方错把“父亲”这个单词听成了别的,人还能有哪个父亲,不就是…… “阿比盖尔,你很令我生气。”德克斯特的声音鬼魅似的飘起,瑞雅立即看向了依旧保持“关上”形态的磨砂玻璃,只见握着□□的医生从中探出了大半个身体,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原来是他。”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拉托提普表现得很淡定,仿佛笃定了对方的弹夹中没有子弹。祂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微笑着,和老朋友打招呼:“好久不见。” 玻璃里的人也愣了愣,露出诧异的表情:“是你。” 如果拉托提普的确就住在密斯塔托尼克街区,认识德克斯特的确不奇怪。瑞雅想,记得阿比盖尔说过,她父亲医术高超,颇有盛名,尤其是在专修了物理之后。 说不定,同样会医术的拉托提普先生还找他切磋交流过呢。。 略微松了一口气,几乎走到死路的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转机,她想要从拉托提普的身后走出来,看看能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今晚的争端——反正书已经被她烧了,德克斯特就算是争端杀了她,也什么都得不到。 “别出来。”马赛克手拦住了瑞雅,她听到拉托提普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和对方之前的嗓音不太相同,甚至还有点回音的特效。 “我明白了!”因为他的动作,德克斯特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你也是为了《死灵之书》而来的!”说完,不容对方辩解就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黑暗连开三枪。 按理说,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下,他应该打不中他们,甚至还可能误伤和瑞雅在一起的阿比盖尔,他唯一的女儿。 枪声惊动了远方的“狼群”,它们没有被人类的武器吓走,反而叫来了更多的同类,渐渐包围了他们。 来不及细想城市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狼”,瑞雅看到刚才还好好的德克斯特忽然仰面倒下,带着脑门上的三个血孔。 她发誓他们三个都没有动手,是对方自己打出的子弹反弹了回去,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德克斯特杀死了德克斯特。 □□掉在了地上,医生的上半身也垂落下来,血珠顺着滑落,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可闻。 拉托提普快步上前检查情况,很快就摇了摇马赛克脑袋,动作徐缓,像是在因为一个生命的逝去而悲伤。 瑞雅也走了过去,德克斯特的脸被翻了过来,眼睛大大地睁着,唇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悠悠转醒的阿比盖尔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错愕之后大喊着父亲的名字飞扑上来,抱着父亲的尸体哭泣。 虽然他们之前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但斯人已逝,血缘上的联系仍然令人感到伤感。 瑞雅也跟着难过了起来,伸手想安慰地拍拍少女的肩膀,拉托提普却抢先蹲了下去,在对方的耳边说了什么。 两人进行了几句低声的交谈,阿比盖尔的情绪渐渐好转,和宽慰她的人各自拉住德克斯特的一只胳膊,准备将这个堵住“窗户”的尸体挪开。 “可是,我们可以走门回去啊。”瑞雅奇怪地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是她这个“宿管”所拥有的权力之一。 “……” “……” 拉托提普先生和阿比盖尔小姐一起看着那串钥匙沉默。 过了会儿,少女率先走到了她的身边,前者则是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钥匙,说自己来帮忙开门。 锁孔转动声后,漆成翠绿色的双开木门在瑞雅的眼前打开,门厅的光漏了出来,照亮了附近的街道。 脚下是铺着碎石砖的入户口,往前是复古的三级木楼梯,往后是坚固的白灰水泥路;两侧用篱笆围起来的狭长区域里,被台风连根拔起的蔷薇花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土间,一些已经打上了花苞。 空气似乎一瞬间就湿冷了下来,瑞雅四处寻找着那群“野兽”的痕迹,却什么都没能看到。 短短的几秒钟,她好像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试着去回忆刚才,穿着睡衣的阿卡姆正好起夜到餐厅去找宵夜,见到门口的几人后满脸困惑:“大半夜的,你们去做什么了?”又看着拉托提普,问:“这又是谁?没见过。我的公寓可不允许下等人进来。”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马赛克的着装应该不算太差,瑞雅觉得他鄙夷的应该是拉托提普的长相。 虽然不如大侄子那样所到之处人群避之不及,但拉托提普在先前的公寓也是人厌狗嫌,大家都尽量不和这人待在一块儿。 由此可见,和索托斯先生相比,拉托提普先生应该算得上“美人”。 “您的公寓死了人。”对对方的嫌弃置若罔闻,差不多有两个阿卡姆那么大的马赛克侧着身子挤过了门厅,抬脚就往瑞雅的房间走:“请您马上配合检查。” 他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奈亚拉托提普”的名字下面,赫然写着检察长的字眼。 阿卡姆顿时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许久才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然后一脸愤恨地去拨电话,每一下的力道都重得像是要戳破拨号盘。 “您竟然是检察长!”瑞雅想起对方为自己修了好几天东西的事,突然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同时又有点遗憾地想,要是拉托提普先生长得稍微“普通”点就好了,这样她就不必纠结助力自己回家的工具人究竟选谁了。 “我也是个普普通通的维修工。” 瑞雅的房门已经被人撬开,掉在地上的锁扣让阿卡姆不住地皱眉,看着新来的某人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你的身边怎么老是发生这种事。”他埋怨着,似乎有点想将其原地开除,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瑞雅感到了心虚和愧疚,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是“行业冥灯”的感觉。 因为是检察长亲自督办的案件,阿卡姆的警员们难得地加了个班,并且在“尊敬的长官”的肯定下飞快得出了结论:自杀。 “你们都没有嫌疑。”为首的人说,目光扫过瑞雅时忍不住道:“怎么又是你?” 是昨天处理史密斯案的探长。 “哈哈,”瑞雅尴尬地笑了两声:“凑巧,凑巧。” “不要被我逮到你破坏镇子的和谐安定,外乡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探长带着属下们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阿卡姆先生靠在门厅旁,用眼神示意着不速之客赶紧识趣地离开。 拉托提普选择性装瞎,看向瑞雅道:“很晚了,我能不能……” “咦?原来您不住在附近。”她说,那对方的出现就有点太凑巧了。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拉托提普边说边捡起了地上的锁扣,一阵马赛克乱飞后,门锁修好了。 满眼都是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的阿卡姆先生被锁在了外面,但愿他明天不会恼羞成怒地开除自己。瑞雅想,问对方昨天早上为什么不告而别。 “突然有要紧的事,”拉托提普取下了墙上的画,端详着里面的人,然后从他那随身的、宛如百宝箱一般的“工具箱”里取出画笔,开始在上面涂涂改改:“我留了……地址给你,但你好像没有在意。” 啊?有吗?瑞雅拼命回忆着,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感到了不好意思,于是说:“您能再说一边吗?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一幅全新的画叠加在了伏行之混沌之上,犹格·索托斯重复了那个可以召唤自己的咒语,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足以镌刻在任何生物的记忆中。 祂满怀期待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却发现女孩的表情呆呆的,像极了那些被无尽知识塞满大脑,从而变成疯子的人类。 难道……是祂判断失误了? 犹格·索托斯不安地想着,组成身体的球体慢慢飘荡起来,让祂看起来仿佛像一团随风摇曳的五色火焰。 “对不起,”祂听到瑞雅愣愣地说,“我记性不好,不然您还是写下来吧。”说着就跑到卧室去找纸笔,动作敏捷,反应迅速,丝毫没有受到祂的影响。 过了会儿,祂用漂亮的花体英文写下了那串咒语。 女孩的表情更呆了,没有看笔记本,而是拿起了祂用过的笔,眼神发直地看了笔尖许久。 没、没断墨啊……瑞雅百思不得其解,身旁的拉托提普先生还在问自己理解了没有——当然没有,她什么都没看到! “对不起。”她欲哭无泪地搬出了那个万能的理由,“我一直瞒着您一件事,其实我是文盲。” 第13章 第十三章 拉托提普先生最后送了把钥匙给瑞雅,没说什么意思,只是在将其戴在她脖子上的时候说,想见他的话就把它插到任意一个锁孔中,因为他是门上的守护者。 这样明显的逗她开心的话,瑞雅当然没有听进去,而且,她已经筹划着跑路的具体事宜了。 她决定尽早离开这里。 连夜处理掉地板下的武士尸体后,她和减肥大成功的拉托提普先生一起躺在床上,又做了一个诡诞的梦。 梦中的她独立待在只有自己的147号公寓,脚下不断传来悉祟的走动声,声音从地下一直蔓延到墙上,无孔不入,像涨密不透风的大网般困住了弱小无助的她。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逼得她不得不在公寓间慌乱逃窜,最后跑进了入口在自己房间的地下室。 它连通着一座……巨大的地底洞穴,黑暗中一眼望不到边,洞穴顶部挂着许多黑褐色的蝙蝠,每一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更可怕的是,那个恐怖的声音如影随形,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并且试图钻入她的大脑。 她于是惊恐地大叫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迈开双腿,朝洞穴的最深处、那不该被任何人发现的混沌之庭跑去。 蝙蝠们被她吓得四处乱飞,蝠翼翅膀一开一合,扇出的风召唤出了制造恐怖的幕后黑手——一群寄居在墙中的老鼠。 它们吱吱地叫着,纷乱地爬过地底的岩石,最后成功地追上了落入陷阱的人类,无情地将她吞噬…… 在自己即将沦落为鼠群的食物前,瑞雅尖叫着醒了过来,身体本能地向上卧起,却因为圈在胸前的胳膊而重重落回到了床上。 大约是噩梦的原因,本该睡在床的左侧的她,不知为何越过了边境线,滚到了拉托提普先生的怀里。 对方也是好脾气,既没有粗暴地将她推开,也没有将她唤醒,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委委屈屈地和她挤在七十五厘米的范围里。 心脏还在狂跳,昨夜的梦格外清晰,简直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瑞雅赶紧摸了摸身上,圆圆的淤青和粉色的疤痕都在,但也只有它们,没再添新的伤口。 她小小地松了口气,前胸后背都因为梦中的惊吓出了冷汗,再加上天气闷热,浑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还飘出了股不好闻的味道。 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而拉托提普先生却能这样抱着她睡了一个晚上,让瑞雅有点小小的感动。 可能是昨晚忙了一夜,对方现在睡得特别沉,不仅没有被她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惊醒,甚至还响起了小小的鼾声。 非常有规律的起伏,就像是经过精准的计算后才发出来的,机械一般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她会做那个噩梦的原因。 瑞雅狂乱的心跳开始逐渐变得平缓,她将脑袋埋在拉托提普先生的怀抱里,用力的吸了口气,然后才念念不舍地从对方的胳膊里钻出来。 没办法,对方浑身上下的肉都软软的,和他睡在一起就像躺在棉花糖般的云朵中,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用竹篮装好了换洗的衣物,她抱着出去时看到了暂时拿报纸糊住的破洞,拉托提普说公寓的地板用的是珍贵的杉木,他要花一点时间去找匹配得上的原料,所以修复起来会多花一点时间。 那原料一听就不便宜,多次麻烦对方的瑞雅深感歉意,拍着胸脯说等自己发工资了就请他吃饭,阿卡姆最好的餐厅,最昂贵的食材——只要那家店还□□地营业着。 小镇的失业率估计很高,因为她这些天就没见到几家开着的店,这也是她久久未能找到工作的原因之一。 推开门,瑞雅在离开房间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放下竹篮,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尚在沉睡中的公寓。 感觉和记忆可能会骗人,但眼睛却几乎不会——她在拖鞋下边找到了一些沙砾,不是细碎的石子,也不是塑料,就是金黄的沙子。 不确定一下公寓附近到底有没有沙堆,她的噩梦估计不会终止。 空气中飘弥着海水的咸腥,混合着雨后的泥土芳香,一起组成了一股不是那么好闻的味道。瑞雅迅速地绕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面,那面圆形的玻璃静静地待在墙上,外观和先前似乎有些不同,可能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缘故。 回忆着昨晚跑出的距离,她在这个范围内走来走去,还是没找到粘到鞋底上的东西。 要是在别的城市,她还能相信是勤奋的清洁工将路上的垃圾扫走了,但阿卡姆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座小镇几乎出于混乱的无秩序状态。 回到了圆窗前,想到了什么的瑞雅试着将其推开,心情忐忑得像是在开启一个可能会有隐藏款的盲盒。 “早上好。”她最终开出来的是拉托提普先生,也可以说,是一团分辨不出眼睛和鼻子的马赛克。对方看着一大早跑出门的她,诧异地问:“有事出去?我陪你。” “不是不是,”面对着他的好心,瑞雅憋出了一个借口:“我昨晚好像有东西掉在外面了,所以出来找找。” 拉托提普似乎有些紧张:“什么东西?也许我可以帮你。”因为你昨晚去的实际上是撒哈拉大沙漠……这里是不会找到的。 “没事,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的手撑到了窗台上,跃跃欲试地想要翻过去,好还原一下昨夜的情景:“就是一个小手镯,铁做的,以前买来玩儿。” 拉托提普若有所思,见她的脚不停的踮来踮去,大概明白了什么,于是伸手把她抱了进来。 低呼了一声,瑞雅回到了房间里,头晕目眩,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眼前闪过了五颜六色的风景,耳边吹过了夹杂着各种声音的微风,她在一瞬间似乎跨过了整个地球,最后又安安稳稳地回到了。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借口要去关好公寓的大门,匆忙地走了出去。 阿比盖尔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身黑衣,神色哀伤,因为她要接连参加两场葬礼:父亲和男朋友的,前者还杀死了后者,复杂的关系…… 瑞雅安慰了她几句,对方有些无动于衷,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仿佛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听说她的母亲早已去世,家里的其他亲戚联系不多,这次又骤然失去了父亲……瑞雅本想陪她一起回普罗维登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来自己才入职两天,请长假的话阿卡姆先生多半会让她直接滚蛋;二来拉托提普先生在得知了她的想法后,主动表示他是德克斯特的朋友,尽管对方做错了很多,但他依旧应该帮忙操持葬礼。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他们中午就会出发。 瑞雅也是此时才知道,阿卡姆镇的交通其实非常便利,不仅有轮船、巴士,还有一座四通八达的火车站。 就是车次不多,因为车站的人都不是很乐意上班——打工哪里有为信仰打卡好玩,千面之神/万物归一者/森之黑山羊万岁! 阿比盖尔出门去警局认临父亲的遗体,因为路途遥远,两具尸身都已经火化,这是拉托提普先生提出的贴心建议,为了让少女的回乡之旅不会过于麻烦。 不过,少女当时听完后似乎不太乐意,用一种瑞雅觉得有点毛毛的眼神看了拉托提普先生许久。 可能是普罗维登斯不流行火葬吧,她记得即便是二十一世纪,仍有不少人坚持要让身体完整地回归大地。 一楼虽然没有带有独立卫浴的房间,但由于另一个会和她分享盥洗室的德克斯特光速去世,所以瑞雅放心地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不必担心占用他人的洗漱时间。 结束后,她顺便搓掉了脏衣服,边搓边纠结要不要帮拉托提普洗一下,虽然对方那一身马赛克衣服也看不出来哪里弄脏了。 带着新得到的便携式小风扇坐到工位上,瑞雅翻开了德克斯特给她的那本识字书,以及拉托提普给她的插画书。 被她的文盲震惊到的拉托提普先生,说要教她读书写字,还督促她尽快找个学上。 而在得知她身无分文必须工作后,对方若有所思,说自己会解决她的这项烦恼,却也没有像阿比盖尔那样,直接说自己可以资助她。 瑞雅对此没有提出异议,鞋底的沙砾就像刺入心中的刺,促使着她这条本想先摆烂再说的咸鱼翻个身,挣扎着开始做回去的任务。 人选已经决定好了,是那位不怎么下楼的,长得好快,又神神秘秘的燕尾服贵族。 其实更好接触的是阿卡姆先生,但瑞雅表示拒绝,因为对方的嘴越来越欠了,每次一张口脸上就写满了“屑”。 她计划着和燕尾服接触的机会,一日三餐,出门进门,还可以为前来造访他的朋友们引路、再趁机见上一面。 比较棘手的就是,她没怎么追过人,不知道见上面后该做什么。 而且对方看上去好oldoney,对付这种人砸钱送礼物估计也不太行……何况她也没什么钱。 小电扇吹出的风呼在脸上,门铃响起,一位有急事前来拜访燕尾服先生的女士,神情焦虑地出现在了门口。 第14章 第十四章 女士不肯告诉瑞雅姓名,只说是燕尾服先生朋友的朋友,经过推荐来到这里,想要寻求帮助。 听上去,他并不排斥与陌生人的接触。 小房间的一面墙上有许多按钮,下面字迹工整地写着房间号,瑞雅从中找到属于燕尾服的那个,按下后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然而,过了许久,楼上的人也没有动静,似乎是出门了。 她有点遗憾,另一侧的女士则是变得万分焦虑,不住地恳求她告诉自己燕尾服的下落,还说这是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方法。 瑞雅很想帮忙,问题是她只是个看大门的,实在是不知道燕尾服到底去了哪儿。 女士闻言仍旧不肯离开,坐在门厅处等待着所求之人回来,背部弓起,整个身体被包裹在那件过于宽大的风衣中,还欲盖弥彰地围了条围巾,以此来盖住下半部分的脸。 别说现在是夏天,就算是秋天,她这副鬼祟的模样也很容易引来怀疑。 瑞雅犹豫着要不要找对方套套话,她的社交水平只能说一般,既不社牛也不社恐的那种平平无奇的水平。 想了想,沙砾和最近遇到的怪事浮现在眼前,就算这个世界没有如她最坏的猜测——有鬼那样恐怖,家常便饭似的命案也足以令她退避三舍了。 “请问……” “他回来了吗!”一听到她的声音,女士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四处张望,期望能看到燕尾服的身影凭空出现。 对方的反应弄得瑞雅很不好意思,有一种“意外走错教室打扰了里面的考研人背书”的无意义愧疚。但在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她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我只是想问问……” “噢,我懂了。”女士了然地点头,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用一种十分优雅地姿势坐了下去:“你也有事求助于伟大的男爵?” 男爵?原来燕尾服真的有爵位,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瑞雅顺着她的意思点头,迫不及待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男爵从不吝啬于帮助他人。”女士的态度忽然变得倨傲起来,仿佛是从瑞雅的身上找到了自信:“不过,他也只是男爵在人世的代理人,想要见到真正的‘萨麦迪大人’可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准备好了吗?” 那肯定是没有啊!瑞雅有些崩溃,“人世的代理人”“巨大的代价”,怎么听怎么像是某种奇怪的宗教,求求你们了,相信一下科学吧。 狠狠地一个深呼吸,她基本已经对燕尾服男爵失去了性趣,正要开口终止这场不会有结果的对话,女士却主动道:“没有准备好也没关系。实不相瞒,我此行匆匆,也没准备好献给萨麦迪大人的赠礼。但我听说他向来仁慈,如果我们一起举行仪式的话,应该只需要一份‘代价’就可以。” 什么,这个男爵还搞团购优惠?更不正经了…… 瑞雅的沉默被对方当成了默许,女士马上自报了家门,说自己名叫柏娜,阿卡姆镇本地人,偶然听朋友谈及密斯塔托尼克街道在住着位萨麦迪男爵的代理人,于是特地前来拜访。 “那个人居然感侮辱我的信仰,我绝对不能原谅他!”她说着,眼中流露出阵阵杀气。 瑞雅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再加上对燕尾服基本失去了兴趣,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咕一个人的理由总是能想到很多,她很快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我突然想起来——” 又一位访客打算了她的话。 “索托斯先生?” “好久不见。”门口的马赛克对她致以了亲切的问候,并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听说史密斯出了事,我便从……敦威治回来看看。” 花了点时间回忆“敦威治”是什么地方,瑞雅关切地问:“您的父亲好些了吗?” “好多了,精神状态也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柏娜愣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两眼发直,双目无神,望着索托斯的脸上闪过了许多无法形容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了看到某种超过自己认识的事物时所产生的巨大震惊。 多半是被眼前的人丑到了,瑞雅想起了报社的社长,深知这一位的长相可不是简单的不好看,而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她忐忑地将手伸出去,在柏娜的眼前晃了晃:“您没事吧?女士。”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猛然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索托斯,然后用做梦似的声音说:“我觉得我不太好……” 说着就跌坐回了椅子上,眼睛没有焦距地望向远方。 瑞雅被吓坏了,连忙从小房间里跑出来查看情况。一旁的马赛克退后了几步,不知是伤感还是感慨:“我又吓到人了吗?” “不不不,”担心对方因此再度有了心理阴影,瑞雅开解道:“人对事物都有一个接纳的过程,虽然有快有慢,但您要相信最终大家都会接受您。”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就属于接受得很快的那种,您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多能迅速认同您的……外表的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胡编乱造的本事有了突飞猛进的成长。 “是吗?”索托斯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不太开心,“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许久,被瑞雅顺着气的柏娜发出了一声尖叫,迟钝地吐出了看到一个“巨大的丑东西”时的惊怕。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破了门厅的防守,一直跑到楼梯边才停下来,指着门口的马赛克:“你、你,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还好还好,没有像社长那样直接昏迷不醒。 瑞雅“借用”了一件挂在门边的大衣,用它罩住了索托斯的大部分身体。 “您先忍一忍。”她说,然后走向了柏娜,解释了一番。 柏娜慢慢冷静了下来,看向马赛克的眼神多了几丝同情:“他也怪可怜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激动起来:“而萨麦迪男爵可以解决!相信我,他无所不能!” 果然,不能低估任何一个不相信科学的人。 瑞雅想岔开话题,索托斯却快她一步开了口:“你说的那位男爵,可以改变我的相貌?”语气仿佛找到了什么救星。 “没错!”柏娜大声地说,一时间忘记了对眼前之人的恐惧,大步走回来握住了对方的“手”:“他是名字是只有最虔诚之人才能知道的禁忌,他发出的声音像一千个人在同时开口,他的眼睛仿佛两团燃烧的煤炭,他掌管死亡和魔法,是死神的化身;他只需要我们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就会慷慨回应我们的呼唤。” 瑞雅挤过来把他们分开,想要阻止索托斯陷入邪教的泥潭:“等一等,我们换个话题!” “真的吗?”像是看不到也听不见她的话,索托斯问:“那么,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柏娜面露喜色,正要再说些什么,阿卡姆先生缓缓出现在了楼梯上,走路的声响让她戒备地往身后看了眼,然后一把推开门,拉着两人来到了公寓外面。 瑞雅:我,我还在上班。 当着老板的面翘班,下场一般都不会很好。 “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柏娜的语气既兴奋又有点紧张,像极了要做坏事前的复杂心情:“就是那个穿着睡衣的。”她描述着,在瑞雅逐渐震惊的目光里:“我觉得他就很不错,小白脸,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 一阵沉默在三人间弥漫开来,索托斯清了清嗓子,问:“代价就是他吗?” “聪明!”原本举止优雅说话得体的女士完全变成了另一副面孔,她激动地诉说着自己的计划,手舞足蹈,表情逐渐癫狂:“我们有三个人,”她比划着,明显是将瑞雅也算了进来:“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只要我们捉住他,再将他献给男爵的代理人,我们就可以见到伟大的萨麦迪男爵!” 瑞雅没说话,她被焦教徒的狂热震惊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没有理解错,对方所说的代价,是一条人命吧?这也太疯狂了! 不行,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何况对方看上的还是她的老板。 阿卡姆先生工资都还没给她呢…… “女士,”她站到了柏娜的身前,正色道:“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陪您去找警察,相信他们一定会帮助您。”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对方再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有男爵才能帮助到我。”女士用阴沉的口吻说,“如果你想要阻挠我——” “不,她很乐意和我们一起召唤伟大的萨麦迪男爵。”索托斯的声音化解了她话中的杀气,“绑架的事就交给我吧,您就在这里静待佳音,美丽的小姐。” 瑞雅:…… 短暂的错愕后,她追上了索托斯的脚步,和他一起回到了公寓。 幸运的是,昨晚没有睡好的阿卡姆先生重新回到了楼上,对方原本是住在一楼,但德克斯特的事让他觉得晦气。 “您,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努力地阻止着,思考着要不要喊拉托提普先生出来,对方应该还在她的房间里。 “为什么不呢?”他似乎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直以来,它们都很令我困扰。” “心灵的纯洁比外表的美丽更重要。”瑞雅说,“何况我们不能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来……” “真的吗?”索托斯忽然贴近了她,人体散发出的热量将她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背贴上了墙壁:“你真的会喜欢如此丑陋的我吗?” 阿卡姆先生的性命就在此一句话了! 没有细想,瑞雅飞快点头:“会!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她听到对方笑了一声,眼前的马赛克在眼前放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无比危险。 通常来说,这种社交距离只会发生两件事:要么接吻,要么杀人。 “我不信。”她听到索托斯在自己的耳边说,“除非你亲我一下。” 第15章 第十五章 瑞雅不是一个随意的人,但如果一个吻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的话,她愿意。 就是索托斯先生浑身都被厚厚的马赛克包围着,她实在分辨不出来哪里是嘴巴哪里是鼻子。要是一会儿亲错了地方,那尴尬可就大了。 搞不好对方还会以为自己嫌弃他,怒而冲上二楼做掉无辜的阿卡姆先生。 “好吧。”她先答应了对方换做平时可以换来两个巴掌的条件,稳定好对方的情绪;然后捧起对方的脸,试图从那些颜色差不多的小方块里找到个稍微红一点的。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的嘴唇都是红色,少数过深或是过浅,但索托斯先生…… 恕她眼拙,怎么感觉那些颜色都大同小异。 “你在等什么?”眼前之人问道,在自己的“脸”被捧了好几分钟后:“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模样?”祂用来“说话”的是一条略粗一点的卷须,快到末尾的地方开了条横向的小口,以此来模仿人类的发声。 “不不不,我没有。”瑞雅镇定地说,“我只是,只是,嗯……我,我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她有些羞赫,明亮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直视着对方,并未躲闪,看起来无比真诚:“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 “如此美丽的小姐居然单身至今,”索托斯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半是玩笑地说:“也许这个吻之后,我们可以试一试呢。” 干笑了两声,女孩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就算……那她也要去找拉托提普先生,居家全能,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家里的维修工作。 “你准备好了吗?”又是几分钟,见咫尺之距的人依旧没有亲上来的打算,索托斯施施然地看向楼梯:“我要失去耐心了。” “马上!”瑞雅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我其实还有点散光眼,看东西不太清楚。” “……” 她感觉身前的人有点无语,但是没关系,她觉得她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地方。 飞快地朝那里亲了一下,她抹着嘴巴跳开,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亲错:“好了,我完成约定了。”边说边回忆着刚才的触感,干燥绵软,索托斯先生需要给自己的皮肤补补水了。 心里的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瑞雅忽然发现客厅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对方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个小行李箱,虽然看不清脸,但能远远地感受到他的愤怒。 完了,她想,尽管不知道自己到底“完”在哪里——是拉托提普先生。 “你好啊。”索托斯同样看到了他,热情地扬了扬手,和好久不见的“亲人”打着招呼。 可惜,这份主动换来的是一个高速飞行的行李箱,扔得既快又准,人被砸中非死即伤。 “你来做什么?”拉托提普问,语气不能说好,只能说坏到了极点。 长方形的箱子在地上弹了几下,骨碌着滚到墙角。这只箱子的锁扣质量好得出奇,即便遭受了如此大的冲击也没有打开。 瑞雅跑过去将它捡起来,想要分散两个人的注意力:“您和阿比盖尔小姐准备出门了吗?我送送你们吧。”说完还推了推,然而对方纹丝不动。 “我不去了。”她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估计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但尽管这样,拉托提普先生也不必生气啊,她想不明白。 “原来你也在这里。”差点被行李箱开瓢的索托斯并未生气,甚至连语气都保持着一如既往地优雅:“看起来你已经见过了瑞雅,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我的未婚妻。” 瑞雅被震惊到舌头都打了结:“什、什么,未婚妻?什么未婚妻?我吗?”一连三个问号,表达出了她三观都要被震碎的心情。 “当然,难道这儿还有第二个‘瑞雅’吗?”奈亚拉托提普笑嘻嘻地把她抓过去,用人类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父亲同意了,我这次来就是接她‘回家’。” 这么好玩的玩具,祂要独享。 果然,在说出那句话后,祂看到犹格·索托斯的“表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体现在那些泡泡上,就是体积骤然膨胀,颜色变得更不稳定起来,并且更偏向于愤怒的红色。 觉得火烧得还不够大,祂又故意道:“我们连定情之吻都有了呢。” “啪” 整个阿卡姆镇的上空开始风云变幻,云层中长出了许多透明的圆,一个接一个,仿佛被外星生物寄生后所产生的“卵”。它们像眼睛似的瞪着地面上的一切,充满憎恨;每一个抬头看到它们的人都头疼欲裂,然后被迫与伟大的万物归一者共情,让怒火充盈着自己的大脑。 在负面情绪的催动下,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着周围的同类,直到这片土地只剩下一个胜利者。 “外面怎么了?”瑞雅本想反驳索托斯的话,但公寓外忽然响起了打砸声,乒乒乓乓,像是突然就打响了什么战争。 上个世纪的阿美莉卡混乱无比,尤其阿卡姆镇本就治安松散,闹出点什么事来并不意外。她忧心忡忡地想走到窗户边看看,背后的手却忽的一紧,让她不得不留在了原地。 好奇怪,这手怎么像长了吸盘一样…… “不必担心,这是小镇的庆典。”奈亚拉托提普说,看了眼某个气到变形了的存在:“说不定是在提前庆祝我们的婚礼呢。” 话音才落,祂这副仿造着捏出来的身体便飞出去了老远,直到撞上坚固的墙壁才停下。 对方力道控制得很好,也可能是偷偷用了自己的能力,墙上没留下痕迹,反倒是这具全是肥皂泡泡的身体有些难受。 最顶端的那个泡泡掉了下来,在祂的周围一圈圈地滚着。 本想夸拉托提普先生打得好的瑞雅:…… “啊啊啊啊!”她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头头头头头——他的头是不是掉下来了?” 好恐怖,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啊!!! “是的,祂死了。”犹格·索托斯面无表情地说,看似平静,但在瑞雅不知道的地方,祂和伏行之混沌正在激烈的混战。 从冥王星到北落师门,从毕宿五到夏尔诺斯,两股强大的力量几乎席卷了半个宇宙,惊动了许多不可名状的存在。 祂们的斗争最后停留在了宇宙的边缘,不被任何生物知晓的混沌王庭前,两抹黑影屹立在幽绿中,身边环绕着难听的长笛声。 伴随着恶魔起舞的影子们缓缓地朝祂们靠近,以为是王庭中央的“王者”要发生什么大事,结果却被殃及池鱼。 率先发出停战“声音”的是伏行着的黑影,祂雾气似的弥漫到球影的身边,二者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进行了短暂而迅速的交流,最后达成了一致的目标。 片刻后,祂们就从混沌王庭离开了,这里又恢复了往昔的样子:一成不变的舞蹈和令人不安的乐音,除了最中央的那个祂,没人会喜欢这个。 而在公寓里,瑞雅完全做不到如拉托提普先生一般的冷静。 “死死死死了!?”她情愿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杀人可是犯法的!何况索托斯先生还是您的大侄子。” 焦躁地在沙发间走了两圈,“为拉托提普先生隐瞒罪行”的邪恶念头最终还是被正义压下,她拉起了对方的手,一脸严肃地说:“您还是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如果您的哥哥愿意谅解就更好了。” 拉托提普的声音听上去还挺年轻,索托斯那生病在床的父亲应该是他的兄长。 “自首?”她听到对方的语气有些困惑,“不,我不会自首,也不会有人能——审判我。” 仿佛是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瑞雅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是“检察长”,好像的确可以做个法外狂……不对,任何人犯法都是不对的。 咽了咽口水,她正要再劝,墙角瘫着的“尸体”却忽然“唔”了一声。 我去!尸体在说话!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吓得立马躲到了拉托提普先生的身后,同时默默复习着唯物主义理论。 相信科学相信科学,科学会保佑她。 “你这一下踢得可真用力。”尸体又在说话了。 瑞雅看到索托斯先生伸出了一只手,摸到了脚边那个圆圆的马赛克,然后“啪叽”一下将它安了回去,动作行云流水。 她觉得自己要晕倒了,但还是强撑着镇定,问:“您,您没事吧?” “当然有事,”对方边说边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都散架了,你快来帮我揉揉。” 浑身……散架,脑袋也掉了下来,所以你为什么还活着,还说得这么自然。瑞雅试图冷静分析,如果可以,她还想为自己点根雪茄。片刻后,她终于想明白了:也许刚才掉下来的只是顶帽子。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到了对方的身边,伸出手——在对方以为自己真要给他揉揉的目光里,偷袭了他的脑袋。 “你干什么?”她听到索托斯诧异地问道,声音不是从自己手里发出来的,看来手上这玩意的确不是对方的脑袋。 世界恢复了科学,真是太好了。 “有点好奇。”瑞雅说,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东西。 软软的,弹弹的,有点像颗扣扣糖。 这个念头一出来,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咬上一口。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对方大方地说,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谁会把自己的脑袋随便送人,哈哈哈。 瑞雅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直到听到对方说出了后半句话:“谁让你是我未婚妻。” 啪! 她把手里的圆球重重地摁了回去,附赠着两个字:“滚吧。” 第16章 第十六章 从公寓出去,瑞雅发现外面似乎是才刮过了一场狂风,街边的路标路牌东倒西歪,不时还有几张废纸飞过,为这座本就寂静的小镇增添了几分萧瑟。 柏娜背对着他们而立,脑袋高高昂起,双手合十,望向天空做着弥撒,专注到一直没察觉他们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您先走吧。”瑞雅对拉托提普说,对方重新拎起了那个行李箱,准备去车站和阿比盖尔会合。 点了点头,又看了好几眼不省心的大侄子,他伸开手臂用力地抱了女孩一下,嘱咐她如果遇到危险就用脖子上的那把银色钥匙,然后走进了喧嚣的风声里。 因为他的话,瑞雅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那块金属的上面,掂量了几下后觉得用这玩意砸晕人有点难度,还是攒钱想办法买把左轮吧——希望小镇有出售枪械的店铺。 “啊、是,是你们,”拉托提普走出老远后,柏娜才如梦初醒地回神。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张着嘴愣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们抓到祭品了吗?”眼中闪过兴奋而诡异的光,病态的狂热回到了她的脸上,女士看着他们,目光急切。 “已经抓到了。”瑞雅瞥了眼侧后方的圆窗,那儿就是她的房间,也是暂时囚禁阿卡姆先生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她原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小镇上的邪教比她兜里的硬币还多,但这回都舞到她面前了,索托斯先生又拾掇着说要去见识一下,于是就…… 总之他们绑架了阿卡姆先生,索托斯先下的手,在她的眼睛和脑子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人就倒在了地上。 “现在!”柏娜激动地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见伟大的萨麦迪男爵的代理人!” 说巧也巧,尽管并未看到有人走进公寓,燕尾服先生却神奇地出现在了楼上,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维持逼格,悄悄地绕到房子后面再顺着管道爬上来。 稍微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瑞雅差点笑出了声,引来了对方的轻轻一瞥。 耐心听完了柏娜那长篇大论的赞美,他用手杖敲了敲地面,问:“那么,你们各自有什么愿望呢?” 索托斯诚实地说自己想要变得好看一点,要是能符合“未婚妻”的审美就更好了;瑞雅听得忍不住只翻白眼,燕尾服却仿佛对他俩之间的关系颇感兴趣。 “如果你们付出的代价足够,精通魔法的萨麦迪男爵可以对你们施加祝福,让你们即便横跨死亡也不会分离。”戴着骷髅面具的他微笑着说,“你们愿意吗?” “愿意。” “不愿意。”瑞雅瞪了索托斯一眼,咳嗽示意对方别忘了拉托提普先生临走前的话,然后说:“我有别的愿望。” 燕尾服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她抱着试一试、但更多是立下目标的心情说:“我想要一夜暴富。” “……”对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伟大的祂会满足你的。” 接下来轮到了柏娜,本次事件的发起者,瑞雅隐约觉得她会憋出个大活。 “我喜欢我的邻居已经很久了。”果不其然,女士一边紧张地咽着口水,一边激动不已地搓捏着手指:“他英俊又迷人,为人和善,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瑞雅默默站得离她远了点,手却被索托斯趁机握住,于是马上用另一只手给了他一拳。 不得不说,打人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对方的脸和脑门上的东西q弹q弹的。 她感觉对方还和自己说了什么——不和谐的那种,因为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声悠扬的“哔”。 神经病,她想,不再去看他。 另一边,柏娜还在断断续续地描述自己对英俊邻居的爱慕之情,燕尾服也显得极有耐心,完整地听完了那一长段没什么营养的话。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士长长地舒了口气,用一句反复强调过的“我真的很爱他”结束了废话,燕尾服贴心地送上一杯水,她在喝过之后目光灼灼地说道:“所以,我想恳求男爵大人,将我那无情的心爱之人……变成我的傀儡。” 瑞雅:…… 虽然很震惊,但也有点“果然如此”的复杂心情。她早就猜到那位邻居大约并不喜欢柏娜,否则这位女士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万恶的邪教身上。 就是她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想求一些“迷情剂”之类的东西。 “好,我明白你的愿望了。”燕尾服点了点头,目光依此扫过眼前的三人,然后低头默念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明暗交错中,燕尾服的脸像是与他所戴的骷髅面具融为了一体,失去了唇肉保护的牙齿一开一合,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 “男爵聆听了你们的请求,今晚,准备好祭品和仪典,在月亮最圆的那一瞬间,祂会受你们的召唤而来。” 默默记下了这几句话,暂时与柏娜分别后,瑞雅拨通了警局的电话,将它们尽数告诉了接线的警员。 索托斯驻足在墙上的油画前,曾经的无貌之人被无数工整的点线面取代,变成了一幅非常现代风格的新画作。 “难看死了。”他如此地评价道,见瑞雅还在奋力地和电话另一侧的人解释,偷偷变出了把小铲,将最上面的那层颜料全部刮了下来。 放下电话,瑞雅毫无防备地和画上的漆黑人影来了个深情对视,顿时像被人偷走了五百万一样难受。 “你在做什么!?”她愤怒地夺下了对方手里的铁铲,然而事已至此,她也不会画画,只能将地上的颜料打扫干净,等拉托提普先生回来再说。 她已经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把索托斯赶走了——明明这人刚见面的时候不是这样,甚至还救了自己一命来着。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晚上,瑞雅带着昏迷不醒的阿卡姆先生,如约和索托斯一起来到了镇上的公墓。 不知为何,这里显得很凌乱,不是常年没有打理的那种,而是……好像被人故意破坏过。 眼睛往旁边一斜,她看到歪倒的十字架下面,棺木的一角露出了土层,边缘残留着被野兽抓挠的痕迹。 飞快地默念了一遍伟大的karl·herich·arx之名,瑞雅收回了目光,和索托斯一起抬着被放到麻袋里的阿卡姆,来到了公墓的深处。 周围杂草丛生,好几个木质的十字架已经被雨水腐蚀殆尽,剩下的上面落满了象征死亡的乌鸦,墨团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群打扰死者安眠的不速之客。 “我们把他叫醒吧。”见柏娜还没来,瑞雅小声地对索托斯说。 这事她下午就想做了,但对方不相信阿卡姆先生的演技,坚持要让他昏迷到现在。 将麻袋口松开,一般路过却横祸飞来的阿卡姆先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清周围的场景后,他大惊失色:“这是哪里?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能成为献给萨麦迪男爵的祭品,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伴随着一阵沙哑的声音,燕尾服出现在了一个十字架的上面,迎着月光,飞扬的衣角像一对蝙蝠的翅膀,让他看上去仿佛传说中的吸血鬼。 与此同时,柏娜的身影也从杂草丛后闪现,她回去后有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洁白的纱裙,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朦胧的月色下宛如即将收获幸福的新娘。 “都准备好了吗?”燕尾服问道,手臂高高扬起,仿佛在迎接着什么人的到来。 瑞雅握紧了藏在衣服里的□□,工作配给的那把;索托斯也在她的要求下拿了两根撬棍,因为在她好不容易解释了“萨麦迪男爵”的事后,警局给的回复是他们晚上要参加森之黑山羊的祭礼,因此全体请假一晚。 她:…… 她发誓,等解决完了手上的这件事,她一定要去会一会那个什么什么山羊。 燕尾服低沉的嗓音像一首走向末尾的交响曲,声调逐渐趋平、走向沉寂,最后毫不意外地被系统和谐成了“哔哔哔哔哔”。 不止如此,瑞雅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像是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从月亮中走出来了。 不,不会的,世界上没有鬼。她冷静地想着,这一定是这个密团在装神弄鬼。 食指放在了□□的发射钮上,她看了身边的两人一眼,发现他们似乎都被燕尾服刚才的话催眠了,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仿佛那团马赛克里有位美得惊天动地的大美人。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场景逐渐恢复了正常,黯淡的月光笼罩着阴森的公墓,照入那些不知何时打开了的棺椁中。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条形的马赛克从棺材中坐了起来,脑袋僵硬地转向在场的活人。 我去,瑞雅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小镇的密团都这么卷的吗?为了哄骗他人甚至不惜自己躺在棺材里伪装死人……这敬业的功夫去踩缝纫机多好,一定能成为全工厂最有前途的缝纫工。 “你感觉怎么样?”绕过手脚都绑着的阿卡姆,索托斯来到了她的身边。 “挺好的,”瑞雅感慨道,“他们好努力。” 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的奈亚拉托提普:…… 缓了缓神,祂又问:“除此之外呢?” 瑞雅默默亮出了□□:“我们该为了科学而战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穿越的第二个月,瑞雅找到了一份工作,并在入职的第二天就实现了绑架自家老板这项伟大的事业。 同时,还协助警方破获了一个邪恶的非法传教组织。 抛开钱不提,她的异世界生活也算得上丰富多彩。 “萨麦迪男爵”和他的同党们战斗力不高,她用摄像机外观的□□放倒了几个,索托斯用两根普普通通的撬棍撂倒了一群,其余的见势不妙溜得飞快,一晃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密教的头目自始至终站在十字架上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偶尔发出的几句呢喃也湮没在风声里,最后在瑞雅看过来时脱下礼帽,做了个“谢幕”的动作,宛如一位正在表演的魔术师。 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呆滞在月色里,乌云散去,变得明亮的月光照出了他惨白的身体——不是指皮肤的惨白,而是支撑着那套燕尾服的……居然是一副人体骨架。 瑞雅赶紧跑了过去,围着十字架左看右看,却没能发现什么。 泥土上没有脚印,草丛也没有被人踩倒的痕迹,那人似乎真的是凭空消失,那具骷髅也是凭空出现。 轻轻一推,骷髅倒了下来,脊椎散成了好几截,手骨和腿骨也飞了出去。 望着地上的这堆骨头,再看看四周那浓郁的夜色,瑞雅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爵”的魔术水平不错,今晚的演出天衣无缝,可惜她并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要是有下次,她一定要当场戳穿对方的小把戏。 天亮后瑞雅重新去了趟警局,彻夜的狂欢让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无精打采,门口的两位直接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儿,之前接待过她几次的警员也趴在了桌子上,叫了好几次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除此之外,警局的人少了许多,看上去空荡荡的,透出一股萧瑟和凄凉。 感觉既奇怪又违和。 走出警局,瑞雅环视了一下同样荒凉的街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小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无论是她的身边,还是其他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以阿卡姆镇这个堪比米花和哥谭的发案频率,人少才是正常的。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依此在脑中闪过,她抬头匆匆望了眼天空,晃着脑袋将那些不好的感觉通通甩出去,然后回到了公寓。 听完了前因后果,阿卡姆先生脸色难看地原谅了她,代价是半个月的工资;至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索托斯就没这么幸运了,阿卡姆先生不仅将他赶了出去,还扬言要起诉他危害自己的人身安全……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最终,他被禁止出现在公寓的附近,否则就会收获几枚枪子。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奈亚拉托提普在离开时对瑞雅说,组成身体的绚烂泡沫在阳光在一个接一个地破碎,然后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飞上天空,变成一道宛如星之彩一般的美丽极光。 这具身体被彻底舍弃,下一次,他们会以更有趣的方式、在更有趣的地方再度相逢。 - 继德克斯特医生杀人未遂反自杀、阿比盖尔小姐回家办葬礼以及燕尾服搞非法组织被捕后,公寓的房客成功地只剩下了两位。 法老后裔和红衣女士。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他们不约而同地减少了不必要的露面,连早晚饭都是在楼上解决。尽管如此,瑞雅还是在一次送饭的时候,“不小心”撞破了皮肤黝黑、浑身挂满黄金饰品的贵族悄悄在房间里制作活体木乃伊。 熟练地报了警,她在探长“又是你”的目光下感到了亚历山大,同时也不免疑惑自己身边开出变态的几率似乎略大了一点。 从史密斯教授——见过了朋友的史密斯教授开始,每天不是遇到杀人犯就是看到马赛克,仿佛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个正常人似的。 将偷偷弄来的地图打开,瑞雅的目光游弋着,最后停在一个名叫“印斯茅斯”的地方上。 临海,靠近阿卡姆镇,风光秀丽,交通便捷,就是不知道物价和工资水平怎么样,但总之,她是真的不想再在眼下的这座小镇待下去了。 无论那边的真实情况如何,应该是不会比这里更差了。 149号公寓硕果仅存的红衣女士是一位非常省心的客人,话少沉默不挑剔,每次瑞雅推着餐车上去的时候,对方都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伤害冥想,对着一只漂亮的水晶球。 她还热情地为女孩卜过一卦,笑吟吟地说最近会有好事发生,让瑞雅顿时有了出门买股票的冲动。 不对,封建迷信不可取,自己不能被对方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 就这样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拉托提普先生从普罗维登斯回来了,她也终于知道红衣女士口中的“好事”是什么——一封入学申请表。 “上学?”看着手上的信封,瑞雅有些不知所措。 老实说,她觉得在阿卡姆镇当个文盲挺好的,可以避开许多无谓的争端。 低头看了眼信封上的寄件人,“混沌王庭综合大学”,这个学校的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奇怪,感觉不是很正经。 她捏了捏手里的信件,上面的字母也因为她的动作扭来扭去,仿佛她纠结的内心。 这是一个离开阿卡姆镇的好契机,逃离这里,逃离这座诡异的、到处充满邪恶崇拜的小镇,转而投向舒适安宁的校园生活,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拒绝这项美妙的提议。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我的朋友……事实上,我在那里拥有法学教授的荣誉身份。”拉托提普先生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无比诱人:“他们最近在开办一系列的社会公益活动,其中就有‘为陷入知识困境的女性提供学习的机会’。因为是公益性质,学校并不会收取费用,还会为你提供食宿。” 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准备的,瑞雅听完后想,按理说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该相信,可送上馅饼的人是拉托提普——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对方,就像相信脑袋里的唯物主义那样。 而且…… 她闭了闭眼睛。 自从住进这家公寓后,她每晚都会被不同的噩梦所困扰着,可能是不适应身下的床铺,可能是最近遇到了太多的尸体与死亡……这些都可以有理解来解释,但令她不安的是,那些噩梦最后都会走向一个相似的结局:鼠群从墙中地下倾泻而出,一只接一只地爬上她的身体,让她每一天都在惊惧中醒来。 胸膛里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耳朵像是尚未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总是能在她醒后的几秒间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响声,就仿佛公寓的墙壁和地板间真的藏了个庞大的老鼠家族。 它们在不断地尝试着接近她,接近她这个美味可口的食物。 当然,不想离开的理由同样也有许多:对一个陌生地方的害怕,心底的一点怀疑,欠下一份人情的沉重……人总是矛盾的,明明点点头就可以逃出泥潭,却又莫名地感觉到不舍,就好像已经要被这座小镇同化了一样。 最后一点令她感到恐惧,也给左右摇摆的天平添上了最为重要的砝码。 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群失去理智的疯子和过分狂热的教徒们,她不想加入他们,她要始终保持一个独立的自我。 没有任何人或所谓的“神”可以影响到她,她永远只会听从“瑞雅”的安排。 “好,”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感谢您为我费心,先生。” 她就不信了,整个马萨诸塞州乃至全阿美莉卡,难道还能找出个比阿卡姆镇更糟糕的地方? 只要事情已经坏到了极点,那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在变好。 瑞雅开始在拉托提普的指导下填写那张入学申请表。 姓名、家庭住址、受教育程度、申请理由、个人现状……长长的表格几乎囊括了她的全部,查户口都没有问得这样详细,简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过程中,为了不让对方怀疑自己的“文盲”身份,她表演得十分卖力,不是将年龄填在了住址那一栏,就是写字的时候手腕尽可能地抖,写出的东西堪比狗爬。 而拉托提普先生的字迹就很漂亮了,可以用“艺术”形容的那种,稍作装饰就可以裱起来挂在床头。 于是瑞雅最后直接递过了笔让对方代劳,当众上演了一个“学写字从入门到入土”。 校方的回复来得很快。申请表放进信封盖上邮戳寄出去没多久,一个重重的箱子被送到了瑞雅的面前,里面有一本厚到可以砸死人的《入学手册》、一封正式的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前去学校所在地的巴士车票。 长方形的卡片背面印着大学的校徽,一个不同于她往日见过的残缺五角星,下边的箭头两端分别写着“阿卡姆站”和“黑星站”的字样。 黑星,瑞雅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死气沉沉,仿佛是一颗死去了的星星。 第18章 第十八章 瑞雅在动身前往“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前一天,去了躺医院。 原因无他:身上那些圆形的淤青和粉色的痂痕始终没有消失,甚至这么多天过去了,连变淡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出于对自己健康的考虑,她从阿卡姆先生那儿结算了半个月的工资后,还是决定去镇上的医院看看。 听到她要辞职,147号公寓的主人并没感到太大的意外,因为对方也打算结束在这边的创业,起身去另一座城市。 “在这里,破产和失业都是相当平常的事。”他淡淡地说道,手中依然捧着那本关于英格兰的巫术书。 在这里,死人应该也挺稀松平常的……瑞雅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撑着伞出了门。 最热的那几天已然过去,但天上的太阳依旧毒辣。在附近的公交站等车无果后,女孩认命地选择了步行。 其实她可以拜托拉托提普先生送她,事实上前段时间她就向对方抱怨过自己身上的两种痕迹,会“亿点”医术的拉托提普卷起她的裙摆看了看,说粉红的结痂是外伤,涂点药就会好,还给了她一瓶颜色诡异的药水。 至于圆形的那些…… “难道你不喜欢它们吗?”对方当时说了这样的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正常来说,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瑞雅肯定的答复正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紧急刹车——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拉托提普先生被系统打满马赛克,是因为他曾经遭受过严重的烧伤,导致皮肤看上去分外可怖,就像她身上的淤青那样? “也,也不是不喜欢。”她最终选择了比较委婉的回答,然后用别的话题带过了这件事。 对方的心情果然变好了一点,看来她的选择没错。 阿卡姆镇没有社会保障,也没有带薪假期,因此更不会有福利医疗。瑞雅从已经升任为前老板的阿卡姆先生那儿得知,从前密斯塔托尼克大学还在的时候,学院区有一家依托于大学的医疗机构,水平介于物理超度和起死回生之间,具体遇上那种看你匹配到的医学生水平;而现在,大部分人都不会有“看病”的意识,求助森之黑山羊不好么? “如果你确实想找医生的话,去疗养院碰碰运气吧。”阿卡姆先生将书摊开盖在脸上,“或许你在路上便能遇到一家不错的私人诊所。” 一说起“私人诊所”,瑞雅就想到了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某医生。 父亲去世后,阿比盖尔小姐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彻底摆脱这座诡异的小镇,她由衷地为对方感到欣悦,同时也在遗憾她俩估计再也不会见面了。 又一次走过了密斯塔托尼克河,她再度拜访了小镇的商业区。这儿较之前看起来更荒凉了,许多失去维护的广告牌掉下来砸在地上,有几张还不幸砸到了几个倒霉的路人,红白相间的马赛克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 它们让她联想到了那家躲藏在某栋房子二楼的报社,还有那位疯狂到无以复加的杀人狂社长。 过河后就没遇到什么行人,瑞雅捏紧了伞柄,决定还是不要在商业区碰私人诊所的运气,直接去疗养院。 这样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 虽然没有穿有跟的皮鞋,但鞋底快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还是让她的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尤其是在快要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她的耳朵捕捉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不近不远,似乎一直在后面悄悄地跟着她。 摸了摸小包里的防身刀具,瑞雅给自己打着气,低着头一口气走出了老远,小碎步快到可以去参加竞走比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而坐落在一派优美风景中的疗养院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占地面积不大,最前面的建筑是一座三角形状的白色木屋,和她印象的疗养院想去甚远。 “您好。”一走进去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服务态度和集体为信仰打卡的警局天差地别,也令瑞雅受宠若惊:“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会看皮肤病的医生,”她如实说明了来意,“我的身上最近长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皮肤病是吗?我明白了。”白衣护士的笑容看上去就像天使,“您往这边走。” 在对方的引导下,瑞雅进入了疗养院的内部。 四周很安静,病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床位上,一动不动,配上围在他们床头的白帐幔,有点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感。 就在这些病床的尽头,她见到了护士让她找的马卡斯医生,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青年人。 不知为何,他罩在外面的白大褂格外的长,不仅一直垂到了地上,甚至还卷出去了一小截,仿佛在掩藏着什么。 瑞雅被脑中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拍拍脸,让自己不要再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 说明了来意,马卡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针剂,表示很乐意为她提供帮助,因为这项服务的费用属于医生个人,不必交到疗养院。 正常的反应和正常的逻辑,瑞雅放心了些,得知价格后又心如死灰了一会儿,但还是咬牙点头。 医生带着她来到了一间更加隐蔽的小房间里,这儿一面对着疗养院的中庭,一面对着小山坡,绿色的草地和青翠的大树很能让人的心情放松下来,瑞雅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地看了过去。 然后,她就亲眼看到一团又绿又黑的马赛克,从绿色的海洋里蹿了出来。 瑞雅:…… 那团东西看上去应该是什么动物,四只粗壮的蹄子强健有力,身体却是圆柱形的,仿佛一截圆滚滚的木桩,就连顶部都长着许多树枝般的细长条。 瑞雅出神地盯着它看了半晌,对方似乎也在看着她,马赛克中央有几个红色的大方块一直在红和黑之间变幻着,像几只不断眨动的眼睛。 这是……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马卡斯医生催促着她放松身体躺下,边说边推上了口罩。 “请你放心,我在入职疗养院前,是密大物理系最有天赋的学生。”他为自己戴上一次性手套,“我原本想成为德克斯特教授那样走在世界前沿的物理学家,直到那一年暑假,我和朋友来到了潘神的森林,见到了我命中注定的——”顿了顿,他没有说出那个称呼:“在她的指引下,我才知道生命真正的意义应当是什么。” 从物理到医学,这跨度好像有点大啊。瑞雅突然觉得这位医生不太靠谱,甚至非常符合阿卡姆先生嘴里的“物理超度”形象,心中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对,对不起,我想我还是……” “嘘,你什么都不用想。”马卡斯转过身去,在那个铁盘里寻找着什么:“你只要安静地闭上眼睛,然后就能感受到母亲的福音。” 说完,他的身体扭了过来,双手,还有从白大褂底部伸出的几条马赛克都拿满了锋利的手术刀。 瑞雅怀疑史密斯教授的手术刀就是从他……不对,快跑! 她意识到这人也是个变态。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瑞雅一脚踢飞了对方右手拿的刀具,伸手从小包中拿出了阿卡姆先生友情赠送的□□,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连开了好几下。 然而,光顾着对付眼前的敌人,她忽视了自己的身后,那片小山坡的树林里,长了腿的木桩子迈开蹄子,炮弹似的冲破了玻璃窗的阻碍,用最顶端的那些马赛克死死地缠住了她。 □□对这玩意毫无用处,马卡斯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撕碎了身上的衣服,他的脖子以下瞬间打满了马赛克。 因为对方怒而爆衣,所以瑞雅也不知道这个码到底是为什么打的,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有好多条腿!就像章鱼那样。 一个知名好玩且爱炒冷饭的游戏出现在她的脑中,她顿悟了,这个马卡斯医生,居然悄咪咪在疗养院里搞生化实验,缠住她的木桩子肯定就是他的研究产物之一。 或许还有那些马赛克花纹的蛇——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一边在脑海里痛骂着对方,瑞雅一边拼命地反抗,没有被完全束缚住的双腿瞎猫撞上死耗子,一连踢中了对方的下巴和眼睛,彻底地惹怒了对方。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我剁碎!”挥舞着手上脚上的手术刀,马卡斯又扑了过来。 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刀片,瑞雅觉得自己的穿越之旅大概是要结束在今天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小说女主的待遇,打出了be结局后可以重开。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却在此时传来隐约的灼烧感,那些圆圆的淤青像是着了火一般,迸发出炽热的温度。 整个房间内的气温都在升高,一股又一股的白雾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紧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气泡,它们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绚烂无比,让在场的两人同时看得入迷。 也就是在这时,意识到这个食物有“人”罩的木桩子灰溜溜地松开了触手,想假装无事发生地溜走,但出口已经被那些泡泡们堵死。 恢复自由的瑞雅第一反应是快跑,脑子虽然还在为眼前的场景疑惑和赞叹,身体却很诚实地冲向了门口。马上就要占据整个房间的泡泡在身后轻轻地推着她,还贴心地为她打开了门上的锁——展现在女孩眼前的不是死寂的病房,而是密斯塔托尼克街区。 她跨了出去,回到了147号公寓门口。 阿卡姆先生正好开门出来,看到她挑眉道:“这么早就回来啦?” 话音才落,他俩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朵小小的蘑菇云慢悠悠的飘起,伴随着无数蒲公英一般飘荡在风中的七彩泡沫。 第19章 第十九章 没有心情吃午饭,瑞雅洗完澡后便躺到了床上,不远处的地板上放着她的行李——其实也不能算是“她的”,因为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来自他人的馈赠。 比如那本《入学手册》。 做为一本大学给予新生的入学指南,它上面的内容详细得有些过分,措辞讲究,文笔华美,仿佛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亲自操刀写就的。瑞雅在拿到它的第一天就粗略地翻了翻,长达五页的专业目录令她瞠目结舌。 几乎囊括了她所知道的一切专业。 尽管早已知道这是一所综合大学,可这个专业覆盖率还是太夸张了,尤其是里面还有……神秘学,这个不应该出现在正规大学的专业名称。 不过她又听说,密斯塔托尼克大学同样开设了神秘学专业,甚至在此领域颇有建树,也因此每年都要疯掉一批学生和教授。 混沌王庭综合大学不会也这样吧!? 瑞雅当时就有些动摇,现在更是犹疑不定,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没准真的有点“灵异”。 疗养院发生的事在脑中挥之不去,马卡斯和山坡的木桩子还能解释,可那些“泡泡”又是怎么回事?它们似乎是从自己身上飞出去的。 那惊人的威力,感情她这么多天一直带着个核弹到处跑。 想到这里,瑞雅忍不住从床上起身,掀起衣摆看了看。 身上的淤青已然消失,皮肤恢复了光洁白皙,和那些圆形痕迹一起离去的还有别的东西——不是具象化的、实体的东西,而是像在商业区遇到的脚步声一样,是一抹幽灵的浮影和一阵蓝绿的微风,一直不起眼地萦绕在她的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要是不唯物主义一点,就可以用很通俗的话描述出来:她撞鬼了。 瑞雅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下来,更糟糕的是,那些气泡们推着她走得匆忙,小包和当时拿在手里的□□都落在了疗养院,随着那朵蘑菇云的升起烟消云散。一想到这个,她心里的那点恐惧马上就变为了悲伤:这一个月白干了…… 早知道就不折腾这一遭了。 大概是由于悲伤,原本并不困的瑞雅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阳光在自己脸上走过,时间似乎到了晚上;去检察院工作的拉托提普先生回来了,身边的床铺陷下去一块,很快,自己就落入到了一个又软又香的怀抱中,仿佛躺进了一团棉花糖般的云朵里。 她顿时睡得更沉了,手脚娴熟地圈住对方的身体,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冰凉解热的大型抱枕。 说起来,拉托提普先生的体温好像一直不怎么高,怪舒服的。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瑞雅神清气爽地醒来,身边的人起得比她更早,甚至已经做好了早饭。 闻着隔着两道门飘进来的香味,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将昨天发生的事抛之脑后。 她向来是一个乐观的人,从前这份乐观能让她生活得舒心一点,现在也不例外——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个世界的有些事,自己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不然感觉就会一不小心丢掉小命呢,像史密斯教授那样。 提着行李出了门,阿卡姆先生果不其然也坐在餐桌边,面带微笑,用力切着牛排的动作却不怎么友好,像是不喜欢拉托提普先生下厨做的饭。 “一想到你就要离开这里,我还挺舍不得的。”他忽然道,在自己快要吃完的时候:“毕竟,很少有人能在公寓工作满一个月。” 嘴里的牛肉突然就不香了。瑞雅如鲠在喉,感情147号的宿管是消耗品,保质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那种。 她郁闷地没去理会对方,阿卡姆先生却端着盘子来到了她的身边,在拉托提普想要杀人的目光中朝她伸开手臂:“做为分别留念,不如我们拥抱一个?” 下一秒,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拥抱”,来自一块没吃完的牛排。 对方这个行为让瑞雅想起了索托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有一种这两个人很像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都很欠揍吧…… 吃完饭他们便做了正式的告别,阿卡姆先生说自己的下一站是印斯茅斯,那座女孩曾经向往过的、屹立在海边的咸腥小镇。 “说不定我们会在那里见面。”他说,贼心不死地想凑过来亲吻她,然后便又挨了拉托提普的一下。 吨位曾经十分惊人的拉托提普先生,力气也大得吓人。瑞雅觉得阿卡姆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搞不到下面包裹着的五脏六腑也移了位,一时有些担心前老板身体状况。 但车票上写的发车时间已经临近,她被拉托提普牵着出了门,行李箱也被对方接了过去,毫不费劲地抗在另一边的肩上。 仿佛一位送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儿去异地上大学的老父亲。 小镇的巴士集中在南部,再多走几步就是火车站。在瑞雅的认知里,这两个地方理应热闹非常,可这里是诡异的阿卡姆。 铁轨上鲜有火车开过,马路上能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有,眼前的空地倒是停着许多长途汽车,但大部分已经在风吹日晒下报废,油漆脱落,锈迹斑斑。 拉托提普带着她在这座钢铁森林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辆刷着绿色车漆的单层巴士前,上面用非常饱和的红色写了“混沌王庭”的字样。 没有了后缀,这个名字看上去果然更奇怪了,愈发地不像什么正经的大学。 瑞雅上车前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自己离开阿卡姆镇的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在大学会遇到什么,很少为未来担忧的她看着自己迟迟没落到车上的脚,罕见地有些退缩。 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让她赶紧回到波士顿去。 瑞雅感到荒谬,因为这个世界的波士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还不如密斯塔托尼克街道来得亲切。 她最终仍是坐到了巴士上,选了个靠前临窗的位置。 拉托提普先生在安顿好行李后来到了她的身边,见她有些心神不宁便开口询问,瑞雅随口说是因为马上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就听到对方说自己已经辞掉了检察院的职务,以后准备专心投身于教育事业。 换句话说,就是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瑞雅有些感动,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这么多天,拉托提普先生可谓是她最信任的人,虽然他们的交情其实并不算深厚。 如果这是在游戏里,她脑门上的进度条估计早就被对方攻略到了底部,只要一个契机他们就能打出happyend的美好结局,可惜现实不是游戏。 每当她的内心开始为拉托提普先生动摇的时候,对方身上那厚厚的马赛克就会狠狠地给她一拳,将她心底的那些粉红泡泡统统打碎。 她悲伤地意识到,对于一个颜性恋来说,和一个马赛克在一起还是太超前了——事实上,因为那圈小方块的存在,拉托提普先生的性别在她眼里都很“模糊”,这也是她后来能毫无顾忌地和对方分享床榻的原因。 胡思乱想的时候,巴士又上来了几个人——阿卡姆居然还有精神正常长相也正常的活人,出乎意料。 他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而且似乎都认识即将不是荣誉教授的荣誉教授拉托提普先生,大约都是法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个瑟瑟缩缩的成年女性,模样看着已经过了正常的上大学年龄,应该是和瑞雅一样来进行“扫盲教育”的。 她站在车门边儿,犹犹豫豫地扫视了一圈车内,脸上的气色在看到拉托提普时变得苍白,估计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不怎么好看的人。 瑞雅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幸好她的右手正扶着栏杆,否则肯定会摔下车去。 像是不确定般,她又打起精神,勉强地看了拉托提普几眼,这次她的双腿彻底地软了下去,并且转身就想下车,像是在逃命似的;然而司机没有给这个学生逃学的机会,“啪叽”一下就合上了车门。 她顿时瘫倒在了车上,被临近的几个学生七手八脚地搬到了车尾。 略通医术的拉托提普先生过去查看,没一会儿就成功将人救醒,回来时还告诉了瑞雅她的名字:罗瑟琳。未来她们将会是室友。 巴士很快就发动了,周围的景象飞速后退,寂静无声的小镇马上就被丢在了后面,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 车厢里一开始充斥着这种说话的声音,瑞雅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右侧的拉托提普先生却在此时犯起了困,慢慢地将脑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脖子边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她偷听的心情也淡了些,再加上身下的巴士开的又快又平稳,于是没多久也靠在椅背上坠入了梦乡。 从阿卡姆镇到印斯茅斯的洲际公路上,这辆绿油油的车安静地行驶着,车轮摩擦地面和发动机的嗡嗡像一支强力的催眠曲,让车上除了司机意外的人都沉沉睡了过去。 失去了人类的监督后,它猛然提速,达到了一辆巴士,甚至飞机都难以达到的超时空高速,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大西洋畔。 陆地在前方断绝,湛蓝的海水泛动着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像是在不断地招手呼唤着车上的旅客。 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巴士又加快了速度,在海鸟的尖叫里冲出了悬崖,直直落入了那片隐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大海。 与此同时,梦中的瑞雅同样闻到了海潮的气息,紧接着是海水涌入鼻腔的窒息感。她本能地仰起头长大着嘴,想将自己的脑袋浮出海面,手脚也毫无章法地胡乱摆动着,直到肩上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瑞雅,我们到了。” 她瞬间便从噩梦中清醒,眼前的景象和睡前一样,只不过大部分的乘客已经在到站后吵吵闹闹地下了车,只有她还躺在座位上挺尸。 当然了,拉托提普先生没有丢下她,依旧坐在旁边。 头发和衣服都清爽干燥,刚才的确是一个梦。她看了看窗外,巴士在路上行驶了半个白天,此时的阳光正在逐渐黯淡,余晖撒在不远处的黑色湖面上,给这片沉郁的湖泊增加了些许亮色,也让它看上去更加神秘诱人。 结合之前了解到的信息,这里应该就是大学的前哨站——黑星湖,据说在它的上面还修建了一座类似悉尼的歌剧院,同样以“黑星”命名,而这个名字的来源是艺术系的一名教授,叫塔哈斯还是哈斯塔来着。 伸了个懒腰,再动动因为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发麻的双腿,瑞雅和拉托提普先生一起下了车,正式站在了学校门前。 第20章 第二十章 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正门还有之后的几座建筑都是乔治时代的风格,《入学手册》上说这座学校始建于一百年前,最初是一家修道院,经营不善后被创始人ra买下,然后慢慢发展成了如今的样子。 据拉托提普先生补充,它也是全州最知名的私人学府,学术氛围浓厚,尤其在文艺方面建树颇丰,涌现了一大批优秀毕业生。 门口不远处停着辆校车,喷漆是学校的象征色墨绿,几个职员在帮着返校的学生们搬运行李,将它们送上另一辆更狂野的敞篷车;一群白鸽从校园上方的天空飞过,洁白的鸟羽带着落日的霞光,和香樟树的落叶一起飞进火红的夕阳中去。 因为正值长途巴士们抵达大学的时间,不断的有学生笑着从瑞雅的身边走过,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终于令她有了几分回到正常世界的真实感,也让她放松了心里的戒备。 和末世般的阿卡姆镇相比,这里简直不要太像天堂。她靠着行李箱的边边,边看边为自己选择这里感到庆幸。 没多久,到湖边停车坪去开车的拉托提普先生回来了。那是辆福特的a型车,学校为大部分教授们配备的代步工具,整体棕黄,没有后世常见的大容量车屁股,车头却很庞大笨重,车身的线条也远没有后世流畅,但还是看得瑞雅从嘴角流下了羡慕的眼泪。 穿越前,她的新年愿望就是能攒下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可惜才开个头就被丢到了这里。 一百年前的车舒适性远不如之后,尤其是车内的空间做的很狭小,瑞雅只能弱小无助地抱着膝盖,勉强把自己塞到行李中间去。 福特车快要发动的时候,瑞雅眼尖地在人群里发现了罗瑟琳,那位一上巴士就“激动”到晕厥的女性,自己未来的室友。 她于是开心地将胳膊伸出了车窗,远远地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便看到,本就手足无措地站在人流中的罗瑟琳变得更惊恐了,仿佛她挥舞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一把随时会取人性命的左轮。 奇怪,自己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带着这个疑问,她来到了一栋复古的三层小楼前,拉托提普先生说上面就是校长办公室——她这种特殊的学生要先见过学校的校长。 瑞雅对此表示理解理解,脑子已经自动为她检索出了校长的姓名:尤所思,就印刷在那本手册的内页,一个一看就很东方的名字。 对着车前镜整理了下自己的形象,她独自走了进去。 才推开门,一股逼人的凉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室内的装修很独特,整个一楼没有留下一面完整的隔断,全都是一截一截的,从瑞雅现在的所站的门口放眼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最里边的那堵白色墙面。 更奇怪的是,这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就算是校长专属的办公区域,至少也该有几位秘书助理之类的吧? 她回头往外面看了眼,拉托提普先生同样下了车,靠在车边看向她的方向,见她转头还挥了挥手,宽阔的双开门肩膀充满着无限的安全感。 她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了不少,在松手让大门合上后,彻底走进了米诺陶洛斯迷宫般的校长办公室。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玫瑰花水的味道,瑞雅之前以为这种成功人士都是用比较厚重沉稳的香水,没想到校长竟然会选择这样浪漫的气味。 隔断的后面大多放着一些书籍和摆件,从石膏雕塑到瓷器,应有尽有;它们的上方则挂着多种风格的油画,和摆件一样,都是很出名的画作,瑞雅能叫得出名字的那种。 这些精美的艺术品或多或少地绊住了她的脚步,又拐过一个转角后,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收音机的声音,里面正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天鹅濒死前的绝唱。 有了乐曲的指引,无头苍蝇般的瑞雅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并成功来到了那片被书架围着的小空间。 清了清嗓子,她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您好,校长先生,我是参与了‘知识困境’活动的瑞雅。”怀着忐忑的心情说完。 “原来是瑞雅小姐,快请进来。”对方敲了敲檀木桌面,好听的声音像是欢迎客人进门的门铃,而他本人的嗓音也十分符合大众审美:低沉,磁性,宛如大提琴。 《小夜曲》停止了,瑞雅从两座书架间挤了进去,来到了尤校长的面前。 刚才听到的声音便已经令她感到意外,在看清对方的样貌后更是诧异不已,原因无他,眼前的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完全不像一位校长,反而更像学长。 他闲适地躺在一张藤编椅上,双脚离地,身体随着椅子有规律地摇晃着,手里还捧着一本没有封页的书。 他头发和眼睛都是东方人常见的黑色和褐色,却并不会令人感到阴郁,被他注视着的感觉像沐浴着春日的风;他的皮肤并不很白,看上去健康但不粗糙,五官也比瑞雅见过的都要柔和,整张脸写满了东方特有的含蓄之美。 “你好,”尽管来了客人,可他的姿势依旧是那样随意,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我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鄙姓尤。”说着,含笑朝她眨了眨眼睛。 这一动作无疑是放大了他的美貌,瑞雅觉得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那颗专为美人加速跳动的心脏如同获得了新生,此时正在她的胸腔内欢快地跳着舞。 万万没想到,她遇到的第一个心动对象,竟然是大学校长——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她顿时有点冲不动,整个人瞬间重新变得萎靡起来。 尤校长是一个温柔和善且十分文艺的人,按照流程问了瑞雅几句话后,又询问她对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初印象怎么样、适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等等生活方面的问题。 最后,他用几句公式化的祝福结束了这场简短的谈话,目光再度落到书页上,示意她可以走了。 瑞雅松了口气,一如自己学生时代的时候那样。她转身便想迫不及待地离开,身后的校长却忽然开口:“对了。”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将身体扭了回去,发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桌面多出了一张长方形的小卡片,看字样和花纹,应该是剧院的演出票。 她马上就想到了坐落在黑色湖面上的黑星剧院,果然,对方接下来便提到了那座剧院,说他们新排练的剧目《黄衣之王》即将上演,推荐她到时候去看看。 瑞雅对这种舞台剧的兴趣不是很大,不过这个年代的娱乐项目的确不多,学校里就更贫瘠了,实在无聊也不是不可以去看看。 何况这还是校长亲手送出的演出票。 表达完感谢,她收好门票走出了办公室,拉托提普先生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依旧靠在车边等着她。两人交流了几句便上了车,福特车再次转动起四个憨厚的轮胎,载着他们驶向女生宿舍。 此时的天空已经接近漆黑,可能是最近要下几场秋雨,天上的星空黯淡非常,月亮也只露了点淡黄的光晕出来。学生们大都到了宿舍,教学区因此显得分外冷清。 瑞雅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面积广袤的黑星湖一直延伸到了教学区的边缘,深色的湖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又带着点未知的恐惧。 横卧在水面上的剧院灯火通明,像一个海胆球般漂浮着,远远地飘来一点不真切的歌声,仿佛海雾之下的塞壬在轻声吟唱。 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不是演出票上的《黄衣之王》,一个她闻所未闻的新奇剧目。 数目繁多的专业需要更多的学生来支撑,学校的面积便也可想而知。 因为没有手机和手表,倚着车窗的瑞雅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开了多久,只是凭直觉地觉得起码有半个小时——她不禁为自己的睡眠时间感到担忧,要是学校的安排稍微不当人一点,她也许要用一生去治愈早起的痛苦。 “你觉得校长怎么样?”快要抵达女生宿舍的时候,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拉托提普先生突然问道。 “挺,挺和善的。”瑞雅想起了那张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跳不出毛病的帅气脸庞,又做梦似的加了一句:“也挺好看,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年纪的校长,发福和秃起码得占一个吧,结果人家……等等,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车内的气氛凝固到几乎要化出实体。 瑞雅的双手抚上胳膊,那里被冷到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每一粒都在催促着她快点想想补救的办法。 “不过,像他那种长相的人我已经见过很多了,没什么特别的。”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独特东方气韵的男性她还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温婉知性的美女:“在我看来,一副好看的皮囊远不如有趣的灵魂重要,更不如一双灵活能干的手。”后半句话的指向性简直不要太明显,她发现自己夸起马赛克来已经越来越没有节操:“所以,校长是完全比不上您的,亲爱的奈亚拉托提普先生。”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瑞雅能感觉到对方一开始是很高兴的,直到自己说出了他的名字。 可能是不喜欢被她称呼全名?她暗戳戳地琢磨道,除非特定情况,叫一个人的全名的确显得很生疏。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下次注意一点。 “嗯。”福特车停在了宿舍楼下,伴随着拉托提普先生一个表示肯定的语气词,看来她的一番“答辩”是通过了。 以后要是有机会,她也许可以出一门《和马赛克人交流的语言艺术》…… 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每一栋建筑都不是很高,夜色里的女生宿舍是一栋两层的小楼,风格虽然也很复古,装修得却很好,门口还有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中年女性帮忙搬运行李。 报出宿舍号后,她们分出了两个人带着瑞雅往楼梯走,身为男性的拉托提普先生则是被礼貌地拦在了外面。这个年代远不如现代开放,即便他是教授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地进入女生宿舍。 两人就此分别,瑞雅折返回来抱了抱人丑但心善的拉托提普,然后才跟着她们走上了楼。 和后世的大部分学生宿舍一样,这里的也是四人间,会客厅和起居室的组合套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家具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的流水线产品。 她是到得最晚的一个,除了一早就见过的罗瑟琳,会客厅的沙发上还坐了两位年龄不大的少女,一个看着爽朗大方,看到瑞雅便跳过来用力拥抱了她;另一个温柔安静,只用微笑欢迎了新来的室友。 她们四个都是那场公益活动的参与者,文化水平大差不差,彼此来自天南海北。 一番自我介绍后,瑞雅得知罗瑟琳是被家里人强行送来的,理由倒不是为了她能学到什么知识,而是单独地图这儿的食宿全包;性格安静的那位叫莉莎,敦威治人,家境殷实,来学校是哥哥的缘故——对方希望她不要听从家里的安排浑浑噩噩嫁人;最后一位就比较狂野了,自称佐伊·萨马拉斯,到这里来是兴之所至,终极目标是成为全州最棒的厨师,说着还给室友们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独创菜谱: “水煮印斯茅斯”、“红烧夏盖”、“爆炒拜亚基”、“清蒸伊斯”……瑞雅听得面露难色,隐约觉得这些菜品和传说中黑暗非常的英国菜有得一拼。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佐伊说到最后一个菜名的时候,愁眉苦脸的罗瑟琳瑟缩了一下,目光急切地在宿舍之内游弋,寻找着逃生的快捷通道。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瑞雅很快就和宿舍的几个人混熟了, 除了她们外,大约还有二十人参与了这场公益活动。学校为他们安排的课程相对简单,整体来说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 就是要长时间地装文盲还是挺累的,她总有种自己是满级大佬但误入了新手村的错觉。 接下来的生活堪称平静, 三点一线的枯燥重复让她梦回过去的大学生涯。期间她和拉托提普先生见过一次, 对方的身边围着一圈求知欲旺盛的学生, 面露渴望却欲言又止,看来即便是神圣的知识也无法完全掩盖一副过于……有冲击力的面孔。 应付完身边的学生后,拉托提普说自己申请到了去她们宿舍的机会,然后就挎着他那个同样打满了马赛克的工具箱, 在三位室友震惊的目光里对着门窗管道敲敲打打,又给她们添置了许多有用小发明。 满怀感激地送走了他,瑞雅忽然被胆小怕事的罗瑟琳拉到了一边, 面容清秀的少女鬼鬼祟祟地其他两位室友,做贼似的问她和拉托提普是什么关系。 这可就有点难倒她了。两人的相识完全就是个意外, 说是朋友有点算不上,她感觉对方待自己应该是有点长辈对小孩的包容;但除此之外,别的关系好像更够不上…… “就是那种没什么的普普通通的关系,”瑞雅打着哈哈敷衍, “主要是拉托提普——教授为人亲善, 所以才来帮我们修东西。” 不知是那句话没说对,她觉得罗瑟琳的表情好像沉了沉, 一副吃了脏东西又不能吐出来的纠结。 “亲善?你觉得祂很亲善?”对方用的代称很奇怪, “有没有搞错, 你真的是……” 在和佐伊交流美食心得的莉莎看了过来, 眼神似笑非笑, 轻飘飘的表面下暗藏杀机。罗瑟琳只好咽下了后半句话, 低着头郁闷地嘀咕:“你就不觉得祂、他长得比较独特吗?” 瑞雅明白了,原来罗室友是在介意拉托提普先生的长相,这是不对的,她们怎么可以以貌取人! 她忽然感觉自己肩上背负了沉重的任务,于是拉着罗瑟琳的手坐下,和对方深刻地探讨了一下人的灵魂要远高于庸俗的外表,尽管她是个颜性恋。 才来到地球不久的伊斯人觉得很淦,上一个身体丢得够心痛了,没想到这个新的刚一用上就遇到了传说中的伏行之混沌,也就是此时正在和人类谈笑风生的柔弱少女莉莎。 祂一眼就识破了自己,并露出了那种同族告诉过的、愉悦的、准备搞事的灿烂笑容。 然后她就被强行丢上了那辆巴士,非自愿来到了这里,一个让伊斯人感觉到不舒服的,隐约应该是哪位不可名状之存在的长眠之地。 具体是谁还有待探讨,她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死神。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儿的人类竟然会这么多,虽然外神或者说外神的化身们也同样多就是了。 他们与祂们竟然还能“友好和平共处”,尤其是她这位“室友”,居然可以劳动这样存在来,来修,修下水管道,简直震撼伟大之伊斯一万年。 更恐怖的是,这个人类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要学会透过“祂们”的外表看本质。 本质?这种存在的本质难道不是更可怕吗?伊斯人exe停止运转。 上一次盗人类账号已经是很久之前了,那时的地球没有外神遍地走,整体和谐安宁,很适合她这种乐子人搞事。 可是现在…… 看看那边的伏行之混沌的化身,再看看那个喜欢吃“清蒸伊斯”的“邪教徒”,再看看眼前这个装小白兔的恐怖女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夹起触手“做人”比较好。 瑞雅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罗室友带去了怎样的风暴,在转身去收拾今天的作业时,那张尤校 长送的演出票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打着旋儿落到地上,露出正面的“黄衣之王”几个字,正对着她的眼睛。 开学太忙,差点把看舞台剧的事给忘了。 瑞雅将票捡了起来,上面写的演出时间正好就是明天,一个美好却又有些无聊的周末。 佐伊要去校园四处转转看有没有心仪的食材,莉莎要去别的学院见哥哥,最勤奋努力的罗瑟琳要去图书馆,她确实有点无事可做。 根据以往的经验,去剧院最好穿得正式一点,起码不能老头衫配全地形拖孩。她在行李箱中翻了翻,找出了那条碎花连衣裙,又在出门前对着镜子认真打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过长的头发,然后就和顺路的莉莎一起出了门。 对方的年纪在四人中最小,干净乖巧的娃娃脸和内向的性格很能激起女生心中的母爱。 她们在同行的路上聊了聊这所建筑风格集世界之大成的学校,从东到西,从古至今,每一栋建筑的外观都不尽相同,却又诡异地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尤其是湖边不远处的那座金字塔造型的地理学院,逼真到瑞雅怀疑他们直接从埃及偷了一座回来,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和金字塔的内部一样。 听说她是要去看演出,莉莎在分别的时候将头上的发饰借给了她。由两个长条拧成的发夹银光闪闪,美丽的金属光泽掩盖了它那宛如章鱼触手般的外观。 瑞雅在进去前摸了摸,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详,于是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要是预感成真,自己不小心把它摔坏就不好了,她可赔不起。 黑星剧院布置得中规中矩,最北面是舞台和预留给交响乐团的空地,猩红的座椅呈弧形摆放,入口两侧有复古的螺旋楼梯通往二楼的包间,而瑞雅这张票就写了个“2”。 她顿时感到了不好意思,没想到校长送的票还是贵宾室。 按照指引来到了二楼,剧院的光线往往都比较昏暗,即便开了灯也是如此。二楼为了出自己的物超所值还没有选用电灯,而是像上个世纪那样点了许多造型美丽的烛台,看得瑞雅眼皮一跳一跳的,短短几步路脑内已经畅享出来了三场分别由不同原因引起的大火。 好容易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前,她将票上的数字和门上的号码仔细核对了几下,才松着气拧开了门把手。 下一秒,在见到里面端坐着的人后,她差点被重新翻涌上来的那口气呛死。 “咳咳咳!”瑞雅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和佐伊一起去寻找美食了,“校校校长!您怎么也来啦?” 拿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的,不正是她那位年轻还不秃的帅气校长么。 “这是我常来的包间。”对方指了指小圆桌上的水果,“坐吧。” 带着被老师找过去谈话的心情,瑞雅视死如归地坐了下去,腰板挺得笔直,仿佛是在上刑。 她看了看角落的烛台,又看了看校长脸上的黯淡光线,出于关心,她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校长先生,这种光线看书容易近视眼。” 虽然您戴上眼镜应该更儒雅好看,但健康的身体是最大的本钱……校长放下书看过来了。 “好,我听你的。”他调整了坐姿,变得和她一样庄重:“演出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你陪我说说话。” 瑞雅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尴尬的是对方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沉默地盯着她,一脸严肃,像是在等着她主动开口。 社交技能约等于零的瑞雅:…… 其实,陪罗瑟琳去图书馆学习也挺不错的,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和校长大眼瞪小眼。 “这里真漂亮。”她说了个很无聊的开头,大概类似于“今天天气真不错”这种水平的没营养:“听说这儿是由哈,哈斯塔教授设计建造的 ,真是荣幸。”太棒了,她竟然记起了那位教授的名字。 校长点了一下头:“哈斯塔的审美——除了色彩方面,的确很不错。” “为什么这样说?” “他尤为钟情黄色,最初想将剧院的外观和内部的装饰全部刷成明黄。”尤所思没说的是就连黑星湖那头大章鱼也想染成黄色的,还强词夺理说这样好看又特别。 真要如祂所愿,眼前的女孩巴士都不会下。 瑞雅想象了一下黄色的剧院,想了半天觉得这样很像个飘在水面上的鸡蛋,嘴角不由得一动,差点当场功德减一。 感谢搞艺术的哈斯塔教授,包间内的气氛活跃了一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死气沉沉。 她伸手拿了几块水果塞嘴里,边吃边偷摸摸地观察着校长大人,并悄悄地把他和拉托提普先生做比较。 他的手指很长,一截截白玉似的,平滑光洁,没有伤口也没有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上流人士。 这样的一双手适合弹琴画画或是插画,但一定不会……修水管。 她沉默了,然后拼命晃了晃脑袋,想将自己脑袋里的水都晃出去。 大概是尤校长的确长得很符合她的胃口,瑞雅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系统丢给她的任务。完成后得到的奖励诱人非常,通向胜利的道路却阻碍重重,她甚至觉得光是在起跑线自己就会摔倒n次。 幽幽地叹了口气,剧院中的灯一盏接一盏地暗了下去,舞台两侧传出了优美的音乐,她便慢慢地移开了视线,努力地让自己投入到下面的演出中去。 几分钟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 这个《黄衣之王》,怎么感觉特别无聊呢? 瑞雅知道自己没啥艺术细胞,但从前被大学室友拖着去看《歌剧魅影》的时候也能感受到演出的震撼,眼前的这出表演却…… 她的脑袋逐渐靠到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眼皮也开始打得难舍难分,可校长就正襟危坐在自己身边,此时睡觉颇有种在监考老师眼皮子底下作弊的刺激感。 往大腿上掐了把,瑞雅物理驱赶着困意,勉强打起了精神继续听舞台上的演员呜哇怪叫。 经历了漫长而又无聊的开场后,本出剧目的主角、“黄衣之王”的扮演者披着一件及地长袍款款走出。她或是他有着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脸庞,外形条件优秀到让瑞雅为对方感到可惜:如此美貌不该浪费在小小的舞台上,而是应该站到宽大的电影荧幕前,将自己的美丽展现给更多的人,同时也将其永远地记录在胶卷中。 这位演员的身体异常柔软,应该也学过芭蕾之类的舞蹈,每一步都走得优雅无比,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赏心悦目,一度令瑞雅忘记了无趣的剧情。 但很快,随着“黄衣之王”退到后面当背景板,潮水般的困意再次淹没了她。这次来得格外汹汹,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她的强大意志。 顾不得一边还有人,瑞雅脑袋一歪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她都没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仍然身处现实。 四周是一派光怪陆离的景象,无数深绿的马赛克包围了她,脚下的路长着发光的孢子,风一吹就像蒲公英那样飘然而起,飞往小方块们的深处。 不敢轻举妄动,瑞雅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想要静静地等这场噩梦自己过去。然而对方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周围的浓绿瞬间逼近,海绵似的将她挤在中间,力道之大,差点把她从3d立体人挤成二维纸片人。 将胸腔中的气都呼出来,她踮起脚尖,艰难地朝空间还没有这么逼仄的前方走去。 绿绿们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继续在后面驱赶着她不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个广场模 样的地方猛然出现,让走出了满头大汗的瑞雅得以喘气。 休息了一会儿后,她站起来打量着眼前的空地。 绿色的小方块依然存在,也不知被它们覆盖着的到底是什么,竟然得到了和鲜血一样的高贵打码待遇;脚下的地面是透明的,往下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群星和蜿蜒的银河,她仿佛来到了广袤的宇宙——果然是梦。 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瑞雅当然不会相信所谓“梦中的预知”。她大胆地在这片空地上走了走,又独自抱腿坐在边缘看了会儿星星,熟悉的困倦涌上心头,让她感慨自己居然要做个梦中梦了。 脑袋点点地打了几下盹,她忽然感觉到背后多了个东西,静悄悄的,却散发着莫名的危险。 咽了咽口水,她僵硬地转过脖子,本以为会看到恐怖片的顶流们,没想到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颗虎头虎脑的“恐龙蛋”。 之所以说它是恐龙蛋,因为这玩意圆滚滚的,流畅的线条和蛋类十分相似;体型则要打上许多,只有已经灭绝的巨型恐龙可以与之匹配上。 难怪感到了危险,里面的玩意要是孵出来,自己就是餐前小甜点。 瑞雅走了过去,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掌下的蛋蛋。对方并不反感她的接触,还主动晃了晃,像小猫在迎合主人的手。 怪可爱的。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顺着蛋壳上的纹理给对方“顺毛”。 幸好是个蛋,也可惜是枚蛋。瑞雅想起自己自穿越以来做的梦,什么墙中的老鼠诡异的触感,愣是没再梦到喜欢的俊男美女。 这样想着,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心思顺着手指传达给了蛋里的东西,让原本活泼好动的蛋沉默了下来。 咦,这孩子怎么不动了?瑞雅有些担心地围着它看了看,刚才那股困倦再次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然后干脆坐到了地上。 蛋上的花纹变成了催眠的万花筒,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慢俯身下去,将这枚两只手都抱不住的绿蛋圈在了怀中,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复杂的梦中梦,她这回真的只是睡了一觉,就是感觉睡了很久——从宇宙大爆炸到太阳诞生那么久。 被鼻尖上的瘙痒感弄醒的时候,她有种上下几百辈子的觉都睡完了的错觉,并在想到“睡觉”这两个字时感到了生理性的反胃。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怀里的蛋变成了一个绿色长发的小美人,尽管头发的颜色十分健康,可他的皮肤却透着一股常年生病的苍白。 最最最关键的是,小美人,这个很可能就是从那枚蛋里爬出来的小美人,没有穿衣服。 死一般的寂静后,瑞雅大叫着弹开,一边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边不顾一切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她摔下了这块飘荡在宇宙中的空地,并突破了重力的限制往下坠落,仿佛要一直落到宇宙的边缘。 终于,在恐怖的下坠感不知持续了多久后,她被人从“梦中”唤醒了过来,手指重新摸到了软软的法兰绒沙发套,双脚也重新猜到了坚硬的地板。 死里逃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瑞雅发现下方的演出已然结束,而眼前的包间除了她和观赏完全程的尤校长,还多了两位身披黄衣的年轻人。 一个是在舞台上扮演“黄衣之王”的演员;一个满脸忧郁,望向校长的眼睛充斥着哀怨,直觉是那位酷爱黄色的文艺学教授。 果然,校长介绍说后者名叫哈斯塔,前者则是…… “莎乐美。”名字很耳熟的舞台剧演员自我介绍道,笑语盈盈,边说还边绕到了瑞雅的身边,带着股热烈的玫瑰香气。 “你一定就是瑞雅,”他或是她坐在了沙发扶手上,压低着身 体向手足无措的女孩迫近:“我看过你的申请表,本人和照片一样可爱呢。” 对方靠得实在是太近了,那张艳丽的红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越来越浓烈的花香将她的脸熏得通红,像两块燃烧着的煤炭。 她想要和对方拉开距离,无奈背后就是牢固的沙发靠背,两侧倒是还有空间,可对方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两条长腿在空中一转,然后便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雌雄莫辩的大美人坐到了她的怀里,胳膊也搭到了她的肩上。随着对方的腰部往前一送,两人紧密无间地贴到了一起,胸膛挨着胸膛,脸贴着脸,嘴唇也…… “啊啊啊啊!”瑞雅被吓得身体想从沙发垫里弹起来,可腿上的人仿佛足足有一吨重,任她如何挣扎都没能撼动分毫。 凄厉的惨叫持续了许久,忧郁青年哈斯塔朝她投来了疑惑又有点赞叹的目光——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最后还是温柔的校长解救了她,他伸手拍了拍玩得正高兴的莎乐美,后者虽然有点不情愿,身体却诚实地离开了女孩。 “属于剧团的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不止是长相,他或是她的嗓音也柔和悦耳,分不出男女:“希望你能喜欢。” 瑞雅在重获自由后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隐约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眼睛不住地偷瞄着长得宛如一尊艺术品的莎乐美,纠结地猜测着对方的性别:“下,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她小声地嘀咕道。 对方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笑了笑,伸手解下最外面的黄衣披风,说送给她做赔礼。 “正好秋天要到了。”说罢就塞到了瑞雅的手上,没留给她拒绝的机会。 “可,可这是剧团的道具吧?”这件黄衣看似轻飘飘的,实际非常有重量,一只手几乎有些抱不住。它的触感也光滑得不像一件衣服,硬要找个参照物的话,索托斯先生还有拉托提普先生的皮肤可以一战,就是这么比较感觉怪怪的。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莎乐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哈斯塔一眼,忧郁青年马上低下了头,像是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就不该被忽悠来扮演什么“大学教授”,祂悲伤地想道,怀念起了在哈利湖底睡觉的日子。 因为对方的一再坚持,瑞雅只能收下了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 莎乐美来和尤校长商议开学演出的事,驻扎在黑星剧院的剧团最拿手的就是《莎乐美》,那出改编自《圣经》的经典剧目,剧团成员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和往年一样,这出戏剧的女演员会在新生中选择,而身为剧团长的莎乐美早在半个月前,就看中了尚未入学的瑞雅。 “为什么是我?”又是郁闷又是诧异,女孩看向对方的目光称不上高兴。 从演出票到眼下,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扑通”一声跳入了一个圈套? “因为你既可爱又迷人呀。”莎乐美笑眯眯地说,抬手想来摸她的下巴,被瑞雅轻轻躲开。 “冒昧问一下,”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如果不知道对方的性别的话,她估计会做一整年的噩梦:“请问您是男性还是?” 莎乐美,希罗底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能用这个名字当艺名,本身应该…… “你希望我是男性还是女性呢?”对方反问道,身体又朝瑞雅靠了过来,藤蔓似的攀援着她:“你会因为我的性别而不喜欢我么?” 这种问题对他俩来说是不是为时尚早。瑞雅不动痕迹地躲到了校长的身后,尤所思也在此时道:“她是位优雅的淑——” “绅士。”莎乐美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的嗓音果然变得更偏向男性一些:“还是校长的堂兄弟。”说着就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瑞雅犹疑不定地打量着 两人,觉得这对堂兄弟从外表来看并不亲近,一个是很典型的东方,另一个却是经典的西方面孔……或许是他们都更像母亲。 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莎乐美”这个角色,她抱着手里的东西走出了黑星剧院,直到一只脚迈进宿舍才想起自己一开始是要拒绝。 都怪莎乐美先生长得太好看,她想,还有自己在剧院里做的梦太奇怪。 比起香艳,惊悚更适合描述她当时的心情。 “我回来了。”伴随着开门的声音,罗瑟琳率先从图书馆回到了宿舍,带着一摞厚厚的书。 她原本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看守图书馆的是某位不能说的存在的两大化身之一,但对方似乎是真的想扮演好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的形象,言行举止都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也很和善。 甚至,她在遇到问题时还能向祂请教,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说出去能羡慕死一堆同族。 直到那片黄色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啊!”深觉自己可怜的伊斯人惨叫着,指着瑞雅屁股下面的东西退到了走廊上:“你你你,你带了什么回来!?” “你是说这个?”女孩将那块黄布扯了出来,门外的室友表情更惊恐了,要不是伏行之混沌威胁说不能暴露身份,她恐怕早就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模样。 当然,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真正面貌落在女孩的眼里,只会是一团分辨不出鼻子嘴巴的马赛克。 “就是它,你怎么会有这个?”误以为黄衣之主就在附近,伊斯人惊惧之下差点就跳窗逃走。 幸好,也可以说不幸,她们的另一位室友莉莎在此时回到了宿舍。 “把它收起来。”她轻声建议道,“罗瑟琳也许患有‘黄色恐惧症’。” 瑞雅恍然大悟,将这件柔顺异常的披风塞进行李箱的最底下时,又有点惋惜自己痛失了一件新衣服。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莉莎半推着罗瑟琳走进宿舍,还体贴地为对方倒了杯水:“已经收起来了,你不必再怕。” 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到了伊斯人的面前,她表现得像一个甜美可人的邻家小妹。 伟大的纳克特啊,与人类交换了心智的伟大种族心想道,伏行之混沌居然亲自为她倒了茶,不得不说这次时空之旅还是很成功的。 最晚回来的是佐伊,她显得尤为兴奋,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在湖中发现了一个“大家伙”,美味非常,等捉到后一定会请室友们饱餐一顿。 听着她的描述,不明真相的瑞雅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十分捧场地表达了自己的向往。 总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的伊斯人:要不还是收拾收拾跑路吧。 “咦,”莉莎忽然凑到了瑞雅面前,盯着她的头顶问:“我送你的发卡,你不喜欢吗?”说着眼里便流露出可惜。 那不是普通的饰品,而是与沉睡之克苏鲁相关,唯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 当然,她自有别的方法可以获得。 黑星湖的下面居住着黄衣之王的化身,祂与克苏鲁不能说感情深厚,只能说不共戴天。要是眼前的女孩戴着那个发卡去了…… 场面一定会很精彩。 可惜她没有。 错过了一场好戏的莉莎,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伤心的口吻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不是我没有。”瑞雅连忙解释说自己是怕剧院人太多把发卡挤掉然后摔坏了,好半天才让对方相信。 保证下次一定会戴后,莉莎的表情终于一松,然后笑吟吟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我们几个里面,你最喜欢谁?” 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我们”是指三位室友,瑞雅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她俩,小声道:“你 。” 对方愉快地点了点头,哼着陌生的小调走开了。 热闹了一天的校园陷入沉寂,室友们的呼吸声都逐渐变得平缓,唯有瑞雅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如论如何都睡不着。 奇怪了,她在剧院也没睡多久啊,顶多三小时吧。 翻了个身,她听到佐伊在梦中追赶着食材,一双抄过菜刀握过锅铲的手激动地半空中挥舞,想来战况应当非常激烈。 目光往旁边一移,莉莎也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仰面平躺,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胸前,看上去十分淑女。 在这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只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是在阿卡姆镇的时候,她现在还能起床出去走走;但学校的宵禁向来严格,别说到外面了,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有门禁,顶多就只能到会客厅溜达两圈。 瑞雅开始回忆中学物理和大学数学,想用那些枯燥的公式和原理催眠自己,结果却适得其反——她更精神了,活跃的大脑甚至自动解起了题目,让她在忍受失眠的同时还要忍受算数学的痛苦。 就这样不知折腾了多久,熟悉的困意终于涌了上来,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合上了她的眼睛。 现实与梦境无缝衔接,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的转变,一个“人”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用差点把她拦腰折断的巨大力道: “你骗人!你说你喜欢好看的小美人,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扑到瑞雅身上的是一个能用“少年”形容的小美人, 五官精致到仿佛开了挂,而且微妙地和她喜欢过的某位学长重合。 难不成是自己日有所思?可那个白月光都是多少年的事了,要不是看到眼前的这人,她连对方的眉毛鼻子都记不起来了。 “你先放开我。”她闭着眼睛说, 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因为梦中的这个小美人和上次一样, 依旧非常狂野地没穿衣服, 让她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变态。 要不然怎么天天梦到,咳咳,梦到这种过不了审的画面。 “我等你好久了。”小美人抽抽搭搭地说,看着瑞雅的眼神无比委屈, 仿佛网恋被骗十八万那种。 因为太无聊,祂在小姐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捏了几个东西玩,结果祂们都嫌弃祂太笨, 忽悠了群吹拉弹唱的来陪祂睡觉就跑得没影了。 难道祂的脸上写着“此神适宜练习跑单技巧”吗,好神奇, 但又没法离开这里。 瑞雅十分确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不管眼前的“少年”表情多生动,周围的场景有多真实,都无法掩盖它们在自己醒来后就会消失的事实。 唯一比较特殊的, 就是这个梦是连续的, 上下集衔接得还挺顺畅。 长叹了一声,她往自己的脖子上摸索着, 果然如愿摸到了两根披风带子。她将突然出现在梦中的黄色披风盖到了小美人身上, 终于为自己的眼睛争取到了睁开的机会。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海藻般的绿色长发, 罕见的颜色让它看上去美得也很惊世骇俗, 发表自带着一股动人的光泽,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将手放上去摸两把。 人的毛发颜色往往是一致的, 因此,对方的眉毛也带着些许浓绿,两片柳叶似的卧在他的脸上;下方的翠色眼珠倒是淡淡的,像一对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感受到了她打量的视线,自觉自己长得十分完美的某神骄傲地挺起了胸脯,甚至想伸手撤掉碍事的黄布,好让她看看自己那完美的身材。 祂自信没有人能拒绝,尤其是眼前的人类女孩。 “等等等等,”瑞雅慌忙将小美人的手从危险的位置移开,“穿好衣服,不可以随便脱。” “为什么?”小美人露出困惑的眼神,还低头嗅了嗅衣领,闷闷不乐道:“它上面有别人的气味……虽然也有你的。” 瑞雅怀疑他是属狗的,那披风明明香喷喷的,她拿回宿舍后还下水洗过,有也应该是洗衣皂的味道。 “因为只有变态才会不穿衣服到处跑,”她严肃地教育着对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劳心劳力的老妈子:“所以你要好好穿衣服,还要勤洗勤换,注重个人卫生,记住了吗?” 小美人愣了愣,撇撇嘴,委屈巴巴地点了头,不太高兴地说:“记住了。”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满眼期待地问:“那,那你喜欢什么样子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白色吧,”瑞雅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你皮肤白,长得也好看,穿白衬衣肯定很合适。” 虽然不知道“衬衣”是什么,但伪装成漂亮小少年的某触手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羞涩地拉了拉她的裙摆,说自己给她准备了礼物。 “礼物?你太客气了。”我们才刚见过两面啊,瑞雅有些受宠若惊,想要拒绝,可还没开口对方就嘴角往下一弯,绿眼睛里也浮起了水雾,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弄哭这样一个小美人简直就是罪过,她将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任由着对方拉着自己往某个方向走。周围的马赛克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变化,一边水一样地流动,一边慢慢地变幻着颜色。 瞧那架势,仿佛是要变成很少女的粉色…… 分不清究竟是被一团绿色的东西包裹着掉san,还是被一团粉粉的东西围着更恐怖,瑞雅放空了大脑,双眼透过无尽的虚空落到了上星期的作业上,默默地在心里进行着两位数的加减乘除。 她以前绝不会想到,自己未来也会有成为学霸的一天,学霸到除了自己的作业还能帮室友再写一份的那种。 “对了,”快要到地方的时候,她算完了十道数学题,然后想起了一个被她忽视的问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美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名字?我没有名字。”说着说着便又觉得委屈,“你把我孵出来,没给我取名字就跑了。”眼神幽怨到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媳—— 打住,不要打这么可怕的比方,她和眼前的小美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你可以叫我小a,”小美人继续道,“‘a’是万物的开始,而我是宇宙的开端。” 瑞雅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怜爱起来:原来是个还没长大的中二少年,难怪看上去笨笨的。如果可以,她想推荐他去混沌王庭综合大学扫个盲,感觉对方比她更需要这个名额。 出乎意料,但又不那么意外的是,小a诞生的广场后面是一间剧院,布局和摆设与黑星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坐垫窗帘之类的变成了绿色——对方真的很喜欢这种颜色,上辈子估计是个“毒藤女”那样的环保卫士。 他们没有去二楼,而是在一楼正对着舞台的中心轴线上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幕布缓缓拉开,一个长得异常高大的长笛手向两人礼貌地鞠躬,然后将手中的乐器放到了嘴边,准备表演一段“优美”的歌曲。 瑞雅有点期待,对她来说,欣赏音乐比看舞台剧来得轻松简单,毕竟音乐再怎么难听都不会难听到哪里…… 高挑的长笛手开始吹奏了。 几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音符后,笛孔中飘出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而诡异,如泣如诉,像一个饱受冤屈而死的女鬼在仲夏夜的凉风里哭泣,给予听众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就这样吹了没多久,大概是感觉到身边的女孩不太喜欢,有点慌张的某神丢给了长笛手一个不悦的眼神,于是对方也变得慌张起来,招手让在后面等待的同伴上台。 鼓手带着一面做工精美的大鼓出现了,也许是为了戏剧性的考虑,“他”的身材十分矮小,横截面却圆滚滚的,让人怀疑是不是身高栏和体重栏的数字输反了。 两位站定后一起向唯二的两位听众鞠躬,然后拿起各自的乐器,面色凝重,怀着这次不演奏好就要被源初之核捏死的思想觉悟,纷纷拿起了看家本领。 伴随着第一个乐符和第一个鼓点的响起,即使在梦中也不忘上班的系统悠然出现,为瑞雅屏蔽了这段“动人心弦”的美妙音乐。 带着满脑子的“哔哔哔”听完,她在两位“音乐家”表演完毕后麻木地举手鼓掌,再次担心起了自己的精神状态: 得差到何种地步才能做这样奇怪的梦?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趁周日去心理咨询室看看。 和她的面如死灰比起来,小a显得尤为兴奋,每一个乐符都符合他的喜好,每一声吹奏都踩在他的审美上,他甚至觉得这俩今天超常发挥了,对得起自己的再三叮嘱。 “你觉得怎么样?”他愉快地问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支曲子。” 没有名字,没有作曲者和编曲者,每次的演奏都和之前不那么一样。 “嗯……”瑞雅向来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她本想实话实话,可台上的两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求生欲,仿佛自己只要摇下头他们就会原地爆炸。 “挺不错的。”她违心地说,表演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表演了,尽管系统把声音都屏蔽了,但长达三分钟的“哔”还是很令她痛苦面具。 “那,那你以后可要常来。”小a的表情又变得羞涩起来,“我让他们再想新的给你听。” 瑞雅:…… 果然,说谎是会有报应的。 听完了演奏会,他们离开了这座空荡荡的剧院。 梦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往往不尽相同,瑞雅觉得自己是时候醒过来了,拉着她手的小美人却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有几个舞跳得还不错的“东西”,等“他们”演练得差不多了就请她一起观赏。 回忆了下刚才的痛苦经历,瑞雅对小a的审美不抱有任何期望,甚至萌生出了“再也不想睡觉”的恐怖念头。 但转念一想,一个梦能连续做两次已经很小概率了,再梦到的话……她觉得她要去看的就不是心理医生了。 “啊。”小a后退了一步松开了她,然后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你又要走了。”他的眼里满是失望,语气里还充斥着愤怒、生气、埋怨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 “不行,我不许你走!”他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瑞雅觉得他的身后刚才出现了好几条马赛克。 粗长的,柔软的,像大象的鼻子或是章鱼的触手。 身体想要从梦中醒来,身上的人却牢牢地抓着她,用力地将她快要睁开的眼皮拉合回去。 一来二去间产生的巨大撕裂感贯彻了她的身体,并逐渐演变成难以忍受的疼痛。 “等,等等,你不要这样。”虽然心里清楚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肌肉和骨髓传来的痛苦却无比真实,仿佛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拥有着一股怪力的小a撕成两截。 “我答应你,马上就会回来看你,好不好?”她说着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再许下一个可能不会实现的诺言。 小a的神色松动了,背后的影子收了回去,表情恢复了一开始的委屈:“真的吗?” 拼命地点了几下头,瑞雅对天发誓:“说谎的人是小狗!” 可能是觉得这个誓言不够恶毒,对方想了想,换了个誓词:“骗人的会变成笨蛋!” 哇,好狠,但笨蛋就笨蛋,总比现在就无了好。 破釜沉舟地点头,她勾起小拇指,圈住对方的手指拉了拉勾。 身体一松,小a真的放开她了。 “你,你可不要骗我。”对方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我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声音软软的,让这句狠话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 有气无力地又一次点了点头,瑞雅觉得自己的脑袋点得都要飞起了。 睁开眼是柔和的黄色灯光,她平躺的地方从床变为了沙发,三位室友绕着她围了一圈,每一个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你终于醒了!”佐伊长出了一口气,手指用力地抓了几下脑袋,道:“我们差一点就给校医室打电话了。” 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瑞雅看到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不知是自己睡了一整个白天还是半夜做出了什么吓人的举动。 “我睡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 “三个小时。”回答她的是罗瑟琳,对方将一只经典款式的圆形时钟推到她的面前,上面的时针刚走过“1”。 “你忽然大喊大叫,把我们都吓坏了。”莉莎惨白着一张小脸,睡衣的蕾丝袖口里露出了半截光滑白皙的手背,上面印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很可能就是瑞雅在梦中打的。 她顿时满脸羞愧,嗫嚅着问:“我还做了什么没有?” “莉莎最先被你吵醒,想将你喊醒,结果却被你打了一顿。”罗瑟琳看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里面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用几个词简单地概括。 这个人类居然打了伏行之混沌,的化身,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真是不容小觑。 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聪明的伊斯人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地萌生出了一个后来回想时觉得十分作死的念头:不如和她交换一下心智试试看? 又看到人类女孩好几眼,伊斯人觉得自己真是想出了一个天才般的主意,并下定决心想好了和对方坦白的时间。 向好心的莉莎道了歉,瑞雅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那股突如其来的睡衣已经去了大半,现在的她清醒得可以去参加做题家大赛。 反观被她扰了清梦的室友们,个个都困倦不已,让她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她很珍惜这三位正常到令人落泪的室友,不想因为自己而使她们感到困扰。 “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催促室友们回去睡觉,话音刚落,四人就听到楼上传来了奇怪的响动。 仿佛是有十几个人在蹦迪。 “你们都听见了吧?”误入外神老窝且还没找好下家的伊斯人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上面好像没有住人。”是理应空荡荡的楼顶。 “要上去看看吗?”莉莎往瑞雅的身后躲了躲,小脸被吓得惨白惨白,可惜在场只有瑞雅这一个正常人会怜惜她。 “当然!”从枕头下面抽出了把磨得无比锋利的菜刀,佐伊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我闻到了美食的味道,大家随我一起冲!”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来不及出声制止, 瑞雅看到佐伊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消失在走廊的夜色中。 犹豫片刻,她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室友的剁骨刀,寻着对方的足迹追出了宿舍。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 迎面而来后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里, 冻得她拔腿就想回到温暖的室内。 花了点时间让眼睛适应黑暗, 她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握紧那把据说是削铁如泥的狭长窄刀,来到了本应空无一人的楼顶。 佐伊正在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怪物”对峙,双方对彼此似乎都颇为忌惮, 维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大眼瞪小眼;借着一点微弱的星光和角落里的灯光,瑞雅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长了腿的扇贝,尽管全身都在马赛克的包裹之下, 却也可以感觉到那无穷无尽的、足以摧毁任何事物的恐怖力量。 心脏咯噔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逐渐失去控制, 唇齿也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发不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而那个有悖常理,不符合科学的怪东西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镶嵌在凹槽中的眼珠慢慢转动着, 很快就锁定了她。 默念了几遍伟大之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的名讳, 又迅速比较了一下敌我双方的体型差距,瑞雅决定拉着入定般的佐伊快跑。 她将剁骨刀横在身前, 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一动不动地室友, 然后小幅度地拉了拉对方:“佐伊?” 背向她而立的少女一言不发, 双手自然下垂在腰侧, 从枕头下抽出的菜刀也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女孩的轻举妄动, 也可能是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怪物抬起了那些柔软的“脚”,螃蟹似的往她们所站的位置横向而来。 “唔……”瑞雅听到了佐伊姗姗来迟的声音,“好大的贝壳,海鲜,美味的海鲜,我要找个足够大的锅……” 嗯?难道室友口中的上好食材指的就是这种东西吗?隐隐感觉到不对的瑞雅流下了满头的黑线,但眼下的情形不容她多想,拽起对方的手就往回跑。 相安无事的僵局被彻底打破,怪物发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鸣叫,嗓音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可怕,反而有点像猫猫撒娇。 瑞雅为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感到了无语。 身后响起了追逐的脚步,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分心,用力拉扯着室友往楼下跑。 宿舍的楼道是常见的两人宽,这个怪物应该追不过来。 果然,一口气跑回走廊后,凌乱的脚步声消失了,耳边恢复了夜晚惯有的宁静,一扇半开着的门漏出了昏暗的黄光,留在宿舍内的两位室友正谨慎地朝外面张望着。 见到两人回来,她们同时舒了口气。 “上面发生了什么?”罗瑟琳忐忑地说,目光像小猫伸出的爪子,一下又一下试探性地往楼梯口瞄去,却始终不敢停驻太多的时间。 “有个奇怪的东西,”瑞雅让她们让开点位置,先把仍处于失神状态的佐伊推了进去:“长得像个有腿的贝壳,不知道是不是从黑星湖里跑出来的。” 说完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的镇定,要是在刚穿越的时候,她说不定早就惨叫着晕过去了,现在的心情则是:灵异世界嘛,贝壳长了腿也挺正常的,而且说不定只是这个世界的贝类进化路线和她那个不太一样,总的来说还是很科学的。 说服了自己,瑞雅迟疑着要不要联系一下老师教授们,虽然那玩意没有追过来,但头顶着这么个东西睡觉还是挺考验人的意志力的。 “学校的湖里有这样的贝壳吗?”莉莎茫然地问,又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关好的门:“它会不会追下来?” “应该不会吧。”瑞雅回答得不是很确定,而上面那玩意也很不给她 面子,话音刚落就重新折腾了起来。 复古的宿舍小楼被它撞得颤了颤,放在桌上的茶杯水壶摔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了黑夜。 这下子整栋楼都被吵醒了,左右两侧的隔壁都传来了开灯和下床的声音,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的罗瑟琳也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作死之心,从床下掏出个瑞雅有点眼熟的东西后便开门出去,速度很快,像之前的佐伊那样没有留给瑞雅制止的时间。 纠结着要不要再追出去看看,躲在她身后的莉莎发出了对室友的担忧:“她不会有事吧?要不我出去看看。”声音柔弱,楚楚可怜,十分能让人为了她赴汤蹈火。 瑞雅没出息地上钩了:“你在这儿别动,我去。” 再度站在凉飕飕的走廊上,她觉得自己像个一心求死的白痴。 但真要对室友坐视不理,她的内心又会饱受折磨。 认命的叹了口气,她蹑手蹑脚地往楼梯靠近着,走到一半就听到已经上去的罗瑟琳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顺着楼梯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她的脚边才停住。 定睛一看,是被吓晕了的罗室友;抬头一看,贝壳怪物的身体虽然没突破阻碍钻进来,无数宛如触手般的“脚”却跟着罗瑟琳伸到了瑞雅的面前,并在见到她后便得更加兴奋。 一段模糊的嘶吼,怪物努力地长着嘴,似乎是想对大脑几乎已经放空的瑞雅说些什么,却只得到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邪恶不容被姑息,”佐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上,双手紧握着胸口的十字架,眼神空洞,表情却异常坚定:“xada-hg,我以上帝之名,命令你滚回你的世界!” 仿佛做梦似的,瑞雅看到那个小小的十字架迸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伴随着几句被系统消音了的话。 强烈的不适从心脏蔓延到四肢,她感到头晕目眩,大脑昏沉,幸好身后就是一堵坚固可靠的墙壁,否则她也会响罗瑟琳那样直接晕倒在地。 天空响起沉闷的,如同鼓点一般的雷声,越来越多的人被外面的异动惊醒,并大着胆子打开门窗想一看究竟。 但佐伊的咒语已经初见成效,乌云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漏斗,将固执地攀附在楼顶的贝壳吸入其中,送回到那片不应该被任何人知晓的神秘区域。 追随某人而来的外神化身凄凄惨惨地叫了几声,从壳内的肉团中丢出了一颗沾满黏液的圆润珍珠,然后才不甘心地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施展完送神术的佐伊消耗巨大,她摇摇晃晃地朝两位室友的方向走了几步,口中依旧嘟囔着煮熟飞走了的美味海鲜,下一秒便带着对食材的执念倒在了瑞雅身上;仍处于头晕眼花中的瑞雅一个没站稳,和身上的人一起压住了罗瑟琳,差点将人类体内的伊斯人直接送走。 “你们宿舍大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隔壁宿舍没看到恐怖的长腿贝壳,只看到了三个东倒西歪深夜还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的少女,顿时勃然大怒。 唯一能自由行动的莉莎小声地道着歉,找了个借口将对方搪塞过去,然后将她们依次扶了回去。 她幸运地什么都没有看到,因此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头晕的症状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瑞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疼得像被隔壁两个宿舍联合起来打了一顿,手脚也酸痛不已。 昨晚的事慢慢从记忆中浮现,她想起了那个骇人的贝壳马赛克,后背瞬间变得一片冰凉。 “哇,真的吗,真的有一个人那么大?”会客厅传来交谈声,是莉莎和一个陌生的女声,估计也是这一层的学生。 瑞雅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佐伊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看到了什么,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继续去湖边钓鱼;罗瑟琳还在沉睡,放在胸前的 双手牢牢地捏着一把□□,造型是非常独特的相机,和她在阿卡姆疗养院弄丢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估计是同一个工厂生产的。她想着,莉莎和那位校友聊完了天,拧着湿毛巾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点八卦后的满足。 “你醒啦,擦擦脸吧。”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她压低着声音和瑞雅分享着刚刚听到的趣闻:有人在她们宿舍的楼顶发现了一颗特别大的珍珠,光滑圆润到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上帝的慷慨赠礼。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莉莎可爱地捧着脸,一脸向往地说:“如果是送给我的该多好,可惜已经被校长派人运走了。” 珍珠……贝壳?瑞雅马上就联想到了一种奇怪的可能——昨晚那个大贝壳,该不会就是来送那颗珍珠的吧? 猜想过于诡异,她马上就摇着脑袋否决,觉得自己是夜风吹多了脑子出现了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罗瑟琳也醒了过来,和佐伊还有莉莎一样,她也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只记得自己因为楼上吵闹而出门查看,然后没几步就晕倒在了黑夜里。 她们的反应让瑞雅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样的孤独,又像是和怪物拥有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复杂的情绪让她整个中午都看上去恹恹的,在拒绝了佐伊一起去湖边钓鱼顺便散心的邀请后,她躺在沙发上思考了片刻的人生。 原本以为混沌王庭综合大学不会像阿卡姆镇那样发生奇怪的事,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太年轻了。更郁闷的是,这里的奇怪似乎只会被她捕捉到,搞得她仿佛是小说女主角一般。 不,灵异小说的女主角往往都会格外的惨,这福气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特别好的应对办法,没有证据就说宿舍楼顶出现了怪物,她感觉这样做会反手将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你下午有空吗?”瘫了半晌,抱着书本准备照旧去图书馆的罗瑟琳突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眼神诚恳地说:“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关于和伟大种族交换心智的划算买卖。 没有生物,特别是人类可以拒绝这一交易。人都是贪婪的,总是妄求他们不能掌握的力量,无论是对待那些会引来外神或是旧日支配者的可怕魔法,还是体验一下穿越时空的奇妙旅程。 它们经常和人类开诚布公地商议这件事,一般来说都会如愿,至于结果的好坏,这就要看人类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类女孩很特别,也很令自己感到喜欢,她一定会很小心地对待这副身体,然后在收集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完璧归赵,并附赠几枚“冥王星之药”,送给对方穿越回“过去”的机会。 她也会很仔细地警告她,太过遥远的过去会引来廷达罗斯的注意,人类可没法像伟大种族那样轻松地躲开那些恼人的猎犬。 “什么事?”瑞雅困惑地问,“抄作业吗?我的作业就放在……” “不不不,是一件非常重要,且正式的事。”此时的宿舍只剩下了她们,罗瑟琳特意挑了个伏行之混沌不在的时候。本能的,她觉得那位不可言说的存在对眼前之人格外重视,这也更让她想要占据这个人类的身体。 伊斯人不信奉任何的神灵,它们的科技足够强大,甚至征服了时间——这可是远超其他种族的壮举,也是它们被冠以“伟大”之名的原因。 “不可以在这里说吗?”瑞雅身上还是有点懒懒的,不太想动弹,更不想大老远地跑到别的地方去,比如远在教学区的图书馆。 “我们需要一个郑重的场合。”罗瑟琳当起了谜语人,催促道:“快走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结束这件事。” 出于对室友的信任,瑞雅懒散地动弹了起来。 入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她原本想找出那件披风罩上,却忽然想起罗室友患有罕见的“黄色恐惧症”,于是默默地关上了行李箱。 但愿晚点不会降温。 十来分钟后,两人坐在了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里。 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图书馆共有两座,趁对称分部在中轴线两侧,外形和规模都差不多大,几乎可以说是粘贴复制而成的。 要说唯一的区别,那就是管理员的不同——一位脾气火爆,一位温和有礼,因此大部分人都更愿意去前者,除非前者的座位已经爆满。 很不幸的是,她们因为来晚了,只能去二号图书馆。 “其实亚弗戈蒙先生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吓人。”罗瑟琳说,将自己的学生证递了过去。 “又是你。”坐在长桌后面,将大半张脸藏进隐隐里的中年人说,声音低沉有力,透着股浓浓的不耐烦:“不要弄坏我的书,更不要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说着就捏碎了手里的某个东西,仿佛那就是罗瑟琳的脑袋:“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家伙,明白了吗?” 罗室友害不害怕瑞雅不知道,反正她已经感到了森森的凉意,尤其是在对方将学生证扔回来的时候。 妈耶,为什么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会有这么恐怖的威压,她已经在后悔出门了。 是宿舍的沙发不够舒适,还是外面的气温不够寒冷,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跟着出来受罪。 “瑞雅,”名字有点耳熟的亚弗戈蒙仔细核对着她的证件,语气忽的变得柔软:“……很好听的的名字,祝你在这里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瑞雅和罗瑟琳的脑袋上同时冒出了一个问号,可能是看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对方想了想又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 “好,好的,谢谢您。”她梦游似的接过了学生证,梦游似的和室友一起走进了图书馆。 这个人类究竟有什么特殊的?落座后,伊斯人盯着眼神还有些迷离的瑞雅,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点,她决定无论对方答应与否,自己今天一定要获得这副身体。 “相处的这几天,我意识到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伙伴。”用一句客套的话做开场白,罗瑟琳体内的伟大种族蠢蠢欲动:“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去见识更高维的文明的机会,愿意和你交换心智,送你去我的种族丰富见闻和思维。”她自信满满地朝对方伸出手,“不用担心你的安危,等约定的时间结束,我们就会回到彼此的身体里,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我的种族会将你视为贵客。” 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说得十分诚恳:“你意下如何?” 听了一长串“哔”的瑞雅茫然地将手放了上去,欲言又止,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表示自己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见。 可恶,她的室友到底说了什么不能过审的东西,好想听一听。 “好吧。”揣摩着对方应该是说了一个问句,出于对室友的信任,瑞雅点了点头,含糊地说:“我答应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做为一个掌握了高科技的种族, 伊斯人可以迅速便捷地和其他生命交换身体,就是在回来的时候需要借助一种神秘的科技仪器。 同时,尽管它们允许被交换的那一方在伟大种族的城市自由行动、翻阅书籍和学习知识, 却往往会在交易结束后清除对方的记忆, 以此来保护伊斯人的秘密。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 这一举措也可以保护那些被交易者,尤其是相对脆弱一些的人类。因为伟大种族的存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许多人在进入到伊斯人的身体后都会陷入疯狂。 知道门口的犹格·索托斯化身一直关注着眼前的人类女孩,罗瑟琳再一次转移阵地, 鬼鬼祟祟地带着对方在校园中七拐八弯,最后从侧门离开了学校。 大学并不限制学生们的人身自由, 前提是不要旷课。每一个出入口的门上都悬挂着一个不知用途的红色之圆,有点像摄像头,又有点像闹钟, 因为上下课的铃声都是由这些东西发出。 凭借着苟过了数次种族大灭绝的直觉,罗瑟琳隐约明白那些玩意也是某位外神的化身,至于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就不得而知了——太久没和不可名状的存在打交道, 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祂们的行为逻辑, 就像伊斯人无法捕获飞天水螅的思维一样。 所以, 身边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她一定要研究清楚这个人类的大脑。 和很多大学不一样,混沌王庭综合大学不仅修建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 周围也没有依托它形成商业区,甚至寥无人烟。 它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通道就是那些长途巴士, 瑞雅之前大致扫过几眼, 直达的除了阿卡姆镇, 还有敦威治、印斯茅斯和赛文河谷。 最后那个地名极为陌生, 似乎不属于马萨诸塞州的范围, 但也许只是她的知识面不够宽广。 她和罗瑟琳最后停在一座小土丘的后面,从这里往四周望去是茫茫一片的红土荒漠,学校的影子消失在视野里,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们。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从跟着罗室友离开校门后,时间的流速就停滞了,太阳的移动忽然变得极为缓慢,身上的细胞和器官们却维持着原有的频率。 两种不同的时空在她的周围交叠,搅起的漩涡让她的大脑开始变得混沌。 嗯……或许是昨晚没睡好?瑞雅迷茫地想着,整个人一下子就慵懒了起来,就地坐了下来,盯着地平线的某一点出神。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忽略了身边的伊斯人。 将能够减缓时间流动的停滞块放好,罗瑟琳开始了这场复杂而又简单的仪式。 首先,她要联系到澳大利亚的纳克特城,那是伊斯人在地球上大本营,也是她原本的身体存放之处。 喜爱知识与科技的伟大种族在那里储存了大量的书籍和其他的东西,因此它们也会将其称为“图书馆之城”,她相信眼前的人类能在那里度过有意义的……数天。 时空开始扭动,瑞雅在迷糊之间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温度,来自她的胸前。 一枚小巧的银色钥匙挂在那儿多日,因为赠与人的意愿而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存在,直到危险降临之时。 交易达成,仪式完毕,伊斯人得到了一副新身体,它满怀期待地睁开眼,想要迅速挖掘一下这具躯体里的宝藏,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多维宇宙外的终极深渊。 这是超乎一切星球、宇宙和物质之外的最终虚空,是联系所有时空的纽带,更是伟大的万物归一者之本体的所在地。鲜少会有人来到这里,无数的“门”拱卫着它,只有那些深受“门之钥”眷顾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显然伊斯人不在其中。 伟大 种族惊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那抹被刻意隐藏的银光,那把一直与人类同在的古老秘钥,那是来自远古深空的警告,而它却一再越界,直到如今直面着一整个宇宙的愤怒。 所以,这个人类和犹格·索托斯究竟是什么关系?伊斯人满怀不甘。 但问题的答案,它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眼睛一闭一睁,瑞雅惊讶地发现,她好像又穿越了。 而这次,她连自己那原装出厂的身体都没能保住,只有脑袋里面的绿江系统还顽强地追随着她。 “检测到不和谐。”伴随着公式化的提示声,她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马赛克。 明白了,自己是穿成了方块人! 瑞雅有点困惑又有点激动,新的身体带来了全新的体验,脚很柔软手很灵活,和四肢一起变长了的脖子似乎可以扭曲成任何形状,同时还劈了个叉——她好像拥有了两个脖子,一个上面全是眼睛,另一个则全是嘴巴。 地面也因此变得格外遥远,在脑袋上围了一圈的眼睛真正地做到了“眼观八方”,可惜八方全是马赛克。 她伸出手摸索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感觉主体是个大大圆锥形,也不知是哪个星球的外星人长得这样别致。 “我的任务完成了吗?”瑞雅回忆着自己自穿越以来的摆烂生涯,并不觉得在那段有限的时间里发展出了缠绵悱恻的爱情,她甚至连发展对象是谁都没想好呢。 系统滴滴了两声,告诉她任务尚未完成、宿主仍需努力,但又不说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会是对自己长久以来的摸鱼的惩罚吧,她心虚地想着,眼前的门开了,两个长了手脚还有脑袋的圆锥走了进来,一边围着她转圈一边说了一些不可以过审的话。 啥也听不见的瑞雅只好弯了弯唇角,露出了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 “欢迎你,来自远方的客人。”终于,圆锥说了句允许被成年人听到的话:“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语气客气,也很友好,果然室友是不会害她——她为什么要想到室友? 来之前的记忆已经被清除,她伸手挠了挠脑袋,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 “你好你好,谢谢谢谢。”面对着对方释放出来的善意,瑞雅努力发出了“声音”。 他们握了握手,代替着各自背后的种族表达了友好。 不知道名字的某星人说她可以随意在四处走动,还给她推荐了几个地方和几个活动,又说她是本族的上层“推荐”来的,让她不要拘束。 乐观的瑞雅当然不会拘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地外文明长啥样。 脑中闪过了许多之前看的科幻电影,她满怀期待地走出了这间马赛克屋子,然后就悲伤地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更多的马赛克。 “……”她终于忍不住向系统抗议,“这有什么好打码的!”眼睛试图在无限的小方块里找到有限的可以过审的东西,要不是身边跟着俩圆锥系统又没有实体,她真想和脑袋里的玩意比划几下:“我都成年好久了!” 维持着一贯的高冷,系统并不理会她的抱怨。瑞雅觉得对方之所以这样嚣张,是因为这玩意没有投诉和举报的按钮。 “到处都是马赛克,”她有气无力地继续向系统吐槽,“我觉得我一点世俗的欲望都没有了。” 见可恶的绿江还是默不作声,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威胁到对方的办法:“我不做任务了,我俩一起老死在这里。” “您原本也没开始做。”系统卸下了强硬的面具,“这里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您不会适应长时间在这里生活。” “可是你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办唉。”圆锥领着她来到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马赛克前,瑞雅看着它们坐了上去, 猜测这应该就是它们的交通工具。 “分出一只手放在这里,再按下这个。”漫不经心地听着它们的指导,她继续向系统争取一双不用看马赛克的眼睛:“哪怕一小时一分钟也是好的,老对着小方块,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我的灵魂都要消失了。” 系统没有马上回答,一是这事有点难办,二是一心二用的宿主“手指”按错了地方,他们身下的载具顿时像一个点燃了引线的炮仗,以雷霆万钧之势往前方冲去。 “危险,危险!”不幸和瑞雅坐在一起的伊斯人喊道,好几条触手一起挥舞着,终于在一阵兵荒马乱后保住了他们的身体。 “您的驾驶技术有待提高。”圆锥说话依旧和和气气的,不由得让人感慨这真是一个高尚的种族。 唯唯诺诺地不敢吱声,瑞雅跟着它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座建筑,眼前的小方块潮水似的分开,露出了掩盖在下面的,数不尽的书籍。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本,又跳过了封页,翻开后,呈现在女孩面前的是尽在不言中的一片空白。 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块白色看了许久,瑞雅依旧没能看出朵花儿来。 默默地将其合上,她瞄了眼封面,发现系统这次和谐得更加彻底,连书名都没给她留下。 大约这就是对她这个逆子的惩罚吧,她泪流满面地想,申请换一本看看。 圆锥看上去有点诧异,伟大种族已经和不少人类交换过心智,那些来到纳克特城的人无一例外,都会为伊斯人的科技水平深深折服。 当然,也有还没来得及折服就被眼前的虹色圆锥生物吓晕的,好在它们拥有着一套成熟的急救体系。 可此时的这个……难怪与她交换的同族说,她很不同寻常呢。 竟然连《死灵之书》的抄本都可以看得面不改色,还拒绝了进一步的观看。 它都想好了该如何解答她的疑惑并告知一些更不可言说的“秘密”了。 伊斯人不会想到的是,站在它们身前的人类前不久才烧过了一本《死灵之书》,版本比它们这个更原始,吸引力也更大。 “那您再看看这个。”它们继续向人类推销着,这回是一些陶片,上面记录了地球的毁灭和世界的末日,是它们将自己的精神传输到未来的某个种族身上,然后知晓的“预言”。 瑞雅接了过来,用新获得的柔软触须捧着这些小碎片,放到眼前仔细研究。 她对文物没什么研究,更不了解陶器的好坏,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手上”这些东西长得挺寒碜的,估计拍卖不出太大的价钱。 “看完了。”她将它们还了回去,感觉到对方的肢体有些僵硬,想了想又道:“挺好看的,你们的品味真好。” 隐隐觉得他们好像不在同一个聊天频道的伊斯人:…… “我们对您很感兴趣,”它们决定开门见山,拿出了人类熟悉的纸笔道:“不知您能否将自己脑中的东西都写下来?伟大的种族乐于收集这些。” 这句话被系统判定为不和谐,于是毫不留情地消音。瑞雅虽然只听到了一个“哔”,但看对方这架势似乎是要她写什么——不会是临时抽查考试吧,她刚才可是一个知识点都没看到。 见女孩迟迟没有动作,两个伊斯人用人类不会听到的音波短暂地交流了一番,一致认为眼前之人研究价值很高,不配合的话可以采用强制手段。 “我们的要求很令您感到为难吗?”它们继续说着,另有一个伊斯人从后面悄悄地走了过来,钳子般的手自由舒展延伸,顶端已经碰到了瑞雅的脑袋。 “是挺为难的。”谎话说多就会成真,瑞雅如今已经能镇定自若地说出“我是文盲”这句话了:“所以我不会写字。” 圆锥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没关系,您可以口述。” 对方的态度如此只好,瑞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想了想,问它们具体想知道什么,才开口就听到了一声仿佛是从自己大脑中想起了,巨大咆哮。 灵魂都差点被这声音吼出窍,她看到身边的几个圆锥一齐惊慌了起来,脚下的土地在颤抖,整个星球似乎在分崩离析。 后者是她的错觉,真正受到影响的仅有伊斯人建造的纳克特,城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天空出现了连绵的、鱼鳞一般的乌云,一个巨大的椭圆形马赛克藏在其间,朝着下面发出一连串的高吼。 瑞雅想起了自己在阿卡姆镇的经历:走哪儿哪儿死人,去哪儿哪儿倒闭。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行业冥灯”的特性带到了这里,连累了这个倒霉的外星种族,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小小的愧疚。 之所以是小小,因为她觉得假如这颗星球真的迎来了末日的话,她自己也逃不过去。 瑞雅坐了下来,圆滚滚的身体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辈子,”她望向缺了个口的图书馆天花板,满是诚意地向唯物主义之神祷告:“下辈子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马赛克。” “……好吧。”大概是出于对将死之人的怜悯,系统松口了:“我让你看看。”说着判断着周围的情况,伊斯人的城市基本符合人类的审美,也没有太多诡异离奇之处,看上一眼应该不会出事。 它揭开了蒙在真实之上的面纱,五彩斑斓的小方块慢慢退去,女孩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令系统措手不及的是,下一秒,门之主穿越时空而来,无数散发着异样光泽的球体充盈了伊斯人的城市。它们大小不一,彼此间没有连接却又密不可分,球体从中心向边缘闪烁着破碎的微光,整体则是如梦般的深蓝。 那层薄膜里装着的仿佛是被分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小宇宙。 瑞雅不明白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它们看上去格外的美丽——那种无法理解,超出了语言范围的,波澜壮阔之美。 球体们自空中低下头颅,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她俯首;而当她痴迷地将双手放上去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冲脑门,血液沸腾,灵魂燃烧,人生至此才算真正拥有了意义。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没事吧?” 深夜的图书馆静得出奇, 瑞雅慢慢地从桌面上爬起来,眼前是一个个模糊的小光点,许久才组合成正常的景象。 “还活着。”她神志不清地回了系统一句, 茫然四顾,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忆停止在罗瑟琳的邀约上, 她似乎是答应了对方,两人于是一起走进了学校的二号图书馆, 然后就是一些被她遗忘了的对话,还有……圆锥和球体。 顺着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继续深挖, 她又想起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再就是马赛克, 数不尽的马赛克,无穷无尽的小方块几乎要把她的大脑撑爆。 好吧,我不想了还不行吗?瑞雅果断放弃了回忆, 屁股在平整的木头椅面上坐得生疼,双腿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失去了知觉。她伸手揉了揉,随即扶着长桌慢腾腾地站起, 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这时, 她才发现了就睡倒在自己对面的罗瑟琳。 对方的头发乱糟糟的, 像一团炸开的毛线,从脑袋下面伸出来的手也隐约发黑, 仿佛去非洲挖了几个月的煤矿;至于衣服更是惨不忍睹,她记得对方今天穿了件漂亮的格子裙, 温暖的驼色, 非常适合才入秋的天气——现在已经全然变黑了。 圆锥, 球体, 再结合室友目前的状况, 瑞雅怀疑她们下午在图书馆做了个科学小实验,不幸的是两人的动手能力都十分的天怒人怨,于是发生了一场小爆炸,让甜美可爱的罗室友失去了一套衣服。 她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唯一无法说通的就是管理员为什么对她们的拆家行为视而不见,又为什么把她们独立留在已经上锁了的图书馆里。 瑞雅观察了一下她们的座位,靠窗,夹在两排书架之间,安静却不偏僻,应该很轻松就能发现这里瘫着两个大活人。 大脑泛着迟缓的钝痛,不允许主人继续深究。她借着月色摸到窗边,打开了这片区域的照明灯,又将合了一半的窗帘拉开。 灯光马上就透过落地窗照在外面的草地上,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们。 就是不知道,深夜滞留图书馆在混沌王庭综合大学要享受怎样的处分。 “您真的没事吗?”罕见的,今天的系统格外活跃,说的话比之前那一个月加起来都多。 “我感觉挺不错的呀。”瑞雅扭了扭脚踝和手腕,“就是有点累累的,好疲惫,想快点回到宿舍的床上。” “你……”系统欲言又止,扫描后确实发现这位倒霉的,来到了克系世界的宿主精神正常智力无损,便恢复了一贯的沉默。 刚才的事算它失职,幸好没演变成最坏的情况。它看着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对方来到这个世界。 绿江不说话了,耳边再次安静得可怕。 瑞雅走到罗瑟琳身边,检查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发现那些烧痕都止步在衣服上后,她松了口气,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醒一醒,罗瑟琳。” 一声低吟传出,趴在桌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像是受惊了似的猛然跳起,肩膀撞上身侧之人的下巴,差点将好心来叫她的女孩撞到书架上。 “对,对不起,”罗瑟琳愣愣地说,眼睛没有望着道歉的对象,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还有其他能够被自己看到的身体。 “我回来了?”她呢喃着,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过去的几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咸湿的空气钻入皮肤,将她的身体浸泡得像一具沉入海底的尸体,飘在空中的水汽折磨着她的呼吸,让她每时每刻都挣扎在快要溺水般的痛苦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遇到了那个“伊斯人”……它说它可以改变她 的现状,还能送她去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几乎没怎么迟疑,她答应了,然后便来到了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异城市,到处都是超出她认知的奇怪建筑,一个又一个恐怖的生物穿梭在其中,触须顶端的眼睛猩红如血,抽空了她大脑中的理智。 更可怕的是,就连她自己都变成了这种圆锥形的怪物,身体扭曲,相貌丑陋,无法接受现实的她大叫着挣脱了束缚,在所谓的“美好新世界”中横冲直撞,最后被一股电流贯穿身体制服。 她以为自己要永远以那副样貌生存下去,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团五光十色的光占据了视线,它或是它们将她送回了这个糟糕的世界,尽管送的方式是那样的简单粗暴,却还是令她欣喜万分。 她还记得被那团光包裹时的感觉,也记得它们在闪烁时吟诵的一个名字——“raya”,即眼前这位将她从噩梦中唤醒的少女。 这一定是……伟大之克苏鲁的安排。 海边的人多数会信仰这个名字,尤其是在马萨诸塞州。他们视其为自己的天父与救主,统治着海洋的存在。 罗瑟琳的父母便是最虔诚的信徒,虔诚到祂降下宿命般的启示,从此拉莱耶的海水与人类的血液融和,她和她的家庭注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归大海,去往祂的身边。 起初,她无法接受这种命运。那总是缠绕着她的咸腥气息几乎将她逼疯,所以她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义无反顾地跳入伊斯人的陷阱。 但现在,她明白了,只有伟大的克苏鲁才能救赎世人,眼前的女孩一定就是祂的使者。 罗瑟琳的目光忽然变得狂热起来,带着能将人灼伤的温度。 小声嘟囔了一声好痛,瑞雅揉了揉下巴,又摸了摸后背,然后就发现睡了一觉醒来的室友变得怪怪的。 这个眼神,这份炽热的情感,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橘里橘气了起来。 汗毛倒竖,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了一阵寒意,开口试图打破微妙的气氛:“你记不记得我们下午做了什么?我好像有些睡迷糊了。” “我们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数小时不见,罗室友忽然变成了谜语人同款说话风格:“超越时空与群星,如大海般壮阔,似沙漠般无垠,我找到了生命的真谛,领悟到了吾主的眷顾。”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如梦呓痴语,并化作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哔”传入瑞雅的耳中。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女孩尴尬地想着要不要建议室友抽空去看看医生,她的脑子好像睡坏了。 将视线转向窗外,静谧的草丛间盘飞着几只光芒微弱的萤火虫——黑星湖有着一片美丽的芦苇和湿草地,莉莎提起过,大约是从那里飞过来的。 瑞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很快就发现那些绿色的光点似乎和自己之前见过的萤火虫不太一样,它们的光并不是凝固的,而是如同火焰般随风起舞,带着一缕即使隔着墙壁与玻璃也可以感觉到的,死亡与腐败的气息。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迅速后退,离开了落地窗附近。那些火焰似的绿色也开始慢慢聚拢,底下的泥土松动着,渐渐被下面的东西钻出一个小孔,气浪拂过树与草,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 “外面飘着的是什么?”罗瑟琳也发觉了不对,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因为她的身边有伟大之克苏鲁的使者,她相信自己会安然无恙。 光点合成的光柱被系统和谐成了一个长条马赛克,瑞雅心里的那点害怕随之而去,表情也变得冷漠起来。 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小方块,什么时候才能还她一双干净的眼睛。 “我们去门口。”她带着罗瑟琳撤入了黑暗里,保险起见,这种奇怪的东 西还是离远点好。 见房子里的两个人类消失在玻璃后面,受盲目痴愚之神所托、大老远跑来表演舞蹈的图尔兹查有点不耐烦了。和大部分外神一样,祂对人类乃至宇宙中的其他生命都没什么感情,既然面前的人如此不识好歹,那祂也不介意舞得“狂野”一点。 越来越多的绿色火焰从地心喷涌而出,图书馆顿时变成了一座爆发在即的活火山。但那些四溅的火焰并不会使人感觉到温暖,反而如冬日般寒冷。 瑞雅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再次感叹了一下自己的校园生活真是紧张又刺激——入学不过短短几天,这都是第几个凭空冒出来的马赛克了!怎么感觉这里比阿卡姆镇还要危险。 天花板、地板和书架一起上天,眼前的现实逐渐演化得魔幻,她听到了罗瑟琳充满恐惧的尖叫与一句被消音的祈祷。 地面撕裂,墙壁倾塌,类似的情景令她感到眼熟,仿佛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 图书馆的大门近在咫尺,挂在上面的大锁让人绝望。一边放缓了速度,一边在周围寻找着撬锁的工具或是躲避的三角空间,那股渗人的凉意却忽然消失了,和几乎照亮了整座图书馆的绿光一起。 锁链松动,一个提着手电筒的身影出现在开启的大门后,负责看管这座建筑的亚弗戈蒙看着满头大汗的两人,将手里的灯柱往附近的地面一晃: “你们还好吗?” 黑暗被手电筒的强光驱散,瑞雅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那些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也好端端地待在地面上,刚才那股足以将整个学校都掀翻的气浪仿佛只是她们的错觉。 “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图书馆?”亚弗戈蒙问。 “绿焰!”罗瑟琳迸发了一声迟来的惨叫,然后就贴着瑞雅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女孩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走道另一端的落地窗,说她们看到了一簇铜绿的、火焰般的东西从草丛下面钻了出来。 感谢罗室友,这次终于知道马赛克是个什么东西了——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火也要打码,因为玩火危险吗?不理解,好想投诉随便乱和谐的系统。 “绿色的火焰?”亚弗戈蒙面露沉思,挥手示意她们先从图书馆出来,又在瑞雅艰难地搀扶着罗瑟琳出来时,将昏倒的后者提溜到了自己肩上。 “应该是地下的某种化学物质接触到空气而产生的反应。”他说,“不必担心,学校找人做过地质监测,这里的地质情况极其稳定。” “可是它刚才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瑞雅小声嘀咕着,紧接着就被管理员摸了下脑袋。 “人在恐惧和疲劳之下容易出现幻觉,”对方带着她往女生宿舍走,“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所有的异常似乎只有自己能看到和记住,女孩郁闷地想着,闷闷不乐的表情触动了身边人的神经,在学生中“颇有凶名”的管理员想了想,说:“如果你实在在意,不如找个时间去和校长说说,他向来很乐于和学生们打交道。” “可那是校长唉。”上一次上大学的时候,别说校长了,院长她都没有见过几次。在瑞雅的认知里,这种身份的人向来既难见到又难接触,虽然上一次和上上次的会面称得上愉快。 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亚弗戈蒙问:“他是校长,令你感到很为难吗?” “当然了。”瑞雅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一些,末了道:“我还是给他写信吧,希望应该会拆看意见箱里的信件。” 亚弗戈蒙,或者说将祂创造出来的犹格·索托斯沉默了。 当初决定建立这所大学的时候,祂、奈亚拉托提普,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莎布·尼古拉丝为了至高无上的校长之位狠狠地打了一架,数个宇宙因此震动, 一个星系因此毁灭,连混沌王庭周围的藩神们都受到了影响。 做为最终的胜利者,祂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凭借着最尊贵的地位,顺利取得某人类的好感与信任。 “拉托提普先生”那个身份虽然很好,但每次听到对方用伏行之混沌的名字称呼自己时,祂的内心都会泛起一些小小的波澜。 祂已经为拉托提普计划好了结局,这一个祂会以永恒的方式永远存在于人类的心中,然后“尤所思”就会顺利占据空出来的位子,继续与她,还有她背后的神秘宇宙紧密相贴。 祂很赞赏她看重灵魂多于肉体,却也知道人类都是视觉动物,过于丰沛的情感让他们的目光更喜欢流连在好看的皮囊上。 反正这对于祂来说也没什么难度,索性就让自己变得符合人的审美一点。 只是,祂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如此介意两人间的身份差距。 有的人喜欢追逐上位者,有的却对此避之不及——这一点祂是知道的,但祂通过她对“拉托提普”能力的喜爱来看,以为会是前者。 全知全能的犹格·索托斯很少会有挫败感,祂喜欢这种感觉,偏偏鲜少有人或事物能带给祂。 看来,得想个办法补救……望着低下头闷声走路的人类女孩,祂认真地思考着。 因为还有个昏睡着的罗瑟琳,亚弗戈蒙破例上了楼,将肩上的人一直送到她的宿舍沙发上。 更隐私的卧室祂不可能涉足,尤其是这里还有个千面之神的化身,和对方蛊惑的一个信徒。 如果祂设想得不错,那个伊斯人能注意到瑞雅也是奈某的手笔,包括帮助其短暂地欺骗祂的眼睛。 视线缓缓落到娇小柔弱的莉莎身上,祂的嘴唇变成了一条直线,表情也冷了下来,很符合学生们对祂这个化身的描述。 暴怒的,冰冷的,是祂所有阴暗面的集合。 “唔。”隐隐觉得这个小号命不久矣的奈亚拉托提普,凭借着身娇体弱的邻家妹妹优势,躲在了瑞雅的身后:“他好吓人。” “她”轻声说,声音本不该被第三人知晓,但站在他们面前的第三者不是人。 “别怕,亚弗戈蒙先生其实挺和蔼——”拍了拍莉莎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瑞雅的余光扫到了管理员的侧脸,那足以把小孩吓哭的表情让她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话:“他救了我和罗瑟琳呢。”总之对方是好人。 出于感谢,她在安顿好各种意义上都很倒霉的罗室友后,送大半夜因为她们跑来跑去的亚弗戈蒙先生下楼。 这个年代的楼层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担心吵醒其他的学生,瑞雅将脚步放得很缓,道谢的话也说得又轻又快。 “不必了,”管理员拒绝了她请客吃饭的建议,顿了顿,继续道:“离你的几个室友都远一点。” 莉莎自不用说,每件坏事都积极参与;佐伊脑中的“上帝”就是热衷戏耍人类的某信使,迟早出事;罗瑟琳,之前被伊斯人占据身体,现在虽然稍微正常了一点,却是深潜者的后裔。 像三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祂的目光落在女孩锁骨间的钥匙上,银白的金属和雪白的肌肤,即便是最理性的祂也愿意为此送上赞美。 留下谏言后,祂再度提起手电筒,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远离……室友?瑞雅一头雾水地回到宿舍,觉得对方这个建议挺没头没尾的。 她觉得她的室友都挺不错的呀! 四人中的佐伊几乎和瑞雅一样心大,两次的进进出出和开门声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瑞雅也没想着吵她起来,和莉莎一起合力将罗瑟琳抬到了床上,然后就疲惫地躺下了。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还不算最惨,更惨的是明天是黑色星期一 ,密密麻麻的课程从早到晚,有一种学生和老师都不必活的美感。 “奇怪,”佐伊起床后一直围着罗瑟琳转圈,鼻翼一抖一抖的,像只在闻东西的小狗狗:“你身上的香味怎么没有了?” “我的身上没有香味。” “不,”立志以后成为马萨诸塞州顶级厨师的佐伊说,语气坚定无比:“你以前闻起来可香了,和我最爱的那个食材一模一样的香气,每次看到你我都……”她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从嘴角流出的泪水和眼底那饥饿的亮光,让罗室友差点当场辍学。 忙碌的学习几乎让瑞雅忘记了长腿贝壳和绿色火焰的事,一些残存的梦境碎片却开始不断在眼前闪现,出现得最多的就是圆锥和球体,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数学题做得太多了。 圆锥的模样已经忘得差不多,球体却模模糊糊地印在了脑海中——就像许多双动人的眼睛。 她用树脂做了一颗,又找了个木头底座,就这样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莉莎路过时看到了它,眼睛瞬间一直:“这是什么?” “还挺好看,”和她一起路过的佐伊说,“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 “哪里好看了。”莉莎哼了哼,向来性格绵软的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样东西,目光一再地撇过来,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奈亚拉托提普,感觉到了压力。 在所有的外神以及旧日支配者中,祂与人类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最为了解这个奇妙的种族。 祂一直觉得,自己会是某人类最喜爱的那一个,尽管祂从来没向对方示好过,但这都不重要,伏行之混沌拥有着一种独特的,让人类着迷的魅力。 却没想到,被犹格·索托斯抢了先。 凭什么。 祂不理解,更不想认输。 明明两人都是一样的外表。 奈亚拉托提普,开始思索。 该不会……是因为祂会修下水管道吧? 难道这个人类的xp是管道维修工!? 伏行之混沌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的身份,电路维修员,虽然和犹格·索托斯有部分的重合,但本质却天差地别。 何况,祂也不会真的去给人类修电路,祂只会随机抓去一个“幸运的家伙”,让对方来完成自己的工作。 总之,祂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会修下水管道。 或许—— 祂想起在楼顶上跳舞的大贝壳,和从草丛下腾空而起的绿焰,祂们都是为某个人类而来,可惜人类并不领情。 尽管不知道诞育了祂的阿撒托斯为什么会关注到瑞雅,这一点却可以被祂稍微利用一下。 二对一,总比一对一要来得愉快呢。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时隔多日, 瑞雅再次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的大门。 图书馆的绿焰像团阴云笼罩在她的心上,每次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悄然出现,让她的心蓦地下沉。 所以, 她最终还是决定找尤校长谈一谈这件事, 顺便问问黑星湖里是否有……进化得比较奇怪的贝壳。 想要见到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统治者”并不容易,打听了一下预约和见面的流程后,瑞雅果断选择去找拉托提普先生帮忙。但令人遗憾的是,对方最近被派往了外校做学术交流, 为期三个月。 一脸沮丧地离开法学院, 她思考着要不要去剧院找莎乐美,从上次的相处来看,对方与校长关系匪浅, 也许可以帮到她。 而且她马上就要和剧团一起排练了,上次走得匆忙, 正好可以顺便去问问排练的具体安排。 带着这个想法乘上了校车,刚坐下不久,她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瑞雅?” 回头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阿比盖尔小姐。 看到熟人的欣喜贯穿了她的身体,因为拉托提普先生不在的烦闷一扫而空,她扭头看着才经历了剧变的少女, 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儿有一个荣誉教授的身份, ”对方笑吟吟地说, 似乎也很高兴再见到她:“普罗维登斯虽然很好, 但待在那里,我每天都会想起一些痛苦的事, 于是就索性离开了。” 瑞雅回忆了下, 对方确实说过“荣誉教授”的事,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两人正好就是同一所大学。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阿比盖尔小姐,往日的阴影基本被时间抹平,对方脸色红润,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已经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走了出来。 理所当然的,她们互相询问了彼此的近况,又很凑巧的都要去黑星剧院,于是便一起同行。 “什么?”瑞雅听了对方的话后惊讶地说,“您要扮演圣人施洗约翰?” 她在过去看过王尔德版本的《莎乐美》,尽管很多文字都变得模糊,却也大致记得剧本中的约翰是一个“以驼毛为衣,腰缠皮带,外表看来十分可怕”的,宛如老人一般的年轻男性。 默默地将阿比盖尔和那段描述对比了一下,她觉得两者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正因如此,所以扮演起来才会有意思。”年轻有为的物理学博士说,“而且,他还是莎乐美公主的心上人呢。” 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尴尬,瑞雅笑了几声,礼节性地祝她心想事成。 没有演出的剧院很符合它的“黑星”之名,寂静与黑暗在猩红的座椅间蔓延,残留在墙壁上的灯盏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气息奄奄的恒星。 没想到进来后会是这种情况,瑞雅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莎乐美和他的剧团,阿比盖尔却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舞台边,找到扇隐蔽的小门后走了进去。 “是你们呀。” 今天大约是休息期,莎乐美悠闲地坐在一堆演出器材间,一手拿着剧本,另一只手握着笔在上面涂涂改改。 见瑞雅对他和阿比盖尔的熟络有些好奇,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笑眯眯地说:“阿比盖尔可是剧院的常客呢,只要她在学校,几乎每场演出都会来。”说完看向因为心事而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孩,“你一定是有事来找我吧?” 瑞雅先问了开学表演的事,对方笑着一一解答,又神秘地说其他演员都确定好了,等这周末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吃惊,她看到莎乐美将目光投向了阿比盖尔,满脸遗憾:“所以呀,这次的施洗约翰轮不到你啦。不过莎乐美公主的奴隶还缺个人,只是……”说着便笑了笑,眼波流转,带着看热闹的 心思问着瑞雅:“要先看看公主殿下的意思。” 两人的目光汇聚到了自己身上,瑞雅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阿比盖尔拒绝了这项提议,说她还是在场下当个观众好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年轻的博士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却在离开前被莎乐美叫住。 “我猜你的第二件事是‘他’,对不对?”美如缪斯的剧团长说,“让阿比带你去吧——不过,我们那宽仁的校长并不会拒绝和任何一个学生见面,尤其是你。”再次拿起了剧本和笔,他最后说道:“以后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可能是想要出演施洗约翰的愿望落空,阿比盖尔小姐接下来一直闷闷不乐的,看上去备受打击。 直到将瑞雅送到了那栋三层小楼的下面,她才重新打起精神,说这次的见面太过仓促,自己什么礼物都没来得及准备。 “下一次……”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挂在女孩脖上的钥匙:“你喜欢项链么?下次我也送你一条。” 自己今天出门有戴项链吗?瑞雅茫然地想着,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胸前的确用银链子坠着把小小的钥匙,在风中微微摇晃。 奇怪,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在阿比盖尔走后,她将脖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但只模糊想起它似乎是拉托提普先生还是索托斯先生送的。 收到礼物却没没有回礼,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欠妥。 犹豫了片刻,瑞雅没有将这条古朴简单的项链戴回去,抬脚走进了校长所在的三层小楼。 里面还是和上次来时一样,迷宫似的隔断总让人有一种会沦陷其中的错觉,尽头的人则是想米诺陶诺斯一样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危险。 拼命地让自己忘记那种感觉,她来到了那些书架前,拥有着东方面孔的校长果然坐在那里,举止姿态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打开收音机。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向她,眼神温和,似乎早就预料到她回来。 “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 瑞雅坐到了熟悉的椅子上,有些紧张,又有些终于可以向人倾诉的轻松。她说出了自己和罗瑟琳在图书馆的遭遇——也许是当晚受到了太大的惊吓,绿色火焰的另一位目击者失去了那晚的大部分记忆,这也是她会选择独自前来的原因。 “负责管理那座图书馆的亚弗戈蒙先生说,它们或许是地下的物质和空气反应的产物。”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我觉得不太对,它们当时看起来就像一座猛然喷发的绿色火山。” 图尔兹查的造访早已被万物归一者知晓,祂知道祂为何而来。在这所学校的下面,平静安宁的表象之下,是独立于宇宙之外的、真正的“混沌王庭”。 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孩误入了源初之神的梦境,他们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阿撒托斯对她很感兴趣,所以才会屡次出现在王庭之外。 宿舍楼顶的贝壳,图书馆的焰火,都是这位至高之神表达喜爱的方式,可惜眼前的人类并不知情。 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后,祂以尤所思的身份问:“那么,你觉得它们是什么?” 这可把瑞雅问住了。 是啊,假如它们不是如亚弗戈蒙所说的化学反应,又会是什么呢。 火山?可图书馆和她都安然无恙;野火?她后来去看过,草丛和地面都没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而且它们是如此寒冷,根本不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恐怖的灵异事件吧? 不不不,一切的灵异都只是科学水平不够的锅,就像不学数理化处处是魔法一样。 “我觉得,或许是尚未被发现研究的某种自然现象?”瑞 雅挠了挠头,“最好请专人去那里查看一下,如果真的是火焰一类的东西,学校这么多人,搞不好哪天就会出乱子。” “感谢你的提醒,我会这么做的。”校长欣然颔首:“还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瑞雅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柔和过了头,里面除了对学生的关切和照顾,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更幽暗的东西。 每次望向那双眼睛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在与一片深邃的黑暗对视,宛如夜幕下的大海,如同宇宙间的虫洞……很迷人,却也很危险。 “没有了。”想了想,她还是没说出那个长腿贝壳的事,毕竟它听起来太过奇异,简直就是疯子的呓语:“非常感谢您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同我见面。”说完便站了起来,礼貌地向桌后的人鞠躬,然后告辞转身。 “这一周的周末,我会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等你。”校长的声音缓缓响起,像一团烟雾那样缥缈,却又让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可我要去剧院排练……” “没错,我也要去剧院。”他垂首望向瑞雅曾经做过的椅子,仿佛她还在那里一样:“这一学期的开学演出,我将会扮演希律王。”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莎乐美”是一个关于爱情与肉欲的故事, 继承了古希腊罗马人一贯的无节操,人物虽少但关系复杂,剧情简单却曲折离奇。 加利利的分封王希律·安提帕从弟弟手中夺得了王位并迎娶了弟媳希罗底, 有悖人伦的婚姻遭到了圣人施洗约翰的议论, 希罗底对此怀恨在心,她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却意外地被约翰吸引,向这位据说是圣贤转世的施洗者表达了爱意。 遭到拒绝后,天真又残忍的公主用一支舞换来了希律王的许诺, “我要一只银盘, 上面盛着施洗约翰的头颅”——王后为女儿的要求拍手叫好,国王却陷入了两难……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在此之前, 他以王者的名义起誓,愿意用迦百农、提比利亚平原乃至半个王国来换取继女的舞蹈。 莎乐美公主得到了圣人的头颅, 那颗曾经谩骂过她的、但又令她无比着迷的、鲜血淋漓的头颅。 她向对方乞求过一个亲吻和拥抱,而现在,她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它们,尽管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尔德的故事定格在莎乐美拥吻约翰的头颅,以血腥的浪漫为这段故事画上了句点,黑星剧团多半也是如此。 剧本并不算长, 表演起来的难度也不算太大, 瑞雅虽然有些唾弃自己当时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但也没太在意。 毕竟只是开学演出中的一个节目, 再怎么吹毛求疵都不会太严苛……直到她听到校长说他会出演希律王。 也就是她做为莎乐美公主要诱惑的对象。 和校长同台表演已经很有压力了,更别说两人还是这种关系——瑞雅觉得自己还是准备办理退学手续比较好。 生不如死地颓废了几天, 她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被室友拖出了门, 理由是去参加本年度的社团招新。 学生人数众多的混沌王庭综合大学, 社团种类也是五花八门,既有看上去很正规非常学术的,也有“繁星之慧”“野兽兄弟会”这种听起来一个人都招不到的。 参加社团可以加学分,同时也是必修的“课程”之一。尽管瑞雅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和三位室友一起拿了厚厚的一叠宣传单。 她迅速地翻看着那些名字各异的社团,试图从中找到一个最好混日子的,然后就被一个名叫“绿焰兄弟会”的吸引了目光。 绿焰,这两个字瞬间便令她想起了在图书馆的惊魂一夜。看了看正在新东方社团前询问的佐伊,她转身挤进了人群。 绿焰兄弟会被安排在“兄弟会”街道,左邻右舍一水的“xx兄弟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和邻居们比起来,他们门可罗雀,画风也最为奇特,个个都在桌后伏案做题,对得起他们以“卷”为核心的社团口号。 “你好,”瑞雅和三位招新员中的那位女性说道,“我想加入绿焰兄弟会。” 对方没有看她,仍在低头思考那道物理难题:“去那边做题。”说完,伸手飞快地指了指后面的一排长桌,那儿已经坐了好几人,每一个都在为面前的考题冥思苦想。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她领了纸和笔,加入了痛苦的做题大军。 然后就发现,第一题就不会。 瑞雅过去除了必修的那几门理科课程外,选修的都是文学相关,大学专业也是选择的文学研究,这张纸上一水的物理题实在有些难为她。 更何况她还“是个文盲”,即便已经上了两个星期的学。 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她望着那几个勤勉好学的绿焰兄弟会成员,思考着不做题也能加入这个神秘组织的方法——要是给阿卡姆先生打工一个月的工资没弄丢就好了。 瑞雅的思绪开始发散,捏着笔的五指也越 来越放松,最后干脆放任钢笔掉在了地上。 金属与地面的撞击让她暂时回神,晃了晃被物理难题搞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她弯下腰,伸手去够滚出了一段距离的钢笔。 然而,另有一只手帮她捡了起来,十指纤长,干净白皙,属于一位才见过面不久的老朋友,阿比盖尔小姐。 “嘘,”对方在她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带着和她一样的试题:“不要叫我的名字,被他们发现可就不好啦。” 瑞雅瞬间反应过来,阿比盖尔应该是凭借着自己年轻的外表,伪装成学生参加了绿焰兄弟会的招新。 “您——你为什么会来?”她可是年轻有为的物理学博士,小小的一个大学社团肯定是无法入她的眼。 “本来只是随意在这边看看,没想到会遇到可爱的瑞雅。”阿比盖尔用欣喜的语气说,“所以就来陪你啦。”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喜欢用可爱来形容自己。瑞雅默默地想道,明明自己长得也不算很显小,顶多就是五官清秀了一点,远远不如眼前的年轻女性还有雌雄莫辩的剧团长好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终于找到救星了! 尽管考试作弊是一件不道德也不值得提倡的事,但目前的情形……为了找出图书馆外的火焰的真相,偶尔破例一下也是可以的。 瑞雅的眼里流露出了渴望,和一点难为情。 “我们的试卷,是一样的吗?”她含蓄地问道,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对方那张卷子上,仿佛那是吉尔伽美什苦苦追寻的起死回生之草。 “当然啦。”阿比盖尔将手里的东西展开,粗粗扫了一眼,露出笑容:“都是很基础的题目呢。” 你的基础我的基础好像不一样……瑞雅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噎住了,过了会儿才说:“那,那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对方笑道,拉长的尾音仿佛一把小小的钩子,死死地拿捏住了此时的人类女孩:“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任何。”她强调道,脸上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忽然之间遥远无比,变得难难以琢磨。 阿比盖尔小姐简直就是天使!大喜过望的瑞雅自动忽略了后面的那一句话,望着物理学博士的眼睛亮晶晶的,又是崇拜又是感激。 很快,她拿到了一张做完并写着自己名字的试卷,交给了前方的三位绿焰兄弟会成员。 考试的结果会在三天后张贴出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瑞雅已经提前开了香槟,和阿比盖尔一起漫步在黑星湖畔。 她向对方倾诉了自己最新的烦恼,“好想拒绝,”她说道,“可是莎乐美先生应该不会答应。” “他当然不会答应,”阿比盖尔望向漆黑平静的湖面,“毕竟让你出演‘莎乐美’,可是校长的委托。”眼珠一转,里面似乎转过了一万个坏主意,她定定地看着懵懵然的人类女孩,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喜欢你吗?” 像是一颗惊雷落在了自己身边,瑞雅差点仰面栽到湖水中去。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校长喜欢我?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几次。” 这也太恐怖了,系统为什么不屏蔽这句话! “他很关注你呢。”阿比盖尔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丢入水中,看起来力道很轻,实际上每一颗都砸得下面的黄色大章鱼想要水淹大学。 “可能只是因为我是那个公益活动的参与者吧,”听到有人疑似喜欢自己,瑞雅的心中没有感觉到半点欢悦,反而只觉得魔幻:“学校应该很重视这项活动。” “参加活动的人那么多,难道他都像对待你一样,密切地关注他们么。”阿比盖尔缓缓 地说着,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却能隐约地感知到,她不喜欢尤校长:“据我所知,他只单独见过你呢。” 瑞雅说不出话来,既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下话。 湖水因为那些石子泛起了涟漪,波纹涌动,像是下面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她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心思,好不容易可以打入敌方内部的事也无法再让她开心起来。 带着这种郁闷的心情和阿比盖尔小姐告别,她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香气四溢的新东方社团前找到了佐伊。 她正在展示自己“高超的厨艺”,锅铲舞得像柄长刀,每一下都带着无穷的杀气,看得负责招新的那几位社员一直在紧张地吞咽口水。 一盘西蓝花出锅,佐伊将锅铲狠狠地拍在桌面上,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黏在铲上的油像是一滴滴浓稠的鲜血,看着一脸凶狠的“学妹”,再看看被她“砍”得支离破碎的蔬菜,他们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答应的话,有一种脖子上的东西会保不住的感觉…… “呼。”目标达成,佐伊突吐出了一口气,表情也变得和善了起来:“那以后就多多指教了。”和我一起寻找世界上最美味的食材吧! 瑞雅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社团,并默默在心中为他们哀悼了一会儿。 又等了等,分开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社团的莉莎和罗瑟琳也回来了,一个加入了那个名字很文雅似乎是和天文有关的“繁星之慧”,一个是“深潜者”,手上都拿着做为新成员的礼物。 对比了一下,莫名觉得绿焰兄弟会抠抠的,感觉很小气。 学校规定的社团活动时间是周四下午,该死的和排练时间不冲突,不然她就有理由鸽掉那场戏剧了。瑞雅回到宿舍后又瘫了几天,然后就在满心的不情愿中迎来了周末。 初秋的天依旧亮得很早,她被佐伊吵醒后就起了床,一边困倦地打着哈欠,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漱。 拉开窗帘,她看到一向空旷的楼下停了辆和拉托提普先生很像的福特车,罕见的稀客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向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包括一大早就去寻找食材的佐伊。 车里的人叫住了她,佐伊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诧异,但还是转身跑上了楼,回到宿舍告诉瑞雅:校长在下面等你。 “原来我们的校长长这样,像个小白脸。”仗着楼下的人听不到,她毫无顾忌地对尤所思评头论足:“细皮嫩肉,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瑞雅:“……收起你这个危险的想法。” “开个玩笑嘛。”佐伊笑了笑,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牙齿:“祝你约会愉快哦。” “我不是约会,是去……”话还未说完,这位浑身都是运动细胞的室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宿舍,继续奋斗在美食之路上。 叹了叹气,瑞雅收拾好了自己,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发上别着那枚莉莎送的发卡。 在许多人的注视下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她特意选择了后排的位置,仿佛中间那层薄薄的挡板可以将他们分开在两个世界。 自从知道对方要演希律王后,瑞雅对他的感觉就怪怪的,尤其是阿比盖尔小姐又说了那些话。 好想跳车逃走啊,她比划着自己和车窗的大小,无奈地放弃了这一个念头。 植被和建筑飞速后退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校长显得格外沉默,一路都没有和她说话,安静得像个木头人。 不过倒也正好,她也怏怏地只想躺平。 福特车很快就停在了剧院门口,瑞雅抢先下了车,背着一个揣了水杯的小包走在前面。 因为一直低着头闷声赶路,她在进去后差点就和一身黄衣的哈斯塔教授撞了个满怀 。 “离,离我远点。”对方后退着跳得老远,目光在黑暗中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以及她头上的东西。 “你居然是那个家伙的信徒……”瑞雅听到哈斯塔教授咬牙切齿地说道,风从门缝中漏了进来,吹起了她脖子上的汗毛,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她的脊椎。 “对不起。”她先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可惜对方看上去并不领情,牙齿咬得越来越用力,发出猛兽磨牙的声音。 难道是对方不喜欢和人进行身体上的接触?瑞雅下意识地后退,没几步就再次撞上了一个人,这回却没有被推开,而是被一双手轻轻地带到了一边。 看到来人,哈斯塔泄气了。 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祂想不明白,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到舞台后面去见森之黑山羊。 “真巧,你们居然一起来了。”莎乐美挂着一贯的微笑,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咦,今天的主角是公主与圣人,你不必过来的。”他望着校长道,语气转为惊讶:“呀,你的脸怎么了?” 瑞雅循着他的话看了过去,顿时也吃了一惊——她明白佐伊当时为什么会感到诧异了,因为尤校长的左半边脸……十分的惨不忍睹。 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上下还多了道连续的伤疤,仿佛被人按着狠狠地打了一顿,可谁敢这么大胆地揍一位校长? 对方的惨状让她忘记了心中的别扭,上前一步,她来到了尤所思的面前,盯着那些伤痕问:“您还好吗?要不要去找医生处理一下?” “已经处理过了。”他说,表情一改先前的温和从容,染上了几分阴郁:“我来看看你们的排练。” “是了,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出演舞台剧。”莎乐美对他脸上的痕迹似乎不怎么在意,笑了笑说道:“只是,旁观可以,要是妨碍我们的排练的话,我就只能很遗憾地请你出去了。” 校长点了点头,坐到角落里的那张椅子上去了。 “天呐,”瑞雅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神,她看向剧团长,小声地问:“您知道那会是谁做的吗?太过分了。”打人是不对的,是应该受到谴责和惩罚的! “估计是他的……”莎乐美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祖父吧,他祖父脾气很坏的。”边说边强忍着笑意,好像这是件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 “祖父也不能随便打人啊。”瑞雅嘀咕着,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尤所思先生的祖父的模样——白发苍苍,表情严肃,大约还会拥有着一张东方面孔,手里拄着一根棕黑的拐杖,一言不合就举起来打人。 好可怕,还好她的祖父不是这样。 “好啦,他和祖父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莎乐美一手拉过她,一手拉过恨不得将自己钻到地缝中的哈斯塔:“今天主要是排练你们两个的戏份。” 回忆了一下,瑞雅记得对方说过要和她演对手戏的是圣人,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文艺学教授要出演的是……施洗约翰,那个阿比盖尔小姐竞争失败的角色。 还不如让阿比盖尔小姐来演呢,她深深地为自己叹了口气,一抬眼,便对上了哈斯塔那双充满着倔强的恨意的眼睛,仿佛已经提前进入到了角色。 不得不说,抛开她的痛苦不谈,莎乐美剧团长选演员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莎乐美》这出戏剧涉及到的演员原本就不多,又因为时长的限制删去了几幕,最终在角色控制在十人之内。 考虑到瑞雅是第一次出演,莎乐美特意遣散了剧团的其他人,只留下自己来指导。 “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你看着他,望向那双如黑洞燃烧的火炬的眼睛,它们像龙穴的深渊和月光下的黑色湖水,但你并不觉得可怕——他的声音像酒一样甜美,你感到 了沉迷;他对你的痛斥让你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像一个长者在训责晚辈,于是你想起了你的父亲,身为失败者的他被关在这里,这个现在关押着施洗约翰的水牢——整整十二年!你没有再见过他,父亲的角色从你的生命中缺失了,代替他的那人却觊觎着你,看向你的眼神充满着贪婪,你由此憎恶着他,也因此爱上了眼前的先知。” 剧团长指正着瑞雅的姿势,教她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天真的、十六岁的公主: “看看他的身体,他像一尊洁白的象牙雕像,上面映着银色的光辉,如月光一般皎洁,仿佛银色之箭;你想象着触摸这具身体的感觉,冰冷又炙热,那是爱情之火——你现在该说什么?” 按照剧本,瑞雅说:“让我抚摸您的身体。” 哈斯塔后退着,将背部紧紧地贴住冰冷无情的墙壁:“退下!世间最邪恶的女人,不准再对我说话,我不再听你的声音。” 他的表演真实到了极点,身上的黄衣向四周炸开,像是出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 “他的身体真可怕啊,像是一切令人作呕事物的白色坟墓……可是他的头发又是如此的美丽,令你迷恋到无法自拔。你望着它们,它们像是以东葡萄园里垂下的串串黑色葡萄,像是黎巴嫩的巨大杉木;当夜晚降临,月亮隐匿起她的脸庞,众星也随之消失——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上它们。” 瑞雅又说:“让我抚摸您的头发。” 圣人又一次拒绝了她,可公主并未屈服,她看着他那鲜红的嘴唇,红石榴和血红珊瑚般的嘴唇,说:“我要吻您的嘴,约翰。”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像是潘多拉魔盒被人开启了一个小角,罪孽和灾厄涌动着,慢慢地溜到了人间。 “让我吻您的唇,约翰。” 请求一再遭到拒绝,公主依旧锲而不舍,毁灭在她的心中蔓延,荼毒着她本就残忍的心灵。 她一定要得到他,她心想,那颗高贵的、不肯为她底下的头颅,而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做到,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她所痛恨的人——然而代价是什么?她不知道,也并不在乎,因为此时的她只想要施洗者约翰。 瑞雅看向坐在一边的尤所思,那张椅子像是象征权力的王座,对方俯视着她,却并没有上位者的傲慢。 她给了先知最后一次机会,第三次向对方索取一个吻:“让我吻您的唇。” 话音刚落,已经和墙壁亲密接触许久的哈斯塔忽然脚下一空,带着一声压抑的惨叫摔了下去,然后发出重重的声响。 瑞雅瞬间从戏剧中回神,小跑着来到那块缺口边,犹豫着问:“您没事吧?教授。” 正在挨打的哈斯塔很想说话,但隐隐预感自己要是开口的话也许会被打得更惨——祂做错了什么,不仅要被逼着来扮演人类,还要遭受这些。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房间的地板高度与舞台齐平, 到下边的地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大约一人多高,摔下去还是很疼的。 只是瑞雅没有想到的是, 当他们好不容易快要将哈斯塔教授捞上来时,用来救人的绳索“啪”的一声, 断得荡气回肠。 于是倒霉的教授又摔了一次,这回似乎不是屁股着地,听着耳边传来的脆响, 她深深地为对方的脑袋担忧了起来。 重新找了一圈绳子, 再度被他们拉上来的哈斯塔虚弱得像一条死鱼,瘫在地上, 半晌都只有出的气, 似乎随时都可能去见文艺界的先贤们。 “可怜的哈斯塔, 我改日会找人仔细检查一下剧院的地板,还有天花板上的吊灯。”莎乐美去找医药箱,表情虽然沉痛, 语气却隐约有些幸灾乐祸。 校长的反应就更直接了,抱着手沉着脸站在一边,完全没有想要过来关心一下的样子, 令人不由得怀疑两人间是不是有宿怨。 “教授。”瑞雅将对方翻了个面,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 这一翻不要紧, 翻过来后, 她着实被对方身上的伤痕吓了一跳。除了坠落导致的淤青和重物击打产生的鼓包, 他的皮肤上还分布着许多被抽打的痕迹,脖子处就更惨了, 那条环绕脖颈一整圈的勒痕红到发青发紫, 感觉完全就是冲着出人命去的。 “你, 你……”摔得很惨的哈斯塔弱弱地出声,祂本想狠狠地将身边的人类推开,但自己那一点都不亲爱和善的“祖父”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看着,于是只好用微弱但饱含恨意的声音说:“你离我远点。” 连续两次都厌恶着自己的靠近,瑞雅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目前只见过两面的文艺学教授。 又或许,对方有异性恐惧症?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她的某位室友就深深地恐惧着黄色。 出于对伤者的关怀,她后退了几步,有些尴尬地站到了一边。幸好这时找到医药箱的莎乐美折返了回来,用绷带和药水给可怜的教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你看起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养,”剧团长说,让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地方继续躺着,等剧团的其他人来将他挪去校医室。 望着对方那流露出渴求和希冀的眼睛,如戏剧中的莎乐美公主一样美丽但残忍的某人微微一笑,悠悠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排练其他人的戏份,你就放心养伤吧。” 希望破灭,哈斯塔将脸扭到了一边,独自对着墙边的表演道具无语凝噎。 第一次排练就以这样戏剧性的结尾落幕了,瑞雅本以为校长会像来的时候那样送自己回去,但他好像有话要单独对剧团长说。 不知是什么心情地舒了口气,她欢快地飞出了剧院,像一只终于迎来春天的小蝴蝶。 “你这个化身捏得好像不太成功,”望着女孩的背影,莎布·尼古拉丝啧啧道:“我看还是‘奈亚拉托提普先生’更讨人喜欢一点。” 犹格·索托斯说:“不要提那个名字。” 又说:“他很快就会消失。” “那太可惜了,可爱的瑞雅一定会为此哭得很伤心。” “我们来谈谈这个戏剧的事。”并没有被祂的话迷惑,犹格·索托斯继续道:“哈斯塔是怎么回事?” “总要有个人来扮演施洗约翰嘛,”莎布·尼古拉丝笑了笑,“让哈斯塔来,总比奈亚好吧?你说是不是呢。” 盯着祂看了许久,犹格说:“我认为这个角色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可不行,我们要‘尊重’人类的创作。”似真似假地说着,祂笑容更深:“我没答应让奈亚来演,已经很对得起你啦。”一副你该怎么感谢我的口吻。 “剧本给我。”见这事没得商 量,犹格·索托斯换了种方式。 “你想干什么?”莎布露出了一点警觉,但还是将身后的东西交了出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太过分可是会引起小猫咪的警觉的。” 话音才落,眼前的家伙雾似的散去,像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 因为倒霉的哈斯塔教授要养半个月的伤,瑞雅第二天的排练对象换成了……莎乐美,原本应该是扮演希律王的尤校长,但对方最近似乎被某件事绊住了脚。 果然,这才是校长该有的正常日程。她暗暗为自己感到庆幸,并由衷地希望对方能多忙一段时间。 怀着轻松的心情走进了舞台后面的小房间,瑞雅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位长得赏心悦目的剧团长,而是一个裸露着上半身的、正在勤勤恳恳修补地板的年轻人。 愣了愣,她望着那人朝气蓬勃的美好肉体和紧实的肌肉出了会儿神,直到对方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抬头,将那双迷人的眼睛望向了她。 令瑞雅有些失望的是,除了正在和自己对视的眼睛外,他的脸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平平无奇的长相,普通得让她感到意外。 “你好。”对方率先朝她点了点头,露出开朗而活泼的笑容。他看上去很好打交道,也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的身上充满着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这使得她很难将目光从他那里移开,虽然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像个变态。 “我是斯蒂芬,也许你听莉莎提起过我。”他并未因为眼前之人的无礼生气,而是低下头去,继续忙碌着手上的工作:“我们是一对兄妹。” 瑞雅反应了过来,原来对方就是莉莎那个比她们高出两届的哥哥,依稀记得学的是法律,没想到居然还会修地板……等等。 她沉默了片刻,因为她忽然感觉,这个人设和拉托提普先生很像。 不不,不能这么说,也许只是法学在现在的社会很吃香,而他们俩又很凑巧的拥有着过人的动手能力。 “我叫瑞雅。”她说, “我知道,之前远远地看过你一眼,还有莉莎。”斯蒂芬自来熟地说,“你当时看上去很漂亮。” 瑞雅再一次沉默了,她看着对方熟练地修补着地板上的缺口,动作流畅中透着优雅,和拉托提普先生干活时完全不一样;他的谈吐和气质也很独特,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仿佛是从上流社会而来。 又看了看他那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灯光之下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手却无比粗糙,食指中指都长着显眼的老茧,让人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真实身份。 “嗯……谢谢您的夸奖。”出于对室友的哥哥的一点点关心,无法理解为什么修个东西也要脱衣服的瑞雅说:“虽然我们在室内,但今天的气温挺低的,您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的斯蒂芬:“……不了,我更习惯这样干活。” 气氛好像变得尴尬了起来,瑞雅打开随身携带的剧本,趁着莎乐美还没来的空隙背背台词——那些大段的排比和比喻句总是不厌其烦地出现在公主的口中,让她看上去像一位忧郁的诗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收拾东西的声音。瑞雅如梦初醒地抬头,斯蒂芬穿上了衣服,那件似乎是故意买小了一码的衬衣紧绷绷地套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了那罗马雕塑一般的身材。 很诡异的,她觉得眼前的修理工像一只求偶期的雄鸟,正花枝招展地跳着吸引雌鸟的舞蹈。 缓缓地将剧本竖起来挡住脸,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只在对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说了声“再见”。 “后会有期。”斯蒂芬的声音和他一起飘了出去,消失在门后。 又等了一会儿,难得晚到的剧 团长终于姗姗来迟,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他今天打扮得尤为正式,西装笔挺,头戴礼帽,双手也戴上了一对漂亮的缎面手套,再配上脸上的蝴蝶假面,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我的脸受了点伤,为了不吓到你,就暂且用它遮住了。”莎乐美敲着那个金属面具道,“不必为我担心,只是一点日常的小伤,当演员还是很辛苦的。” 对方都这样说了,瑞雅自然也不好再问什么,就是有点奇怪从校长到教授再到剧团长,怎么大家都葫芦娃救爷爷似的受伤,还都是在脸上。 他们可都是颜值出众的大美人,伤到脸实在是令人惋惜。 “好了,不要再想它,我们今天要练习的是七重纱舞。”莎乐美边说边踮起脚尖,像一个芭蕾舞者般围着她翩翩起舞:“能换得希律王半壁江山的七重纱舞,可是这出戏剧的一大看点呢,可爱的瑞雅要好好努力哦。” 说完,他轻盈地离开了她的身边,如同林间的精灵,为她展示着这支赫赫有名的舞蹈。 《莎乐美》中的七重纱舞来源于苏美尔人的神话,刚愎自用的女神伊南娜想要夺取姐姐统治的地下世界,于是穿上了自己最为精美的服饰,盛装前往。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服饰在穿过不归路上的七重大门时被一一剥去,最后不仅以十分屈辱的姿态出现在姐姐面前,还被对方变成了一具尸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返回人间。 因此,舞者在跳这支舞时,需要像伊南娜女神那样脱去身上的七件服饰,所以今日的剧团长才会如此装扮自己。 一重纱。他摘下了头顶的礼帽然后亲吻它,仿佛那是一顶古巴比伦最璀璨的王冠,光彩夺目,如同少女的眼珠;他将它送到了瑞雅的面前,为她戴上它,然后贴着她的身体擦肩而过。 二重纱。他脱下并高高向空中抛起自己的外套,尽管不如公主的纱衣,但它仍然以一种美丽的角度下坠,像蝴蝶般落在瑞雅的身上,带着主人温热的体温,轻轻触摸着女孩柔软的脸颊和嘴唇。 三重纱。他解下了脖上的丝巾,和它一起围绕着瑞雅疯狂地旋转起来,宛如一个被施展了魔法的纺锤——随后,它被丢弃在地上,四只角蜷缩着,像一颗紧闭着心房的心脏。 四重纱。他取下了耳上的装饰,丢掉了这些沉重的负担,舞步变得更为轻灵,仿佛山谷风与海上雾,吹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停在女孩的耳边。 “您还希望我跳下去吗?”他问道,将对方当成了希律王,又或者是另一个自己想要取悦的对象。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舞动着,直到丢下最后的那件饰品,带着它再次来到瑞雅身边,靠在她的身上,笑着说:“您该履行您的承诺了——王者的誓言不可违背,您答应过我的。” 女孩顺着他的表演问了下去,大脑因为刚才的舞蹈有些发懵,沉浸在了那场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精彩表演里:“你想要什么呢?我亲爱的莎乐美。” “让我想想。”胳膊依旧搭在她的身上,他转了半个圈,坐到了女孩的身上,含笑的眼睛盯着她,不怀好意:“给我一个您的吻,陛下。” 瑞雅怔住了,不是因为对方的要求,而是她好像听到了“咔嚓咔嚓”的、木板破裂的声音。 不会吧——她想起了哈斯塔教授的惨痛教训,顿时一惊,想要往旁边躲开,但为时已晚。 她和莎乐美一起摔了下去,身体却并未传来疼痛,而是接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就像海绵一样……摸上去有点舒服,也有点恶心。 因为那东西的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液体,鼻涕似的的触感,让人一阵恶寒。 更不妙的是,“它”似乎还是活的,被她摸到后缓缓的蠕动着,友好,也可能是不友好地 蹭着她的手掌。 剧院下面就是黑星湖,联想到宿舍楼顶的大贝壳,瑞雅深吸了一口气,顿感不妙: 该不会是,水里的东西跑到了剧院里吧?虽然听着很玄幻,可它们连三层高的楼顶都可以上去,咬穿一个有事没事总是坏地板的豆腐渣剧院,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软软的东西上挪开,她望向四周,妄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找到失散的莎乐美剧团长。 奇怪,两人明明是一起掉下来的,为什么落地后对方就不见了?还没想明白,一条大约是触手的东西摸上了她的脚踝,又湿又软。 圈着她瘦弱的踝部蹭了许久,它终于不再满足于这一小块地方,试探性地伸进了裤管,一圈圈地绕着女孩洁白的小腿往上爬去。 这是条不正经的触手!短暂的一愣后,瑞雅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没有被圈住的脚踹向了它,然后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要逃跑。 “莎乐美先生!”反正已经被敌人逮住了,再保持沉默也没有意义,她索性放开声音,用力大喊:“莎乐美先生,您在哪里?我这里有个——” “触手怪”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又一条触手迎面袭来,直接封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你这个变态,我要把你做成烤鱿鱼须!瑞雅拼命挣扎着,她的反抗似乎激怒了黑暗中的怪物,越来越多的触手缠了过来,分别困住她的手脚和扭来扭去的腰部,将她摁倒在剧院地板下面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冰凉地面上。 舌头被口里的东西翻动着,动作称不上粗鲁,但也绝对不温柔。口腔里的不适感让她想要干呕,也让她重新开始反抗,迫切地想要从这堆触手的包围中挣脱出去。 被这种变态的东西……还不如直接勒死我!她士可杀不可辱地想道,忽然明白了哈斯塔教授脖子上的淤青从何而来——可恶,下面有这么可怕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提醒别人啊啊啊啊,她要退学!她不要和长腿的贝壳冰冷的火焰还有莫名其妙的触手怪待在一起! 为了压制她的挣扎,越来越多的触手缠了过来,和之前的那些一起,几乎将她缠成了一个木乃伊。 瑞雅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缺氧,眼前的黑色也多出了一些光怪陆离的五彩光点,身上的力道开始松懈,攥成拳头的十指缓缓松开,她望着头顶那个白色的缺口,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沉到了黑色的湖水中。 跳跃在水面上彩斑、游弋在四周的鱼群和钻入耳中的湿气……呼吸逐渐被剥夺,她像一条归乡的人鱼,周围的一切都在上升,只有她在持续地下降,直到落入那枚张开蚌口的贝壳中。 并不柔软的蚌肉缓缓地抚过她的全身,那些不该出现在贝类身上的、海藻一般的物体一齐进入到她的衣服中,从她的每一寸皮肤上爬过。 不知是战栗还是快乐,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四肢不停地向内蜷缩,想要将自己保护起来;而困住她的怪物已经失去了耐心,再也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拒绝,那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黏液似乎在慢慢地渗入她的体内,麻痹着她的大脑。 恍惚中,她依稀看到了璀璨的星空……久远的、从亿万光年外而来的彩色星云和虹色星光,它们的来源或许已经毁灭,残留的美丽却被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宛如缄默的告白。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胸前的钥匙在中途传来过炙热的温度,她短暂地恢复了一点意识,可眼前仍然是漆黑一片,就连那个白色的缺口都不见了,她被怪物拖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远离了她的同类,远离了地球,甚至远离了她所知道的宇宙的地方。在那里,不会有任何生物打扰到祂与她,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恶魔苏丹从沉睡中醒来。 但很快 就,钥匙就因为惹怒了那个不该被提及的存在而被扔到了一边。金属在地面上跳动着,拖着银白的小尾巴,像一团在黑暗中跃动的光。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个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东西覆上了她的手,又将她的脑袋拧过来,让她只能注视到自己。 亘古的黑暗里,她似乎看到了一团耀眼的火光,像一只从深渊中伸出的,囊括了整个宇宙的巨大眼睛。 许久之后,瑞雅终于醒了过来。 “恭喜您,”最先传入她耳中的是系统的声音,机械冰冷,完全没有任何的情感:“您的任务进度完成了百分之一。” “什么?”视觉紧跟着听觉回归,她想起了在黑暗中发生的事,脸色一沉:“这就是你要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吗?” 系统没有说话,又发动了它擅长的装死技能。 眼前的黑灰终于褪去,瑞雅再一次看到了剧院高高的穹顶和水晶吊顶。可能是对房间的地板失去了信心,她被转移到了舞台前的座椅上,身体各处都透着一股酸痛,尤其是被那些触手重点光顾的地方。 她前来排练时穿的衣服肯定是没法见人了,此时盖在她身上的是一件眼熟的长风衣,柔和的驼色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来自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校长。 “我刚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状,才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得不行,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先别出声。”尤所思将一杯水送到了她的唇边,瑞雅大口大口地喝完,被液体润泽后的喉咙好受了许多,但一张嘴还是小猫似的叫声。 可恶,该死的触手马赛克,别落到我的手上。 她愤愤地想道,充满恨意的表情落在身边之人的眼里,让某人脸上的表情好转了不少。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他皱起眉毛,被迫为不安分的盲目痴愚之神善后:“湖中竟然有这样的东西,我之前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只是在过去,阿撒托斯从未像现在这样活跃。 做为诞生了宇宙的存在,祂虽然永恒地沉睡着,却依旧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祂几乎不被任何生物崇拜,因为祂带来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她不该引起祂的注意的,尤其是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特别,像是代表另一个世界而来,身上的所有都令人着迷。 “不要担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撒达·赫格拉,这个化身别想再出现了,祂想,用从莎布那里借来的力量安抚着人类的伤痛:“一切的不幸……很快就会过去。”祂向她保证道,“忘掉刚才发生的痛苦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走出剧院, 略带凉意的风扑到脸上时,瑞雅才发现校长不止是帮她盖了件衣服那么简单……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才洗过, 在里面的时候她竟然完全没发现。 身上也很干爽,怪物的触手蹭上来的黏液都不见了, 排除它们会自己挥发掉的可能,对方多半还帮自己洗了个澡。 虽然知道自己捞上来时的模样肯定很不能见人,洗澡是出于好心, 但瑞雅还是想找个墙把自己撞死。 等这个折磨人的话剧演出结束, 直到完成学业,她都不想要再见到尤校长了。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 每次排练都出事的《莎乐美》, 很可能要胎死腹中。 “衣服下次洗好了还给您, ”她在门口的台阶上说,石阶抹平了两人间的差距,让她觉得对方不再像平时那样遥不可及:“谢谢您。” 大概还想着剧院那边的事, 尤所思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沉默着目送她走进楼道。 飞速回到宿舍, 因为是周末,三位室友只有一位坐在会客厅里补作业。罗瑟琳没想到瑞雅会这么快回来, 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 “你——”她看到了披在女孩身上的男外套, 惊讶变为了震惊:“排练出了什么麻烦吗?” “我先洗个澡。”瑞雅说, 庆幸这所财大气粗的私立大学不限制供水时间,甚至连宿舍的卫浴间都配备有浴缸。 无论什么时候, 泡个热水澡都是缓解疲惫和焦虑的有效手段。 身上的淤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严重, 起码比可怜的哈斯塔教授要好上许多, 一些比较浅的在接触到热水后肉眼可见地变淡,很快就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 只是瑞雅觉得,“它”对自己不可能这么温柔,尽管她当时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浴缸的对面是一扇通风的小窗,为了维护学生们的隐私开得很高,下方的空位便订了面长方形的镜子,此刻已经全然被白色的水雾占据。 她游了过去,将上面的白气擦干,扭身看了看隐隐还有些刺痛感的后背。 果然,和她模糊记忆中的一样,那个很可能拥有着“智力”的怪物在那里写下了一个神秘的符号,就好像给她打上了烙印一样。 她伸手去够了够,它们似乎不是伤疤,如同当初那条蜿蜒爬上小腿的“蛇”,留下的是凸起的痂。 所以说那时遇到的东西也是黏糊糊的触手…… 用力憋了一口气,她将自己沉入水底,深深地佩服起了自己的大心脏。 花了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又默念了几遍伟大之马克思的名讳来加强对唯物主义的信仰,她穿好衣服走出了浴室,才出来便听到天边传来的一声巨响。 “发生了什么?”原本想继续追问排练一事的罗瑟琳走到了窗边,楼下的学生们也在抬头寻找响声的来源,但天空很快就下起了雨,浇灭了他们的八卦之心。 没多久,几乎被淋成落汤鸡的莉莎带着满身的水汽回来,边拧着湿成一块的头发边抱怨着反复无常的天气,然后又说学校将黑星湖围了起来,不知在做什么。 “一定是发现了‘它’的踪迹。”紧随其后的佐伊说,天气并未影响她的好心情,似乎是有重大的发现。 “瑞雅,”一向都有些游离在宿舍之外的她跟着走进了卧室,顺手推上门,营造出了一个较为封闭的谈话环境:“你是不是认识法学院的德克斯特教授。” 太久没听到这个姓氏,瑞雅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阿比盖尔:“没错,怎么了?” “我怀疑她不是人。”不懂得什么是委婉的佐伊道,一脸严肃:“我刚刚碰到她了,就在湖边。” 脑子僵硬地转了转,瑞雅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不是人?” “对啊!我亲眼看到的!”佐伊激动地拍了下大腿,然后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刚才的见闻。 不会折射阳光的湖水边,“她”独立屹立在那里,头发像蛇一样扭动,猩红的舌头从口中伸出,笔直地垂到地面上,时隐时现,随着“她”的喃喃自语变化着;原本白皙皮肤也变成了纯粹的深黑,这让“她”的眼睛变得无比诡异,仿佛剥离了身体存在似的,幽幽地闪烁着火苗似的光。 随身携带着刀具的佐伊屏息凝气,想要悄悄地接近对方,但才轻轻迈出一步就被对方察觉,那个恐怖的女人顿时将口中的舌头向她弹了过来,速度比子弹还快。 可佐伊并不是普通人,从十岁时听到“上帝”的声音开始,她就不断地与各种非人的生物战斗着,从未落败。 她的身上因此遍布着各种奇怪而罕见的伤痕,也学会了不少禁忌的魔法,其中就包括能暂时驱逐敌人的“旧印开光术”。 旧印,一种莫名被这些生物厌恶的物品,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什么杀伤力,但单论恶心的程度就足以让祂们退避三舍。 它的形状是被五角星围住的破碎眼睛,火焰般的线条暗藏着力量,却需要借助秘术来点燃。 露出镌刻在刀柄上的旧印图案,佐伊一边躲避着那条灵活凶狠的舌头,一边吟唱完魔法,挥舞着手上的武器砍向了湖边的外神化身。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阿比盖尔整个身体平行着后退,燃烧在黑色土地上的眼睛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疑惑地明灭了几下,似乎是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因为“她”的本体,喜欢和人类玩小游戏的奈亚拉托提普,就是对方脑中的“上帝”。 不打算消灭这个一手创造出来的作品,“她”跳进了漆黑的湖水中,借着掩护离开。 “……总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佐伊为没能一次性拿下这份大餐而惋惜,叹了口气后才恢复斗志,拉起室友的手请求道:“所以,你能不能帮我约‘她’出来?我能感觉到‘她’仍然还藏匿在学校之中。” 瑞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因为她那长达十分钟的讲述通通被系统转化为了无数的“哔”,抑扬顿挫,和在梦境中听到的那场音乐会一样折磨人。 周日一定是自己的倒霉日,女孩心想道,酸痛的身体渴求在一旁的床铺,混沌的大脑也不愿意再继续工作,更不愿意去猜测补充那一大段被屏蔽掉的话。 “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她回忆着和阿比盖尔小姐的接触,对方两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善良又聪明,身上脸上也没有马赛克,怎么看都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类。 硬要说的话,就是…… “误会?不可能有误会!”佐伊的声音拔高了许多,穿透门板,引来了门外两人的注意。 “你们怎么了?”一心点击着伟大克苏鲁之使者的罗瑟琳问道,担心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室友对其不利。 身体保留了做为伊斯人时的记忆,她记得佐伊那串丰富的、令人胆寒的菜谱,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好在对方目前还没对深潜者表示过什么,虽然印斯茅斯人在食谱上名列前茅。 但她的家庭从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印斯茅斯,尽管这一举动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他们最后仍然会返回海洋,而她在早上照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瞳已经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她决定,到时候……带着克苏鲁的使者一起回到印斯茅斯。 第30章 第三十章 硬着头皮答应替佐伊约出阿比盖尔小姐, 瑞雅拜托罗瑟琳帮自己请了几天假,打算限载宿舍休息几天。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去赶教室的室友们后,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眼睛半闭不闭,一直被梦境拒绝在外。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翻来覆去地烙了不知道多久的煎饼, “咔吱”一声, 上午的课程结束了, 罗瑟琳轻手轻脚地进来,告诉她校长已经提前为她写好了假条。 “奇怪,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校长?”少女有些迷茫地问,看来话剧的演员表并未公布, 可能是将大boss一般的尤所思当成了一大卖点,要等演出当晚才揭晓。 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一句,预感到自己躺多久都不会睡着的瑞雅决定起床,顺便解决掉莉莎帮她带的芝士龙虾。 说起来,掉下地板后她不仅弄丢了脖子上的钥匙项链,别在头发间的发卡也不知了去向,让她面对莉莎时愧疚不已。 “没关系, ”性情温柔的少女说, 微微一下, 打开了抽屉:“这样的发卡, 我还有很多。” 望着那整整齐齐码了好几排的同款发饰, 瑞雅发出了有钱真好的感慨。 头重脚轻地来到了餐桌边, 她一边吃饭一边飞快地补习着错过的课程, 负责教习这门课的教授名叫撒托古亚, 大腹便便,身材圆润,长得很像只大蟾蜍,懒散得却像考拉。 但凡能用一个语气词说清楚的话,他绝不会再多出哪怕一个字;每次走进教室的脚步也沉重无比,仿佛那双脚是喝了巫婆的魔药才变出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所以,他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压根就没自我介绍,往椅子上一趟,录音机一放,宣布让下面的这些成年人自学。 “撒托古亚”这个名字还是向另一门课的教授打听出来的,那位教授的教学态度就要好上许多了,尤其是对女孩子们的时候……但也因为目光过于炙热,被一些学生私下怀疑了人品。 在书上圈完了重点,瑞雅像是完成了什么人生大事一样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这口气的尾巴就被狂野的敲门声震了回去,堵在喉咙里呛了她半天。 “咳咳咳!”马上就是午睡时间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摆放她们宿舍? 离门口最近的莉莎前去开门,才露出个小缝,外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差点将体型柔弱的少女挤倒在地。 无礼的举动让桌边的几人都面露不悦,特别是在发现冲入宿舍的是一群陌生人之后。 “瑞雅,谁是瑞雅?!”“她们”高声问道,里面夹杂了几个穿了裙子化了妆也无法掩盖真实性别为男的家伙。 罗瑟琳瞬间警觉,手肘不自觉地往瑞雅这边靠了靠,手指则握紧了盘边的刀叉:“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宿舍做什么?” 因为要借助瑞雅的力量引出目标阿比盖尔,佐伊将怀中的刀一拍,紧跟着人也翻身上桌,占据了战斗的优势高地:“警告你们老实点,否则……”她从这伙人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十分美妙的味道,不多,但好久没能饱餐一顿的她还是馋得口腔在疯狂地分泌津液:“瑞雅,我觉得他们不是好人,不如直接下锅吧。” 一句话杀死了比赛,无论是闯入者还是防守者都沉默了,双双改变了目标,分别夺下了她手中的尖刀和将她从桌上弄下来。 “不好意思,是我们太激动了。”不速之客为首的一位女性说,长相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我们是绿焰兄弟会的成员,想要来拜访贵舍的瑞雅小姐,请问她在吗?” 哦,瑞雅想起来了,她们在社团招新的那天见过,自己的试卷还是从对方那儿领的。 上面的空白则是由阿比盖尔小姐填满的。 一想到阿比盖尔小姐, 她就想起了佐伊那句没有被系统屏蔽的“她不是人”,心情顿时有点沉重。 虽然当时她本能地拒绝相信,可冷静下来后,伯恩和疗养院那个医生的身影反复在她的眼前出现,告诉她室友的话可能是真的——因为在这个世界,很多人看似正常,实际却拥有着一串马赛克。 难道阿比盖尔也是这种?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我就是。”瑞雅站了起来,问:“你们是因为招新来的吗?不是说结果会公布在……” “你不一样!”对方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由于过于兴奋,十根指头都在颤抖:“您是智慧之光科技之火,您一定能带领我们迈向更美好的明天!” 感觉到哪里不对,瑞雅忽然就像否认自己刚才的话了:“呃,您太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您知道你解开了困扰我们二十年之久的一道难题吗?”不知道名字的女性说着,回头看了社员们一眼,那些人顿时连连点头,望向女孩的眼睛充满了狂热:“您是卓越之青炎的宠儿,独尊之圣主钦定的使者,请您务必要从我手中接过社长之位!” 瑞雅,石化了。 她想起了阿比盖尔小姐那遥不可及的博士学位,还有那近乎天才般的智力水平。 在对方的眼里,“困扰二十年之久的难题”竟然只是基础,还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解了出来,果然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其实,”虽然很想进入这个社团,但目前的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她必须得改变计划了:“那张卷子的真正……” “求您了,您一定要加入我们啊!”眼前的人突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身后的其他人也十分配合地大哭了起来,吵闹声响迎来了其他宿舍的围观,看着瑞雅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位渣女。 阿比盖尔小姐,你把我踹坑里了! 风中凌乱地想了会儿,她头疼地看着绿焰兄弟会的这一大波人,弱弱地说:“你们先起来。” “太好了!”他们自动发散了一下她这句话的意思,“瑞雅小姐答应我们了!”说完便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自觉地排好了队,一个一个地过来和手足无措的女孩握手,搞得瑞雅还以为自己不是成为了一个大学社团的社长,而是直接登基了。 完了,这下骑虎难下了。她默默地为自己流了把泪,看着眼前的绿焰兄弟会成员在握完手后再一次排好了队,整整齐齐地向她敬礼。 “我们今天就不打扰社长休息了,”说话的还是最开始的那位女性,“我们为您的就职准备了晚会,请您务必到场,并发表一下关于那道题的的演讲,要是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解题思路就更好了。” 瑞雅好想说自己两个星期前还是个“文盲”,但对方像是很害怕她会决绝,才张口就带着身后的社员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速度,这体力,他们不会是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解题的吧。 “啪啪啪。”绿焰兄弟会的人离开后,宿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每一个人都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莉莎鼓掌打破了僵局:“恭喜瑞雅,我们宿舍有社长啦。”声音悄咪咪的有一点心虚,因为祂当时只顾着用试卷刷刷人类的好感,完全忽视了上面有些题目“小小”地超出了地球目前的时代水平。 “可,可是,”老实人罗瑟琳目光迷乱,看了看手边的小学科学书,又看了看还站在桌边的室友:“我们不是,不是才学会了两位数以内的乘除吗?”怎么就突然跃升到可以解决世纪难题了。 “我瞎写的,运气好,正好撞上了正确数字。”经过了几个月的打磨,瑞雅依旧能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撒一个没什么破绽的谎言。 “那他们知道后,不会把你怎么样吧?”罗瑟琳又一次为使者的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怀着忐忑的心情, 瑞雅试着约阿比盖尔小姐出来。 她事先已经去法学院打探过,年轻且深受学生欢迎的德克斯特请了长假, 说是不日要回故乡一趟, 目前应该在收拾东西。 请求很快得到了回应,对方答应今晚在黑星湖边和她见面,还说为她准备了礼物——瑞雅顿时像吞了颗柠檬糖那样, 心里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怀疑朋友是不对的, 她脑中有个小人在疯狂地唾弃自己,另一个则在安慰她说那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毕竟自从穿越以来,她遇到的怪事已经足够多了。 而且只是一句咒语,只要阿比盖尔小姐不是“狼人”, 就不会有事。 揣着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出了门, 她来到了湖边,停在“禁止靠近”的长条边,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个长着触手的怪物听说是被找到了,用了能放倒几十头大象的麻醉剂, 然后装入一辆大皮卡中运走,似乎送去了州研究所……目前还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 空中的月亮隐藏在黑云之后,倒映在水面上的则是被波纹打散,寂静与黑暗四散蔓延,里面不知潜伏着什么。 停驻片刻, 瑞雅快步走到附近的路灯下,周围的一小片区域被微弱的灯光点亮, 世界重新敞开怀抱迎接了她。一两声青蛙的叫声隐约从水边传来, 除此之外还能依稀听到学生的嬉闹, 遥远如黯淡的星光。 此夜此景,挺适合杀人灭口的。 将脖子上的纱巾往上拉了拉,她往对面的树林看去,佐伊就藏在那里,带着那把凶残的剁骨刀——大学并不怎么检查学生的随身物品,更不会搜查宿舍,瑞雅过去很喜欢这一点,现在只能祈祷着对方不要太激动,一上来就挥刀砍向阿比盖尔小姐。 眼睛再往左边一移,那儿是一小片被分划出来的停车区,校长的福特就在那里,熄灭了发动机和车灯,伪装成空无一人的样子。 而实际上,校长已经准备好了施展法术所需的道具,一些在车上,一些布置在她身边,看上去还挺……科学的。 不过换种角度来说,法术,或者说魔法,本身就是那些暂时还无法被人类理解掌握的“科学”的总称。就像从前的人认为日升月落是神在操控,坟地上的幽蓝火焰是鬼火作祟,这种驱逐法术,多半也是基于某种科学的逻辑吧? 某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暗搓搓地想道,试图为这个充满bug的世界找补。 “瑞雅。”夜色里,阿比盖尔蛇一样地出现,静悄悄地站到了女孩的身后。 心脏停了半拍,瑞雅僵硬着转身,然后就被对方的脸色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年轻的物理学博士看起来状态很差,唇色惨白,神情倦惫,像是有好几个晚上都没能休息好。 “我没事。”不知是不是周围的气温比较低,阿比盖尔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她盯着瑞雅的眼睛看了会儿,嘴边浮起一抹笑意,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说:“送你的,打开看看。” 从大小来看,里面应该是耳坠项链之类的东西。 她伸出手,动作踟蹰,在接与不接间犹疑不定。 “算了。”阿比盖尔将盒子收了回去,歪了歪头,微笑地看着她:“果然,你还是比较相信他。” 她退后了一步,离开了路灯的范围,整个人顿时隐入了黑暗里,只剩下那双棕黄的眼睛在幽幽燃烧。 骤然升起的焰火缓缓地转为绿色,随即猝然包围住她的全身,像是在发怒般扭动着,迅速在湖边蔓延开。 瑞雅听到了湖水在高温下蒸发的声音,噼里啪啦,和那些白色的蒸汽一起出现,裹挟着灼热的气浪。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双手轻轻地拉了自己一下,身体瞬间像 后栽去,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夹杂着无数种颜色的亮光照耀了半个天空,远方传来接二连三的惊呼。 逐渐被马赛克占据的视野中,她看到阿比盖尔小姐的身体在肆意燃烧,像一座忽然喷发的活火山;而在那些幽绿的火光消失后,“她”的皮肤变为了至黑的深黑,没有任何光源可以照亮,一切的光线都会被其吸收,如同丛林深处的沼泽。 对方仍然保持着那抹诡异的笑容,长长的舌头灵活地摆动着,似乎是在和他们打招呼。 “哔——”继身体被小方块覆盖后,阿比盖尔的声音也被系统无情地消除,和校长先生的低语一起。 狂风大作,树木摇曳着枝叶,湖水翻涌出巨浪,一些被惊醒的人想要过来一探究竟,却碍于那堵无形的屏障无法靠近,最后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幽暗如黑暗本身的身影飞上天空,在跃出云层的月亮下“砰”地炸开,像一朵美丽的烟花。 它的余烬被风卷走,穿过时空之门去了宇宙的尽头,困于某个死去多时的星球间,从此再也无法轻易返回这里。 不过,伏行之混沌并没有太在意。祂可不是某个憋半天只能憋出个长腿贝壳的家伙,不过区区好看的人类化身,像“阿比盖尔·德克斯特”那样的,祂还有许多。 - 狂风停止后的许久,瑞雅的耳蜗里仍然充斥着那种呼啸的声音,魔咒般长久不散。 湖边一片狼藉,被刮断的树枝拦住了道路破坏了交通,路灯也被吹到了好几个,摔碎的玻璃灯泡就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差一点,她的脑袋就要开瓢了。 花了点时间从刚才的震撼中回神,她猛然发觉自己还蜷缩在一个舒适的怀抱里,人体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一点一点地将她的脸烫红。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为自己道了个歉,尽管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是对方主动向她敞开的怀抱。 因为黑暗,她看不见校长先生的神情,只能从他那淡淡的语气中察觉到些许属于胜利者的喜悦。片刻后,对方拧开了提前准备好的手电,扇形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脚下和阿比盖尔站过的地方,然后被那个精致的金属盒子反射回来。 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一滞,犹格·索托斯皱了皱眉,狂风去而复返,将这个可怜的盒子吹入了湖中。 卧在水下的哈斯塔:…… 不要什么垃圾都往我这里丢啊! 目光随着金属盒一起落到重归平静的水面上,瑞雅潜藏在心底的难过又浮了上来,远远超过了阿比盖尔小姐那副恐怖面貌带来的恐慌。 “她……”她轻轻地说着,“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不是变成,‘她’原本就是如此。”校长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拉了拉女孩被风吹乱的纱巾和外套,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若有所思地拧着眉头,瑞雅追问道:“像她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吗?” “也许。”对方望向被月亮的光芒掩盖的群星,“有些时候,科学不会使人明智,反而会让他们走上更为疯狂的极端,从未变成魔鬼。” 罕见地从这个世界的人口中听到“科学”,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所以阿比盖尔小姐……” “她的讣告明天就会发布。”校长轻轻推了她一下,“我们该离开了。” 确实,明天她还要想办法解释清楚那道划时代意义的物理题。瑞雅感到了一阵胃疼,宛如提线木偶般地跟着对方迈出脚步,快到宿舍时才想起自己把佐伊给忘了。 当时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出事。 紧张地跑回了湖边的小树林,拨开几层厚厚的树叶,佐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手握着锋利的刀具,一手捏着大概是随便找的一根树枝,睡 得正香。 摇了几下摇醒后,她梦中垂死惊坐起,眼露凶光,挥舞着武器询问着食材的下落。 得知对方已经消失,她大受打击,又埋怨瑞雅为什么没能将其逮住,害得自己白白错过了一顿大餐。 “明天开始,”佐伊沉声道,“和我学习一点战斗的技巧,不然你这样是没有前途的。” 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前途的瑞雅:“其实我的枪法还是很准的。” “比起外力,更值得信任的是你的拳头。”室友哼哼道,“就这样决定了——你那个社团的活动是不是推迟了,明天和我一起去新东方。” “……我不会做饭,他们应该不会允许我加入。” “没关系,那里现在我说得算。”月光下,佐伊缓缓地朝她露出了一个核善的笑容,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获得话事权的。 退无可退,瑞雅只好垂头丧气地认命。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世界还是挺危险的,学点战斗的技巧也不算坏事。 就是希望佐伊不要天天拉着她去湖边蹲食材,听说自从这位神奇的室友加入后,新东方社团隐隐有改名湖泊爱好者俱乐部的趋势。 让同伴先上去,瑞雅转身看着还留在原地的校长,想了想后走了过去,正式地向对方道了谢,感谢他今晚提供的帮助。 “你加入了什么社团?”听完她的话后,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显然将室友间的对话听了进去。 那距离,还以为他听不到呢。瑞雅想道,更加垂头丧气起来,小声道:“绿焰兄弟会。” “哦?”对方扬了扬眉毛,虽然是在质问,语气却依旧温和:“他们的入社考试可是举校闻名,听说即便是在教授中,也有些题目做不出来。” 可不是嘛,那可是二十年未被攻克的超级大难题。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她低下头,将和阿比盖尔串谋作弊的事讲了一遍,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新社长。”校长突然笑了笑,“我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函,关于你的就职演讲和晚会。” “天呐。”瑞雅觉得自己不如还是赶紧退学然后光速滚回阿卡姆,“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阿——她说那都是基础题。” “对魔鬼来说,当然如此。”即便那家伙已经被自己踢到了宇宙的另一端,但祂依旧不遗余力地诋毁着对方:“你打算这么做?”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坦白从宽了,就是以他们对自己的那个狂热程度,也不知道要说多久才会相信。 何况,阿比盖尔也不在了,她的说服自带一个惩罚骰,成功率大大降低。 要是……咬了咬唇,她摇了摇脑袋,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个伪装成正常人的马赛克了。 就这样忘掉,假装“她”辞职回去了故乡。 “我会努力和他们解释清楚,然后主动退出社团。”瑞雅说。 “他们恐怕不会相信,”校长看上去对绿焰兄弟会了解颇深,“他们非常固执,尤其是在面对着你这种堪比爱因斯坦的天才时。” 她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顿时哀怨地瞥了对方一眼:“您别取笑我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点帮助。”没有取消或者责怪她的意思,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望着一只做了坏事的小猫——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谁又会舍得去责怪一只可爱的猫猫呢? “真,真的吗?”因为已经麻烦了对方太多次,瑞雅问得有点心虚。 “不会。”趁着她还低着头,他忽然上前一步,用温柔得恰到好处的力道抱住了她:“我很喜欢你。” ?! 瑞雅感觉自己今晚受到了震撼已经 足够多了,却没想到最震惊她的事永远在下一秒。 尽管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心理准备,但在真真切切地听到对方讲出这句话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被炸飞了。 系统,系统呢?快出来上班屏蔽一下。 “谢,谢谢您的喜欢。”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她将眼皮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偷偷看着对方的表情,希望对方今晚的告白可以止步于“月色真美”。 “所以,你愿意接受这份喜欢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的某人说,目光灼灼,把没有太多恋爱经验的女孩逼到一个必须点头或摇头的死角:“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份邀请仿佛来自亿万星辰,整个宇宙都在对她发出呼唤,张开双手将她揽入怀中。 大约有那么十分之一秒吧,瑞雅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她望并观察着他,典雅的长相,柔和的五官,尽管脸上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眼睛上下也留下了一道难以消除的伤疤,但他依旧可以用一句“好看”来形容。 东方人大多美得含蓄温婉,像仲春的风和仲夏的夜,温水煮青蛙般令人沉迷——她觉得自己的目光并不知是看着他,那张脸的背后是大海一样的汹涌爱意,磅礴浩荡,浓烈到根本不该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 “您……”她发出了一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叹息,绵远悠长,带着一些无奈:“您是个好人。”她说,至少目前来看是个好人。 关于两人的记忆在大脑中飞速翻过,她确信自己没有流露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外表也不如对方或是莎乐美先生那样拥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这份感情从何而来,又能持续多久?她不知道,所以她能回复给对方的只有那句话。 感觉到了拒绝的意思,尤所思抿了抿唇,疑惑爬上他的眉角,让他的神情变得忧郁起来。 “为什么?”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少见的,祂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秒失去了思考了能力,在听到那句意料之外的答复后。 祂不是人类也没有感情,但祂全知全能全视,甚至比人类自己还要了解他们。 因此,在研究过一些人还有其他生物间的爱情后,时间与空间缓缓波动着,认真地为自己披上那层伪装。 “不不不,您没有什么缺点,也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祂听到眼前的女孩说,瞳孔中闪烁着如星云般灿烂的光,却复杂到让祂捉摸不透:“您很好,不仅是您这个人,还有您对我的……态度。” 祂听到她又发出了一声叹息,里面包含着对祂的种种心绪,但唯独没有喜欢:“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是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 顿了顿,瑞雅继续道:“或者说,您真的喜欢我吗?” 沉默着,祂没有说话。 “也许您只是将别的感情误认为了喜欢,”觉得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想想,她踩上了台阶,一点一点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我不是不接受您的表白,而是并不相信它。” 说完,就像一轮皎洁的月亮那样,她落入了地平线之下,身形消失在门框后。 确认自己离开了对方的视线,瑞雅贴在冷冰冰的墙壁上,一边舒气,一边用手拍了拍自己那紧张的小心脏。 幸好自己足够理智,她无比庆幸地想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点头了,尤所思先生的确很有魅力,这些天的经历也让他在她的眼里有了层“同生共死”“英雄救美”的滤镜。 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份感情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 侧过身勾着头去看外面,她看到身姿挺拔的校长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月光下,孤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上去萧瑟又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如炬的目光差点就发现了她,还好她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警觉得像一只兔子。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终于回到了车上,引擎响起,喷成黑色的福特车冒着白灰尾气,优雅地在夜幕中一转身,驶向了远方。 瑞雅彻底地放松下来,转身慢慢地往楼上走去。虽然身体没受到什么伤害,但精神上的疲惫往往来得更痛苦。 僵尸似的敲了敲门,为她开门的是齐刷刷的三个人,每一个脸上都写着八卦。 “我们都看到了,”罗瑟琳说,“也听佐伊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和其余两人异口同声道:“校长喜欢你!”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瑞雅看了眼佐伊,后知后觉地猜到对方一开始根本就没上楼,而是躲在门边偷听。 可恶,怎么连她佐室友这种究极做饭人也抵御不了八卦的魅力。 “你还拒绝了他。”罗瑟琳继续用那种做梦般的语气说,“我感觉校长还挺不错的。”仅次于伟大之克苏鲁的不错。 不过,她也对瑞雅的拒绝并不意外,毕竟大人是拉莱耶之主的使者,又怎么会喜欢上除了天主与救父之外的“人”呢? 大人拒绝这个区区人类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对克苏鲁的虔诚信仰。 “是的,我拒绝了他。”瑞雅面无表情地说着,“所以你们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她强调道,“忘了它,就当它不存在。” “好吧。”佐伊遗憾地说,“他还挺有本事的。”要是和自己的“下属”在一起的话,应该能成为自己伟大事业的一大助力:“而且闻起来香香的,也许味道不错。” “他是我们的校长!打消你那些奇怪的念头。”女孩忍无可忍地说。 “瑞雅,”莉莎从两人身后挤了出来,天真地眨着眼睛,看上去可爱无比:“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快告诉我,然后拿去狠狠地嘲笑一番大名鼎鼎的万物归一者。 奈亚拉托提普几乎要笑出了声,让你最讨人类的喜欢,让你表现最突出,失败了吧?被拒绝了吧? 看来“全能”的某个存在也不是那么全能嘛…… “没有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还要理由吗?”瑞雅郁闷地说,敷衍道:“好了好了,不要再问这件事,都去睡觉。”说着就率先往卧室走。 “虽然没怎么和校长接触过,但感觉他应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咬着嘴唇跟上她,面露困扰之色的娇小少女一副在仔细为她考虑的样子:“要是他纠缠不休,你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对方刚才那表情不像是要放弃。 “大不了退学,”瑞雅说,“他总不能追着我到天涯海角吧?”这也太执着了执着到有点变态。 “那可不好说哦。”想到了那“人”的真实身份,奈亚拉托提普笑了笑:“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这句话成功让瑞雅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她,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找一个人假装结束了单身,校长先生也许就不会再纠缠着你了。”祂说,“正好,我的哥哥也很为一个狂热追求者苦恼,你们可以各取所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瑞雅暂时拒绝了莉莎的馊主意, 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没必要用一个新麻烦去解决老麻烦。 接下来的时间,她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澄清加道歉信, 然后就准备去迎接命运的拷打。 绿焰兄弟会租借了学校的大礼堂, 那栋低矮的两层建筑位于混沌王庭的正中心点旁边, 紧挨着“圆形城堡”是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像一口倒扣在地面上的大锅,通体是带有金属光泽的漆黑,五颜六色的那种光,完全诠释了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从外表来看,它既没有出入的大门也没有通风的小窗, 也不知道修来是干什么的。 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们靠近那里, 虽然它的旁边围绕着四座在特定时期人流量很大的礼堂。 不过听一些喜欢作死的学生说,圆形城堡的入口在地下,里面是大学历代以来积累的珍宝, 琳琅满目, 价值连城。 传出这话的第二天, 那几个自称是热爱探险以及探索未知的学生就不见了,据说是因为违反校规被退了学, 让那则传言的真实性又加深了几分。 因为今晚的场合十分正式, 衣柜空空的瑞雅再一次找隐藏的富婆莉莎借了身行头:漂亮的直筒长裙, 胸口缝了一大片瀑布似的锆石长链,腰间的腰带约有手掌那么宽,绕到后背系成个非常显眼的大蝴蝶结, 配合脚上那双同样亮闪闪且夸张的束带高跟鞋, 她觉得自己走几步就要被风吹到天上去。 中空的礼堂里面有一座很大的喷泉, 出水口仿的是罗马雕像, 整体的风格宛如斗兽场,舞台和讲台在正中间,座位环绕于四周。 这样的一座建筑用来当礼堂实在是浪费,不愧是私人大学,果然很财大气粗——绿焰兄弟会也是,她在进来时听到有人议论这里一天的租金,后面的一串零让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在自己遇到的人里,她是最贫穷的一个。 “尊敬的社长,”才进去没多久,瑞雅就被克里斯腾的视线捕捉到了:“您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好我们派人去接您吗?” “也不是很远。”她说,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许多十分上流的面孔,再一次感慨这个社团的强大。 换做她之前那个大学的社团,活动顶多邀请一些友好社团和本院系的教授,哪里会搞得这样隆重。 克里斯腾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尽管脸部用一张烫金面具遮去了大半,但两人还是瞬间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我还以为校长不会来呢。”在天文、物理、算学等诸多领域均有着造诣的绿焰兄弟会前社长说,“他几乎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邀请,也很难见到面。” 在校长办公室来去自由的瑞雅:“呃,是、是吗?” “当然啦,毕竟他可是公认的天才,前无古人、后也极可能没有来者的那种。不然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成为我们这里的校长呢?”克里斯腾感叹道,“可惜他一直不肯加入我们,否则……”她看了有些失神的女孩一眼,“不过无所谓,我们现在找到了比他更好、更优秀的领导者。尊敬的社长,您一定会得到卓越之青炎的垂青。” 不了不了,我马上就原地辞职。 瑞雅收回了视线,那人却反而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含笑走了过来。 “瑞雅。” 没什么地方可以逃避也没什么理由可以假装听不见,她只好再度将视线投向了他,礼貌地回道:“校长先生。” 在克里斯腾逐渐震惊的眼神里,他继续道:“我们单独聊聊?关于一会儿的演讲。” 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他还愿意帮自己,瑞雅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前社长的指引下来到了礼堂的调音室,这里没 有可供人单独谈话的小房间,出了这里。 “明明表白的是我,可你看上去似乎比我更不开心。”尤所思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她:“我那晚的行为让你感觉到厌恶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尴尬。”瑞雅说,莉莎的话在耳边响起,让她的心情愈发忐忑。 莉室友说的好像是真的,对方并不打算放弃。 那自己要不要……考虑一下那个奇怪的建议? “我的确很喜欢你。”他说,目光在女孩的身上流连,尤其是微微翘起的嘴唇,红润嫣红,唇珠像一滴才离开人体的鲜血。 但她身上的衣服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看得见的表面沾染着伏行之混沌的气息,并不浓烈,恰到好处地只能让祂或是莎布这类存在察觉;看不见的内里则是绘制着“有角之人”的印记,明晃晃地向祂宣战……很难不令祂想去把对方的那几个分身也一起送走。 想把她身上的那条裙子剥下来。祂想,阴暗的那一面暂时占据了上风,瞳孔颜色加深,表情也变得幽邃起来,风平浪静的海面掀起了风暴,推着海浪拍打着一艘渺小的船只。 向她靠近着,他将她逼到了桌前,轻轻一推,满眼茫然的女孩就跌坐在桌面上,双手跟着撑到桌上,就将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小片天地间。 只有在此时,在贴近或者触碰到她的时候,祂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而不是像平常那样若即若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raya,”祂呼唤着她的名字和灵魂,“look at ……” 像是听到了海妖的歌声一般,她抬头望着对方的眼睛,望着那对流动着吊诡的彩光,却又无比迷人的棕色瞳孔。 她觉得它们似乎是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最后还是缄默不言,归于平静——她忽然什么也不愿意想,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知道外界的声音横亘着插入他们之间。 “尊敬的社长大人,”不知道自己出现得很多余的克里斯腾说,毕恭毕敬:“您的就职演讲要开始了。” “噢,哦哦。”瑞雅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跳下桌就想往外走,却在和对方错身而过时被抽走了怀里的东西,那张皱皱巴巴的演讲稿。 她的眼前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时间有限,她根本没记下那张纸上的太多东西,顿时脸色一变。 “您——”有摄像头吗?有监控吗?她要控告某人损坏自己的财产。 “你不用向任何人道歉。”他说,抬手抽走了她脖子上的东西,然后将另一条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项链戴在了那里。 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瑞雅有些错愕,因为这条新项链长得和她弄丢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看起来新一些,钥匙上的银光也更为璀璨。 “您这是?”不太认为对方将那条旧的找了回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尤校长买了条一模一样的。 因为她在发现弄丢了马赛克先生送的礼物后特意回去问过,然而剧院当时的情况比较混乱,校内的安保人员和校外请来的探长警长正在焦急地寻找着那只触手怪的踪迹。除此之外还有洲研究所,他们迫切地想要得到这个珍贵的样本。 “不是说好了,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吗?”他将一张小卡片递给她,上面写着他的座位号:“耐心在下面看着。” 说着就强势地挽起她的胳膊,和她一起从偏僻的调音室走了出去,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 他们似乎在里面待了很久,瑞雅看到人群中又增添了一些很高大上的身影,尽管服饰不是那么的华丽,红润的脸庞上却镶嵌着一双睿智的眼睛,迸发着耀眼的智慧之光。 “社长?”克里斯腾对她做到自己身边有些诧异,越过女士的肩 膀,瑞雅看到了懒散的撒托古亚教授,他一个人占据了好几个人的位置,十分不修边幅的躺在横排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和他一起过来的好友、喜欢香香软软女孩子的阿特拉克教授将头拧向了一边,假装不认识边上的这个人。 她支支吾吾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在校长已经走上了中央的高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投向了他,连打瞌睡的撒托古亚都被好友推醒,正襟危坐了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瑞雅觉得自己在听天书。 一开始的那些数字和公式还看得懂一点点,后面完全就是:这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个数字怎么得出来的,这个符号我为什么完全没有见过。 她忽然意识到,要不是阿比盖尔小姐,绿焰兄弟会出的题目也许直到一百年后仍旧没有被解出。 这大约就是,成为魔鬼所得到的回报吧。 讲解完毕后,整个礼堂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瑞雅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参加什么国际性质的学术交流大会,直到台上的人回应着一些人的发问,说他是绿焰兄弟会的新成语——得到了社长批准加入,并做为社长的助手在社团内活动。 “天呐,”克里斯腾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您竟然能让他加入我们,不愧是最有希望获得吾主青睐的人。”她灼灼的目光几乎将瑞雅烧出两个洞,“能征服这样的存在,也只有您能做到了。” 不是,你用词能别这么奇怪吗?女孩干笑了几声,头疼地想着自己该怎样不留痕迹地摆脱“绿焰兄弟会社长”的身份,总不能每次面对着难题的时候,都拜托校长来帮忙吧?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手短,真这样下去,下一次表白她可就没什么底气拒绝了。 虽然觉得……他喜欢自己,并不是为了“瑞雅”,而是为了别的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她还没看出来,因为她穿越时便两手空空,除了自己就只有——绿江。 一个激灵,她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真相。 校长他,该不会是发现了系统的存在吧? “不可能。”系统钻了出来,很肯定地说:“请相信本系统的防火墙。” 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声音,瑞雅的表情僵住了片刻,然后才郁闷地说:“下次出来前能不能先预告一下?” 绿江又不说话了,仿佛每次出现都要消耗做为一个机器的寿命。 讲解结束后,晚会接下来的内容就比较通俗和无聊了。 身为新社长的瑞雅在克里斯腾的引荐下认识了很多人,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有着一长串的头衔或荣誉,让她再度怀疑起了这个社团的底细。 他们该不会是国家科学局分局吧,隐藏在各所大学之间发掘人才,为科学事业的发展而努力做着贡献。 折腾了一晚上,回到宿舍的瑞雅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那双漂亮时髦的高跟鞋也被她脱下拎在了手里,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荡。 她不喝酒,但是当时的场面过于混乱,她似乎拿错了杯子,将里面的红色液体当成了果汁,一饮而尽。 酒精渐渐麻痹了大脑,她沿路打着嗝哼着歌,早就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的礼堂,又是怎样一路走到的宿舍。 用手里的东西咚咚砸门,门内的室友还以为她又招惹上了像绿焰兄弟会那样的社团,人手一把武器就冲了出来,差点将她这个新鲜出炉的酒鬼就地正法。 “今晚的小蛋糕真好吃。”她舔着嘴唇说,回味着奶油的触感,意犹未尽。 她记得她在吃得正高兴的时候被谁拦了下来,不一会儿,会场上的小蛋糕就都不见了,像是突然去了神秘的异次元。 但是没关系……她的视线在几位室友间不断游弋着,最后锁定了一把就能抱 住的莉莎。 伸出了罪恶的手,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咬上眼前的小樱桃,用力地咬了一口。 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她想,牙齿间的东西虽然很柔软,却又诡异地硬得像石头,怎么咬都咬不动。 大脑仿佛很久都没有清理的发条和齿轮,涩涩的转不动。瑞雅迷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东西”看了会儿,慢慢地想起半夜不应该吃过于甜腻的食物,于是脸色一边,恼怒地将面前的家伙一推,痛骂道:“滚开!你这个不健康的小蛋糕!” 莉莎捂着嘴角,表情有点委屈。因为她不仅被莫名其妙地非礼了一口,完事了还要挨骂挨打,人类女性果然善变且喜怒无常。 此时的瑞雅可不会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更不会向她道歉,喝醉了的人是无敌的!是不需要脸皮的! 摇摇晃晃地钻进了浴室,将正准备洗澡的罗瑟琳的东西丢出来,她大大方方地跳进了浴缸里,享受起了室友提前放好还试了水温的洗澡水。 热水漫过身体,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她找回了在ktv唱歌的感觉,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一声高昂的歌声。 外面的三个人:不敢怒也不太敢言。 好不容易容忍着瑞雅折腾完,她们齐心协力将这个醉酒的家伙丢上了床,纷纷决定从今往后,瑞雅和酒不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在酒精的作用下,女孩很快就陷入了忠诚的梦乡,像只小船那样在黑暗中飘呀飘,虽然半天都找不到停靠的港湾,却并不觉得害怕。 一些五彩的光团从她的身边飞过,每一个都被手欠的她摸了一下,直到她逐渐恢复知觉,大脑也慢慢变回清醒。 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又有点陌生。 瑞雅站到了那块透明的区域上,周围的绿色马赛克疯了似的狂乱舞动着,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和它们较劲,或者是想将它们封存起来,再也不要出现在宇宙中。 打了个嗝散出最后一丝酒意,她觉得自己完全从醉酒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终于想起了有关脚下这片“土地”的记忆:这不是小a的地盘嘛。 好些时候没来了,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有点笨笨的小美人过得怎么样了——嗯,她记得上次分别之前,自己允诺会经常来看他。 默默计算着这个“经常”究竟是过了几天之后,她感到了点儿愧疚,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类似于入户大堂的地方没有,估计是在那条绿色通道的后面。 望着眼前的狭窄入口,瑞雅想起了和那些马赛克亲密接触的感觉,忽然就有点不想过去了。 “你犹豫了,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才迟疑了一小会儿,满眼的马赛克里突然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可可爱爱还有脑袋,就是那头海藻似的绿发乱糟糟的,大概是在挤过来的过程中发生的惨案。 然而,她不会想到的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尤所思先生,或者说扮演他的太古永生者。 不仅和小美人打了一顿,还禁掉了小美人唯一的小号,让他只能在梦里看着外面的发展咬触手。 揉了揉小a的脑袋,瑞雅睁眼说瞎话道:“怎么可能,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啦。”不知道眼前的家伙就是那个长腿贝壳和触手怪物的她说,“毕竟你长得这样好看,光看着就觉得神清气爽。” 而且还是在梦里,梦里发生什么都是假的。 “真,真的吗?”嘴上犹豫着,身体却从马赛克间挤了出来,小美人果然很听话,这次乖乖地穿上了一件中长款的白衬衣,不过下面的两条大腿还光溜溜的,脚部也没有任何防护,幸好梦里的气温舒适宜人,否则他的脚趾估计都要冻红了。 “当然啦。”瑞雅顺势抱了抱了他,鼻尖钻进了一股被和谐后的气味,也 不知是为什么,大约小美人的发香是大蒜味? “如果你下次记得穿鞋子,我会更喜欢你。”她拿出了之前哄小孩的话术,小美人果然眼睛一亮,目光向下看着她脚上的高跟鞋,瞬间又有点纠结: “要穿你这种吗?”他悄悄看过她的大脑,这类尖尖的鞋子好像女孩子穿得更多一点。 瑞雅还穿着去礼堂时的打扮,连脖子上的项链都是莉莎的那条,上面沾着女孩子独有的香香气息。 正要解释一下对方该穿怎么样的鞋子,小美人忽然凑了过来,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 “你,你你你你!”小美人几乎气到昏厥,“你身上怎么一股其他人的味道!?” 可恶,祂盯着对方,在变身与不变身之间纠结。 一定是那次贴贴的时间还不够长,祂想,或者,是祂当时只顾着贴贴,没在她身体里留下一些东西? 不太聪明的大脑缓慢转动着,祂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趁着这难得的相处时间。 那堆坏坏的泡泡,不让祂用化身出去贴贴就算了,还不让瑞雅来见自己,幸好究竟是祂的力量更胜一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瑞雅呼唤到了自己面前。 “瑞雅姐姐,”深知对方的心很软,尤其是对着比自己小的对象的时候,祂用力睁大着眼睛,下垂着唇角,让自己看上去清纯又无辜,可爱又迷人:“我,我身上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看医生,我又不会治病。瑞雅的脑子里先是蹦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对方——虽然她很想说,梦里的不舒服都假的,醒过来就好了。 “哪里不舒服?”因为小美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身体也蹲了下来,目光依旧保持着平视。 “心口有些不舒服。”他说,如愿以偿地让对方伸出了手,在自己捂着的那个地方揉了揉。 “这里,这里也有些不舒服。”见一开始的要求得逞,他得寸进尺道:“腿也麻麻的,屁股也很痛,要姐姐亲亲才能站起来。”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瑞雅回给了他两个巴掌,漂亮的小脸蛋一边一个,力道虽然用得不大,声音却清脆无比。 “说谎的不是好孩——”板着脸将话说到一半,眼前的柔弱小美人忽然平地弹起,像个小炮弹似的扑进她的怀里,又借势把她扑倒在地。 “让我亲一下嘛,姐姐。”小美人继续无辜地眨着眼睛,仿佛他说的不是接吻这种瑟瑟的要求,而是喝水吃饭那样简单平常的问题。 “下去。”瑞雅说,这种姿势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在阴暗的地板之下,周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她和那堆黏糊糊的触手。 “为什么?”小美人泫然欲泣,嘟着嘴问:“是我不够好看吗?可是他们都……”被我一记破颜拳打得app(外貌)狂减二十。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可能是对方太无知,瑞雅心中的气神奇地消失了,只余下深深的无奈。 “那是什么——”话到一半,小美人忽然顿住了。 祂闻出来了。 留在瑞雅姐姐身上的味道,宛如恶魔般的气息,是伏行之混沌、千面之神、百万蒙宠者之父……祂最信赖的信使。 阿撒托斯放开了身下的人类,祂火速呼唤着那个在暗搓搓地挖自己墙角的家伙,并决定狠狠地揍祂一顿。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瑞雅发现自己好像出名了, 因为绿焰兄弟会的社长身份。 这个画风清奇的社团似乎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每次走在路上时都会有人上来和她打招呼或者围观,搞得她像千辛万苦从神秘东方借来的大熊猫一样。 由于实在受不了沿街的注目, 瑞雅痛苦地放弃了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每日天不亮就奔跑在去教室的道路上。 这样过了几天, 她觉得不行,自己要换一种方法。 倒不是忍受不了秋后的寒风和早起的痛苦, 而是她发现那波喜欢蹲守自己的狂热粉丝也改变了作息, 戴着手套围巾防风帽和她一起勇夺早起大赛的冠军。 她放弃了, 爱看就看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围观她的狂潮在半个月后终于平息,关门许久的黑星剧院也维修完毕, 重新对外开放。 时隔多日, 瑞雅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莎乐美和哈斯塔——后者据宿舍中最擅长打探八卦的莉莎说,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课到得比学生晚走得比铃声早, 至今都没被辞退全靠是校长的“亲戚”。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哈斯塔教授在学生中的风评很好,似乎是因为专业水平出众, 许多经他“点拨”的人都茅塞顿开,写出了优秀的剧本或是其他的文学作品。 说着, 对方就将几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她。 大学有自己的出版社,有版号有合作印刷厂的那种正规出版社,主要用来印刷教授和学生们的作品。对于文学方面的专业来说, 出版一部作品是毕业的硬性要求。瑞雅就比较轻松了, 只要通过中学水平的考试就行。 至于之后的课程就稍微麻烦一些了, 要在考试中拿到前百分之五的成绩才能继续申请, 学费和食宿费也要自己承担。 因为任务的进度才动了一点点,瑞雅认真考虑过继续留校学习的问题。虽然这里也有些怪怪的,但好歹没有走几步就死个人,大家的颜值也比较正常,起码“马赛克先生”是再没有出现过了。 “让你见笑了。”莎乐美说,脸上的面具由鼻梁之上蔓延到了整张脸庞,将他那过人的美貌完全遮住了不说,面具的款式也从漂亮的蝴蝶假面变为了不那么好看的骷髅魔鬼。 哈斯塔教授同样如此,和剧团长的似乎是一对,就是颜色变为了浅黄。 “我们最近……过敏了。”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笑容很勉强,莎乐美将被某人强行修改过后的剧本递给她,说剧目的时间还要继续压缩,所以又删掉了一些情节。 还有角色。 瑞雅大致翻了下,《莎乐美》的故事本就不复杂,涉及到的人物也不多,这一下直接删去了大半,初幕就是希律王与继女的对话,要求对方在自己的生日上跳一支舞。 公主和先知的对手戏基本都去掉了,包括她好不容易背下来的那些长段排队句,让间歇性咸鱼翻身的女孩感到了一丝郁闷。 她和哈斯塔教授间的唯一接触,就是讨要他的头颅。 为了观赏性,砍下的动作也要她亲自完成。 “最中间的那把是道具,其他都是真家伙,怎么样,它们都很漂亮吧?”莎乐美引着她来到了武器架前,和之前相比,它被好好地装饰了一番,看上去更像古希腊的东西:“假的那把用宝石做了装饰,相信你一定不会弄错。” 瑞雅顺着他的话将正中间的长剑抽了出来,黄金一般的剑鞘中藏着的果然是把塑料道具,表面涂了金属亮粉,要不是拿在手上轻飘飘的,还挺像一把真正的锋利宝剑。 哈斯塔教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因为不再需要说台词,表情也只用摆出一副倔强高傲的模样,他的表演十分敷衍,与木头的区别只在于会喘气。 没有多余的台词,莎乐美让她 提着剑向地上的先知靠近,眼神要爱恨交加,最好爱少一点恨多一点;然后将满腔爱恨倾斜在剑上,用力砍下去就可以拉幕布了。 此后便是最后一幕,道具组会趁红幕合起的时候送上一颗一比一复原的哈斯塔教授脑袋,灯光熄灭,音乐响起,她在头颅的额上落下一吻,演出便正式结束。 演练完,莎乐美还给她看了提前做好的道具脑袋,栩栩如生,分量很重,除了不太像哈斯塔教授外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对方解释说是出于还原人物的考虑,所以才将这张脸画得沧桑和粗糙了一点,演员本人倒时候也要画上这样的妆……总之就是有点丑。 回忆了一下初见时的文艺学教授,那忧郁的气质,俊美的面容,优雅的举止;再看看手上的脑袋,不羁的乱发,粗犷的五官,苍老的皮肤,果然化妆如换头,哪怕一百年前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因为戏份遭到了大幅度的删减,哈斯塔没多久就杀青走人了,校长几乎与他前后脚进来,相遇时可怜的教授神情有些紧张,一离开人类的视线就跳入了水中。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瑞雅问,“会不会是教授不小心……” 不是她诅咒人家落水,而是哈斯塔今天的状态怪怪的,像是才被人打了一顿。 可能是,还没从掉下地板且被触手怪物一通乱打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吧? “他没事。”校长说,看向一旁的剧团长:“是你最爱的那尊雕像掉下去了。”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雕像,莎乐美马上回忆,顺势就走了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眼见空荡荡的剧院只剩下了自己和眼前的人,瑞雅尴尬地低下头,开始脚趾扣地。 表白的余波其实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令她有点社死的是,她那晚喝了点小酒后不仅吃了很多小蛋糕,还对每一个制止她食用过多甜品的□□打脚踢,甚至上口咬人。 后者只存在于颜值偏高的人身上,准确来说,只有倒霉的校长。 具体咬了哪里记不清了,大约和莉莎一样是嘴唇吧,毕竟那个部位的颜色最鲜艳,最能吸引酒鬼的注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地板上的小黑点,仿佛那是欧若拉之光橡树林之辉,值得用一生去欣赏赞美。 更令她不自在的是,尤先生的视线似乎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检查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许久,这股没有温度却已经灼热的目光才终于移开,对方抖了抖手里的剧本,伴随着沙沙的声音,希律王的台词从他的嘴中缓缓流了出来。 他的嗓音故意压得很低,因为剧本里的国王年轻不再,他在扮演时甚至要贴上一圈白色的胡子——瑞雅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莫名觉得很好笑。 “我不跳。”她说,可能是两人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她回答时的口吻像极了那位残忍任性的公主。 无论对方重复多少次,她的答复依旧如此,直到他许下一个承诺。 “我要施洗……”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忽然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又或者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那人就此死去。总之,她犹豫了一下,才咬着嘴唇道:“我要施洗约翰的头颅。” 说着话的时候舞蹈已经结束,那支美丽的,能够换取半壁江山的舞蹈她其实才学了个开头,衣服也并未换上,因为精益求精的剧团长正在思考用哪几种颜色来装点纱衣,公主的头环也尚未决定,只打算将她平时戴的那只精致发卡融合进去。 “很漂亮呢。”他说,眼里涌动着不怀好意的笑意:“也很适合我们的剧目,留下来,我帮你加到你的王冠上。” 尽管不太清楚章鱼腿为什么会适合莎乐美公主,但瑞雅还是照做了,在哈 斯塔教授瞪大的眼睛的注视下。 “今天就到这里。”在她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后,校长合上了剧本:“辛苦了。”他淡淡地说,两人的相处退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迷宫般的办公室里,一个拘谨小心,一个闲适随意。 今天的排练很顺畅,也难得没有发生意外,因此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太阳沉入到湖面一下,月亮融化在余晖里,被残留的晚霞染成一团橙色的火球,也像一个奶油味的冰淇淋。 这个时代的冰淇淋赛道怎么还不开始互卷,瑞雅望着天边想道,身后的校长冷不防地开口,说图书馆草丛的事已经有结果了,他调查出了“幕后黑手”。 “要去看看吗?”他抛出了诱饵,等待着猎物上钩:“它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明天才会被送走。” 换而言之,就今晚,错过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瑞雅可耻地被钓住了。 她犹豫着,问:“会不会耽搁您晚上的行程?”记得剧团长说过,这两天的校长在忙关于学校的事,所以每次排练只能抽两三个小时来。 “动作快点的话,不会。”他说,满意地看着女孩小腿一绷,然后将脚步迈得更快,跟着他走向停在岸边的福特车。 尤先生今天换了辆车型,座位更舒适,座椅更柔软,估计是买来后做了点改装。也许是猜到她会选择后排的位置,那里放了几束玫瑰,火红的颜色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显眼,像闪耀发光的炙热心脏。 小心地将这些不知道送给谁的花朵往边上推了推,她第好几次造访了传闻中神秘非常的校长办公室。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还未进去,就感觉到死亡在扇动翅膀。 一下一下又一下,扇出一股冷冷的微风。 离开迷宫已久的米诺斯怪兽,终于回到了这里。 有点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她贴着尤先生的步伐进去,黄光下的隔断墙看上去充满历史感,放置在前后的雕塑也宛如真的是几个世纪前的珍品。 对方口中的东西就在迷宫的尽头,她所熟悉的那张办公桌上,幽绿的光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容器里,没有实体般漂浮着。 走进一看,才发现它的中心是颗粒状,应该是尚未被发现的某种矿物。 “就是它吗?”瑞雅小声地问,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绿色精灵。 “嗯,挖开土层发现的,已经联系研究所了。”和容器里的一点图尔兹查对视着,祂回忆着女孩当日的见闻,说:“易燃易爆,遇到空气时就会迅速燃烧,也许可以成为一种新兴的燃料。” 绿色的颜料,瑞雅能想到的就只有沼气,颜色上和它比较接近,但不会自己从土层里长出来。 她围着透明容器仔细看了看,突发奇想,觉得它很适合做绿焰兄弟会的吉祥物,隔壁的野兽兄弟会还有黄衣之印都已经有了,虽然设计得奇奇怪怪,但看多了还是萌萌的。 她觉得他们也不能落后,尽管社员们对做题之外的事都漠不关心。 当上社长后,克里斯腾隔几天就会向她汇报一下团里的做题进度,快得令她瞠目结舌。更令她心虚的是,对方每次说完都会一脸诚恳地说他们离她的距离还远,大家一定会更加努力云云。 他们和自己的距离的确挺远的,就是和他们想象中的“远”不太一样,是她八辈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们。 “不如让绿焰兄弟会来吧,”瑞雅突然道,“我感觉他们的技术水平不输给任何研究所。”做题之外的动手能力也很强,她的宿舍还放着一个脱洗穿一体的“自动洗澡机”,一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社员发明的,旨在为大家提供更好更快捷的洗澡环境,虽然她用过一次后觉得还是自己手动来比较方便。 感觉可以送给懒 散的撒托古亚教授,假如他愿意动动手指按下洗澡机的开关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那句话后,她觉得透明容器中的矿石光芒一黯,隐约还消失了那么几分之一秒。 不确定是不是将眨眼误认为了消失,她盯着它疑惑地看了会儿,没将刚才的感觉说出来。 “绿焰兄弟会?”尤先生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错的提议,值得考虑。” 目光在图尔兹查的一部分和人类间来回移动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提议有趣极了,简直可以载入他的大图书馆。 “那就这样决定了。”他边说边伸出手,将容器连着里面的矿物质一起交到了女孩的手上:“那就麻烦你转交给他们了——不,是正式交给你们了。”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说:“希望你们的研究能很快取得进展。” 出乎意料的,容器的材质竟然不是常见的玻璃,更不是透明的白色塑料,而是一种软软的、有点像白膜一般的东西,拿在手上并不重,反而有点轻盈。 “您,您就这样给我了吗?”做为一种新发现的全新物质,它应该挺珍贵的吧?瑞雅想道,又问:“不用先和研究所那边商讨一下?” “不用,这事我说得算。”熄灭了书架区的灯,他带着她往外走——原来他晚上并不在这里休息,也不知道上面的两层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他们追问,大不了就说弄丢了。” “……”瑞雅发现校长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腹黑,还有点不要脸。 还挺有意思。 蹭了个顺风车回到宿舍,她抱着容器跳下了车,保险起见又用衣角遮住,防止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看见。 带着仿佛兜里揣了金条般的紧张心情,她快速往大门走着,快到时才想起自己应该和尤先生道个别。 不想一转身,那辆宽敞舒适的福特车已经不见了踪影,空地上只留下了几束玫瑰花,和一张纸条放在一起。 “送给瑞雅,”有路过的学生读着字条道,眼露惊讶:“‘瑞雅’不是最近那个很出名的,明明当上了绿焰兄弟会的社长,却谦虚地从最基础的课程学起,真是了不起。” 用衣服遮住一点脸,瑞雅飞速冲过去将地上的玫瑰花抱起,又飞速地冲上楼,不给她们继续讨论的空闲。 “你们社团打算改行研究花卉了?”罗瑟琳见到她后惊讶地问,顺手帮她接了一把,还让莉莎去找装花的容器——最后也没能找到,这些含苞欲放的娇艳玫瑰只能委委屈屈地待在水池里。 “挺漂亮的呢。还是九十九朵,送的人肯定很喜欢你。”莉莎将手伸到水中,一下下扯着花瓣,很快水面上就尸横遍野,红红绿绿交杂了一池。 “瑞雅,”她又露出了那种可爱的笑容,宛如邻家妹妹那样让人不忍心拒绝:“我们今晚用它们洗澡吧?” 一句话决定了这些鲜花的命运。 社团活动中心集中在湖边的一座建筑里,打开窗户就能望到横卧在湖面上的黑星剧院。一些有舞台需求的团体也会经常将活动举办地点定在那里,同时和礼堂一样要交一笔不菲的使用费。 在一楼张贴的平面图找到了绿焰兄弟会的活动室,瑞雅带着半死不活的绿色矿物慢蹭蹭上楼,中途遇到了几个繁星之慧社团的人,也没出声打招呼,就在不远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和同伴嘀嘀咕咕。 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是和之前的围观群众一样,瑞雅没怎么理会,继续哼哧哼哧地爬楼梯。 按理说,绿焰兄弟会如此财大气粗,完全可以凭借钞能力选择一个更好更方便的位置。但前社长克里斯腾女士认为,好的头脑需要一个好的身体,过低的楼层会让社员们放松对肢体的锻炼,于是果断选择了——倒数的那 几层。 又爬了几层,瑞雅陆陆续续地见到了一些其他的人,有的神神叨叨,有的长相感人,还有的见到她就跑,仿佛她的脸上也有马赛克。 许久之后,她终于站到了自家社团的门口,头晕眼花,手脚酸痛。 “社长好!” 社团难得没有一起做题,而是在研究一个电学设备,房间里充满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见克里斯腾有开口向自己求助的趋势,瑞雅赶紧亮出了怀里的东西,说这是最新发现的新物质,特地带来给他们研究。 一群人的目光马上就从设备转移到了容器,听说这玩意遇到空气就会燃烧后兴趣更深,随即迅速地搭建起了一个无氧环境。 因为来一次太不容易,瑞雅也没想着立刻就离开,而是穿好防护服戴好面罩,和他们一起进入了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罩子被小心地转开,特殊的放置容器比里面的矿物更快一步得到了他们的注意。 “软软的,有弹性,”一个社员用戴了手套的手点了点它,“奇怪,怎么感觉像一个泡泡?” 面面相觑,另一个人提议道:“分析下吧。” 一群人顿时分成了两组,瑞雅站在中间,美其名曰监督督促,实际游手好闲,这边看看那边瞧瞧。 她最关心的那团绿色颗粒被小心地取了出来,强烈的光线下,它看上去和任何矿石的结构都不一样,没人知道它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也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发光和燃烧,它简直—— “不像地球上的物质。”几个人异口同声道,立马联系了不在现场的、精通天文的其他几位同伴,同时手指紧紧地贴着盘中的物体。 这个未知的东西,十分的吸引人,不仅让他们舍不得分一点目光出去,也令他们不愿意离开它。 “它太完美了。”一个人说。 “仿佛卓越之青炎一样完美。”另一个补充道。 空气沉默了下来,除了瑞雅之外的所有人都定定地凝视着这团小小的东西,目光如醉如痴。 感觉自己越来越多余,女孩悄声退出了房间,在心里祝福着这群科学狂人能早已研究出来那东西的真面目。 被信徒们围观的某某某某:…… 虽然都是一样的路程,但下楼总是比上楼轻松一点,再加上完成了一件大事,瑞雅很快就改走为跳,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哼着歌。 这份简单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她来到繁星之慧的地盘,转过一个楼梯角,她惊讶地发现来时遇到的那伙人还停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依旧怪异,并且在一次伸着脖子,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背后没来由地一阵发冷,瑞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这拨人有什么交集,顿时一改方才的轻松,紧张地低下头,快步往楼下走去。 然而,一级又一级楼梯下完,新的楼层出现后,站在地面上的还是繁星之慧。 油然而生的恐惧爬上心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后退一步,将自己防守薄弱的背部交给可靠的墙壁。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严声问道,抽出随身的铁棍指着他们。 繁星之慧们继续嘀咕了一阵,然后发出了怪异的笑声,被系统打码消音。 他们一起举起了一块小小的、有点眼熟的马赛克,围成一圈弧形的线,缓缓向她靠近。 “……选中你成为祂的新娘。”他们异口同声道,仿佛都长着同一张嘴,彼此之间的语气全然相同。 新娘?变态啊!大学里怎么会有这种变态!只听到了后面一点点话的瑞雅想道,看着他们以相同的频率从兜里拿出了一把小刀,握着刀柄抽出来,并叫刀鞘丢到身后。 她收回刚才的话,如果是要活着的新娘的话,还不算 太变态。 目前的架势来看,他们似乎是想要“僵尸新娘”。 “我警告你们,杀人可是犯法吧。”瑞雅说,铁棍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先打哪一个。 “接受你的命运,赞美你的神祇。” 他们将手里的刀高举了起来,在离她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 瑞雅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距离好像不太适合…… 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他们将锋利的刀片刺入了自己的咽喉,用力的、不顾一切,放射状的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将这片区域染成了深红,也将马赛克带到了人间。 一开始的黑色小方块掉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长了嘴一般汲取着地上的液体,仿佛拥有着生命。 残酷的献祭激活了它,黑暗瞬间降临,也许是自己被夺去了视力,也许是太阳被袭击陨落,女孩的眼前漆黑一片,却又诡异地能看到一团马赛克从那东西的上面冉冉升起。 蝙蝠一般的翅膀缓缓张开,巨大的尾巴拍打着地面,肿胀的身体像是被水浸泡了千万年的时光一般,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它”的眼睛如火焰般裂成三瓣,闪烁着让人窒息的红光;“它”用独眼凝视着眼前陷入呆滞的人类,自己选中的新娘——在不久之前,她轻吻了“它”的嘴唇,于是“它”决定于今日带走她。 狂风大作,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两个新东西的绿焰兄弟会成员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抬头望去时,外面的天空已经被黑色笼罩,静静地欢迎着暗夜猎手的到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醒来时, 瑞雅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没有神像的昏暗教堂里。 四周的玻璃彩窗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细碎的宛如蛛网般的裂纹爬满了它们的表面,有几块还和穹顶一样不知所踪, 夹杂着雨点的风从那些缺口钻进来,疯狂地拍打着她的身体。 动了动手指,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 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将那些属于秋日的寒气慢慢渗入血液。 “阿秋!”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飞快离开冰冷且遍布污泥的地面, 抱着胳膊躲到一个四周墙壁较为完整的角落里。 从这儿抬眼一直望去, 正好可以看到教堂紧锁的大门, 雨水没有腐蚀掉上面的锁扣和锁环,更没有给那两块有着漂亮纹理的木头造成什么伤害, 它们的状态看上去好极了,就像才被人换过或是精心地保养过。 瑞雅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预兆,如果那扇门和教堂的其他地方一样腐朽破败,起码她还可以幻想一下马赛克怪物抓住自己后很快就对手中的猎物失去了兴趣,从而将她随意丢弃在了路上的某座废弃建筑中;现在嘛……目光瞥到从圆环中穿过的锁链和挂在上面的铜色大锁,她后背一阵发毛,隐隐觉得这里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 在心底叹了口气, 又为自己的悲惨遭遇点了个蜡,她虽然慢慢接受了这个世界存在一点超自然现象和幻想生物的事实,但当那堆小方块从自己的眼前升起、旋转、组合成一个仿佛蝙蝠,又仿佛由多种生物融成的, 超出人类认知的怪异物种。 发散思维幻想了一下那玩意可能的形状, 瑞雅的后背又冷了几分, 果断地选择还是让马赛克长存心中。 外面的雨幕构成了催眠的白噪音,一直维持着一种姿势还盯着一个地方的她很快就感到了困倦,但又顾忌着教堂里可能存在的“敌人”不敢入睡。 就这样和蔓延过眼球的困意争斗了许久,一声不大不小的“咔嚓”重新让她变得清醒。 因为教堂又大又空旷,那个声音在四面的墙壁碰撞着,弹出了无数的回音,令她一时无法判断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继续向身后的墙面靠近着,瑞雅捡起了脚边的一块木板——她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就算双方实力看上去差距很大,她也要先给对方一板子。 不,不能输了气势!见识一下唯物主义战士的力量吧,将不科学的家伙通通打爆! 热血沸腾,浑身翻涌着对战斗的渴望,肾上激素的加速分泌不仅让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也让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远远看去仿佛怪物二号。 怀着一决生死的雄心和眼前的空气僵持许久,昏暗的教堂内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对方一定是想和她打心理战。瑞雅如是想道,直到哗啦啦的雨声中又传来了“咔嚓”。 这次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似乎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于是缩小了搜寻范围,眼睛仔细地地巡视着周围,不肯放过任何一块黑暗,身体则仍旧紧贴着可靠的墙面。 不管对方究竟躲在哪里……自己的身后肯定是安全的!瑞雅信誓旦旦地想道,不料下一秒,两个黑乎乎的,打满马赛克的,隐约有点锋利的东西就抱住了她的腰。 “你真主动,”从墙壁中显形的暗夜猎手说,用着她能听懂的人类语言,老伦敦米字旗的正宗英语:“看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我的——”木板招呼在了祂的头部下方,区区凡物自然不可能伤害到一个强大的外神化身,火焰般的力量将其摧毁干净,化为湮粉,撒了女孩一脸。 望着近在咫尺的洒满木屑的脸,祂继续说完了刚才的话:“我的新娘。” “噗!”被脸上的东西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气流从口腔和鼻腔喷出,将那些密密麻 麻的小颗粒吹到空中,一些沾到了某个屑的身上,一些漂浮在他们的身边,下着一场很破坏气氛的木头雨。 “对,对不起!咳咳咳。”一开口,新鲜的、和雨水一样潮湿的空气就钻入了口中,刺激着喉咙处的扁桃体,并连带着引发鼻腔中的异动。 又是几个喷嚏,瑞雅打得眼泪都出来了,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反倒是觉得腰上一松,对方的利爪松开了她。 双脚重新回到地面,三个火苗似的光点瞬间变得远了许多,她一边擦着眼前的雾气,一边比较着自己与祂的身高差距,然后得出了对方也许一个巴掌就能扇死自己的悲惨事实。 都穿越这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能匹配给她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怎么都是这种体型强壮手脚很多还会使用魔法的。 “你,”暗夜猎手将空气里的那些碍眼的东西全部销毁,语气说不上开心却也不算高兴:“你果然很有意思。” 祂说着就向女孩凑近了些,脖子弯折成看着都疼的弧度,蝙蝠般的三角脸上,三只非常规的眼睛滴溜溜地审视着身前的人类,然后就被几块碎石精准地砸中。 有点忐忑地将藏在手里的石块扔出去,瑞雅看到那些马赛克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便无事发生。 她确定自己扔得很准,用的力道也大,还瞄准了相对薄弱的眼睛,却依旧没能击穿对方的护甲——物种与物种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眼见自己是逃不掉了,瑞雅摆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我打不过你,要杀就杀,要砍就砍,但是,”她顿了顿,“你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肉体,却永远无法毁灭她的灵魂,正义一定会制裁你的!” 说完就闭上了眼,微颤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呼出的气息也很凌乱,说明她的内心并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坚强和无畏。 暗夜猎手几乎要笑出声。 灵魂?祂最喜欢玩弄的就是这些人类的灵魂,无论是黑色,还是白色的,或者是纠结的青灰色。 要得到它们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眼前的这个嘛,还是留在这副躯体里才更有意思。 就像一朵怒放的鲜花,离开枝头后再如何精心的照顾,最终也只能凋零。 瑞雅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件事。 每当她缄默不语的时候,她的嘴唇就会不自觉的向上嘟起,像是在和人闹别扭,就像是有着满腹的委屈巴巴。 但更像的是放在一块白蛋糕上的樱桃,小巧红润,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勾引着人一口吞下。 她在心中幻想了一下自己的死法,是被直接抹脖子,毫无痛苦地死去;还是被这个看着就很不人类的家伙折磨一番。因为等了太久都没能等来想象中的疼痛,她有些困惑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点,却又由于愈发浓郁的夜色而什么都没能看到。 “系统,”她只能和绿江说着最后的遗言,“虽然我们相交不深,但好歹相识一场。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找到下辈子的我,然后告诫那时的我远离马萨诸塞州。” 尽管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可她已经对这块自己土生土长的土地有了阴影。 系统不说话,回复她的是一个湿乎乎软绵绵的东西,灵活地在她的脸上舔来舔去。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应该是一条舌头,除非身前这个跨物种的生物没有这个器官。 瑞雅觉得自己要晕倒了,果然,对方是不可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祂要慢慢地折磨自己,甚至还要听到自己的求饶声,然后才咔嚓一刀送她去见伟大的马克思。 默默攥紧了拳头,她猛然睁眼,对着马赛克里最像脑袋的部位咚咚就是连出好几拳,直到自己双手酸痛不已才停下。 对方没有躲,只是 当着她的面儿伸出那条红彤彤的东西,绕着自己的嘴转圈,似乎是在回味:“你尝起来真不错。” !!!脑袋上冒出三个硕大无比的感叹号,瑞雅在巨大的震惊下暂时失声,过了会儿才尖叫道:“啊啊啊啊啊!” 声音回荡在荒废已久的教堂里,仿佛有一千个人和她一起惊恐地叫喊。 遇到恐怖奇怪的物种就算了,怎么一个个还都还黄黄的瑟瑟的,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 她都要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更气人的是,每一个她都打不过…… “反应这么大,我们不久后还要结婚呢。”暗夜猎手恶劣地笑道,唇线一直延伸到那对尖尖的耳朵下边,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婚纱?” “强迫他人与自己结为伴侣是违法的,”瑞雅说,脑袋乱乱还有些空空:“我不喜欢不遵守法律的人——或者非人。” 盯着她面露沉思,良久,祂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辞:“好吧。”面目可憎到不允许出现的怪物,意外地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我会用我的真诚打动你。” 不可能的,你放弃吧。瑞雅在心里回答道,我是个颜控。 但好歹,他们间的气氛是正常了一点,没有像一开始那样你死我活。 “为亲爱的新娘展示我的城堡。”马赛克怪物向前走了几步,破败不堪的教堂在祂身后重获新生,大理石、罗马柱和浮雕墙面取代了原来的断壁残垣,铺着地毯的螺旋楼梯将教堂分为了上下两层,长椅拼合成了华丽的餐桌,上面的器具都是镶嵌着宝石的金银,光芒透过黑暗而来,扑面都是奢华。 唯一奇怪的就是,这里昏暗依旧,不仅没有点灯,连朦胧的月光都被拒绝在外。 “挽着我的手,小心些,别摔倒了。”祂伸出了自己那有着锋利指甲的手,如果忽视掉祂那恐怖的长相的话,倒也配得上一句风度翩翩。 装瞎忽视了对方的示好,瑞雅瞪大着眼睛,试图分辨出眼前模糊的黑影台阶还是别的装饰品,没走几步就惨烈地被绊倒,摔倒在怪物冰冷的怀抱里。 “原来你更想要我抱着走,”她听到对方用责怪又有点宠溺的语气说,“我的新娘真是不矜持。” 在她即将破口骂人前,她被放到了餐桌旁的的椅子上,屁股下面垫着奢华的红丝绒,边缘钉了圈圆润的球体,摸上去有点像珍珠——可恶,不仅在“人”中她是最穷的,连“非人”中也是如此。 手上的动作由摸变为了抠,然而这些家具的做工很好,抠了半天,上面的珍珠纹丝不动。 鼻尖嗅到了食物的香气,瑞雅闻到了肉香和果汁的气味,低头一看,原本空荡荡的盘碗中多出了许多模糊的影子,应该就是这些香气的来源。 怪物坐在她的对面,带着图层远在黑暗之上的马赛克握起刀叉,优雅地开始进食,大快朵颐的模样活像一个深夜放毒的吃播,但她却不敢轻易尝试眼前的东西。 “今晚的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吗?”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怪物问道。 “我不喜欢在黑暗中吃饭,”灵机一动,瑞雅说:“为什么不开灯?” 对方表现得有点明显,她隐约地猜到,祂可能怕光。 从轮廓来看,怪物的确有些像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蝙蝠,那种生物一般只在夜间出现,躲避着明亮的光线。 或许祂也是如此。 “因为我长得太丑陋了,担心吓坏你。”怪物说,竟然罕见地对自己的外表有自知之明:“不过,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可以摆脱这副难看的模样。” 仿佛想到了什么,瑞雅眉毛一皱,问:“你不会是某个国家受到诅咒的王子,需要得到真爱才能恢复正常吧?” “聪明,”暗 夜猎手顺着她的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看过《美女与野兽》,很多版本。”女孩一副少骗我的样子,“你一定比‘野兽’邪恶得多。” 她回忆着对方是如何出现了,五个,还是六个活生生的人,割开自己的喉咙,献出自己的生命才召唤出了祂——比起童话里的生物,祂更像是吞噬人灵魂的魔鬼。 成为魔鬼的新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搞不好背后有个大坑等着她。 “邪恶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起码,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呵呵。”瑞雅干笑道,短短两个字,流露着她的怀疑和不屑。 因为不想去吃怪物变出来的三无食品,她将视线从餐桌移开,在教堂内部游弋着,但很快就由于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而将目光落到了对面之人的身上。 “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她问,“我们之前应该从未见过。”就连和你的信徒——应该算是信徒吧,也只有在楼道上的短暂接触。 不对,太多的事物占据了大脑,紧张刺激的校园生活让她一直容易忽视一些身边的小事,她忽然想起来,室友莉莎加入的社团,好像就是祂的“繁星之慧”。 暂时不知道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社团里每一个人都愿意为祂付出生命,瑞雅沉默着,秀气的脸上弥漫着沉默的疑雾。 “那可不一定。”怪物悠悠然地说着,伸手一翻,异于常人的手掌上出现了一个同样被打了马赛克的物体:“记得它么,我们可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了啊。” 在脑中检索着自己穿越以来遇到的马赛克,再排除掉大小不符的那些,瑞雅想起来了,她的确见过祂手上的那个东西,在初到阿卡姆镇不久。 鬼气森森的报社,忽然暴起的社长和杂物间里的索托斯……一切结束后,她在社长办公室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就是它, “你——”她喃喃道,“你住在它的里面?” “可以这么说。”怪物将手里的偏方三八面体送给了她,闪耀的晶体从餐桌上面划过,像拖着尾巴的流星:“带着它,我就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呃,怪吓人的。瑞雅没去拿落在自己手边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做完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大约会将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发表出去,标签是恐怖惊悚。 “当时我也没留着它呀,”她小声地嘟囔着,“很快就丢掉了。难道那个盒子也是……” 呜呜呜,那两条可爱的小蛇不会就是这样死掉的吧? 她看着祂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没错,你丢掉了它,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怪物解释道,用意味深长的口吻:“所以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决心让你做我的新娘。” 真是造孽,早知道就不丢了。瑞雅觉得对面那玩意是个抖挨门受虐狂,还可能在和人类接触的时间里看多了霸道总裁,将自己也绕了进去。 感到自己和对方无法可说,她低下了头,在餐桌下面对着手指,思考着怎样让对方放弃和自己结婚这个可怕的念头。 假如祂的求婚是真的,试想一下,此后的好几十年,每天都要和一个大大的马赛克相处一室,早晨醒来时还要与其大眼瞪小眼,接吻的时候是一条又大又长感觉可以把自己噎死的舌头……她感觉单身美妙无比。 当然了,在打消对方脑中念头的同事,还要小心地不要彻底惹怒对方,虽然十几分钟前她表现得大义凛然,但如果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她还是挺想活到最爱的游戏都出完续作的那一天。 强忍着不去碰桌上的食物,瑞雅痛苦地捱完了用餐时间。怪物没再逼着她吃东西,放下刀叉后盘中的黑影就 瞬间消失,一点油渍都没有剩下。 “请往这边来。”祂再一次朝她伸出了手,带她去睡觉的地方,而这次女孩没再拒绝。 人呢,有时候也不能太倔强,否则就会掉入一个更惨的局面。 比如被这玩意抱着走一路。 踩上木质楼梯,她根据对方的提示艰难地迈着脚步,却在双腿习惯了楼梯的高差时,差点被突然高出了几厘米的最后一级绊倒。 两只手在空中一通乱晃,她勉强稳住了身形,手却碰到了一个不该碰的东西:对方脑袋上的角。 就像当初在走廊摸索托斯先生的臀部一样,瑞雅一个没忍住,捏了两下手里的东西。 表面粗糙还似乎有鳞片,冰凉凉的,宛如一条冷血的蛇,却又坚硬如犀牛角。 “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不愧是我选中的新娘。”没有生气,怪物笑眯眯道:“也热情到超出我的预料,不如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瑞雅:“不了,我喜欢梦游,还会梦中杀人。”说着就松开了圈住恶魔之角的十根指头。 “真的不吗?我不是人类,没有你们那么脆弱。”不知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祂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当然了,在床上我会对你很温柔,不会把你弄坏。” 脚步一顿,瑞雅忽然觉得自己要去的不是卧室,而是断头台。 好在怪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畏惧光明的祂黑夜才是白天,需要在夜幕的掩护下去做一些别的什么事。因此,在将未来的新娘送进同样漆黑一片的卧室后,祂便悄然消失在了黑暗中。 耐心地等了许久,确认对方是真的离开了,瑞雅一跃而起,开始在房间中寻找线索。 窗帘被钉死在了窗框上,怎么也拉不开;布料的质量也十分傲人,用手撕用牙齿咬仍然纹丝不动,估计子弹来了都打不穿。 放弃了砸窗逃生,她又在四周摸索了片刻:床上摸去一片柔软,除了枕头就是被褥;衣柜和梳妆台空空如也,地毯下面也没什么东西;房门虽然没有上锁,可一楼同样一无所获,教堂的那扇大门还消失了,现在矗立在那里的是雕刻精美的石膏墙;而除了它之外,这座看上去占地面积不小的教堂竟然没有第二个出入口,不由得令人狠狠地谴责一下设计师。 肚子传来了“咕咕”的叫声,又累又饿的瑞雅坐在了楼梯上,精神和身体一样的疲惫。 望着犹如潮水般要将她淹没的黑暗,淡淡的恐慌蔓延上她的心头: 自己不会真的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和那个马赛克怪物完成婚礼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就像在钟声敲过午夜, 十二点过后,仙蒂瑞拉的南瓜马车恢复了原样,裙子也褪去了鲜亮的色彩,只有那只水晶鞋遗落了下来。 而瑞雅醒来时连水晶鞋都没有, 浑身的骨头酸痛得比昨晚还厉害, 身下的柔软床垫变成了冰冷的木板——盖在一口刻着十字架的棺椁上。 心跳漏了半拍, 她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晦气,强撑着将身体从这面地狱之门上挪下去,尽管手脚还在发麻。 阳光照亮了飘荡在空中的灰尘, 倾斜的三角窗几乎失去了全部的玻璃, 她在歇息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脚下踩过的每一片木板都在嘎吱作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回忆了一下“二楼”的高度,瑞雅真诚地希望它们的质量可以稍微好一点。 雨后的天空澄澈得像琉璃, 笼罩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几只乌鸦盘旋在教堂的尖顶边,不详的黑羽在她眼前落下, 随风吹拂到这座不知姓名的山峦下方。 将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瑞雅用眼睛估算了一下从这儿到草地的距离,无奈地放弃了跳下去的念头。 夜晚的螺旋楼梯变成了腐朽的单边梯子,最上面和中间的几格摇摇欲坠,看着就很不安全。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唾弃着非要让自己上楼睡觉的马赛克怪物。 强烈怀疑对方是想借着这个高度摔死她。 几分钟后,她站到了忏悔厅的地上,胆战心惊,一身冷汗, 但好歹没表演中空飞人。 和那个隐蔽的、用来停放棺椁的阁楼一样, 这儿的空气依旧和密密麻麻的尘埃缠缠绵绵, 没吸几口气她就打起了喷嚏,一个接一个,差点把脑浆都喷了出去。 迫不得已地撕下衣角当口罩,瑞雅先是来到了紧闭的大门边,锈迹斑斑的锁链几乎两指粗,挂在上面的大锁也笨重得出现,怎么看都不是徒手就可以掰断的——也许那个马赛克可以? 左手滑进口袋,马赛克送的“礼物”就放在那里,被对方强塞进来的,还说这样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掂量了几下这玩意的重量,摩挲着表面的指腹感觉到了几个尖尖的棱角,于是将手里的东西转了个圈,用尖锐的那些部分对着大门,后退几步大力扔了过去。 锁和礼物,两者间总要死一个吧?瑞雅期待着结果。 一声清脆的声音后,锁链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落了下来,和应该是完好无损的多面体一起掉在地上。 没想到真的能行,不愧是魔鬼送出的东西。 心中一喜,瑞雅迅速地推开门,连立了大功的三八面体都没有管,小跑着冲出了教堂。 在恐怖故事里,和神圣有如避难所般的教堂一起出现的,往往是死者安息的墓地。 跑进了墓碑间的女孩慌张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踩着松软到令人感到不适的泥土来到了残缺的围墙边,挑了个最低矮的地方翻了出去。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逃跑选错了方向,因为被围墙隔绝在外面的是无路可走的悬崖,一棵歪脖子树长在边边上,树冠向往着阳光和雨露,横斜着伸到了外面。 拨开那些半黄半绿的树叶,她看到了一座宛如阿卡姆般的小镇,就在山下不远处,工厂林立,黑烟袅袅,一条河流分隔了东西两岸,上面穿梭着小黑点一样的船只。 好,只要能下山,她就基本安全了——到时候再想办法联系大学,他们应该会来接自己回去,因为她实在是没有钱买车票了。 心情暂时轻松了一些,瑞雅翻回到了墓园中,落地的那一瞬间,无数写着名字或者没有写名字的石碑朝她投来了目光,像是受那些安息在泥土之下的亡灵所托,又像是遵循那个怪物的命令,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被囚禁在教堂中的新娘。 再次穿过亡者的栖息地,她找到了一条通往别处的小路,隐藏在杂草和一些从教堂顶部摔落的石块后面,狭窄到连她都要侧着身体才能通过。 仿佛是穿过了不归之路,生与死分别待在小路的两端,更多的阳光照在了女孩的脸上,由许多不规则石块砌成的围墙变成了生锈的铁栅栏,被秋风吹成褐色的植物淹没了教堂前的台阶,一扇在里面时没有发现的、全新的大门出现在她的眼前,颜色和周围的外墙一样,是被煤烟熏久了的令人厌恶的黑色。 这座建筑是全然的黑色,如果是在夜幕中,永远不会亮起灯光的它大约会和夜色融为一体,像一头躲在掩体后面的,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 而她就是去野兽肚子里转了一圈还逃出来的猎物。 铁栅栏的缺口是一扇铁门,风吹雨打下变了形,两瓣门页已经很难合在一起,封锁它们的青铜锁也脱落了下来,在人为或者自然的力量下滚进了杂草中,绿色铜锈让它看起来像一块苔藓。 没有犹豫,瑞雅拉开吱吱作响的铁门便打算彻底和这里拜拜,逃生的喜悦短暂地盖过了身上的疲惫,直到几个穿着黑斗篷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繁星之慧,那个将自己送入虎口的邪恶社团。 周围没有可供她躲藏的物体,时间也过于仓促,她暴露在了那几人的目光中,但好在对方似乎更害怕她,不等她做出反应就齐刷刷地尖叫了起来。 一段时间后,瑞雅得知了他们的是身份:普罗维登斯,也就是山下那座城镇的居民,同时也是布朗大学的学生,热爱民俗学,因此想来探索位于联邦山上的黑色教堂。 “就在几年前,它还不是这样。”几人中的领头人克莱德说,“看看我们脚下的石砖,这儿原本是一处广场,周围分布着许多居民房,冷静却也热闹。” 循着他的话挪了挪脚,瑞雅的确看到了几块平整的砖块,居民房倒是完全没有痕迹了,除非它们是用那些死气沉沉的朽木做的。 “后来呢?”她问,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教堂里居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蝙蝠一般的外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三只眼睛。 “有一个人率先探索了教堂,他成功了,一些见闻发表在了报纸上,但很快他又失败了——他消失了,像一个幽灵那样,只有它还矗立在这里。”克莱德低声道,“又一段时间后,广场和小路也消失了,一定是有人触怒了它,所以遭到了惩罚。” 如果触怒的是那个马赛克的话,还挺有可能。瑞雅在倾听时眼睛频频望向山下,对下面的烟火气息充满了向往。 “那你们还敢来,不怕和那人得到一样的下场吗?” 克莱德反问她不是也站到了教堂前,瑞雅被噎了一下,说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她是被迫的,来这里又不是什么好事。 聊完了五美分的天,女孩从地上起身,拍拍手说自己要走了,他们最好也离开,因为那个作死的先驱所言都是真的,教堂里的确有恐怖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听完后更兴趣了,小声地交头接耳道他们没来错地方。 瑞雅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人有壁,可能这就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的孤独吧。 话也说了劝也劝了,既然他们不想听,她也没有舍己救人陪他们一起去送死的觉悟,何况那个怪物还点名让自己做祂的新娘,简直比死还恐怖。 “那你们注意安全,”她计划下山后就去报警,只要这儿的警员不要像阿卡姆的那样摆烂:“还有,里面的怪物应该怕光。”视线再次在他们身上一转,她见到了许多银质十字架和烛炬,看到他们也不是全无准备。 沿着现代文明留下的一点提示,瑞雅顺利地离开了阴沉沉 的联邦山。一路上见到的植物都如同死去了多时一般,从根茎到枝叶都透着象征枯萎的深褐。 因为刚才的一番交流,她尽管一直在闷头赶路,眼睛却始终时不时地望向路边,想要找到一点有人在附近生活过的痕迹。最终不负所望,只是那痕迹还不如不出现——是一些人的尸骨。 深吸了一口气,瑞雅强制自己不要再关注路边的草丛,一鼓作气地来到了山脚。 宽阔的马路近在眼前,人类社会在向她招手,女孩怀着激动的心情加快了步伐,然后就一头撞在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上。 头顶好像出现了一圈飞舞的金色星星,她疼得眼泪都要从鼻子里流出来了,耳边也似乎听到了一声隐约的嘲笑,嗓音正是属于那个恐怖的怪物。 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忘记了脑门上的疼痛,伸出双手向四周摸去,果然碰到了一层玻璃样的东西。 淦!瑞雅破口大骂,就说自己怎么逃得这么容易,原来是在出口这里等着她。 焦虑地在附近转了几圈,她再度将手贴了上面,温热的皮肤在遇到冰凉的滑面时小小的战栗了一下,明明掌下的东西没有呼吸,但她却诡异地觉得它就是蝙蝠马赛克。 自己正在抚摸着祂的身体。 恶寒了一会儿,她强忍着不收回手,继续沿着看不见的“玻璃”摸了下去,一寸寸地丈量着它的大小和范围,随即便绝望地发现它大约是把整座山都包围起来了,久久都摸不到尽头。 她的囚笼不是教堂,而是更为宽广的联邦山——真是感谢祂的慷慨和仁慈。 丧气地在原地站了会儿,一辆运送货物的皮卡远远地行驶过来,带着巨大的噪音。瑞雅听到后顿时振奋了精神,边跳边朝车上的司机挥舞着双手,可这道“玻璃”似乎是单向的,卡车速度不减,几乎贴着她手开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困着一个人。 没有闻到难闻的尾气味,也没有感受到车辆行驶时的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解于那群学生为什么可以上来,难道是只能进不能出? 太阳渐渐爬升到了正中,这座位于岛上的城市要比混沌王庭综合大学温暖许多,再加上瑞雅之前一直在剧烈运动,细密的薄汗很快就遍布了她的后背和额头。 用手掌删了删风,她脱下了外套,磨磨蹭蹭地顺着原路返回。 就算拖拉着不回去藏在联邦山的其他地方,那个怪物多半也会把她揪出来,毕竟这儿看上去可是祂的地盘。 无论位于联邦山的哪个地方,都可以看到那座高耸的教堂。黑色的它时而在阳光里清晰可见,时而又变得模糊起来,像一滴落在纸上的墨水,沿着纸张的纹路变幻出各式的样子。 最多的时候,它如同一个半蹲的野兽,尖塔的大窗仿佛几只虎视眈眈的巨大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选中的新娘去而复返。 决定了,瑞雅一边迈过那扇生锈的铁门,一边想道:等回去之后,她要说服佐伊将教堂里的玩意做成蝙蝠刺身。 下过雨的土地可以较为完好地保存经过之人的痕迹,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那群学生并没有发现那条通往坟地的小路,而且绕了外墙的另一侧。 在那儿,有一个小小的,隐蔽的,通往教堂的神秘通道,它连接着地窖,又一个没被瑞雅发现过的地方。 这种时候钻进这样的地方可不怎么明智。她想,犹豫着望向通道的尽头。 方形的入口像一张张开的巨口,无情地吞没了所有的阳光,它的里面曾经结满了蛛网,但在不久前已经被几个可爱的学生“清理干净”;地窖开启处有几颗从木板中钻出来的铁钉,上面挂着一片黑色的布料,正是那群学生所穿的黑斗篷。 不是很想再和墓碑的主人打招呼,瑞雅纠结了 一会儿后,小心地爬下了地窖。 “克莱德?”为了尽早地找到他们或是防止被误伤,她落地后不久就出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声音沿着四四方方的通道传出去很远,并得到了一个微弱的回复。 太好了,这几个热爱作死的小年轻还活着。瑞雅心想,快步走过堆积在地窖里的木箱和家具,跟着那回声来到了一扇被撬开的门前,弯腰钻出去后,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的教堂内部便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些巨大的玻璃彩窗被无形的力量修复完毕,具有暗示意义的彩绘埋藏在厚到发黑的灰尘之下,大到惊人的蛛网从一个拱顶延伸到令一个拱顶,上面却出奇的干净,没有任何猎物;目光顺着哥特式的立柱往下,这儿的地面上原本只摆着几条祷告用的长条座椅,现在却多出了十分具有宗教意味的圣坛、布道坛和共鸣板。 恍惚中,她依稀看到了怪物的身影,祂将自己的可怖面貌隐藏在斗篷中,站在最大的那面彩窗下,逆着黑色的光向下方的人宣扬邪恶。 “你回来了?”克莱德从一条走廊走了出来,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身边没有其他的同伴,不知道是不是走散了。 “你的同学们呢?”用一个问题回答另一个问题,瑞雅没说在山脚遇到的异常——她忽然觉得,那可能是唯独来针对她的。 “在礼拜室里。”年轻的学生不满地撇了下嘴,“那儿有几个书架,上面放着一些很没意思的东西,但他们沉浸其中。” 别说书架了,女孩昨天连礼拜室都没发现,那座教堂没有第二个房间,一眼望去空旷得要命。 “你们不是研究民俗学么,那些东西上面没有你们想找的内容?”瑞雅问,看着他走到了圣坛边,怏怏不乐的眼睛在看清被蛛网包裹住的金属后一亮,朝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动作。 屏住呼吸将白色的丝线扒开,克莱德的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这才是我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个在教堂里很常见的十字架,却不是普通的样式,大概是属于基督教里面的某个分支。 瑞雅和他一起盯着看了半天,有限的宗教知识让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出声询问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知道‘安卡十字’吗?”学生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如同从梦中传来。他虔诚地抚摸着十字上方的圆弧,喃喃道:“象征原初的生命,来自一个遍布黄金的古老之国,伟大的……的化身将祂的福祉洒满了沙漠的每一处,又因为他们的不忠而出手将其毁灭……祂是我所信仰并终生追寻的真主,名讳响彻古今。” 听着熟悉的“哔”,瑞雅感到了不妙。 她渐渐摸出规律了,凡是被系统消音的语句,往往都出自一些狂教徒之口,紧跟着就会出现各种被打码的生物,带着马赛克向她发起攻击。 “砰!”捡起地上的一块木板,她打晕了沉浸在“追星成功”中的克莱德,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并缓慢地往礼拜堂靠近。 这次的运气不错,直到与其余的几名学生会和,眼前都没有出现马赛克,更没有其他的异常。看来她的打断施法成功了。 “是你?”一个学生从书本间抬起头,“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我没法离开这里。”顿了顿,她将自己遇到的怪事说了出来。 对方听后露出诧异但不怎么意外的表情,“你被‘祂’盯上了,”不知是叹惋还是遗憾,女学生摇着头:“就像可怜的布莱克一样。” 布莱克就是克莱德口中的,探索教堂的先驱,最后无声地从普罗维登斯消失了,像日出后的露珠。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遇到的东西就是蝙蝠怪物,只不过一点都不桀骜不驯的他没能引起怪物的注意,也不是女性,所以下场比瑞雅要惨上许多— —也不能这样想,万一怪物口中的“婚礼”其实是开饭呢? “你们找到了什么?”除正在说话的两人外,其他的学生都深深的坠入了那些古老泛黄的纸张间,如醉如痴,已然完全忽视了外界的一切,不正常的状态让女孩感到了不安,同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噢,想起来了,在阿卡姆镇遇到的第一位邻居,热爱扰民的史密斯教授不就是这样的吗? 在女学生尚未回答前,瑞雅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些书本上,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死灵之书”。 坏了,这玩意怎么还印刷了这么多本,还又被她遇上了。 “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她说,彩窗上的灰尘阻碍了阳光的照入,尽管外面还是太阳高照的中午,可教堂却充满着一股湿冷。 “我也挺想离开的。”年轻的学生挠了挠头,“可是我的真主告诉我,我必须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有一个算一个,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都是某某的信徒……瑞雅看对方的眼神变了,双腿也不自觉地退后,想要慢慢地远离她。 然而,下一秒,女学生脸上的疑惑转为了惊讶,她脖子上的东西在发光发热,明亮的光透过黑斗篷和里面的夹衫,映出了一把钥匙的轮廓。 瑞雅的呼吸停止了几秒。 那形状简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她的脑中,并在瞬间勾起了她的无数回忆。 因为那正是索托斯,还有后来的尤先生都送过她的,银色金属的钥匙项链。属于她的那两把,一把遗落在了剧院的地板下不见踪迹,一把在被怪物带来教堂的时候遗失,它就像一个保护神,却又奇怪地在每次危险来临前神秘失踪。 或许是“祂们”都惧怕着它。 “呀,”女学生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歪了歪头,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这样吗?我明白了,伟大的门之主。” 她说完便看着墙边的女孩,秀气可爱的脸上爬起一丝笑容——充满活力的,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看着便觉得青春美好。 “找到你了,门之外的……”她没说出那个低吟在耳边的称呼,只是继续用那种可爱的表情看着她:“送给你。” 几乎是一瞬间,银钥匙项链从她的脖上挂到了瑞雅的胸前。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木梯, 瑞雅满怀心事地爬到了阁楼,果然发现这里也和自己早上醒来时完全不一样。 棺椁们和玻璃窗都不见了,四面深黑的墙壁包围着她, 并在无形中缓缓向她逼近——上方的天花板有一个狭小的缺口, 和那个隐藏在褐色草丛里的地窖入口一样, 暗示着她所站的地方只是一个“中转站”。 没有思考是否要上去一探究竟,她坐到了角落的木箱上, 回忆着拉维妮娅,也就是给她项链的女学生的话。 “我恳求你, 当你见到祂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告诉祂我的名字。”对方握着她的手, 眼睛在发亮, 整个人发光:“我是拉维妮娅, 敦威治的拉维妮娅,祂许诺过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呃。”瑞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对方刚才的那段话被屏蔽了一点点, 正好就是最关键的地方。好在从马萨诸塞州远道而来的拉维妮娅似乎能读懂她的眼神,微笑着重复并强调道: “祂……吾主最为人类所熟知的名讳, 藏在宇宙下的神秘面纱, yog-thoth……一定不要忘了,向祂转告我的话。” 瑞雅震惊了。 “yog-thoth”,这不就是她在阿卡姆公报报社遇到的,丑得天怒人怨还能瞬间吓晕一个变态杀手的索托斯先生么?他怎么从“他”变成“祂”还荣升为邪教信奉的“门之主”了? 她想要了解关于这位“犹格·索托斯”的更多信息,比如是不是长得不太乐观向上, 是不是在搞宗教前是个电路维修工, 有没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等等。然而完成任务的拉维妮娅陷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里, 双手合十, 眼神放空,定定地对着某一个方位祈祷,似乎是在向心中的信仰倾诉着什么。 无奈之下,她看向了其他的学生,并试图将他们从越来越疯癫的状态中唤醒,但最后不但没有成功,还反而触怒了他们,被他们挥舞着书本赶出了礼拜室。 把躺在圣坛边的克莱德挪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排斥了的瑞雅回到了今天的,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门之主,这个称号听上去像是专门搞开锁事业的,给她的东西还是一条坠着钥匙的项链,也许两者间有什么独特的联系? 在夜幕尚未降临的这段宝贵时间里,她将银色金属放到了手心,仔细端详。 脑中渐渐有了些想法,瑞雅捏着钥匙又回到了下面,紧张地走到教堂大门前,将手里的东西插入了锁孔中。 轻轻一扭,里面的齿轮跟着她的姿势发出细小的转动声,门开了,一些久违的面孔和久违的声音同时迎向了她,将她从那场恐怖的噩梦中拽离。 “瑞雅!”佐伊最先发现了她,而罗瑟琳最快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失踪许久、几乎要以为遭遇了不测的室友:“你去哪儿了?我们都——”人已经回到了宿舍,她意识到再说那些话就有点不吉利了,于是马上改口道:“拉莱耶之主保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 毕竟天父与救主连她这个微不足道之人都可以救回来,何况是“深受宠爱”的“信使”。 被拥抱住的女孩还没完全从那个黑色的世界中回神,良久才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罗瑟琳吗?” “不,她其实是我新发明的菜谱——生切室友。”佐伊说,虽然被提到的人清楚她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罗瑟琳硬邦邦地说,然后借口去和告诉校长瑞雅已经回来的事,一溜烟地离开了宿舍。 使者不在的时间里,她尽可能地少和这个可怕的女人接触,每晚入睡前都会虔诚地向伟大之克苏鲁祈祷,希望能早日将使者送回到她的身边。 祷告果 然起到了作用,犹豫了一下,她纠结着要不要也为莉莎祈祷,她隐隐觉得对方可能也出了事。 “你的身上有海潮的气息,”鼻子很灵敏的佐伊凑到去而复返的室友身边,嗅了嗅,说:“你去海边旅游散心了?” “我去了普罗维登斯,被迫的。”尽管门窗都关着,可瑞雅还是感到了一股寒冷,学校的气温似乎在一日之内骤降了许多,连窗外的香樟都换上了金黄的外衣。 她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自己可能并不止消失了一天一夜。 “现在是……几月几号?” “你失踪了快两个月,”佐伊说,打了个哈欠:“莉莎也是,她和她的哥哥有事回家了,宿舍就我和罗瑟琳。”她说着盯着自己打量了一番,有点困惑:“还老躲着我。奇怪,我长得并不吓人啊。” 慢慢地消化着事实,瑞雅坐到了比棺材板不知道舒服多少倍的沙发上,神情呆滞,像一块木头。 “你们知道是谁绑架的我吗?” “知道啊,那个什么星之慧吧?据说是社团间的恶性竞争,他们因为输给了你的绿焰兄弟会而对你心怀不满,于是找了个□□成员潜入了学校,把你给弄走了。”一扫之前的无聊,佐伊精神一振,继续道:“校长知道后生气非常,真没想到这个小白脸生起气来这么有气势,简直就像要把眼前的人活吞了一样。” 社团间的恶性竞争、□□成员、绑架,不得不说,这个官方的解释竟然是难得的科学和有理有据。 “那,那些雇人绑架我的人,怎么样了?”她还记得他们被刀片割开喉咙后的样子,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红色,几条鲜活生命的离去让她的心里闷闷的,尤其他们还是为了那个恶心心的蝙蝠怪物。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信仰的,给不了你钱给不了你信念,甚至还要拿走永不重来的宝贵生命,不如和她一起为了唯物主义事业而奋斗。 “死了吧。”从小就目睹了亲人的死亡,佐伊对生死看得很淡,特别是一些本就不值得活下去的人:“可能是雇佣的杀手对报酬不满意,可能是你的社团和你的校长不想让他们浪费监狱里的粮食,总之没人再见到他们。”顿了顿,她又说:“那个社团也被要求强制解散了,资金场地回收,有一部分会赔偿给你。” 什么!? 瑞雅的后背离开了沙发,有点期待地问:“会有多少呢?” “不知道,我又不是校长,你问他去。”昨晚没睡够的室友又一次打起了哈欠,“好困好累,我再去睡会儿,估计你的校长很快就会来找你。” 能不能不要在尤先生前面有个“你的”,听上去奇奇怪怪。瑞雅张了张口,却到底没反驳,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不值得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她浪费精力。 在宿舍找出了点食物,狼吞虎咽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那把银钥匙还插在门上——教堂的门,但也可以说是宿舍的门。 她连忙走了过去,打开门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外面依旧是女生宿舍装修精美的走廊,锁孔上也没有钥匙的踪影,它真的被她丢在教堂里了,或者这种由“门之主”批量生产售卖的玩意是消耗品,一把只能用一次。 那拉维妮娅他们……只能祈祷他们能平安无事地从教堂出去了。 普罗维登斯是日暮前的余晖,混沌王庭综合大学却才迎来日出。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周末,气温虽低却没有风,很适合做户外运动。瑞雅看到学校的主干道上已经有了不少的学生,人流像水一样地流向黑星湖,那儿的封闭前几天便解除,湖中的不明生物也给出了解释,说是生化学院丢弃了实验废料进去导致的鱼类变异。 一番话相信的有不相信的也有,但不管是哪种,都给那片深黑的湖泊又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面纱 ——早在开学时,就有人说夜晚的湖边会有缥缈的歌声。 后来又有阿比盖尔小姐被咒语送走时的火光,它们一起载入了学校的奇谭史册。 看得出神时,瑞雅恍惚中听到了含混的咆哮,两声,分别属于不同的主人。它们在模糊了天地边界的空间里战斗,所到之处如死亡过境,万物凋敝,一切有形之物皆化为乌有,最后只剩下茫茫的黑暗。 “你是逃不掉的,我的新娘。”从蝙蝠声带里发出的“超声波”穿越时空来到了她的身边,像是噩梦里的呓语,又像是海妖的诱惑:“记住了,不要离开‘光’。” 回神后,瑞雅发现自己的衣服湿透了,无论里面还是外面。 两天没洗澡的她赶到了一阵难受,低头闻了闻,一股酸酸的味道萦绕在皮肤和布料之间,难为罗瑟琳刚刚还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自己。 抱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绿焰兄弟会发明的那个没啥用机械还矗立在浴缸边,只不过作用已经从“懒人福音”变成了毛巾架,就和大部分家里的跑步机一样。 感受着毛孔在热水中舒展,她边泡边想着该如何联系普罗维登斯的警局,虽然隐约间感觉到,当她穿过那扇“时空之门”的时候,时间加快了流逝,眨眼间就过了数日。 从浴室出来,瑞雅最先看到的就是神情紧张的罗瑟琳,身后的沙发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看形状多半是和她一起回来的尤先生。 见到女孩出来,自觉是全宿舍最弱的见习深潜者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和这个可怕的男人独处了。 刚才才见面的时候,对方本就冷冷的表情忽然一沉,问她身上为什么会有瑞雅的味道——她被吓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解释清楚,然后被勒令不许再和伟大克苏鲁的使者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他看瑞雅的眼神就像她的父亲看母亲,罗瑟琳想,本打算躲进卧室睡觉,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佐伊竟然没有出门;脚步顿时一停,然后在校长渐渐凌厉的目光里,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浴室。 自己真是太蠢了,看着升腾在狭长空间里的水汽和没有椅子的地面,她郁闷地想着自己应该直接出门的。 门外响起了谈话声,罗瑟琳觉得她不应该再出去打扰,于是只好盖着毛巾躺到了浴缸里,将这儿当成了第二张床。 “回来了?” 没想到对方会用这句话做开场白,瑞雅还以为会是“这些天去了哪里”“有没有看清绑架者的长相”之类的,但联想到对方几个月前的表白,这三个字出现得也不算太突兀。 就是真的很像亲属在质问一个出去鬼混的家庭成员。 她也坐了下来,屁股和对方挨着同一张沙发垫,就是彼此间的距离远到可以再塞下两个人。 在独属于周末早晨的慵懒空气里,她一点一点地讲完了自己的“梦游仙境”故事,包括那个怪物绑走自己的目的——完成一场跨物种的友好交流,就是双方中的某一方不怎么乐意。 “是暗夜猎手。”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别的情绪,尤先生淡淡地说:“流传在普罗维登斯一带的午夜传闻。数十年前,一群人以联邦山教堂为据点建立了一个秘密的教团。在那座仿哥特式建筑的内部里,他们以十发残忍的方式从黑暗深渊里召唤恐怖的生物,这导致了周围居民的失踪,市政府也因此介入。没多久,这个异端教派就走上了终点,教徒们或是隐姓埋名或是远走他乡,没有人再待在那里,除了被他们召唤出来的‘暗夜猎手’。” “就是繁星之慧吗?”瑞雅问,“他们逃离联邦山后并未放弃对‘暗夜猎手’的信仰,依旧在悄悄地发展教团,甚至还潜入了学校里。” “嗯。”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字,坐在她身边的人继续道:“学 校已经展开了大范围的清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校长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像曾经的拉托提普先生,尽管对方看上去并不会修下水管道——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修长、干净,没有一点的伤痕和瑕疵,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他应该很少做粗活,也不怎么握扳手锤子之类的东西。东方人的身份本就让他自带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从他嘴里吟唱出的咒语令他愈发神秘迷人,只是不知这迷人的背后,会不会有死亡般的危险。 与那双手相对的是他的脸。距离受伤已经过去了许久,可皮肤上的淤青并未消失,反而历久弥新,越来越严重了起来。那道几乎可以肯定是永久性的伤疤就更不必说,假如他板起一张脸,横贯了上下眼皮的斜线会让他变得更加严肃、残暴,像是位满手鲜血的教父。 “您的伤……为什么还没好?”瑞雅看不出它们的新旧,有些怀疑是尤先生那位脾气暴躁的祖父又打了他。 真恐怖,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下这样的狠手打人,她觉得等自己到了那个年龄,估计下个床都难如登天。 “我的祖父不喜欢我。”像是知道了她和莎乐美之间的悄悄话,他说:“很不喜欢。” 不太能想象其中的原因,瑞雅觉得对方即便是在上流社会里也足够优秀,所以情不自禁地追问道:“为什么?” 仿佛早就等着她这句话,尤先生的唇边突然有了笑容,如同一抹冬日里的阳光。 “我想,大约是因为他知道了你,你和我的事。”想起了什么,他看着她,眼睛像两个漆黑的漩涡:“他不赞同我们在一起。” 早知道就让那个问题烂在肚子里了,女孩想,尴尬地笑着,没预料到答案会最终落到她的身上。 她打算问问对方布朗大学的事,看看拉维妮娅他们有没有安全返回学校——毕竟都是大学,尤先生应该和其他的校长们或多或少地有一点了解? “所以,”看出了她想要转移话题,尤所思淡淡开口,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重新转移到自己手里:“之前的那件事,你现在的答复是什么。” 身为一个上位者,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表现得优雅随和,无论说言行还是举止。 但在某些特定的问题上,他会毫不保留地流露出强势的那一面,像一头准备捕捉猎物的猛兽,一旦锁定了目标就不会放手。 很不幸的,瑞雅自己就属于“特定的问题”之一。 依旧没有想清对方为什么会看中自己,和“暗夜猎手”要她做新娘一样,两者的行为从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温和含蓄,另一个粗暴直接。 或许这就是穿越者自带的迷之光环吧。 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瑞雅像上次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而是萌发了一种很微妙的“凑合感”。 反正也不太可能找到比对方更合适的了,不如就直接答应他。 想起和马赛克亲密接触的一天一夜,她真诚地怀念起了自己以前的工作和烦人的上司,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做一个卷生卷死的打工人。 “容我考虑一下,”在她的眼里,身边的尤先生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npc那么简单,而是头顶了大大感叹号的,可以用来完成任务获得奖励的有用工具人:“毕竟这是一件慎重的事,关系到我往后的一生。”一生是不可能的,拿你刷完“缠绵悱恻的爱情”就果断跑路,隔着一个世界和次元壁,我就不信你还能追过来。 虽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但好歹较上次相比有了进步,他觉得自己应该适时收起獠牙,给对方一个考虑的时间——莎布·尼古拉丝是这样说的,对待猎物不能步步紧逼。 闭上眼不去看着对方,他的理智在与人类身份做斗争,而后者获得了胜利。 “考虑多久?”他逼问道,语气隐隐有些咄咄逼人,身体也跟着一起移动了过去,并在女孩想要逃跑前将她按在了沙发扶手上:“可以请求您现在马上就同意吗?” 木香蔷薇般暧昧的气氛飘荡在两人间,瑞雅定定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脸红一下。但是对不起,对方脸上的淤青在眼前放大后实在有些好笑,尤其是对方的表情和语气又如此深情,有一种喜剧演员误入了言情剧的荒诞感。 “不可以,您做任何事都不可以。”她推开了对方,庆幸于此刻和自己表白的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如果换做了蝙蝠怪物,她怀疑刚才的情节会拐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地方去。 “真的不可以吗?”他再度问道。 精心伪装成人类的身体好像用力过猛,那种绝对不会出现在“神”身上的,冲动又原始的欲望控制了他的思想,让他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您知道什么要适得其反吗?”见对方还有要靠过来的意思,瑞雅赶紧离开了危险的沙发:“等《莎乐美》的演出结束后吧,再问就再推迟一个月。” 说完,她好像找到了暂时“控制”面前的野兽的方法,因为对方眼中的淡红消失了,表情也恢复到了萍水相逢间的疏离。 发热的头脑冷却了下来,理智占据上风,身体从原始森林回到了文明的社会……她更喜欢这样的尤先生,因为他的另一副面貌总会令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会等待着它的到来。”他说,棕褐色眼睛里的那点淡红又出现了,如同夜空中的一轮血月,满是不详的象征。 拿起了进门后就脱掉的礼帽,打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尤所思,在出门前最后问道:“可以允许我给你送礼物吗?” 想起了那些最终和洗澡水沦落到一起的玫瑰花,瑞雅勉强点了点头:“不要送太贵重的。”她还不起。 “还有,”曾经在耳边出现的声音始终令她有些不安,回忆着对抗“暗夜猎手”的方法,为了以防万一,她和他说道:“请务必确保好学校的电力设施正常运转。” 从今天开始,她要开着一盏小灯睡觉。 宿舍的门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关上了,那位客人离开了这里,在浴室待了半天的罗瑟琳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脑袋,然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空间。 “你们聊了好久。”她小小地抱怨了一下,然后就发现室友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关系真好,也很健谈。”误以为是让使者生气了,她连忙改口。 “坏了。”因为罗瑟琳的出现,瑞雅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关于拉维妮娅的,对方的那个请求。 她连忙追了出去,好在对这里的依依不舍的尤所思并未走远,他们在楼下相遇,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想麻烦您联系一下法学院的拉托提普教授,他最近去了宾夕法尼亚。” 听到奈亚拉托提普的名字,某人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 “联系他做什么?”他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是,是那个给我钥匙的女孩子的一个嘱托,她想拜托我和拉托提普先生的一位亲戚说一句话。”瑞雅在复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忽视了这句话,因为她老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个委托会狠狠地坑一把自己。 “好吧。”犹格·索托斯说着,眉头深深地拧在了一起。 “索托斯先生欠拉维妮娅小姐一个愿望,希望他能早日视线自己的承诺。”瑞雅飞快地说着,又道:“顺便再帮我向他表达一下感谢吧。虽然我不赞同他研究极端的教派,但还是很感谢他救了我,还是两次。” 一个平平无奇的盗号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的难题。她说完就看到尤先生脸上的黑气化为了实 质,仿佛她刚才说了一件极为过分的事。 没搞懂自己到底是那个字踩中了对方的雷区,瑞雅看到攥紧了拳头的校长上了车,踩着重重的步伐,并同样用力地踩下油门,带着一股灰白的尾气消失在校园的主干道上。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宿舍的最后一个成员莉莎于圣诞前夕返回, 她的家里似乎出了什么变故,落地的那天眼眶红红的,一看到瑞雅就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瑞雅的心当时就软了, 她最招架不住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掉眼泪, 也无法拒绝她们的要求, 比如帮拉维妮娅带的那句话。 尤所思后来让她离那个女学生远一点,虽然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 一个在马萨诸塞,一个在罗德岛州, 以后估计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不过,她隐约记得对方的故乡是敦威治, 阿卡姆镇以西的一座遗世独小镇, 同时也是莉莎的家乡。 还挺凑巧的, 自己认识的人或多或少都来自这几个地方,兜一大圈子都能回到“马萨诸塞州”,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区有着独特的魅力。 安慰了可怜的小姑娘许久, 见对方不太愿意说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 她便不再逼问, 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拉维妮娅的女孩?” 听说那座镇子比阿卡姆还要小上很多,人口也不稠密,再加上莉莎和拉维妮娅年纪相仿,说不定两人认识。 瑞雅实在有些好奇……那个“索托斯先生”答应的愿望。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通个下水道修个楼梯刷个墙漆那么简单, 甚至会涉及到如“暗夜猎手”般的存在。 “拉维, 妮娅?”低头擦拭着眼睛, 接着双手的阻挡, 身材娇小的少女眸中闪过了不符合人设的复杂光芒:“是姓沃特雷么?我好像有一点印象。” “没错!”对方当时的确说了姓氏,好像就是这个。瑞雅有些激动,说:“她去了罗德岛州的布朗大学读书,我偶然遇到过,感觉她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所以想看看能不能阻止。” 前几天,一则爆炸性新闻传遍了全美:某大学的学生在附近山上的教堂内神秘死亡,市政府和学校联合派出的搜救队也全军覆没,事件迅速发酵并引起了州府的注意;“繁星之慧”极端教派浮出水面,曾经在联邦山居住过的牧师和神父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而就在上层们决定遣散普罗维登斯的部分居民并对该教堂实施毁灭性打击时,两个看不清面貌的混沌巨影自山中升起,狂风巨浪般席卷了整个城镇,最终造成了千人死亡和上百人失踪。 据幸存者描述,他当时听到了极为可怕的声音,仿佛来自太古的深渊,每一个含糊不清地字都充满着诱惑,让他自愿投入死亡的阴影;当那两个东西掠过自己的身边时,虽然感觉不到实质性的触摸,可他的灵魂却深深地颤抖着,像是在和“它们”共鸣…… 噩梦般的半个小时后,他看到了满城的断壁残垣——人类的力量在“它们”面前是如此脆弱。他不认为那是某种自然现象,因为那些低语于耳边的恶魔之语是如此清晰,血液里的恐惧也一直残留到了现在。 他不久后就疯了,在镁光灯下以不可思议地力量推开了记者,狂笑着奔向了远方,不知所踪。 事实上,那场事故的幸存者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罗德岛州和普罗维登斯市政府不得不拨了大笔经费来安抚他们的家属,然后修建疗养院安置他们。 这取代联邦山教堂成为了该城市的最新都市传闻,听说里面的病人们必须永远永远地生活在“光”的照耀下,一旦关灯就会失去控制;另一些病情稍微稳定一点的,则像突然觉醒了一般,智力水平疯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能力超众的科学家,然后在第二夜脑死亡。 总之,这起悲剧震惊了全美,连地处偏僻的混沌王庭综合大学都知道了消息,以及那个教堂之中的唯一幸存者的名字、此事过后休学回家的拉维妮娅·沃特雷。 “危险的事?”莉莎向来希望和人打交道,也喜欢探听一些八卦逸闻,普罗维登斯的 事她自然知道,甚至可能还比瑞雅这半个亲历者知道得更详细清楚。 她预感得很准,眼前这位看上去比普普通通略有钱点的少女,其实和暗夜猎手一样是某位存在的化身,并且差点被万物归一者毁去。 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莉莎”和经常出没在联邦山那个互通了一下消息,知道拉维妮娅是犹格·索托斯的特别信徒,这个来自敦威治的女性和别的、贪婪的人类不一样,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更危险,也更为……有趣。 所以,奈亚拉托提普以“暗夜猎手”的身份提醒了她该如何去描述那个不可言说的愿望,又在亿万光辉球体到来之前溜走——没成功,溜一半被逮住了,不过对于祂们来说,死亡如风,永远不会真正降临在祂们的身上。 “我确实模糊地听说过一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不幸”,少女的眼睛恢复了那种神采奕奕的光亮:“她似乎倾慕着一个‘人’。” !!! 瑞雅完全理解了,一切也可以解释得通了,什么修管道补地板,拉维妮娅多半是看上索托斯先生了,想要以此要挟对方和自己结婚。 “那,那她倾慕的那个人,是?” “好像是叫犹格·索托斯吧,”披着少女皮囊的奈亚拉托提普说,“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真诚地希望事情不要如自己想的那样,瑞雅失魂落魄地结束了对室友的欢迎仪式。 她和索托斯先生分别得并不愉快,因为对方一直“未婚妻”“未婚妻”地叫她,行为有些轻浮和不尊重。反观拉托提普先生就要好多了,也许这就是长辈的成熟稳重。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对方的舍身相救还是挺令她感动的,结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惴惴不安地去找了校长,瑞雅询问着有没有联系到拉托提普教授——一开始的出差时间是两个月,应该要回来了,然而他仿佛是失踪了一样,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已经死了。”书桌后面的人,用极为平淡地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在谈论着今天的天气。 一瞬间感觉脑中和耳边嗡嗡作响,女孩似乎来到了万米高空,高速的气流冲乱了她的思绪,也夺走了她大部分的感官。 “什么?” “他已经死了,因为一起意外。”对面的人重复道,眼睛因为光线一片漆黑,看不到里面流动着什么情绪。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为一位教授的死去而伤感,或许是他们接触不多交往不深。 可瑞雅不一样。细数一下在阿卡姆镇交到的“朋友”,除了远走印斯茅斯的前老板,其他都……是这个世界的风水不太好,还是她的运气太差了遇到了小概率事件? “噢,哦哦,我知道了。”没想到自己的嗓子还能发出声音,她觉得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堵着,连带着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教授他,他的遗体,已经回到了故乡吗?”思绪有点混乱,她一时忘记了那个地名,那个许多人命运的交叉点。 “没错。”尤所思从桌后走到了她的面前,关切地盯着她的脸,问:“你还好吗?脸色有点难看。” 手里被塞进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瑞雅捏着杯壁,神情恍惚,手指要松不松,但还是送到嘴边,浅浅地嗦了一口。 她觉得自己现在可真镇定,没有大哭也没有大叫,似乎是被脸色淡淡的校长传染了——可心里的难受藏不住,神经深处涌出的眼泪也憋不回去,过了会儿,她感觉有人轻轻地擦着自己的眼角,这才发现脸上潮湿一片。 侧过头,愣愣地看着此刻站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尤所思先生,她忽然放声哭了起来,然后吸着鼻子将脏兮兮的脸蛋埋进了他的胸前。 一直到了现在,她才发现难过的时候一旁有个可以听自 己哭的人也挺好,起码可以提供一个肩膀给她依靠,还能说一些实际用处不大但是很有安慰感的句子。 难怪过去的时候,那么多朋友都喜欢用她来当个情绪垃圾桶。 没有说自己和拉托提普先生的过去,也没有提及自己在阿卡姆镇的生活,瑞雅呜咽着哭了许久,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茶杯也早就摔到了一边,眼泪和茶水一起泼在昂贵的地板上,和四分五裂不再精美的瓷器一起。 “对不起。”她慢慢地觉得胸口的闷气疏散了一些,耳朵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麻麻的发烫,就是声音和听觉仍未完全找回,眼眶和鼻腔的液体也依旧不受控制地往外面钻。 接过纸巾狠狠地擦了擦,因为没拿捏好力道,鼻尖和两侧有些痛痛的,估计现在红得像个小丑:“我把您的地板还有衣服都弄脏了。”说着挪了挪脚像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没想到却提到了白瓷碎片,顿时脸也红了起来:“还摔了您的杯子。”不是小丑了,她大约看起来更像只煮熟的小龙虾。 这种身份的人,用的应该不是普通的茶具,她想道,思考自己“毕业”后工作多久才能赔得起。 “你不必道歉,”尤所思吐出了一圈白烟般的气,朦胧如雾:“它们在未来,都是你的。” 喉咙不堵了,胸也不闷了,连声音都恢复了正常,瑞雅退后几步,礼貌道别:“抱歉打扰了您许久,我下午还有社团活动,先行告辞。” 对方听后无意识地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挽留,但忍了忍还是颔首道:“路上小心。” 走出办公室,深秋的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又从领口袖口钻到衣服里,冷得女孩一个哆嗦,心中的难受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 人死不能复生,河水也不会回头,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只会让未来也变得烦恼起来。 她想着,却没有走向社团的活动室,而是转身回到了宿舍。 怎么想和怎么做往往是两回事,走过空荡荡的会客厅,她将自己埋在了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打算给自己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萎靡时间。 至于社团活动,她是社长,不想去就不想去,难道还有人要处罚她吗? 一觉睡到了几位室友回来,佐伊的身上和往常一样,带着一股食物的方向,手中提的保温箱中,几分卖相不佳的点心静静地躺着,显然就是她和她的社团今天的收获。 自从那个“新东方”收纳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新成员,就在诡异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阔别多日,罗瑟琳待瑞雅的态度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是她自己却变得奇怪了起来。 回归校园不过一个星期,瑞雅已经听到了好几次她在睡梦中的呓语,被消音的那种,她花费在浴室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天都要洗好几个澡,像是身上会周期性地出现什么脏东西似的,但现在明明是圣诞之前的深秋。 瑞雅为她的情况感到担心,罗瑟琳倒是不太在意,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淡然。 “今年的圣诞假期,去我家做客吧。”室友发出了邀请并描述着大海的景象,深邃,危险,壮阔,大自然中最美丽的“情人”,我们最终的归处——她说,她的家乡实行的是海葬。 开学初见面的时候,宿舍的确讨论过互相去彼此的家乡旅游,正好,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地方,就是瑞雅觉得阿卡姆镇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除了想近距离观察命案现场。 “再说吧,等我先表演完《莎乐美》。”她给了一个折中的回复,印斯茅斯的确很想去,但才从普罗维登斯回来不久的她对于出远门有种深深的疲惫,而且圣诞之后还要处理和尤先生之间的感情问题……她的留校申请前两天就提交了。 开学典礼早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因为女主角在前夕失踪,节目单的《 莎乐美》被推迟了演出,目前打算安排在圣诞的前一天。 看完了精彩的表演,学生们就要准备回家度过愉快的圣诞假期了,除了瑞雅这种无处可去的。 在过去,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些难受。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宿舍,听着广播或是街上的圣诞祝福和“happy new year”,孤独感油然而生。 好在今年,她起码有两个去处。 尤所思已经在邀请她去旅游了,地点是马萨诸塞州的著名风景区,瓦尔登湖。 大学的时候,她还做过同名小说的文学解析,“天空既在我们的头上又在我们的脚下”,那片湖水是如此迷人。 莎乐美让瑞雅这周去剧院试七重纱衣和公主的常服,后者基本是按照古希腊的款式而来,上面加了许多精美的黄金饰品来体现公主的高贵,头环上盘卧着一条昂起脑袋的毒蛇,提醒观众这个角色的多面性——那枚发卡就在上面,成为了毒蛇的尾巴。 “真合身,”剧团长欣赏着包裹在黄金中的女孩,啧啧道:“看来我估计得不错,胸部和腰部都正好。来,走几步再转个圈。” 瑞雅依言做着剧本里的动作,白色的牛皮鞋和地面接触,成为了这片黑色里唯一的光。 “再试试这个。”莎乐美说,从一块红布的后面推出了一个木架子,上面铺放着这场演出的焦点,那件复杂却轻盈的七重纱衣。 它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如同梦境,穿上它的人则会变成梦中的仙女。 “哇……”瑞雅感叹着,难以置信这样的一件衣服会出现在学校的舞台剧上,它适合和没戴面具前的剧团长一样,搬上荧幕用特殊的方式永远记录下来。 “快试试,不合身我们还有时间修改。”她看着对方将纱衣取了下来,手法既不小心也不谨慎,看得她一阵心惊胆战,就怕脆弱的纱衣被不小心弄坏。这导致她在穿的时候也束手束脚地,忙活了许久才把自己套进去。 她感觉自己的外貌起码提升了10,镜中的女性让她感到陌生,白裙上流动着水一样的色彩,在各个角度都不尽相同,做到了五彩斑斓的“白”。 “灯光下,它应该会更美。”剧团长赞叹道,围着她打量:“马上就是圣诞,接下来的排练和彩排,就穿着它们吧。” 与开学演出的安排相同,《莎乐美》被放到了最后,做为最精彩的一个节目。 学校并不强制学生们观看各项表演,不过黑星剧院算是校内的一大明星,瑞雅遇到过许多剧团的粉丝,尤其是以美貌著称的剧团长的,即使他后来戴上了那张半永久的面具。 以女主演的身份给室友们抢到了三张来之不易的门票,瑞雅在去后台化妆前紧张地握住她们的手,说要是自己一会儿说错台词或者舞跳得不够好,她们就当舞台上的“瑞雅”是另一个人。 灯光关闭,幕布拉起,当那两块猩红的绒布缓缓向两边拉开时,古老遥远的加利利王国出现在了观众们的面前,伴随着念白。 那是一个低沉的男声,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残酷往事从他的口中缓缓流出,渐渐染红了主角们所站的地面;一束淡黄的光倾泻下来,眼下扑着深色的眼影,整张脸都扑过了金粉的公主从月光下徐徐走出,命令骑士长放出地牢中的人,吸引了她的先知施洗约翰。 “明天,当你从我的小轿旁经过的时候,我会丢给你一朵洁白的小花。”莎乐美说,尽管唇边的微笑没有温度,却依旧像一位天使。 “你不该看她的,你注视她太久了——她是灾祸,是罪孽。” 无视了来自身边的告诫,施洗约翰被放了出来,看着公主的眼神如同看着魔鬼,满是厌恶。 目光艰难地从头环移开,哈斯塔压抑着耐心的躁动,和人类一起被 带到了万物归一者的面前。 “为我跳一支舞。”上位者要求道。 “我不跳。”人类拒绝着,落后的,精细又无用的眼睛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间转着,慢慢地落到了祂的身上。 耳边再次传来请求,祂看到人类唇角的笑容愈发冰冷起来,一瞬间令祂想起了伏行之混沌,那个恶劣的,最接近魔鬼的外神。 系在人类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微微震动,那双染成白色的牛皮鞋被她脱了下来并踢到一边,紧接着五彩的光在空中流动,人类的身体和那些来自犹格·索托斯的纱衣一齐旋转飞舞,速度越来越快,铃铛们彼此碰撞又各自出声,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将舞台上的气氛推向极端的迷乱和疯狂。 “跳啊,”王座上的人说,“给你迦百农,给你提比利亚平原,给你半个王国,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继续跳下去。” 仿佛穿上红舞鞋一般旋转个不停的少女却慢了下来,她渐渐停止了动作,光脚踩着散落在地上的白纱,那些如银河的物体上,来到了王座的旁边。 因为剧烈的舞蹈,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快速起伏着,声音也断断续续,许久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要,”她喘了一下,目光从王座到了祂的身上,紧接着是万物归一者的冰冷视线,让哈斯塔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里; “我要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她飞了下去,像蝴蝶拖着尾翅般,盘旋在罗马柱和回廊间,不肯再回到王座的身边:“给我约翰的头颅,我只要这个。” 透过背景板看到在后台准备多时的道具头颅,祂逐渐放松了下来:演出要结束了,祂不会再与人类有任何接触,更不会再出现在万物归一者的眼前——尽管这一点有些困难,但祂会尽力的,因为祂实在不想再介入到这样的破事里去,甚至还要忍受克苏鲁的信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只要你愿意,我能给你我所拥有的的一切……从北落师门到索斯双星,从过去到未来,从死亡到新生,只要你……” 偏离剧本的话让台上的人略微诧异,下面的观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以为这是什么圣诞限定版本的改编。 “我要施洗约翰的头颅,”少女一口回绝,并反复强调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 没来由的,哈斯塔感觉脖后一寒。 “给我一个你的吻,”王座上的人说道,“再给我一个吻。”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任何剧本都没有,但台下的人却起哄了起来,谁会不喜欢看这个?大概就只有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千面之神的化身吧。 见尤所思没有改口的打算,为了让演出顺利结束,瑞雅只好走了过去,和纱衣一起来到了对方的身边,然后便被一把拉了过去,身体的一部分靠在他的胸前,另一部分坐在他的膝上,被他用力地亲吻。 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中,她感觉自己无法逃脱,意乱情迷,一个自己想要沉溺,另一个却在提醒她:醒醒你正在舞台上,你是莎乐美公主。 吻来得急促,疾风骤雨,电掣风驰。它短促而有力,即使是在结束之后,瑞雅仍然低俯在道具王座上,浑然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还抢了她的戏份。 拿起剑并拔了出来,希律王走向了先知,一道冷光闪过,红幕开合,倒在地上的尸体从缺口处向外流着鲜血,那颗同样红色淋漓的头颅则是被送到了瑞雅的面前。 看着那并不属于的道具的脸庞,她听到半跪在身前的人说:“完成我们的承诺。”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因为震惊, 女孩久久没能回过神,戏剧在她和他的第二个吻中落幕,不明真相的观众们鼓掌叫好, 全然不知在一尺之隔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 发生了一场恐怖的血案。 眼前的这颗头颅布满了马赛克, 红色的小方块不仅爬满了哈斯塔教授粘着胡须的脸,还沿着下颚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在地上溅起更多的小方块。 片刻后, 她终于回神, 发出了一声荡气回肠的惨叫。 观众席上的学生被疏散开,台上的所有演员都被集中了起来,每一个的脸上都写有“犯罪嫌疑人”的字样。由于头号嫌疑犯是本校的校长,死者更是德高望重的教授, 所以,出于种种考虑,警方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有向外透露。 询问了目击者的证词又查看了录像带,警员检查了武器架上的刀剑。它们大多都很精美, 有着镂空的花纹和金丝拧成的藤蔓, 各色的宝石布满了鞘、柄乃至剑身刀刃, 其中最为漂亮的那把就是本次演出的核心道具, 主体本该是塑料的斩首之刃。 它变成了一把真家伙,剑刃被磨得格外锋利, 以至于能当场砍断人的骨头。 现在, 做为凶器的它被装进了证物袋里, 几个警员围着它打量, 等待着法医来鉴定尸体。 “过失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了解完剧本安排和当时的情况后,他们小声讨论道:“嫌疑人和死者间也没有旧怨。” 躺在白线里的哈斯塔: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警方针对道具组展开了第二轮审讯,外部高压和内部心理防线崩溃的双重打击下,一个剧团的成员终于忍不住扑通跪下,承认是自己一时疏忽弄错了道具。 案件完美落幕,他被带回了警局,一起的还有剧团的负责人和校长。看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瑞雅捏了捏眉心,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或者……远比这要简单。 道具剑她曾经握过,很轻,一拿到手里就可以分辨出真假,不太相信对方当时没有发现异常;而尤先生事后的反应也很奇怪,镇定,从容,即便已经砍下并拿到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他却显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手上的东西只是个道具。 她再三犹豫后将这些疑惑告诉了警方,但他们好像没太在意,毕竟这起案件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罪犯,不需要再节外生枝。 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宿舍,今晚的室友们都睡得比平常要晚上许多。瑞雅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剧院的演出和放假的安排,大脑和心脏一起渐渐沉入海底,不太愿意迎接圣诞的到来。 她后悔了,找任务目标这事果然不能这么敷衍草率,因为下一秒对方就可能卷到一场杀人案中去,甚至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在没有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她要…… “瑞雅!”佐伊拍着她的肩膀,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沙发垫用力地陷下去又用力地弹起来,将上面的两个人都颠了一下。 “我和莉莎都打算去罗瑟琳的故乡做客,你也一起吧!”爽朗外向的女孩说,“好久没去海边了,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去海钓,我的钓鱼技术包你满意。” 真的吗?可你在黑星湖边钓了半年都没钓上什么。 瑞雅仍在迟疑,室友们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她和她们一起——这种事怎么可以三缺一,要旅游当然是全宿舍都一起。 经不住三个漂亮女孩子的软磨硬泡,她最终点了点头,于是在一脸蒙蔽中和她们一起坐上了去印斯茅斯的直达车,又满脸茫然地站到了海边,感受着腥味过重的咸湿海风。就像 不得不说,曾经向往过的印斯茅斯,和她预想中的很不一样。 当初她看到的介绍是:以造船业和渔业为支柱产业的黄金 之城,濒临大海,风景优美,热情好客,旅游好评率百分之百,适合长期旅行和定居,你的第二故乡。 但呈现在瑞雅眼前的,却是一副萧瑟荒凉的景象。 被海潮侵蚀的房屋,年久失修的马路,行尸走肉的行人和飘荡在空中的、令人窒息的浓烈鱼腥味。横贯了小镇的马怒赛特河就在她的旁边,整条河水宛如石油,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一如这座仿佛永远活在上个世纪的城市。 她们的面前就是一条因为各种自然活动坍塌失陷的街道,两侧的商铺在海风、海啸、地震和别的什么原因的影响下空荡荡的,最显眼且还有人在营业的是一家旅馆,吉尔曼,外墙和木头做的房梁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像是某种恶心的真菌,让游客们望而止步。 如果没有罗瑟琳,瑞雅今晚多半会住进那里,被一大片绿油油的东西包围,搞不好还会分到一张连翻身都很困难的单人床,地板更是踩一踩就会嘎吱作响——恶劣的环境往往会带来糟糕的梦魇,她怀疑自己会再次梦到那些可怕的马赛克,贝壳类的,蝙蝠状的。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她现在是在海边。 “哇哦,”佐伊率先发出了赞叹,“这地方看上去真不赖!”她的审美素来与众不同,就像她对美食的追求。 “我们明天可以出海吗?我有点怀念章鱼刺身的味道。”初春和晚秋是海钓的绝佳季节。 “当然可以。”罗瑟琳笑道,领着她们走上了那条破败的道路:“我们这儿的造船业很发达,尽管现在不如当年,但几乎每一家都有船只,我们热爱大海。” 吉尔曼旅舍的门口坐着个颧骨很高的女妇人,眼睛异常地圆,导致她的眼珠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动起来的时候也非常僵硬,只有那个点在眼眶内旋转,而且很长时间都不会眨眼。 目光在她那沾满油渍和沁出盐渍的围裙上一转,瑞雅看到了她手腕上亮起的金光,大概来自于一对漂亮的金手镯,和她脖子上的吊坠估计是一套。 “黄金之城”,据说这里的人十分富有,即便在工厂们逐渐没落之后。 印斯茅斯占地面积很大,公共设施也比较健全,就是大多都因为维护不当难以转运,像那些无人的房屋一样。 在鼎盛期,这座城镇居住着上千人,如今却只有四百,或者更少。街道规划得很拥挤,穿梭在街巷中时几乎感觉不到阳光,脚下的石板也湿漉漉的,仿佛踩着被海水淹没过的沙滩。 它给瑞雅的第一印象很糟糕,同时也让女孩意识到了,阿卡姆镇其实还是挺不错的,起码空气是正常的标准。 忍无可忍地用围巾捂住了口鼻,她嘟囔着这种气味为什么不会被屏蔽,跟着室友停在了一栋老旧、摇摇欲坠的建筑前,听对方说这就是她们下榻的地方,罗瑟琳的家。 在印斯茅斯的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罗瑟琳跟着母亲住在临近的阿克罕镇,这栋老房子在失去了主人后腐朽得更厉害,尽管他们回来后做了点抢救措施,但目前看来效果并不太好。 “欢迎来到印斯茅斯,”一踏进昏暗的屋内,那个斜对着大门的楼梯就咿呀咿呀地响了起来,一位长得几乎看不出性别的……人走了下来,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样,低沉如闷雷,每个字都有一两个音说不清楚:“罗瑟琳早就提到过你们,好心的外乡人们,感谢你们能来到这里。” 她说着就古怪地笑了一下,像娃娃鱼的哭泣声,罗瑟琳的父亲并不在家里。 仍旧是佐伊现在桌旁坐了下来,她对所见的一切都接受良好,一双有神的大眼饶有兴趣地盯着罗瑟琳的母亲,艾普利女士。 对方似乎腿脚不便,刚才下楼时的行动就极为缓慢,还特意穿了条快要拖到地上的裙子,似乎是在掩盖什么。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艾普利朝她们露出了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内翻的嘴唇里,八颗牙齿都又细又尖:“明天……海边很有意思,到了晚上我们还有盛大的庆典,你们一定要来参加。” 说完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到厨房里去处理新捞上来的鲈鱼。 虽然奔波了大半天,瑞雅却并不觉得困倦,视线扫向另外两位室友,比起这个时候就去房间休息,她们也更愿意到城中走走。 “听哥哥说,这里的黄金很出名。”转动着手上的一枚戒指,几人中最有钱的莉莎说道。购买黄金是她来印斯茅斯的主要原因,次要的就是因为家中变故,她今年不太愿意回敦威治。 “不错,经常有加工商或者珠宝商来到这里,和我们做买卖。”回到家乡的罗瑟琳显得十分健谈,还和她们说起了一件趣事:一个喝多的年轻人,尽管他的长相并不年轻,刚从海上回来,到了码头后就去附近的酒馆喝酒,然后在酒精的催化下拿出了兜里的东西——一条黄金吊坠,少见的款式,精致的做工,表面粗糙像是上了岁数—— 他以不可思议的价格将其卖了出去,事后也并未计较。 “从此以后,印斯茅斯的名声就传开了。”脸蛋开始往下凹陷的少女说,瑞雅惊讶地发现对方瘦了不少,在不知不觉中:“那些首饰大多来自海底,来自远古或是中世纪时期的沉船,沉睡在礁石、细沙和淤泥之下,往往很难被人们发现。但我们不同,海洋眷顾着每一个印斯茅斯人,我们也虔诚地信仰着它。” 女孩想起了对方加入的社团,“深潜者”,一个与水或者说大海息息相关的名字,显然她的信仰是她加入的原因,也许那个社团的日常活动就是学习游泳和潜水,社团活动区的一楼也的确有一个很大的室内泳池,模拟的是海洋,平时不常对外开放。 除非你很有钱。 “我也深深地信仰着大海,”佐伊说,提起桌上那黏糊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浑浊的茶水:“海面下的食物无比丰富,还有我最喜欢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东道主微微一笑,目光比往常深邃许多,隐藏着真实的情绪。 “那我们分开行动好了。”对历史还有背景没什么兴趣的莉莎说,“我去看看心爱的黄金首饰,佐伊去找找心仪的食材,至于瑞雅嘛,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如留在罗瑟琳家里休息?” 瑞雅现在的确感到了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即使在室内也能闻到的鱼腥味——从踏入印斯茅斯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就像误入了沙丁鱼加工厂,甚至还被封进了极慢细长鱼类的罐头里,上下左右都是散发着浓腥、没有处理干净的鱼。 太阳还未下山,此时回到车站的话,她应该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学校。 尽管这样做很失礼,但她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不了,我也……我也出去走走。”她说,和两位室友一起离开了摇摇欲坠的房屋。 罗瑟琳留在家里帮母亲干活,没关上的藤门传来两人的谈话声,艾普利在催促女儿结婚,越早越好,这样起码自己可以看到女儿出嫁时的样子,以后就算再也回不来了也可以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瑞雅觉得对方的话充满了fg,又隐隐为罗瑟琳的父亲感到不安。 室友说父亲去了其他的镇子售卖渔业副产品,每年圣诞都是如此,所以她们不会见到他,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她的室友,包括她自己,有些时候都挺神神秘秘的,难怪有时她会听到其他人说,她们宿舍都是“怪胎”。 当然,其中主要是佐伊的功劳。 站在阳光下晃神了许久,瑞雅才随意选了条路走了下去。和她一起出来的两人对这里各有自己的盘算,不约而同地 不想和同伴同行,也没有给她诉说心中异常的机会。 放射状的街道无论从那个位置望去,都一眼看不到尽头。它们被吞噬在一束黑暗里,像是指向了漆黑的矿洞,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一座广场,瑞雅沿路见到了不少人。有和她一起迷茫地走在路上的,还有在这种寒冷季节脱掉外套跳入水中的,每一个都无一例外地长得很……嗯,很丑,就像她曾经遇到的那位房东太太一样。 骨头与常人大为不同的老妇人说,这是很著名的“印斯茅斯长相”,当地特产,科学家们推测是本地的水质有问题,因为那些加工厂和炼金厂。通常来说,气候与环境不会使人的相貌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只有伤痛疾病才有可能。 “这是我离开那儿的原因,”神志偶尔清晰的老人说,“可祂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仍然渴求着水,一切的水。上厕所时想要将自己的脑袋埋进马桶里,做饭时想将手伸进那些滚烫的热油间——我真的这么做的,不信你看看我的手指。” 尚未遭遇本世界毒打的瑞雅,当时真诚地建议她去看看医生,结果却收获了对方的狂笑,扭曲的,不知道能不能算笑声的尖嚎。 后来她就没怎么和房东太太说过话了,对于印斯茅斯的了解仅限于水质似乎有点问题,但可能也没有,因为科学家们对此事尚未定论。 “嘿,你在看我吗?”水里的一个人问道,脑袋像鱼一样从河面下探了出来,几乎变成三角形的脸青灰如死人。心理素质差点的看到后估计会尖叫着逃跑,但瑞雅不会,因为他被打码了。 好久没看到活人变成马赛克了,她没有拔腿就走,甚至心里诡异地有些怀念。 因为……拉托提普先生就是这样的。 反正也看不到对方的脸,不如就和他说几句话吧。瑞雅想着,看着河里的人朝自己游来,原本藏在水下的马赛克身体一点点现出,但颜色却不是皮肤常见的白、黄或者黑,而是和脸部一样的灰青,像是穿了件衣服。 “你,这个时候游泳,不会觉得冷吗?”神秘的印斯茅斯在怪异之余,意外地还有些迷人,让她这个外来者忍不住想要探究它藏在面纱下的面孔。 “你不是本地人吧?”对方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没有回答听到的问题。瑞雅看到那些小方块里独独有两个小黑点,乌溜溜地转来转去,想来他的眼珠应该和旅舍门口的妇人一样小。 “和朋友过来旅游。” “我就说嘛,本地人怎么会有……”他的声音逐渐变低了下去,但依旧传入了女孩的耳中:“怎么会有长得这样难看的。” 瑞雅:……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转过身,从小包里掏出面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没有再来到这里后也得上什么“印斯茅斯综合征”,镜中的女孩清秀可爱,皮肤白嫩,就算称不上美女也绝对不难看。 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审美,难道在本地人的眼里,仿佛接了个鱼头的恐怖直立猿才是最好看的? 悄悄地在心里嘀咕着,瑞雅听到身前的人又开口了,带着试探:“你是处子吗?” 缓缓抬头,她朝这个脑子有病的印斯茅斯人露出了核霭且核气的笑容:“我已经结婚十年了。”抓着包的手忍了忍,到底是没有给他来上一下。 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别说目前她还是只身一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惹当地人。 “原来不是。”对方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她脑门上的努力,自顾自地说:“可惜了,我们正好缺一个……” 话到最关键的时候却闭了嘴,然后悻悻看了她一眼,往后跳入了马怒赛特河中。 “祝你在印斯茅斯度过美好的一天,”河水中的人说,因为这条河流安静到几乎没有任何 声音,这两句本该淹没在水流中的话清晰无比地穿到了女孩的耳中:“今晚的祭典你一定要来,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今晚?罗瑟琳的母亲不是说明天吗? 瑞雅一头雾水,没再河边多待,抬脚来到了印斯茅斯的另一个区。 马萨诸塞州的许多城镇都是这种结构,依河而建依河而兴,房屋分部在“母亲”的两侧,沉睡在她的臂弯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得到来自大自然的庇护。 刚才的交谈让瑞雅心中的不适愈发强烈,她思索着是直接回到车站离开还是先找到室友们告别,除了她,其他人对这里都十分满意,觉得这是一个打发圣诞假期的好去处,尽管这儿一点圣诞的气氛都没有。 鬼气森森,死气沉沉。她心想道,觉得行走在其中的自己也变得死气沉沉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像僵尸。 一座古老的教堂从她的身边经过,乔治亚风格,与镇上的大部分房屋一样被岁月遗弃,却又顽强地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它的门口站在位身着诡异教服的人——站姿非常奇怪,头颅前突,脊椎深深地往内弯曲,以至于他的脑门几乎要和腰部齐平;空荡荡的袖管里没有安放手臂,胳膊奇怪地出现在了胸前,交叠着向教堂供奉的神明祈祷;他的脚很大,非常大,极其大,像是青蛙的脚蹼。 瑞雅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这片区域看着就很不科学,她应当马上离开,在那个教团成员没发现自己之前。 “你,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的动作晚了点,长袍下,神父或者牧师——如果可以这样称呼他的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不是印斯茅斯人。” 废话,我这长相也不可能是。女孩无奈地转过身,和这个外表全部隐藏在黑暗里的人解释:“我是前来旅游的游客。” “我知道。”他说,像人又不像人地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困惑又惊讶:“难以置信,吾主的信物在你的手上。”他盯着握在五根白皙手指中的小包,里面放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常人或许会错过,可我不会,噢,也许我要向你行礼。” 疯疯癫癫的教徒说着,竟然真的向她鞠躬,语气异常恭敬:“今晚的祭典您务必要来,我们会将您送向吾主的身边。”说着,他维持着那个脑袋快要垂到地面上的姿势,后退着进入了教堂,消失在一堵墙壁的后面。 然而,他的话却长久地留在了瑞雅心中,带着寒意,慢慢地爬满了她的全身。 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她想,却在行动前犹豫了一下,走回桥边打开了随身的小包。 镜子、硬币、车票和宿舍的钥匙,除了它们之外,里面还有一样礼物。 莉莎送的,以庆祝圣诞的名义——听说是出自大家之手的雕像,一团看不清的马赛克,但瑞雅在收下后用手指摸过,大脑袋和大触手,非常意识流的作品,也可能是那位大师是人外爱好者。 凭借着直觉,她觉得刚才那个人在看着它。 什么什么的信物,不会是全新的触手怪马赛克吧?一个哆嗦,额头冒出了冷汗的瑞雅看了看周围,趁着四下无人将雕像丢进了水中,然后便匆匆向车站走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没走多久, 瑞雅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随手往河里丢东西的行为被发现了,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好几个印斯茅斯本地的居民盯上,死鱼般的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她, 不加掩饰却也不带恶意。 严格来说,这里的人对外来者都挺热情友好,可能是需要大冤种来推动本地的经济发展……可他们的眼神真的很令人不舒服,仿佛她是一条甩上了砧板的鱼。 不想被他们一直盯着, 瑞雅换了条更偏僻的路线,却总是能遇到这些“印斯茅斯长相”的人。 从一堵墙后冒出来,忽然从杂草间站起来,甚至还有忽然从她身后蹿过去的, 吓得她差点就拔出身上的撬棍招呼了过去。 在这个世界,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的, 打错人的话还有的挽救,犹豫的话搞不好会丢掉小命。 捏着包握紧了威力惊人还便携的撬棍,她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走,但很快就被一个“禁止通行”的牌子挡住了去路。 “修路?”念出了下面的那行小字,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地方竟然还会修路?”看看周围的房屋,完好的几乎是万里挑一,比地上的路可寒碜多了。 迫于无奈,她只好换了个路线, 然后就在印斯茅斯迷宫般的小巷里迷失了方向, 最后诡异地回到了罗瑟琳的家门口。 一阵香味冲散了浓烈的鱼腥, 瑞雅闻出来有自己喜欢的焗烤土豆, 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叫了几下, 幸好声音不大, 没有被里面的人听到。 还是悄悄离开吧, 应该不会被发现。她想,鬼鬼祟祟地往门内忘了眼,没点灯的室内昏暗得令人怀疑自己的视力,什么都看不见。她松了半口气,才想转身,头顶却冷不防地响起一个声音: “瑞雅,是你吗?” 不属于她的室友或者艾普利女士,而是一个男人的嗓音。 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瑞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但又情理之中的人: “斯蒂芬?”太好了,她的金鱼脑袋还记得这位……学长的名字。 莉莎的哥哥,就读于法学院,业余爱好是修下水道且精通,目前看来还会补屋顶。 再次感叹着这个人设似曾相识,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从印斯茅斯跑路,就这样在罗瑟琳的家门口站定,仰着头问:“您怎么会来?” “不太放心莉莎一个人出远门,”因为看到了她,屋顶上的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踩着梯子爬了下来:“再说你们几个都是女孩子,在陌生的地方要是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危险——太对了,这地方确实很危险! 如同遇到了知音,瑞雅将对方拉到了一边,暗戳戳地告诉了他自己的跑路计划。 “我有种预感,这儿到了晚上很危险。”她说,又说自己模糊地记得巴士的时间表,现在赶过去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末班车。 斯蒂芬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面露沉思,像是很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对她也格外信任。 “这里给我的感觉的确不太好。”他看了看将他们夹在中间的房屋外墙,潮湿的水汽将它们变成了一堆烂泥,松松垮垮,像是一团颜色恶心的史莱姆。 “但是就这样离开的话,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瑞雅也觉得不礼貌,可是礼貌哪里有小命重要。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一定要好好地和斯蒂芬诉说一下自己和贝壳还有蝙蝠的惨痛记忆。 正要再度开口,远方传来了一声平地惊雷般的爆炸,大到连空气都泛起了余波。 “什么声音?”她心中顿感不妙,抬头望去时,果然看到车站的方向升起了一股袅袅的黑烟,在海面之上天空之下,背景是一轮金橙的落日。 不用问也猜 得出来,一定是车站出了事。 很快,艾普利的邻居就带来了新闻:一辆巴士的油箱爆炸了,因为车站面积下,车辆都紧紧地挨在一起又引发了连环爆炸,最后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镇上的消防局早已失去了原定的功效,好在潮湿的空气和受潮的建筑阻止了火势的蔓延,再加上教团的帮助,火灾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瑞雅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却明显地感到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作案,目的多半就是困住他们这些异乡人。 标准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看得时候她倒是津津有味,可当自己成为死者备选人后,事情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心事重重地坐在了餐桌边,摆在几人面前的除了广受好评的焗烤土豆外,还有一大锅浓稠的蛤蜊汤。海鲜在印斯茅斯绝对是常见的菜肴,但他们的做法却比外面要奇怪的多,里面不仅放了黄油和胡椒,还塞了许多鱼块进去,看着像一锅大杂烩。 不是很敢去品尝它,瑞雅随便吃了几块土豆,就借口上楼休息。 心中的异样没和室友们说,一是罗瑟琳自从回来故乡后表现就怪怪的;二是以佐伊那有危险不去凑王八蛋的性子,告诉她自己可能死得更快一点;三就是莉莎胆子不大,怕吓到她,不如和她那追着妹妹来到海边的兄长商讨。 二楼地板的质量和瑞雅想象中的一样差,墙壁的一些地方也像在水中浸泡了许久似的,软得像受潮的饼干。 和她同睡一张床的是莉莎,此时在下面和其他人分享今天淘到的一件头冠,古埃及的款式,金丝拧成的藤蔓中点缀着宝石小花,漂亮又别致。 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北美的海岸线上。 “打扰了,请问我可以进来吗?”融不进女孩子们的话题,再加上同样对这个地方坏有一丝疑影,斯蒂芬紧随着瑞雅的脚步而来。 “请进。” 门在这里的作用不大,因为它们抵挡不了海风的侵蚀,更隔绝不了应该是从加工厂那边飘过来的鱼腥味。 往鼻孔里塞了两团棉花,她以这副样貌会见了斯蒂芬小先生。 和拉托提普一样,对方也随身带着一个工具箱,桃花心木做的,一个里层和两个抽屉,里面除了各类修理工具外还有一些贴着标签的小玻璃瓶,看上去大约是药水。 “您还会医术吗?”她有点惊讶,因为对方的技能和死去的拉托提普先生实在是太重合了,简直就是翻版。 如果是在几天前,她肯定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像得有点刻意;可现在,拉托提普先生不在了。 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令她万分惆怅。 “会一点点。以前莉莎的身体不太好,经常需要看医生,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些。”斯蒂芬的手从那些玻璃瓶间滑过,拿出了两瓶递给她:“一个是防晕船的,另一个是辣椒水——假如真的遇到危险,后者应该会帮到你。” “谢谢您。”对对方的好感大幅度上升,瑞雅将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小包里,又因为担心硬币对它们磕磕碰碰,纠结了一下后将那些圆圆的东西单独放在了外套的内兜中。 “不用这么小心的,它们的内壁很结实,也不薄。”相貌平平的男性说,虽然长得没有受伤前的校长好看,但他身上有一股很吸引她气质。具体是怎样的说不上来,总之她愿意和他亲近。 许久之后,瑞雅才恍然大悟,这种现象应该叫做白月光的替身。 此时的她并未想明白这一点,只是坐在床上看着替身忙前忙后,把她和莉莎晚上要睡的床的腿儿修到一个水平线上,又将一些家具的缺口和尖锐的地方包起来,免得她们不小心撞到。 “刚才向艾普利夫人问过了,镇上没什么医院和诊所,受伤生病的话会很麻 烦。”他边加固着那扇没有锁的门边说,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印斯茅斯好像没有老年人。” 这个倒是真没有。瑞雅虽然出去走了一圈,但一直心不在焉的,没细看遇到的本地人,更别说其中还有几个是被打码的马赛克。 “他们把年老体衰的人送去了养老院集中照顾?”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想起罗瑟琳没有出现的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是……死了?”搞不好就是死在他们晚上的那个什么祭典,那个穿着教服的人还一力邀请她去,果然不正常。 “很有可能。”趁艾普利还有罗瑟琳都在下面,斯蒂芬拿出了一把小钻,对瑞雅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后就往墙上钻了个洞,然后将一根细细的鱼线穿了过去:“我就睡在你们的隔壁,晚上要是发现什么异常就拉一拉它。我的睡眠向来很浅。”他把鱼线的这一头放在了枕头下面。 再次向他表示了感谢,女孩偏着头看着他的侧脸,猜想着拉托提普先生要是没有马赛克的话,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张面孔。 她想得太入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久久没能移开眼睛,幸好对方的脾气很好,即便发现了她不加掩饰的审视也没有生气,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耐心地等她想完脑子里的事才出声。 “我觉得我的长相并不出众,”斯蒂芬说,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工具:“你还是第一个这样看我的异性。”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可你很能干唉,干活的样子看着特别可靠。”没有说是因为他很像自己的一位死去的朋友,瑞雅道:“我以为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而且没有记错的话,对方的家庭也不错——差点忘了,要不要趁机问一问他们的家里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莉莎的状态之前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说这样啊,”斯蒂芬脸色变了变,但仍然保持着亲切温和的微笑:“是我们家族的一个远亲失踪了,来敦威治探访我们父亲的时候。” 失踪?不知道为什么,瑞雅听到后竟然完全没有感到意外,甚至还有一种“竟然只是失踪”的诡异感觉。 不不不,这可是一条人命,一个家庭的破碎,一群亲人的伤疤,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 她唾弃着自己的想法,拧了拧眉,先是对他们家的情况表达了同情,然后问:“有眉目了吗?” “有一点,但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比较长,对方坐了下来,在随风摇晃的点灯下:“失踪案,敦威治的失踪案,近日来发生了好几起。大部分都是外来者,但也有不少本地的居民。听一些人说,他们在消失前都去过沃特雷家的农场——你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他们家的女儿曾经在罗德岛州上学,是联邦山案件的幸存者。” 拉维妮娅!瑞雅脑中马上出现了这个名字,先前的不妙一语成谶,她几乎可以确定失踪案的主使者就是她! “警方调查过吗?” “嗯。”斯蒂芬的脸色又变差了一些,像是不太想提到当地的警局——这个世界的警局似乎都不怎么靠谱,目前遇到最令人安心的就是大学那一个区的了,虽然至今瑞雅还没搞清楚他们的总部在哪里。 “沃特雷家的女儿怀孕了,身体状况很差,警方,还有我们都不愿意刺激她;她的父亲为人令人厌烦,还有暴力倾向,不允许我们踏入他们家的农场。所以直到我们返回学校时,那件事还是没有什么关键性的进展。” “而且,”他抬起头,望着女孩在灯光下的眼睛,当初在联邦山的时候,她的双眸便是如此闪亮,尽管他们都处于黑暗之中:“老沃特雷是个巫师……或者他的妻子是女巫,他们家流传着一些邪恶的法术,镇子上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们,也害怕遭 到他们的报复。” 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最后都会和“魔法”“巫术”“触手怪”扯上关系,也许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触手怪,再进一步就是马赛克,最终的核心便是那些颜色各异的小方块。 愣愣地想了会儿,瑞雅问:“那你们今年圣诞不回去的话……” “因为这件事,我们的父母其实也不愿意我们回家。”斯蒂芬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含笑道:“家族在纽约市还有一处房产,他们打算暂时避开镇上的诡异黑影,去那儿住几天。” “原来如此。”点了点头,女孩听到门响了一声,头戴王冠的莉莎高高兴兴地跑了进来,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新首饰。 “我喜欢埃及,”少女雀跃地说,在父母还有哥哥的保护下,她几乎是瑞雅遇到过的,最像一位青春少女的正常女生:“等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去埃及玩好不好?” 笑着答应了她的要求,斯蒂芬看向又一次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女孩:“瑞雅也一起来?” “啊?”摇摇头眨了眨眼睛,走神的人问:“什么?” “去埃及玩儿。”莉莎在两人间坐了下来,可爱地靠在哥哥怀里,冲他们撒娇:“到时候我要把皮肤晒得黑黑的,别人都说黑皮肤更好看呢。” 瑞雅有点心动。 长到这么大,她都没怎么离开过阿美莉卡,唯一的一次还是跟着导师去大洋彼岸做科研,飞机飞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强气流,强烈的颠簸感吓得她当场就用口红写好了一篇遗书,至今还记得开头和结尾。 “再说吧。”不过,真到了去埃及旅游的时候,搞不好她已经完成任务回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认识的这些人会是什么心情。 呆呆地听兄妹俩又聊了会儿天,斯蒂芬在佐伊和罗瑟琳从走廊经过时礼貌地告别,同时强调道她们晚上一定要小心,有危险就拉鱼线。 末了,又把两把木仓轻轻放到了床上,未置一词,但意思是什么很明显。 和莉莎互道了晚安,瑞雅的状态比白天好了许多,和斯蒂芬小先生的谈话很愉快,对方就在一墙之隔的事实也令她稍微感到了一丝安心。这让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灵魂轻飘飘地飞上天空,去玩了梦乡。 身边的人则入睡得比她更早,因为不习惯硬邦邦的床铺和有点潮湿的被褥,手脚都紧紧地缠着瑞雅,十分用力又十分灵活,一开始的时候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遇到的触手怪。 但转念一想,人的怎么可能是触手怪呢?尤其还是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于是慢慢释然了下来。 像是坠入了临近赤道的温暖海水中,原本还感觉有点冷的瑞雅,忽然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被人放到了加满热水的浴缸中。 长发在水中舒展,血液加速流动,她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海底,浮在了一扇巨大到一眼看不到顶部的青铜门前。 两个马赛克蹲在门边,一左一右,虽然弯着身体,却也要比她高上许多。 “哔哔。”异族的语言被系统判定为不和谐,但从它们的动作来看,似乎是在邀请瑞雅进去。 女孩看到青铜门开启了一条小缝,大量的、另一个颜色的海水涌了出来,带着无数小小的白色气泡。 水流将她悬在海中漂泊无依的身体吹远,她像一叶狂风暴雨中的小舟,尽管在摆弄着双手挑战姿势,却还是改变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欢迎她的两个马赛克游过来,想要抓住这位主人口中的“贵客”,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更加不能招惹的对象,便默默地又游了回来,继续蹲在门的两边。 接住瑞雅的是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对方似乎戴了一顶非常非常非常高的礼帽,脑袋上面高高的出去了 一截,末尾还像海草一般地随着海浪晃动着,看着有点喜感。 “您,您……”她伸手摸了上去,软软的,捏一捏的话会向里面凹陷下去,看来的确是一顶帽子。 仿佛喝多了酒,她笑了笑,晕乎乎地捏着对方脑门上的东西问:“您是魔术师吗?这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可爱的小兔子和小鸽子。” 她好像听了笑声,很奇怪的笑声,和人的声带里发出来的不一样,但好像又是一样的,就是回声和杂音多了点,似乎是一千个人在同时发笑。 “如果你想的话,它的里面确实有那些东西。”对方说着,将那截长长的东西摘了下来,弯腰向她鞠躬,然后模仿着魔术师的动作,从里面变出了一大堆白鸽和白兔。 纯洁的白色在他们的周围游动,自由自在地在水下呼吸,鱼儿一般的轻盈。 没有去想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不会被溺死,瑞雅靠在身后之“人”的怀里,嘟囔着“我要去埃及”“我要回家”和“不要坐飞机” ,被伏行之混沌慢慢地带进了青铜门中。 “啊!”她忽然大叫了一声,不是感觉此刻的情形有点不妙,而是看到那些白色的影子在逐渐离自己而去:“我的小白兔!我的小白鸽!它们要逃走了!!” 没有办法,奈亚拉托提普只好让它们飘了过来,和他们一起进入了沉没之城拉莱耶,伟大之克苏鲁的领地。 祂困在这片海域亿万年,直到不久前才被释放出来,在一众信徒的不懈努力下。然而,凝视深渊的人终会被深渊所吞没,拉莱耶之主甫一出来,那些人就因为直面不可名状之存在而失去了理智,成为了阿卡姆镇的一群疯子。 在这里待久了的克苏鲁不怎么离开拉莱耶,一是懒得动弹——动起来多麻烦,难怪另一位旧日支配者撒托古亚一直这么懒散,原来躺平真的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二是地球现在不仅是千面之神的后花园,还成为了诸多外神的“旅游胜地”,光是祂感觉到的就有万物归一者、黑山羊,伏行之混沌和伏行之混沌和伏行之混沌。 那个化身很多的家伙,每次遇上了都没有好事。 但奇怪的是,对方前几天忽然找到了自己,“满脸笑容”地说,要和祂介绍一个,有趣的灵魂。 “你一定会喜欢的。”用祂们的方式交流着,对方让祂好好预备一下,争取一举夺得那个灵魂的欢心。 祂知道这算什么,祂的信徒,深潜者们,时隔不久就会用海底的黄金向陆地上的人换取祭品,或是填饱肚子,或是用来□□繁衍——可祂不用,祂是强大的旧日支配者,求偶是低等级生物的刻板行为。 继续在海底睡着觉,祂派出两个深潜者在门口等待,自己则是快乐地翻了翻身,没把那件事放在触手上。 直到现在,伏行之混沌真的来了,抱着那个有趣的灵魂,身边跟着一群……陆地上的动物。 张了张嘴,飘在海中的白色影子被祂一口吃掉,味道不错,就是稍微少了点。 祂评价道,然后就看到那个有趣的灵魂眼睛一瞪,随即大哭大闹了起来: “我的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快打他!” 第40章 第四十章 灵魂跟着意识螺旋升空, 忘记了是怎么来到这里、身边的人又是谁,瑞雅心满意足地抱着重新出现的鸽子和兔子, 醉醺醺地听着一旁的两个“人”哔来哔去, 脸上酡红,唇角挂着独属于酒精的甜美微笑。 没坐多久,那两个看不清的高大影子因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谁赢谁输没看清, 它们的交锋如闪电般迅捷, 几乎一瞬间就结束了这场战斗。 “好吧。”舒卷着腕足的章鱼说, 有点不情愿, 但又有点期待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一条触手伸到了人类女孩的身边, 好奇地碰着她, 轻轻地,什么力都没用,因为伏行之混沌说人类都很脆弱,在和他们接触是要十分小心——当然仅限于祂们面前的这个。 她的确挺有意思的。 长久以来一直沉睡在地球上,又时常和人类在梦中接触,伟大之克苏鲁对人类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从来都不会有这种, 夹在两个不可名状存在之间, 直视着祂们,还能若无其事,保持清醒的人类。 难怪伏行之混沌把她带在身边, 就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嗯, 要自己和她像人类那样缔结婚约。 人类的律法无法约束和理解祂们, 但如果只是一个仪式和一句话的话, 答应一下也没什么, 总比继续挨打好。 触手缠到了瑞雅的腰上, 迷迷瞪瞪的女孩感到身上一紧,努力睁大眼去看时又什么都没能看清,眼睛像是被糊住了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光点。 摸了摸,捏了捏,掐了掐,一些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两条在自己生命中消失的马赛克小蛇,顿时悲从中来,一把抱住身上的长条状物体,似真似假地大哭道:“塔维尔,嗝,亚特,嗝,乌姆尔!你终于死而复生了!” 不敢贸然抽回怕伤害到她,克苏鲁对她的话摸不着头脑。 就是这个名字,似乎是万物归一者的网名之一。 他俩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刚下定的决心动摇着,变得忐忑起来。 又一条触手伸了过去,试探着想要掰开她的手,却冷不防地被对方一把拽住,和先前的那条抱在一起:“亚弗戈蒙!你也活过来了,你怎么还从人变成蛇了?” 忆海深处还记得这两个索托斯先生“随口”取的名字,就是后者相应的图片被替换成了图书馆的管理员,那个据说是脾气很暴躁的的人类形态,犹格·索托斯的阴暗面。 见伏行之混沌没有插手的意思,伟大的拉莱耶之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人类久久都没能停下嚎啕大哭的声音,不由得嘀咕对方怎么这么能哭。 又过了一段时间,瑞雅哭着哭着猛然觉得怀里的东西和蛇不太一样,底部摸着有几个圆圆的东西,仿佛是长着吸盘的章鱼腕足,顿时嫌弃地一把丢开。 同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望着眼前这个和章鱼很像的黑影喃喃道:“好想吃烤鱿鱼和章鱼小丸子喔……” 在她真的想不自量力地对伟大之克苏鲁动手前,奈亚拉托提普抱着她向招待他们的拉莱耶主人道别。 “在人类的历法中,明天就是个好日子。”祂说,笑眯眯的:“记得用盛大的仪式迎接你的新娘。” 哔哔哔的声音回荡在女孩的耳边,吵吵闹闹地钻到她的耳道里,让有了困意的瑞雅瞬间变得暴躁无比。 “好吵,闭嘴!”她往头顶的那张“脸”挥了两拳,用佐伊教的什么什么拳法,但是地方没打对,两个拳头都打在了那个像嘴又不像嘴的地方。 “什么东西?”茫然地张开着十指,她感觉上面黏黏的,像是沾到了恶心的黏液,眉头一皱,怒火更甚:“看我对你正义执法!” 那瓶装着辣椒水的玻璃水被她从口袋里摸了出 来,木塞一拔,整个瓶子连着里面的液体都倒扣在了伏行之混沌取代了脸的长触手上,攻击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胆大妄为的举动让克苏鲁的十来双眼睛都睁得圆圆的,祂以为对方会生气,但没想到暗夜咆哮者形态的外神依旧保持着含笑的嗓音,无视着从触手上滑落的液体道:“张牙舞爪又桀骜不驯的小猫咪,比乖巧听话的更可爱,不是么?” 祂没觉得,可祂忽然相通了一件伟大的事。 伏行之混沌看上去被这个人类死死拿捏着,“毫无还手之力”,那要是自己真的像两脚兽一样和她缔结了婚约,一加一总是大于二,祂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怕眼前的外神了? 祂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顿时认真了起来,在他们走后呼唤着达贡和海德拉,要祂们去找密教中的信徒打听一下怎么举行一场人类的婚礼。 睡到一半被某屑从床上掳走,又在海底走了一遭,瑞雅困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无意识地趴在本该不断嘶吼的丑陋巨人的肩上,随着祂的脚步一起在海上漫游。 水天一色,群星悬于天空又沉入海底,海豚在月光下跃出水面,泛开的波纹渐渐变成浓郁的紫色,一些不应该被肉眼观察到的星云诡异地在银河间闪现着,让本就如梦的今晚彻底打破了现实和幻梦的界限,像地平线的大海与天空那样融在一起。 一辆游轮在印斯茅斯附近的海岸行驶着,为富人们服务的导游解说着这片海岸的历史:阴森恐怖却对外来者无比热情的小镇,镇上的人往往长着一颗□□样的脑袋,丑陋无比;曾经还流行过一场“瘟疫”,夺去了镇上大多数人的生命——那是个我们不该停靠,且充满诅咒的地方。 夜半未眠的游轮旅客对着远方的海岸指指点点,视线中却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身高惊人的扭曲怪物。 “它”有着两双,或者是无数双四根指头的柔软手臂,一条像蠕虫一样扭动的物体占据了“它”的头部,身体表面覆满肌肉组织,青紫的血管交织在其中,里面流动的却不是鲜血,而是让他们叫也叫不出来的致命恐惧。 任何恶魔都不会有“它”那样可怕,“它”就是死亡和毁灭,在遇到或是看到“它”的那一刻,他们就来到了令人窒息的地狱…… 一船的人,无论是此时醒着的,还是已经在船舱中陷入睡梦的,内心深处都同时响起了一阵嘶哑难听的声音,它们徘徊在他们的耳边,在他们的肢体内四处乱窜,诉说着眼前这个巨人的名讳:奈亚拉托提普! “晚上好,”奈亚拉托提普开口了,祂看着停滞在海面上的游轮,目光真诚,即使这个化身没有眼睛:“我想问一下,你们的船上有烤鱿鱼和章鱼小丸子吗?” 伴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刹那间,海水和海风一起沉默了下来,甲板上的人怔怔地望着屹立在海天之间的恶魔之影,短路的脑子迟迟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船上的厨房,巨大的丑东西语气失望:“原来没有呀。”声音同样无比清晰地传入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海上行驶了许久,也在这条“诡丽奇谭”航线航行了八千多个小时的厨师率先做出了反应。 与大海为伴的数年间,他误入过魔鬼礁,遇到过成群结队的鱼头人,于睡梦中聆听过比海妖更“迷人”的歌声,发现过时空错乱的“绿色城市”,还因为几个阔佬的好奇,领着他们悄悄潜入过印斯茅斯的祭典——他是“大袞”的信徒,伟大的父神庇佑着他,也让他在生死一线时忽然醒悟,明白了这个肉团般恐怖的“生物”的意图。 很快,奈亚拉托提普得到了祂想要的东西,游轮以及上面的乘客完好无损地离开,带着一个关于章鱼小丸子和烤鱿鱼的神秘传说。 据说,海上游走着一个可怕的 巨人,凡是碰上“它”的人都会遭遇生不如死的折磨,除非你的船上准备有大量的美食,尤其是烤鱿鱼和章鱼小丸子。 瑞雅觉得自己的这个梦很奇妙。 她不仅摸到了一个怪怪的东西,rua了好多小白兔和小鸽子,见到了被自己养死的两条小马赛克蛇,还吃到了惦记很久的食物。 快乐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她感觉嘴巴边油油的,于是又顺手拉过身边的不知道什么玩意擦了下嘴,给伏行之混沌泼过辣椒水的触手抹了点油,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下锅。 “瑞雅,”和人类一起蹲在某座无人小岛上,奈亚拉托提普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没看清也没想起眼前的这玩意是谁,瑞雅打了个饱嗝,回忆了一下今晚的奇妙旅程,缓慢地点了下头:“好!” 因为太用力,说完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身体随之一歪,摔在了巨人的触手里。 “好多蛇……”她喃喃道,“想吃蛇羹。”这一次,她的愿望没能如愿。 “瑞雅,”摆弄着人类的头发,奈亚拉托提普问道:“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呀?” “我最喜欢焗烤土豆和芝士龙虾。”女孩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加入奇怪食材的蛤蜊汤也不错,要是能配上烟熏牛肉就更好了。” 变出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奈亚拉托提普补充道:“不是因为食欲而起的喜欢,是想要和对方睡觉的那种。” “哦。”因为脑子依旧糊成了一块,瑞雅没对祂的话有太大的反应,还出于报复,伸手掐了把祂身上的“肌肉”。 “你身材真好,”她说,眼睛似乎清明了那么一会儿,但很快就继续不着调起来:“让我想起了瓦尔登湖的湖水、黄石公园的温泉和尼亚加拉大瀑布。” 奈亚拉托提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渴了。”她诚实道,“我要喝八二年的拉菲。” 十分钟后,做完了这个支线的伏行之混沌终于重新回到了主线上,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喜欢?”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那则讣告,瑞雅忽然大笑了两声:“我才不喜欢你!难看的丑东西。”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和怎样的存在大放厥词,她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呜呜”地哭了一会儿,道:“我最喜欢的,丑东西,已经不在了。” “他叫奈,奈亚,奈亚拉托提普。” 与她所说的“奈亚拉托提普”并不是一个奈亚拉托提普的奈亚拉托提普:好意外,竟然还有额外的收获。 “我就是奈亚拉托提普呀,”心安理得地冒用了对方的身份,祂说:“不信你再仔细看看我?”说着就再度换了一副面孔,用起了那个和犹格·索托斯很像的化身。 瑞雅惊呆了。 眼前的丑家伙,居然真的是拉托提普先生。 她之前那么久怎么没看出来? 费劲地回忆了一下海上奇遇记,生锈一般的脑袋艰难地运转着,最后得出了“自己眼花了”的结论。 “对不起,”她先为她刚才骂拉托提普先生是丑东西道歉:“心灵的美永远比外表重要,我那会儿一定,一定是,吃多了章鱼。” “那好,”某神又开始了祂那惯用的伎俩,“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嗝?”瑞雅感到哪里有点不对,拉托提普先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吗?好像不会,但自己的确应该为刚才的行为做出表示。 没怎么犹豫,她晕乎乎地点了下头,捧着对方脖上的圆球,严肃地瞪着眼睛:“我要亲了,你做好准备。” “嗯。” 奈亚拉托提普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开心了起来。 计划得逞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一想到自己初次提出这个要 求时,对方的表情和反应,祂就像被源初之核打了一顿那样不舒服。 要是她以为的“奈亚拉托提普”,不是犹格·索托斯就好了。 当初的一时兴起没想到会一直影响到现在,祂忽而表情一变,脸色一沉,将还没亲上来的女孩推到在细软的沙滩上,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天上的月光和星光,瑞雅的眼前顿时一片昏暗。 “你怎么关灯了?”她迷茫地说着,踢了对方一脚,正要理直气壮地命令对方去修,嘴唇却被一个东西堵住了。 起先,她以为是新的烤鱿鱼,牙齿一松,一个滑不溜秋的玩意就侵入了进来,在她的口腔里攻城略地,并顺便卷走了里面的空气。 “唔唔唔!”我要憋死了!没有意识在他们在做什么,她的手被挪开扣在头顶,脚也被控制了起来,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就像被风吹到岸上的浪潮。 没多久,她又觉得自己从浪花变成了海岸,唇部虽然恢复了自由,但更大的痛楚还在后面。身体被撞得生疼,鼻腔一吸,她想质问对方在对自己做什么,可一开口就是小声的呜咽。 拉托提普先生,是坏人! 脑中升起这样的一个念头,她探出脑袋,用力地朝眼前的这团马赛克咬了一口,也不知最后究竟咬到了什么,上下两排牙齿都被震德一疼,更多的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果然是只不听话的小猫,”伏在她身上的“人”说,似笑非笑:“我本来还想信守承诺的,现在看来嘛。” 祂换了个姿势,让女孩坐在自己的腰上:“对付坏脾气的小猫咪,要比她还凶才可以。” 声音和联邦山中的蝙蝠渐渐重合到一起。 瑞雅先是一愣,然后幡然醒悟:这哪里是什么拉托提普先是的亡魂,而是那个可恶的、竟然让自己睡棺材盖子的触手怪! 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她气得头发都要束了起来,强忍着身下的不适说:“我和你拼了!”说着就伸出才剪过指甲的双手,朝马赛克挠去。 “你很有精神嘛,”再度变得开心的奈亚拉托提普说,“你越精神我越兴奋。” “啊啊啊啊啊!闭嘴,变态!”瑞雅捂住耳朵不想听祂的话,然而那声音还是从她的毛孔中钻了进去,和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一起。 一口大大的闷气堵在心里,她晕了过去,被送回到了印斯茅斯某间房屋的床上。 - 瑞雅因为一阵心悸感醒来,吊在空中的电灯依旧在空中微微摇晃,让那些阴影时而爬上墙壁,时而铺满地面。 攀着她的莉莎打着可爱的小呼噜,睡得很沉,她轻轻地将对方的手脚挪开,光着脚踩上地板,打算去找点水漱口。 不知道睡觉的时候是不是无意识地张了口,她感觉嘴巴里面干干的,喉咙深处还有股咸味,像是吞了一大口海水。 罗瑟琳的家不大,走廊和楼道都很窄小,一楼除了客餐厅就是厨房,下面似乎挖了个地下室——海边的地下室,感觉里面会灌满咸咸的海水。她和莉莎睡的是罗瑟琳的房间,往外侧是堆满杂物的客房,往里面就是主卧,挤着主人和佐伊。 总体来说,她俩睡觉的地方最安全。 指挥着酸痛的四肢走出了卧室,她没往什么奇怪的地方想,以为是被莉莎压得久了阻止了血液循环,所以才走得这样艰难。 在门外的廊道上摸到了水壶,倒了杯,嘴唇在碰到冰凉的瓷器时迸发出剧烈的疼痛,眼泪夺眶而出,而她在去擦时才发现,她的眼角湿湿的,似乎是在梦中哭过。 捂着嘴默默地流了会儿泪,瑞雅以为是晚上吃的什么东西过了敏,回想了一下,却不知怎的想起了此时才西海岸吃不到的章鱼小丸子和烤鱿鱼。 一定是自己的味觉被二十世纪 初的恐怖食物□□得太久了。她想,继续着起床的目的。 镇上的水源似乎是来自其他地方,运输和净化的时候都没太走心,导致壶中的水即便烧开了也有股怪味。 捏着鼻子灌了两口,她有点想念晚餐的蛤蜊汤,因为它的汤底是新鲜的牛奶。 印斯茅斯的人很少有闲心摆弄花园,因此大部分都没有前后院,彼此间挨得也很近,一开窗就能和左邻右舍“亲密接触”,某种程度上来说邻里关系还挺和谐的。 瑞雅站在廊道上,将后窗打开了一点点,本以为会看到漆黑到什么也看不到的小镇夜色,结果却瞧见了火光——大大的火光,集中在小镇中部的广场上。 那儿灯火通明,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像是在举行什么活动。 慢了半拍,她忽然想起印斯茅斯的晚上会举行“祭典”,眼前瞬间闪过几道从大动脉飙出的鲜血,属于繁星之慧社团成员的,用来召唤邪恶的“暗夜猎手”。 心悸的感觉又来了。她放下水杯和提灯,双手交叠在胸前,感受着心脏的痛苦哀鸣——不知道为什么,那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也基本被她淡忘,却在此时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就好像……她又一次遇到了那个,蝙蝠怪物。 浑身一个激灵,瑞雅赶紧检查了身边的光源,确定自己全身都沐浴在灯光明之下后才舒了口气,继续望着灯火通明的广场。 它们……那条由许多手持提灯的人们汇聚而成的河流,好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涌起了跟上去看看的念头,身体因此朝窗外探去,长长的头发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出去,在夜幕中摇摇晃晃。她的思维和目光一起变成了一条直线,牢牢地锁定着那个老旧的广场,她白天才去过,并在附近遇到了身穿教服的怪人,“他”对自己说: “到祭典上来。” 这句话像是藏着许多个小钩子,一点一点地勾动着她的灵魂。 恍惚间,她似乎已经提着灯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恍惚中又似乎被丢进了海底,和一些白色的影子一起进入了硕大的青色巨门中,然后被一张索马里海沟般的大口吞噬。 灵魂在海底安详,身体却留在夜风中,船帆似的刮在窗口……一只手拍上了她的后背,她回到人间了,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佐伊。 本该和罗瑟琳还有艾普利夫人挤在一张床上的佐伊。 “她们不见了,”握着一把瑞雅熟悉无比的剁骨刀,对方皱着眉说:“偷偷从我身边溜走,我却没有发现。很好。” 她笑了一下,阴恻恻的,手中的刀捏得更紧,像是随时准备刀人。 “你有没有闻到,她们的身上有一股鲜香的鱼味?” 瑞雅被她问得一愣:鲜香没有,腥味倒是很重,重到连罗瑟琳平日喷的香水都掩盖不过去。 甚至这两股味道混合在一起时,难闻超级加倍,自己的鼻孔里现在还塞着两团棉花。 缓缓摇了摇头,佐伊将她挤到了一边,从窗口往广场望去:“也是,受到上帝指引的只有我,没有受到恩赐的你是不会发现这些的。” 但我掐指一算,这座城镇必定藏着一个触手怪。瑞雅在心里说道,看到室友的眉毛皱得更紧,声线也变低了许多:“他们在举行召唤仪式。” 猩红在眼前一闪而过,心脏急促跳动,她凑回到了窗口,紧张到手心冒汗:“会、会用活人当祭品的那种召唤仪式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佐伊看了她一眼,用关爱傻白甜那种眼神:“只有付得起足够沉重的代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恩赐。” 回味着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们召唤的是什么?我们要不要叫醒莉莎和斯蒂芬,赶紧逃走 ?” 印斯茅斯的夜晚可以听到十分清晰的海潮声,巨大的浪花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海岸,涛声如同一首激昂的交响乐,随着风飘入异乡人的睡梦中,带着一句低吟而出的歌词: “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永恒的宅邸……克苏鲁,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些名字十分熟悉? 胸口越来越闷,瑞雅觉得自己应该躺回床上再休息一会儿,佐伊却已经打算去祭典的现场看一看,顺便带回点食材。 “水煮印斯茅斯,可是一道很美味很出名的菜肴。”窗前的少女说道,唇角浮现的微笑带着淡淡的血腥,让她在一瞬间看上去无比可怕。 过多的信息和猝不及防升起的念头让瑞雅难以控制后退的脚步,“水煮印斯茅斯”,是了,在开学的那一天,她们四个互相介绍的时候,对方就说过这几个字。 那时她以为是“印斯茅斯”这个地方的特色美食,现在想想,似乎也可能是指……“印斯茅斯人”。 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意识到,一直没说自己具体来自那座城市的佐伊,说不定是个,食人族。 “你躲着我做什么?”背着光的人朝她靠近着,吓得大脑有点放空的女孩持续后退,嗓音也拔高了许多:“你,你先别过来,我有点——” 惨叫了一声,她后背抵着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仿佛不久前才分别的怀抱宽容地接住了她,同时响起的是斯蒂芬的声音:“你们都醒了?” 借着灯光和变得黯淡起来的月光,他看到了怀中人惨白惨白的脸,立即把她往身后一送,让自己挡在她的身前。 “是出了什么事吗?”他问,又低声安慰着瑞雅:“别怕,我会保护你。”目光坚定柔和,手指也忍不住抚摸上女孩的脸,擦过她才被自己吻过的唇。 什么时候让她想起今晚的事呢?祂想,眼底深处闪烁着不会被人类捕捉到的微光,就,等她彻底迷恋上自己的时候吧。 笃定又满怀信心,祂坚信着自己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气温最低的后半夜, 三个人僵持在灌满冷风的走廊过道上,一个想去广场一探究竟;令一个却觉得他们此时不应该轻举妄动,毕竟“敌人”人多势众, 他们势单力薄。 冷冷地哼了一声, 佐伊很瞧不上斯蒂芬的懦弱,扭身独自往楼梯走去, 但很快就停下了脚步。 “嘘,”她侧着耳朵倾听楼下的动静, 又飞速撇了眼窗外:“水滴声,还有走动声。”说完无声地指了下黑漆漆的楼道,然后侧着身体靠在墙上,谨慎小心地往下面走去。 凭直觉, 瑞雅不觉得回来的是罗瑟琳和艾普利。 那——大半夜悄悄摸进别人家里的,除了窃贼和小偷,还能有什么? 她感到了一阵不安,隐隐觉得自己下去后会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无意瞥到过的,宛如人鱼般的“美丽身影”,来自神秘的海底城市,口中吟诵着似曾相识的句子: “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 沉睡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身上打了个哆嗦, 她重新扣好了松松垮垮的外套, 又将碍事的丝绒裙摆割去一块,以免它们影响到自己一会儿的动作。 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紧张地捏好了刀柄, 冲门边的斯蒂芬做口型:我也下去看看。 罗瑟琳家的楼梯又窄又陡, 黑暗中行走很不便利, 也很容易制造出危险的响声。 一边蹑手蹑脚地往下走,瑞雅一边后悔着自己的此次出行,虽然就她目前的见闻来说,这个世界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奇怪的东西,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马赛克的形状和颜色有所不同,某些还自带着名为变态的属性。 在心里鞭尸着那个要和自己上演“美女与野兽”的蝙蝠怪物,一股猝不及防的腥臭闯入了她的鼻腔,差点让她的嗅觉当场去世,幸好系统及时出手。 “不和谐。” 伴随着冷冰冰的机械音,瑞雅的鼻子成功保住了,却也代表着她刚才的预想没错,罗瑟琳的家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趁着附近的人都齐聚在广场的时候。 屏着呼吸走上楼梯的拐角,她学着佐伊的样子紧紧贴在墙面上,努力地将自己伪装成一只不显眼的壁虎,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伸出去,查看着一楼的情况。 正门和厨房后面的小门都开着,一滩可能是水的液体在月色下发着光,痕迹一路蔓延到地下室的入口。那里散落着几枚硬币一样的物体,圆圆的,散发着宛如黄金般的光泽。 目光继续游弋着,她在那套老旧的皮沙发后面发现的佐伊,对方像是在玩枪战游戏似的趴在地上,用手指在刀背上划着符号,口中念念有词。 又观察了会儿,瑞雅还是没看到马赛克之类的东西,正想过去和室友会合,一种佐伊形容过的,水滴滑落在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跟着便是两个青蛙似的影子倒映在门口。 她连忙缩了缩脑袋,手肘碰到了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斯蒂芬,不属于墙壁的柔软触感吓得她差点叫出声,还好对方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他在她耳边轻声过,呼出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垂,痒痒的,热热的,一瞬间让她恍惚想起了什么。 腰和大腿适时地传来一阵酸痛,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奇怪地揉了揉酸软的腰部,心想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娇气了,才在坚硬的床上睡了那么一会儿就浑身不舒服。 斯蒂芬问她一楼发生了什么,瑞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还不清楚,然后再一次将脑袋伸了出去。 因为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这回变得更加谨慎,努力地把自己锁在拐角的阴影里,以免被那些未知的生物发觉。 时明时暗的月光里,两团马赛克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宾至如归,仿佛是回到 了自己的家那样随意。 它们的背上各自驮着个箱子一样的物体,浑身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边走边往下滴着水,将罗瑟琳家唯一的一张地毯弄得一片污泞。 就它们的动作和速度来看,它们似乎并无恶意,友好得和“好心帮你搬东西的邻居”一样诡异,让瑞雅觉得自己还没从梦中醒来。 掐了掐手背,疼痛感告诉她眼前的一幕就是现实。那两个弯腰驼背的马赛克从她的视线中走过去,又径自越过了沙发,压根就没看到藏在那里的佐伊;但后者可没打算放过他们,手起刀落,一股被打了码的液体从它们身上飙出,然后是一截手、脚或尾巴的长条。 迟钝的它们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三个黑乎乎的影子缠斗在了一起,很快就毁掉了罗瑟琳家的沙发,然后将战场扩大到了厨房。 锅碗瓢盆一个接一个地摔在了地上,发出能让艾普利夫人心梗的脆响。 虽然数量上不占优势,体型也不如对方那样高大,但佐伊还是飞速地占据了优势。 很快,闯进罗瑟琳家的两个马赛克就被她砍中了头部的某个部位,瞬间尖叫着倒了下来,那似乎就是它们的弱点。 木箱在打斗的一开始就滚到了地上,锁扣在翻滚中撞开,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是无数罕见的珍宝——黄金的,来自国王的珍藏,亮闪闪得让瑞雅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好,好多钱……它们是人丑心善的田螺姑娘吗? “果然是深潜者。”按亮灯的佐伊蹲下身观察着它们的尸体,长着鳞片的灰青身体只有腹部是鱼肚般的雪白,脸部轮廓大致和人类相似,脸颊长着用来在水下呼吸的鳃,但已经被凶残的人类砍了下来,和几颗被打落的牙齿一样,凄惨地躺在地板上。 直勾勾地看着在灯光下更加诱人的黄金之山,瑞雅用意念捆住了自己的手,努力地不去碰地上那对来历不明的黄金。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解除屏蔽,她好像闻到了金钱的味道。那是属于金属的冷冽香气,无比诱人,能够轻易摧毁大多数人的理智,让他们为自己你死我活,前仆后继。 “这是什么?”她问的是地板上的两具马赛克,眼睛却还死死地黏在那堆金闪闪的物品上,过于直白的眼神令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斯蒂芬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她某个不为人知的喜好。 “深潜者。”佐伊说出了两个单词,“deep one”:“流传在印斯茅斯一带的都市传说,我曾经见过它们,在‘上帝’依然存在于我的脑中时——祂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提到一直以来如父亲般指引着她的存在,她的表情沉了下去,面部覆盖上一层晦暗:“它们与人类□□留下后代,混种们最开始和我们并无区别,但当血脉里的邪恶之力随着年龄增长,它们就会逐渐变成这副可憎的模样,最终回到海底。” 这不就是美人鱼吗?瑞雅用一个自己更为熟悉的概念替换了句子中的陌生名词,视线终于舍得从黄金上移开,审视着脚边的两个“深潜者”。 尽管看不到它们的真实相貌,但既然都被系统划分到“外观有碍心理健康”的马赛克区了,想必这小别致应该长得挺东西的。 和这样的家伙交——进行生命的大和谐,也不知道那些人类是怎样说服自己忍受的。 在心里嘀咕的她不会想到的是,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已经和某个大大的丑东西进行了一番和谐的运动。 这也是她身体不舒服的罪魁祸首。 “与它们□□的人类须得自愿,但它和她生下的后代不一定接受或者知道这种命运,可能会逃到别的地方躲起来。我便是在纽约见到的第一个半深潜者,我结束了它的悲惨,希望它来生能得到上帝的救赎。”佐伊冷冷地说着,“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着它们的踪迹 ,没想到居然就在这里。” 她说着望向了门外,高低不平的屋脊在黑夜下宛如此起彼伏的海浪,那些半人半鱼的生物游荡其间,时不时露出一张没有表情、却依旧写满恶意的脸。 大脑艰难地转动着,瑞雅好像明白了三件事: 一,佐伊不是恐怖的“食人族”,因为印斯茅斯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马赛克预备役。 二,亲爱的室友罗瑟琳就是印斯茅斯人,也就说她未来会被系统打码小方块。 三,白天遇到的那个马赛克之所以会问那样冒犯的问题,八成是把自己这个外来者当成了献给“深潜者”的祭品——就,就,就是佐伊口中的,要和它们□□的那一种。 最后一点听上去挺变态的,事实上也很变态,但女孩完全相信以这个世界的魔幻程度,会发生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难怪罗瑟琳一力邀请她们来家里做客,原来是把她们当成了……瑞雅有些难受,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早已将对方放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却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的心里一文不值。 失望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开,她拉紧了外套,看了眼窗外,提议说他们应该赶紧离开,去寻找政府的帮助。 毕竟他们此时不是在和一两个人为敌,而是和脚下的这一整座城市,还有那一整个隐藏在深海之下的种族作对。 “太晚了。”灵感远比她高的佐伊说,带着兴奋的、奇异的微笑:“早在我们踏入印斯茅斯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被“祂”盯上了。”不等瑞雅问“祂”是谁,亮出了一枚黑玛瑙胸针,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黄色图案:“只有……杀了祂,我们才能彻底的安全。”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在印斯茅斯的第一晚, 总的来说是个平安夜。 瑞雅和佐伊还有斯蒂芬处理了地板上的两个深潜者尸体,因为她身上还是有些没力气,其余两人将它们拖到罗瑟琳家不常用的地下室藏起来, 留在上面的她找到了厨房的食盐,加入冷水中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至于在打斗中毁掉的沙发和其他物体就没有办法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最后由唯一且有钱的男性出面顶了这个黑锅。理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付了十倍的价钱。 最难办的反而是箱子里的黄金,每当目光移到它们上面的时候, 瑞雅都觉得自己的脑干被丢到了抽水马桶中吸走, 呼吸也变得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梦。 疯狂地不愿意将它们送走藏起来, 她伸出双手, 拥抱了一下黑沉沉的檀木箱, 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预感: 它们应该是她的, 从头到尾就一直属于她。 “深潜者会与陆地上的人做交易, 用丰富的渔业资源和海底的黄金换取年轻的人类女性。”佐伊说,“她们大约是用我们还有莉莎换来的。” “我可真值钱……”做梦似的,瑞雅喃喃了一句, 不争气的泪水差点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然后才神色一正, 站直腰背道:“太过分了!一个人的价值是无限的, 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佐伊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倒是斯蒂芬笑了笑,靠近她后小声地提议, 说等事情结束后他们可以悄悄拿走一些。 “真、真的可以吗?”瑞雅的理智仍然在抗争, 扭扭捏捏地问:“这样做好像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的, ”即使变成人类也不会有道德感的某人说,“它们本就是无主的财富。” 女孩思考,但不如说是大脑放空了片刻,流着口水接受了这个罪恶的建议。 她已经想好了,那亿点点黄金拿到后就赶紧去波士顿旧金山或者纽约脱手,再在距离马萨诸塞州最远的地方买栋豪宅,办个假身份,养几个小白脸,然后看心情和其中一个清纯少男发展一段你情我愿的缠绵爱情。 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看了“好心”为自己出主意的斯蒂芬一眼,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相视一笑,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从床上失踪的罗瑟琳母女直到清晨才归来,虽然对“素来有梦游症但一直不明显却没想到今天梦游下楼弄坏了家具”的说辞抱有怀疑,可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 按照原计划,女孩们今天的行程是趁着海钓旺季的末尾租船出海。看着斯蒂芬和船只的主人询问船况和商谈价格,瑞雅的思绪回到了被他们藏起来的两箱黄金上,暗搓搓地想着不如他们直接携款跑路。从海上去附近的临海小镇再报警应该是可行的,除非那里也被深潜者收买了。 但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因为罗瑟琳将在今日与他们同行,穿着她那件很长的袍子,长到似乎在掩饰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她的家里曾经也有一条船,不足五米,载着她的先祖逃离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城市,又带着他们返回到故乡。船身和上面的设备没受到什么损坏,就是太小了,不足以容纳下五个人,何况他们还要用来装载海钓的丰收。 艾普利让女儿领着朋友们去港口碰碰运气,他们在来时经过了那里,里面的确稀稀疏疏地停着几条帆船,甚至还有人出海,算是这儿为数不多的勉强能用的设施。 “记住,一定要在日落前回来。”女士边擦着手里的茶杯边说,“晚上……今天的晚上,我们有一场盛大的庆典。”她微笑说着,目光落在瑞雅的身上,困到眼睛迷迷瞪瞪的女孩却并未发现,因为昨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还睡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疼。 走过那些令人生厌的脏乱街 道,他们找到了几家尚在营业的店铺,在里面买了一些出海的用品。从昨晚开始,佐伊就一直拿着那枚黑玛瑙胸针,亮晶晶的宝石切面十分漂亮,就是上面的符号总是让人感到不快。 瑞雅迷糊糊地往室友看了一眼,用来绘制符号的黄色颜料令她想起了一个人:惨死在舞台上的哈斯塔教授,他便十分喜欢这种颜色,以至于她听莉莎说,那位文艺学教授的葬礼就是黄色调,据说看上去很诡异,许多参与者回去后都做了噩梦。 他们最后租下的是一条十米多长的龙骨帆船,建造于印斯茅斯当地,在这里的造船业仍然欣欣向荣的时候。 它的表面有多次碰撞的痕迹,这说明它有着相当丰富的航海经验,船舱内放着捕鱼网、鱼竿、防水手套和一些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饵料。 印斯茅斯人大多以此为生,但眼前的这位似乎不太喜欢海里面的东西——也许是鱼,也许是鱼人;面对着他们这群外乡人,他哆嗦了两下嘴唇,想再多说些什么,但最终沉寂在望向瑞雅的目光中。 “噢,原来就是你……”他呢喃着,和人类在正常情况下的发声想去甚远,以至于他们都没能听清他的前半句话:“她的名字是‘魔鬼礁号’,是个好姑娘,你们要好好待她。” 介绍船只的时候,看不出年纪的主人用他那两只僵硬的眼珠“瞪”着他们,瑞雅想他的本意应该是热情亲和的,但他的五官不允许他做出这些高难度的表情——这也是个未来的深潜者,她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海洋中。 一想到自己是在和一个非人的生物打交道,女孩的身上或多或少地涌现起一股不适。她往斯蒂芬的方向靠了靠,压在防风帽下的头发被风吹得在脸上乱飞,糊住了她的半只眼睛。 她不太喜欢这条船的名字,“魔鬼”一词听上去多少有点不吉利,佐伊倒是很感兴趣,走上前询问了那片礁石区的具体方位,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船,往那个方向进发。 从印斯茅斯仍在使用的海港出发,那片低矮的暗礁就坐落在一英里半之外的水域中。今天的气温不算太低,近海漂浮着绿色的卡纸、塑料铃铛和星星一类的圣诞装饰品,大自然被人类群居的小镇更有节日气氛,尽管它大约并不希望过这个圣诞之日。 调整好船帆的角度,正好吹向魔鬼礁的海风加速了他们的旅程,瑞雅在出发后不久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并觉得这个时候出海钓鱼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病,因为她现在手冷到完全不想去握那支更加冰冷的鱼竿。 帆船在近海停了一会儿,佐伊发现了几个鱼群。和船只的主人说的一样,印斯茅斯的渔业资源丰富到“令人厌烦”,就像空荡荡的城市那样。 他们没怎么费力就捞到了一些,有好几只甚至被同伴挤到了船上,难怪艾普利说他们的海上航行持续不了多久。 罗瑟琳上船后就一直坐在船尾,远离了被自己带到故乡的朋友们。她深邃的蓝色眼睛低垂向海面,脸上时而浮现出纠结与痛苦,嘴里也偶尔传出一两声呢喃低语。 瑞雅没有且不敢去打扰她,女孩对她的感情现在复杂割裂,一方面觉得对方不会狠心地把相处多月的大学室友当成献祭的祭品,一方面事实就在眼前,今晚的“庆典”多半就要送她们上路。 海浪声包围了这只小船,晴朗的天空下,远方的海面渐渐浮上了一团黑云。 斯蒂芬调整了帆船的速度,收拢了两只船帆,让他们慢慢地靠近了恐怖的魔鬼礁。 不知是不是有风暴,船身碰上礁石的那一瞬间,上一秒还湛蓝无比的天空忽然黯淡了下去,仿佛忽然飘来了大片的乌云。 风停止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个人比他们捷足先登。 几目相对,印斯茅斯长相的人尖 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自己的小木船跑去。 瑞雅在短暂的错愕后下意识地追了上去,然而佐伊的反应明显要比她快许多,几乎是在她抬脚的瞬间就将那个印斯茅斯人制服,行云流水地用渔网捆住,不顾对方的嚎啕大哭。 他并非独自前来,放在礁石上的还有一口很大的麻袋,一人多高,深色的表面被海浪打湿,内里也缓缓地渗出一股暗红的液体,不用打开也猜得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想起了印斯茅斯人的财富是如何而来的,瑞雅感到一阵反胃,但还是强忍着将口袋打开。 最先露出来的果然是一簇黑色的头发,然后是一张年轻的脸庞,额头和脖颈都有伤痕,好在还有呼吸,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带了工具箱的斯蒂芬过来施救,身边回荡着那个印斯茅斯人没有眼泪的干嚎。 他的胆子很小,却不肯说出自己绑架无辜者来到这里的目的,被审问时眼睛一直看向和他同问印斯茅斯人的罗瑟琳,但神情恍惚的少女只是出神地望着平静的大海,像是根本没看到他。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无论怎样威胁都不愿意开口,只在最后低吟了一句:“吾主会保佑我的。” 幸好这时,伤得不算太严重的受害者醒了过来。因为曾被塞过破抹布,他先是流露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碧绿的眼睛缓缓睁开,见围在身边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正常长相才略微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他艰难地说着,目光扫到被捆在一边的印斯茅斯人,再度舒气。 布莱克·帕克,波士顿人,记者,想要写出一篇惊世骇俗大报道却在踏入印斯茅斯那一刻就被打晕的倒霉蛋,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胸口别着钢笔,兜里揣着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搜集到的,关于印斯茅斯的故事。 什么长相丑陋、大量畸形儿、瘟疫肆虐人口稀少、活人祭祀……每一个单独拎出来就足够恐怖,别说还凑到了一起。 不过都市传说嘛,肯定是越恐怖越好,越耸人听闻才越会有人去那座城市。布莱克没放在心上,于是从阿卡姆——一座他觉得同样诡异值得下次去深挖的颓废小城出发,坐着印斯茅斯当地人运营的巴士,一辆破破烂烂的铁皮车,穿过无边无际的盐沼地,来到了这个交通不便的城镇。 带着惊叹下车,他在大风里按着自己的小礼帽,然后就被“和蔼亲切”的司机来了一记闷棍。 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很容易让人生出无力感,而脚下这些黑色的礁石和其他地方的也不太一样,一些半透明的鳞片黏在上面,表面还有被抓挠过的痕迹,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迷茫地问着。 “活人祭祀啊,”佐伊解答了他的问题,“你的笔记本上不是写着吗?” “什、什么?”他没想到关于印斯茅斯的传闻居然都是真的,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嘲弄,没想到确实满脸认真。 此时的他才明白,别的城市或许会夸大其词,但印斯茅斯……只会尽量含蓄委婉。 以为自己已经是老油条的布莱克,成功地用差点失去一条小命为代价,狠狠地上了一课。 “这是犯法的,”记者说,皱着眉头:“我们应该向政府披露他们的恶行,并将他们都抓起来审判。” 真是不容易。瑞雅看了他一眼,难得遇到一个脑电波和自己同频的人,她的内心有些激动,可惜对方的手指上已经戴了婚戒,大约是英年早婚了。 以后找的那些小白脸不但要听话好看不信教,还要相信科学,能够和自己一起虔诚地研究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她默默完善着自己当小富婆的计划,目光长久地看向本来就很倒霉的记者先生,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很不幸的, 她在无意间给对方带去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镇上的车站昨天下午失了火,”她轻声道,“至于海路,那群东西就住在海底,贸然选择这条路线的话感觉会更危险。” 在海浪的推动下,停靠在礁石边的船只猛烈地摇晃了两下,和广袤的大海相比,在陆地上宛如庞然大物的它是如此渺小,略一用力就会支离破碎。 没想到情况会如此糟糕,布莱克愣了一下,问:“那无线电话呢?电报呢?我可以联系我的报社。” “他们好像不太喜欢先进的生活……” “噢,”对事情的严重性有了更深的认知,他摸了摸身上,找到一枚钥匙后神情一缓:“为了以防万一,我的家人们要求我至少带几把左轮来——分别放在我的两个行李箱里,可以问问他把我的箱子放在了哪里。” 左、左轮……瑞雅立马想起了这个“老朋友”的样子,正所谓一切的恐惧都来自活力不足,既然佐伊用冷兵器都能干掉那两个深潜者,没道理更先进的热武器做不到。 她灼灼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印斯茅斯人,然后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说!你把布莱克先生的行李箱藏到哪里去了!” 海钓以钓上个印斯茅斯人为结尾,中午快过的时候,他们从没什么发现的魔鬼礁返回,却没有带上布莱克,因为佐伊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将黑玛瑙胸针别到他的胸前,少女教给了他一句咒语,让他站在几块呈“v”字排列的礁石前,在夜幕降临之时,毕宿五从天边升起之际说出来。 “你将会见到一幅壮丽的景象。”她严肃地说,“这个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布莱克被她哄得一愣一愣,身为一个信仰科学的人,他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可是胸前的那枚实在是太漂亮了,拍过许多稀世珠宝的他都一眼就被迷住了。 “好。”他着迷似的说道,完全不知道那句咒语会招来怎样可怕的东西。 离开魔鬼礁后,天空中的乌云忽然又散去了,就像来时那样。 船尾依旧被罗瑟琳占据着,这回她幽远的目光看向了被帆船抛在后面的低矮礁石,尽管一语不发,却能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 和她一样,瑞雅也回望了魔鬼礁许久。她不太赞同将倒霉的布莱克先生一个人留在那里,虽然他们把印斯茅斯人的小船留给了他,而他也会海上航驶的技术。 那个地方总令她感到危险,冒出海面的礁石就像某个恶魔头上的尖角,满是不详的预兆。 “你很在乎他?”将船舵交给了佐伊,斯蒂芬来到了她的身边,正想抓住布莱克结婚了一点大做文章,就听到身前的女孩道: “我也很在乎你呀。” 几乎要扑上魔鬼礁的大浪突然平息了下去,祂看着她,一脸诧异:“你……在乎我?” “当然了。”肯定地点了点头,瑞雅感叹道:“因为您是个好人。”而且还和拉托提普先生一样,是位精通下水道修理之术的居家好男人——可惜就是太有钱了,不然等她将黄金转手再拿到补偿款,没准可以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小白脸名单。 好人?奈亚拉托提普笑了一下,重复道:“没错,我的确是个好人。” 因为逆风,返程所花的时间要比来的时候多。与此同时,瑞雅发现几个水下的黑影一直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看大小不像是鲈鱼鳕鱼之类的鱼类,反而很像那个什么……深潜者。 她顿时远离了船舷,并顺手抄起旁边的鱼叉刺了下去,但它们的反应很快,鱼叉落了空。 黑影们四下散开,虽然不确定它们就是夜晚潜入罗瑟琳家的怪物,但他们还是增添了几分谨慎,用更快的速度往岸边靠去。 装着枪支的箱子被套上口袋扔到了海 里,那个印斯茅斯人没有打开,因为他本能地觉得里面有值钱的东西,打算等献祭了布莱克之后再回来查看。 在他招供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不起眼浮标,伸手顺着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根细细的绳子,拉起后就是布莱克的行李箱。 枪械在当下并不难弄到,难的是买到制造精良不炸膛的——永远不要低估资本家们的黑心程度,只要能压低成本,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是你成为次品受害者后多半会直接去世,也没有给差评的机会。 夜幕很快降临,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天空暗得格外的早,几乎在他们迈进印斯茅斯的那一刻就昏沉了下去,此时才下午三点。 反常的天气总会带来不详,瑞雅将手伸到大衣内侧,摸到金属管时才安心了一些。手还没拿出来,另一只却忽然被斯蒂芬握住,他看着她,平凡的脸因为可靠而充满了魅力。 “别怕。”他说,“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想了想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加了个字:“保护你们。” 看了看他的细胳膊细腿,再看了看佐伊因为长时间运(战)动(斗)锻炼出来的肌肉,瑞雅的脚步往室友那边挪了挪:“邪不压正,我相信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和昨晚一样,今天的庆典依旧在广场举行。但不同的是,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忽然热闹了起来。一条街的房屋上都装点着花环和铃铛,两排整整齐齐的蜡烛从头点到尾,要是放在一百年后大约会成为小蓝鸟网红景点;小镇居民们的门上还绘制了一个蹲坐着的人形,彼此则换上了统一的长袍,头、脖子和手腕脚腕都戴着精美的黄金首饰,很有庆典的气氛。 就是他们的眼神……瑞雅觉得也可能是盛装打扮去吃东西的那种氛围,而自己就是被端上桌的食物之一,也不知道是会被红烧还是油焖。 “请您上车。”艾普利指着一辆复古的马车说,车帘和顶部都是红色的丝绒,看着温暖又喜庆,其他地方也不甘寂寞地镶嵌着许多红色宝石,一眼望去就像个移动的红灯笼。 “必须坐这个吗?”好像太郑重了一点,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同。 “您是我们的贵客。”女士笑着,嘴角一直保持着一个上挑的弧度,看着十分刻意。 “那好吧。”瑞雅的脚踩上了脚踏板,“我的朋友们可以上来吗?”恐怖故事里,与团伙分开的落单者往往是第一个死的,她还想活到养小白脸的那一天。 艾普利听后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巷子——幽深的黑暗里,几双鬼祟的眼睛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感觉到了犹豫,女孩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对方很谨慎,在她扭头时就遁入了更深的黑暗,只留下了一个转瞬即逝的马赛克尾巴。 那估计就是印斯茅斯人所信仰的东西,她想,竟然还亲自来看看食材的新鲜度,真够讲究的,估计在马赛克里算上流人士。 “请您随意。”艾普利回答着她之前的问题,瑞雅的心略微一松,率先走入了椭圆的车厢,不到一会儿,这个显然是为单人设计的马车就挤满了四个人,像四条强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 “我觉得我们现在蠢透了,”佐伊说,因为空间过于狭窄,别说拔刀了,她的手指都没法弯曲一下:“我要出去,我给你们驾驭马车。” 她说着就弯腰从低矮的车门钻了出去,外面很快就传来她暴躁的声音,然后是原本的车夫被她踢下去的,沉闷响动。 印斯茅斯人有些愤懑,车外响起了一阵悉祟的说话声,像是一群青蛙在夏天呱呱乱叫。好在藏在黑暗里的上流马赛克出手了,一声奇怪的尖啸后,深潜者与人类的混种们安静了下来,按照昨晚说好的要求,恭敬地跟在马车周边。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套上绳索、牵引 着马车的四匹“骏马”。 “它们”很明显不是真正的马匹,即便有着夜幕的掩饰,瑞雅也一眼就认出来它们的皮毛与里面的身体是分开的,像是影视剧里由人套上皮套扮演的玩意一样。 她感到了一丝有趣,尽管自己的处境不太妙:这个“印斯茅斯教团”可比只知道献祭杀人的繁星之慧有意思多了。 带着点好奇,她居然有点期待他们所信奉的东西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比联邦山的蝙蝠好看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就透过车窗看到了几张丑陋的面孔。在烛火的照应下,这些印斯茅斯人凹凸不平的脸部变得尤为可怕,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系统打码。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昨晚睡得很沉、完全在状态外的莉莎小声嘟囔着,上半身趴在瑞雅身上,下半身不舒服地在红色坐垫上挪来挪去:“这辆车一点都不舒服,比我们家的马车差远了。” 是、是吗?我觉得还不错诶……没见过的世面的某人想,毕竟在她出生的年代,马车这种落后的工具早就被淘汰了。 “乖,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捂好耳朵,等天亮我们就会回家。”斯蒂芬安慰着妹妹,扮演着一位温柔和善的兄长。 瑞雅看着他们,有点羡慕:“我要是也有个哥哥就好了。”她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知道,就算真有了,估计也不会像您这样。” “但是瑞雅说不定可以找一位这样的丈夫呢,”莉莎笑嘻嘻道,“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建议,现在还有效哦。” 不等兄长问她们间有什么小秘密,少女将脑袋埋到了瑞雅的头发里,在对方的颈侧蹭来蹭去,仗着性别光明正大地占便宜。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窗外也越来越亮,应该是快要到广场了。 女孩的心顿时猛然一紧,独自留在车厢外的佐伊“啧”了一声,带着点困惑,自语的喃喃传到她的耳中:“奇怪,怎么不是……”话音未落便跳下车了。 依旧是艾普利来为她开门,打扮得尤为隆重的女士说:“请您下车,婚礼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踉跄,瑞雅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你在说什么,婚礼?是我理解的那个婚礼吗?还是你们印斯茅斯的婚礼其实就是祭典,办一场就要剁几个人助助兴的那种? 带着满怀的诧异踩上大地,她听到莉莎“哇”了一声,然后用属于大小姐的挑剔眼光说花门上的玫瑰不够艳丽、铺好的红毯不够柔软、乐队的演奏不够动人。 “比我家差远了。”少女说,话里有话,似有别的深意。 是什么深意瑞雅暂时没空去想,她看着红毯尽头的模糊身影,再看看围观群众的迷之微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艾普利夫人所说的婚礼,好像是真的啊! 你们要不还是把我抬上餐桌吧,我有点不适应。 不过…… 她恍惚记得,联邦山的那个蝙蝠对自己的称呼是“新娘”,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要和自己结婚的心思……怎么觉得自己隐约有一点吸引触手怪的独特魅力……假如红毯上的那个也是的话。 瑞雅看了眼星空,她不知道那一颗星星才是毕宿五,但她已经等不了了,怀里的左轮饥渴难耐,她才不要随随便便地嫁给一个—— “举行婚礼,是增加任务进度的有效手段。”突然冒出来的系统说,“您可以勉为其难地走一下这个流程。” 它原本是不想提醒的,可这位宿主的任务进度实在是太慢了,到现在还是百分之一。 再这样下去,它怀疑它要亲自送这位宿主入土。 “是这样吗?”瑞雅犹豫了,去摸左轮的手锁了回来:“那我结完婚再突突突好了。” 在任务进度的诱 惑下,她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回事。 管你是蝙蝠马赛克还是贝壳马赛克,只要可以推动我的进程,做什么我都愿意,除了太过分的某种运动。 在数百印斯茅斯人的簇拥下,她缓缓走过了花门,扎在上面的玫瑰忽然凋谢,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让她带着一头的花香和无数个喷嚏走到了红毯的尽头。 “阿秋!”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花粉过敏,但事实上只是因为花香过于浓郁,鼻子一时接受不了。 等待着与她完婚的人没有嫌弃她一直打喷嚏,还贴心地递上了一方手帕:讲究的深蓝色,左下角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章鱼,大约是他家的族徽。 仿佛想到了什么,瑞雅拼命止住想打喷嚏的欲望,抬眼看了看对方的长相——一定是伟大的先驱听到了她的苦难,竟然不仅长得难得正常,甚至十分好看,足以入选全球最美的一百张面孔那种。 更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对方腰部以下埋在水中,只露出了一截,覆盖着鳞片的,没有被打码的健美小腰。 大为震撼地深吸了一口气,瑞雅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美人鱼,还被一群长相丑陋的供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己没有什么就追求什么吗…… 她好像明白了一切。 “你好。”因为对方一直用那双蓝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像是很羞涩的样子,女孩主动道:“我叫瑞雅,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顿时更羞涩了,脸蛋红红的,耳尖也红红,似乎不会和女孩子相处:“你,你好,”他磕磕绊绊地说,“我是克、克、克……” “克克克?”瑞雅有点疑惑,“我知道了,那我就叫你克克吧。” “……”克苏鲁想纠正,但对方已经飞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于是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万一,说出来后对方反而不喜欢了呢?祂陷入了纠结。 “对你,介绍,介绍我的,我的朋友。”舌头不太灵活的克克叫来了两个,难以用一个词概括的马赛克:“达贡,海德拉。” “你好你好,你也好你也好。”瑞雅从善如流地说,没怎么感到意外,也没怎么抗拒,前方可是有着任务进度在等着她:“我们可以开始婚礼了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举动,克克扭捏了一下,又有点得意洋洋地想道自己可真聪明,就知道人类都喜欢美人鱼——因为许多人在亲眼见到深潜者之前,都以为它们的“鱼人”是上人下鱼,却不料事实恰恰相反。 “好呀。”他细声细气地说,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有名字的马赛克端上来了十来个长盘子:“戒指,你喜欢,哪一个,呢?” 每个长盘的上面都铺着层美丽的紫色天鹅绒,数不上来有多少个的戒指放在其间,几乎每一个的款式和材质都有所不同,让瑞雅瞬间看花了眼。 这、这样昂贵和漂亮的戒指,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眼睛里迸发出了两抹闪亮的光,她搓了搓手,已经快要忍不住伸出去:“真的可以随便选吗?” “当然。”克克羞涩地说,又有点为她眼里的喜欢和渴望高兴。 果然,没有人类会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尤其是黄金,看那迷人的光泽和高贵的颜色,当深潜者们拿出它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沦为恶魔。 瑞雅开始认真地挑选了,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再凭借着以往的经验选出其中最值钱的十来个,然后就遇到了困难。 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贵唉…… 想了又想,担心拖得太久对方反悔,她抬起头,真诚地说:“我有十个指头,可以选十个吗?” 隐隐约约地,她觉得佐伊朝她翻了个白眼,对不争气的她满脸唾弃。 “当然。” 克克一脸宠溺地说,像是非常喜欢她,尽管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你可以,都留下来,十个指头,每天戴不重样。” 瑞雅第二次被震撼到了。她发现自己过去实在是太肤浅了,一定是她对马赛克有刻板印象或者遇到的马赛克都太糟糕了,要不然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部分非人生物其实也挺适合发展一下缠绵的爱情的。 “系统,”在金钱的诱惑下,她没志气地说:“我觉得这个婚我们可以假戏真做,你觉得呢?” 绿江:“……”你就你,不要说“我们”。 对方不说话没关系,她自己有嘴就行了。美滋滋地给自己的十个指头都套上了戒指,忽视了人群中某人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她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一个妙计:“我要是花钱雇人结一百次婚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完成任务?” “您好,相同的任务只在第一次完成的时候有效。” 瑞雅顿时感到了一阵失望,但是没关系,只要有钱了,愿意和她发展感情的小白脸岂不是手到擒来。 名叫达贡的马赛克顺便客串了一下神父的职能,就是美人鱼结婚的誓词和人类的终究不太一样。 瑞雅听到了一连串的哔哔哔,眼神逐渐迷瞪起来,有时候还觉得那些“哔”是在骂人。痛苦地煎熬了许久后,漫长的誓词终于念完了,她听到内向的克克羞涩地点了下头,连话都没说,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点头。 太好了。伟大的克苏鲁想道,以后祂就可以骑在伏行之混沌的头上,再也不用怕对方了。 开心地看着身边没有穿婚纱的新娘,祂越想越高兴,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了他们以后的孩子叫什么,生下来后是更像人一些还是更像章鱼一些——祂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举行婚礼的今夜是一个很美丽宁和的夜晚,印斯茅斯无风无云,上空的月亮和群星一览无余;大海也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温柔地注视着陆地上发生的一切。 但就在此时,他们即将交换戒指的时候,一股狂风带着一个骑着有翼骏马的黄衣人降临在了印斯茅斯。 来人举止傲慢,衣着华丽,看着和美人鱼克克一样有钱,胸口别着枚玛瑙胸针,长得有点眼熟,望向瑞雅的眼神还有点厌恶。 但厌恶归厌恶,他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要抢婚。”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事实证明,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个看不清面孔的“无脸人”。 从“他”登场的方式,□□那宛如独角兽般的飞马和隐藏在兜帽间的马赛克来看, “他”多半也有一个魔幻的种族和不平凡的身份。 意识到这一点时,瑞雅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是个人与非人“和谐共处”的世界,她缓慢又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骑着飞马的黄衣人在打扮上和已故的哈斯塔教授十分相似,就连那件黄袍的材质都极其一致, 令人不由得怀疑两者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不过, 就和女孩遇到的所有“怪物”一样, 对方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死亡与恐怖,那是独属于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生物的, 仿佛它们就是那种自然现象的具象化展示。 就在瑞雅站在大美人鱼克克的旁边打量这位不速之客的时候,对方同样用那双不存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的厌恶和嫌弃一览无余,对待她的真实态度和他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 “你你你——”可能是人鱼和人的发音方式有着较大的区别,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 克克说话仍然是说几个字听一会儿:“你为什么,会来,来我这里。” 祂气急败坏地摇了下水中的尾巴, 五彩的光在鳞片上流转,最后和月光一起落入水面, 只留下浓郁的深绿色。 伟大之克苏鲁, 和远在北落师门的黄衣之主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尽管祂们之间存在着人类口中的“血缘关系”。 或是出于对领地的争夺, 或是宇宙中只能有一只大章鱼, 或是从诞生起两者便气场不和, 总之祂们几乎从不在一起出现,彼此的信徒们也深深地知道这一点,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吾主”消灭对方的势力。 “当然是来抢婚,”黄色兜帽下的虚无之面说,“我刚才说得还不够直接吗?” 瑞雅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黄衣之人的出现让大部分印斯茅斯人陷入到了一种惊慌无措的状态,她看到他们或呆立原地,或跪下乞求着天父的庇佑,广场顿时一片混乱,而她的朋友们已经趁着浑水悄悄往这里靠近,将冰冷的金属枪管对准了她身边的两个怪物。 但与此同时,那些遵循“神谕”支配着印斯茅斯的家伙也终于出现,一部分成群结队地从房屋中涌出,一部分摆弄着笨拙的四肢攀上塔楼,在高处俯瞰着地面。它们的手中出现了类似长矛和刀剑的原始武器,表面爬满了铜锈和铁锈,缠着青绿的水草和藻类,带着来自海洋的湿漉气息。 和“鱼多势众”的大美人鱼这边比起来,只身前来的黄衣人就显得弱小无助了。但他的神情和举止依旧傲慢,也并未流露出退缩,仿佛一位统治着广袤土地的王者。 那匹如夜空一般漆黑的飞马叫了两声,拍打着没有羽毛的翅膀,四条或是更多的蹄腿不安地在地上来回踩踏着,因为它只是穿梭在群星中的、无数只拜亚基中的一只,如果可以,它不是很想卷入到旧日支配者的战争中去。 而且在驮着昴星团的哈斯塔前往地球前,对方还要求它变成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很不符合拜亚基们的审美。 “你,太,过分了!”水花四溅,克克从临时挖出的水渠来到了地面,被蹼连在一起的手指握住了瑞雅的。那条很长很宽的鱼尾缠住了她的双腿,粗粝且带水的鳞片割破了她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的触感也不是那么友好,让她对嫁给人鱼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点的动摇。 “离开这里。”大美人鱼的脸气成了河豚,不远处的大海翻动着汹涌的波纹,更多的深潜者走上了陆地,灰黑的云层向海面低垂,在逐渐黯淡的星光里变形成一个大大的章鱼脑袋。 和拉莱耶中的克苏鲁一样, 哈斯塔无垠生命中的一大爱好就是给对方找不痛快,包括但不限于送对方的信徒自己的信物、尝试往拉莱耶所在的海水里丢垃圾和现在的,抢对方喜欢的物品。 早在那枚黑玛瑙胸针被某个人类捡到的时候,祂就打算以令一个身份登门摆拜访,“客客气气”地要回自己的东西,并顺便在地球转转,看看能不能给克苏鲁添个堵。 却没想到,那个人类所在的地方竟然就是印斯茅斯,对方竟然也没有察觉到有个带有黄衣之主印记的东西在自己的地盘到处乱窜,于是祂改变了主意,直到另一个人类吟唱出召唤祂的咒语,才姗姗来迟。 不过,让祂有些意外的是,对方看中的人类女性,好像和万物归一者喜欢的,是同一个。 祂犹豫了,虽然给对方添堵很令祂感到愉快,但假如因此招来了暴怒的“亚弗戈蒙”,就是一件会让伏行之混沌感到高兴的事了。 迟疑着降临到了海面上,看着眼前即便召唤并直视了祂却依旧残存在一丝理智的人,祂顺手把他赶到了别的地方,然后继续观察着印斯茅斯中的动静。 对于喜欢的东西,祂们往往都是小气且易怒的,联想到某个时间与空间的化身不过因为自己和人类演了几场戏就怒下杀手,祂觉得克苏鲁的下场只会比自己更惨。 但很久过去了,周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旧日支配者与人类的婚礼安然无恙地进行到了最后,远远看着人类轻轻一点头,祂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做点什么,不然祂就要眼睁睁看着克苏鲁收获快乐。 狂风四起,一阵渺茫的歌声从兜帽下的黑暗中流出,每一个词都来自遥远的星空,比起真正的音乐更像是惊悚的尖叫。因此,当这段异界旋律刚响起的时候,系统便贴心地为瑞雅消了音,并友情附赠上一句解说:“他在向你求偶。” “……”瑞雅明白了,这个黄衣人的本体大约是鸟,难怪和克克看上去不太对付。 才在心中默默吐槽完,一回神,女孩便看到美人鱼身上的鳞片开始脱落,没被鱼鳞完全包裹的上半身更是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恶臭的气泡。 它们很快就变成了对人来说足以致命的脓疮,皮肉溃烂,颜色恶心的液体在人鱼的身体上流动着,看得她眼皮直跳。 逐渐变得血腥的场面被小方块淹没,出于对黄金戒指们的尊重,瑞雅拒绝了黄衣人的……嗯,应该可以说“求爱”吧,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克克的喜爱,即使对方现在的模样可以直接去演恐怖片。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要结婚,婚礼上的另一个——人,就只能是我。”歌声里掺杂着黄衣人的回答,对方似乎有好几张嘴,除非他长袍里藏着个音箱来放歌。 幻想了一下拥有着双嘴唇的脸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瑞雅感到了一阵恶寒,立马反握住了美人鱼的手:“做梦!我的心是属于克克的!” 才说完,天边一声巨响,震碎了那团形似章鱼脑袋的云团,转而吹起了肥皂泡泡。 尽管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雷声般的响动还是让她有些心虚。说谎会被雷劈,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她说的也不全都是假话,起码有钱多金还长得漂亮的克克,的确很令她喜欢。 美人鱼似乎是惊讶了一下,因为她方才的慷慨陈词。 “我果然没看错你,”克苏鲁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斗志更胜:“放心,我不会让祂把你抢走的。”高兴之余没注意到女孩的表情僵了一下。 将才举行完婚礼的新娘交给了海德拉,祂决定让哈斯塔的这个化身在今日成为历史。 两个强大到恐怖的存在打在了一起,一开始都还算克制,一个想维护一下自己在瑞雅心目中的美人鱼形象,一个怕打得太激烈了引来了万物归一者的注意。但当各 自的身上都留下了对方造成的伤痕后,场面就飞快地开始失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瑞雅感觉脚下的地面,或者说印斯茅斯所在的地球板块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巨浪拍向了海岸,余波摧毁了半个港口。 我去!她顿感不妙,可名叫海德拉的马赛克似乎长了许多双手。一只紧紧地扣着她的腰,一只挥舞在空中,用一声声“哔”指挥着绿色的影子们冲向黄衣人;其余的则圈在她的周围,像一堵又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 海水开始涌入这座气息奄奄的小镇,腐朽的房柱一触即溃,来自大海的呼唤在街巷中响起,克苏鲁在召唤着祂的信徒们。 瑞雅被海德拉举到了“她”的某只手上,剧烈摇晃的画面还未恢复平稳,几声枪响穿梭在水浪声中,然后她便身下一空,从海德拉的身上掉入了水中。 一个人拽住了她,在无法止息的混乱中呼唤着她的名字,听音色应该是斯蒂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深潜者的包围中找到她的。 大部分印斯茅斯人的家中都有船,或是放在地下室,或是停泊在港口。她被推上了其中的一只,一直糊住视线的海水终于不见了,用手背擦了擦残余的水珠,出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浑身湿透的斯蒂芬,背景里还有佐伊——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和那些灰绿色的马赛克打得正欢。 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说话,他们划过去将杀得红了眼的少女拉了上来。在鲜血和其他一些因素的刺激下,佐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不顾一切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瑞雅的爪子伸过去时差点被她剁了下来,还好斯蒂芬拉了一下。 用暴力的方式让她暂时冷静下来,他们顺着水流往远离海洋的地方飘去。头顶的天空早已变成了一种十分可怕的颜色,愤怒的红、阴郁的绿翻涌在原本的星空中,让原本美丽的夜幕像一团濒临爆炸的恶疮。 “我没有看到莉莎。”轰隆的水流和原子爆裂的声音里,瑞雅模糊地听到斯蒂芬说。 她的听觉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五角大楼被撞的可怕灾难,所有的声音传入耳中都变成了梦中的呢喃,需要极其用心才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迟钝地转了下眼球,她和斯蒂芬一起望向茫茫的水面,除了因为高度优势露出来的塔楼尖顶,他们的四周几乎什么都没有。 印斯茅斯像是惹怒了上帝,遭遇了创世纪的大洪水。 困倦和疲惫一起袭来,瑞雅在船上昏睡了过去,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他们随着船只漂过了包围着海边小镇的盐沼地,一直到了伊普斯威奇的附近。当地的人感受到了海啸和飓风的发生,当时真龟缩在他们不同于印斯茅斯的坚固房屋中,然而预想中的灾难并没有波及到他们,人们走出了镇子,看到了随着河流而来的小船。 不等船上的人苏醒,眨眼间回到了波士顿的记者布莱克,做梦似的向报社和警局诉说了自己的见闻,联邦政府派人来调查那座爬满蛀虫的海港古镇,却只看到了大海的一角——那里就像遗失的文明亚特兰蒂斯一样,永远地沉入了海底。 女孩和她的朋友在伊普斯威奇待了一阵子,在等待大学来接他们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些从印斯茅斯调查而返的人,对方的面庞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神情也十分恍惚。在某个人的手指上,她看到了在“婚礼”那一日出现过的戒指……淦,早知道当时就要求克克把她的名字刻上去,这样就有理由要过来了;或者那个黄衣人出现得晚一点,等美人鱼将她选中的十枚戒指带到手上。 目送着调查员们坐车远去,瑞雅回到了招待他们的地方,佐伊不在,里面只有失去了妹妹的斯蒂芬。 附近的镇子都没有发现那个女孩子的踪迹,她多半和印斯茅斯一起消失了,这让她对斯蒂 芬充满了愧疚,虽然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谁也不应该受到指责。 然而,她不知道的真相是,莉莎是故意被兄长抛弃的,为了拖延察觉到不对而匆忙赶来的门之主——此刻就在祂的身前,用那双怒气冲冲的,闪烁着蒸汽似的红光的眼睛望着祂。 “这个化身可不行,”祂严肃地说,和对方谈判着:“你都杀掉我那么多的化身了,总该给我留下一个。” 犹格·索托斯静静地看着祂,带着来自整个宇宙的压力。 “好吧,请务必让我这个化身死得好看一点。”察觉到对方的杀意越来越盛,祂眼睛一闭:“要不然,刚失去了两个朋友的瑞雅一定会更伤心。” 对方杀气更重了,炙热的空气却渐渐冷了下来,像一壶正在失去温度的沸水。 “不要再接近她。”祂听到了来自浩瀚星空的警告,顺着对方的话点头:“好嘛,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去主动找她。”至于她主动来贴自己,那可就没办法了,祂可不忍心看到女孩伤心。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因为这场大灾难, 马萨诸塞州东部的陆上交通过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更多的人来到了这片诡丽的土地,冲着爆炸性新闻带来的回报和随城市一起沉没的无数黄金。 在印斯茅斯还在的时候,周围的人只会在私下谈论这座无时无刻都在散发腥臭的小镇:包围着它的盐沼和溪流、蛰伏在洋流中的灰绿鬼影、令人作呕的丑陋长相和惊人的财富。但当它从马萨诸塞的版图上消失后,关于它的讨论忽然就变得上流且时髦起来。 光是待在伊普斯威奇的这几天, 瑞雅就看到了好几篇印斯茅斯的报道, 还有人打听到了他们这三个幸存者的下落,招待所的附近天天都有鬼祟的身影出没, 试图从他们的身上挖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有价值,指那群深潜者喜欢怎样的祭品吗……女孩熟练地装傻糊弄了过去,没有提到那条拥有着漂亮大尾巴的美人鱼, 同样隐去了那场没有结果的婚礼。 被梦幻般的生物青睐并求婚, 这事要是真穿出去,她在这个世界估计会变成“透明人”,永远都活在好事者的注视下。甚至搞不好还要被抓去研究,看看她的身体到底有什么能够吸引到人鱼的特别之处。 斯蒂芬依旧在房间内沮丧, 他和妹妹的感情很好, 莉莎的死亡给他带去了沉重的打击。瑞雅在他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儿, 想了想还是没敲门, 转身写了张要他保重身体的纸条,从门缝下面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 她绕过这座仿哥特建筑的中庭花园, 却在路过喷泉时依稀看到了一条像水面一样波光粼粼的尾巴。 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也可能是出现了幻觉——她这几天做梦都想着自己错过的黄金戒指们, 结果当她迟疑着走过去时, 一枚亮闪闪的黄金圆环静静地躺在水池边, 表面附着着细密的水珠。 朦胧如雾, 让她想起了那个同样朦胧的夜晚。玫瑰花门下,来自深海的人鱼为了她走上陆地,脸侧生长着半透明的鳞片,耳后的鳍覆盖着一层光洁的膜,遇到光便会像彩虹一样流动起七彩的颜色,形状又仿佛一把微微打开的小扇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明明没有仔细地打量对方,此时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就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 若有所思地拿起池边的戒圈,她在内侧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似乎是对方自己动手刻上去的。 将手里的东西翻了个面,一只章鱼占据了戒托的全部位置,下巴有着树根一样的“胡须”,大约是地方有限,把章鱼的腕足直接接到了脑袋下面。 瑞雅把它戴在手上试了试,大小和她的无名指正好相配。不过这样分量的黄金戒指套在手上实在太显眼了,她试完后就摘了下来,小心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等有机会就把它……她拍了拍口袋,觉得自己距离成为小富婆的目标进了一步。 “你在附近吗?”回头看了看四周,见花园再无他人,她对着喷泉问道。 哗啦啦的水声里,没有人回答她。 伸出手,带着咸味的水流淌过她的手背,冰冷的触感就像正在被人鱼的尾巴缠绕着,仿佛对方已经和池中的水融为一体。 如果那场婚礼没有发生意外,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对方带回到海中。 回到位于楼上的卧室,脑中还惦记着克克的瑞雅,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吓得她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校、校长……”对方的表情阴沉沉的,和哈斯塔教授去世的那天很像,还有点像那晚看到的天空——不断膨胀缩小的云水聚合体,繁杂的颜色刺痛着目击者的双眼,爆裂沸腾的水汽仿佛在庆贺着末日的降临。 呼吸略微一窒,她缓缓地低下头,在对方那越来越有压迫感的目光下。 呃, 嗯,依稀记得半个月前,自己允诺过他一个回答来着……结果演出刚一结束她就火速逃走了。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被这样对待,估计当场就要气晕。 “您怎么来了。”顽强地说完了全部的话,她悄悄抬起一边的眼皮,在和对方的视线撞上后心脏突突一跳,立即便触电般地躲开了。 这家旅馆的地板可真好看。 像个犯了错的学生站了会儿,身前的人朝她伸出了手,伴随着冷冷的声音:“拿出来。” 什么?瑞雅愣了愣,大脑却在短暂地卡壳后便飞速想到了怀中的戒指,顿时心里一紧。 怔怔地看着伸向她的修长手指,她没有抵抗太久,就乖乖地把还没捂热的东西交了出去。 镌刻着她的名字,和伟大之克苏鲁的圆环在万物归一者的手中转动着,下一秒就趁女孩不注意丢去了宇宙的某个角落,和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一个待遇。 “不要乱收陌生人的东西。”他用长辈的口吻教训道,尤其是祂们这些存在的东西……往往都会附赠一点不必要的小“礼物”。 “可他不是陌生人唉,”瑞雅小声嘀咕着,语气透着和财富远离的心痛:“那可是一尾漂亮的人鱼。”性格和体型成反比,外表凶猛健硕,实际内向羞涩,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就是尾巴上的鳞片锋利了点,她腿部和腰上的小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全。 “走吧,你该回学校了。”尤所思说,“你的圣诞假期结束了。” 混沌王庭大学那辆独特的巴士已经停在了外面,瑞雅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事实上,她无论在哪里都没什么行李,就算有也会在返程的时候意外失去,不得不说挺倒霉的。 伊普斯威奇在身后变成一个小点,几位警员在去往印斯茅斯的路上设置路障,并树立起一面写有“禁止”的警告牌。那儿已经被列为了禁区,不过越是禁忌越是吸引人,女孩觉得那些精通作死之术的人仍然会前仆后继的前往那里,去寻找深潜者的秘密和……原该属于她的金戒指们。 来的时候像是做了场短暂了梦,返程时才觉得路程漫长。瑞雅小心地把自己蜷缩在属于她的座椅上,不敢越过雷池半点,因为坐在她身边的就是脸色一直没有好转的校长大人。明明这辆车加上司机也才四个人,对方却非要和她挤在同一排,宛如在看管犯人。 越来越痛苦的煎熬里,她甚至开始希望对方能主动张一张金口,质问她前几天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或者再聊聊他们之间的问题。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巴士在诡异的安静里抵达了终点,停在熟悉的“黑星站”站牌下。 斯蒂芬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他请了长假,又一次;因为他要在伊普斯威奇等待从纽约而来的父母,一起分摊失去亲人的悲伤。 想到这里,注视着佐伊下车的瑞雅再度感受到了难过,不仅源自莉莎,还有罗瑟琳。 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堵在心头,她看了眼身边的人,见对方迟迟没有起身的意思,难受地纠结着要不要直接从对方身上跨过去。 她不要再当犯人体验坐牢的感觉了,她要回宿舍舒舒服服的洗澡睡觉,然后忘记在印斯茅斯发生的一切。 “瑞雅,”就在她即将将想法付诸行动时,尤先生侧过了身体,把座椅和座椅之间的狭窄过道完全堵住:“你忽然好像很不喜欢我。” 祂回忆着向莎布·尼古拉丝请教的话,黑山羊说应该给人类足够私人的空间,因为祂舞台上的所作所为触发了女孩的防御机制。尽管“警方”没有也不可能追究祂的责任,但谁会喜欢一个无故杀人的罪犯,尤其是祂先前的举止太具有侵略性……“就算答应,她也不会是真心的。”勉强称得上女性的黑山羊说:“你 不能再那样逼迫她了。” 祂听后流露出了一丝不悦,显然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和你一样,她望向你的眼神里,同样另有所图。”深知祂为什么会关注那个人类的黑山羊说,“既然你想得到她毫无保留的一切,那你就必须用人的方式去解开谜题。尽管我觉得,你大可用一些投机取巧的捷径。”莎布·尼古拉丝哼着歌,“夺去她的意志,毁掉她的人格,让她像一本书籍那样可以随时翻阅,随时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比你现在选择的方式有用多了。” 在犹格·索托斯静静地注视下,祂举起了“双手”:“好嘛,好嘛,你爱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别真的——”祂嘻嘻地笑了一下,有的时候,黑山羊简直就像另一个奈亚拉托提普:“像个愚蠢的人类一样,受制于体内分泌的荷尔蒙,想要去追逐一段爱情。” 抑扬顿挫的,又仿佛是在太息,祂说:“时间与空间不会有任何感情,不要忘了你最初的目的。” 对方没有回答,莎布·尼古拉丝想了想,想起了海底的克苏鲁,祂那个可爱的章鱼小孙子,心底的笑容慢慢扩大:“给她一点时间——你应该最不缺这个,让她好好冷静一下,印斯茅斯虽然风景不怎么宜人,但她的身边好歹有朋友们陪伴着。她会度过一段轻松快乐的时光,能很好的缓解对你‘杀人’的恐惧——别看我,我哪里知道你会真的剁掉那颗章鱼脑袋——好好想一个解释吧,否则你又要重新开始了。” “搞不好倒时候,太古永生者的化身会和伏行之混沌一样多呢。”祂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像一位衷心为其考虑的好朋友:“闭上你的眼睛,合上你的耳朵,不要去看也不要去听,让自己彻底得成为一个人类,如此她才会喜欢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目光流转, 犹格·索托斯从那段记忆中抽身,祂知道“人”这种生物的习性和特点,却从未想过去……成为他们, 成为宇宙中无数生命中的某一个。 祂看着瑞雅, 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戒备和稍许的害怕。也许黑山羊说的是对的,她能够隐约察觉到祂身上的非人气息, 而她又恰好无法接受跨越种族的恋情, 即便祂已经抛弃了做为“时间与空间”的形象, 转而换上了人的皮囊。 “有的人是可以一眼看穿□□,看透灵魂的。”莎布·尼古拉丝说,丢下最后一句话,缓缓离开了混沌王庭:“让你的‘灵魂’,也变得像人一样璀璨或是丑恶吧。” “瑞雅。”继续堵着女孩的“逃生通道”,祂想了想,慢慢地把身体靠回到了椅背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圣诞前夕的那场演出。” 不太习惯就这样把主动权交出去,祂在说话时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紧一紧的, 平平无常的一句话说得像是在解说奈亚拉托提普的那个方程式。 祂同时还在尽量说服自己忘掉祂所知的一切——此时此刻有多少个星球诞生多少个毁灭、宇宙中的哪个生物在释放召唤门之主的咒语、伏行之混沌在做什么、源初之核的动静,和印斯茅斯的婚礼。 将那枚才被丢弃的戒指找回,祂放弃了全知全视的自己,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眼前的“现在”上, 心甘情愿,但又有些酸涩:“还有刚刚的事,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紧握的手指舒展开, 出自克苏鲁之手的信物送回到了女孩掌中, 祂看到对方的神情明显地一松, 低垂的眼眸终于不再回避着祂……看来黑山羊所说的是正确的。 “没,没关系。”没想到这枚沉甸甸的戒指还能回来,瑞雅高兴得差点没藏住心底的笑容。她悄悄瞥了性格突然发生转变的校长一眼,原本挪到边缘的屁股重新坐了回去,表示愿意和对方聊这个五毛的天。 “那一天,”疑惑在心中憋了太久,终于可以说出来并获得一个答案带给了她很大的满足感:“那一天的命案,哈斯塔教授,您是故意的吗?” “不是。”祂给了个否定的答复,但随即就不知道再说什么,身体有些坐立难安。祂觉得自己或许要去咨询一下莎布·尼古拉丝,那个和祂关系不错的“老朋友”,可人类显然无法随时随刻见到森之黑山羊的,祂应该独立面对眼前的难题。 “我嫉妒他,想给他一个教训,所以当时想用那把道具狠狠地打他一下,仅此而已。”这话半真半假,因为祂们的“打”和人类理解的不太一样。抿了一下有点干渴的嘴唇,祂继续道:“我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不是道具。” “您嫉妒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尤校长无论相貌气质还是身份地位都秒杀哈斯塔教授,瑞雅想不通,总不会是嫉妒他出演施洗约翰—— 忽然想起了一个大前提,女孩的表情僵了僵,意识到这个看似荒谬的动机很可能就是真的。 因为,因为……尤先生老早就喜欢她了,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喜欢。 “嗯。”有点别扭的,祂向她吐露了自己那时的真实想法:“他能够得到你的喜欢,而我却不可以。” “可那只是在戏剧中啊!”瑞雅想也不想地道,戏剧里的东西怎么可以当真。 “是啊。”对方闭上了眼睛,皱起来的眉间夹杂着深深的痛苦,强烈到让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低下了脑袋,又无措地挠了挠头,仿佛她才是被审讯和需要认错的那一方。 品尝着涌上心头的悲伤和难过,祂像是坠入了酸咸的梦境中,喉咙干涩到几乎快要说不出话:“即使是戏剧,我也得不到。”祂呢喃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块快要融化的太妃糖:“所以……我控制不住自己。 ” 第一次这样明显和直接地体会到了对方的感情,瑞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你还提着他的头来见我,”她说,脑袋空空,思绪早就不在“莎乐美”上了,而是回到了初次受到表白的夜晚,风很轻月色很美,心脏迟钝地感觉到暖暖的悸动,身体也再度变得紧张起来,小腿肚都崩得笔直笔直。 “您真的喜欢我吗?”不等对方回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她自顾自地再次问道:“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又一次被问住的犹格·索托斯,这回没有想到什么“黑山羊”或者“奈亚”,感情中不该有其他人,外神也不可以。 几乎是马上就摇了摇头,祂遵循着本心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从迷宫外面缓缓而来,穿过山峦和沙丘,像是猝不及防听到的美妙音乐。”祂再度凝视着她,用人类的双眼,在人类的角度去发掘她身上的迷人之处:“也像是阿波罗初见达芙妮。”被爱神之箭射中了心脏。 瑞雅的大脑继续放空着,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嘴唇微微开合了几下,她觉得自己现在急需一杯水,充满电解质的那种,因为她身上的水分快要蒸发干了。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她说了个蠢句子,但是没关系,此时此刻,他们都不在乎对方在说什么。 想了想女孩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祂如实说:“因为你那时说想要它。” “我要施洗者约翰的头颅。”那句台词回荡在耳边,瑞雅的灵魂好像在旋转升空,眼前的世界也像个不断旋转的万花筒——打乱重组再破碎,他们却岿然不动。 “是……我那时说要它。”着魔似的呢喃了一句,短暂地回神,她发现两人间的距离不知何时消失了,她和他几乎紧紧地贴在一起。 身体里剩下的一点水分也挥发赶紧了,对方捧起了她的脑袋,宛如捧着一件稀世的珍宝:“做为回答问题的报酬,我现在可以吻吻你吗?” 啊、什么,他在说什么?系统没有屏蔽那句关于爱情的话,是瑞雅自己什么都听不清,她觉得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再来思考对方的请求。 “一定要,一定要现在就回答吗?”她问,“我现在答不上来。” 脸被放开了,恍惚中,她看到了尤所思眼里的克制和隐忍——能让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如此,除了对方口中的爱,就只有……利益。 瑞雅被伟大的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用力地抽了一个巴掌,清醒了过来,从那段光怪陆离的怪热里。 有时候,她也挺讨厌自己的理智的。利益就利益吧,反正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等骗完感情做完任务后跑就是了,哪用管这么多。 小小地吐槽了一下自己,借口下车去处理私事的司机回来了,礼貌地驱赶着这两个还留在车上的乘客。 黄昏中的黑星湖依旧是那样的美丽,学校在圣诞的那一天还正好下了场雪,瑞雅看到湖边站立着不少的雪人,学生们堆的,样子千奇百怪,部分归于扭曲的让女孩很怀疑当事人的精神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很久没有堆过雪人打过雪仗了。再加上现在心情不错,她在一片还没有完全被染指的白色前放缓了脚步,搓了搓双手,有些跃跃欲试。 看出了她眼里的想法,犹格·索托斯率先捏了个雪球,大约半个巴掌那么大,然后趁着对方不备,从后面偷袭了她。 故意捏得蓬松的雪球碰上后背,轻轻地一下就化成了碎末。瑞雅伸手摸了摸,那点蠢蠢欲动的童心和孩子气马上就被激发了出来。 “我可警告你,我扔东西砸人的准头很不错的。”她有些得意地说,“从小到大,我打雪仗就没有输过!”说着就飞快 地搓了一个丢出去,果然很准,稳稳地命中了对方那张残留着淤青的脸。 雪白的冰渣慢慢滑落,她感觉尤所思似乎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蹲下身,用手抓着地上的积雪。 等抵达宿舍楼下的时候,瑞雅和他几乎变成了两个大大的雪人,她稍微好一点,头发和脖子都保住了,对方却在“战争”的末尾被她逮到了机会,毫不怜惜地塞了一大团雪到他的衣服里。 抖了抖外套上的雪,她神态自然地和对方道别,如同对着一位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但在转身时,她听到雪地里的人迟疑着叫住了她,紧张到气息都有点凌乱地问: “可以考虑和我交往吗?瑞雅。”她看到他的手用力地抓了下衣角,被她发现后慌张地藏到了口袋里:“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他可能是怕又一次被自己拒绝,瑞雅想,这回终于花了点时间,仔细地、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严肃又轻浮的问题。 “好,我们可以试试。”她说,佯装镇定。 若无其事地朝对方挥了挥手,她即刻便转过了身,既不去看对方的表情,也不让对方看自己的。 否则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是个拿他当刷任务工具的感情骗子了。 “明天见。” 飞快地奔上了楼,瑞雅在沙发找到了懒洋洋的佐伊,在窗户的内侧看到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她走过去擦开,发现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而守在楼下没走的身影等来了想见的人,举起手朝她挥了挥告别,然后才慢慢地走进了那个大雪纷飞的世界。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因为即将面临着期末考, 所以瑞雅结束单身后的生活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比起这个,忽然变得空荡起来的宿舍更令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就连佐伊也一改过去的作风,整天都懒洋洋地瘫在沙发或是床上, 完美融入到那些静止不动的家具中。 她说,这是因为她的“上帝”抛弃了她。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有时女孩会听到她的喃喃自语, “从那个夜晚开始, 上帝就不再回应我的呼唤, 只会偶尔赐予我一些启示。而在印斯茅斯之后……”少女一双迷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在这个充满黑暗的世界里, 主不再帮助我看清光明。” 她叹息着,在一个午后向负责他们的教授提交了退学申请,招呼都没和瑞雅打一个,就独自离开了学校。 厚着脸皮找到了校长男友, 瑞雅一顿暗箱操作, 把她的“退学”改成“休学”,希望有朝一日她想清楚后还能回来——前提是路上不要出什么意外。 在这个一百年前的“平行世界”,死亡率高得简直和中世纪有得一拼。女孩在尤所思的桌上瞥见了厚厚的一摞文件,出于好奇问了句, 然后便见对方从中缓缓抽出了一封,让她打开看看。 “文学系的凯文·巴泽尔在前往新英格兰研究实习时不幸遇难,故申请更改该学生的学籍信息和……”她看到一半便明白了, 这些纸张的上面都有死神的落款。 粗略一扫,光是她看到的就有百来份, 虽然混沌王庭大学的学生的确很多, 但要是以这个死亡率发展下去的话, 前途也挺渺茫的。 “这边是失踪信息。”尤所思挪了挪桌子, 露出了堆积在脚边的、尚未来得及批复的文件, 数量之多已经不能用“摞”来形容,它们像水一样淹没了他的脚踝。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失踪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更别说充满了诡异生物的当下了,瑞雅觉得那些失踪说明很快就可以加入桌上的行列。 想了想,又憋了憋,她真的很想找个人聊一聊本世界的不科学之处,可就以大家对“繁星之慧”“深潜者”还有各种超自然现象的见怪不怪来说,贸然开口似乎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算不算“马赛克”的行列。 “学校会去搜寻他们吗?”瑞雅问,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封,打开后看到上面写着考古系的几个大三生在探索某远古遗迹时不幸走失,截止至本信寄出之日仍未寻回。 “会。”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尤所思将身前的东西推到一边,只专注地和她说着话:“我们和大部分警局都建有紧密的联系。” “可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靠谱……”她小声地嘟囔着,想起了阿卡姆的警察总局,全员追星不务正业。 “大部分还是很可靠的。”听到了她的吐槽,对方耐心地解释道:“比如第一时间去印斯茅斯搜救你们的。” 好吧,也许是自己格外倒霉了一点。瑞雅想。 “下学期学校会重新分配宿舍,”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尤所思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表格:“你希望和哪几个成为室友。” “这也是可以暗箱操作的吗?”瑞雅接了过来,在好几个名字的前面看到了黑色的标注,说明他们没能存活过本学期——自己真是福大命大,可能是过去当社畜攒下了点功德。 “别人的话当然不可以,至于你,”对方轻声笑了一下,嗓音低沉好听:“自然可以例外。” 她的脸颊顿时有点发烫,好在那里的皮肉足够厚,对方应该没看出来。 表格并不只有他们这波特殊的学生,原因很简单,成年人作死的方式往往更多,耽误学习的外力也是。算上在圣诞假期间出车祸 遇到“杀人犯”追求真理和因故暂时中止学业的,整个班除了她就只有……一位女性。 史蒂文森·科菲尔,一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名字,瑞雅在脑海里翻找了许久,最终只找到了一点关于印斯茅斯的记忆:紫色的星空和无边的大海,似是在梦中又似是保持着清醒,一个奇大无比的丑东西怼在她的眼前,用实力让她忘记了那段不美好的记忆。 和她想找的东西毫无关系。 “随便吧。”她说,应该不会有比佐伊罗瑟琳她们,更奇怪的室友了。 时间来到了中午,因为有事找尤所思帮忙,瑞雅来时便说要邀请他共进午餐,地点是经常有菠萝披萨出没的食堂,每次去都能听到有意大利籍的校友在对厨师破口大骂。 好在她不是意大利人,对披萨的创新没什么意见,她的新男友也不是,就是在看到厨师试图将水饺包进包子的时候皱了下眉。 见过校长的厨师手一抖,成功地把包子放进了饺子皮,然后收获了一个更大的不满。 对方于是停止了创新,老老实实地将这两种食材分开,下锅后捞起,最后盛在他们面前的碗中。 听说东方的新年有吃这种奇怪的面食的习俗,瑞雅试了几个,除了口味太淡外感觉还不错,不知道外面能不能裹芝士。 尤所思马上制止了她这个可怕的想法,告诉她碗里的饺子可以蘸酱,但是绝对不要试图让它沾上芝士一类的奇怪外衣。 表面上嘟了嘟嘴,女孩的内心却没什么不满,反而对他的故乡产生了兴趣。 “您来自东方的哪个国家哪座城市?”瑞雅依稀记得,在这个时代的阿美莉卡,应该没有太多的东方面孔。 对方回了个拗口的名字,用故乡的语言说的,抑扬顿挫的音调和英语有很大的不同,她跟着学了几遍都怪怪的,发音不伦不类。而还没等她学会,对面的人放下了勺子,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像掩藏着波涛的大海: “你呢?你看起来并不像阿卡姆人。”阿卡姆,她在入学表上写的城市,那时的就隐约感觉到,这个世界即便过了一百年,波士顿也不会成为她所熟悉的那个波士顿。 “我?”声音在喉咙中卡膛,瑞雅的睫毛扑扇了好几下,然后才犹豫地说:“波士顿。不过我对那里没什么印象,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去了别的地方,新英格兰区的某座村庄,长大后才来到阿卡姆。” “波士顿……”对面的人若有所思,“难怪,你和我见过的阿卡姆人很不一样。” 可不是,不止阿卡姆人,我和你们这儿的所有人都很不一样,更不会莫名其妙地变成狂信徒。 谈及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的家乡,瑞雅的心情有些惆怅,系统在此时冒出来,提醒她这顿饭让任务进度又往前走了一点,目前是百分之五。 五。 五分之一是来自剧院下的触手的骚扰,她完全不想提及的惨烈过去;五分之一是她和美人鱼的婚礼,如此盛大的场面竟然只推进了一点,这个任务透着一股不想让她回家的美感;另外的一个五分之一是她答应了尤的表白,再就是眼前的这顿饭。 顺着数下来,还有一个五分之一不知源于哪里,奇怪了,总不会是因为梦中的那个小美人吧,他们也没什么太亲密的接触。 “是在印斯茅斯。”绿江大发慈悲地提醒着,“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任何发生过的事我都不会忘记。”但在她追问自己到底忘了什么的时候,它又恢复了一贯的装死状态。 这个除了到处和谐就啥功能都没有的系统,不要被她逮到可以举报的机会。瑞雅愤愤地想着,不再纠结最后那个空白的五分之一——忘了就忘了吧,白捡一点任务进度也挺不错的。 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的她,依旧对未来保持着乐观。 瑞雅下午要去图书馆临时努力一把,尽管第一学期的开始学得都是些很基础的东西,可因为他们都是成年人,学校安排的进度很快,最后那一个月就涉及到了一些必须要复习的难题了。他们没有补考,重修的费用和大部分学校一样,需要自己掏钱,小气的她虽然已经拿到了身为“繁星之慧”以及“联邦山事件”受害者的精神补偿,但依旧处处抠门。 “等一下。”在最后一个路口,尤所思叫住了她,将手伸向了左半边口袋。 那里一直鼓鼓的,瑞雅一早就发现了,却始终没问。 要是问完后对方突然拿出个戒指盒可就尴尬了,不为别的,只为二婚没有任务进度。 知道她想法后的系统:…… “迟来的圣诞礼物。”尤所思说,拿出了一个没有包装的水晶球——真正的水晶球,球体是一大块漂亮的紫水晶,被人精心地打磨光滑,还在内部雕刻了雪花的纹路,漂亮又梦幻。 同时,它也是一个纯粹的,属于人类的礼物。没有外神的印记和旧日支配者的气息,不会给任何人带去恐怖的梦魇,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被他送给瑞雅。 这也是黑山羊教祂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当黑星湖的边缘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晶, 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学生开始依次离开这座陌生的学校。结束了最后一场考试的瑞雅从教室里走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尤。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有的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他拥有着一股独特的气质;还有的却是因为他脸上的淤青——都好几个月了, 那张和电影明星相比都毫不逊色的脸仍然伤痕遍布,有时候还会添些新伤。 不用问也知道, 依旧是因为他的祖父, 那个脾气暴躁的老人。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一想到尤的祖父是为什么揍他,瑞雅就有点郁闷和愧疚:“要不你这段时间少回家,等老人家气消了些再说。” “恐怕不行。”不知想起了什么, 尤所思略微皱了下眉:“他身体不好, 我必须得照顾他。”实际上是看好祂, 不让祂再跑到女孩的睡梦中。 身体不好,却可以天天把身强体壮的尤摁着一揍,瑞雅脑海中的“祖父”形象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惦记着男友没受伤之前的高颜值,她叹了一口气,说:“老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不如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照顾他?也许他看到本人后会改变想法。” 不, 祂看到后只会更生气。犹格·索托斯想,唇角一弯, 为她担心自己而高兴:“你想见他?” 是的, 感觉“见家长”也可以刷刷这个任务的进度。瑞雅边想边感到手上一热,自己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属于他人的温度传递过来,一同的还是彼此的心跳。 “不可以吗?”她的手指僵了僵, 不太习惯和对方牵手, 但此时的气温冷到人心里, 圈住她的掌心也足够温暖。 想了想,她放松了下来,又往对方靠了靠,好让自己走得舒服些。 “现在不行。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可能会伤害到你。”他说着换了个话题,“寒假愿意和我一起去瓦尔登湖吗?” 瓦尔登湖,和印斯茅斯一同出现的选择,当时她拒绝了它,一头扎进了湛蓝的海水中。 下意识地摸了摸一直贴身放着的黄金戒指,瑞雅有些犹豫,不是不愿意和尤一起去度假,而是现在的她有点惧怕过于深邃的湖水。 仿佛那里面随时都会蹦出几个灰绿的影子,和一个模糊的、长着细长头颅的“巨人”。 “那里大约已经结冰了,”尤所思继续说道,“左岸的苍松林中,我有一栋砖头砌成的房屋,三面都被茂密的树林包围着,一条小路连接着它和湖岸;早晨醒来,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去,白色的湖面像一块纯洁无瑕的玉石,天空之下瓦尔登湖宁静如世外仙境。” 思绪因着他的话飘到波士顿,那片美丽的湖泊她曾经造访过,不过和两百或是一百年前相比,那儿已经变得相当喧哗,她又脚步匆匆,从来没有见过卢梭提及的狐狸和枭鹰。 “好,”瑞雅被打动了,身体在寒冷的北风里紧紧地贴着对方,声音带着凝滞的湿气:“现在去晚不晚,那儿不会已经被大雪围住了?” “不会。”尤在风雪中扭头看着她,伸手擦去了她鼻尖上的几朵雪花:“任何时候都不会晚。” 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他们驾驶着那辆福特车来到了波士顿附近的康科特镇。马萨中部和西部的冬天十分严酷,瑞雅记得她在波士顿读大学的时候,学校的假期从圣诞前的第一场雪开始,会一直延续到明年的二月。出租房的防寒措施往往不会太好,所处的地势也不高,暴风雪降临后便彻底出不了门了,厚厚的积雪堵死大门漫过玻璃窗,她独自缩在床上,和自己提早储备好的食物待在一起,仿佛冬眠的金花松鼠。 伸了伸腰,她在福特车的后排醒来,左右还有后方的车窗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灰白,水雾挡住了外面的风 光,寒气却渗过铁皮贴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拉紧了围巾和大衣。 地图显示混沌王庭综合大学位于比较温暖的东部,过于友好的气温几乎令瑞雅忘记了马萨诸塞的严寒。扣好衣服打开车门,感受着家乡热情的北风,她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尤的邀请。 从康科特去瓦尔登湖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因为前几天的大雪,通往苍松林的道路已经不适合一百年前的汽车行驶,他们要坐一种更为古老的交通工具马车过去。 今天的天空一直灰蒙蒙的,阴沉的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能刷新波士顿记录的超级大雪。尤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他解释说自己算半个康科特人,瓦尔登湖岸的小屋也是家族留下来的财产。 等待车夫将行李搬到那辆四轮驿车的时候,瑞雅的目光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似有若无的雾气笼罩了那条宽阔的马路,两侧的树木摇晃在呼啸的北风中,看起来并无异常,细看却又觉得它们像正在痛苦扭曲的人影。 她顿时想起了一个经久不衰的都市传闻:瘦长鬼影,出没于森林之间,隐藏在看似平常的场景中,比黑暗更黑,比邪恶更……嗯,感觉还是联邦山那种存在更邪恶一点。 “在看什么?” 背后贴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瑞雅马上将整个人都缩了进去,手指熟练地插进对方的衣兜。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有个男朋友还有很有用处的。也许他不会修下水道和木地板,但起码可以给你暖暖手和身体。 “再看什么时候会下雪。”闷闷的声音从围巾下面传来,她收回了视线,转而抬头望了望搁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个下巴:“瓦尔登湖应该已经结冰了吧?” “嗯。”尤带着她坐上了新的交通工具,封闭的空间要比开阔的室外温暖许多,他感觉到兜里的手动了动,便将自己的也伸了进去,和她的贴着一起:“等湖水再冻得结实一些,我们可以在晴朗的天气到那儿去散步。” 马车开始慢吞吞地往森林走,车轮碾过此时还较为蓬松的积雪,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瑞雅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不太舒服地将脑袋搁到了对方肩上。这种老式的马车即便做了防震也很容易晕车,更别说走得还慢。 “很快就会到。”身边的人说,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她抹了薄荷油的太阳穴,手法既到位又舒服,让她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儿。 这个世界的车好像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一坐上去就想睡觉,明明她最近的睡眠挺充足的来着,梦里也没再出现奇怪的东西。 就是偶尔——真的是偶尔,她会在梦中瞥到一双幽绿的眼睛,满是幽怨,带着一层蒙蒙的水汽难过地看着她。 直觉告诉她应该是那个久违的小美人,不过相似的梦么,做两个三个还算正常,一直做下去就是恐怖故事了,搞不好会“美梦成真”。 身体随着马车微晃了许久,终于在夜幕快要降临前抵达了湖泊的左岸。一片茂密的树林组成了严密的屏障,隔开了工业和自然。假如花上一点时间在附近走走,也许还能发现卢梭用29美金造出来的小木屋,和他那把向阿尔克特借来的斧头;但是如果再仔细一点,带上超自然的眼光,便能发现这片区域和不同寻常:过分的安宁和寂静,像是瓦尔登湖投射到另一个世界的虚假镜像。 瑞雅在被尤抱下车时勉强地睁了睁眼,看到了一个由两栋房屋围成的小院落,进入冬眠的藤本植物攀附在铁丝网上,孔眼里还塞了几枚颜色亮丽的枫叶。 “到了吗?”她含混不清地问着,没等对方回答就再度闭上了眼。 四周一片静谧,马车卸完行李后便在暮色中离去,犹格·索托斯将怀里的人类抱进了这座由祂亲手建造的建筑,温暖的壁炉早已燃起,围成三角的沙发 被柴火熏得暖洋洋的,躺上去仿佛落入了太阳的怀抱。 找来一张毯子给瑞雅盖上,祂有些茫然地在小山似的行李间站了会儿,然后回忆着人类的方式开始收拾它们,先从中整理出了床单被套和枕头,抱着它们到二楼去整理卧室。 房中的窗帘处于拉开的状态,结着薄冰的湖水透出别样的安静,湖岸的树林高低起伏不定,昏暗中的影子像几座低矮的山丘。祂记得明天就是一个大雪天,当破晓来临之时,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孩正好可以看到无数雪花自天空落下,苍松林彻底变为一片洁白,无人的湖区因为大雪而变得更加宁静,而他们会在温暖的室内感受着冬天的慵懒安逸,悠闲地谈论着康科特的葡萄或是瓦尔登的豆田;再过上两天,风停雪止,瓦尔登湖被彻底冻住,时间也再次凝结,他们或许会离开抵御严寒的炉火,一起到白茫茫的湖面上散步,就像祂白天说的那样。 枯燥、无味,却又妙趣横生,就像床上那些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生活,祂想,坐在床的边沿的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迈着微酸的腿下楼。 沙发上的人睡得正香,原本系好的围巾因为不舒服而在睡梦中挣扎开,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还顽强地圈着脖子。 炉火的光跳跃在她的脸上,映照着人类有别于祂们的面庞,祂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应该称作什么的情绪在祂的身体中流淌,让祂在不自觉中,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当瑞雅醒来时, 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 马萨的冬天绝不是安静的,可怕的大雪伴随着呼啸的狂风,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一个巨大的风箱, 呼啦啦的声音经常能让人整夜都睡不着,中间还会夹杂着树木被风折断和屋顶被雪压倒的巨响。 这种时候出门无疑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靠着枕头望了会儿白得有些刺眼的天空与大地, 又顺着滑回到了被窝, 在里面慢腾腾地穿好了衣服。 从她的房间出去是一条挂满了油画的走廊,大部分都是肖像, 看上去应该是尤的先祖——但是很年轻,也许他们家更喜欢以青春的面貌示人。 长廊另一侧的房门微微打开着,暂住在里面的人起得比她早, 楼下也时不时传来器具碰撞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竟然一口气睡到了快中午, 难怪脑袋会有些晕乎乎的。 沿着楼梯走下去, 一楼那间有着一整面玻璃窗的半开放式厨房中,身穿便服的尤背对着她而立, 手边摆满了各种花纹漂亮的餐盘, 上面的食物却是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失败品。 他不会一个上午都在干这个吧?瑞雅走了过去,与此同时烤箱发出了警报, 她在对方手忙脚乱地去关前施以援手,挽救了锅中那差点被他放弃的汤。 “你醒了,”尤有点挫败地说, “本想在你下来前做好的。”他看了看四周, 厨房所有能放东西的台面都堆满了失败品, 地板也掉落了不少残渣, 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您是第一次做饭吗?”瑞雅将烤箱里的东西取出来,依稀辨认出这应该是一个纸杯蛋糕,但是蛋液奶油还有烤的时间都不对,联合让它变成了黑色料理大军中的一员。 “不算第一次。”大概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对方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了过去,熟练地倒进了厨余垃圾桶:“只是从前……和现在不一样。”祂慢慢领悟到了黑山羊当时的意思,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果然是麻烦又困难的,尤其是祂还不没有习惯这样弱小的力量和身体。 草草收拾了一下厨房里自己制造出来的垃圾,祂为他们的早午饭感到头疼,但还是不愿放弃为瑞雅做饭这件事:“劳烦你帮个忙,看看壁炉的柴火够不够。”说着就把女孩打发了出去,又拉上了厨房和大厅间的门帘,然后继续对着菜谱上的字发愣。 适量,究竟多少才算适量呢?祂深深地觉得自己买错了东西,应该买本不这么谜语人的。 林中小屋的壁炉同样有些念头了,原本鲜红的砖石被火焰熏得焦黑,边缘还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缺口,估计是被什么坚硬的物体碰掉的;它的旁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堆劈好的木柴,瑞雅随手丢了几根进去,又拿起铁钳搅了搅,肚子迟钝地发出了几声饥饿的咕咕。 非常应景的,一股烧焦的味道从厨房飘来,看来尤最新一次的尝试又失败了。 解得开世纪性的物理难题却对付不了锅碗瓢盆,他的人设倒是很符合瑞雅对“科学狂人”的印象。 丢下火钳回到了厨房,她挽起了袖管,打算好好地给对方露上一手。 很快,两人坐到了早就收拾好的餐桌边,身前各自放着一块三明治,和一杯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热牛奶。 “吃吧。”瑞雅率先拿起盘中的东西,咬了一口:“有三明治就不错了。” 她过去生活在一个快餐速食发达且半成品丰富的时代,又有福利院和学校解决大部分的做饭问题,所以她的厨艺也不怎么样。 “康科特有几家不错的餐馆,”为了挽救一下女孩对本次度假的信心,祂不得已地说道:“或者我们可以请个厨师。” 说罢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选,犹豫着要不要找祂的好朋友莎布帮忙,就是不知道黑 山羊做饭的手艺怎么样,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悄悄地在食物中放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厨师?算了吧,就我们俩挺好的。”瑞雅几口吃完了三明治,边喝着牛奶边翻阅着对方买来的菜谱,觉得自己可以趁这段时间提高一下自己的做饭技巧,反正在大风雪天不能出门,除了待在室内也无事可做。 听到她的回答,犹格·索托斯弱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好,都听你的。” 祂不希望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哪怕是祂的场外援助也不行。事实上,莎布·尼古拉丝最近对祂的帮助多得过了头,让祂有点怀疑对方的用心——祂们不可能如此“善良”和“好心”,尽管在面临祂的质疑时,黑山羊的说辞是“想要看到神和人的孩子是怎样的”。 “加油呀。”从云雾中伸出的触手擦过了祂的脸,黑山羊带着“剧团”离去了,留下一阵和奈亚拉托提普不谋而合的笑声。 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祂努力感受着牛奶滑过食道的感觉,回忆着舌苔接触它们后传达给大脑的味道,良久才说:“糖好像放多了。” “?真的吗,”瑞雅惊讶地拿过祂的杯子,闻了闻,一股甜腻直冲天灵盖而来,让她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抱歉,放糖的时候分神了。” “嗯。”没有在责怪她的意思,祂将两人的玻璃杯和瓷盘都拿了起来,送到厨房去清洗,而在祂的身后,依旧坐在餐桌旁的女孩看着眼前这个忙碌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 以往的尤先生,虽然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地向自己展示亲切和友好,举止也很平易近人,却总是令她想要逃离。 他们不是一类人——种族,身份,年龄,学识,财富,隐约有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凌驾于这些世俗的产物之上,让她觉得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校长像月亮一样渺远,又如时间一样无情。 历史中的某个名字,象征某种文化的一个符号,他应该是如此的存在,却偏偏在柔和的月光下对自己表白,带着捉摸不定的深情。 他们明明就站在一起,但彼此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整个宇宙,谁也看不清谁。 而现在,不知是谁率先卸下了伪装,即便两人的胸膛没有紧紧相贴,也依旧能感觉到对方那炽热的心跳。 “啪!”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瑞雅有些茫然地从冥想中抽身,看到尤愣愣地站在水池边,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手滑摔倒地上的陶瓷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又紧张地看了看她,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对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流贵族,瑞雅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扛上了一个沉甸甸的担子,关于爱情和家庭。 “我来。”让对方去找来扫帚打扫地上的碎片,她接过了洗碗的活。 尤一声不吭地把地板清理干净了,贯穿了上下眼皮的伤疤让他看上去像个金盆洗手的西部牛仔,儒雅中透着隐约的杀气,特别是在他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他突然道,眉头越拧越紧,几乎要拧出一幅地势图出来。 “为什么这样想?”瑞雅被他突如其来的eo吓了一跳,“你是一所大学的校长,能解开困扰物理学家们好几年的难题,”想了想,她觉得这些好像有点太空太大了,于是又补了句:“还会开车和钓鱼,还能……还能对付可怕的怪物。”她小小地拉踩了一下阿比盖尔小姐,相信对方应该不会在意。 “可我照顾不好你。”他的目光落在被自己摧残过的锅铲上,又怔怔地看了看那几袋要等雪停后才能拿出去丢掉的垃圾,神情有些沮丧。 “没关系,”瑞雅真诚地说,“我也照顾不好你。”不说做饭这些,她连这个世纪的车都不会开,而且目前还是个努力摆脱文化荒漠状态的小“小 文盲”。 对方听完她的话后继续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也是。” 外面的雪变得更大了,上锁的门窗在狂风的拍打下发出呜咽的悲鸣,祂朝她走去,站定在她的身前,有点想伸手抱抱她,却又怕自己的行为会让她感觉到冒犯。 最后,祂抬起手,将对方手里的餐具接过来,放到枣木的柜子里垒好,整个过程里神情异常专注,仿佛这是什么关系到宇宙存亡的大事。 “下午,你想做什么。”头一次当人的犹格·索托斯小心地征求着瑞雅的意见。 祂在提出邀请前做了些功课,这栋房子虽然看上去面积不大,但各种打发时间的东西一应俱全;同时还咨询了黑山羊。 不过,莎布显然一门心思只惦记着神和人的孩子,一直在怂恿着祂尽快搞出点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来——“你和瑞雅的孩子,会更像母亲还是更像父亲呢,你难道不好奇吗?”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这是少有的、对祂来说出于“未知”状态的东西,就像……祂小心地看了瑞雅一眼,忽然陷入到了矛盾之中。 但很快,这点迷茫就消失殆尽,祂看向了左方的墙壁,那儿挂着一个装饰性的麋鹿雕像,和一张驼色的毛毯一起钉在墙上,冬日看着暖洋洋的。 在它们的后面,越过无数的平原和树林,穿过风雪的阻碍,变会来到阿卡姆附近的敦威治,一座阴冷阴森,被巫术和诡异传闻笼罩的不起眼小镇。 尽管暂时抛弃了做为全知全能全视的自己,可祂依旧能感觉到,有不好的事在那个镇子发生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瓦尔登湖的风雪天过去时, 尤已经能熟练地操作厨房里的那堆大家伙,并用它们烹制出不错的菜肴。 教会徒弟的瑞雅很快就从厨房绝迹,同时在心里感叹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怎么会有尤这种学什么都快的存在。 但是转念一想,这世上还有拉托提普先生那种似乎天生什么都会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 一时不知道是安慰了自己, 还是往自己的心脏狠狠来了一拳。 目光转向窗外, 极好的晨光透过苍松树间的积雪落下来,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彩光。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被自己刻意淡化的事——她一直都没能去看看死去的拉托提普先生。说不上来原因, 但她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总是对此刻意回避,就像在自欺欺人一般,仿佛不去想就不曾发生,那个人也没有离开。 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瑞雅怔怔地望着依稀倒映出自己的玻璃窗,直到烤箱发出一声长长的“滴”, 那边的人也停止了忙碌,走到了她的身侧。 “外面有红狐狸路过吗?”她听到尤带笑的嗓音, 像很快就要来临的春天。 仍旧有些木然地张了张口, 她的嘴唇碰了碰杯沿, 若无其事地说:“在想答应克里斯腾的论文。”关于网络方面的,来自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谈话,绿焰兄弟会对此很感兴趣,希望她能再给出一点更详细的“启示”。 在他们的心里, 她已经快要成为那个什么“卓越之青炎”在地球的化身了, 再否认就是“万物归一者”的投影。 为了让自己继续是“瑞雅”, 她不得不闭了嘴, 以免他们又给自己安上一些奇怪的名称。 “那个,我已经有眉目了。”论文她是写不出来的,但是他们盛情难却,真的只字不写估计要被纠缠很久,所以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尤。 她已经在试图习惯向生命中的另一半寻求帮助,尽管这个“生命”可能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漫长,也尽管她每次开口时都会想起另一个人。 闷闷地低下头,瑞雅借口清洗茶杯离开了他,抬眼却看见一抹红色从厨房外面蹿了过去,像一簇生机勃勃的火焰。 她顿时忘记了突然泛上来的一点难过,欣喜地转头道:“我看到它们了!” “看到赤狐的人往往都会收获好运,”尤笑着说,“看来我们今天应该去湖边垂钓。” 瑞雅闻言点了点头,在室内关了这么多天,她老早就想出去走走,尤其是大雪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通讯设备,电视和收音机都很难接收到信号,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回到了中世纪。 打开尘封多日的大门,几栋房屋围出的院内有着许多鸟类的爪印,铁丝网外的雪地则要更干净完整一些,几乎叫人不忍心踩上去。四周的苍松林静悄悄的,偶然路过门前的狐狸已经不知躲去了哪里,落满白雪的树枝间跃动着几只松鼠,除此之外就只有他们出门时的响动。 瓦尔登湖的附近坐落着几个村庄,也时常有人到这儿来逃避越来越工业化的城市。但尤的房屋远离了它们,直到双脚踏上结冰的湖面,瑞雅都没能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辽阔的河谷,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尤让瑞雅来决定凿洞的位置,女孩对冰钓也没什么经验,左看右看后随便用脚点了点一处区域。冰上的积雪被他们合力扫开,并不透明的厚厚冰层里冻着好几枚鲜红的枫叶,像是被琥珀包裹了似的,停留在了冬日前的美好里。 那些枫叶连着四周的冰层一起被凿了起来,瑞雅将其放在了用来装鱼的水桶中,打算摆到院中做装饰——要是人也可以像它们那样永远鲜活就好了。 心中不知怎的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抱着冰块的手猛然一抖,捧着的东西直直地掉了下来,差点砸到她的脚。 “瑞雅?”尤的神情比她更紧张,关切地握起她的手看了看,以为是冰块的边缘过于锋利,从而割到了她。 “好冷啊,”瑞雅将手和他的贴到一起,用力搓了搓,佯装埋怨道:“我的手指都有些冻僵了。” 对方于是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两人间的距离因此拉得格外近,她看到了对方眉毛和睫毛上的雪粒,也看到了那双棕色眼睛里的虚影。 她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是很想马上就和对方分开。马萨的冬天冷到骨子里,这时候有个能一起取暖的人,的确很令人沉迷, “如果觉得冷的话,我们改日再来。”尤说,脚边的冰洞已经快要打穿,深黑的湖水在薄薄的冰面下流淌着,恍惚还能看到鱼群游动时泛起的波纹。 “不用啦,今天就很好。”瑞雅笑着摸了下他的脸,手指抚过那些半永久一般的淤青。在寒冷的天气里,它们似乎比几天前要严重,但明明两人最近一直在一起,待在被大雪包围的林中小屋里。 总不会,尤的那个祖父半夜悄悄摸过来把尤暴打了一顿吧?她异想天开地想道,唇角为自己的这个猜测微微扬起。 “鱼都要被我吓跑了。”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说,催促着对方赶紧把这个冰洞凿出来:“红狐狸带来的好运气也要被我们磨蹭走了。” 玻璃似的冰面出现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洞,久违的阳光和氧气涌入了水中,吸引着在里面沉睡了许久的鱼群。他们很快就有了收获,一条黄鲈自投罗网般跳了上来,甩动着尾巴在瑞雅的脚边跳来蹦去,大约是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比里面还要险恶。女孩当然不会放过它,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抓,一番艰难的搏斗后终于如愿以偿,将它丢到桶里和封存在枫叶的冰块作伴。 赤狐带来的好运仿佛一直眷顾着她,待太阳爬升到顶点时,桶中的鱼已经足够他们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两人一起拖着它们回到了苍松林,尤到厨房去整理出一个更适合鲈鱼们生活的容器,瑞雅则是留在了院子里,先是用雪堆起了一个基座,然后将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四方冰块放在了上面,再慢慢地将它的轮廓打磨得光滑透亮。 等它彻底融化的时候,她的瓦尔登之行大约也到了终局。 抬眼看了看一窗之隔的人,瑞雅的手顿了顿,有点说不上来自己是期盼着赶紧结束两人间的独处,还是希望明天也是如此。 自从答应接受尤的感情后,任务的进度条跑得飞快,每看一次都会让她感叹,小情侣间竟然可以做这么多事。 是她过去狭隘了,以为这个缠绵悱恻的任务要做到地老天荒。 “按照你之前的水准,的确要做到地老天荒。”系统说,大约是看她最近很支棱,这个冷冰冰的系统忽然活跃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她这个喜欢摆烂的宿主。 “你说,”挪了挪双脚,瑞雅背对着厨房的那面玻璃墙,一边像打磨钻石一样打磨着冰块的四个角,一边问:“等我做完任务离开后,尤会怎么样?” “……”绿江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在一阵沉默后还是冷漠道:“也许会很伤心——别想那么多,专注眼下。” 又捏了只圆滚滚的兔子放在冰块上,瑞雅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冰和雪,虽然脚蹲久了有点麻,但浑身上下都被太阳烤得暖洋洋的,很容易催生出些一时兴起的主意来。 比如,在离开前给尤留点礼物啥的。 绘画雕塑这种太需要技术的她不行,思来想去,还是写信最靠谱。如果可以,等再度造访康科特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去照张照片。 晚上,瑞雅锁好了卧室的房门,用钢笔在笔记本的第一行写下“致所思·尤”几个字,然后就在具体写什么内容上犯了难:“绿绿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关于我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 “随便你。”系统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敷衍,见她真要把另一个世界的事写出来,有些无奈地提醒:“在你离开前,别让他知道。” 说着亮出了如今的进度,百分之五十,一个非常整齐和美好的数字,要是按照四舍五入的规则,她已经完成了“百分之百”。 “也是。他知道的话搞不好会以为我得了妄想症。”手中的笔在写完礼貌客气的开头就停下了,一团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口气污染了好几层洁白的纸张。瑞雅有些心疼地抢救了一下,窗外却忽然响起了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砸中窗户的声音,结结实实地把她吓了一跳。 纸笔一起掉在地上,大股大股的墨水从墨囊中流出,让这本才写了几个字的笔记本惨烈丧生于今日。 玻璃碎了一地,好几枚甚至还砸中了她的手臂,好在冬天穿得厚,要不然估计会留几道口子。 听到异动的尤很快就敲开了她的门,狂风从窗口涌入,吹得瑞雅在开口说自己没事前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明天我去康科特找人来修。”确认是被风吹倒的松树打碎了窗户,尤在瑞雅看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林中小屋暂时没什么东西能堵上墙上的破损,而冬天在这样的房间里睡上一夜肯定会生病,他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卧室让了出来,抱着被子打算去楼下睡沙发。 “那个,要不……”瑞雅原本是不打算开口的,她套着尤的外套,看着对方飞速地收拾好了带到楼下过夜的东西,忽然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要不我们晚上挤一挤?” 说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能被系统夺舍了。然而话说出去就很那收回来,尤其是对方在听到后虽然有一瞬间的错愕,脑袋却本能地点了一点。 “好。” 第50章 第五十章 事实证明, 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 瑞雅从尤躺到自己身边那一刻起就睡意全无,今夜的风很大, 呼啸之声不绝于耳,愈发反衬出了室内连时间都一起冻结的安静。 越来越快的心跳让血液的流动也加速起来,很快就令她感觉到了一股难捱的燥热。 迫不得已地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脑袋微微一转,便能看到尤那双同样睡不着的眼睛。 因为联邦山那惊魂的一夜, 瑞雅留下了必须点着灯才能入睡的坏习惯, 间接造成了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 僵硬地把脑袋偏到了另一边, 两个山峦般起伏的影子落在衣柜上,模糊了彼此的距离, 看上去像是紧紧贴在一起,就如同一对正常意义上的情侣。 瑞雅能感觉到那束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尽管并不灼热, 却很难令人忽视。也许是寂静的不眠之夜放大了这种感觉, 也可能是对方看得太过专注。 她以为对方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关于这个假期之后的未来——或者更近一些,到湖边的山林中狩猎,驾车去康科特的周边转转, 在对瓦尔登厌倦后。 可尤却长久地沉默着, 他似乎只是想看看她,用那种无法不让人注视到的目光。 瑞雅又把脑袋埋进了过于温暖的被窝里,好一会儿才从中飘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身后的人错愕了片刻, 似乎有些意外她能看出来:“很明显吗?” “脑袋都要被你看出个洞了。”她说着看了眼时间, 这个狂风之夜已经过去了一半, 要是尤憋在喉咙里的话够多, 今晚大约是睡不成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是假期,白天补觉也是一样。 “我确实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被子和整张床都动了动,身后的人坐了起来,伸手将他那边的台灯调得更亮了些,却也令他脸上的阴影变得更深,表情也越发捉摸不定。 自从答应和他交往后,瑞雅就很少看到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来自她那在某些情况下极其准确的第六感: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只是因为自己而出现的。他的烦恼是因为她,开心也是因为她,所以在他们正式在一起后,原本徘徊在他眉目间的忧愁便再也没出现过。 这个人只属于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子冒出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偏偏又无比真实,让她愿意一腔情愿地去相信。 那么,他今晚的欲言又止,依旧会是像从前那样,和她有关吗? “你说。” 尤的眼睛仍然在静静地注视着她,思绪却已经飘远。带着点心不在焉,又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他轻轻道:“过几天,我要离开一趟。” 脑中转过了几个名字,瑞雅问:“是因为你的祖父吗?” 对方的人际关系简单得和她不相上下,一位身体不好但脾气暴躁的祖父,一个只提过一次的弟弟,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学校的那些教授和他也是淡淡的,唯一稍微亲近点的那位文艺学教授……坟头草恐怕都和拉托提普先生差不多高了。 眉头跳了跳,瑞雅庆幸自己此时还是背对着他。她悄悄地呼了口气,为自己忽然想起的另一个人。 “嗯。”尤不咸不淡地应道。明明是一个肯定的回复,语气却有些不置可否,仿佛在向她隐瞒着什么。 “可能要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翻了个身,瑞雅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和语气一样的不情愿,也是,毕竟一回去就很可能要挨长辈的打。 “他不会又冲你发脾气吧?”她问,眉毛随之拧在了一起:“就算是祖父,随便打人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回了回神,尤将手放到了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他这次不会和我动手,你放心。” “真的吗?”瑞雅怀疑地看着他眼睛上的伤疤,再次为一张美好的面孔留下疤痕而扼腕叹息:“可他要是知道我们开始交往了……” “别想这么多,”对方的脸在眼前放大,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轻轻的,像尤如今给她的感觉般温柔又小心:“我会尽快回来,然后和你一起回学校。” 和瑞雅想的一样,他果然要去很久。 正好,她也想,抽空去一趟敦威治。 女孩在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垂下了眼睑,担心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她记得莉莎说过一点敦威治的情况,偏远清冷、鲜有外来者的小镇,最常见的路线就是从她曾经待过阿卡姆镇坐车过去,两者间的距离也并不远。 一来一去,应该花不了太多的时间。 狂风伴随着黎明的到来停止,尤联系了之前送他们来的车夫,和对方一起去康科特找修窗户的人,又给她带了些物资,包括许多打发时间的东西,其中有不少都是给小孩子玩的,让瑞雅一时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生气他将自己当成小孩。 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天,她收到了一份离别礼物,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项链,系在最下方的吊坠是一把复古的银色钥匙,和她过去得到的两条一模一样。 而且,其中的第二条,能开启一道“任意门”。 “这是什么特别的习俗吗?”瑞雅在对方为自己戴上项链后忍不住问,“我遇到的人好像都喜欢送这个。”说话间一直用手指把玩着它,眼睛还频频看向关好的大门,想看看这一条是不是也有着神奇的魔力。 “在我的家乡,银色的钥匙代表着好运。”尤边说边眨了几下眼睛,随即提起身边的行李箱,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林中小屋。 为他们服务过多次车夫在院外等着,尤在上车前最后叮嘱了几句:不要一个人去森林的深处,不要在积雪开始融化后到湖上去,更不要随意离开这里,离开瓦尔登湖。 瑞雅拼命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但转头就从衣柜中拖出了一个背包,当天下午就跑到了康科特的车站。 因为担心和对方来个不期而遇,她用围巾围住了下半张脸,又将帽檐压低到极点,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要是在她来的那个世界,这副打扮多半在上车前就会被逮捕,但这儿不同,穿得比她还不像好人的比比皆是,就比如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女士”。 和尤先前的描述一样,瓦尔登湖美好得像世外仙境。静静的湖水,相顾无言的苍松,在雪地上觅食的鹧鸪和偶尔从人类身边掠过的赤狐,没有一直困扰着瑞雅的马赛克,更没有恐怖的触手。它一度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但一旦回到人的社会,那股被窥探、被尾随的不适感又来了,特别是现在,她的眼前久违地出现了一个马赛克,露着脸的马赛克。 大脑艰难地转动着,瑞雅只能从“她”的着装上找问题。排除裸奔的可能,大约是对方穿得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到了恐怖的地步? 眼睛很小心地观察了下周围人的反应,女孩看到邻座的一对夫妇在很谨慎地小声交谈着什么,共同捧着的一本书向她展示了一个相当熟悉的书名,“死灵之书”;和他们前后座的年轻人表情阴鸷,脸色苍白到极点,白纸般的嘴唇不断哆嗦着,似乎在不停地吟诵着什么;再远些,那个为这节车厢服务的男性乘务员挂着诡异的微笑,斜倚在门框上看着车内的人,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切都不正常,但一切又都很正常。瑞雅收回了做贼似的目光,对这次的旅行有那么一点后悔,却也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德行,就算换辆火车换种出行方式,多半也会遇到眼前的情 况。 摸了摸怀里的左轮,冰冷的热武器给了她不小的安慰,而眼前的马赛克女士除了穿得奇怪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还在她坐下的时候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吐字清晰,举止优雅,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我叫尼古拉丝。”对方那没有被小方块遮住的脸蛋白皙甜美,又带着成熟的风韵,两种有些矛盾的风格在她的身上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要是没有身下的那些马赛克的话,她的迷人程度还能再翻上一番。 “瑞雅。”女孩说,背景音是火车启动时的鸣笛,窗外的风景开始往后退去,载满了乘客的车厢由慢到快,飞速行驶在黑色的铁轨上。 “瑞雅?听起来像希腊人的名字。”尼古拉丝笑了笑,“希望我们都能拥有一段愉快的旅途。” 她说完这句客套话便开始闭目养神,不过分热切也不冷漠的社交最能让人感到舒服,瑞雅也略微松了口气,背部放松地往后靠去,但手指依旧紧紧地握着藏在怀里的枪,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这辆会穿过大半个马萨诸塞州的列车平稳地行驶在轨道上, 瑞雅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城市名:斯普林菲尔德、列克星敦、伍斯特等等。这些古老的城镇不同程度地保留了旧日的影子,又带着这个世界独有的灰白死气。在它们的身边停靠时,一些涂鸦在墙上的扭曲文字映入了她的眼帘,像英文又不像英文, 眼睛扫过的时候仿佛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轻声吟诵。 用力眨了几下眼, 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扭头才发现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尼古拉丝女士不知何时也将身体贴到了窗边,和她一起望着斑驳石墙上的彩绘涂鸦。 “那些是什么?”她好奇地问,女士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将那句关于“蛇之父伊格”的咒语——她们现在经过的这座城市有蛇人出没,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此刻的列车上还有个森之黑山羊呢。 麻木地听对方“哔哔哔哔哔”完, 瑞雅觉得自己注定是无法知道那些隐藏在小方块下的真实之面了,敷衍地点头“嗯啊”几声, 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一直被她关注着的夫妇在这里下了车, 带着被他们紧密保护起来的《死灵之书》一起。女孩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些, 谁知下一站就来了个满脸狂热的中年人,握在手里的东西同样令她感到无比眼熟,是那个闪耀着美丽光泽的偏方三八面体。 脑中顿时联想到了一个不甚美好的黑影,她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目光紧张地扫过快要黑下去的天空和车厢内已经亮起的灯,有那么一点点想跳窗跑路。 要是……下次停靠时就换一辆列车吧,瑞雅想, 将那个很小的行李箱抱到了怀里,隔着皮革抚摸着里面的应急提灯, 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力量。 握着三八面体的人嫌恶地看了眼周围的乘客, 又喊来了那个表情很不对劲的乘务员, 要求对方替自己拉上车帘并调暗属于他的那盏小灯,然后就将外套往脑袋一提,整个人都埋进了认为制造出来的黑暗里。 瑞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倾斜,看过去的目光直勾勾的,完全不加掩饰,唯恐对方忽然就像那几个繁星之慧的社员般拔剑自刎,用这种血腥的方式召唤出那个恐怖的蝙蝠怪物。 令人窒息的等待里,她抽空往边上望了望,想要寻找几个能帮助到自己的人,却无意瞥见一截被系统模糊过的“尾巴”从某位乘客的衣摆下面伸了出来,含羞带怯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很快便羞涩地钻了回去。 瑞雅:…… 她觉得这次瞒着尤只身一人出门简直蠢到不能太蠢,一定是在瓦尔登湖度过的宁静假日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误解。 继续密切关注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她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勇敢地拿枪走过去,恐吓对方叫出手上的三八面体,或是将其丢到车外,或是用七八个强光手电筒将其团团围住,狠狠地教训一下藏在里面的畏光怪物。 太阳一点一点地坠下了地平线,留给瑞雅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不让自己再次被抓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握住了可靠的左轮手枪,另一只则将手提箱抱在身前,挡住隐藏在外套下的杀机。 乘务员暂时没有看向这边,周围的人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坐到了那人的身边,那个暂且空出来的坐垫上,脸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友好,但又有些恐怖的微笑。 “您好。”目光暗藏杀气,语气却十分冷静客气,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将枪口抵在了对方的腰上。 整个头都蒙在衣服里的人身体一僵,随即慢慢地脑袋伸出来的一点点,小心翼翼,谨慎害怕,要不是头发太乱长相也——长相勉强过得去,还挺像一只大仓鼠。 “你好。”中年人的体型要比她大许多,说话却轻声细语的,透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我没有钱……”他的眼 珠胆怯地一转也不转,越看瑞雅越觉得心虚愧疚,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坏人。 女孩的手顿了顿,然后更用力地往他的腰上戳去,恶声恶气地威胁道:“没钱?我不信。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呼吸一促,她的无礼要求让中年人攥紧了拳头,表情也狰狞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瑞雅的意图,眼里带着幽怨和一小点不甘,交出手里的东西无疑是要了他的命,但不交的话腰间抵着的物体也不会让他活。本着留得青山在的想法,他脸上的狰狞消失了,重新变成了那副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委屈巴巴。 “别、杀我,我给你就是了……” 瑞雅扳开了箱子的锁扣,示意他把三八面体丢进去,在桌子的掩护下。中年人万般不舍地咬了咬嘴唇,望向她的眼睛中已经起了水雾: “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和它好好告个别。” 瑞雅的回答是满脸的冷漠和再次向他逼近的枪管:“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实话告诉你,死在我这把枪下的人可不少。” 有人站起来从他们的旁边走了过去,中年人哆嗦了两下嘴唇,想求救又不敢,就将眼睛一闭,把手里的东西扔进了“歹徒”的行李箱。 心跟着三八面体一起落地,瑞雅忍住心中的窃喜,暗暗感叹着自己可真是个小天才。 “你要是敢把我们之间的事说出去……” “不敢不敢,”对方脖子一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您。” 为他的识趣感到满意,头一次装坏人做坏事的瑞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藏在围巾下的嘴角已经翘得老高。 满足地拍了拍装着宝贝的箱子,又看了看再次陷入小憩的尼古拉丝女士,她拧开了那盏应急提灯,快乐地哼起了歌。 等到了明天,太阳最大光线最足的正中午,她就把这玩意丢出去,扔到没有草丛树木遮光的地方一顿暴晒。 晒不死你这个张口新娘闭口老婆的变态,她暗戳戳地想道,没注意到那个中年人看自己的眼神无比复杂,好笑又玩味。 夜幕降临,列车行驶入了一处隧道,窗外的黑暗让瑞雅心中难安,好在很快就回到了灿烂的星空下。她没有买更舒适的包间或是睡卧,这样做的好处是省钱并及时发现和扼杀了一场危机,坏处就是只能蜷缩在小小的座椅上打盹,让她的脖子开始发酸。 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列车彻底离开了城市的范围,开入了马萨的无人荒野。她换了个姿势,打算小睡一会儿,但隔壁那个中年人一直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的眼睛没闭多久就无奈睁开。 整理了一下衣服,瑞雅决定换节车厢,说不定运气也能因此好起来。 伸手叫来了乘务员,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车厢的门被人暴力推开,一群蒙面人举着武器闯入,边朝车顶放了几声空枪,边让车内的人通通抱头蹲下。 一阵伴随着尖叫的慌乱后,列车恢复了平静,在歹徒的威胁之下。 瑞雅有点紧张地蹲了下去,和因为被打扰了睡眠而表情不善的尼古拉丝女士一起,装着“定时炸弹”的行李箱则被她塞到了座位的下面,暗自祈祷着他们不要发现它和它里面的东西。 目前来说,她的心情还不算太坏,甚至有一种“原来只是抢劫犯”的微妙轻松感,前提是这些人只谋财不害命。 蒙面人分出两个守住这节车厢的两个出入口,其余的开始向乘客们搜刮财务。 行李箱被拖出来翻了一地,瑞雅听到有人在低声向上帝或者别的什么玩意祈祷,又看到一位男性因为不愿交出钱包而惨遭毒打和搜身,摸着枪管的手一紧。 对方人数多,还都有武器,自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她想,在蒙面人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咬了咬牙 ,忍痛将克克的那枚黄金戒指放了上去,垂着脑袋说这是她的订婚戒指,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人看上去不太相信她的说辞,本想再逼问逼问,却在看到戒指的那一瞬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能呆呆地盯着手上这个小圆环发愣。 他好像听到了海潮声,还有一段古老的咒语,穿透耳膜,占据他的心灵。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突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危险的举动让周围的几人心中一个咯噔,以为是那个有着希腊名字的女孩触怒了他,各种声音顿时混作一团,直到枪声响起。 “砰!” 他打伤了过来查看情况的同伴。 蒙面人飙出了几声阿美莉卡俚语,大声质问着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鬼。 做出诡异举动的那人也是满眼诧异,因为在他看来,朝自己走来的并不是同伴,而是四肢触地,用一种诡异姿势爬行的深潜者,浑身覆盖着灰绿的鱼鳞。 车厢内很快就乱成了一团,挟持列车长的人也被卷入了占据,列车慢慢停了下来,又不知是谁打开了车门,瑞雅和乘客们一起逃离了危险的火车,提着行李箱来到了夜幕下的荒野。 她决定把火车这一交通方式列入黑名单。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负责运营这条铁路的是一家名字陌生的公司,接到消息时语气还算淡定,一边有条不紊地联系警局来抢救自家被挟持的铁皮车,一边安排夜风中的数百名乘客分批上了后面的几辆列车且本次票价全免。看在后者的份上,瑞雅勉强收起了刚才的那点后悔,揣着抢来的三八面体抵达了敦威治,的附近。 莉莎介绍自己家乡的时候总是用“城市”来称呼,真到了才发现这里顶多只能算个风景不错的村庄。被雨水侵蚀的碎石墙和满是车轮印的道路躺在广袤森林的怀抱里,尽管是冬天,路边的灌木丛和野草依旧青翠繁茂,和艾尔斯伯里峰的其他地方截然相反。 驻足在周围看了看,一个黄色的影子忽然从草丛中蹿出,犬吠惊扰了山间的清晨,也将一直处于警惕状态的瑞雅吓了一跳。 看清原来只是条猎犬,她将枪口慢慢放了下来,几步外的细犬却不知为何对她格外敌视,不仅没有后退,一口獠牙反而呲得更厉害。 奇怪,她以前明明挺招小动物喜欢的,身上也没什么异味。 正想着该怎样讨好眼前的小狗狗好让它放行,对方的后退轻轻一蹬,擦着她扑进了斜后方的灌木里,那里瞬间就响起了激烈的“汪汪”和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不一会儿,灵活敏捷却没有跟在主人身边的猎犬撵着个人跑了出来,面目狰狞到变了形,原来它凶的目标不是自己。 瑞雅为此感到了一丝高兴,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被狗追赶得满地乱窜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让自己做了次坏事、满脸瑟缩的中年人。 “救命!有狗!”见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知道名字的中年人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跑了过去,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双腿也自然地盘到了她的腰上,整个人都小鸟依人地缩进了她的怀里。 瑞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踉跄了两下,好在身上的人并不重,否则他们恐怕要顺着山路滚下去,然后双双住进敦威治的医院——假如这儿有医院的话。 对方扒得比牛皮糖还要紧,为了缓解脖子和腰部的压力,女孩不得不腾出手托住了他的身体,脸色一黑,说:“你给我下去。” “汪汪!”小狗附和地叫着,围着他们绕圈,不知为何没直接扑上来。 “啊啊啊啊它在冲我叫!”中年人叫得更惨了,双手也收得更紧,差点让瑞雅一口气没喘上来。 迫于无奈,她只好先轰走了这条有点好看的小狗狗,对方被她吓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对她怀里的人恋恋不舍,眼神也十分奇怪。 就好像在和她说,你会后悔的。 用手指点了点怀中之人的后背,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美救……邪教徒,语气麻木:“它已经走了。” “呜呜呜谢谢你。”胆子小到过分的中年人说,慢蹭蹭地撒了手。 瑞雅马上和他拉开了距离,小心地打量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身后。 可能是害怕那条凶巴巴的猎犬回来,也可能是心虚,中年人的声音细若蚊蝇:“巧合……” “说实话。”她亮出了对对方格外有效的左轮。 “有话好好说!”一秒都没有犹豫,中年人从实招来:“我、我——我的东西在你那儿。”他望着她,又露出了那副可怜巴巴且无辜的表情:“那是我的宝贝,我的全部……我不能离开它。” 带着一点“果然如此”的心情,瑞雅冷着脸强调:“它现在是我的了。” 像是路边被人遗弃的小宠物,中年人的眼神更可怜了:“我知道,所以我,我就只是静静地跟着你,我只要能远远地看上它一眼就好了。” “不行,”女孩继续凶巴巴地说,“我不喜欢有人盯着我的东西。” 张了张嘴,中年人眼里的委屈更深了,声音都开始变得哽咽:“那我,那我只要待在它的身边……只要待在它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好心的小姐,求您不要赶我走。” 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如此热衷诡异之物,瑞雅头疼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不是真的坏人,没法真的开枪打伤他。而她相信,凭借着对信仰之物的坚定,对方就算爬也要爬在自己的身后。 “好。”盘算着在回去的路上甩掉他,瑞雅说:“但你必须乖乖听我的话。” “遵命!”中年人一溜烟跑到了她的身边,满脸谄媚。 在接下来的路途里,瑞雅询问了对方的信息,然而他不知是遭受了什么,一问三摇头,再问就委屈。无论是姓名、身世还是家庭、住处,他的回答都是“我只记得我得到了它”。 “它”,那个漂亮却诡异的多面体,寄宿着恶魔,散发着能令绝大多数人疯狂的独特魅力。中年人拿到它后就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整天都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直到被一根枪管抵上腰。 “可你总得有个名字,”瑞雅说,直接以外貌称呼“中年人”不太尊重,叫“喂”又很像小猫小狗:“你自己给自己取个名。” “啊?”对方一眼的困惑,目光迷瞪了半天仍旧久久无言,像是还没能适应自己从三八面体的操控中得到自由。 “想不出来……”一旦遇上棘手的问题,他的眼睛都会变得湿漉漉的,要是再年轻几岁就更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了:“您帮我取吧——可以吗?”语气小心翼翼,仿佛在害怕为她带去麻烦。 在取名方面没什么天赋的瑞雅沉默了,半晌才从记忆里找到了个熟悉的名字,没怎么细想就说了出来。 “奈亚,你暂时就叫奈亚。”她有些惆怅地看了看快要望见屋顶的道路前方,“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名字。” 沉默传递到了中年人的身上。 他的眼里闪过了几抹暗光,幽深远遂,像是来自宇宙的另一端。 唇角一弯,祂露出了可以说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好呀。”说完像是非常喜欢这两个字,外表为中年人类的祂快乐地跟在女孩身边,不住夸这位朋友的名字真好听,对方一定优秀又俊朗。 “嗯……”优秀是不假,但俊朗就着实夸不下去嘴。 瑞雅低下头不说话,得到了新名字的中年人却还在同她攀谈,边说这儿的景色真不错,和她一样好看;又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度假。 “不是。”她飞速地否认,脸上的惆怅加重了几分:“是来祭拜那位朋友。”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中年人顿了顿,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对不起。” 碎石墙到了尽头,他们翻过了脚下的山丘,走过了一条年久失修的小木桥,通向敦威治的蜿蜒道路宛如一条身形扭曲的毒蛇,小镇那座唯一的教堂就位于蛇的毒牙上,用破败不堪的肮脏墙体欢迎着误入的旅行者。 乡下的房屋总是分部得很零散,敦威治的尤然。在路过了不知第几栋无人的废弃房屋后,他们终于遇见了第一位活着的敦威治人。对方坐在农场前的院落里,在一把矮小的凳子上,灰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中,只留了双变形的脚在阳光下。 看到陌生人的造访,他先是嗤笑了一声,然后偏过了脸,静静地望着一侧的山坡;反而的家里的狗更热情,在他们刚走过去的时候就狂吠不止,吓得胆小如鼠的中年人再一次挂到了瑞雅的身上。 要是在学校或是别的公共场合,自己和奈亚大约会因为这种姿势出名。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抱歉地看了老人一眼,走到远处哄着身上的人下来,然后独自折返。 “请问,”她觉得以索托斯还有拉托提普那“惊为天人”的长相,敦威治应该不会有人不认识他们:“索托斯先生的家是在这里吗?” “索托斯?”老人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混沌的眼珠令人厌恶:“犹格·索托斯?” “对对对,”庆幸着事情的顺利,瑞雅高兴地问:“我是他的朋友,从——阿卡姆来拜访他。请问我该往哪里去找他?” “犹格·索托斯。”老人低下头去念着这个名字,片刻后抬起来,脸上的表情嫌恶又惧怕:“我知道犹格·索托斯。” 略微感到了一点答非所问,瑞雅耐心地重复道:“那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犹格·索托斯住在敦威治。” “……”她想起了自己在阿卡姆的遭遇,警局,警察,接踵而至的命案,这种聊天方式令她感到不妙。 “请问他住在敦威治的哪里呢?”说着翻了翻口袋,忍痛交出了几张钞票,感谢蒙面人,他们为她省下了一张车票钱。 “去那边找犹格·索托斯吧。”老人借钱的东西倒是不慢,让瑞雅觉得对方蓄谋已久——算了,好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谢过了躲在阴影里的人,她回到树下叫起了奈亚,往老人所指的方向继续走去。 “骗人。”快到屹立在山坡上的大农场时,中年人忽然说,语气哀怨:“你的朋友明明叫犹格索托斯。”他不敢对女孩生气,就只能自己生着闷气:“我想叫犹格。” 奇怪着对方怎么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她和老人的对话,瑞雅板着脸说:“不行,名字一旦确定就不可以乱改。” “可你的朋友明明是……”眼中泛起了水雾,中年人要哭不哭地看着她:“就改一次也不行吗?” “我没骗你,真的。”深深地觉得自己应付不了爱哭的男人,瑞雅无奈地解释道:“我不确定那位朋友是不是住在这里,只知道他的侄子是敦威治人,所以才到这儿来。” 勉强为这个解释感到满意,中年人想了想,说:“你和那位朋友的关系一定很好,愿意大费周折地来见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知道话题的跨度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瑞雅愣了愣,猝不及防。 “不,”她伸手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中年人富有求知欲地追问。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瑞雅在心里道,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姓尤,东方人。” 瞥见了女孩唇角的笑容,中年人像是被无形的狗粮噎到了,不满地撇了撇嘴:“好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农场的门口,左手边立着一块既是门牌也是路标的牌子,上面的名字却不是“索托斯”,还是同样熟悉的“沃特雷”。 “咦。”瑞雅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朝四周张望着,确认这块山坡再没有别的建筑,便以为是老人指错了路,顿时心疼起自己的钱来。 虽然也带不走,但就是心痛心痛再心痛。 奈亚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也没细看那块木板,快步过去敲了敲门,力道很大,拍得那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犹格·索托斯在吗?你朋友来看你了!”他一连用拳头敲了好几下,“犹格·索托斯快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 瑞雅突然觉得这人也许是被邪教影响得太深了,以至于智商都出了问题。 “别敲了。”她说,“我们可能找错了——” 门开了,是一团马赛克开的门。 望着这熟悉的轮廓和熟悉的色彩分部,瑞雅默默地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同时为自己的钱没花错地方松了口气。 “好久不见,索托斯先生。”面带笑容地伸出了手,她冲着马赛克眨眼:“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犹格·索托斯看着她,许久,才微微地点了下头,随即将杀人般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伏行之混沌。 “这是我的朋友。”瑞雅介绍道,“他叫奈亚。” “……” “你好你好,我是奈亚,很高兴认识你。”中年人自来熟地握住了马赛克的某一部分,完全没有为对方的“面目可憎”而害怕,让瑞雅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不会为虚伪外表蒙蔽的人嘛。她想。 “奈亚?”犹格·索托斯重重地说着,像是为他的名字感到困惑。 瑞雅正想解释,握完手的中年人忽然大叫了起来,下一秒便熟练地爬到了她的身上,嘴里不住地大叫道:“有狗,有狗!” “什么,哪里有狗?”没听到声音啊,她奇怪地往四周看去,还没找到奈亚所说的恶犬,“砰砰”的几声,那扇遭到客人摧残的大门轰然倒下,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怒气。 “哎呀,看错了。”中年人放开了手,满脸歉意,瑞雅倒是不太在意,但还是板着脸教训了他几句。 这么大了害怕狗,难怪会被邪教忽悠。 “请进来说话。”“静静”地在一边看着他们的索托斯说,许久不见,对方变得沉稳了不少,可能是因为亲人的离世。 瑞雅边想边迈进了沃特雷家的农舍,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室内,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奈亚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摔在了一旁的地毯上。 连忙将他扶起来,中年人可怜巴巴地抬起了脸,无死角地向她展示了一下扎到脸上的,碎玻璃片。看着都觉得疼。 “嘶。”长长地吸了口气,她感慨着对方的坏运气,刚开口想找索托斯先生借一下医药箱,屋内的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从楼上走了下来。 “来客人了吗?”轻柔的声音飘进了瑞雅的耳中,女孩抬眼望了过去,在楼梯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个在联邦山见过的女学生——拉维妮娅。:,,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对于敦威治的人来说,那座屹立在山坡上的、宫殿一般的农场是一个不详的地方,尽管“沃特雷”这个姓氏几乎见证了敦威治的历史,是这儿最古老的存在之一。 恐惧带来神秘,也给敦威治的其他人送去了可供闲谈的话题。老沃特雷,即那个孩子的父亲,曾经在女巫的故乡塞勒姆待过。人们对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总是带着双有色眼镜,觉得他们人人都会一些邪恶的魔法。事实似乎就是如此,脾气古怪的老沃特雷珍藏着许多几乎一碰就会散架的书籍,整天神神叨叨地念着,声音从喉咙间咕咚滚出来,难听到令人厌恶。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女儿出世了。像是诅咒一般,拉维妮娅继承了父亲的不讨喜,既不漂亮也不可爱,身上的皮肤比城市抹了□□的石墙还要苍白。她像一只病入膏肓的山羊,在敦威治的山顶和老沃特雷的“魔法”中长大了,从未离开过这里,也没有到阿卡姆去上学。 人们觉得他们家的命运大约就是这样了,活着的时候被避之不及,死后的坟墓也会成为都市怪谈中的一篇,直到那个同样很古怪的家族搬来,从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城市。 在敦威治定居不是个好主意,但那家人很有钱,出奇的有钱。与之成为对比的是他们的长相,没有人可以描述出来他们的五官和身体究竟是什么样子,所有人在与他们接触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大脑被一个尖锐的物体不断敲击着,眼睛痛到想用手活生生挖出来——背地里,大家都猜测他们一定也是女巫的后代,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获得财富,自己也受到反噬,所以才会逃离先进发达的大城市,转而来到偏僻的敦威治。 但不管怎样,那家人竟然意外地和沃特雷一家成为了“好邻居”。天生患有白化病的拉维妮娅自此多了一项活动,那便是去找那家人的几个孩子玩。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会陪她去山顶的巨石阵,没有人知道那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将它们摆成如今这副奇怪的形状,敦威治人觉得它们恐怖且不详,偶尔路过的时候还能闻到难闻的臭味。 据说,在文明尚未发展到现代之时,印第安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都在巨石下举行仪式,用活的人献祭,召唤出一个可怕的怪物。也许拉维妮娅就是在干这个。 又一段时间后,拉维妮娅消失了一阵子,和那家人一起。人们再见到她是在半年后,她的病完全地好了,佝偻的身体变得苗条纤细,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从身有残疾的丑小鸭蜕变为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出于好奇,毕晓普家的那个青年偷偷地跟踪过她一段时间。她依旧喜欢往山顶跑,和她的那位“朋友”一起。 青年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拉维妮娅向其表白了,虔诚如耶稣的信徒;对方却没有答应,抛下她独自回到了山下。 在离开前,那人建议她到罗德岛州去,去那个宾夕什么什么大学读书。 “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 沃特雷家的女儿好起来了,那户人家也依旧住在敦威治,青年开始围着他们家的房子打转,还试图趁着夜色潜入进去。 他笃定是那人治好了拉维妮娅的皮肤病,每天都会向遇到的人宣扬自己新打探到的情报。他,和他嘴里的离奇之语一时间成为了敦威治的一道风景,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忽然就死了,在成功翻进那道黑乎乎的院墙后。 “魔鬼!我看到了撒旦!”他大叫着冲下了山,哀嚎声在夜色中传出去老远,知道不慎摔落敦威治那些老旧的木桥,在某处沼泽地里一命呜呼。 由此,那户至今不知道姓名的人家取代沃特雷,成为了这里新的忌讳。 不过他们家族的人比沃特雷还要神秘,几乎从不出门,尤其是在拉维妮娅依言去罗德岛州上大学后,敦威治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只偶尔会有阿卡姆或者其他镇子的旅行者迷路误入,然后在沃特雷农场附近失踪。 这种死一般的平静持续到那女孩退学回来,她结婚且怀孕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名叫“犹格·索托斯”——一个多么恐怖的名字,尽管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至于后来,后来在敦威治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这片辖区的警局千里迢迢前来调查,可惜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于是便很快离开了,留下他们继续笼罩在不可名状的诡异情绪里,眼睁睁地等待着拉维妮娅的孩子出生。 “你怀孕了?”餐桌上,瑞雅惊讶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少女,又看看一旁似乎不太开心的索托斯:“恭喜你们,早知道我就带点礼物来了。” 奈亚附和道:“恭喜恭喜。”话音才落,屁股下面的椅子忽然散架,脑袋包成个球的他摔在了地上,还很不凑巧地撞到了橱柜的一角。 身边这个中年人绝对是自己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倒霉蛋。果然,信奉邪教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哪怕及时抽身。 瑞雅放下餐具把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他一番,对方听得很认真,头点得也很快,连声说自己从今往后一定改过自新,跟在姐姐身边好好做人。 “瞎说什么,你叫谁姐姐呢。”瑞雅板起脸道,她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未老先衰,满脸都是皱纹:“我岁数比你小多了。” 奈亚嬉皮笑脸:“那我叫你妹妹?瑞雅妹妹?” “……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说话间,拉维妮娅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说:“你们的关系真好。” 我要是说我俩才认识不到一天,你信不信。瑞雅干笑了两声,说起了自己前来敦威治的目的:想祭拜一下意外死去的拉托提普先生。 拉维妮娅听完有些疑惑:“他……” “他就在山坡的另一面。”索托斯抢答道,“明天带你去。” “真的吗?太谢谢您啦。”目标达成,瑞雅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就是在看到对面的少女时,脑子里会冒出“敦威治失踪案”的一些报道,笑容不由得僵了僵。 如果那些失踪的人确实和拉维妮娅家有关,眼前的两人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姐姐。”顺藤摸成瑞雅弟弟的中年人说,打着哈欠:“我困了,我们可以早点休息吗?” 没志气,除了吃就是睡,难怪在列车上时自己不过轻轻地一吓唬,就乖乖地把多面体交了出来。女孩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对农场的女主人道:“今晚就要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是打扰,我一直都很想再见到你。”拉维妮娅笑了笑,目光幽幽飘向楼梯:“父亲不在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着,这位先生可以在那里休息。” 奈亚看起来是真的困了,听完点点头便往楼梯口走。索托斯在此时站起来,说为他在前面引路。 两人的身体同时顿了顿,在第一级楼梯前僵持了半秒,眼神间噼里啪啦跳跃着火花,仿佛下一刻就会打起来。 但瑞雅没看到,趁着和拉维妮娅的独处,她想询问一些其他的事。 “你认识莉莎吗?她也是敦威治人。” “莉莎?”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不自然,“抱歉,我很少出门,大家也不太喜欢我。”昏暗的光线下,她美得朦胧如雾:“在上大学前,我唯一的朋友就是索托斯。”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在一起。瑞雅想起了自己和索托斯初遇时的情形,又想起对方曾经追着自己喊“未婚妻”还被叔叔暴打,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海和渣——但现在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可能这就是婚姻或是亲人去世带来的蜕变。 就是,现在的索托斯,和当初的拉托提普,好像。 嘴巴张了张,看着较上次先比不再忧郁的拉维妮娅,她到底没把索托斯先生之前的事说出来,只是惆怅地盯着盘子里的羊排出神,知道天花板传来巨响。 “这是怎么了?”拉维妮娅边说边从椅子上起身,大概是怀孕的时间还不长,她的腹部并不明显,但在动作时还是一颤一摇的,看得瑞雅满脸担心。 “你坐着别动,我去看看。”出于对孕妇的关怀,瑞雅道,同时想着是不是倒霉的中年人又摊上什么事了,比如才进门房间的灯就掉了下来,或者才坐在床板上床就塌了。 踩着古董一般的楼梯到了二楼,果不其然,她看到老沃特雷的房门不知何故倒了下来,正好压在了奈亚的身上。而索托斯先生则是背对着她,低头望着地上的一人一门,既没有实施救援,也没有向楼下求助。 “姐姐,”奈亚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我是不是要死了。” 瞎说什么,大晚上说这个怪晦气的。 瑞雅黑着脸走过去,先是叫了索托斯一声,然后和他一起将沉重的实木门搬开,又把一小时内遭受了三次重创的奈亚扶到床上。 “明天带你去医……”话音未落,刚才还好好的木架床就轰然倒塌,猝不及防得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躺在一堆木板中的奈亚,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她一眼,终于晕了过去。 连夜找来了附近的医生,那个姓毕晓普的老头在听到有活时开心了那么几秒,直到听见瑞雅支支吾吾地说干活地点是沃特雷农场,那个经常有人失踪的地方。 “老了,腿脚不便,晚上不宜出门。”他下着逐客令,边说边要关上门。 “我出三倍的价钱。” “这就跟小姐去。” 回去的路上,瑞雅又遇到了那条黄毛细犬。它似乎无家可归,躺在一棵树下舔着自己的毛发,像一只爱干净的小猫。见到它,猎犬乌溜溜的眼睛忘了过来,冲她轻轻叫了一声。 “这只狗你认识吗?”女孩问着见钱眼开的老医生。 “没见过,敦威治的狗可比人还多。”毕晓普说,“不过它看上去没有主人,你喜欢的话可以给口饭自己养着。” 瑞雅的确挺喜欢它,就是屁股后面那个跟屁虫怕狗,真养的话她身上恐怕又要“长人”了。 “嗷呜。”黄毛犬抖抖尾巴站了起来,送了两人一程,快到农场时很识趣地转身离开,聪明得让人无法不喜欢。 算了,反正返程时就会把奈亚甩掉,不如就收养了它。女孩想,也正好可以用它把爱哭的中年人吓跑,虽然挺不道德的。 边想着这事边走进了农场,她在推门时听到了几声牲畜的叫声——沃特雷家以放牧为生,后院养着许多牛和羊,这点她是知道的,就是它们太安静了些,没有以往到乡下农场时那样吵闹。 索托斯没有继续陪在奈亚身边,他在楼下和拉维妮娅说着话,前者的表情淡淡的,完全不像个称职的丈夫,后者更是黯淡,望向对方的眼睛像是要流泪。 “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她黯然地说,“你以前经常陪我去山顶,还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犹格·索托斯的妻子——包括在联邦山,你答应赐予我两个……” “那不是我。”犹格·索托斯从未觉得奈亚拉托提普是如此的讨厌,尽管对方那个冒充自己的化身已经被处理掉,以本该属于祂的“索托斯先生”的身份,在人类女孩所知道的那起事故里。 却没有想到,对方在被自己逮到前,还做了这么多麻烦事。 目光在拉维妮娅的腹部停留了片刻,祂只能看出里面是个半神子嗣,但无法断定究竟是伏行之混沌的,还是万物归一者的。 “瑞雅。”看到门口的女孩,拉维妮娅舒了口气,找到了结束这个话题的救星。 她跟着对方一起去了二楼,可怜的奈亚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床被褥,从脑袋到脚趾都受了伤,惨烈程度让老医生看向瑞雅,慢慢吐出几个字:“得加钱。” “……”自从背着尤离开瓦尔登湖,她的财运就变得奇怪了起来,莫非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报应。 拿到一半的定金后,毕晓普熟练地处理好了奈亚的外伤,又在桃木箱里配出了一副黑漆漆的汤药,掰开中年人的嘴强行灌了下去。 咳嗽声响起,砸晕过去的奈亚终于醒了过来,看到瑞雅就满脸愁容地哭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说今晚要和姐姐睡。 “姐姐?”老医生惊讶地看了女孩一眼,不知道是男方显老还是女方显小。 虽然心中疑惑,但比起探寻秘密,他更恐惧笼罩着沃特雷家族的恐怖迷云,在病人好转后便一溜烟地跑了,仿佛迟一秒就会性命不保。 奈亚身上的伤不宜轻易移动,还好老沃特雷的卧室还算暖和,索性就让其睡在了地板上。瑞雅同样。 一是因为农场的第三间卧室已经堆满了杂物满是灰尘,二是对倒霉连连的奈亚不太放心,最后则是在恐怖故事里,两个人待在一起好多单独行动。 “早点睡。”在离中年人最远的卧室另一角,瑞雅打好了自己的地铺,皱着眉钻进了温暖但不舒适的被窝里。 农场对搞卫生这一块不太在乎,棉被上不仅沾着牲畜的味道,还透出一股潮湿的气息,让她有点难以躺下去。 要不是之前在阿卡姆的便宜公寓过了一个来月的苦日子,她今晚或许会睡不着。 “晚安,姐姐。”奈亚在黑暗中说,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女孩马上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就对着墙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听到远方的山顶爆开了一束烟花类的东西,随即是雷鸣般的轰轰。 倒霉,看来明天要下,下……下雨。 再也支撑不住,瑞雅失去了意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二天醒来,瑞雅惊讶地发现窗外的树林遭遇了一场惨烈的风暴,每棵树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甚至有些地方的草皮都被掀没了,露出黄扑扑的地坑。 知道山中的气候比较反复,却也不知道会到这种程度。 还好沃特雷农场离那片树林有点距离,不然她可能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被碎玻璃扎死。 “奈亚,今天感觉怎么样?”房间另一头的人睡得像只死猪,她走过去轻轻摇了两下,看到对方脑门上的包已经消了不少,脸蛋上的小口子也开始结疤,那个老医生坑是坑了点,医术倒是还不错。 “唔。”和真·大侄子在外面打了一晚上的某位慢慢睁开眼,一脸疲惫:“好困啊姐姐,我再睡会儿。” “那你就好好休息一天吧。”瑞雅本打算今天下午就启程返回康科特,但奈亚这副模样实在不适合长途旅行……不对,她不是打算在半路把这个爱哭鬼丢下吗?干嘛这样关心对方。 在楼下看到了拉维妮娅,女孩冲其点了点头,魂不守舍的少女却并未理会,只是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山顶。 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到底现在是孕妇。瑞雅想,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把她那条掉到地上的披肩捡起来,盖到她的肩上。 “啊,是你呀。”重新变得忧郁的她说,目光只在女孩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又看向了那座高高的山峰:“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瑞雅感觉到了奇怪,她才来敦威治不到一天,怎么可能去过对方口中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说,那是撒旦的巢穴。至于外面的人,你知道么,他们都说敦威治飘荡着无形无影的鬼魂——也许他们说的是曾经的我,也许他们在暗指我还未出世的孩子。有时候,当犹格·索托斯躺在我的身边,我能梦到一些未来的事。今年的圣烛节就是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日期,在那日的凌晨,长夜将逝但黎明又才只露出半张脸、整个世界被光和暗同时抛弃,敦威治的狗会一齐叫起来,以向世人宣告他们的到来……”拉维妮娅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将身边的女孩当成了一个能够倾听自己心中苦闷的摆件:“可有些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躺在我身边的不是我的丈夫。他被魔鬼寄居了,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气息。他像是随时都会杀了我,却又和我一起待到了现在。” 瑞雅没多少安慰孕妇的经验,不过就对方目前的表现来说,她怀疑这是产期抑郁症的先兆。 耐心地又陪了对方一会儿,她劝说拉维妮娅到房间或是壁炉前的老沙发上休息。反复好几次后少女才终于松动了双腿,在她的搀扶在慢慢地挪去客厅。 看起来,对方在窗前站了很久。瑞雅想,回忆了一下拉维妮娅昨晚的打扮,有些惊恐地想着对方该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整晚,顿时对不知道去哪儿的索托斯火冒三丈。 就知道,大部分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拳头捏得咔吱响,她决定替可怜的拉维妮娅教训一下拉托提普先生的亲戚。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索托斯从外面回来了,满是马赛克的身体看不出表情,但瑞雅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沙发上的拉维妮娅已经入睡,女孩便没有在这里和人吵架,冷着脸和对方一起出去了,途中经过了沃特雷农场的后院,牲畜栏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稻谷和干草,墙上还爬满了真菌,看上去有很久都不曾使用过了。 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记得自己在昨晚听到了家畜的叫声,难道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可附近并没有其他的房屋。 打开后院的围栏出去,瑞雅迫不及待地开口,对着索托斯就是一顿输出:“你昨晚去哪儿了?你知道拉维妮娅在楼下站了多久吗?为什么不陪在她身边?你是不是后悔结这个婚了?” 像是被她问住了,索托斯看了看她,圆圆的头部转来转去,仿佛在暗示他内心的纠结。 “快到了。”用一个话题岔开先前的问题,他伸出一只依旧满是小方块的手臂,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我们……家族的墓园。” 在墓地大吵大闹是很不礼貌的,瑞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愤愤地闭了嘴,打算过会儿再探讨这个问题。 一块块石碑散步在眼前的土地上,拉托提普的家族并不信仰天主,只用一方石头刻着墓主人的名字。索托斯带她穿梭在大大小小有老有旧的石碑间,片刻后在其中的一块钱停下,虽然没有张口说什么,但上面的刻的字正是“奈亚拉托提普”。 瑞雅的心情顿时变得和清晨的拉维妮娅一样忧伤,她望着这块青灰的碑石,因为埋在下面的人才死去不久,周围放了一圈鲜花,大约是家族里的其他人来祭拜过。 在没有正式看到对方的坟墓前,“拉托提普先生意外身故”在她的闹钟模模糊糊的,仿佛只是无良小报上一两句捕风捉影的传闻;只有真正站在这里了,才真切地感受到一位朋友已经离开了她。 当然,她不知道是,下面埋葬的其实不是她想见的人,而是那个冒充万物归一者的,她眼中的“索托斯先生”。 事情回到正规的时间太晚,已经发生的许多事又无法挽回,最终就只能这样继续错位下去。 瑞雅没有买鲜花来,她从随身提着的行李箱里拽出了一条围巾,在似有若无的北风中系到石碑的上面,代表着自己对这位朋友的追思。 继续凝视了好一会儿上面的字,她转身道:“走吧。”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索托斯带她来,却又不可避免地为农场中的拉维妮娅生气,最终便只说了个轻轻的“谢谢”。 “姐姐。”转身时,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女孩的视线里,奈亚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副拐杖,用一种十分喜感地姿势奔向了她。 “你出来做什么?”瑞雅忍不住先斥责了他一句,就山坡这高度,要是出个意外摔下去,自己大约能亲历一场百年前的葬礼。 “来看看我的朋友,”奈亚一本正经地说,“姐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瑞雅只好又在墓园多停留了几分钟。 “姐姐的朋友看上去很年轻,他是怎么去世的?”回去的路上,某“人”明知故问道:“真可惜,姐姐千里迢迢地来看他,一定很喜欢他。” 好端端地怎么又这样说?瑞雅瞥着他,再次强调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故意拖长了声音,奈亚眨了眨眼,状似无意地问:“那他为什么没有陪姐姐一起来?” 话音才落,另外的两双眼睛都看向了他,一个感觉到些许的尴尬,另一个则是充满了杀人的。 “呃,他——”这个问题本可以不解释,但瑞雅还是开了口:“他有要紧的事要处理。” “是吗?”咚咚咚地撑着拐杖,奈亚对扮演“残疾人”乐在其中:“要是我的话,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陪着姐姐一起出远门。”他笑嘻嘻地看了格外沉默的索托斯一眼:“毕竟这个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因为马上就要不道德地丢下他跑路,瑞雅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三个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回到了农场,拉维妮娅还在沉睡,索托斯则从门外拿来了自己早上出去购买的工具,到二楼去拆房子。 他说,为了迎接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拉维妮娅想要把二楼的几个房间打通。 真是别开生面的迎接方式。瑞雅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奈亚,心想这样可不行,对方要是一直和自己待在楼下的话,她还怎么悄无声息地跑路。 带他会瓦尔登湖是绝对不可能的,先不说自己,尤肯定也不会乐意,何况这人还一门心思地粘着自己。 “姐姐,你在看我吗?”奈亚问,冲着她笑了笑,自言自语般的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那个没陪你来敦威治的心上人。” “不想好好聊天可以闭嘴。”瑞雅推了推他,想坐到别的地方去。 “别走嘛,姐姐。”胳膊被大力拉住,她惊讶于这人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明明手腕和手掌看上去都细细的。她说了句“放手”,对方却凑得更近,还从口袋里拿出了几枚硬币:“误入歧途的时候,我学过点占卜的本领,姐姐要不要试试,看看你那个心上人在哪里。” “我都说了他有要紧的事。” “但你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对吧?”中年人笑道,使出了这个身体的拿手本事:“试一试嘛,试一试又不会吃亏。” 瑞雅看着他,冷漠地说:“一般情况下,这种语句的话要反着听。” 奈亚:“……” “占卜?”今天的拉维妮娅反应总是慢半拍,在两人陷入沉默后才道:“那你说说看,我的孩子会在多久之后出世。” 将硬币在手中一抛,那些版面各不相同的圆片露出了命运的一角。奈亚用手拨弄着它们,说:“不久后的圣烛节。” 圣烛节,纪念圣母玛利亚行洁净礼的日子,二月初二,而现在已经是一月的末尾。 也就是说,腹部仍是平平的拉维妮娅,几天后就要生产,这怎么可能。 瑞雅觉得奈亚是在胡说八道,尽管在清晨的癫狂谈话中,心事重重的少女的确说过自己梦到这个孩子会出生在圣烛节,但她以为那只是对方的呓语。 “那,”拉维妮娅来了兴致,“你能知道他们的性别吗?” “当然。”奈亚继续用简单的手法抛掷着那些硬币,片刻后得出了答案:两个都是男孩,一个更像父亲,一个更像母亲,他们都是犹格·索托斯的孩子。 沉默了那么一瞬,拉维妮娅笑了起来:“谢谢你。” 她站起来,往后院去了。 “那么,姐姐想不想也试一试。”奈亚卖力地推销着自己,“你看,我算得还是挺准的。” 哪里准了,拉维妮娅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呢。瑞雅想,点了点脑袋:“他叫所思·尤。” “果然是东方人。”对方道,那些金灿灿的硬币在两人的眼前飞起落下,不约而同地以雕刻着复杂花纹的背面示人。 没法从它们身上看出地名和方位,女孩好奇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奈亚没说话,她觉得是编不出来了,毕竟马萨那么大,她除了名字也没给出其他的信息。 “姐姐,你确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吗?”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她,眼里的情绪复杂无比:“他好像,这个所思·尤……就在我们身边啊。”:,,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瑞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奈亚,觉得他骗人的本事还有提升空间。 索托斯怎么可能是尤,两人从长相到气质再到技能点都完全不一样好吗,硬要说的话,也就名字的发音有点像。 不过在阿美莉卡乃至整个西方,名字不说相似了,光是一模一样的都一抓一大把,她自己在上学的时候就遇到了好几个“瑞雅”。 “实在无聊的话,”女孩在砸墙的声音中说,“你可以上去帮索托斯先生拆隔断。” 奈亚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这个动作放在他这个中年人的身上,虽然有些违和,但意外的不令人感到讨厌:“姐姐不信就算了。”心里却不像说的那样平静。 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搞不好这次真让犹格逃过去了——那可不行,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事情搅成现在的样子,绝对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猫咪和那家伙双宿双飞幸福美满。 “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那好吧,我去给亲爱的索托斯先生帮忙。”说行动就行动,中年人撑起他那副粗制滥造的拐杖,蹬蹬便上楼去了。 瑞雅觉得这是个丢下他跑路的好时机,正想去和拉维妮娅道个别,天花板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整个人大约都和敦威治不对付的奈亚,连人带东西地从楼梯滚了下来,哼哼两下就没了气息。 瑞雅赶紧出门了,不过却不是往山下跑,而是去找那位黑心但靠谱的老毕晓普医生。 这样一折腾下来,她只好又多待了一个夜晚。 “你究竟是怎样活到现在的?”将奈亚放在那张床垫上,女孩郁闷地问道。 不幸中的万幸,沃特雷农场的楼梯是木质的,建造于几十甚至百年前,用的虽然是上好的料子,但这些年疏于保养,已经软得像瘫烂泥。所以,中年人就是摔出了点皮外伤,骨头和内脏都没有大碍。不然在这偏远的山中村庄,她还真不知道该去哪个找大夫给他动手术。 同时,过于倒霉的对方也让她动摇了抛下他的心思。因为她总感觉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能在追自己的路上出点车祸什么的,真这样的话她估计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 “我也不知道……”奈亚虚弱地说,露在纱布外的眼睛难过地看着她,自怨自艾道:“姐姐是不是嫌弃我倒霉了?” “我要是真嫌弃的话,刚刚给你请完医生就扭头走了。”瑞雅说,又问:“现在想得起来以往的事吗?比如名字住址工作啥的。” 中年人茫然地摇头,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羞赫地说:“我只记得姐姐。” 将喂药的勺子用力塞进他的嘴中,她在他的咳嗽声里说:“那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办法在学校给你找个差事——好好干活,还你欠我的医药费。” 奈亚乖巧点头:“是是是,一定一定。” 农庄的“男主人”还在走廊上忙碌,可能是当地的习俗,也可能是疑似陷入抑郁中的拉维妮娅的一时兴起,他们将整个二楼打通布置成一个超大的产房,仿佛少女会生下一个巨人婴儿似的。 瑞雅目前所在的老沃特雷卧室用几块窗帘布围了起来,三面都在寒冷的空气中中瑟瑟发抖,窗外更是有刮起了呼啦作响的狂风。她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窗户,又用椅子之类的东西压住窗帘的下摆,预感今晚大约是个不眠之夜。 最后,当奈亚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后,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多面体,把它放在窗边,一半沐浴在微弱的月光下,一半暴露在壁灯的白光里。 这两天她一直很谨慎,好在也没出什么意外,多面体内的恶魔始终沉睡着,这个物体看上去也只是个颜色和形态略奇异了点的矿石。 不能大意。她想,思索着要不要去找索托斯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安置这个危险品。 手提电灯的电池快耗尽了,要是敦威治忽然停个电的话,还挺…… 才想到一半,手边的壁灯,还有整个农场以及远处的几座建筑,一起陷入到了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瑞雅:…… 再也不乱做假设了! 她赶紧去拿自己的行李箱,拉链拉开,手指急急忙忙地伸了进去,碰到的却不是金属提灯的冰冷表面,而是坚硬的,如蜥蜴般粗糙的皮肤表面。 深感不妙地抬头,果然,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更黑暗的影子,轮廓宛如蝙蝠,裂成三瓣的眼睛镶嵌于头顶,像是从地狱升腾而起的恐怖之火。 慢慢地往后退着,瑞雅硬着头皮道:“你,你好呀……” “真意外,还以为你不会同我打招呼呢。”蝙蝠怪物说,像人类那般笑了一下,声音毛骨悚然:“关于上次的不告而别,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当然有,你个“哔”怎么还么死。 瑞雅干笑了两声,不说话,手指想去摸脖子上的吊坠——上次就是靠一把神奇的银钥匙脱身的,不知道尤送的这把会不会也有这种神奇的功效。 至于为什么用一把钥匙就能穿越空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可能像科幻电影里的那样,是一种小型的空间传送装置,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本就很奇怪。 在她不断后退的时候,蝙蝠也在慢慢朝她走来,途中看到了依旧睡得死沉死沉的奈亚,语气一变,不太高兴地问:“你不愿意做我的新娘,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人类?”说着便将很倒霉的中年人提起来,锋利的指甲穿透了他的衣领,几乎紧紧地贴着咽喉。 “和他没关系,放开他。” “哇,很关心他嘛,听上去你们似乎很亲密。”摇了摇手里的人类,蝙蝠说:“这样吧,你嫁给我,我就放了他。” “……”瑞雅冷冷地抛给对方一个白眼,“你要是不放了他,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 不就是道德绑架吗?我也会。 “……” 房间里的一人一非人同时沉默了,蝙蝠歪着脑袋盯着她,脑袋上的火焰眼睛也歪了歪,像一团即将倾泻到地面上的岩浆。 “你果然很有意思。”祂说,只一瞬间就来到了女孩的身后,另外的两条胳膊把她抱了起来:“那我就只好把你们都带走,再慢慢地讨论这个问题了。” 窗户上的玻璃被震碎,一股强风扑面而来,将瑞雅的头发都呼到了脸上。她的眼前顿时什么都看不见,耳畔的狂风像是一个人在对着她嚎叫,声音凄惨又可怕。 等她的眼睛能再次看到东西时,发现蝙蝠怪物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带着她去教堂之类的地方,而是仍然停留在原地。 只不过,不仅是死猪一样的奈亚醒了,房间里还多了另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第二个马赛克。 索托斯——不知道还能不被这样叫他,整个人穿过那些固定好的窗帘,水似的在地上流动着,然后慢慢凝聚成她所熟悉的形状。 瑞雅猜到上次救了自己的人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他或许也和触手怪们有关系,或许也明白他和拉维妮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每当她想到这些事的的时候,大脑总是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继续细想下去。 所以……她要不要先和对方说句“谢谢”? 乱七八糟的信息一起涌入了她的大脑,冲乱了她的思维,瑞雅感觉腰上和胸前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些,悠悠转醒兴奋追星的奈亚则是被丢到了一边,脑袋一歪再度昏厥。 “不是这个人类,那就一定是你吧。”蝙蝠张了张翅膀,说:“上次将我的新娘从我身边带走的,也一定是你。” 索托斯不说话,也可能是触手怪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和人类不同,已经无须借助语言。 果然,蝙蝠笑了笑,说:“可你不是已经和另一个人类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性命攸关十万火急的危险场景,瑞雅却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点……八点档狗血剧的气息。 他爱她她不爱他他救了她但又娶了她,如果不是自己也身在其中,还真想坐下来好好吃个瓜。 “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走,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离开。”蝙蝠说,不远处的索托斯则依旧是一片沉默,没有用能让瑞雅听见的方式交流。 “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她,对吧?”奈亚拉托提普轻轻地说着,“你怎么会懂人类的感情呢?你甚至都不会像我一样感受到愚弄他们之后的愉悦。靠近她接近她,假装爱慕她,不过是被这个人类身上的未知吸引,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消除那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 身上一松,瑞雅落到了地上,耳边吹过两道旋风,周围的一切瞬间分崩离析,只她脚下的一小片还顽强地屹立在这片大地上。 怔了一怔,她连忙去寻找奈亚和拉维妮娅的身影,可那两股交缠着的狂风似乎带走了世间的所有,除了远方依稀传来的一两声叫喊,天地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扒住地板边缘往下看了看,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农场的二楼,但这下面漆黑得像个无底的深渊,瑞雅不太有勇气跳下去,系统也建议她不要这样做。 “唉,”在狂风中摇摇晃晃地坐下来,女孩用双手抱住了膝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最初听到你说任务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和谐友爱的世界呢。”毕竟对于这个世界的情况来说,求生类和逃杀类的任务才比较匹配。 “不管怎样的世界,都是可以谈恋爱的。”系统说完,斟酌了一下,又道:“你现在还是不喜欢……打了马赛克的‘人’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马赛克?”瑞雅感到了不解,拜托,就算不以貌取人, “没什么。”系统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希望你能扩展一下自己喜欢的类型。” 那也没必要扩展到非人的触手怪上去吧?瑞雅嘟囔着,忽然想到既然身为拉托提普亲戚的索托斯先生不是人,那么拉托提普本人也可能——算了,他都已经不在了,就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 沉默地坐在地板边缘,她为这个满是奇怪生物的世界感到绝望。 这不科学,“它们”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生化危机带来的物种变异,外星人的实验产物,还是全球气候变化造成的生物大进化? 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她重新振作了起来,打算想办法自救。 索托斯赢了还好说,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大约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蝙蝠就不好说了,新仇旧恨一起算,她怕对方即刻便要原地结婚。 开什么玩笑,二婚是没有任务进度的,亏本买卖她绝对不做,绝对! 瑞雅找周围到了半截窗帘,加工一下倒是可以做成绳子,就是不知道脚下的“深渊”究竟有深。 要是绳子用完还没落地,她就要尴尬地再爬回去了。 苦着脸开始搓绳子,她听到远处的山崩和地裂声,麻木地想着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人来管管这群“怪物”,偶尔打一两次还好,天天这么造的话,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噢,突然想起来,以阿卡姆镇为样本的话,差不多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千辛万苦地回到了地面,瑞雅往黑乎乎的四周看了看,随便选了个远离马赛克的方向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用力眨了眨眼,她没看错,居然真的是尤。 “你……”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除非他真的——她想起了奈亚那个不靠谱的占卜,脚步顿时一滞,直到对方握住了她的手。 “跟我走。” 手腕上的温度切实地传了过来,她确信这就是尤,只是,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鬼使神差的,她问:“你也在敦威治吗?” “……不是。”他说,“见你不在,一路打听着找过来的。” “哦。”除了相信,瑞雅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脚下的路漫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又仿佛和她来时走的那条不太一样。她一路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件事追根问底,担心最后得到的真相会令自己非常非常的失望。 可假如不问的话,势必会变成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尤,”想了又想,瑞雅终于磨磨蹭蹭地开了口:“你的祖父还好吗?” “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方说:“他暂居在波士顿。” “是这样啊。”波士顿的确离康科特很近,难怪他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犹豫再三,瑞雅还是选择了相信。 反正……反正完成任务自己就会走,就算他真的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她对他也一样。 不一会儿,尤忽然停下了脚步。 奇怪地抬头,女孩发现他们竟然来到了拉维妮娅口中的“山顶”,狂风散去,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石柱间,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连同卧在草地上的那条狗。 细长的身体,黄色的毛发,不同的是和之前相比,“它”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暗绿影子,整条狗也不再那样的人畜无害。 一段模糊且被系统转换为“哔”的声音从石柱的后面传来,瑞雅感觉身旁的尤变得紧张了起来,嘴唇却仍是轻抿着,用索托斯的那种方式和眼前的细犬交流着。 太棒了,自己心中的不详又成真了。她狠狠地吸了口气,运转过快的cpu陷入了死机,完全无法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眼前发生的导师很清晰。 她和尤,还有这条不同寻常的猎犬一起僵持在了原地。地球之外,无垠的宇宙间,两个时空混战在一起,连续的区域被分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尽管肉眼无法看到彼此间的缝隙,身在其中的生命却能感觉到一种被撕裂般的痛苦。 瑞雅耳边的吟唱声越来越大,她不由得转了转脑袋,通过视角的变幻,终于从石柱间看到了几个人类的身影。他们高举着双手伸向天空,像是在对上帝祈祷的基督徒,又像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邪教成员。 尽管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女孩却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但这恐惧并未让她退缩,而是促使着她走上前去,突破猎犬设下的屏障,强硬地命令这几位教授停下他们正在做的一切。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身后响起拉维妮娅的尖叫——虽然很模糊,但瑞雅坚信就是她;随之是两个野兽般的声音,呜咽如哭,像是初生小猫的凄厉惨叫。瑞雅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即使那声音并不是捂住耳朵就可以阻隔了。好在这时系统贴心地上线,保住了她的钢铁意志。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那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叹息了一声,然后就感到右掌上那只属于尤的手一松,对方放开了她,变成一团烟雾状的东西,尽管没有被打上马赛克,却也知道人是不该变成这样的。 “你……”张了张嘴,瑞雅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酸涩就是难过。 她想起那个可恶的中年人,想起美丽的瓦尔登湖,最后它们都被眼前的这团烟雾冲散,随其一同飞上了天空,飞进了那个黑洞般的巨口。 几乎只是一瞬间,所有出现在敦威治的异常都消失了。今夜的天空无比晴朗,每一颗星星都闪烁着美丽的光,石柱们沉默地屹立在她的身前,那条黄毛细犬仍未离开,大摇大摆地在她脚边转圈,然后就被她泄愤似的狠狠踢了一脚。 “汪汪!”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廷达罗斯之主愤愤道,本想给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一个教训,伏行之混沌却在此时出现,让祂暂时放弃。 “最后的获胜者是我呢,小猫咪。”蝙蝠飞到了瑞雅的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像是惹人厌烦的苍蝇。祂想要伸手摸摸与自己合作的黄毛细犬,对方嫌弃避开,扭身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才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经处理掉敦威治的危机的几位教授,也在此时从石柱后出来,随即陷入沉默。 “怎么还有一个!?” “咒语呢?再念一次。” “有用吗?这个也是犹格·索托斯的化身?” 忍受了他们一会儿,奈亚拉托提普将他们通通放倒,笑嘻嘻地看向了瑞雅:“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现在心情很好哦。” “没有。”明白了什么,女孩斜了他一眼,转身往山下走。 “哎呀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祂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以后我可不一定会说了。” “你可以死都不说的。” “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要一直陪着我可爱的新——” 瑞雅随手抄起路边的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祂的“嘴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回到了沃特雷农场所在的山坡,瑞雅在那片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废墟中找到了拉维妮娅。 对方看上去十分狼狈,好在也只是狼狈,没受什么伤,神志看着也还清醒。 目光继续游弋着,她很快又发现了大难不死的奈亚,梁木和墙壁倒下时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将他很好地保护了起来,就是被今晚的事吓破了胆,一见到她就抱住哭个不停,边哭还边说自己从今往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搞迷信了,那个怪物好可怕呜呜呜。 怪物从瑞雅身后冒出个肿胀的脑袋,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在说自己,成功把才转醒的中年人再度吓晕了过去。 ……这点胆量,还是别当邪教的狂教徒吧。瑞雅暂且把他放到了地上,用一旁的地毯或者沙发毯盖住,然后转身回到拉维妮娅身前,犹豫半晌才问对方感觉怎么样。 如果身后这个黑影说的都是真的,索托斯先生就是尤吧,分裂出两个自己和不同的人谈恋爱,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都令她难以接受。 即便自己最初不过是想拿对方当个刷任务的工具也不行,她可没有一边在瓦尔登湖和这位恩恩爱爱,一边却在联邦山和那位甜甜蜜蜜。 表情不断变化着,女孩烦躁地甩了甩散下来的头发,脖子上的项链也随之和她的皮肤碰撞着,有着金属表面的它并不冰冷,反而温暖得像一个人的手。 脸色一黑,瑞雅立即将它连拽带扯地解了下来,银白色的钥匙无辜地躺在她的掌心,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如此狠心。 “太没品味了,祂怎么可以送你这样的东西。”仗着女孩打不过自己,蝙蝠一直厚脸皮地跟在她身边,大猫似的蹲坐在她背后,勾头望着她的手掌:“扔了扔了,改天我送你更漂亮的项链首饰。” 瑞雅原本是很想丢掉了,但听这个嘚瑟的怪物如此一说,反而逆反地又想留下来,于是当着对方的面戴了回去,心里还在想不要白不要,做亏心事的又不是她。 一条圆圆的尾巴缠上了她的腰身,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上面像现实中的蝙蝠那样覆盖着一层薄膜,滑滑溜溜,摸起来估计手感还不错。 “真的不扔吗?祂可背着你和别人搞在一起唉。”身后的黑影喋喋不休道,“看这项链也没多别致,说不准是批量生产的,见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就送一个。”将脑袋搁到女孩肩上,胸腹两侧的附肢勾起银色的链子,继续道:“看看这做工,敷衍粗糙,别勒坏了你娇小可爱的脖——” 再次抄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塞到祂嘴里,又重重拍开那几只尖尖的爪子,瑞雅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而拉维妮娅就在离她不到三步的地方,恍惚地盯着夜幕中的漆黑山峰,像是在缅怀什么。 风暴后的敦威治安静得可怕,也没有人到这里来进行救援,好似这片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只剩下了农场中的三个人和一头蝙蝠怪。 皱着眉打量了身后的马赛克片刻,瑞雅嫌弃地挥挥手,让对方走得远一些——隐隐约约,她觉得这个长得不咋地的家伙也许自带什么奇怪的生物磁场,会令靠近的人神志不清。 “你还是第一个敢着对我的人。”祂有些不满地说,但还是扇着翅膀飞到了农场的外面。 怪物一走,拉维妮娅的状态果然正常了不少,眼睛愣愣地望向瑞雅,慢慢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我,”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女孩问:“拉维妮娅,你,你没事吧?” 紧紧闭着苍白的嘴唇,少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茫然又痛苦,既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今晚发生的一切,也为渐渐感知到的、那些已然失去的东西悲伤。 许久,她才抱住瑞雅,慢慢地哭出了声。 “我的孩子……” 原来自己想得没错,和索托斯一起被送走的,还有拉维妮娅期待已久的小孩。 虽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位满怀期许的准妈妈,但瑞雅还是道:“没关系,他们应该只是去了父亲身边。”再想到这个“父亲”的另一个马甲,心情顿时麻麻的,不知道该不该顺口骂对方几句。 这样魔幻的情况,她一直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这不一样。”拉维妮娅看上去还是很伤心,在女孩的怀里喃喃道:“如果他们能留在我的身边,至少……我还为他们准备了那么多食物……不,我要让他们回来。”她忽然推开了瑞雅,趴在地上,卖力地刨起了土坑。 沃特雷的农场位于山坡又靠近树林,泥土并不松软,里面夹杂着大量的草根、树根和碎石。瑞雅看到她的手指被划出了一道道伤痕,指甲也因为碰上的坚硬的物体而断裂,鲜血洇出,很快就将她的双手染得鲜红。 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瑞雅上前阻止,对方却像被激怒了一般,不仅转过头大喝了一声,又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满是血迹的手掐住女孩的脖子,癫狂地说:“你也去陪他们吧。” 起先,瑞雅以为拉维妮娅说的是她的孩子们,眼睛一转,看到坑下的一只胳膊才意识到,对方也许是想掐死自己,和坑底的尸体作伴。 虽然有点为这个起初恬静温柔的少女难过,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小绵羊。 一番扭打后,她将拉维妮娅压在了身下,两只手按住对方的手臂,怀有一丝期望地说:“拉维妮娅,你清醒一点。” 但对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红着眼睛,一语不发。 片刻后,意识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拉维妮娅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双手也慢慢失去了抵抗的力气,颓废地垂了下来。 尽管这个时间的警局大多都不靠谱,但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吧。 摸到那根自己好不容易搓出来的绳子,瑞雅用它捆住了拉维妮娅的手脚,靠着半堵仍旧□□于山坡上的墙壁休息,打算等天亮后就去附近的村镇报警。 ……如果,附近的村镇还存活着的话。 “聊完了?”蝙蝠落在她身边,看了看她的表情,道:“别伤心嘛,祂是个混蛋,可我不是,不如你考虑考虑我?我和祂可不一样,我是真的——”拨弄着人类的头发,望了望已经出现一点阳光的地平线,声音忽的一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你。” 说完就和她一起迎接着新一天的日出,心中对对方给出的答案充满了期待。 “滚吧。”可惜,祂最后得到的还是这个。 “好嘛,我这次听你的。”想起犹格·索托斯为她做出的改变,祂觉得自己也可以学习一下,反正只是伪装。 骗人与演戏,祂向来都是很拿手的。 挥了挥翅膀,周遭的世界开始逐渐变得明亮,祂看到那个被拉维妮娅主动刨出来的土坑慢慢向人们展现自己的真实面貌:堆满了大大小小、或人或动物的尸体,大股大股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猩红与灰黄交杂,共同孕育出了一种十分恶心的颜色;再加上弥漫过来的腐臭味,不幸看到的人大约会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人,就是这样的脆弱。 看了眼仍然靠在墙边的女孩,蝙蝠蹭了回来,问:“我现在心情好,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要不要我送你回那所土里土气的学校?”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瑞雅冷漠地拒绝,看到这团马赛克似乎是有些纠结地摸了摸脑袋,又问道:“那别的愿望呢?比如帮你报个警之类的。” 奇怪地看着祂,她说:“我看着像连报警都不会的三岁小孩吗?” “好吧,那你以后可别后悔。”祂说,“我的心意可是很珍贵难得的。” 瑞雅:“呵呵。” 蝙蝠状的黑影在最后的一点夜色中离去,很快就离开了人类的视线。不过,虽然女孩没有提出要求,但祂还是在走之前处理了一下埋在农场之下的尸体,尽管这个人类似乎……并不会对尸体和血液大惊小怪。 真有意思,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形,祂暗暗道,愈发想对其中的真相一探究竟,就像已经失败的犹格那样。 落到山坡的另一面,属于黑夜的暗夜猎手在清晨来临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照着对手捏出来的“斯蒂芬”。 幸好,祂未来的新娘还没弄明白关于“犹格·索托斯”和“奈亚拉托提普”之间的奥秘,这个身份大约还是可以打动她的吧。 换上一副失去亲人后的悲痛表情,祂和在山坡上蔓延的阳光的一起,再次回到了女孩的视野中。 “瑞雅,是你……”故作惊讶地开口,“斯蒂芬”模样的祂望了望四周,对敦威治目前的情况摸不着头脑:“这里发生了什么?” “斯蒂芬?”女孩看了几眼才认出他,心情有些欣喜,又有些和对方相同的难过。 因为就在昨晚,她也失去自己重要的“亲人”。 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斯蒂芬听得目瞪口呆,却也不太意外,因为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怀疑敦威治的失踪案和沃特雷家有关。 他在土坑中找到了亲人,本该也算得上是件高兴事,但因为妹妹莉莎至今还没能找到遗体,所以仍旧是闷闷的。 “父亲和母亲还在印斯茅斯的附近徘徊,”他叹着气说,“不过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大约是不会也结果了,因此让我回来,趁着圣烛节,给莉莎准备好墓地。” 圣烛节?后知后觉,瑞雅忽然想起今天正好就是占卜出来的,拉维妮娅的孩子出生之日,虽然这个出生和正常意义上的不太一样,直接被送去了……地球的外面。 “嗯。过完圣烛节,学校差不多也要开学了。”他邀请了一身疲惫的女孩到自己的家中歇息,几个山坡外的一处人类聚居地,与沃特雷家相比,这里才算是真正的敦威治。 昨晚的狂风摧毁了边缘的几栋房屋,瑞雅经过时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不过这儿的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除了谈论外并没有到那边去一探究竟,难怪她当时会觉得世界只剩下了他们。 简单打扫了一下落灰的桌椅,斯蒂芬到厨房清洗着茶壶,问女孩想不想要喝点什么,又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返校,两个人比一个人安全点。 一下子从恐怖血腥的逃杀回到了看似安逸的校园生活,瑞雅过了会儿才回过神:“不了,谢谢你。”因为对这人印象还不错,想了想,她加了一句拒绝的解释:“我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一趟。而且……我不打算再在混沌王庭综合大学就读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从敦威治回去,瑞雅选择了走水路。 马萨诸塞州的河运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发达,安全便捷,价格实惠,就是速度稍微慢了点,又因为这个世界的许多港口摆烂,整体要比一百年后慢上两三倍。 也幸亏是百年前,宠物的登船登车几乎没什么限制,她多交了一笔行李运输费,船员见那条矫健的黄毛细犬不过成人手臂长,又长得纤瘦乖顺,便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别让狗吓到了其他乘客。 还有就是,不要随地大小便。 猎犬听到后面那句时感受到了侮辱,奈何祂跟着这个人类走时,伏行之混沌,伪装成人类的伏行之混沌专门跑过来警告祂,既然变成了普通犬类的模样就要好好演,否则就让祂滚回廷达罗斯去。 娒西斯哈暂时还不太想回去,一是觉得这个人类挺神奇的——身为“时空警察”的猎犬们见过不少的人类了,这样的还是头一个;二是看犹格对其颇为在乎,死对头的情人就是自己的情人,祂要狠狠地撬了这个墙角。 或许,在乎人类的还不止犹格一个,奈亚拉托提普的态度也挺值得玩味的。 乖乖在人类脚边坐好,看着她打开行李箱将那个能召唤暗夜猎手的三八面体放在离光源最近的地方,祂背后的尾巴轻轻摇了摇,又在对方看过来时柔软地“汪”了一声。 大部分人类不是喜欢猫就是喜欢狗,还喜欢在猫狗的耳边喃喃“给我变”,根据以上的信息,祂觉得自己得到这个女孩喜欢的概率还是挺大的,至于得到后要不要把她带回廷达罗斯去,这就要看看犹格……能不能打过自己了。 不肯承认自己不如那堆华而不实的泡泡,祂抖了几下耳朵,蹭到人类的脚边,表示想要抱抱。 “开始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只爱撒娇的狗狗。”瑞雅嘟囔道,在小狗的头顶摸了摸,没抱,因为这狗看着苗条其实浑身的肌肉,沉得要死。 “晚上你就睡这儿。”拿出临时买的垫子放在床边,她又带它去看了看卫生间门:“想上厕所的就到这里来,记住了吗?” “汪汪!”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地球上的狗有这么聪明吗?娒西斯哈想道,但还是决定照做,这样的话人类估计会更容易喜欢上它。 “斯蒂芬说你叫娒西斯哈。”瑞雅回忆着和那位学长的交流,对方说这条狗原本是敦威治的一个猎户养的,村庄里的大部分人都会进山打猎,再加上这地方比较偏僻,养狗的就格外的多。和自家的亲戚一样,那个猎户也是在一次出门后离奇失踪,多半同是惨死于沃特雷一家之手,难怪黄毛细犬会徘徊在农场附近。 “这名字怪怪的,还不太顺口,我就叫你西西好了。”女孩坐到床上说,猎犬也跟着她过来,人立在地上,前爪搭着她的膝盖,憨憨地吐着舌头。 忍不住抱着它的脑袋亲了亲,瑞雅惨淡的人生终于迎来了一丝丝安慰:“好乖的小狗,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流浪了。”亲完后,目光有些好不意思地往它的身下瞄,想知道这究竟是个男犬还是女犬。 这么乖巧可爱,应该是个女孩子吧?她想,趁着对方不注意扒拉过两个前爪,厚着脸皮看了眼,顿时有点失望:怎么会是男孩子呢?也好,绝育比较便宜,正好她囊中有些羞涩。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安排了豪华绝育套餐的娒西斯哈,继续装着呆萌可爱的模样。 瑞雅的房间门在下层,光线不是很好,再加上冬日的马萨总是昏昏沉沉的,还没入夜屋内就一片昏暗。 她检查了一下多面体旁边的灯光,又将换了电池的手提电灯拿出来,以免被那个讨厌的大蝙蝠打扰美梦。 做完这一切,她照常亲了亲小狗的脑门,戴着自己制作的简易眼罩,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有些人的夜晚用来休息,而有些人的夜晚,则是“工作时间门”。 因为全名追星的狂热潮流,马萨的经济形势可远不如瑞雅那个世界的好,再加上大部分邪教都很支持信徒们搞事,直接让这儿的危险程度拉满,出门压个马路都能遇到好几拨抢劫犯小偷什么的,运气特别差的还会被绑走去搞请神仪式。 要不是这地的非人也很多,恐怕马萨诸塞州再过几年就会变成空城。 一伙没有蒙脸,自信爆棚的抢劫犯盯上了这艘轮船。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城市,彼此在几天前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由于对伟大的“黄衣之王”的信仰而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为了搞点钱维持生活,也为了给黄衣之王献上“食物”,理所当然的,他们干起了这种几乎不需要任何门槛和本金的买卖。 而且,由于其中的“领袖”曾经亲眼目睹过黄衣之王的降临,因此他们还会几个足以对普通人施行降维打击的小魔法,所以才信心满满地连面罩都不带。 像往常一样偷溜着摸上了船,控制住了船员和船长,他们开始分头行动,在船舱内搜寻财物和能得到黄衣之王喜欢的“祭品”。 很不走运的,瑞雅的房间门成为了他们的第二个目标。 从这伙人上船的时候,娒西斯哈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是某个旧日支配者的信徒,还带有那位存在的信物。祂做出了判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软垫跳到床上,拿脑袋拱了拱女孩的身体,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床铺。 祂记得……共同睡在一张“床”的话,有利于“感情”的升温。 虽然严格来说,祂应当是没有感情的,除非食欲也算。 要是最后觉得这个人类没意思了,就吞到肚子里吧。祂想,这样他们也算永远在一起了汪。 娒西斯哈没想和那位旧日支配者的信徒碰头,除了因为大部分旧日支配者都和犹格有关系,还因为大部分旧日支配者都和莎布有关系。前者让祂很乐意去找找麻烦,后者嘛……可能会让麻烦转移到祂的身上。 前不久已经成功地将死对头暴打了一顿,现在就老老实实地攻略这个人类吧,汪汪汪。 房间门的门被人用工具撬开了,屋内的灯光漏了出去,把撬锁的人吓了一跳,以为里面的人还没入睡,可是明明听到里面挺安静的啊。 不过没关系,他们可是深受星海深空之主眷顾人,只要别惹上类似于伏行之混沌化身这种层面的存在,基本可以横着走。 门彻底推开,三个脸色苍白却凶神恶煞的壮汉挤了进来,几乎立刻就被床上的娒西斯哈锁定。 恭喜你们,虽然没有抽中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但幸运地直面了廷达罗斯之主本尊。 三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娒西斯哈用狗爪推了推瑞雅,把这个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的人类推醒。 什么啊,是多面体里的晦气东西跑出来了吗?女孩迷迷糊糊地睁眼,先是本能地看了看灯光笼罩下的多面体,松了口气后才看向呼啦啦吹着冷风的门口。 哦,原来是几个平平无奇的罪犯。 静静地看了门口三人一会儿,她问:“来抢劫的?”边问边把他们上上下下一顿打量,心想这群人怎么连个武器都没有,马萨的犯罪科真是一代不如——不对,自己应该为本州的治安痛心疾首才是。 出一趟门就遇到俩,不敢想象其他马萨人的生活是多么地水深火热。 “对,我们是来抢劫的。”领头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眼前的女孩很不简单,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对方,就像当初亲眼面见黄衣之王一样。 糟糕,不会真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他们遇到了真主口中的,经常在地球出没的“伏行之混沌”了吧? 心中罕见地萌发了退意,一旁的小弟却没觉察到那么多,直接凶恶地说:“看你还算识趣,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我们可不会客气。” 不说还好,一听到“值钱”两字,瑞雅就想起了那枚在列车上丢失的戒指,24k纯金,价值不菲。 “好吧,你们等等。”她将手伸向了枕头。 见她真的乖巧又知趣,门口的三个人也诡异地静默在了原地,等着她主动交出财产。 以往他们绝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床上哈欠连天的女孩太过无害,再加上从一开始就颇为合作。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声惊醒了这一层的其他人,三个罪犯气急败坏地退出去,娒西斯哈也在此时觉得自己要展示一下做为宠物的作用了,于是吠叫着扑了过去。 哈斯塔的信徒们见局势不妙,从口中嚎出了一阵十分难听的“歌声”,虽然对瑞雅没什么影响,落在其他乘客耳中却是惊悚到极点的尖锐嚎叫。 他们的皮肤在极短的时间门内开始溃烂,难以忍受地痛苦令他们在走廊内四处狂奔,有些还忍无可忍地跳入了水中,希望能用冰冷镇痛。 看着人们的身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马赛克,瑞雅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这伙人和列车上的不一样,难怪没有带热武器。 皱着眉想着脱身之计,她回忆着帮助手册上的救生艇位置,先是飞速到床尾收起了多面体,然后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握着枪,慢慢地往门口走。 这几个人应该还是血肉之躯,枪械对于他们来说尚有威慑。那个能让人局部变成马赛克的咒语也似乎对动物无效,不远处的西西活蹦乱跳,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让开。”她冷冷地说,对方果然缩了缩脑袋,乖乖地让出了一条路。 殊不知,这群教徒认怂的主要原因是,将她当成了某个外神的化身。 否则的话,“哈斯塔之歌”怎么会对她没用呢?:,,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再次回到康科特, 这里和上次来时基本没有区别,马路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两侧的松树长出了新叶, 看上去又是个美好的春天。就连那辆马车都停在原地, 车夫在后面忙碌着什么,听到瑞雅的声音后走了出来, 不怎么意外地问, 是不是要去苍松林。 点了点头, 她牵着捡来的小狗上了车, 犹豫片刻后问对方有没有见过那位过去和自己一起来的先生。 “汪汪!”娒西斯哈的两条腿搭在车窗上,看上去向往着自由, 到了地方却又不肯往前走, 在半化不化的雪地里打着滚撒娇, 想留在外面。 “好吧, 你可别到处乱跑。”把绳索系在附近的一棵树上, 瑞雅嘱咐道:“也不要随便抓小鸟小狐狸, 我很快就回来。” “汪。”蹭了蹭她,吐着舌头的小狗看着十分乖巧, 显然是两只耳朵都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深吸了口气,瑞雅说服自己冷静放平心态, 走近了林中的小屋。 她之间打磨的冰雕还放在院子里,虽然气温回暖,阳光跃出云层,它却坚固如初, 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 脚步一顿, 在它的身上多投注了几秒的目光, 再抬头时, 小屋的落地窗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面容熟悉,给她的感觉却陌生到危险。 不过仔细回想,她对尤所思的最初印象,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或许那才是对方的真实面貌,只是后来出于某种原因隐藏了起来,自己也是不争气,被任务蒙蔽了双眼,傻乎乎就上当了。 “您好。”礼貌又客气地敲了敲门,瑞雅被主人迎了进去,脚步有些拘谨,尤其是在对方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简直想转身就跑。 硬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她感觉对方,对方……嗯,看起来有点像要黑化了。 这不对吧,赶紧让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滚出大脑,女孩想,被欺骗感情的明明是自己和拉维妮娅,黑化的话怎么也轮不到加害者。 屁股挨着沙发边坐下,她选了个距离大门最近的位置,方便自己甩完话就跑路。冷着脸咳了两声,她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来找您,是有几句话想问问。” “请说。”对方也坐了下来,在她的对面,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你没有……再戴它了?” “啊?”过了会儿,瑞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那条项链,当时虽然出于和大蝙蝠赌气没扔掉,但再戴在脖子上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就略加改造了一下,做成了西西的,狗牌。 “这和我想问的问题无关。”她机智地没将这事说出来,随即问道:“犹格·索托斯,是你么?” “……是。” 好,起码对方很诚实,没有再和自己拐弯抹角。瑞雅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安慰,继续道:“您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和那个蝙蝠说的一样吗?” 她其实并不清楚蝙蝠怪那天究竟说了什么,工作勤勉的系统认真地审核了它说的每一个字,把那一长串话屏蔽得支离破碎。 只能勉强猜出,面前的人接近自己,假装喜欢自己,是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 不过她的秘密也就……穿越和绑定个系统了,当初的猜测竟然是真的,着实令她有点胃疼。 将目光看了过去,她等待着对方几乎是毫无悬念的答案。 沉默又回到了这栋小屋,端坐在瑞雅面前的人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像是在和教导主任见面的学生,尽管他才是那个“老师”。 空气和时间忽然一起凝固了起来,女孩原本鼓起的勇气和耐心也有点被耗尽了,她想起了自己买的船票和两倍的行李费,懊悔地想着为什么贼心不死地要跑回来,白白浪费了自己 那为数不多的马内。 算了,就当是给自己一点时间,来决定到底要不要退学了。 大学的校长是个物种不明的诡异生物,换做在以前,她肯定跑得毫不犹豫,可如今她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不就是非人类校长么,笑着活下去就是了。 毕竟……无论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碰到马赛克触手怪的悲惨命运。 唯一的区别就是,眼前这个马赛克,会骗人,会伪装,还和她是前情人关系,继续待在一个区域的话,未来几年里的尴尬估计可以抠出一架金门大桥。 “既然您不说话,那我就当您默认了。”实在受不了这死寂到有点暧昧的气氛,瑞雅第二次主动打破了沉默。 话音一落,她就看到对面的人动了动唇,像是终于酝酿好了一篇“分手挽回小论文”。 “我问完了。”瑞雅打断了他的施法,对方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错愕,又似乎是在思索着另外的方法。 无论哪种,都仿佛是台cpu烧坏以致无法运行的电脑。 没有道别,更怕对方开口延续这个话题,女孩站起来往外走,今日的瓦尔登湖安安静静的,和大雪天的时候一样,不知是不是动物们尚未从冬眠中苏醒。 再次路过那个封存着鲜红枫叶的美丽冰雕,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走好像显得很没气势,毕竟她可以专门绕了一个大圈子来找前男友说分手,还在路上因为遇到了抢劫犯而不得不划着个救生艇在河上飘了大半夜。 摸了摸口袋,先是左边后是右边,两边都没摸到想要的东西后,又将手伸进了小包,最后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硬币。 气势汹汹地回去,将硬币丢给他,瑞雅冷冷地解释说:“分手费,给你的。”想了想,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比较温柔,于是沉下脸色,恶狠狠地加了句:“你就值这个价。”一美分。 彻底和这段过去说了再见,她神清气爽地回去抱狗,坐上马车回到康科特,又从哪里转了好几种交通方式,终于在五天后回到了学校。 没有去新宿舍也没有去找新学期的教室,她直接去找了永远不会扑空的撒托古亚教授,说自己准备退学。 人到中年的教授被她吓了一跳,甚至运动量爆棚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问:“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退学,而是准备联合化工科的学生炸了这座母校。 “我是自愿的。”瑞雅将早已写好的申请表拿出来,“我觉得当个文盲也挺好。” 撒托古亚:“啊……你等等。” 他仓皇而去,不怎么运动的身体抛出了残影。 不一会儿,所有教过瑞雅的教授齐聚一堂,挤满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可不是小事。” “我还挺喜欢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叽叽喳喳地了半晌,他们一起沉默下来,灼灼的目光望向瑞雅,异口同声道:“不行,我们不能通过你的退学申请。” 瑞雅:……早知道就干脆不回来了。 “这样的大事,必须要校长同意。”撒托古亚说,眼睛一转,虽然犹格没有理会祂们,但大概猜出了背后的原因:“如果你觉得暂时无心上学的话,考古系那边最近有几支科考队,不如你跟着去散散心。” 不明白教授们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挽留自己,瑞雅说:“不必了吧,我确实不想……” “人在头脑发热时做出的决定到最后往往都会后悔,考虑一下吧,孩子。”凭借着这半年靠懒散咸鱼积攒下来的好印象,撒托古亚尽心尽力地挽救着犹格·索托 斯即将逝去的爱情:“你是绿焰兄弟会的社长,新生中的佼佼者,我们也很不愿意失去一位像你这样优秀的好学生。” 其他几位教授纷纷点头,并给出了三条考(旅)古(游)路线。 “由地理、历史、考古、天文和人文几个学系组成的南极科考队,目的地是探索神秘的南极山脉,途中既可领阅美丽的极地风光,还能……”和曾经的地球一霸“古老者”面对面交流,这位教授咽回了后半句话,改口道:“还食宿全包有外出考察费,撒托古亚教授也会亲自随行带队。” 免得热衷作死的人类作死了祂们的……呃,祖母? “南极山脉?”地理学得不怎么样的瑞雅,第一次知道南极竟然也有山脉。 “对的对的,是不是听上去很美好,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就给你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瑞雅觉得眼前的这些人一秒从大学教授切换成了不靠谱的黑心旅行社。 “不了吧,极地怪危险的。”百年后还有科考队在极地失踪死亡呢,何况——“我的狗皮毛不厚,耐不了严寒。” “没关系,我们还有另一支科考队。”另一位教授挺身而出,“‘塞文河谷考察队’旨在研究塞文河沿岸的水文情况、风土人情以及历史价值等,为期三个月,虽然没有教授随行,但河谷嘛,肯定比南极安全得多。” “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今天就可以出发!”这位教授提高了音量,激动地说:“我这就带你去集合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塞文河谷位于英格兰的威尔士地区, 核心地带是布瑞切斯特,有一座与城市同名的“布瑞切斯特大学”,到时候会与混沌王庭综合大学派出的科考队一起行动。 但首先, 瑞雅要和其余的十一名队员们一起坐车去纽约, 然后乘轮渡横跨大西洋。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大约一个月,把她塞上车的那位教授嘱咐她到了纽约后记得添置几件衣服,又说等到了布瑞切斯特后, 她可以去找自己的族亲托马斯·卡特莱尔寻求帮助。 “他是一位很出色的画家, 你也许看过他的作品。”教授说,祝福她一路顺风。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瑞雅:“……谢谢您。” 娒西斯哈也叫道:“汪汪汪!” 又过了会儿, 赛文河谷考察队的队员基本到齐,最后一个上来的还是熟人——在敦威治分别的斯蒂芬。 “真意外。”他一上来就看见了她, 并马上和她身边的学生换了座位:“你也参加了这次考察活动?真是令人高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其实,在十分钟前, 她还没有。瑞雅叹了口气, 又有些奇怪地问:“你学的不是法律吗?”看上去和这次科考没什么干系。 “我的另一个学位是地理。”斯蒂芬微微一笑, 但很快就伤感了起来:“而且目前不太想待在学校里。” 知道他的难过和触景生情是因为妹妹, 瑞雅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起了奈亚的情况。 那天在敦威治,她委托对方帮忙照看一下浑身是伤的中年人, 顺便将其捎到大学来。一是不想带着个病号绕一大圈路,而是不想买两张船票。 还有就是, 斯蒂芬的家族与混沌王庭综合大学颇有渊源, 在校董事会占有席位, 给中年人安排个岗位轻轻松松。 不过据斯蒂芬说, 这年头工作比人多,毕竟能找个正常人出来并不容易,虽然奈亚曾经有过深陷邪恶组织的不良经过,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不需要他帮忙也能在大学里混个差事。 再加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东西两座图书馆的管理员在几天前辞职了,眼下正缺人照看。 “辞职?”费力地从脑海中挖出相关信息,她想起有过几面之缘的亚弗戈蒙,对方长着一张会在“图书馆管理员”这个岗位买房干到死的脸,居然会突然离职。 “兴许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吧。”斯蒂芬似真似假地说,“没关系,奈亚先生和另一位女士已经接管了他们的工作。” 不知道“变故”就是自己的瑞雅点了点头:“哦。” 相较于往南极跑的那支科考队,去赛文河谷的这支承担风险小、任务难度低,因此大半都是学生,只安排了植物方面的一位教授来给他们带队;教授的性格也和撒托古亚很不同,冷冰冰的,看谁都像是欠他十年的带薪休假。 不过据斯蒂芬说,这个名叫“格林”的教授私底下很喜欢小兔子,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平生的一大爱好就是给自己的学生塞各种新培育出来的蔬菜。更重要的是,他是老英格兰正米字旗人,祖籍就是威尔士的布瑞切斯特。 “……为什么你连他私底下的爱好都知道。”瑞雅忍不住多玩格林教授看了两眼,果然看到他的衣服拉链挂着个兔头吊坠,与他那冰冷的表情既微妙又和谐。 “不然你以为莉莎八卦的本事是和谁学的。”斯蒂芬想也不想地说,说完才感觉到了一股迟来的难过,整个人顿时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巴士开始行驶在马萨诸塞的洲际公路上,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闪的风景,女孩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旅行。那时候宿舍里的四个人还亲亲热热的,谁都不会想到在不久之后,她们就只会剩下瑞雅一个人。 “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望着这位“朋友”伤心的侧脸,她说:“但我相信,莉莎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管发生了什么。” “谢谢你,瑞雅。”勉强地笑了笑,他望着身边的女孩,陈述了一个事实:“难怪莉莎那样喜欢你。” 到达纽约已经是深夜,瑞雅这几天都在路上奔波,下车后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到学校安排的旅馆便倒头就睡。 他们要搭乘的“玫瑰夫人号”在次日的下午出发,是一艘标准的度假游轮——原本不是,但队伍里有个斯蒂芬,凭借着钞能力给全员提高了出行质量。 “有钱真好。”瑞雅得知后感叹道,这时的她已经站在了甲板上,辽阔无垠的大西洋风平浪静,身后的船舱传来小提琴的乐声,里面正在举办一场舞会。 豪华游轮自然会配备土豪乘客,除去他们这些蹭着斯蒂芬和科考的光上船的,其他几乎都是阿美莉卡和大英帝国的有钱人。其中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最为引人注目,斯蒂芬介绍说那是在上流社会很出名的“碧翠丝·帕德里克”,出名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外貌或者家境,而是她相当古怪。 “她曾经是密斯塔托尼克的一名学生,据说那所大学发生不详之事的时候正好在场,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此后被就她的父亲接回了家,关在布瑞切斯特的庄园里不许再出门,以免再遇到危险——没错,她其实是个英国人。”斯蒂芬在瑞雅耳边悄悄地说,“不过嘛,听我的几个朋友说,她经常偷偷溜出家门,去一些诡异的废墟和令人不适的地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诡异的废墟”和“令人不适的地下”,这两个形容,怎么看怎么像是恐怖故事的标配。女孩默默地想道,她对打探别人八卦的兴趣不是很大,正想再将视线投注到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那位贵族少女却忽然注意到了她,脸上的闷闷不乐瞬间一扫而空,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但顾忌着她的身边还有个超级闪亮的电灯泡,少女忍住了上来搭话的欲望,只是自认为“悄悄”地注视着她,并记下她离开的方向。 “你,过来。”碧翠丝朝一个服务生昂头,然后将一叠钞票塞到对方手里:“往左边去的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身为有钱人的女儿,她自小就明白一件事:没有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你花的钱还不够多。 果然,在她的一再加码下,被金钱腐蚀的服务生低头招供,飞速说完后又小声道:“帕德里克小姐,您可千万别……” “我看着很像坏人吗?”不太高兴地皱皱眉,她端着酒杯,在蔓延到夜晚的舞会上消失。 碧翠丝·帕德里克,从小就比别人“聪明”一点。 假若是在正常的世界,这无疑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惜对于一个充斥着触手、眼球、淤泥和各种恶心事物的世界来说,“聪明”,意味着你的灵感会比旁人更好,然后就会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当然,这里的“东西”可不是闪灵啊僵尸啊怨灵啊之类的小儿科东西,而是不可名状之存在。但幸运的是,她在第一次目击到湖中的怪物时就绑定了一个自称“系统”的玩意,说是可以帮助她从这个倒霉催的世界离开。 1920年的美国没有系统文,她有些无法理解脑子里的“系统”,不过却并不影响她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因为现在的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操蛋了。 祖父祖母加入神秘组织几乎把家族搞到破产不说,还在帕德里克的老宅里养了个看一眼就可以昏过去的垃圾玩意;好不容易把这两位不靠谱的祖宗送走了,她爹接管祖宅后下去一看,当场决定延续父母的“伟大事业”。 不是,我亲爱的老父亲啊,你不觉得那玩意长得人厌鬼嫌还有害于社 会吗? 碧翠丝不理解,所以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离开。 在不正常的世界里,正常的人反而是“不正常”的。 “系统”给她发布的任务不难也不轻松,将她的各项能力数值化后给了她一根撬棍,说这是一根对“旧日支配者”宝具,只要用它干掉一个“旧日支配者”,就能获得“传奇调查员”称号并奖励转生去没有触手怪的世界。 碧翠丝很有行动力,也很有钞能力。靠着砸钱,她顺利进入了系统口中“最能接触到旧日支配者”的密斯塔托尼克学校,跟着他们满世界乱跑,终于逮住了一个“旧日支配者”的踪迹。对着信物念出咒语,看着慢慢出现在实验室里的、身披绮丽长袍的黑法老,她的棍子敲得毫不犹豫。 然后,然后系统就说这不是“旧日支配者”,种类不对宝具无效。 于是她和亲爱的母校一起被对方敲了,san值狂掉理智涣散,回家休养了老久才好。 不过,这点小挫折并没有打击到她,顶着永久性衰减上限的理智条,她继续满世界追着“旧日支配者”跑,可惜运气太差,至今都没碰见第二个。 系统说,这是因为她全部的运气都透支在了投胎上。 “这胎也能算投得好?我宁愿去一个没有祂们的世界里拧螺丝。”她在回家的游轮上说。 “其实,在这个世界里怎么都碰不上旧日支配者,也是一种好到极致的运气。”系统说。 “……闭嘴。” 碧翠丝这次返回英国是为了被她父亲供养在地下室的怪物,系统说那是某个旧日支配者的“子嗣”,通过某种方式由人转化而来的,虽然没有太大的危险也不能算作她的kpl,却可以想办法通过它见到它背后的不可名状存在。 尽管尚且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什么,但已经好几年都一无所获的她还是打算回来试试。 然后,她就在这艘豪华游轮上,遇到了瑞雅。 ——别误会,她并不认识那个站在甲板上的女孩,而是系统在她脑中尖叫了一声,仿佛看到了比旧日支配者还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嚯,还敢瞒我?翠碧丝眉毛一挑,当晚就摸进了那女孩的房间。 暖色的灯光里,有些睡不着的瑞雅在琢磨蝙蝠的那个多面体,一听到有人敲门,马上就将其收了起来。 “汪。”娒西斯哈跟着她去开门,站在外面的是白天惊鸿一瞥的贵族小姐。 “你好。”对方冲她点了点头,眼睛眨都不眨地将一叠钞票递给她:“没有恶意,想问你几个问题。” 觉得天上好像在掉馅饼的瑞雅:“您请进。” “汪汪汪汪汪!”脚边的小狗不高兴地叫着,像是在抗拒陌生人入侵自己的领地。 给钱大方的贵族小姐看了它一眼,问:“你养的狗?”怎么隐约有股不讨人喜欢的气息。 “嗯。”瑞雅拍了拍西西的脑袋,“乖啦,大晚上乱叫会吵到别人休息。” “呜~嗷~”确认新来的人类没什么威胁,娒西斯哈跑进了里边的卧室,贴心地给了女孩私下谈话的空间。 人类都喜欢听话乖巧的小狗。 “请坐。”和深夜早饭的少女一起在深蓝的沙发上坐下,她等待着对方的提问。 “你——”无视了系统在脑海中的叫唤,碧翠丝眼睛一亮,将身体向对方凑近,小声地问:“你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 第60章 第六十章 瑞雅睁大了眼。 犹豫太过震惊,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穿越大半年,见过追星狂热天团看过各种过不了审的东西,在一百年前的“朴素”生活里几乎忘记了手机与电脑的存在, 现在却这样突然地见到一个人,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她有没有遇到过“系统”。 捏着手里的钱,她木木愣愣地呆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才敲了敲她的系统: “这人也是穿越的吗?” “不知道。” 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系统的摆烂,但瑞雅听到回答后还是无语了一阵。 唯一的外援没法提供帮助,没办法, 她只好独自面对眼前的人。 经历了各种超自然灵异事件和事物的洗礼,女孩没有贸然点头, 而是先装了个傻:“系统?” “一个忽然出现在你脑中喋喋不休的东西。”系统在碧翠丝的脑海里大喊大叫,此地无银地解释自己不认识沙发上的人,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个叫瑞雅的多半也和系统绑定过。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贵族小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要么是觉得任务太难主动放弃了, 要么就是——完成后系统失言了。 它其实并没有把她们送去另一个世界的神通。 倘若是后者的话,对于敢愚弄自己的东西,她向来狠决凌厉。 “我知道, 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你一定对我心存疑惑和警惕。但请你相信,我今晚来见你,真心诚意,以我的家族起誓。”碧翠丝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目光灼灼:“看在我们都是正常人的份上,请你务必要相信我的话。” 其实, 大部分圣伊丽莎白的病人都会说自己是“正常人”……瑞雅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和之前遇到的人不同, 那里面清清亮亮的,还带着一股不服气的倔强,她整个人也像棵逆风中的小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像自己一样。 “我确实也有个系统。”先是回答了对方刚才的问题,女孩说:“能不能问问——” “你的意思是,你的系统目前还在?”事情好像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致,碧翠丝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所以你现在还在做任务?” “当然呀……”不得已咽下了自己的问题,她挠了挠头:“不然我早就离开了。”何必在这儿和马赛克斗智斗勇。 看来自己猜错了。聪明且反应很快的贵族小姐想,对着自己的系统嘟哝道:“你们居然还是个有目的有计划的组织。” “可不是,”不知道前前前主人为什么会回来的系统擦了擦汗,顺着她的话编了下去:“都说了我不会骗你的。” “谁让你刚刚的态度那么奇怪。”碧翠丝道,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既然我们境遇相同,那不妨合作一下,”她想了想后道,“实不相瞒,我运气很差,至今都没能遇到合适的目标。” 合作?这种事也是可以合作的吗?难道对方觉得三角形比两个人稳固?瑞雅被她的话震住了,好半天才弱弱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碧翠丝一直不太想对自家老宅里的东西下手,明明在这些年里,她已经学会了很多“禁忌的知识”,其中就有能消灭“它”的。 不过此长彼消,学会的“知识”越多,她的理智上限就越少,否则那次在密斯塔托尼克也不会原地发疯。 揉了揉脑袋,她说:“我愿意先协助你。只是你在离开前,必须帮我找到下一个目标。” 原来不是要和自己搞三角形,瑞雅放心了些,又有点羞愧于自己的龌龊思想:“那么,你想要怎样的目标呢?” 两个任务不同的人,开始鸡同鸭讲。 “我想想,”碧翠丝想起了自己仅有的、唯一一次地和“目标”的接触:“首先,不要埃及和黑皮肤的那种。”在家修养的那段时间,她顶着系统都救不回来的那种压力狂翻“死灵之书”,了解到凡是黑皮肤大概率就是自己在密大招惹上的玩意——区区撬棍打不过; “其次,要外表看上去正常一点的。”她的理智经不起霍霍了,那次系统为她摇了不知道多少个精神病医生,有神医有庸医,最离谱的那个两个大失败差点把他们一起送走; “然后,小一点的吧,太大了不好接近。”她沉吟着,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要是弱一点就更好了。大概就是这样。” 这些要求看上去很多,其实还蛮正常的。瑞雅彻底相信了对方的身份,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饱受马赛克之苦。 点了点头,女孩郑重承诺:“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本次交流就在跨频道却十分和谐的气氛下结束了,在卧室等得无聊地娒西斯哈又蹦了出来,先是围着主人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碧翠丝随身携带的撬棍边,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东西有股危险的气息。 拿头蹭了蹭,却又没发现究竟是哪里危险。 “对了,这就是我的系统给我的武器。”贵族小姐将简单朴素的棍子拿在手里,挥了几下:“别看它平平无奇,其实还挺有用的——你的呢,你的武器也和我一样吗?” 曾经倒是差不多,不过现在嘛,自然是枪更有用了,大人,时代变了! 默默拿出了两把左轮,瑞雅看到了对方那震惊和羡慕的表情,但想了想对方的身份和地位,又觉得她没必要对两把左轮羡慕。 “别人是枪,你给我的却是棍子。”碧翠丝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呃……” “你最好不会从我的脑子跑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物体上,“否则我一定要先给你一棍子。” 好怀念温柔善良还好说话的瑞雅,系统想,看了看明明已经完成任务走人的女孩,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有回来了。 不应该啊,就算是反悔,按理说也没法申诉退还服务。 数据流有点紊乱,它只好放弃了思考,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是波士顿人?”碧翠丝在密大的时候还去过波士顿,因为听说那边有不明生物,去了后结果还真是个“生物”:变异的甲类昆虫。 “那你这次去英国,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目标?” 不得不说,碧翠丝可真是有活力和干劲。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简直羞愧。 “差不多吧……”瑞雅确实有打算边科研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对象,说不定英格兰的马赛克没有阿美莉卡多。 “那我和你一起。”碧翠丝立刻取消了回家的计划,“你打算去哪儿?” “塞文河谷。”瑞雅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学校和布瑞切斯特大学合作研究塞文河的水文情况等信息。”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家的碧翠丝:…… 自己家乡就有旧日支配者吗?没发现啊。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她感觉布瑞切斯特地区的人都挺正常的。 眉头皱了又舒,她说:“好吧,那我和我爹商量下。”给我弄个布瑞切斯特大学的学生身份,再塞进你们的科考队里。 想聊的问题都聊得差不多,碧翠丝打算回到自己那更高级的房间里。做为半个东道主和“玫瑰夫人号”的常客,她打算在做任务之余带女孩好好玩乐一番。 两人礼貌地在门口道别,正要各自离开,脚下的游轮忽然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撞上了某种东西。 瑞雅心中顿时一慌,泰坦尼克号的例子浮现眼前,让她 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不不,自己不会这么倒霉的,要往好的方面想。 然而,几秒钟后,一个船员急匆匆地跑下来,说压舱部位受到了撞击,请他们到稍微安全一点的上层集合。 ……好吧,现在就只能祈祷“只是”撞上了暗礁啥的,而不是遇到了海洋类触手怪。 和碧翠丝一起来到了轮船上层,瑞雅很快就找到了斯蒂芬和其他队员的身影,前者不太高兴地看了贵族小姐一眼,挤到她身边悄悄问:“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偶然碰到的。”女孩含糊道,在对方产生怀疑前问:“船是撞上暗礁了吗?” “应该不是,这片海域不是礁石区。”斯蒂芬看上去也有些疑惑。 “那我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当然。”奈亚拉托提普自信地说,有祂在,还有娒西斯哈在,谁敢来招惹这艘船? “不好。”到前方打探消息地碧翠丝回来,无视了长相平凡的某位,和合作伙伴咬着耳朵道:“我听说,船只底部的进水很严重,可能要启动救生设备。你到时候跟紧我。” 瑞雅:…… 细细回想了一下,从列车到轮船再到大型渡轮,怎么每一个被自己搭乘的交通工具,最后都会出点“小”问题? “别紧张,我也会保护你的,瑞雅。”眼看冒个人出来和自己抢猎物,奈亚拉托提普勾住了女孩的手,但很快便又放开。 英雄救美是很好,可以人类身份在海上漂流的话……会很辛苦。 还是救一救这艘船好了。 一道黑影从吵闹的人群中溜过,祂来到了被某样物体击穿的船舱底部,意外,却又不意外地看到了克苏鲁和哈斯塔。 两条章鱼打得难得难分,过来抢救不修的船员承受了双倍的精神摧毁,各自表现出了不同的疯狂症状。 其中有一个“衣物恐惧症”的,正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试图往外边跑,被祂毫不留情地丢进了海里。 “是你们呀。”祂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愉悦,“来找瑞雅?” 两个肿胀的大脑袋看着祂,十六条,或者更多的触手紧紧纠缠在一起,将不大的舱底打得千疮百孔。 “既然都是来找瑞雅,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猜到这俩是来做什么,祂说:“据我所知,大部分人类都喜欢温柔的异性。” 凭借着和人打交道打得最多的经验,两只章鱼暂时停止了战争,纷纷以人身鱼尾的形象出现。 两条亮闪闪的大尾巴各自拍打着地面,将这艘脆弱的游轮拍得震来震去。 但因为伏行之混沌在,到底没再打起来,然后在女孩落水的时候争着去抢“救美”的角色。 “你们就这样出现的话太突兀了。”笑眯眯地阻止了祂们的行动,奈亚拉托提普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到海里,等我去找你们,免得吓到她。” 两条不对付的人鱼“想了想”,出于对祂的信任,依次点了点头,顺着自己弄出来的破洞就要离开。 “等一下,”站在水里的伏行之混沌说,依旧面带笑容,却隐约有杀气:“走之前,把船修好。”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大半个月的海上颠簸后, 来自大洋彼岸的“混沌王庭考察队”成功登上了大不列颠的土地。 那晚的惊魂就像上帝开的一个小玩笑,短暂的恐慌后便回到了正规——缺口被堵上了,损失的压舱物也被几位贵客的大宗货物填补,除了几个不幸卷入海潮中的水手外, 无人伤亡。 “我就说嘛, ‘玫瑰夫人号’可是出了名的安全。”碧翠丝在听到好消息后狠狠地舒了口长气, 拍着自己的胸膛嘟囔道:“还以为前不久学的导航和游泳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和只会开左轮的瑞雅不同, 她精通各种野外生存技巧和多个国家的语言, 没办法, 谁让旧日支配者往往都待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部分还比较“羞涩”,只在人少的时候现身。 这些千奇百怪的技能, 也是她被人冠上“古怪”的原因之一。 约好在几日后碰面, 瑞雅目送着她乘上家族派来的马车离开, 自己则是和科研队一起登上了布瑞切斯特大学的巴士, 准备先去拜访那所在医学、地理学、历史学和神秘学方面格外出名的威尔士著名学府。 因为距离伦敦不远和位于西北的海岸边, 这片区域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昏暗下去的天空让女孩有点紧张行李箱里的东西,那个迟迟都没能找到合适机会丢掉的多面体。 娒西斯哈趴在她的脚边,柔软的肚皮下垫着一张毯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即便在这样的天气中也依旧显眼,引来了不少的注意。 实际上,当她刚牵着它加入科考队的时候, 便有几位队员对它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 好想把它解剖来看看。”一个明明是地理方面的学生说, 望向猎犬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着迷, 双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想要实施自己脑子里的计划。 好在,格林教授制止了他。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那张中规中矩的脸冷冰冰的,仿佛南极冰川一般令人望而却步,又对瑞雅道:“管好你的宠物。” 说到“宠物”的时候,娒西斯哈朝他呲了呲牙。 好在那番话似乎只是一时兴起,短暂的交流后,她和他恢复到了陌生的距离,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乖巧温顺的“西西”将人家用力地揍了一顿。 绝对的实力下,一切非分之想通通掐断。 然而,言行举止有些奇怪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位。 游轮上的某个深夜,女孩受碧翠丝的邀请去船上“不对外公开”的地方游玩,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历史系的队员鬼鬼祟祟地游荡在漆黑的走廊上,一个说他敢用人格担保“xxxxx就在这艘船上”,一个提议不如按照书里的方法搞个请神召唤仪式试试,两人说干就干,在准备去寻找道具的时候转身撞上了瑞雅,被她轰回了房间里。 现在,这俩好兄弟就坐在她的后方,嘀咕着那场未竟的仪式。 先前居然忘了向格林教授反应此事,她郁闷地想着,车外闪过一个路标,告诉她巴士目前已经离开了“沃伦唐”的范围,而这座横亘在伦敦到布瑞切斯特之间的小镇是格林教授的故乡。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叫停了巴士,说自己必须回家看看孩子们,将科考队暂时交给了斯蒂芬负责。 “但愿他们不要惹出什么事……”她想着,正驾驶上的司机猛地踩了脚刹车,可容纳二十人的巴士紧急制停,把瑞雅身后那没系安全带的哥俩甩飞了出去,脑门双双撞了个大包。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前面的路上好像躺着个人。” 几个好心的队员跑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就将人抬回来了。瑞雅原本不太在意,直到她不小心瞥到了那人的脸。 ……怎么感觉, 似乎有点眼熟? 一些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她想起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旅游,四处漂浮着鱼腥的海边小镇,咸湿的海风和夜色里的婚礼——没错,正在接受几个半吊子“医生”治疗的年轻男人,和那位让她刷了一点进度的“大美人鱼”长着同一张脸。 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瑞雅站起来想过去看看具体情况,脚边的娒西斯哈却在此时打起了滚,屈着四条可爱的腿翻来滚去,毛色偏浅的肚皮看上去q弹q弹的,很难不令人心动。 伸出罪恶的手狠狠地摸了几把,她迷失在了小狗软软的肚子里。 直到前方爆出一阵惊呼,那个被他们救上来的人醒了,睁开了一双比大海还要神秘的眼睛。 “谢谢……你们……救我……”磕磕绊绊的道谢声传来,熟悉的不善言辞,似曾相识的羞涩,即便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点。 勉强抱了抱沉甸甸的小西西,瑞雅挤进了热闹的人群,那人正摇着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在看到她时眼前一亮,低下头小小声地说:“我,我好像见过你。”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女孩几乎可以百分百确信这人就是印斯茅斯的大美人鱼,脸色顿时变得冷漠:“不,你认错了。” 二婚是不会刷新任务进度条的,她对自己反复强调着,没有被秀色可餐的对方迷惑。 更何况……她没有忘记这条看似无害的小人鱼的另一副面貌,从本质上来说,他和那些马赛克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样的充满未知的危险,让她很有拿碧翠丝的撬棍给“他们”来上一下的冲动。 “什、什么?你不记得我了吗……”仗着自己长了张好看又纯真的面孔,此时不那么伟大的克苏鲁泫然欲泣道:“我们,我们可是已经举行过婚礼了呢!”因为委屈,祂难得一口气说出了这么长的话。 “婚礼?我没听错吧?”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瑞雅身边的人群炸开了锅,个个顶着张“卧槽有大瓜”的表情,带着隐约的兴奋“小声”嘀咕着: “莫非这位是因为瑞雅社长始乱终弃伤心过度才失忆的?” “还千里迢迢跨越大西洋来追妻,好感动的故事。” “抛弃另一半是不对的,社长你还是……” 瑞雅人都要麻了,偏偏对方说的还是事实,想辩驳都有点无力。 “不,我没有。”她说,“你说我们举行了婚礼,有证据吗?” 说完有点紧张地捏了捏娒西斯哈的绳索,担心巴士周围会突然蹿出几个黑乎乎的影子来“作证”。 “当然有!”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腿可能是才变成人的脚不久,软绵绵地无力,要用力撑住椅背才能勉强站住。 这让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而弱者往往更能获得群众的同情。 尽管这群“群众”是瑞雅的校友,理应和她更亲近一点。 “你右手手腕靠左边有一颗小小的痣,棕色的,浅浅的。”他得意洋洋地说,庆幸自己的记性好,那晚也看得足够认真:“无名指内侧有一道很久了的伤疤,斜的,自上而下的那种倾斜。” 他说得如此自信且仔细,就算不去查证,也很有说服力。 “居然是真的,好刺激……”女孩听到有人低声地说。 “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说说而已,你们就真的信了?”就在她即将背上一口不那么虚假的大锅时,一直在后座检查设备的斯蒂芬出现了,十分自然地签过了瑞雅的手,说:“这人举止怪异,穿得也很奇怪,我听格林教授说布瑞切斯特到伦敦一带有好几家疗养院,说不定是从那里跑出来的精神病人。” 一阵沉默后,这群很没骨气的人毫不犹豫地转换了阵地。 “是啊是啊,我们应该相信瑞雅社长。” “那我们要不要把他送回去?丢在路上的话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可我听说很多精神病病人都有暴力倾向……” 懵逼转移到了难得离开拉莱耶跑上岸的克苏鲁身上。 不对啊,祂分明记得,伏行之混沌说要帮祂的——而且当初也是对方给祂介绍的瑞雅啊!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指,想想自己在海底等了许久都没能等来的“指示”,再看看对方的这个态度。 祂,祂……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的伟大之克苏鲁,在踏上大不列颠的第一天就被一群人类五花大绑了起来,目的是为了防止祂突然“犯病”。 “好了,就这样吧。等到了伦敦,我会和瑞雅一起去卫生机构查询……”披上人皮的伏行之混沌说,转过头望着祂,露出了属于奈亚拉托提普的,标准的愉悦笑容。 祂好像明白了。 祂不仅被骗了,还被撬墙角了呜呜呜。 解决完了这个突发情况,司机重新启动了引擎。 然而,才走了没多远,熟悉的急刹车再次将那两个没系好安全带的哥俩甩了出去,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横躺着的黑影。 仿佛是做任务般的重复了刚刚的流程,被救星的黄衣男子看了看瑞雅,抿了抿唇:“这是我的妻子。”他用十万分笃定的语气说,又看向了最后排的克苏鲁,沉了沉脸:“这是把我妻子从我身边抢走的坏人。” 吃瓜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露出明了的眼神: 懂了,他俩一定是从同一家疗养院跑出来的! 于是很快,在奈亚拉托提普的贴心帮助下,科考队战胜了第二名旧日支配者,把哈斯塔也绑起来扔到了后排,和他的好兄弟好情敌大眼瞪小眼。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做为威尔士地区的知名学府, 布瑞切斯特大学整体保留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主体建筑是一座足足有三百年历史的城堡,看到的时候瑞雅还以为自己误入了霍格沃兹。 负责招待他们的副校长和碧翠丝一个姓氏, 全名为“伯伦特·帕德里克”。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绅士有着很好的教养, 即便在看到来自友校的科考队从车上抬下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唇边的笑容依旧和煦。 大脑好像暂时失去了反应,舌头却机械地运转着, 问:“格林教授不和你们一起吗?” “教授因急事必须先回一趟故乡沃伦唐。”斯蒂芬回答道, 代表学校和他握了握手:“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 “应该的。”伯伦特说, 有些僵直的目光一直落在克苏鲁和哈斯塔身上,琢磨着眼前的这群人在来时的路上究竟干了什么。 “这两位,也是贵校的学生吗?”他含蓄地问,表情在听完原委后放松了下来, 主动表示这事布瑞切斯特可以帮忙。 乐得早点让这两人滚蛋,奈亚拉托提普笑眯眯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他们随即在副校长的带领下游览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学校, 半砖半木的城堡古朴厚重,内部的点灯被特意做成了烛台的形状, 迷宫般的走廊四通八达, 新刷了油漆的墙面上不仅挂着鹿角和牛角,还订着许多复古的油画,有些是真迹, 有些是复制品, 但更多的是学生们的作品。 “本校尤为注重培养实践能力。”伯伦特自豪地说,“从二年级开始, 我们的学生有一半的课堂都在户外, 这次的塞文河谷考察活动便是因此而来, 希望两校的学生届时合作愉快。” 瑞雅百无聊赖地听着他掺杂着吹嘘的介绍, 其他的队员也不太习惯这种与学术无关的社交,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了墙上的油画上,低声推测着那几幅才是价值连城的真迹。 “这幅《花边女工》的颜料太新了,一看就是假的。” “《以马忤斯的晚餐》的笔触也不太对,那个时代不会有这样现代化的线条。” “‘托马斯·卡特莱尔’是谁?没听说这位画家啊,风格也怪怪的……不过还挺有意思。” 卡特莱尔?耳朵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瑞雅抬起头,那幅被队员评价“怪怪”的画作正好就悬挂在她的面前,扭曲的图像和阴暗的色调极富冲击力,如水草般的“它”从湖中爬出,充满恶意地瞪着画面之外的所有人。 可惜,对于女孩来说,画面里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颜色深沉了些的小方块。 不过换个角度想的话,一幅能被系统果断打码的画作,怎么想怎么不和谐。 “你们有所不知,卡特莱尔先生可是我们这边有名的画家呢。”伯伦特边说边驻足欣赏着墙上的油画,“这幅‘湖中栖物’是他的最新作品,也是目前的巅峰。要不是本校欠了他一个小人情,恐怕还不会挂在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笑容黯了黯,再次询问起了格林教授。 “教授恐怕有一段时间才会和我们会合。”斯蒂芬答道。 “噢,噢,原来如此……”副校长低下头思索了一些棘手的事,但在面对友校的科考队时还是笑容满面:“那我们先来说一说本次的塞文河谷之行吧。” 因为时间、资金、能力还有国别的限制,混沌王庭大学的考察范围其实就只是在布瑞切斯特附近。但尽管如此,他们在大部分时间里也是分开行动,分成四支小队分别探查几个不同的地方。 望着对面的布瑞切斯特考察队,瑞雅没能在里面找到碧翠丝的身影,向伯伦特询问时也被对方岔开了话题,那位贵族小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出于这一考虑,她选择了距离布瑞切斯特城最近的科研点——一处被森林 包围着的湖泊。 人迹罕至,偏僻安静,连最详细的地图都不会标注。 它的来历却很值得一说,不知道多少年前,一块陨石袭击了地球,天外来客在城市的郊区撞击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日久天长,雨水渐渐积满了那里,才让它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至于她的任务,一是记录湖泊的水生植物和鱼类,看看有没有尚未发现的新品种;二是如果可以的话,试着寻找一下那块陨石的踪迹。 “假如它还在的话,应该会很有研究价值。”伯伦特继续介绍着那个无名小湖的情况,“不过据去过那里的人来说,湖边的树林长得又大又密,车辆很难同行,一些先进的仪器也不好运进去;水深就更不好说了,但有人说自己在湖面看到过下面的黑影,大约就是我们要找的陨石。”精明的眼里流露出算计,他拍了拍瑞雅的肩膀,并不怎么亲密更不冒犯的肢体接触落在某位的眼里,就是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好干,说不准你就是下一个居里夫人呢——对了,不知道你是贵校哪一个领域的杰出研究者?” “呃……” 有的人,天生就能踩中他人的尴尬点。因为瑞雅在这个世界的学历如果换算一下的话,约等于是小学刚毕业。 “她是绿焰兄弟会的社长。”精于社交之道的斯蒂芬说,还不忘拉踩了一下仍在eo中的犹格·索托斯:“就连鄙校的校长,在瑞雅社长的面前都只能当助手呢。” 此话一出,来自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学生纷纷点头附和,跟着他一起猛吹了一顿彩虹屁,直把听的人和吹的人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瑞雅社长真是深藏不露。”听完他们的话,伯伦特顿时对眼前的女孩肃然起敬,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找她来处理学校最近遇上的麻烦。 唔,反正她要去湖边,不说应该也能获得相同的结果。 “虽说那个湖离市区不过十英里,但为了避免来回奔波,瑞雅社长可以去伯德街的房地产中介看看。”副校长对瑞雅的态度尊敬了不知多少,“听说湖边曾经有人建造了一排房屋,目前正空置出租中。您放心,这项费用当然是我们……和贵校平摊。” 对这位老绅士有了新印象,瑞雅点了点头,谢过了对方的建议。 两个学校,四支小队,二十一人,秉着人不作死枉做人的想法,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选择了离布瑞切斯特比较远的地方。 最终,和女孩一起去距城市不过十英里的无名小湖的,就只有斯蒂芬和友校的一名神秘学学生。 “哔哔哔哔哔”。 欲言又止,瑞雅有一点茫然。 谁能告诉她,据伯伦特介绍说是“本校的优秀学生”“极其具有天赋的未来神秘学家”的名字,为什么会被系统屏蔽。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位是自己未来数月里的队友。 “你好。”麻木地伸出了手,她没有发现身旁的斯蒂芬几乎已经进入了猎杀时刻,双眼在黑暗里闪闪发红。 伊戈罗纳克,这个在瑞雅处被拉入黑名单的名字,属于一位强大的旧日支配者。 扭曲与残酷,喜欢颠倒是非和制造腐化堕落,和千面之神一样的愉悦犯,可惜并不善于伪装,因此很难骗到狡猾的人类,尽管祂打着“有求必应”的旗号。 “当祂的名字被提起或念出时,祂就现身接受祭拜或吃人,并且占有那些被他吃掉的人的神和形。” 很显然,祂占据了这个倒霉人类的身体,并颇为自信地使用着自己的本名,如此诚实的实名上网,不仅让祂在自己心仪的“信徒”面前惨遭屏蔽,还上了同行的暗杀名单。 当天,将半路遇到的两个“精神病病人”交给伯伦特后,瑞雅便和其余两名队友来到了伯德街,找到了当地 最大的房产中介。 布瑞切斯特的人口并不稠密,外来的旅客倒是有不少,却很少有在此地长住的。因此,这位房场中介的脸上覆盖着层阴云,即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也看上去丧丧的。 “你们要租湖边的那排房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笔生意,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声,然后笑容满面道:“它们目前确实空置着,只有其中的一栋租给了大名鼎鼎的画家托马斯·卡特莱尔——与知名人物比邻而居,房租还很低廉,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尽管暂时不打算去找对方,瑞雅也忍不住问道:“他住在湖边?” “应该吧,他租了那里的房子。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知道我们只负责出租房屋,并不会过多的打探客人的隐私。”他在抽屉里找着,递给了他们一大串钥匙:“喏,你们想租的房子的钥匙,我们支持先看房再付款。不过,我可要好心地提醒你们一句,那排房子据说闹鬼。”顿了顿,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这三位客人的表情,继续道:“听说卡特莱尔画家就曾遇到过,为此还叫来了警察,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根据房地产经纪人提供的信息, 瑞雅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城市北面的无名湖泊。出乎她的意料,这儿并不偏僻也不难找,日光下的树林和山丘充满了自然之美, 一条窄到有些看不清的石子路贯穿于林中湖边, 再仔细点还能看到电线和电话亭。假如忽视伯伦特副校长和经纪人的话,她会觉得这里是一片不错的度假区。 将租来的车停在一堵石墙后, 他们绕过了小半边的树林, 站在了那排据说是“闹鬼”的房屋前。 这排房子都是三层高,外墙黑漆漆的,像是被火熏过了一般;门窗看上去还算完好,但上面的漆已经开始脱落,和屋内的石灰墙一样。 “……它们看起来不像是能出现在房地产中心的房子, ”那位被屏蔽了名字的布瑞切斯特学生说,捏着鼻子扇着手,驱赶着空气中的灰尘和几乎要垂到他们头上的蜘蛛网。 瑞雅深有同感,原以为阿卡姆的公寓就是租房届的地板, 不料半年后的自己还能遇到地下室——眼前的这栋房子真的是太糟糕了, 不仅是房子本身,还有随处可见的、被主人或是上一位租户遗弃的家具, 每一件都很适合拿去当柴火烧。 “怪不得价格会这样便宜。”她小声地说。 “汪汪!”乖小狗附和着,心想这地方可比祂统治的廷达罗斯差远了。 犬吠在寂静的湖区上空飘荡着,凹陷下去的地形让它久久地回响在三人的耳边,却没惊起飞鸟兔子一类的动物,静得有些匪夷所思。 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瑞雅看了那片树林几眼, 它们果然如副校长所说的那样, 长得又紧又密。别说是车子, 稍微宽一点的人都难以从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挤进去。无数浓密的树冠堆在一起,从高空俯视的话应该会看到一片壮观的绿海,从她的这个角度就多少有点恐怖了:即便是难得的晴天,树林中也依旧黑漆漆的,半点光亮都无。 娒西斯哈朝它走了几步,将瑞雅手里的绳索拉得笔直。祂以普通小狗的形态对湖里的土著叫了几声,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激怒——身为能和万物归一者对对碰的廷达罗斯之主,祂还没怕过谁。 “这里瞧着真令人不安呐……”随行的第三位旧日支配者说,有那么一点点的发自内心。最初看上的女信徒迟迟不肯念祂的名字,手里的狗还隐约有点不对劲,选的落脚点更是“邻居”的地盘,叫祂有些不好动手。 而且,对方似乎太“正常”了点,明明感觉到她看了不少禁忌的书籍,却仿佛丝毫没有被其中的知识影响,不禁令旧日疑惑。 莫非,这人是和祂人设相同、爱好相仿的“伏行之混沌”的化身? 伊戈罗纳克犹豫起了看好的信徒人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放到了长相平凡的斯蒂芬身上。 因为过去被千面之神愚弄过,所以祂琢磨了一点辨别对方人类化身的办法。 眼前的这个,长得不好看也不丑,学得也不是物理化学更会徒手修下水管道,一看就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风格。 虽说祂更喜欢“博览群书”的人类,可眼下人类中的无信仰者越来越少,是时候放款条件了。 等今晚……夜深人静,就去找这个名叫斯蒂芬的人类,诱惑他成为自己的“祭司”吧。 完全不知道一番缜密推理得出错误答案的伊戈罗纳克,在头脑风暴结束后,跟着同伴来到了第二栋房子前。 然而,你可能会赚但资本家永远不会亏,接下来的几栋和第一栋大同小异,区别无非就是里面的家具颜色,很难想象他们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度过数月。 低头嗅了嗅厨房门口,娒西斯哈回到了瑞雅身边,对曾经造访过这里的绿色幽灵远远地表示了嫌弃。 “不幸中的万幸,水和电是通的,还都能 用。”按了按灯又拧了拧水龙头,斯蒂芬说:“附近再没有其他的住所了,假如我们要在这里长住,这排房子恐怕就是唯一的选择。” “其实也不算,”身为半个“当地人”的伊戈罗纳克说,“那边的山上还有家废弃的医院呢。” “听上去比这儿更吓人……”瑞雅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一次看病经历,再加上“废弃”二字,脑中瞬间出现了一些恐怕的画面。 “趁着时间还早,回城区买些生活必需品,今晚凑合一下,明天再看看能不能找人重新装修。”斯蒂芬敲了敲楼梯,纯木质的结构看上去并不牢固,轻轻几下就猛烈颤抖了起来,就这样踩着它们上去恐怕不太明智。 “还有它,彻底换个新的吧。”低调的有钱人说,“还好在离开学校前,父母给了我一笔钱。” 说起这个,瑞雅就想起了突然失去消息的碧翠丝,她一定是遇到麻烦了,来自家族的那种。 可能是同姓氏的伯伦特驳回了她的注意并告诉了她的父母,也可能是出了别的意外,总之要想办法打听一下。 “那个,关于伯伦特副校长的家族,你知道些什么吗?”还好这里就三个人,即便不叫这位布瑞切斯特学生的名字也不怎么奇怪。 “你是说帕德里克?那我可太知道了,整个布瑞切斯特有一半都是他们家族的财产呢。”伊戈罗纳克说,“不过他们家有个女儿疯疯癫癫的,举止和思维都很不正常,听说几年前送去了美国治病,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 祂和碧翠丝·帕德里克见过一面。 “吾乃扭曲与毁灭的化身,腐化和堕落的代言,吟诵吾的名字,吾便对你有求必应。” “……sb滚。”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 虽然有钱,但斯蒂芬并不想当冤大头。他挑中了左手起的第四栋和第五栋房子,一个用来做他们的研究,一个则是“住宿区”。趁着天还没黑,他们将车上的仪器搬了下来,然后回到伯德街和中介人正式签订合同。 “你们是打算在那里长住,对吧?”收下钱的中介人暗自舒了口气,看向他们的眼神也褪去了热切,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即便是天黑的时候,你们也会住在那排房子里?” “当然,我们会在湖边待好几个月。”因为见瑞雅对第三栋房子里的画家感兴趣,斯蒂芬说完又问:“和我们做邻居的卡特莱尔……” “卡特莱尔?什么卡特莱尔!我只是个房产中介,不是侦探。”对方吹着胡子说,“到点了,我要下班了。” 瑞雅已经在想能不能原地退掉那两栋房子了,这个经纪人的反应委实奇怪了点,但又有些太刻意,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湖边的房子诡异似的。 拍了拍包,她心想要是正遇到英格兰地域限定版的触手怪……就把包里的多面体扔出去,用马赛克打败马赛克。 “汪。”圆圆的狗狗眼盯着中介的背影看了看,娒西斯哈打算晚上去找对方玩玩,顺便让他永远消失。 带着新买的东西回到了湖边,太阳的余晖正在慢慢远离这个夹在山丘间的湖区,翠绿的树林变得阴沉起来,湖面也彻底堕落成了黑色,却不会有看到黑星湖时的心旷神怡,反而像一块石头压在人的心头。 斯蒂芬到电话亭给布瑞切斯特大学去了通电话,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在湖边安定了下来,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就是在开始研究前可能要先花点时间改造他们的住所。 挂了电话,他和不怎么顺眼的伊戈罗纳克一起在房屋周围做了些记号,打算照着围圈篱笆,有条件的话还可以绑几个电灯泡上去,这样夜间会安全一点。 等到了明天,再去找几个人把墙漆补一补,家具什么的也都换掉,差不多就能凑合过这几个月了。 而且……说不定还不用几个月呢。 将目光投向深色的湖泊,奈亚拉托提普想。 抛开不那么赏心悦目的外观来看,这些房子的内部结构都还不错。一楼顺着门厅走进去就是客餐厅,厨房里的橱柜勉强在可用范围内,一旁的炉子却像是被谁不小心踢了一脚,惨兮兮地躺在地上。瑞雅顺手把它扶了起来,随即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好主意”,因为炉子对着地板的那面爬满了苔藓,又湿又恶心。 “房产中介给我们开的价格还是太高了,”她边在龙头下冲洗手指边说,“真该压着他来亲自看看这些房子的德行。” “往好处想,起码这里没有鱼腥味。”斯蒂芬说,提到了海边的印斯茅斯。 “所以我们是分开住在一二三层,还是都在其中的某一层?”一听他说起那座不详的城市,瑞雅最先想起起的就是黑夜中的黑影,然后是被科考队众口铄金成“精神病病人”的大美人鱼,再便是死去的莉莎。 “据说那里闹鬼。” 房产中介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女孩觉得自己的眼皮好像突突地跳了两下,仿佛在预兆着坏事的发生。 “还是住在一起吧,这儿瞧着怪阴森的……白天倒是还好。”第三者说,在逐渐低下去的气温里抱住了胳膊:“一楼太潮湿三楼太高不方便,我看我们就住在二楼好了。” 瑞雅想得和他一样,斯蒂芬也没什么意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床柜桌椅,掀开床单,女孩庆幸下面的木板没有腐烂发霉更没有垫床垫,否则她今晚可能会睡不着。 收拾完了行李,她照旧把那块不知道往哪儿丢的多面体拿出来,西西自从由此把它当成玩具球后就老是喜欢叼着它玩,这次也不例外,边用爪子扒拉边拿牙齿咬,最后更是成瑞雅不注意,一口咬住跑出了房门。 “你这只坏小狗!”她连忙追了出去,住在对面的斯蒂芬闻声开门,和她一起在门厅逮住了蹦蹦跳跳的娒西斯哈,但那块多面体已经不见了。 瑞雅有些傻眼,揪过小狗的耳朵提溜过来,着急地问石头藏哪儿了。 “汪汪!”藏到我家了,想要就和我回……看着伏行之混沌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祂想了想,耸拉着尾巴钻到沙发底,不情不愿地将东西交了出来。 没关系,下次挑个奈亚拉托提普不在的时候丢。祂吐着舌头想,又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肚皮给人类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入戏太深。 谢过了大晚上帮自己抓狗的斯蒂芬,瑞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了窗外的湖泊。 安静无风,漆黑如墨,过分深沉的颜色几乎和威尔士的夜空融为一体,周围的树林却在轻轻晃动着,像是有人在招手。 摇了摇头,她马上将这个念头丢出了大脑,毕竟她拿的是感情向任务,还是不要总往剧情的方向想了。 而且都换了个地儿了,自己那走哪儿哪儿出事的运气……也该好转一点了吧? 收回视线,又检查了一下门窗上的锁,劳累奔波了一天的她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绿色的梦找上了她。 藻类和蕨类缠住了她的手脚,拉着她沉下老旧的木架床,坠过二楼与一楼,一直堕向深不可测的地底。 只可惜,在她的眼里,地底只会有众生平等的小方块。 距离最后一次梦到那个绿头发的小美人已经过了很久,瑞雅也没再做过这样真实又冰冷的梦。要不是脚下这些蠕动的水草,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之前的那个翡翠之梦。 天空在湖水之外,头发和衣服一起缓缓地往上飘着,尽管感受不到水流,但毫无疑问,她目前是在“水底”。 那便不得不令她想到……被森林包围的无名 之湖了。 一股从背后而来的推力催促着她赶紧往前走,水草在摸不着的水中舒展着身体,看似柔软美丽,贴着皮肤擦过的时候却令她感受到了刀割般的疼痛。 咧着嘴吸了吸气,先不论在那边等着她的会是谁,起码肯定没有小美人温柔。 东西都是对比出来的,接二连三的疼痛传来,现实中的她在床上疼得抽搐,梦里的她则是开始怀念起了之前的“故人”,暗暗祈祷着自己能赶紧醒来。 然后将多面体扔进湖底,打爆这家伙的狗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绿色终于到了尽头——她回来了,回到了湖边的陆地上,周围却没有那排破败的房屋。那条窄窄的鹅卵石小路被她踩在脚下,向后是刀子似的水草海洋,向前则是未知的黑暗。想了想,她摸了摸还有些疼的手背,决定往前走。 大不了,就当见识一下马赛克的多样性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湖中的陨石来自宇宙的深处。 几个世纪前,它还在太空中游荡,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而来到地球,落在塞文河谷之中。 它原本生机勃勃,绿色的植物包裹着它的全身,诞生于其上的生命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城市,随着陨石一同沉睡在布瑞切斯特的湖中。漫长的穿越时空之旅让城市中的大多数生命都走向了死亡,只有一个臃肿的白色影子依旧存活着,因为对于“祂”而言,死亡也不过是永恒的一部分。 那些原本围绕在祂周围的生命成为了祂最初的“绿色仆人”,白天守卫在湖边或是湖中,夜晚便会拖动着腐烂的身体寻找新的、鲜活的猎物——那排房子就是绝佳的狩猎场,总有人会不知死活地住进来。 黑暗里,影影绰绰的绿幽灵在森林中穿梭着,很快就走到了房屋的边上,带着一大片湿漉漉的水痕。 不好到令人厌恶的气息飘荡在几排房子的上空,旧日支配者的仆从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破门而入,而是不安地徘徊在周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夜色已深,房中的灯光只剩了微弱的几盏,像是几簇飘忽不定的鬼火,在黑暗中燃烧、升起,再被那个水桶般臃肿的影子扭曲。 伊戈罗纳克出现在了斯蒂芬的房中,以一个没有脑袋的形象。被血肉撑到发光的皮肤呈现出让人作呕的黄色,一些绒面的衣料零零散散地挂在祂的身上,两条过分肥胖的胳膊搭着做为人类时系的围巾和腰带,左右的手掌还各自有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尽管祂并不需要借助这种人类的器官来说话。 恐吓着外面的东西不许靠近,祂站到了斯蒂芬的床前,在对方缓缓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不错,是正常人类的反应。祂想,更加确定对方应该不会是奈亚拉托提普,然后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许祂大叫出声,以免引来那个不太对劲的女人。 “吾是……”祂说出了自己用来骗人的一贯说辞,双手虽然离开了斯蒂芬的脖子,却虎视眈眈地停在对方的脑袋边,两张鲜红的大口里寒光闪闪:“成为吾的信徒,吾便可满足你的心愿。” 有些好笑地看着祂,奈亚拉托提普,思考着要不要顺着祂的话演下去。 “在下自然——很乐意成为您的信徒,”一边说着,伏行之混沌一边看向了对方身后的墙壁,越过那里,再穿过一条走廊,就是瑞雅的房间。 “只要您能帮我得到一个人的芳心。”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伊戈罗纳克一时有些语塞。 事先准备的一长串说辞都没能用上,祂的心情有些微妙,但很快就被即将拥有全新信徒的喜悦盖过。 “说吧,那人是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比较镇定,祂自信地说:“对于伟大的伊戈罗纳克来说,这种小事易如反掌。” “瑞雅。”好心情到此为止,祂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就是那位与我一同来到这里的女孩子。” 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个“女孩子”其实是个喜欢穿女装到处骗人的坏东西,伊戈罗纳克沉默着,许久才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嗯?”这回轮到奈亚拉托提普意外了,“她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吗?”难道祂、犹格·索托斯还有莎布·尼古拉丝三个外神都没琢磨出来的东西,被眼前这个家伙看出来了? “当然,那个女孩子可不是普通人,你一个区区人力自然是看不出——不过想想也是,祂向来很善于欺骗人的感情,你会喜欢祂不奇怪。”伊戈罗纳克说,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好你遇到我,塞文河谷不朽的‘污染者’,否则一定会被祂玩弄于股掌之间。” “……”奈亚拉托提普的表情僵了僵,什么都没说,继续听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因为,祂可是恶魔的化身,盲目痴愚之者的信使,恶名昭彰的伏行之混沌,诡计多端的千面之神——奈亚拉托提普!”自信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祂看着眼前的“人类”,说:“换个要求吧。” “得到奈亚拉托提普的芳心”,这愿望属实有点令旧日支配者为难。 “……”收回了对伊戈罗纳克的期待,真·奈亚拉托提普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让对方留下来,更不该容忍祂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到现在。 “奈亚拉托……提普?”假装不知道这是谁,面带微笑的某位道:“祂是谁?您又为何要我换个愿望?莫非,是祂的实力在您之上?” 夜风从开着的窗子中钻了过来,湖中之物的仆从们彻底退回到了树林中,不仅是湖泊发生了异常,也因为伊戈罗纳克那快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如祂!”再次掐住这个人类的脖子,祂几乎要控制不住杀人的:“走着瞧吧,看我现在就去杀了祂。” 说完就把人类丢到了一边,气势汹汹地出了门,往瑞雅的房间而去。 从伯德街回来,娒西斯哈蹲在女孩的门口,学着猫咪的样子,优雅地清理着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对面的屋子糅杂着两种不可名状的气息,其中一股的杀意越来越浓,最后更是直冲祂和祂身后的房门而来。 软绵绵地“汪”了一声,祂慢条斯理地站起,脖子上的银钥匙随着祂的动作一起晃动,在墙上和地板上反射出朦胧的月光。 同样是沐浴在月色之下,格拉基缓缓浮出了水面,小山似的身体犹如一块浮冰,飘荡在静止不动的湖水上。 就在刚刚,祂用梦境捕获了一个人类,指引着她在梦中寻找着自己的踪迹,从而成为自己的奴隶。但意外的是,这个人类的意志比之前遇到的所有都要坚定,看到祂时不仅一声不吭,还礼貌地问祂是不是刺猬,以及认不认识一个叫“小a”的人。 不知道如何回答,格拉基决定多观察她几天。 送走了对方,祂继续蜷缩在这座曾经囚禁了祂的城市内,没多久就感觉到了老朋友的气息,于是打算出来看看。 无数金属般的尖刺从水下钻出,紧接着是蜗牛一般的黄色眼柄,三只呆滞的眼睛缓慢地往四周瞄着,不多时就看到了一抹绿色的残影——来自廷达罗斯的猎犬奔跑在祂的树林之中,追逐着看起来有点狼狈的老朋友。 再远些,那排由祂的信徒建造起来的房子中,奈亚拉托提普静静地看着祂,朝祂露出了一个核善的笑容。 尽管不太情愿,但格拉基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起了搬家的问题。:,,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瑞雅满头大汗地从床上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长着霉点的天花板,再就是西西那张毛发格外蓬松的狗狗脸。 依稀看到它的耳朵下面夹着几片树叶,睡眼惺忪的她伸手摘了下来,迟钝地想着手上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嗷嗷~”半趴在她身上的西西叫唤了两声,开心地撒着娇,又趁她现在没什么反抗的能力,格外热情地朝她的脸舔了一大口。 狗狗的舌头很柔软,不会像猫咪那样带有倒刺。瑞雅继续迷瞪了一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顿时勃然大怒,生气地逮住想要逃跑的小狗,往它的屁股狠狠地拍了几下。 “以后不可以舔我的脸。”感受着脸上的湿润,她说,起身到外面去洗漱。 湖区已经迎来的新的一天,似有若无的阳光躲在云层里,一层薄薄的雾弥漫在窗外的树林中,遮掩着无名之湖的全貌。 瑞雅从盥洗室出来就遇到了伊戈罗纳克,对方昨晚似乎没有睡好,眼睛下边乌青一片不说,还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就撞上了她。 “是你。”昨日还开朗外向的布瑞切斯特学生,今天不知怎的表情阴沉,那双浅蓝的眼睛也蓄满了阴郁,仿佛让他没睡好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正想说些什么,蹲在走廊等候的娒西斯哈叫了两声,屁股后面的尾巴摇得飞起,既是对主人的讨好,也是对某人的警告——离我护着的人类远一点。 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确信瑞雅就是“伏行之混沌”的伊戈罗纳克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侧身往旁边让道:“您先请。” 怀疑了一下这人的精神状态,瑞雅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去找起得最早的斯蒂芬。 底座有些倾斜的楼梯被加固了一点,踩上去没有最初那么吓人;翘得最严重的几块地板也被彻底拆了下来,精通管道等修理技术的年轻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打着手电筒望向地板下面的空间。 关于这片被特意抬高的区域,女孩依稀记得上次是遇到了一个喜欢搞瑟瑟的大贝壳,上上次则是开出了一具尸体……总之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犹豫着走过去,她朝斯蒂芬打了个招呼,问他在看什么。 “下面好像有本书。”还好,不是马赛克。 “不小心掉下去的吗?”瑞雅问完就觉得这是句蠢话,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一面完整的地板很难会有能让一本书掉下去的缝隙。 “我感觉可能是故意藏在那里的。”斯蒂芬关掉了手电筒,“离得太远,等我们从城中回来再说吧。” 今天他们要办的事不少,除了关于这两栋房子的,还要联络一下其他的几支科研小队,确认大家都顺利抵达观测点后再向沃伦唐的格林教授汇报,最后组装好他们千里迢迢带到威尔士来的科学仪器。 另外,还得在城中打探一下帕德里克家族的事。 借口没有休息好,伊戈罗纳克留在了湖边,本以为这样能暂时躲开可怕的“奈亚拉托提普”,对方却将那条猎犬也留了下来,说是担心祂独自待在野外出事。 谎言,都是谎言,明明就是想以此来监视自己。 已经萌生了退意的祂想道,在汽车尾气消失在山林中后望着廷达罗斯之主,两只才被揍过的眼睛隐隐作痛。 不行,再怎么说这里又不是埃及,英格兰,起码脚下的这片河谷可是自己的地盘,不能就这样让伏行之混沌欺负。 甚至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拐走祂先相中的信徒。 目光看向萦绕着雾气的湖泊,祂打算去找多年的邻居格拉基帮帮忙。 另一边,刚抵达市区不久,瑞雅就得知了一个震惊的事实。 “跑了?”她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失控,被学校安排前来告知她这一消息的学生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抱歉,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已经通知布瑞切斯特警局了。” 不太相信这个世界的办案效率,瑞雅叹了叹气:“算了,不能怪你们。”毕竟那俩都不是人类,其中一个还有诸多的小弟。 问了问在场有没有人受伤,她回到了点中,垂头丧气的模样落在同伴眼里,理所当然地被问了句“怎么了”。 “克克……那条人鱼和他的同类跑了。”压低着声音,她轻声地说,语气和心中都充满了烦躁。 卡尔马克思在上,她已经要对总是被超自然生物包围的生活忍无可忍了! 这些长得有点像人却一点人事都不干的家伙,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掉,跟一道鬼影似的追在她的屁股后面,无论跑到哪里都避不开。 或许,只有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才能获得难得的安宁。 “别担心,他们不一定会找到我们。”做为印斯茅斯事件的亲历者,斯蒂芬的话对此时的瑞雅来说很有安慰。尤其是她终于有了一个倾诉对象,关于那些自己遇到的、阴魂不散的、说出来可能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疯子的怪事。 而且这个人还……很像故去的拉托提普先生。 除了细微之处有些许的不同,有时候她会觉得,那位可靠的朋友依旧留在她的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我身边的怪事好像格外的多……”她看着他,思绪开始飘远,回到了那个爬满青苔的公寓,一切开始的地方。 原本贫困但还算安稳的生活,在遇到“犹格”后就开始急转直下,从求生记变成了恐怖大逃杀。 该不会……眼睛愣愣地一动不动,她忽然想起那个让自己好不容易付诸真心却只得到难过的“人”,似乎可以分化出两个“自己”。 不同的外貌,不同的气质,就连会的技能都各不相同,所以才会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再想想前天碰上的克克和塔塔,该不会,这群自带马赛克3d环绕的家伙,个个都精通变形术吧。 要是像大美人鱼那样只是变没个尾巴还好说,可要是如尤一般爹妈都认不出来的……瑞雅在装修公司的门前打了个冷颤,脑中涌入的信息过大,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一万句阿美莉卡俗语在想心中飘过,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瑞雅?”斯蒂芬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关切地问:“要是不舒服的话,今天我们就先回去?” “不,我没事。”咬了咬下嘴唇,女孩说:“和来时说好的一样,你去联络其他小队吧,我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会儿。” 布瑞切斯特的房屋空置率很高,尽管靠近大海且气候温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座中等规模的城市遭到了其他地区的厌弃,连游客都怎么踏足。 伯德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咖啡厅的旁边是一断废弃了的铁轨,两侧种了花,顺着走到尽头的话会看到一小片建筑的废墟;对面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书店,外面的牌子写着几本镇店之宝的名字,透过窗户望进去,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知名画家卡特莱尔的作品——像烟雾一样扭曲的人形,明显没有被大学收藏的那幅好,因为它未能达到系统的屏蔽标准。 随便点了杯热咖啡,瑞雅呆呆地看着外边的街道出神,有些慌张,又有点期待地想,自称是索托斯亲戚的拉托提普先生,会不会也能够…… “你好,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打算了她的思绪,手里捏的勺子跌下去撞到了陶瓷杯的内壁,清脆的响声里,瑞雅稍微回了回神。 “当然可以。”她说,轻轻瞥了与自己拼桌的女士一眼,然后“呀”了一声。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曾经在列车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尼古拉丝说,“你是来威尔士旅游散心的吗?” 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瑞雅问:“您也是?” “这儿是我的故乡。”随便找了个借口,黑山羊打量着与之前相比憔悴了一些的女孩,觉得自己此行的目标有点希望。 犹格索托斯要疯了,祂得做点什么,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瞧你心不在焉,怎么,来威尔士玩得不愉快么。”优雅地抿了口咖啡,尼古拉丝又问:“你是独自前来?记得上一次,你说你已经有未婚夫了——可惜,我还想为你介绍一下我的……哥哥呢。” 瑞雅愣了愣:“我有说吗?”她怎么记得,上一次的交流止步于彼此的性命,保持在客气疏离的距离。 “你没有说吗?我还记得你当时说,那位未婚夫姓尤呢,真是少见的姓氏。”笑眯眯地扰乱着对方的思绪,祂问:“你刚才应该就是在想他吧?” 说完便开始祈祷,希望事情能和预想的一样顺利。 “没有。”瑞雅正了正色,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全世界宣告一下,她结束了那段错误的感情。 “其实……” “不是他,那会是谁?”紧急打断了女孩的施法,黑山羊面带微笑地问,实际已经在疯狂寻找着如何既能让眼前之人失忆又不会伤害到她脑子的方法。 如果不是犹格不愿意,其实完全可以操控她的思想,把她变成一个听话的乖乖娃娃。 “……”望着拉花被自己搅得四分五裂的咖啡,瑞雅本想说出碧翠丝的名字,张嘴后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却是:“拉托提普。” 停止了努力,黑山羊静静地看着她,唇角笑容依旧,但双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捏碎了精致的咖啡杯。 “什么?” 拉托提普……此“拉托提普”当然不是那个热衷玩弄人心的奈亚拉托提普,而是犹格本体的某个化身……或许也不该说化身,因为“拉托提普先生”本该就是万物归一者,只不过是不幸遇到了奈亚。 假如犹格没有发疯的话,莎布倒真想愉悦地笑上一阵: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有意思啦,早知道祂也捏个球体组成的人形掺一脚了,说不定眼前这只可爱的小羊羔反而会最先喜欢上自己呢——言归正传,老朋友的一系列操作虽然错得离谱还得到了不好的结局,但目前来看,自己还是勉强能救一救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所爱之人并没有死呢?”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他们所在的窗边,整个咖啡厅都遁入了黑暗之中:“让我给你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瑞雅竭力表现得很镇定,毕竟眼前的女士依旧优雅,既没有披上一层不断变化着光彩的马赛克,也没有伤害她。 而且,“她”那句没被屏蔽的话里,还提到了拉托提普先生。 甚至说他没有死。 呼吸乱了乱,她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已经十八岁许久了,却依旧要活在被和谐支配的恐惧里——系统将尼古拉丝女士的话切割得支离破碎,奈亚拉托提普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犹格·索托斯也不是犹格·索托斯……她身边的斯蒂芬也不是“人”,而是奈亚拉托提普…… 一段漫长的对话停下来,瑞雅几乎要不认识“nyarthotep”这个词。 不过她也勉强明白了,原来斯蒂芬真的是拉托提普!她先前的猜想没错。 难怪二者如此相似。 周围的黑暗褪去,咖啡厅中一切如旧,没有人发现窗边的两位客人消失了片刻,也没有人感觉到弥漫在空中的杀气。 “你来了。”自以为挽救了老朋友的爱情,又能看到一场好戏的黑山羊说:“她都知道了。” 神清气爽地说完,祂在伏行之混沌动手前光速溜走,只留下一串彼此才能听到的笑声。 手写标牌的门口,奈亚看着坐在窗边的女孩,属于人类的脸面无表情,一片冷漠。 都结束了,祂想,想要用属于奈亚拉托提普的方式和不远处的那个人类道别,微笑地说自己这段时间玩得很愉快,感谢你为伟大的旧神信使奉献了一出好戏之类的话,但就是说不出来。 算了,反正她都知道了,说什么都没意思。祂索然无味地想,准备暂时离开地球,等到一百年或是两百年后再回来——对于祂而言,时间只是数字,宇宙中的一切更是连数字都不如。 一言不发,祂说服了自己。 “不来喝杯咖啡吗?” 身体才微微往后转了一点,奈亚马上抛弃了刚才的念头,厚着脸皮坐到了对方的身边。 “你打算请我喝咖啡?” “你也可以自己买单。” 新的咖啡端了上来,一道氤氲白气在两人的中间飘起,伴随着久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奈亚主动问:“恨我么?” “有一点。”听到的回答有些出乎祂的意料,祂看了身侧的女孩一眼,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虽然有点生气你骗了我,不过……”将剩下的那点咖啡一饮而尽,瑞雅大胆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更大胆地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在一起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事情有时就是如此奇妙。望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人,“斯蒂芬”身份的奈亚拉托提普想。 虽然经过和自己预计的有所不同,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一致的——祂和人类在一起了,以情侣的身份。祂能看到对方眼底跃动的喜欢,尽管从严格上来说,它们并不属于自己。 那双一直在望着祂的眼睛,其实是在透过祂看另一个“人”。 有些不快地抿了抿唇,祂明白了犹格当初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摆脱“奈亚拉托提普”,原来在感情中,第三个人的存在是如此的令人不悦。 从布瑞切斯特回来的路上,瑞雅问了祂很多问题。比如祂们究竟是什么,“莉莎”与祂的关系……祂难得地都说了实话,不过女孩的表情依旧有些迷茫,似乎是祂讲得不够清楚。 “原来如此。”被和谐搞得晕头转向的瑞雅说,彻底放弃了心中的那点好奇和求知。 来到这个世界久了,拉托提普先生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无论是稍微好看点的马赛克还是完全不符合生物学规律的触手怪,只要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就好。 “瑞雅,”将车停在了老地方,奈亚拉托提普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是喜欢现在的我呢,还是之前的那个‘我’呢?” “这有区别吗?”女孩疑惑地问。 “当然有。”因为这根本就是两个人,伏行之混沌听到了娒西斯哈的叫声和伊戈罗纳克的喘气声,湖中的栖物虽然走了,但还有两个更碍眼的家伙留在了祂和瑞雅之间。 “那……”沉吟片刻,伴随着几声不好意思的轻咳,瑞雅说:“之前吧。” 女孩的回答让奈亚拉托提普的心情低沉到了现在,不过在表面上,祂始终面带笑容,为一段感情的诞生而高兴。 今天是他们来到无名之湖的第三天,那排房屋的修缮基本完毕,仪器也都拼装调试好,是时候到湖边去看看了。 伊戈罗纳克尚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沦落成了一盏超强功率的电灯泡,祂抱着潜水所需的道具,在廷达罗斯之主的监视下走在最前面,一心一用地想着老朋友为什么会跑路——尽管陨星对格拉基的封印在抵达地球的那一霎便遭到了破坏,可祂那位老朋友宅得和拉莱耶之主不相上下,数百年来从未离开过湖泊的范围,最远也就是到那排房屋的周围转一转,上次转的时候还被人类劈了一斧头,从此便更是不愿意出门了。 可就在前天,祂好容易摆脱猎犬来到了湖边,只见宽阔的水面一片死寂,别说陨石了,连绿色仆从都没找到一个。 这位和祂一起纵横塞文河谷的老朋友,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效率神速地搬家了——明明刚来的时候还在。 一定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威胁!祂想,忍不住悄悄回头,瞥了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一眼。脚边的狗立马叫了起来,脖子上的银色钥匙一晃一晃,上面隐隐流淌着属于太古永生者的气息。 这下可好,三柱神直接来了俩,祂觉得自己的此次信徒扩招八成是没有希望了,而且搞不好森之黑山羊也在附近,只是暂时没露面。 心中敲起了退堂鼓,伊戈罗纳克琢磨着过几天就溜走,反正这具人体已经占据了有一段时间,不日就会彻底变成一摊腐肉。 通往湖泊的道路曲折漫长,因为格拉基的离去,湖岸的树林疏松了不少,植物们恢复了正常的形态和颜色,看着不再那么阴森可疑。那块由“托马斯·李”,也就是房屋建造者树立起来的石碑也不见了,一个浅浅的凹坑留在原地,突兀地没有被鹅卵石填满。 考虑到人类的体力,他们在途中休息了一会儿,娒西斯哈始终寸步不离地蹲在伊戈罗纳克身边,让瑞雅有些意外。 “没想到它这样亲近你。”她说,殊不知这句话在对方耳中更像是嘲讽。 “呵呵。” 伊戈罗纳克记得娒西斯哈与伏行之混沌并无交集,且隐约和万物归一者有些矛盾。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位竟然会同时出现在祂的眼前,前者还一副保护后者的姿态,莫非是廷达罗斯出了什么变故?不太可能,真这样的话祂应该能知道一些端倪。 因为三个人中的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小队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像是被这寂静的湖岸同化了一般。 在格拉基初降临时,这片区域居住着不少人,是布瑞切斯特城的延伸,原本也称得上是繁华,否则附近的山里就不会有绞刑架和医院了。但后来,一场瘟疫夺走了半数居民的性命;从沉睡中苏醒的旧日支配者开始活动身体,绿色的幽灵开始徘徊在深邃的夜幕下;带着金属光泽的尖刺成为了噩梦的一隅,梅西山区开始流传一个关于“湖中怪物”的恐怖故事…… 到了现在,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是人类聚居地的,就只有他们脚下这条窄窄的石子路了。 瑞雅在小路的尽头停下脚步,失去了树林的遮蔽,无名之湖的全貌在她眼前一览无余。它并不如人们说的那样“小”,反而大得一眼望不到边。假如这些都是因为陨石的撞击才出现的,那快陨石的大小一定很可观,不知道为什么布瑞切斯特,还有英格兰至今都没组织相关人员来研究。 “湖边有些冷。”伊戈罗纳克听见斯蒂芬说,转过头便瞧见他伸手拢了拢女孩身上的外套,又将那条灰白格的围巾系得更紧了些。 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很近,脸上也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末了还帮她搓了搓手,看上去十分亲密。 不太了解人类情感的祂没觉出什么,也记得斯蒂芬在夜里说喜欢这个“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于是这些举动在祂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被千面之神蛊惑了的人类的示好。 浑然不知这俩已经在祂不在的时候勾搭上了。 同样的,娒西斯哈也没看出什么——祂晚上还经常和瑞雅一起睡觉呢,谁也不会有祂和瑞雅的关系亲密。 想到这儿,祂跑过去蹭了蹭女孩的腿,身后的尾巴摇得像风扇,又趴下来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希望主人能像平时那样摸一摸。 “我们先收集一些湖水和藻类的样本吧。”斯蒂芬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摆放着两排干净的玻璃器皿,上面的标签也早已贴好。 瑞雅只好拍了拍西西的圆脑袋,说自己要干活,晚上再陪它玩。 做为一只听话乖巧的小狗,娒西斯哈当然不会再坚持,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就继续往伊戈罗纳克的身边蹲,以防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伤害到自己看中的人类。 话说回来,瑞雅,好像格外容易引起祂们的注意,是因为她的意志尤为顽强吗? 伸出舌头舔了舔不小心沾到露水的爪子,娒西斯哈的尾巴无聊地一甩一甩,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弯腰收集样本。 漆黑的湖水看上去很深,收集完几个基础的样本后,业余爱好被迫是“潜水”的伊戈罗纳克穿戴好潜水服,在中午的阳光里跳下了湖岸。 一段时间后,他在靠近湖中心的地方浮出了水面,举起手朝他们挥了挥,表示自己暂时还未找到陨石的位置。 “奇怪,看这片湖泊的宽广程度,它应该挺大才对。”瑞雅这几天补习了一下布瑞切斯特的历史,在一本类似于地方记事的书上读到过关于陨石的记载。上面说那块陨石的顶点离湖面并不远,水流在漫长的岁月里并未过多的侵蚀它,反倒是水中的藻类将它团团包围,让它看上去像颗巨大的绿球。 大约十几年前,那排房屋的主人尚未舍弃它们的时候,有人悄悄地拿到了陨石的一块碎片,里面的物质和已知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以,布瑞切斯特大学才会将目光投注到这片深黑的水面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潜入水中的伊戈罗纳克还是一无所获——这是当然,格拉基前天就跑路了,带着祂的黑色城市一起,这个湖泊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积水坑,除了在水流中跳舞的水藻和水蕨,什么都不会—— 有些惊讶地停住上浮,伊戈罗纳克看到了两尾颜色各异的“人鱼”,绸缎似的长发,姣好漂亮的脸庞,两双分别为绿色与金色的眼睛闪耀如宝石,简直就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海中女妖。 不过,祂当然知道世界上既不会有人鱼和塞壬,鱼人倒是有挺多,那便是拉莱耶之主的眷族,邪恶的化身深潜者。 “它们”一定是某位旧日的杰作。祂想,往对方消失的方向靠了靠,脑中盘算过长住在塞文河谷的几位邻居: 沃伦唐的绿神于数月前忽然离开,似乎尚未回来;栖身在地下迷宫的艾霍特几乎不会来到地上,更别说格拉基栖息的水中的了;最后一位拜亚提斯,封印解除后就飞去了别的地方,应该也不是。 那就是外来者了。 伊戈罗纳克谨慎了起来,水中也在此时出现了无数章鱼般的触手,当那些长着吸盘的腕足缠住祂的人类容器时,祂瞬间便明白那“两人”是克苏鲁与哈斯塔,而祂们也同时出现在了祂的眼前,相似的臃肿脑袋上,八对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祂,充满敌意。 “说,你,和瑞雅,是,什么关系?”绿色的章鱼率先问。 “瑞雅?”祂记得这是“奈亚拉托提普化身”的名字,顿时满眼疑惑:伏行之混沌会解决掉令祂们感到不快的存在不错,但那位也很喜欢捉弄祂们——没在伏行之混沌手上吃过亏的神生是不完整的,据说在不久前,连万物归一者都遭了殃,现在正发疯似的在不同的时空里穿梭,不知在做什么。 难得和血亲合作的哈斯塔说:“何必问祂。”说着就收拢了触手,让祂这具本就因为承受不住“神祇”之力的身体濒临崩溃。 一团血水在触手间爆炸,伊戈罗纳克出现在了远处的水中,反问道:“你们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不得了,不止沉在水底几百年的格拉基搬了家,连蹲在拉莱耶千万年不愿动弹的克苏鲁都破天荒地出了远门,甚至还和死对头“相亲相爱”。 过于不正常的现实让祂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该不会是阿撒托斯要醒过来了吧”,祂想。 “哼,看不出来了吗?”克苏鲁有些轻蔑地看了祂一眼,大声地说:“我是她已经举行过婚礼的未婚夫!” 伊戈罗纳克:…… “胡说八道,她压根就不喜欢你。”在祂那震惊的目光里,哈斯塔说:“我才是她的另一半!” 伊戈罗纳克:……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你们究竟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啊,还是说这就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新花招? 面前的两头章鱼打起来了,水底被祂们搅得像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盒子。趁着这两个白痴在内斗,伊戈罗纳克悄然离开,一边修补有些受损的身体,一边浮出了水面。 下面虽然打得不可开交,上面倒还算平静,岸上的两人在说着什么悄悄话,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水下的争斗。 有些费解地盯着“奈亚拉托提普”看了看,果然,祂察觉到了对方眼底的失神。至于斯蒂芬,那个被祂看中的信徒像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抿起的嘴唇暴露了其心中的不快。 伏行之混沌就是伏行之混沌,区区一个人类又怎会夺得祂的感情呢?祂只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你片成一快一块,这便是祂赐予你的“仁慈”。 伊戈罗纳克摇着头,为岸上之人点了根蜡,同时想起水底的两只章鱼,一阵恶寒。 奈亚拉托提普喜欢女装祂是知道的,就是没想到骗来骗去,最后竟然骗到了旧日的身上,属实令祂有点鄙夷。 不过,在鄙夷之外,克苏鲁和哈斯塔的反应倒是让祂有点意外,甚至微妙地有些心动。 如果自己也……是不是就能更顺利地获得新信徒呢? 带着这样的心思,祂回到了岸上。 “你回来了,”见祂出现,瑞雅松了口气,就怕这位来自友校的队友出什么事:“有发现吗?” 摇了摇头,伊戈罗纳克说:“没看到陨石。” 觉得奇怪,女孩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也许我们今天找错了地方。”将她的手捏在掌中,斯蒂芬说:“今天就到这里,天快要黑了。” 回去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她点了点头,殊不知她的主要研究目标已经跑去了一个远离伏行之混沌的地方。 当天夜里,虽然像第一天那样噩梦缠身,但湖泊那边一直有水花声响起,像是有一群人在水里打架。瑞雅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几次,西西柔软的身体在她的怀里团成一团,睡得又香又沉。她推了推,黄毛的小狗不为所动,连尾巴都不带抬一下。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本想倒下去继续睡觉,却还是不放心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只见蒙蒙的夜空下,漆黑的湖水与天空连成一体,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刚才的声音似乎是她从梦中带出来的幻听。 确认湖泊没有异常,她躺回了床上,没睡着,因为好巧不巧,这个新姿势正好对着西西的狗牌。 那把漂亮的银钥匙。 关于它的主人已经不愿意多想,瑞雅只是想起了她那看似只剩一半实际有点难以下手的任务。主动和拉托提普先生表白让它抠门地往前动了点,然后就一连几天都没有反应了。 能做的事和……不愿意说名字的那个人做得都差不多,剩下的感觉都是亲密接触。 她不由得沉默了起来,脸上却是越来越红,嘟哝着难道自己还要为了这个破任务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你不是挺喜欢他么。”系统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默然了一会儿,她说:“我的确喜欢他,不过……”顿了顿,她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系统的声音没什么感情,“你不也变了许多。” 的确。 想起自己才来这个世界的模样,瑞雅觉得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一向热爱帅哥美女的她,现在也能接受和一个马赛克甜甜蜜蜜了——虽然拉托提普当下的脸没有那么恐怖。 “抓紧时间做任务。”系统再次强调,因为再不做的话,他们可能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世界在逐渐走向毁灭,并不单指人类生活的地球,而是整个宇宙。 隐约猜到可能是由于宿主上一段失败的感情,它的心情有些复杂,尽管在它的设置里没有“后悔”“懊恼”这些情绪。 假如瑞雅直到末日来临前都没能完成任务,他们一人一系统就只好提前找个坑,祈祷各自都能有来世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备份数据都没了,彻底消失在所有的宇宙中。 难怪其他的系统都不愿意接这个世界的任务,果然很危险。 “好好好,做任务做任务。”抱紧了怀中的西西,瑞雅将那枚引起自己伤感的银钥匙塞进了小狗的皮毛里,换了个姿势就打算继续睡觉。 然后,她就被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彻底惊醒了。 两束灯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了墙上,她和怀里的小狗一起从床上跳了下来,看到了一辆飞驰而来的银灵轿车。 车主开着它在房屋边上兜了好几圈才停下,像是不太相信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瑞雅。”在看清来人的真面目之前,斯蒂芬,或者说才打完架回来的奈亚拉托提普敲开了她的房门,手里拿着一把看着就很有安全感的左轮。 因为和系统的那一番谈话,这一次,瑞雅没有在对方靠过来的时候流露出隐隐的抗拒,甚至主动拉起了他的手。 ……可是对方看起来并不如她想的那样高兴。 “会不会是卡特莱尔?”为了缓解尴尬,她说。 “不太像。”早已知道来的是碧翠丝,奈亚拉托提普不悦地收紧了手。 祂记得这个人类,一个对邪典异端抱有极大兴趣、拼尽全力去寻找旧日支配者的踪迹,却并非祂们信徒的“怪人”。他们见过一次,在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一个夜晚,对方就像每一个亲眼目睹邪恶降临的人类那样疯了,令祂感到索然无趣。 而现在,那份无趣里还多了些许的厌恶。 瑞雅似乎特别在意和喜欢她。思考着要不要让这个人类彻底消失,祂回忆着用“阿比盖尔”“莉莎”两个身份认识瑞雅时的情景,不受控制地对正在从车上下来的碧翠丝产生了妒忌。 因为祂想得到瑞雅全部的喜欢。 “天——是碧翠丝!”果然,和祂想的一样,瑞雅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惊喜异常,甚至立刻就松开了祂的手,欢快地跑下了楼。 听着女孩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前,祂拦住了跟过去的娒西斯哈,将那条蠢狗提溜起来,狠狠地甩到身前。 “你该走了。”奈亚拉托提普说,身上的风衣在夜幕中流淌着异样的光,五官也变成了一片漆黑,仿佛一隅神秘遂远的星空。 “嗷?”仍然沉浸在扮演狗狗与主人中的娒西斯哈,不明所以地哼唧了一声,呆萌可爱的样子落在奈亚的眼里,就是分外可憎。 脖子上的银钥匙被扯了下来,祂被奈亚丢出了地球,涌动着滚滚烟雾的身体略一迟疑,便变回了细犬的模样,再次飘向了地球。 身为堂堂的廷达罗斯之主,祂不和状态有些不对的千面之神计较。 不过嘛,要祂离开可以——反正祂在以犹格·索托斯为法则的世界里实力受限,待得也不痛快,而祂目前还没想好如何彻底抢走对方屁股下面的椅子。 所以,不如找个机会,直接把瑞雅抢走好了。 她一定会喜欢上廷达罗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你怎么会来这里?”望着眼前这排即便经过修缮后也难掩历史气息的房屋,碧翠丝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身为一个布瑞切斯特人,她自然是知道城区北方的无名之湖,也听说过关于湖泊的种种传闻。不过民间的想象力总是过于丰富,她在绑定系统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捏在鼻子在那排房子中住了好几天,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现。 漫步于水面上的白色暗影,潜伏在睡梦里的幽灵之手,躲藏于树林中的绿色亡灵……种种骇人听闻的东西,她一样也没遇上。 不久,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帕德里克大小姐使用钞能力得到了一本《死灵之书》的抄本,隔日就回到了家族庄园,当天晚上就登上了前往新大陆的游轮,成为了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一名学生。 假如瑞雅能借阅到房产中介的租借记录,只需从他们的名字往前翻过几页,就可以看到碧翠丝的名字,这便是她旧地重游的证明。 “难道这儿真的有——我们想找的东西?”本想大大方方地说出“旧日支配者”这个名词,目光却瞥到了缓步下楼的斯蒂芬,深知这种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的贵族小姐只好换了个称呼。 “差不多。”没好意思在当事人面前说得太详细,瑞雅帮她提起了行李箱,让她进来说话:“你这些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噢,是有点意外。”房屋的内部要比外面好上许多,也比碧翠丝记忆里舒适不少,她的眉头渐渐松开,后背的皮肤却因为一道冰冷视线而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回头看了眼,记得这位长得不出众的男性是合作伙伴的学长,似乎也是个有钱人,不过这穿衣的品味可实在不够好。 对方不喜欢自己,她几乎是立刻就感觉了出来,甚至十分厌恶。 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往往会相互吸引,但也有那么一些例外,看来她和他就属于后者。不过没关系,她也很不喜欢他。 目光落在自己和瑞雅拉在一起的手上,再看看他看向瑞雅的眼神,碧翠丝明白了什么,不仅没松开手,还变本加厉地抱住了瑞雅,和她来了个热情的贴面礼。 男人,只会影响她们做任务的效率。一心只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大小姐想,既然她俩注定要与本世界的人成为过客,那就不要和任何人扯上太过亲密的关系。 否则到了离别之日,不仅自己伤心,对方也要伤心。 拉了拉瑞雅,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个坏男人的视线,碧翠丝自来熟地带着女孩往楼上走:“我们上去说。” 伊戈罗纳克一直悄悄观察着楼下的动静,祂原以为来的会是莎布或者犹格,最次也该是克苏鲁哈斯塔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人类。 唔……和“奈亚拉托提普”关系甚好的人类,感觉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家伙。 打消了招揽新信徒的心思,祂正想趁着这个机会跑路,不料却见到人类大胆地搂住了“恶魔”的脖子,脸对脸地贴了贴不说,眼里流动的也不是崇拜恭敬,而是赤.裸.裸的喜欢。 不愧是最擅长欺骗人类的伏行之混沌,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些天遇到的不论人还是旧日,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冲着“祂”来的。 几乎已经快要从这副身体剥离出去的神祇犹豫了,一方面是想留下来看看事态的后续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学习一下“奈亚拉托提普”的骗人技巧。 至于先前挨的那些打,就,就当是交学费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祂的屁股重新落回了椅子上,正对着的方向是房间的玻璃窗,里面模糊地照出了祂如今的模样:五官寻常,眼睛下边还长着许多斑点的年轻男性。除了长得高了点,皮肤白了些,再没有什么过人的优势。 “奈亚拉托提普化身”的清秀面孔在眼前浮现,祂摸了摸下巴,试图将那个自己最常用的化身整个小容。 祂的努力很有效果,可惜门外的某位已经容忍了祂太久。 忍住了冲到瑞雅房间把那个人类女性揪出来踢出地球的念头,奈亚拉托提普将怒火转移到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 准确无误地念出了污染者的名讳,召唤达成,本体位于布瑞切斯特某一处废墟之下的伊戈罗纳克,用祂的新化身回应了来之不易的呼唤。 “又见面了。”长相和瑞雅酷似的无腿之人说。 祂这回终于有了脑袋,乌黑的长发里藏着无数双猩红的嘴唇,眼球是淡淡的灰色,鼻子下面是一条被缝起来的直线,再往下的上半身倒是很正常,除了双手的掌心依旧有裂缝外。而为了保留一点自己原本的“特色”,祂的腰部以下是一团鲜红的雾,假如人类对里面的东西好奇而想要一探究竟,那么他们便会看到废墟中的旧日支配者阵容,然后进行一个多半情况下都会直接疯掉的理智检定。 “是啊。”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奈亚拉托提普决定让祂多蹦跶几天,顺便再帮自己解决掉一个碍眼的家伙。 “我改变主意了。” 直面着旧日的残影,名叫斯蒂芬的人类表现出了超强的意志,越发令伊戈罗纳克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信徒。如今听到他似乎要放弃对“伏行之混沌”不切实际的幻想,祂头发里的无数张嘴一起笑了起来,房间顿时响起一阵渗人的笑声:“那么你的新愿望是?” “她的身边新来了个人类,你看见了吧。”头应该不是难事。” 的确不是难事,可那个人类似乎和伏行之混沌关系匪浅,还跟在“祂”的身边。伊戈罗纳克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应了。 “易如反掌。”祂决定明天就动手,“拭目以待吧,你会庆幸自己选择了我——伟大的污染者,有求必应的慷慨之主。” 祂说完便跃窗而去,回到了暂居的身体内。 而在同一层的另一个房间里,两个女孩尚且不知道危机的来临,起码不知道这个“小”的。 “我和你说,出大事了,非常非常大的大事。”在系统大喊不要的声音里,碧翠丝镇定自若地缓缓说道:“你的系统应该也和你说了吧?” “啊?”瑞雅感到了迷茫,她的系统除了偶尔跳出来催她推推任务进度条,其他时间基本就处于类似关机的状态中,主动敲都不会理。 “没有说。”她诚实道,“我的系统向来高冷。” “啧”了一声,碧翠丝批评了一下瑞雅系统的工作效率,给她出主意道:“这样可不行,你必须让它知道谁才是主导者。为了任务在外面东奔西跑出生入死的可是我们——你的系统有名字吗?我的叫qd,就是那两个字母。” 瑞雅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系统看不见摸不着的,她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没办法。 唯一能用的嘴皮子,对方还完全免疫,压根不理。 “什么,你的系统这么桀骜不驯?”碧翠丝惊讶地问,看到瑞雅沉重地点了点头。 “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系统。”她为瑞雅感到愤愤不平,“它叫什么名字?” “。” “?”这一问也算是打消了贵族小姐心中的一些怀疑,因为属于她的系统名叫“qd”,同样也是两个单调的字母。 从命名方式来说,她们的系统显然就是一家人。 “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投诉的。”碧翠丝说,脑袋里的系统叫得更厉害了,哭着求着让她别去投诉,仿佛要被惩罚的那个是它一样。 最后,见宿主铁了心不听自己的,它干脆将整个系统关闭,以免被她发现她和瑞雅根本就是两个系统。 一个是xp,一个是11。 要是让这位大小姐知道即便离开这个世界了也可能会回来……自己一定会被拆掉的。忧郁地设想了一下自己那时的下场,已经看不到外边发生了什么的qd,悲伤地抱住了自己。 虽然这样做就无法再给碧翠丝提供帮助,但是没关系,她现在可是和瑞雅待在一起。 回想起这位前宿主的战绩,它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你可以帮我投诉!?”瑞雅简直可以说是激动万分,脑中的系统也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有些不安地在她的脑海里动了动。 “当然可以了,不过可能要过几天。”没好意思说自家系统被逼得主动切断了联系,碧翠丝神色一变,说起了正事:“言归正传,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嗯???瑞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魔幻了起来。 她是真没想到,对方口中的“大事”会如此之大。 世界毁灭?不对啊,她分明记得自己拿的是恋综剧本,怎么忽然就跳到了好莱坞片场了呢?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自从知道“旧日支配者”的存在后,碧翠丝就一直生活在“世界会不会明天就毁灭”的恐惧里,尤其是在见识过祂们的强大后。 她感觉地球就像个没选好地址的蚂蚁窝,不知死活地建在一堆恐怖存在的后花园中,随时都可能被哪个路过的触手怪有意或者无意的弄死。 一柄利剑悬在头顶,她做任务做得尤为努力,可惜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何况她这事还如此高危。 终于,三天前,她才坐着马车回到帕德里克家族庄园不久,正想躺到床上先好好休息一番,系统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这个世界要玩完了!” 轰。 头顶的剑落了下来,把她的脑袋砸得稀碎。 一阵难言的惊慌后,她冷静了下来,问系统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的是有个旧日支配者路过地球并踢了蚂蚁窝一脚,她,再加上瑞雅,两个人努力努力把对方送走,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后,系统就说要毁灭世界的不是他们的任务目标,而是那几位最最最不能惹的存在中的某一个。 尽管,她在多年前就已经惹了一个。 不过奈亚拉托提普么,一直在致力于敲旧日支配者一闷棍的她很难不碰上,毕竟《死灵之书》都写了,那家伙的一大职责就是处理掉旧日或者外神们的不痛快。 所以,在没真正见到对方前,她老有一种对方是老妈子男妈妈的错觉,直到现实往她的大脑上射了一箭。 系统能提供的信息有限,只能感觉到是“原初混沌之核”“万物归一者”“伏行之混沌”以及“森之黑山羊”中的某一个。这些不能随便说名字的家伙总是有着各种各种的代称,碧翠丝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跳下来,开始又一次拼命地翻手上的那本《死灵之书》。 这一本“nei”的由来充满了金钱的腐朽气息,是最接近和还原原典的希腊语版,本该在九百年前就遭到教廷的禁止与焚毁,却还是有那么一小小部分流传了下来。 最后被她花了差不多八万英镑拍到。 但饶是如此,和原版相比,它依旧有很多错漏和缺失的地方,特别是在关于三柱神和盲目痴愚之神的信息上。碧翠丝将这些部分反复看了好几篇,专注到忘记了和合作伙伴的约定,也差点烧掉了自己那本就不多的理智。 “我感觉是伏行之混沌,”她说,将自己拼命翻书后的成果告诉了眼前的女孩:“除了祂就是阿——盲目痴愚者,其余两位都不太可能。” “什么?”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屏蔽了关键信息,瑞雅这回终于能堂堂正正地问出来:“你刚才说了什么?我的系统屏蔽了。” 碧翠丝听后大为震惊:“系统还有这个功能?”目瞪口呆,她拔高了声音,脸上的表情复杂万分:“qd,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没必要藏着捏着。” 对对方的系统羡慕得不行,她想起自己自绑定系统以来遇到的血腥恐怖场景,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心底的一些残忍想法。 “这个,系统和系统之间的功能是有那么一点细微差别的。”装死失败的系统说,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想想如何阻止世界毁灭的大问题吧。” 它说得对,眼下有更要紧的事。碧翠丝继续深吸着气,目光又是羡慕又是有点嫉妒地看向瑞雅,难以置信地确认:“所以,你压根就看不见祂们?” “也不能说看不到……”描述了一番自己看到的马赛克,女孩想起了拉托提普先生,声音欲言又止地一顿,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的事说出来。 如果按照外貌划分,拉托提普先生大约也是“祂们”的一员——可他除了长得有那么一些不尽人意外,心地却是很善良的,不像是能和毁灭世界扯上关系的样子。 “只要是马赛克,就都是祂们吗?” “不然还是能什么?吸血鬼和狼人吗?”碧翠丝有点无语,同时还有些奇怪。 要说“打码”是为了保护宿主的san值,可对方系统的作法未免太过了。就好比蒙上一个人的眼睛再堵上她的耳朵和鼻子,然后让她去挑战一头猛兽。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贵族少女叹了口气,用应该不会被消音的句子解释了一下:“祂们大约有三个级别,最底层的是第二级的仆从,第二级比最高级弱一些,我们手中的武器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第二级的……但不幸的是,这次的危机来自第一级。” 浅浅琢磨了一下,瑞雅觉得拉托提普先生应该是属于最底层,毕竟哪里有高层亲自修下水道的——她觉得自己推测得很有道理。 “一般来说,我们在面对祂们的时候,可以用……嗯,类似于魔法,ent……你可以听到吧?”碧翠丝用了好几种说法,见女孩点了点头才继续道:“我们可以用它们来驱逐祂们,一点通常情况下并不难做到。但这样只是暂时地让祂们离开,而我们现在必须——”说到这里,碧翠丝自己也有点垂头丧气:“必须让祂们永远地离开。” 瑞雅从她的表情看出了难度,和她一起沉默了会儿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任务进度条和窗外那并无异常的天空。 “要不……我们抓紧做任务?”既然敌人很强大,那就赶紧好好工作快点跑路。 碧翠丝,这下子是真的察觉到不对劲了。 继续沉默着,许久,她才道:“可是……我们的任务不就是……祂们吗?” 名叫qd的系统第一天就告诉她,他们之所以要满世界追着旧日支配者跑,就是为了消灭这些危险因素,让这个世界逐渐恢复正常。 而出于对敌我实力悬殊和san值的考虑,一般只需要敲掉一个就能走人,但现在是突发情况,她的任务超级加倍了,从“随便”弄掉个旧日支配者变成了直面三柱神或者阿撒托斯。 因此,她们目前面临的,应该是个死局。 决定丢下《死灵之书》来找瑞雅的时候,碧翠丝就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她甚至都不愿意来,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立马买个船票去她一直都很想去南极旅游,顺便问问那边有没有墓地出售。 要不是系统在她的闹钟吱哇乱叫,说什么“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万一瑞雅有办法呢”“你真的想永远困在克苏鲁的世界吗”……她决不会来的。 没想到,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她们的任务可能压根就不一样。 本就安静的夜晚,此时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你等等,”瑞雅佯装冷静地说,“我们不是来,搞恋爱综艺的吗?” “哦,原来我俩分到的任务不一样。”事到如今,除了冷静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碧翠丝像是忽然就被卸掉了全部的力气,颓废地坐到了型合作伙伴的床上,几秒钟后直接躺了下去,占据了这张不大的单人床。 “还有两个小时日出,先睡觉吧。”她说,语气里充满着浓浓的疲惫。 “那世界……” “就算这个世界两个小时后就会毁灭,我也要先睡两个小时的觉。”折腾了一晚上才找到湖边房屋的碧翠丝说,“晚安。” 几乎只过了一秒,霸占了瑞雅床铺的贵族少女就沉沉地睡着了。 欧洲不流行大床文化,这排房屋的建造者也显然没有夜生活,一张床能睡下一个成年人就已经很值得夸赞了,女孩呆呆地在床头站了半天,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体型和床上那仅剩的一点小空间,决定今晚小小地熬一下夜。 刚才的对话也很有冲击力,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系统,在吗?”僵硬地坐到椅子上,她看着窗外漆黑的树林和湖泊,问:“我和碧翠丝,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系统吧?” “嗯。”过了一会儿,补充道:“所以她是不可能帮你投诉我的。” “……你关心的就只有这个吗?” 确认两个人其实只是闹了个乌龙而没有任何关系,瑞雅有些惆怅:“那她也不是穿越的?” “正确的。” “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她叹着气,手指无意识地绞了会儿头发,想抓过西西然后埋在小狗软软的肚皮间舒缓一下心情。 随即她才意识到:我的狗呢??? 和碧翠丝重逢时过于激动,以至于回到房间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西西在不在。她连忙起身出去找,黎明的前夕总是别样安静,短短的过道一眼就看得到尽头,两侧的油画静静地凝视着她,对她脸上的焦急无动于衷。 轻轻喊了声西西的名字,回答她的是一声遥远又模糊的犬吠,可能是西西的,也可能是山区中的野狗的。但不管哪一个都很不妙,都意味着她不小心让西西跑出屋子去了。 匆匆忙忙地回去拿了手电筒,她换好鞋子就打算出门,楼梯上的黑影终于开口:“瑞雅,你要去哪里。”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虽然把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辨别出来,身后的人是拉托提——斯蒂芬。 他远远地看着她,沐浴在一盏小灯的微弱灯光里,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西西跑出门了,”瑞雅所有的心思都被可能会跑丢的小狗占据,“不知道跑远了没有,外面都是山区和树林……”她说着就拧开了门,把想关心她的斯蒂芬丢在了后面。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黑夜会放大原本的微不足道。 当瑞雅走出房屋的范围,彻底地远离了文明的灯火,潮水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刹那间就蔓延过了她的鼻尖。 这些并无实质的东西压住了她的呼吸,又勾出她心底的疑惑。那股要寻找西西的急切渐渐褪去,大脑慢慢恢复冷静,她举着手电筒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湖泊的左岸。 脚下的石子路到了尽头,被水汽氤氲浸透的土地松软湿润,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三角形的光散照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翻涌的水面下隐约有颜色更深的东西在飘动摇摆,不知是被她做成样本装进玻璃器皿的水草,还是生活在湖中的鱼类。 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瑞雅望向隐藏在黑暗里的另一侧湖岸,思绪翻飞,目光渐渐凝成一条直线。 “在想什么?”可能是怕宿主想不开跳湖,勉为其难地冒出来,充当了人生导师的角色。 “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她感受着夜风拂过皮肤,嗅到混杂着青草芬香的泥土气息,看着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星空,觉得眼前的一切和印象中的世界末日相去甚远。 “嗯。”简短地应了声,系统说:“与我们无关,好好做任务。” “……” 瑞雅知道它说的是对的,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没必要去操心一个不亚于永动机的难题。 而且,如果拉托提普先生真的是“祂们”,估计在末日降临后也能够活下去吧。 这样想着,脑子里惦记的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 湖面多了一束光。 “不是在找西西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嘴唇动了动,瑞雅说:“没找到。” 万籁俱寂,这个由外星来客强行制造出来的湖泊宛如死物,其中的一切似乎早已腐烂,只剩下一个秀美的空壳。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女孩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抛下,一朵小小的水花绽开于水面之上,转瞬即逝,四周很快便重新归于平静。 “夜间外出不安全,实在很在意的话,天亮之后我们可以寻求一下警局的帮助。”亲手把“狗”丢掉的人说,“像它那样的宠物犬,世界上还有很多。” 言下之意就是加入找不到的话也没关系,换一条就是了。 不仅是狗,人也可以。 然而,瑞雅却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 就像眼前的“斯蒂芬”明明和“拉托提普先生”是一个人,她却总是有在和另一个人相处的错觉;再比如尽管她很喜欢对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留在这里。 大约这就是,有的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正如破镜重圆后的裂缝,再小再怎么掩饰,都生硬横亘在那里。 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恢复了平时的乐观:“我们回去吧。”说着主动拉了拉对方的手,没注意到身后的湖水中,有条为她精心准备的鱼尾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碧翠丝从一个醒后便了无痕迹的噩梦中惊醒,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床边的台灯光芒微弱,忘记被收起来的三八面体散发着迷人的光,诱惑着她的目光。 这玩意,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她想,刚准备伸手去触碰名为恐惧的深渊,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伸了个懒腰,她本以为是不在房间的瑞雅回来了,穿鞋时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于是默不作声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根对旧日支配者宝具。 这是多年追寻这群东西,反复触摸过惊悚后培养出的直觉。 “瑞雅小姐,你醒了吗?” 因为房中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外面的人发出了声音——一个年轻的男性嗓音,拥有着英伦人的低沉温和,和布瑞切斯特当地的口音。 在大脑中搜寻着记忆,碧翠丝想起这栋房子除了她和她和她的小白脸外,还住着一个大学生,应该就是来人了。 没有收起撬棍,她警惕地说了声请进,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很常见的英国学生打扮,唇边的笑容也很礼貌,甚至在看到她这个“陌生人”时,眼中还流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尴尬和惊讶 “……我想您是瑞雅小姐的朋友?昨晚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 “不错。”矜持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珠转了转,疑惑地发问:“我是不是见过你。”好眼熟。 对方的脸上也弥漫上一丝疑惑,装的,但装得很像。他根本就不是为瑞雅,那个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而来,而是趁着伏行之混沌暂时离开了这栋房子,前来履行对未来信徒的承诺。 遥想上一次见面,这个女孩子当着祂的面拍下了一本希腊语版的《死灵之书》,眼里充斥着对邪恶与禁忌的渴望,让祂对其充满了兴趣。 于是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她,直言了自己的身份,换来的却是一句“快滚”。 笑容僵了僵,在两次相见中换了好几副人类身体的祂说:“您好像认错了。” 奈亚拉托提普还没有回来,房屋里就只剩下祂和她,绝妙的好时机,属于人类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逐渐染上癫狂的猩红。 “不过,如果是做为伊戈罗纳克的话,我们的确早就见过。” 抱着想再试试的心情,祂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反正,祂的信徒往往活不长,也算是为斯蒂芬除掉了她。 “伊戈罗纳克”,这个少见的名字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那是在好几年前,她拍下手上那本邪恶典籍之时,自称这个名字的人拦住了她的马车,说自己是有求必应的“神”。 彼时对旧日支配者了解不深的她将他当成了一个神棍或者巫师,马上便关上了车门,用手杖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赶紧走人。 即便是后来,她偶然回想起这件事,也没把对方往不可名状的方向上想。 需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见到的关底boss自己主动送上来找敲,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皱了皱眉,她藏紧了身后的武器,问:“你真的是伊戈罗纳克?” 做为一个掌控了神之生死的撬棍,它在拥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时,还有低得可怜的耐久。上次不小心敲中了奈亚拉托提普已经让它元气大伤,这次要是再没敲准,恐怕就要报废了。 虽然敲准了也没什么用,她的任务已经“贴心”升级为要和三柱神碰一碰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心如死灰,胸口更是压着一股难明的怒火,急需找个什么发泄一下。 所以,抢在眼前的男大学生开口前,她抡起了棍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想思考那么多了,先打个人出出气再说。 地动山摇。 整个布瑞切斯特城加上周边的地区和萦绕着塞文河谷的群山,再沿着海岸深入海底,大地颤抖,苍穹失色,太阳被高高扬起的血雾遮住,世界仿佛迎来了终结。 奈亚拉托提普及时扶住了瑞雅,后者惊魂未定地往周围看去,脚下的道路往下凹陷坍塌,两侧的树木接连不断地倒下,远处的山峦更是发怒似的滚落着巨石,由上而下开始倾颓。 尽管不愿意相信,可眼前的场景太过于惊骇,她以为这就是碧翠丝和系统口中的“毁灭”,大地的颤抖却开始停止,一段时间后就归于了平静。 就像是突然发生了一场地震。 “天呐……”尚未从刚才的惊慌中抽身,她情不自禁地喃喃着。 布瑞切斯特地区往下沉了十几米,海拔几乎要与那个黑色的无名之湖齐平。一股股细细的水流顺着地势流向城市,或许几个世纪后,这里会变成大不列颠最大的内陆湖。回去的路也没法走了,不是彻底坍塌变成一个个深坑就是被大树拦住,太阳也没有从那层红色的,像是云彩又像是血雾的东西里逃出来,时间虽然来到了清晨,四周却依旧蒙着一层黑色的雾。 前方的灯光也彻底消失,这样惨烈的震动,那排修建了好几十年的房屋多半不能幸免,但愿留在里面的碧翠丝和……不知道名字的友校学生没事。 斯蒂芬帮她捡起了手电筒,两人都有些说不出话。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系统没有屏蔽,就像印斯茅斯的鱼腥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避开了地上的树干,他们绕了个大远路,费了比正常情况多两三倍的时间才回到房屋前。 湖区最后的一点人类文明被彻底摧毁,那排房子彻彻底底地化为了废墟,停在不远处的两辆轿车也变成了废铁。草地混杂了让人不安的红色,像是血液溅落时留下的痕迹。它们呈放射状由废墟的某一处往外蔓延,蛛网似的攀爬在建筑与地面上,中心处由于过于血腥而惨遭打码,但那纯粹的鲜红还是看得瑞雅一咯噔。 心脏突突地跳着,碧翠丝和没名字,她感觉至少有一个已经遭遇不测。 她偏头看了看斯蒂芬,对方的表情掺杂着凝重和不解,眼睛则是定定地看向那片马赛克的某一处,仿佛那儿有什么东——马赛克中的一些小方块忽然动了起来,轮廓依稀是个人,动作僵硬,浑身浴血的人。 “碧翠丝?”瑞雅试着叫了声,模糊的影子转向了她的方向,粘稠的液体从对方的身上滑落,滴答滴答,像是夺命的凶铃。 她一时不敢上前,反倒是身边的斯蒂芬问出了声:“你做了什么。” 排除有第三个人或者第四个人趁他们不在的时候造访了这里,眼前这片红色的来源大约就是不见踪迹的没名字。也就是说,碧翠丝,杀死了来自布瑞切斯特大学的一位学生,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至于原因,难道和自己相处了好几天的没名字就是毁灭世界的源头? 可对方未免长得太正常了点,完全不符合她对“祂们”的印象。 但话说回来,如今的拉托提普先生也长得很正常,往人群一丢就很那找出来的那种正常。 碧翠丝没说话。才做掉了一个连死亡都不愿意眷顾的存在,从身体到精神都饱受摧残,整个人濒临崩溃。 撬棍敲下去的时候,就像刺破了一个奇大无比的肥皂泡泡。一团血雾崩裂于眼前,那些早已和不堪的血水不仅溅到了她的脸上,还渗透入皮肤,深深地侵入了她的身体内部。 眼球仿佛蒙上了一层猩红的纱,视线中的一切都带上了不详的深红,这位旧日支配者的死似乎给整个世界都带去了“污染”,一如祂的自称。 神经错乱,脑海中不断地想起那个家伙的声音,杂乱无序的音符干扰了她的理智,让她的手指不断地收紧,企图握紧那根失去效力的撬棍,然后将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通通摧毁。 她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灵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看着下方这具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过快的心跳促使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她感觉到了敌人的接近,来人的气息比这团血雾更为可憎,令她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 缓缓地将脸扭了过去,被血液粘到一起的睫毛难以分开,也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是没关系,无论是什么,只要处理掉就好了。 处理掉,它们就会蒙上死亡的阴影,变成同一种东西。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艰难地迈开了脚,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倒栽着从废墟上滚了下去。 红色的世界颠倒了几个来回,她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继续受着那些音符的操控,在它们的逼迫下举起了手。 耳边依稀响过一个名字,那是她不该再有的东西。 没怎么犹豫就朝对方动了手,她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温暖,眼前的红色变得更深,漆黑的河水淌过她的身体,她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去,舒适惬意地躺到了一艘窄小的船上,顺着水流一同去往未知的彼方。 第70章 第七十章 “你杀了她。” 在逐渐趋于平静的布瑞切斯特郊野,瑞雅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又一位“旧日支配者”的出现,天空愈发暗沉,太阳好似被巨狼芬里尔吞噬,彻底湮没在了那片名为黑暗的深渊里。 四周暗得几乎没有一缕光,碧翠丝倒在她的怀里,一只圆锥形的利爪刺透了贵族少女的胸膛,无数的鲜血飞溅出来,顷刻间就爬满了她脸,一点一点地从炙热到冰冷,一如怀中之人的身体。 尽管已经见证了不少的死亡,但都没有现在的这一个带给她的冲击大。呼吸凝滞了许久,瑞雅抬头看向黑暗中的唯一可视之物,那瓣裂成了三片的,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睛: “为什么要杀她?” 于闪耀的三八面体中现身的怪物说:“她想要伤害你。” “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压抑着愤怒,“你有更好的方式阻止她,如果你想救我。” 沉默着没有回答,蝙蝠收起了翅膀,轻轻地落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住了死得不怎么好看的碧翠丝。 被人类还有某位旧日支配者抛弃的湖边依旧寂静一片,瑞雅坐着失了会儿神,好几分钟后才想起来自己周围应该还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回来的斯蒂芬。 目光在周围搜寻着,人的眼睛在这样的黑暗里很难看清事物,对方又不知为何没有出声,明明他也是触手怪的一员。 “在找和你一起来的家伙吗?”低沉的声音自耳侧响起,她感觉对方距离自己不过短短几寸,但那双如火焰般的眼睛却分明隔得很远。 “你把他怎样了。”瑞雅艰难地问道,嗓音干涩,也许是这一晚都没怎么休息。 “瑞雅很关心他嘛。”蝙蝠说,言语中情绪不明:“我在三八面体中的时候,见你们似乎十分亲密的样子,怎么,瑞雅原来喜欢这种类型么。”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如果点头的话,斯蒂芬估计会死得很惨。 “朋友而已。”她生硬地说。 “是吗?”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蝙蝠大发慈悲地道:“还活着,只是你现在看不到。” 瑞雅在得到回答后便不再追问,身下的瓦砾硌得膝盖很不舒服,怀中的碧翠丝也彻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松开了手,让对方暂时躺在乱七八糟的木头和石块间,然后无声地为对方哀悼。 许久,她心底的哀伤才褪去了一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因为长时间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两条小腿都有些发麻,周围又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瑞雅站起时差点直接跌倒在堆满了锋利玻璃片的废墟上,被身边的蝙蝠伸手扶住。 马赛克的手同样很马赛克,皮肤像像蜥蜴皮一样粗糙,表面没有分泌黏液,但触感仍然能让人联想到许多不甚美妙的东西。而这份不美妙也没有停步于她的胳膊,在她站稳后就向下握住了她的手,尖尖的利爪强硬地插进她的指间,和她十指相扣。 “放开。”她对这个曾经掳走过自己的触手怪没什么好感,无论祂做什么。 “我劝你对我客气点,这里可还躺着一个活人呢。”蝙蝠在她身后哼哼道,将她带离了随时可能会二次坍塌的废墟。 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暗示,瑞雅的身体僵了一僵,满脸都是被拿捏了的怨愤。 “要我帮你报警吗?”有了在敦威治的经验,祂大致明白女孩在面临这种事上的反应和举动。 “自己报警抓自己?”瑞雅说,用看着杀人犯的眼神看着祂:“我可不认为你会这样好心。” “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这样你能高兴一点的话。”暗夜猎手道,尾巴缠上了人类的腰部:“要是你能在我蹲监狱的时候经常来探望,就更好了。” “呵呵。” 几次的接触下来,瑞雅对这位马赛克有了一定了解:难看,畏光,不能在白天出现,可以短暂地制造黑暗,但似乎不能长时间的维持——所以她才会战术性屈服于对方,忍一时救斯蒂芬一命。 尽量不对地上的年轻人投注太多的关注,她看着已经在慢慢透过白光的地平线,默默地等待着世界重新迎来光明。 见她缄默不语,身边的触手怪也没主动挑起话题,就这样静静地陪她坐着,直到笼罩着布瑞切斯特的黑暗快要褪去时才忽然道:“那个人类女性,对你很重要?” “……” “原来不重要么,”头发被对方抓了起来,黑色的发丝缠在同样是深黑色的尖爪间,祂看着她的侧脸,轻飘飘地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我还在想,如果她真的是瑞雅很要好的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复活她。” 震惊地回头,被光明冲淡了的黑暗里,瑞雅勉强能窥见到一个模糊又高大的轮廓,反而是那三簇火焰变得黯淡了许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正半阖着眼。 “你能够……复活一个死去的人?”三观再次遭到强烈的冲击,尽管已经清楚这个世界没有科学,但“起死回生”这种事还是过于惊骇了。 “当然。”脑袋被一个什么东西蹭了蹭,在意识到那可能是个吻后,怒从心中起的瑞雅听到对方继续道:“死亡与复生,对我来说都是易如反掌就能做到的事。” 身边的触手怪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亲完她后还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尖锐的爪子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变成了果冻般的软体:“趁着她的身体还没有变得很难看,瑞雅可要早点做决定哦。”语气愉悦,像是拿准了她一定会答应。 瑞雅……确实没什么理由不答应。 她看着祂,三簇连在一起的火光似乎透出了她的身影——弱小,无力,在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物前宛如蝼蚁,但比较“幸运”的是,对方对她这个蝼蚁暂时十分喜欢。 “这项服务不是免费的,对吧?”问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只主动跳进猎人陷阱的小羊羔。 “只要能让瑞雅开心我就很满足了,又怎么会向你索取‘费用’呢。”蝙蝠像人一样笑着说,“不过就是觉得,瑞雅穿上婚纱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瑞雅想,低头看了看任务的进度条,旋即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先救碧翠丝。” 话音才落,她就被几乎要比自己高两倍的超大型蝙蝠一把抱住,瞬间就像是跌入了一摊烂泥里,这个拥抱密不透风到令人窒息。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啦。”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暗夜猎手在光明即将降临在这片土地之前消失:“下一个夜晚到来之时,她就能重新睁开双眼。” 声音渐渐飘散在晨风里,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正是那个本该埋在废墟下的多面体。 阳光下,凝聚在棱角的光芒充斥着不详。 又在原地休息了会儿,被诸多疲惫折腾得只想到底就睡的瑞雅,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打起精神,准备在有人来到这里之前藏好碧翠丝的身体。 他们租来的那辆车报废严重,一根柱子精准地命中了它,几乎将它压成一个二维生物;碧翠丝开来的那辆情况就要好多了,车门还能打开,车顶也只是轻微变形,就是车头不知所踪。 没心情去想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瑞雅把用衣服包起来的碧翠丝放进了后座,又到路口处的电话亭去看了看,那台拨号电话凄凄惨惨地滚在草地里,电话线也断成了两截,幽灵似的飘着。 用电话联系布瑞切斯特大学是不现实了,瑞雅回到了房屋边,短暂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斯蒂芬终于出现,脸朝下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远看也没有红色小方块,应该没受什么—— 将人翻了过来,看着对方那鼻青脸肿的脸蛋,她默默咽下了刚才的想法。 好小气的触手怪。她心想,查看了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一切正常后长舒了口气,又悲伤地想着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不错,拉托提普现在在“祂们”里算不那么高级的,起码打不过可以将人死而复生的蝙蝠。 毁灭世界这种大事估计和他无关,自己和蝙蝠之间的交易……也不要告诉他吧。 万一他上头去和对方单挑,那岂不是会死得很惨? 做好了决定,瑞雅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伴随着一阵痛苦的低吟,斯蒂芬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想必昏倒前的经历十分不愉快。 但是没关系,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会让他更加不愉快。 “瑞雅……”张了张嘴,他刚想问女朋友有没有事,就听到对方沉痛地说道: “斯蒂芬,我们分手吧。” 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既震惊又痛苦,久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为,为什么,”巨大的刺激下,他直起了腰,抓住瑞雅的手道:“为什么突然,要,要离开我?” “……”以防万一,瑞雅问:“你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 见对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叹了叹气,狠心道:“因为我忽然觉得,我还是没法适应和一个……非人生物在一起生活。”不管对方信不信,她站起身别过脸,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耳边长久的安静着,斯蒂芬大约被这突如其来的分手扰乱了思维,久久都没能开口。 “瑞雅……” “不要叫我瑞雅,”她说,“你快走吧,我看到你就生气。”说完想象当初对待尤那样给一笔分手费,摸了摸腰间才发现包被埋在了废墟下面,于是只好把那个没电的手电筒丢给了对方。 “分手费,祝你以后幸福。” 对方终于不再坚持,瑞雅的脖侧吹过一阵风,大受打击的斯蒂芬走了,她的身后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草地,和被地震毁得七七八八的篱笆。 “唉,”忍着难过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露出沮丧的表情:“我真是个坏女人。”她对系统说,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地道:“不过我们迟早会分开,就这样也好。” “没关系,”点了根赛博雪茄,道:“说不定对方也是个坏男人。” 准确来说不是“坏”,而是……纯纯的“屑”。 71. 第七十一章 先得有个孩子 这场注定将载入大不列颠群岛史册的地震发生于凌晨,黑暗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双眼,睡梦遮住了他们的耳朵,当灾难降临之时,整个布瑞切斯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但好在,因为那根意外得到的金属尖刺,伯伦特连续几个夜晚都待在实验室,等待着这群物理学医学化学乃至生物学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 关于“它”的来历,要将时间回溯到好几个月前——卡特莱特,在威尔士地区小有名字的画家托马斯·卡特莱尔为了寻找灵感,租住在了湖边的房屋中,随即便遇到了“祂”,那个曾经以为只是流传在传说里的,浑身布满尖刺的湖中栖物。 他的运气很好,可能是上帝不忍心让一位未来的艺术家就此坠入地狱,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得到了恐怖的一角,即躺在工作台上的金属物体,虽然教授们说那应当是生物学上的东西,“它”是有生命的。 大多数人都不肯相信卡特莱尔画家的惊悚故事,伯德街的商人也拒绝承认说过“怪物”“可怕”之类的话。卡特莱尔对此出离愤怒,一些可怕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令他在留下那幅名作后便不知所踪,和他一起经历了那场冒险的朋友更是离开了英格兰,乘船去往了大洋彼岸的蛮荒之地。 但伯伦特没有忘记他们的故事,他端详着这根仿佛来自外星文明的尖刺,透过它看到了一些迷人的幻觉,促使着他想办法挖掘出幻想背后的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带来毁灭和死亡。 着迷地望着灯光下的金属物品,他的灵魂穿越了浩瀚的宇宙,来到了一座纯黑的城市前,萦绕其起舞的绿色幽灵一齐望向了他,没有眼珠的眼窝蹿着两簇火焰般的青绿,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统治它们的主人就栖身在眼前的这团黑暗里,倦怠的,懒散的横卧着,长在触须上的眼睛垂在身体两侧,并未抬起看他,像是对他这个不够虔诚的人类不感兴趣。 无法言语也无法迈动双腿,许久,伯伦特才在几位教授的呼唤下恢复了部分神志,那根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长刺却又变得迷人了几分,低声呼唤着他上前。 “怎么样,有新发现吗?”他说,嗓音干涩,心不在焉,大拇指不住地搓揉着食指的侧腹。 教授们张嘴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像沙漠上空的风,干燥粗粝,他完全没听进去,只顾盯着圣杯般的细长尖刺。 恍惚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应当把它吞下去,就像吞掉一口甜美的小蛋糕。 当它滑过食道刺穿胸腔,他就能成为祂的仆从,获得永恒的生命。 这是他的毕生所求——试问谁会不想永生不死,凌驾于死亡之上。 伸出手的时候,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但在布瑞切斯特大学,没有人可以阻挠他……他终于触碰到了它,金属的表面冰冷得死气沉沉,一股战栗由指间传遍了他的全身,直到一阵强烈的、宛如地动山摇般的震动将他掀倒在地。 “地震!” 实验室中的教授一起惊叫了起来,伯伦特被助手扶起,身边的人蹿来蹿去,不是抢救珍贵的试验资料就是试图扛走那些笨重的仪器。不到半分钟,所有的人都扯了出去,城堡的石墙爬上了好几条裂缝,最深的那道一直蔓延到了坚固的花岗岩地面,遥遥指向了北方,像是某种启示。 布瑞切斯特鲜少发生地震,他们脚下的岛屿远离大陆板块的交界处,困扰最多的自然灾害来自包围着他们的美丽大海,偶尔还会有台风。 一个研究自然方向的教授嘟囔着不科学,学生们也为刚才的震动感到恐慌,纷纷在胸口划着十字。 短暂的晃动后,大地归于了平静。刚才的一切就像一朵小烟花,啪地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伯伦特身旁的教授在舒气,做为副校长,他站出来安抚了一下师生们的情绪,依旧心不在焉,他觉得这是那个黑影给的提示,或许他应该往北方去……但是北方,很多布瑞切斯特人都知道那里有什么,尽管几乎没人真正地目击到“它”。 回到实验室又是一阵骚动,这次不是来自他们的脚下,而是那根来之不易的金属尖刺不见了,在全校最为严密的安保措施之下。 凭空失踪,仿佛一团扎破气球后喷出的空气。 下令派人全面搜寻同时暂时封闭学校,郊区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帕德里克庄园里的女仆说碧翠丝不见了。 好消息不会同时出现,但坏消息总是扎堆。 那个脾气古怪,打算一生不嫁推拒了无数场联姻的大小姐,拥有着父母留下的巨额遗产,运气好到有时候伯伦特都会嫉妒,却总之追逐着虚幻之影。 在英格兰的贵族圈里,她是乐意被提及又不愿意详说的存在,和他们家族的外祖母一样。如果可以,伯伦特不想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可热衷作死的帕德里克家族人丁凋零,目前在世的除了他就是她,很难不令他对这个小姑娘多操心。 “去哪儿了?” 女仆支支吾吾,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碧翠丝拥有着过人的运动天赋,在潜行开锁等方面无师自通,总是能在仆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小姐开走了那辆漂亮的轿车。”为了弥补过失,她努力回忆后道:“应该只是去附近转转……” 银灵的外观很惹眼,不愁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伯伦特暂时松了气,说自己会亲自去找,目光却仍是忍不住投向北方。 那里的湖边……有他故意安排过去的三个人,和一条狗,为了拿到更多的样本。 这个计划从看到那根尖刺的第一眼就诞生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湖中栖物”的传说足以令许多人对那儿望而却步,卡特莱尔和他的朋友又大肆宣传了一番,甚至还惊动了警察。 现在,就连伯德街的房产经纪人都不太愿意谈到那儿了。 派去寻找碧翠丝的人很快带回了消息,有人看到车头扁平身形却修长的轿车开往了北边的郊区,似乎是要去湖边。伯伦特微笑着听完,心中情绪复杂,既有侄女不听话的恼怒,又为找到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去那里的窃喜。 安排助手继续盯着学校,他带着好几辆车的仆人赶往了城镇的北方。 那场转瞬即逝的震动给布瑞切斯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一些残存了几个世纪的木质房屋轰然倒塌,彻底留在了旧日的阴影中;一处松软的土地猛然塌陷,露出了藏在工业文明下的远古废墟,一群人神情紧张地围在那里,服装整齐划一,像是某个教团的成员,大约是和涉世未深的学生一样,将这场百年不遇的地震当成了天启。 由帕德里克家族出资修建的马路无声地往城外蔓延,穿过石桥后却出了点意外,郊区的路面被地震中的最大受害者拦截,无数高大的树木倒在他们的面前,阻碍了车辆的前进。 最后,伯伦特不得不命人去庄园牵了匹马来,命中注定般地,独自来到了湖边。 这儿的惨烈出乎他的意料,睡在半木结构房屋里的人显然对灾难的到来毫无察觉,竟然生生被压成了肉饼,连一个完整的人形都看不出来。出身上流社会的副校长为空气中的腥味皱眉,随即又为这里的安静感到疑惑。 地上留着两道车辙印和一些凌乱的脚印,他叫了几声碧翠丝还是那个斯……斯蒂芬的名字,身下的马匹绕着一个点转圈,尾巴不断地甩来甩去,透出几分焦躁和不安。 心神不定地转了几圈,伯伦特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横木搭建的三角结构里有几片衣角,其中一个缝制着布瑞切斯特大学的校徽,那个考古系还是地理系的学生大约死在了这里,并且很有可能就是这摊血迹的主人。 如果在往常,他此时会毫不犹豫地回城找来救援队,但现在,他的心思都在湖中的怪物上。 看了看天空,阴沉的颜色让他感到犹豫——根据卡特莱尔的说法,尖刺的主人会在随着夜幕的降临从湖底献身,这种和人类相去甚远的生物真的能如他所愿赐予他永生吗?他有些怀疑,却还是抵挡不住那磅礴的诱惑,催促着帕德里克家族饲养的枣红骏马往湖边而去。 黑星从地平线下升起,克苏鲁的呼唤伴随着潮水而来,他没能再回到人们的视线,像布瑞切斯特的许多居民那样,消失得毫无征兆。 只不过这一次,地区的警局无法再用意外敷衍,因为他的姓氏价值千金,而家族的另一位继承者同样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 而在警察们忙着寻找伯伦特和碧翠丝的下落时,瑞雅已经带着后者回到了城中,根据多面体上浮现出的指示,找到了一栋砖红色的房屋前。 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的都铎王朝,外观和内部经历了数次改造,最后呈现了一种奇妙的混搭风格。檐口深灰,原本简单单一的尖拱装饰换成了更为奢侈的浮雕,门窗和整个房屋的形状也不对称,但如果从远处看的话会觉得它像一座略微变了些形的金字塔,那些浮雕的图案也以埃及的杰德柱、卡和荷鲁斯之眼为主,其主人大约是中东的移民。 站在四心拱门前迟疑了一会儿,原本紧闭的门忽然自己打开,无数的玫瑰映入眼帘,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圆环十字架前,两侧是教堂款式的弥撒椅,每一张的上面都放了不同的东西,像是代表身份的记号。 “欢迎。”蝙蝠的声音从多面体中传来,突兀得让瑞雅差点将它丢出去。认命般地走到了屋内,她听见沉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合上,看不见的力量吹灭了那些摆出各种复杂形状的蜡烛,窗帘也在此时轻飘飘地垂下,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 哼,见不了光的老鼠,她暗自腹诽道,身上的手电筒被一只手轻轻抽走,几声脆响后结束了机生,看来“他”的确很害怕光。 “对我们未来的居所还满意么?”那只手挽上了她,皮肤不再粗糙,而是变得光滑细腻,骨节充满了力量,不容她挣脱。 “如果它不会突然变成一团废墟的话,还不错。”瑞雅对上一次睡棺材板的经历耿耿于怀,说话时甚至觉得腰都一起痛了起来——以那个生活水平,恐怕她会在刷完任务前先一步去世。 蝙蝠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有些渗人,尤其是她的背上还背了个……死人。 “什么时候复活碧翠丝?”不想废话,女孩直截了当地问。 “今晚就可以。”后背一轻,被清理掉血迹的碧翠丝瞬间就躺到了十字架前的平台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只是睡着了。 “——不过,”蝙蝠将她的手牵起至头顶,看样子似乎是想和她跳个简单的舞,瑞雅忍了忍照做了,不情不愿地转了个圈,问:“不过什么?” “等她复活后,你不会像上次一样逃走吧?”他那从腰侧长出来的“手”搂住了她的身体,像几条坚不可摧的铁索般捆住了她,力道大到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想了想,瑞雅觉得对方的语气十分笃定,估摸着解释和保证都没什么用,于是再次直白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高大的身影全然罩住了她,一双钢蓝色的、像海一般迷人又像雪一般冰冷的眼睛取代了额间的三瓣火焰,用满含着的目光看着她,慢慢地抚过她鲜红诱人的嘴唇和修长脆弱的脖颈,然后低下头,俯在她的耳边轻声私语: “在举行复活仪式之前,我们先有个孩子吧,瑞雅。” 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联系,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去了哪里,我们都永远……不会分开。 72. 第七十二章 “我来生” “不行,”瑞雅回答得很干脆利落,“我拒绝。”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要求,尽管她真的很想救活碧翠丝。 “嗯?”黑暗中,她感觉蝙蝠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美丽的蓝色眼睛重新燃起了火焰,仿佛来自恐怖的地狱。 “因为是我,所以你才不愿意吧?”她听见他说,语气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如果是……如果是敦威治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就会答应?” 嚯,这蝙蝠还挺记仇。瑞雅心道,思绪不免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觉得自己大约会——小小地迟疑个几秒再拒绝。 没办法,做完任务回去的时候又不能把他们打包一起带走,既然注定分别,不如从未开始。 短暂的沉默似乎彻底激怒了对方,她感觉地板连带着大厅中的罗马柱都颤了几下,眼前的两簇火焰越来越亮,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出来将她吞没。 “这和当事人没关系,不行就是不行,谁来都不行。”咬了咬牙,她半发自内心半胡编乱造:“我讨厌小孩子,无论是孕育还是抚养。”顿了顿,她瞥了对方一眼,觉得那双蓝眼睛里的怒火弱了几分,于是加把劲道:“你不会想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吧,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吗?” cpu一个人是不对的,但如果ktv的是一个马赛克……那么建议请继续加大力度。 果然,蝙蝠的语气软了下来,勒住她的那些手或者爪一个个慢慢放开,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屋内顿时静得出奇。 她感受到了对方的沉思与思索,这个和“人”字基本不沾边的怪物似乎对那个要求有别样的执着,或许无论什么生物,都将繁衍刻进了基因里。 “所以,你还是放弃吧。”瑞雅说,耳边想起了焦躁的脚步声,蝙蝠在苦恼地原地踱步,陷入了纠结和挣扎。 “或者,我们可以先跳过这个难题,等复活了碧翠丝小姐再说。” “哼,”话音才落,她便听到对方冷笑了一声,混杂着腐烂、血腥和焦味的气息再次凑近了她,在她的耳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想复活她,我们必须得有个孩子。” 阿撒托斯,犹格·索托斯,还有一直围着人类女孩打转的克苏鲁和哈斯塔,这些家伙的存在令祂感到不安,尽管其中的两个是祂亲手给自己找的麻烦。 只要有了一个孩子,一个无法被轻易斩断的联系……祂知道,人类对于自己的血脉总是会格外心软一些,瑞雅也不是十分狠心的人,到时候绝不会坐视不理。 听了他的话,瑞雅的的表情也变了变,觉得自己和对方无法沟通。 “那我们没得商量。”看了眼隐约散发着寒光的十字架,她推开了身前的蝙蝠,转身就想离开。 乌黑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明明没有上锁,却怎么也打不开。她伸手转而去拧那对黄铜把手,蝙蝠的手盖了上来,同时用沉重的身体将她压到了门上,声音平缓且冷静: “人都落到我手里了,你以为你能想走就走,嗯?” 系统也在此时默默发声:“关于孩子,其实……” 再次为系统的节操感到无语,瑞雅深吸了一口气,字正腔圆地回了它一个“滚”。 能推动任务条又怎么样,她是来打工的,不是卖身的,滚滚滚! 在心里对除了乱打码什么用都没有的系统一顿狂喷,瑞雅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爽快,连带着对蝙蝠怪的态度也硬气了不少,漠然地说:“那你杀了我算了——就用你杀掉碧翠丝的那种方式,直接往我胸口捅一下。” 感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身后的怪物也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以为我不敢吗?” 如果实在得不到,那就……彻底地毁掉,这是最好的办法,祂会把她的身体仔仔细细地包裹成一具漂亮的木乃伊,然后放进黄金棺中,一直带在身边。 虽然这样也会难过,但总比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好。 尾巴悄悄地缠上了人类的小腿,顺着温暖的皮肤爬到了腰间,然后犹犹豫豫地贴到了脆弱的后颈。 无论是就这样刺入进去,还是绕一个圈后用力收紧,祂都可以在一瞬间夺走女孩的生命,人在祂的面前就是如此不堪一击,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但过了许久,祂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祂真真正正的犹豫了,并且拒绝去思索其中的原因。 “你以为,死亡就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么,”尾巴垂落回到原处,祂将身下的人翻了个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有许多办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祂,瑞雅说:“您随意。” 一时无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屋内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瑞雅觉得自己的小腿有点发麻,眼下的这个姿势实在是不怎么舒服,身体被夹在门和马赛克之间,狭小的空间让她只能直挺挺的站着,一动都不能动。 她怀疑这就是对方口中的“生不如死”之一,但很快,体温冰冷的蝙蝠就放开了她,带着平台上的碧翠丝一起消失。 因为黑暗,瑞雅起初只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风,许久才意识到对方离开了——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彻底放弃了这场交易;贵族小姐的失踪则是要等到几分钟后,她摸索着走过了那些长长的椅子,却只在十字架前找到了一团空气。 狡猾的蝙蝠,她一屁股坐了上去,在漆黑的屋子里发呆,她还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另一个可以复活死者的触手怪。 “瑞雅,你没事吧?”才被骂了一通的系统说,声音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音,字与字间的间隔永远保持着同一个数字。 “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忘记这个小插曲。” 相当难得的,系统说了句人话。 “我知道。”她躺了下来,感觉身下的平台还算舒适,于是把腿也缩了上来,打算在蝙蝠怪的家里睡上一觉:“我就是……就算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估计也会记得一辈子。” “心理医生会帮助你。”系统不太赞同她就这样在敌人的地盘睡觉,“快离开吧,当心祂又回来。” 回答它的是轻微的呼噜声,一下又一下,悠长又平缓。 “……”没有再试图将疲惫的宿主叫醒,它闭上了嘴,恢复了一贯的沉默。 近乎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瑞雅醒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越过玻璃窗落在她脸上,布瑞切斯特又来到了白天,并且迎来了一个珍贵的大晴天,仿佛是在以此安慰这些才经历过大地震的无辜居民。 原本合上的窗帘被人拉开了,之前还开得热烈的玫瑰花也凋谢了一大半,柔软的花瓣落在地毯和地板上,透出一份别样的美丽。 除此之外,这栋房子再没发生什么变化,身下的圣台也没有变成棺材一类的恐怖物品,就是本该矗立在桌上的圆头十字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她的胸口。 对宗教没什么兴趣,她将物品放回了原处,又在四周找了找那个黑色的多面体,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个蝙蝠似乎真的放弃了她,彻底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感谢伟大的先驱马克思,感谢一切能感谢的人,她的生命将因为没有蝙蝠怪而更加精彩。 神清气爽地起床,瑞雅本想就此离开,却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想着睡都睡了一觉,不如再借用下对方地盘洗漱一下,于是耽搁了小半个小时才来到门前,伸手一推,昨天还抵死不从的大门缓缓分开,露出了帕尔街的街道。 对面的房子在地震中变成了一堆木头,房主夫妇一边抱怨着突如其来的天灾,一边用女孩有些听不懂的“方言”议论着城中的大事;一队维护灾后秩序的警察路过了这里,停下来对夫妇说了几句话,却忽视了不远处的瑞雅和她身后的房子,径自走向了街道前方。她回头望了望拱门上的荷鲁斯之眼,诡吊的图案如有生命,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也望向了她,甚至还十分不科学地眨了一下,没被和谐。 见过大风大浪的瑞雅啊当然没被吓到,冷漠地转身走了,打算先回湖边扒拉一下自己的行李箱,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至于要不要告诉帕德里克家族碧翠丝已经去世的事,她有些犹豫,同时也不太想联系其余几支科考小队。 她已经决定不再回到混沌王庭综合大学,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洋这边的英格兰要比阿美莉卡友好和谐一点,她准备找个工作留下来看看。 离开了帕尔街,迎面遇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她看到了几个布瑞切斯特大学的学生,神情紧张,脚步急促地走在房屋下的阴影里,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瑞雅想了想没有上前询问,低下头匆匆走进了一条熟悉的街道,房地产中介的硕大招牌挂在那扇高大的玻璃门上,曾经接待过他们的经纪人被一个中年人拉扯着,表情尴尬又无奈。 “我说了,我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 “他们偷走了我的东西!” “那你应该去找警察,我们不负责查案。” “他们偷走了我的东西!” “大家都是体面人,卡特莱尔先生,拜托您讲些道理好吗……” 听到了“卡特莱尔”这个名字,瑞雅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和房地产中介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眼里先是涌上错愕,随即是找到救星的狂喜:“先生,您要找的小偷就在那儿。”他朝瑞雅指了指。 痛苦,从他的身上,转移给了她。 得知这个女孩就是房屋的租客之一,卡特莱尔立马放弃了手上的人,一个箭步冲到了瑞雅的面前,脸涨成不健康的青色,眼珠在眼眶里滚动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来这儿。”欲言又止,他顾忌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将她拉进了最近的一条小巷子。 想要解释自己没偷东西的话才到嘴边,对方那张消瘦到只剩下皮和骨的脸凑了上来,额头抵着额头,压低的语气透着哀求:“你找到它了,是不是?不,你一定是找到它了……我才是最先发现的,我差一点就可以带着它离开了,都怪湖中的那个怪物!”短短的几句话消耗了他莫大的力气,他重重地喘着气,继续道:“把它给我好不好,它应该是属于我的,求求你把它给我。” 那位不知名教授的朋友,怎么感觉精神状态堪忧?瑞雅掰开了对方的手,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格拉基启示录》!”他近乎低吼地说,“那个湖中的怪物被你杀掉了对不对?布瑞切斯特不会有这样的地震,除非是你杀掉了……” 呃,先不论她有没有杀人,这和地震有什么关联?瑞雅越发迷茫,真诚地发问:“卡特莱尔先生,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搞错?哈哈!我不会搞错!”中年男人的眼里透出了杀意,尖刀似的刺向了她:“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给我——我知道,你为了拿到它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愿意与你共享。” “恐怕不行,”瑞雅轻轻抚下了对方的手,“卡特莱尔先生,我真的没见过您说的那个东西,不信您看看我的打扮,我身上没有地方可以藏那么大的东西。” 她估摸着那玩意应该是一本书,搞不好和之前遇到过的《死灵之书》一样,是邪.教徒编造出来迷惑群众的非法图书。 卡特莱尔的眼神呆滞了,他还不算彻底失去了理智,知道女孩说的多半就是实话。而且,在他即将带着启示录逃走的时候,是那群绿色的幽灵,那个从湖中升起的庞然大物带走了它。 “那会不会是你的同伴?”他说,回忆着商人的话:“你们应该有四个人——不对,有个名字应该是狗的,那就是三个人。” “一个死在了地震里,另一个……”瑞雅的语调变成了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我把他甩了,他大受打击,目前不知去向。” 没想到还能听到一个小八卦,卡特莱尔又呆滞了片刻,才无意识地“噢”了一声。 见他好像是恢复了正常,瑞雅在拉开了一点距离后停了下来,脑海中浮现起那位不知名教授的话,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尝试着向对方寻求一点帮助。 比如工作之类的。她记得对方是个颇有名气的画家,虽然他的打扮和想象中的名家有点差距。 “那样东西对您很重要?”她问,“被您放在了湖边的房子里?” “也不是……”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她听着对方缓缓地讲述了一个故事,关于他在湖边的惊心动魄之旅。 接连不断的噩梦,森林里的死尸,无缘无故坏掉的汽车发动机,和来自湖底的追杀。他和前来救他的朋友被“祂”堵在了房子里,好在他们足够勇敢和幸运,不仅没有被杀死,还反手砍下了那怪物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当太阳重新时,原本被他找到并放在汽车里的书籍却不见了,让他惦记到现在。 也正是因此,他才一直没有退掉那栋根本配不上租金的破旧房屋。 “所以那个湖里有水怪!?”瑞雅将他的话听得七七八八,顿时对副校长安排他们去研究湖泊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尤其是在“怪物身体的一部分被大学拿走”了的前提下。 这样的不顾他们的死活,她怀疑副校长是想得到更多的怪物样本,亏她还觉得这个地方的人要比阿卡姆镇上的淳朴。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卡特莱尔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你说你在湖边住了几天,你没有看到祂吗?” “没有,我们甚至还潜入了水中,但什么都没发现。”瑞雅捏了捏拳头,想闯进布瑞切斯特大学并哐哐给伯伦特两拳:“副校长说水下面有陨石。” “你们被他骗了。”卡特莱尔看着她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我会找他讨个说法的。” 因为觉得湖中的怪物大约已经不在原地,一心想要得到启示录的画家暂时放弃了回去的念头,有些灰心地靠在小巷的墙壁上发呆,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瑞雅试着和他提了一下混沌王庭,他先是迷茫,随即便是眼睛一亮,问她是不是见到过科尼尔。 科尼尔,那位看铭牌应该是在法学院的教授,也是和他一起击败过怪物的究极天选人。 “教授说我可以找你寻求帮助。” “没问题,”卡特莱尔站直了身体,“科尼尔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 就这样,瑞雅暂时拥有了一个栖身之所——卡特莱尔在布瑞切斯特的房子。 但要说起这个房子的来历,还有些令人不愉快,伯伦特趁着他逃出生天后精神状态不佳,连哄带骗地用它换走了那副《湖中栖物》。 “那是个让人讨厌的上流人物。”他在进门时抱怨着,恍惚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时好像听到了一点关于帕德里克家族的“小事”,但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和那个家族扯上关系。 按照约定,瑞雅现在所处的房子卡特莱尔拥有使用权,死后则会被收回,内部构造和布局与湖边的那排有些相似,难怪画家会露出这种表情。 公共区域集中安排在了一楼,二楼是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房间,卡尔莱尔说原本是打算空一间给好友,他坚信科尼尔会回到布瑞切斯特,说话时还对女孩控诉着好友一声不吭就买了船票的行为。 三楼的阁楼是他的画室,除了夏天会热一点外光线很好,性也不错,很适合他在里面进行创作,虽然他最近都没什么心情。 而做为交换,瑞雅会承担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工作,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做饭不怎么好吃。 听说她的行李都丢在了湖边,卡特莱尔在衣袋里掏了半天,给了她钱去做换洗的衣服,让她连连感慨教授的这个朋友还真不错。 就这样过了几天,瑞雅将房子彻彻底底地清扫了一遍,卡特莱尔依旧没有放弃那本《格拉基启示录》,每天都会花时间去打探消息,这天却一反常态地回来得很早,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没来得及问是什么,画家的影子忽然扭曲着爬上了墙面,一对黑色的翅膀在她的眼前张开,轻而易举地熄灭了屋内的灯光,并在一瞬间打晕了倒霉的卡尔莱尔。 多面体骨碌着滚到女孩的脚边,她僵硬着退到了门边,对方飞快逼近,一边用手提着晕过去但没死的画家,一边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等她回答,蝙蝠就忽然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于是随手将无辜卷入的卡特莱尔扔到旁边,对她说:“关于碧翠丝,我想我们还能再谈谈。” 瑞雅有些意外,对方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好说话。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见她没有反驳,蝙蝠以一种万分纠结的语气开口了,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仿佛即将说出口的话对他而言是极其痛苦的折磨:“孩子可以由我来生。” 73. 第七十三章 先收点利息 瑞雅对这只蝙蝠的固执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从对方带给自己的震惊中回神,她本想光速拒绝,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先问了一句:“你要怎么生?” 她对这一领域的了解仅限于海马,可对方的长相明显与其风马牛不相及,除非在这个神奇的世界里,蝙蝠这一种族的科技树也给点歪了。 “我无所不能。”对方靠近了她,黑暗中,那个形似蝙蝠的轮廓像波浪一样起伏,然后一点点往内收缩,渐渐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 与此同时,屋内的灯缓缓亮起,模仿着日出的轨迹,慢慢地让光明重新回到瑞雅的眼前,以免刺伤她的眼睛。 取代蝙蝠出现的是一位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性,“他”的五官无疑是极为出色的,即便是过深的肤色也无法掩盖那股扑面而来的俊美;黄金比例的身体包裹在黑色西装的下面,戴着手套的手握着一个红丝绒小方盒,里面放的大约会是一枚戒指,另一只手则拿着根绅士标配的长手杖,顶端盘桓着一条昂起了脑袋的黄金小蛇。 恶魔都不会拥有这样出神入化的伪装技巧,要不是早就把这人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瑞雅还真以为他会是一个拥有着特殊色号皮肤的英伦绅士。 优雅,温和,斯文,发量也很过人,足以让一干英年早秃的英国人羡慕。 “你既然无所不能,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孩子?”她有些不解,“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需要用如此原始的方式……呃,繁衍吧?” 对方诡异的沉默了,不再被系统列入和谐的脸庞情绪复杂,并且清晰地传入她的眼中:“你认为这就是我想要个孩子的原因?” “难道不是吗?”不然还能是什么,觉得自己生活太顺遂了想找点坎坷? “当然不是。”绅士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去,他看着她,嘴唇微抿,在为一件即将看清的事情感到悲哀。 她的确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祂想,哪怕是比喜欢更长久的憎恶都没有。 “唔。” 在两人即将陷入僵持的时候,周遭的动静惊动了意志力同样十分顽强的卡特莱尔,他含含糊糊地呻.吟了几声,伸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拽过一个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抱枕后就转而坠入了梦乡,鼾声在稍显寂静的室内有些突兀,于是再次迎来了来自外神的、克制的一拳。 奈亚拉托提普很聪明,祂会用碧翠丝的死要挟女孩,也知道这种方法的限制——倘若这个“长相丑陋”“不修边幅”“毫无优点”的人类男性也死了,祂在女孩心中的信用大约会直接破产,主动倒贴一个复活术估计都不会被理会。 所以,祂决定让这个人多活一会儿,起码等女孩忘掉他后再动手。 “我不理解,”瑞雅为暂时还活着的卡特莱尔舒了口气,然后继续讨论起了刚才的话题:“既然你对,对那个,那个繁衍没什么兴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换一个交易的筹码呢?”她想起神话里的魔鬼都很喜欢拿走人的灵魂,“比如我死后灵魂归你之类的。” 但是很遗憾,你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坚定自己会离开的女孩想。 “所以,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意吗?”对方绕过了她的问题,回到了一开始。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愿意?”仿佛坐上了一辆一心只往死路开的列车,瑞雅感到头疼:“我不想要小孩,无论是你来生还是我来生。如果你足够尊重我,就不要在谈这个话题了。” 和她手拉手肩并肩坐在同一辆列车上的奈亚,用短短的几秒思索了从宇宙大爆炸到太阳系诞生那样漫长艰难的问题。 意识到步入了无解死局,祂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可是,”难以置信,祂竟然就这样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要是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怎么办。” “哈?”瑞雅的心情与祂相同,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对方要求他们诞育子嗣的原因居然是这个,一时五味交陈。 她忽然发觉,对方也许可能……真的喜欢自己?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但眼前的人不容她分身,因为对方很快便追问道: “瑞雅,你会离开我吗?” 会,当然会,那可太会了。 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孩想,舌头的反应却比大脑要迅速得多,几乎立马就接话道:“只要你能救活碧翠丝,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仅限于任务完成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咨询了一下系统,得到了进度条到顶自己就会原地穿越的保证。 无论是已经分手的尤,还是眼前的……暗夜猎手,都无法阻止穿越的发生。 到了那个时候,她的生活应该就能回到正规吧。 拄着手杖的深色皮肤男子仍然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坚信着她会在某个晴天突然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那你得给我个保证。”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否则,万一你像上次那样逃走了怎么办。” “可我不是马上就被你找到了吗?”瑞雅疑惑地嘟哝。 她的回答令对方愣了愣,像是才想通这个问题。 “也是。”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管你跑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瑞雅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一切似乎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她忽然被对方抱起,然后瞬间来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身体往后一倾,她陷在了软软的床垫间,不再惧怕灯光的年轻男人撑着胳膊俯在她的身上,笑着说:“我想先收一点利息,瑞雅。” 瑞雅:“……” 放任着房子的主人睡在冰凉的地板上,他们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进行到最后的时候,瑞雅白光一片的大脑里模糊地飘过“孩子”“繁衍”等几个词,于是瞬间清醒,随即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坚定地让他出去。 奈亚:“……” 第二天一早,祂不太高兴地走了。 又歇了会儿,瑞雅才从床上起来,弄脏的东西已经被对方换掉,省去了她道别前还要清洗床单被套的麻烦。下楼前她先去卡特莱尔的卧室抱了床被子,下楼后欲盖弥彰地盖在了画家的身上,然后轻轻将其推醒。 “……早上好。”卡特莱尔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出门寻找《格拉基启示录》,所以会特意交代女孩一定要叫醒自己,无论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困倦地转了转眼珠,本以为自己一如既往地躺在单人床上,没想到却看到了一根沙发腿。 排除他喝多了把沙发搬到床上的可能,他意识到自己一楼客厅睡了一觉,难怪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您昨晚喝醉了,进门就倒下了。”瑞雅贴心地拿来了一杯水,卡特莱尔不疑有他,吨吨喝下后还给她道了个歉:“那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他没有怪罪女孩将自己留在地上,因为以自己的体型,对方要搬动的话着实有点困难。 裹着被子挪到沙发上,他依稀记得昨天下午应该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还记得自己好像得到了一个不亚于启示录的“圣器”,可低头看去时又两手空空,口袋和地板都没有那个模糊的黑色物体。 可能是自己喝多后产生的幻觉吧,他没太在意,打算吃过早饭就继续去寻觅那本擦肩而过的神圣之书。 “卡特莱尔,有件事我想告诉您。”见画家清醒得差不多,瑞雅道:“我昨天找到了一份工作。” “啊?你说什么?工作?”他的反应有些迟钝,又听了一遍后才意识到“工作”是什么:“这是好事。不知是什么工作呢?” “给人打扫卫生,”瑞雅临时编造道,“和现在做的事差不多。” “噢,不算太糟糕,特别是在如今的布瑞切斯特。”卡特莱尔决定把启示录的事先放一放,继续问起了工作的详细信息:“要住在雇主家吗?离这里远不远?对方好不好说话?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一一地答了,谁知对方的表情却越来越差,听完后更是直接摇了头:“不行。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到一位成年男性的家里工作太危险了,还是换一份工作吧。” 不得不说,平时看上去有点孤僻的卡特莱尔,对朋友是真不错。瑞雅叹了口气,无声地感谢了一番对方的好意,却不肯改变主意。 见她心意已决,画家也不能将她锁在家里不准出门,便强撑着身体去取外套,说要陪她去雇主家里看看。 这样的话,即便以后出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报警。 于是在一小时后,两人双双出现在了帕尔街。 “居然是埃及人。”卡特莱尔对雇佣了瑞雅的家伙是一百个不满意,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对对方的房子评头论足,言语间满是苦口婆心的劝导。但他的声音,却在大门开启后戛然而止。 不是又一次被暗夜猎手身份的奈亚打晕,而是他在对方的手上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格拉基启示录》。 “您一定就是收留了瑞雅的托马斯·卡特莱尔先生?真是幸会幸会。”笑眯眯地和这个碍眼的家伙握手,黑皮肤的男人抬脚站进了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初次见面,这本书就当做见面礼吧,感谢您对瑞雅的照顾。” 手上一沉,卡特莱尔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梦想了许久的启示录就这样到了他的手中,一时如在梦中。 “谢谢……”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应该感谢一下对方,可刚才还在门口的埃及人与瑞雅皆已不见,只留给他一扇紧闭的大门。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瑞雅的雇主很有问题,对方为什么会有启示、格拉基启示录? 努力回忆着警局所在的方位,他宛如行尸走肉般地迈开双腿,最终却只是在那条街绕了个圈,仍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在报警之前,他应当先研究一下这本书……对,没错,就是这样。 随着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他渐渐忘记了好友的学生,也忘记了曾经去过帕尔街这件事。 74. 第七十四章 这是另外的价钱 大地震的余韵渐渐消失再布瑞切斯特的朦胧雾气中,人们谈论着帕德里克家族的失踪案,也谈论着新来到帕尔街的“埃及人”。据一些住在附近的人说,那个深色皮肤的男人几乎只在夜晚出现,神出鬼没如中世纪传闻里的吸血鬼;和他同居的女人同样古怪,搞不好是从塞勒姆逃出来的女巫。 不过,他们的视线并未被异乡人吸引太久,很快,有人从帕德里克庄园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家族找到了一封碧翠丝·帕德里克失踪前留下的信件,她在里面将一个陌生的名字指任为自己的财产继承人,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位“来自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女士只要肯现身,便能继承到整个古老家族的遗产。 “听说是叫‘瑞雅’,名字就不像一个昂撒人。” “‘混沌王庭’又是什么地方?英格兰的土地上有这个名字吗?” …… 这些质疑的声音并未传到当事人的耳中,古老的帕尔街道上,一场隐秘的婚礼即将举行。当月亮升至高空,当那些看不清面貌的客人依次坐到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上,身披婚纱的女孩缓步走过重新盛开的玫瑰花,在一片寂静中将自己的手交付出去,让那个披上人皮的家伙握住。 蜡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昏暗里,她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笑容,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 嘴角下撇,眉间也透着一股不甘心和不情愿,仿佛她迈入的不是婚姻的殿堂,而是一个可怕的地狱。 目光微微从“暗夜猎手”移开,造型独特的十字架下,马上就要迎来重生的少女静静躺着,安静美丽的脸庞让瑞雅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于是便踮起脚,如之前约定好的那般轻轻吻了月光下的恶魔。 一枚戒指出现在她的手指上,随着婚礼正式完成,下方那些沉默的客人一齐鼓掌,动作声音整齐划一,再加上被黑暗笼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渗人。 瑞雅怀疑他们应该都是“祂们”的一员,碧翠丝苦寻了十年都没碰上一两个,要是复活后知道了现在的场景,不知会不会气撅过去。 大门在夜幕中开启,前来参加婚礼的祂们雾似的飘走,那些长椅很快就再次变得空荡荡起来,只剩下一两个和暗夜猎手尤为熟悉的。 亲了亲新娘的手背,蝙蝠和祂们飘到角落“说话”,瑞雅松了口气,挨着碧翠丝慢慢坐下,头纱垂在少女的身上,像一缕落下来的月光。 许久,一片阴影自她的头顶投下,抬头后看到的却不是穿着西装的新郎,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位感觉有点熟悉的女士,眼里蒙着层似有若无的哀愁,看上去最近的烦心事不少。 不确定对方之前是不是在那群客人之中,瑞雅朝暗夜猎手的方向看了眼,几团黑雾面对面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像是一堆雕塑在开会。 察觉到她的目光,蝙蝠怪扭过了脑袋,看到她身边的女士时神情略有不悦,但没多说什么,只是警告性的投来了一瞥。 笑了笑,莎布·尼古拉斯对祂的警告视而不见,不仅在女孩的身边坐了下来,还亲密地拦过了对方的肩膀,脸上的忧郁也一扫不见:“真可怜,你怎么会选择嫁给祂。”说完就握着瑞雅的手开始长呼短叹。 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压在女士的手心,瑞雅微微惊讶了那么一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您也是他的朋友吗?” “祂是我的舅舅,”女士笑呵呵地说,“是不是没想到。” “……确实想不到。”瑞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以为蝙蝠就是只身一人,就算有“亲属”,也应该和他长得差不多才是。 不过祂们好像都会变形之术,说不定眼前的女士原本的样貌同样打满了马赛克。 “我们‘家’里的人可远不止今天来的这些,其中的几位,也许你会很有兴趣。”头戴羊毡帽的人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嘛,瞧祂把你看得这么紧,多半是不会让你和祂们见面。” 瑞雅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为什么……” “看你的样子有些不开心,我想这场婚礼大约也是祂逼迫的吧。”完全无视了那边投来的压力,黑山羊说:“只要你点点头,我就可以带你走——还有你这位朋友。” 先前的话好像并未起效果。莎布·尼古拉斯不解地想道。 奈亚的婚礼邀请了许多不可名状的存在,小小的地球旧日支配者的密度一时间高得吓人,超自然事件也瞬间变得频发起来——尽管伏行之混沌告诫过要“小心”和“不引人注意”。 做为罕见的、没有受到邀请的存在,祂花了点力气打听到了这件事,然后混入了那群没有脸的客人,暗中打量了人类女孩许久,然后就意外地发现她好像没有为来自奈亚的欺骗生气,更没有离开这个骗子回到犹格身边的意思。 这可就不妙了。因为从奈亚的举动来看,这家伙似乎是认真的;要是另一位也动了真格,那就…… 想到正在逐渐开始坍塌的宇宙和到处横行的廷达罗斯猎犬,黑山羊觉得自己必须再努力一下。 然而,祂眼前的人却缓缓摇了摇头,说自己不需要。 哎,头疼了。 凝视着对方平静的脸庞,黑山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对方不会已经彻底的移情别恋了吧? 联想了一下自己,莎布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祂的情人就遍布全宇宙,其中还有几个死在了这次的宇宙坍塌里。 过不了多久,灾难就会蔓延到太阳系了。 抽回了自己的手,祂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改变主意,就合理妥善地运用我给你的那个小东西吧。”没有张口,这句话直接响起在女孩的脑海中。 最后看了眼表情平静的人类,对方似乎依旧对祂的建议无动于衷,祂也只好站起身后退一步,在奈亚过来前自己动手解决掉自己。 “你们说了些什么?” 最后的几位客人也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如城堡的房屋里只剩下了这场婚礼的两个主角。瑞雅在对方审视探究的目光下拧了拧眉毛,如实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事。 除了那位女士给自己的东西。 与“祂们”相干的事物总是超出人类的想象,那个物体触碰到她皮肤的一瞬间便水似的融入了她的身体中,短暂到可以忽视的接触没能让她猜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当自己后悔的时候,该如何拿出它并使用。 “你倒是很诚实。”暗夜猎手说,语气不知是高兴还是玩味:“怎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摆脱我么?” 无语地看着他,瑞雅把手里的捧花往对方怀中一塞,转身便道:“那我现在就走,估计她还没有走远。” 结果当然是没能走掉,她被对方从身后抱住,温暖的怀抱像冬日的被窝,牢牢地封印住了她的手脚。 听着对方道了歉,她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对方刚才的行为,转身回到十字架前,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碧翠丝的复活仪式。 这种不可思议的魔幻仪式,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实施的。 “现在就可以。”暗夜猎手为她整理了一下头纱和裙摆,又将那束曼塔玫瑰放回到她的手中:“一切顺利的话,她还可以赶上我们的婚礼。” 瑞雅觉得,碧翠丝大约会让他们滚。 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贵族少女的身体保存得很好,几乎和生前没有任何分别。 怪物取下了墙上的十字架放在少女的胸口,染血的衣襟下,那个深可见内脏的伤口缓慢在缓慢愈合。生命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脸颊的红晕从诡异到正常,苍白冰冷的皮肤随着血液的流动恢复温暖——而这一切并未被系统遮挡,瑞雅直观且直接地目睹了一场尸体的起死回生。 大脑像是被一个尖锐的物体划过,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舒服,好在很快就消失了,仿佛只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这件事的诡谲之处。 暗夜猎手没有同她开玩笑,不过短短几分钟,碧翠丝的手指就微微地动了一动,紧接着睫毛也开始颤动起来。在数日的死亡长眠后,她的心脏被一股不应该触及的力量催动着复苏,浓烈的玫瑰香气钻入了鼻腔,耳道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喊,残留在胃中的空气呛了她一下,幸而并未发展成更严重的咳嗽。她终于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很模糊,许多由烛火涣散而来的光点令她感到眩晕,那个系统的哭啼声也让她感到心烦意乱。但这些都很微不足道,意识慢慢回笼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死而复生”“死里逃生”,不知是不是系统给了她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总之,她活了过来,可以再次…… 光斑消失,碧翠丝看清了满是埃及风情的房间内部,也看到了新婚打扮的一对男女,唇角顿时一抽。 这两个人,是在自己的葬礼上结婚吗?真够新鲜。 刚想张口发问,她的目光触及到了新人中的男方:不常见的深色皮肤,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不怎么友善的眼神,更可怕的是,对方给她的感觉极具压迫和恐惧,一瞬间便勾起了潜藏在她心中的可怕回忆。 漫天的洪水朝她涌来,她顿时变得无法呼吸,大脑与身体的联系也被一只大手掐断,眼前的所有蒙上了一层令人憎恶的黑影,她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做点什么,内心的躁动宛如一个骇人的魔盒。 毫不犹豫地,她在那个女孩子边说话边靠过来的时候拿过了身旁的金属十字架,用较为尖锐的那头对准了对方的脖子,狠狠地朝那个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刺了下去。 然而,她的右手在半空中便颓然落下,一个东西敲中了她的后脑,迷迷蒙蒙地晕过去前,她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区别只在这一次疼的是脑袋。 “碧翠丝!”瑞雅吓了一跳,以为蝙蝠怪又对这个自从于是自己后就无比倒霉的少女下手。紧张地将手探到了对方的鼻子下面,她感觉到了一阵热乎乎的气息,对方的性命是保住了,可刚才举止却…… 又是疑惑又是有些生气地看着身边的“人”,她问:“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被她质问的家伙挑了挑眉:“我怎么会呢。”他笑了笑,“是她目击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暂时性’地失去了理智。” 不该看?瑞雅想了想,觉得只可能是蝙蝠那打满了马赛克的身体——原来竟然这样恐怖,甚至可以将人吓疯,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可现在没有时间去细想。 “怎样才能让她恢复理智?”女孩耐着性子问,心中却在唾骂这个巨大的丑东西顶着张打码的脸到处乱跑。 “这可就有些难度了。”暗夜猎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上下嘴皮一碰,说出了一句领瑞雅毫不意外的话:“而且是另外的价格。” 通俗一点说,就是得加钱。 75. 第七十五章 大逃杀 瑞雅知道这只蝙蝠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 仔细想想,遇到别的马赛克还好说,遇上他就只有倒大霉这一个选项,实在令人忍不住眉头紧皱。 “说吧,另外的价钱是什么。”她的表情和语气逐渐变得麻木。 如果在婚礼之前,但凡他敢提加价,不论答不答应,她一定要先给一个兜再说;可惜现在自己已经被半套牢了,总不能半途而弃领着疯疯癫癫的碧翠丝回帕德里克家吧? 无奈地摆出“您请说”的姿态,女孩琢磨着,等做完这个该死的任务后,她要写本书来痛斥眼前的家伙。 她的反应显然很让蝙蝠满意,微微歪了歪脑袋,祂想了想,暂时没想到什么太好的“价格”,于是佯装大方道:“先欠着,以后再说。”话音刚落,便忽然想起他们在婚礼前的拉扯,语气立马拐了个弯,意味深长又阴阳怪气:“如果你逃跑,那就是‘畏罪潜逃’了。” “……”瑞雅本想说自己这次真没想着跑,却懒得和对方解释,就干脆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夜晚即将过去,从中庭洒下来的月光一点点地淡了下去,逐渐变成和日光一样的白色,但瑞雅的心情依旧如黑夜般沉重。因为她通过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意识到,暗夜猎手,这个据说“可以被光驱逐”的怪物,其实也没有那么惧怕光明。 不知道是因为如今的他拥有着人的形态,还是那个弱点原本就是一场骗局。假若是后者,一想到自己当初锲而不舍地拿手电筒照着多面体,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随着婚礼的结束,完成了使命的长椅和圣台消失不见,教堂般的大厅恢复了正常的贵族厅堂,只留下那些还未凋谢的玫瑰花摆在屋内各处,撒到花瓣上的水珠宛如珍珠。 “布瑞切斯特今天的天气不错,”蝙蝠没有避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兴致勃勃道:“等你补完了觉,我们可以去海边看看日落。”他看到瑞雅打了个毫不掩饰的哈欠。 这座城市的确离海不远,就是比起其他的临海小镇没什么优势,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便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看海。 瑞雅将捧花插进了一个新出现的白瓷长颈瓶里,又脱下了那双细细的水晶鞋,想起自己和尤在一起的时候并未刷过看海任务,于是便点了点头应下,然后问她的……他们的卧室在哪里。 每次看到对方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她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燃烧在小方块中的三簇火焰。记忆和当前的割裂让她偶尔会泛起一阵恍惚,觉得“他们”其实是两个人。 但仔细一想,世界上应该很难找出两个这么欠揍的人,反而是之前遇到的一些人的身上,依稀有着对方的影子。 瑞雅没有顺着思路继续想下去,她想活得省心点,不想让这场“短暂”的异世界之旅变得错综复杂。 抱着这个心思,她也就没有拒绝蝙蝠怪想在那个古代式的豪华浴池里和自己……快乐一下的事情。 一切都结束后,对方出门处理点小事情,她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久前,刚来到无名之湖的时候,她做过一个幽绿的噩梦;而在更早之前,初到混沌王庭的她也梦到过一片绿色。 梦中的她站在一团触手般蠕动的浓绿中间,思索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刺猬还是美人。 或者两者结合出来的新品种,背部长满尖刺的刺猬美人,光听名字就知道系统会打上马赛克的那种。 没等她纠结太久,脚下的绿色朝两侧分开,一条向下的通道出现在她的眼前,背后也传来了一股推力,催促着她往下走。 当那些附生在通道中的藻类缠上来时,她大概知道了自己会在尽头看到什么。 美人小a顶着头极富辨识度的澡绿长发,用一个生气的背影对着她,整个人还沮丧地缩成一团,看上去就很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怜爱。 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瑞雅勾头想要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对方却将脑袋埋得更低了,腰和脖子却没有往别的方向拧,显然是既在和她闹别扭,又想要她主动哄哄自己。 不过,她可不会顺着对方的心意做,对付傲娇,当然是要反着来。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走了。”拍拍衣服站起来,还没走出两步,她就被小美人一把抱住了。 许久不见,记忆里小小一只的a长大了不少,贴着后背的宽阔胸膛令她感到错愕,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扭过头,映入眼帘的确实又是那张熟悉的面孔,眉眼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成熟了一些。 “我没有不想见你。”依旧是紧紧地抱住不肯撒手,他闷闷地说:“我就是有点生气。” 努力从记忆里扒出上次见面时的承诺,瑞雅说出了一个渣海标用的借口:“抱歉,之前太忙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来找你。 “骗人。”小美人更幽怨了,“你都有时间和别……人结婚。” 大意了,对方竟然自带摄像头属性。 瑞雅编不下去了,好在一直独自生活在这里的小美人对“结婚”并不怎么敏感,在他看来,那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小游戏。 孩子也一样。 “我也要和你结婚。”本着“别人有的我也要有”的心思,他说,外表虽然基本脱离了少年,语气却仍然像个小孩子。 而对于这种长得好看又比较乖巧的“小朋友”,瑞雅往往会陪着对方演一演:“好好好,你希望我到时候穿什么款式的婚纱呢?” “嗯……”对方被问住了,“要、要绿色的,就像我的头发一样。”说着低下了头,想让女孩看看自己的长发有多漂亮。 瑞雅仔仔细细地看了,还乍有其事地评价了一番,小美人果然很好哄,没几句就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将自己惨遭放鸽子的事完全丢到了宇宙边缘。 离他们最近的几团星云变幻着光芒,一颗没有陆地的气态星球近在咫尺,上面的气体不断地发生着化学反应,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烟花。 出于好奇,瑞雅询问了它的名字,小a见她对这些星星感兴趣,眨眼间便召唤来了更多,其中有一个格外的大,正面的凹坑和山峰走向还恰好构成了一只“眼睛”,一瞬不瞬,又隐约有些生气地盯着来到宇宙中心的人类。 “它叫格赫罗斯,很乖,就是偶尔有点吵,还喜欢到处乱跑。”他让那颗星星靠得更近了些,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蹦到了两人脚边,每一朵都充满着被喊来当观赏物的愤怒。 没想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竟然会像彗星一样移动,瑞雅多看了几眼,小a误以为她很喜欢,便说要把格赫罗斯送给她,要是她愿意的话,还能把它做成条红吊坠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 虽然他觉得,红色的格赫罗斯一点都不好看,换成那个什么图尔兹查倒是勉强可以,就是他不允许瑞雅身边有第二个绿色的东西。 听了他的话,格赫罗斯身上的火焰弱了弱,仿佛是被吓住了一般。 “它还可以变成吊坠大小吗?”瑞雅感到惊奇。 “当然。”小a马上为她演示了一番,宛如行走灾难的格赫罗斯时而偏平时而狭长,面团似的在他们眼前变来变去,那只眼睛里的怒火越来越旺,最后终于在要求变成个红发美人前溜之大吉。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被阿撒托斯的信使打一顿,但祂也是要面子的。至于挨打的事,以后再说吧。 盲目痴愚之神的梦境浩瀚无垠,格赫罗斯走过了许多的地方,却依旧没能触碰到它的边缘。 可这一次,在离开混沌王庭不久后,祂就看到了一个悬崖般的断面。无数物质滚落跌碎,化作宇宙外的尘埃。 忐忑地停下脚步,祂小心翼翼地靠近着那里,想在探明情况后告诉三柱神。 然后,祂就像周围的陨石那样,不受控制地坠落了下去。 远方响起了沉闷的声音,宛如临死前的哀嚎。 瑞雅的耳朵差点失聪,一旁的小a脸色也不太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梦与现实总是存在着一层薄薄的隔膜,她模糊记得有一件很紧急的事,但在坠入这片绿色之海后就怎么也想不起来。 同样的,醒后的她不再记得梦中的细节,幽绿庭院和独自待在里面的人一起,变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剪影。 “瑞雅,你该走了。”第一次,小美人主动向她下了逐客令,表情犹豫,推开她的手也迟疑不定:“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婚礼。过段时间,我会去找你,还会送你一件礼物。”他的语速很快,“你一定会喜欢,想想祂的名字。” 脚下的地面往下一沉,那些触手似的绿藻带着瑞雅离开,又依依不舍地圈着她的身体,直到前方传来一阵刺眼的白光才彻底松手。 柔软的叶片最后抚过她的嘴唇,像是控制它们的人在温柔地吻她。 瑞雅醒了过来,四肢酸痛,头疼欲裂,这场从上午到傍晚的睡眠仿佛白睡了一般,她的状态甚至更差了。 强打着精神到楼下看了看碧翠丝,她难受地坐到地板上,脑海慢慢拼凑出自己在梦中的经历,最后定格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 很陌生,又很熟悉,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尤和拉托提普的私生子。 76. 第七十六章 起伏伏伏伏 按照计划去海边看落日的时候,瑞雅明显地感觉到身侧的人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白天去处理的事出了意外。 沉吟着听着任务条向前滚动的声音,她犹豫再犹豫,还是什么都没问。 不仅是不想和对方有太深的联系,也是因为那张残留在脑海里的面孔。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回到了帕尔街,要是在平时,迎来黑夜的蝙蝠怪会比白天更自在,但坐下来的他愈发心不在焉,一半的身体想要离开,一半却想继续留在这里。 见他这样,瑞雅将催促医治碧翠丝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开口道:“要是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去做吧。”说着自己也觉得好奇,不知道怎样的棘刺程度才能难倒这种力量强大到能起死回生的“怪物”。 “瑞雅。”对方朝她张开了手臂,女孩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会儿才怪怪走过去,任由自己落在他的怀抱里。 “假如有一天,所有人都逼你放弃你最心爱的东西,你会怎么做?”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嗓音低沉,听不出是真的只是在做假设,还是以此来隐喻什么。 “不放弃的话会怎样?”她想了想问。 蝙蝠笑了笑,说:“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会惹来一件十分麻烦的事,麻烦到甚至可能根本解决不了。” 回忆了一下题干,瑞雅说:“那还是放弃吧。像你这样死不了的‘人’,或许一段时间后就会有新的心爱之物。”没有将自己往“东西”上想,她又问:“那样东西是什么?” “你想看?”蝙蝠在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同一副表情,很难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现在也不例外。 “也不是很想。”瑞雅脑中转过了几个答案,最后道:“既然是心爱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给别人看。” 话音才落,她的鼻梁就被对方用手指刮了刮,下巴也被抬起来,眼里猝然闯进了一张从审美上长得很不错的脸。 “你又不是‘别人’。”他说,亲了亲她,然后把她抱起来,走上二楼:“它已经在卧室里了。” 推开那扇雕花门,果然,两人的床前多出了一面极大的镜子,镜片闪烁着和普通玻璃不一样的彩色光芒,镶嵌着它的边框看不出材质,液体一般地流动。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珍藏的心爱之物,但瑞雅却感到了违和,有种对方是随便找了个东西凑数的感觉。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蝙蝠将她放到了镜子面前,里面只映出了女孩一人的身影,大约是有着“分辨非人生物”的奇妙功能。 看在这个功能的份上,瑞雅点了点头:“好看。” 回答完,对方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原来不管什么生物,都逃避不了喜爱夸夸的命运。 陪她吃过了晚饭,蝙蝠在摇晃的烛光里再次提出自己要离开一会儿,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要随便出门,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要带外面的人回来。 交代完,他依依不舍地吻了她的额头,站在中庭的月光下问:“瑞雅,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都这种时候了,瑞雅的回答当然是点头——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希望你能记住你说过的话。”他松开了她的手,“不要让我失望。” 身边刮起一阵小小的旋风,深色皮肤的男人扇动翅膀飞走,逐渐在空中与夜色融为一体。瑞雅仰着脑袋继续看了会儿,慢慢才反应过来碧翠丝该怎么办。 她现在应当是个活人,人活着总是要吃饭喝水补充营养的,要是蝙蝠好几天都不回来,岂不是会再次面临生命危险。 而且……到房间去看了看她,望着少女熟睡却不断扭动眉角的面孔,瑞雅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万一她在蝙蝠不在的时候,突然醒过来怎么办? 后悔刚才没问清楚碧翠丝的情况,瑞雅在房子里转了转,找到了一些可以用来充当绳索的东西以防万一。 一连好几天,那个高大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她的担心在一点点地成真——人的预感不一定准,但关于坏事的感觉总是不离十,该死的墨菲定律。 照例在起床后去探望了碧翠丝,本该躺着一位少女的床铺却空无一人,瑞雅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间,门碰到门框和人装上木板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就是碧翠丝野兽似的低咆,她怨毒地望着挡住去路的木块,有段时间没修剪的指甲划过房门的表面,发出令人手脚发冷的声音。 找来一些物体堵住房门,瑞雅庆幸自己早就锁好了这间房的两扇窗户,还翻找出了钥匙。听着少女不断的吼叫,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否则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失去理智……远离了发出噪音的房间,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沉思着,敏锐地抓住了头脑中乍现的一抹灵光。 或许,她可以去找精神病医生给碧翠丝看看,对方的症状也的确很像是急性精神病。 就是不知道布瑞切斯特有没有医术高超的精神科医生,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执着于切掉病人的前额叶。 换了套衣服出门,瑞雅往地图上的标记走去——那座医院还是大学的附属医院,名字的边上一朵简化的玫瑰花,是帕德里克家族的徽章,可惜女孩并不认识。 一直到与医生见面,整个过程还算比较顺利,蝙蝠的家里有好几个保险箱,里面摆满了黄金和钱钞,对方给她看的时候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冲击,至今回想依旧心跳加速。 钞能力的作用下,大部分事都会很顺利。 “……如果病人的情况真的像您说的那样严重,建议入院治疗比较好。”医生诚恳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我们不希望她离开家中。”没有过多的解释原因,瑞雅选择了更直接有效的方法:我加钱。 “熟悉的环境更适合病人。”医生脸不红气不喘地改口,拿出纸笔记录信息:“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和住址。” “瑞雅·史密斯,”她随口说了个姓氏,正要再说住址,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医生语气急促地说,低下头飞快地在纸上写着她刚才说的信息:“你听起来不是本地人,所以愣了一下。”他的心脏突突突地跳动着,为自己发现了“瑞雅”激动不已——那个从丹麦赶来的帕德里克,正在寻找遗产继承人的下落,奖金丰富。 其实这原本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莫名其妙成为继承人的女孩子是美利坚来的大学生,这一点许多人都能查到;但据那些同样来自另一块大陆的学生说,他们在地震后就失去了联系。 搞不好已经死了,丹麦的帕德里克想,活着也没关系,人终究是要死的,且大都都死得很突然。 “伯德街33号。”因为对方刚才的异常,瑞雅不动声色地报了个假地址,小心一点总没有错,尤其是自己在这种事上的运气还不太好。 转身离开医院,还没走出这条街的范围,她就察觉到自己身后跟了几条小尾巴。 仔细想了想抵达布瑞切斯特后发生的一切,她觉得问题应该出在碧翠丝的身上,那些人大约是来找大小姐下落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在街上东看西看,瑞雅假装没发觉屁股后面的人,带着他们在城市里兜圈子。 随着耐心的流逝,他们的破绽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沉不住气,却一直没真的对她下手,估计是为了看看碧翠丝究竟在哪里。 快到伯德街的时候,几个打扮怪异的人拦住了女孩的去路。 殉道者般的深黑长袍,苍白得像是几乎从未见过阳光的脸庞,他们说自己是伊戈罗纳克的信奉者,正在寻找亵渎神祇之人。 瑞雅没听清他们口中的名字,但并不妨碍她编瞎话。 一点都不愧疚地给身后的跟踪者们丢了口黑锅,黑袍子们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没关系,他们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教派。 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不能放过。 两拨人在街上起了冲突,瑞雅赶紧跑路,途中还拐进一家服装店换了身衣服,连头发都扎进了外套里,假装自己是个短发。 一口气跑出老远,她朝身后望了望,那两方人的实力相当均衡,一个都没有脱身找过来,让她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地拍了拍手。 这份高兴没能维持太长时间。 踏上一条去帕尔街的小路不久,隐藏在墙根的阴影忽然扭动起来,一团烟雾般的东西从地下冉冉升起,颜色像浓疮里流出的腐烂汁液。 大脑迟钝了不到半秒,瑞雅转身就要逃跑,但这回遇上的东西要比刚才的人聪明许多,两个马赛克堵住了街巷的出入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恍惚记得这些马赛克在哪里见过,她抬起头,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窗台,但遗憾的是小巷两侧的墙面光洁无比,一个能让她支撑身体的凸点都没有,难怪“它们”要选择在这里堵自己。 越来越多的马赛克出现在她眼前,奇怪的是并没有立刻朝她动手,而是慢慢地围着她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一会儿,它们竖起耳朵听着风中的动静,危险的气息远远传来,令它们一阵呜咽后便顺着原路折返回了另一个国度。 瑞雅全程莫名其妙,但好在小命是保住了,无论如何都是—— 她愣住了。 为她驱赶猎犬的人在黄昏中现身,脸色憔悴,身形消瘦,像一根被砍去了枝叶、已经死去的枯木。 77. 第七十七章 晚上他白天我 瑞雅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 自从湖边一别,她以为他们不会再相见了,尤其是自己的无名指已经带上了戒指——他一定看到了。 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和对方接触才比较好。 而且,也许他并不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后悔之前没有向其他学生询问斯蒂芬的下落。 “你打算从此以后一句话都不对我说么。”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前,对方拦住了她,用整个身体挡住去路,让她不得不停下来面对自己。 意外的,瑞雅在被拦下后松了口气,说不清楚原因,她的唇角往上扬了扬,望着对方的脸道:“你是要去布瑞切斯特大学吗?” 斯蒂芬点了点头,许久都没再说话。徘徊于唇齿间的问题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开口。 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自欺欺人一般。 “你要去哪里?”他咽下了最开始的问题,目光看向前方的岔路:“帕尔街?” “嗯……”拉长了尾音,瑞雅在一阵思索后说:“我现在住在那里,长住,不准备回美洲了。” “我知道。”她听到对方在叹气,带着一股被舍弃的幽怨:“你还结婚了,和一个埃及来的阿拉伯人。” 没想到他会就此说出这件令两人感到尴尬的事,瑞雅笑了笑来掩饰自己的无话可说。 “为什么会突然选择他,你们过去认识?”斯蒂芬问,穷追不舍:“他对你怎么样?多大年纪?是会一直留在布瑞切斯特,还是打算以后回埃及?” “他很好。”好到欠揍,瑞雅只回答了一个最要紧的,紧接着便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因为她本就知道混沌王庭综合大学的考察计划和安排。 退学申请昨天就投进邮局了,不知道那些当初极力挽留她的教授看到后会作何感想,还有那个不愿意提及到的人,他大约也会看到吧。 思绪在不知不觉间飘远,她甚至连斯蒂芬的回答都没听见,直到对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百忙之余还不忘支使个化身回来的奈亚感到了不悦。 祂想起了黑山羊说的,人类很难彻底地遗忘掉一段感情,尤其是初恋。 尽管祂不太愿意承认瑞雅的初恋不是自己,但还是将那句话记了下来。 “我可以送你回家吗?瑞雅。”斯蒂芬回看着猎犬们曾经出没的小巷,心中的不悦又增添了几分——姆西斯哈,那条蠢狗竟然也敢来和自己抢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和对方“合作”。 望了眼前方的帕尔街,瑞雅犹豫片刻后并未拒绝。两人走在布瑞切斯特地区早来的昏暗里,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房子跃然眼前的时候,斯蒂芬的表情变了变,像是认识它的主人。 “因为我忽然觉得,我还是没法适应和一个……非人生物在一起生活。” 想起当初随便找的一个分手借口,瑞雅的心沉了下去,担心那个谎言就此被戳破。 她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心软让对方送自己了,假如他们真的互相认识,碰上的话简直就像导火索和核弹,“砰”地一下直接把自己送走。 等蝙蝠回来,想办法找个借口搬走吧,幸好布瑞切斯特城和“宜居”这两个字毫无关系。 没有同意对方得寸进尺的做客请求,瑞雅在门口送别了斯蒂芬,进到房屋后先去看了看碧翠丝的状况——精力充沛,生龙活虎,屋子里大约是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了。得亏他们的左右两侧都没有邻居,要是蝙蝠稍微不那么有钱一点,警局估计已经请她去喝茶了。 检查了一下门窗,她回想起那位医生在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反常,觉得科学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不由得靠在墙上为门内的少女发愁。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要点精神分析……不,是绝对不会来参加这次的科考之旅。 搞不好去南极说不定还轻松些,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总不至于也到处都是触手怪吧?根据她的观察,这些非人的家伙似乎更喜欢在人类聚居的地方出现。 瑞雅在蝙蝠的房子里老老实实地待了四天,除了每天通过露台看看斯蒂芬有没有再来之外,几乎没有让自己暴露于阳光之下。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她实在憋不住了,就算精神上忍受得了不出门的烦闷,身体也不能再忍受清一色的土豆和番茄了,她决定出去买点食物。 对着镜子认真乔装了一番,她在清晨的浓雾中出了门。 布瑞切斯特近来总是笼罩在粘稠的雾气里,漂浮在空气里的水珠到了晚上就会凝聚成降雨,时大时小,每次都能将瑞雅从睡梦中吵醒,然后对着窗外发呆。 许多天过去了,她几乎没再做梦,也没有再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新婚的丈夫更是一去不复返,看来是被那件“小事”缠住了手脚。 她不是很担心他的安危,但总是感到心神不宁,再加上这个时代这个房子基本没什么娱乐设施,继续独自闷下去,她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会逐渐向碧翠丝看齐。 布瑞切斯特的西北方有一个工业区,人多,消费自然不会太小,于是那儿便也开了几家商店。此时正是上班的时间,瑞雅混在他们之间,压低帽檐后倒也不算太显眼。 可她还是能感觉到,被浓雾掩盖的拐角,充斥着黑暗的角落,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自从穿越后,这种来自阴影的注视就一直与她如影随形,时而强烈时而微弱,以往她都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她倒是有些好奇那些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谁。 买完东西出来,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瑞雅抱好东西快步往回走,脚下的路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怎么走都到不了那个白色的路标。 她感到了不对劲,并对自己的倒霉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以前只是偶尔遇到,现在随便走几步就能踩到坑。 四周的晨雾浓郁到几乎和夜幕一样黑,行人的脚步和说话声都消失了,连风都没了气息,包围着她的黑暗像一个莫测的黑洞,将除了她之外的一切尽数吞下。 瑞雅不敢动也不敢出声,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更清晰了,她简直能幻想出那人的样子:双目通红,面容冷漠又藏着暗涌,目光深邃如星空,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是在看着不可追的过去。 迷雾中,那人慢慢地走向了她,却又在不远处忽然停住,然后朝她伸出手。 说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瑞雅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回应对方的邀请,紧贴着她皮肤的灰雾瞬间便顺着缠了上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但最后,在自己的双脚可以活动之时,她选择了离去。 这一举动无疑是触怒了迷雾中的人影,单调的颜色顿时炸开了锅,各种令人头晕目光的彩光跳跃在她周围,像一幅狂乱到极致的心电图。 又或者说,她现在就是在那人的“心脏”里,她几乎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混乱遮蔽了她的双眼,她看不到那人的影子,却能感觉到他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属于人类的手缓缓抬起,随机按到了她的肩膀上。 “瑞雅,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幻境消失了,瑞雅独自矗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玻璃后面的商店老板好奇地望着她,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至于叫醒她的人,则是斯蒂芬。 他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情绪复杂,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不过几天不见,他的状态又差了许多,令瑞雅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那种差。 “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灰云后面的太阳尚未升起,她应该没在这儿呆站太久。 压下见到尤的不安,她抬头望着对方眼下的乌青,问:“你最近过得不好吗?” 不问还好,此话一出,斯蒂芬的表情变得更差了,眉目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的排斥:“和你没关系。” 默然片刻,瑞雅明白了原因:“你都知道了。” 布瑞切斯特就这么大点,祂们的能力又远超于人类,想打听点事自然更简单。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斯蒂芬问,拧起的眉毛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那个人……那个蝙蝠,分明也不是你的同类。” 透过余光,瑞雅看到玻璃后面的老板换了个姿势还拿了瓶啤酒,悠闲地探听着她这边的八卦。她不太喜欢被人当猴子看的感觉,但现在的她也没心情拉着斯蒂芬去别的地方,她想就此和对方说清楚。 “我知道,可我依旧无法离开他。”她说,“抱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越过了他,女孩往有着白色路标的街口走去。 斯蒂芬没有马上追上来,像是被刚才听到的那句话给打击到了。但很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再次按住了她的肩膀,逼迫着她停下来,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 “不……既然如此,我、我无法接受……”他急促地喘着气,“离开他,瑞雅,回到我身边……求你了。” 见事情变得更刺激,老板商店也不守了,面子也不要了,直接拎着酒瓶跑出了店铺,靠在门口拉进自己与八卦的距离。 “你应该清楚,我和他已经结婚了。”瑞雅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心里一阵复杂难明,说不上来自己如今对他是怎样的感情。 要是碧翠丝那晚没有发生意外,或者干脆没有到湖边找她,她和斯蒂芬大约也不会变成前情人。 斯蒂芬的眼睛瞬间被浓浓的失望所占据,他看着她,看着她手上的戒指,切割成多面的宝石即使在阴天也闪烁着迷人的光,戒托的侧面和内面还刻上了赠予人的名字和婚礼的日期,以及一句“”——我对你的爱独一无一。 那是一句举世闻名的碑文,“太阳因你而升起”“我对你的爱独一无一”“当你从我身边轻轻经过时,就偷走了我的心”。 不过,祂也知道瑞雅拿到戒指的时候,并没有细看上面的刻痕。 “可他总是不在你的身边,还一直让你遇到危险。瑞雅,他是不是待你不好。”斯蒂芬说,脸上蒙着层淡淡的忧愁,说出来的话也很像电视剧里的深情男一,任谁都不会想到,他的本质其实是一个邪恶的大反派。 “没有,他待我很好。”抛开威逼和利诱,蝙蝠确实对她还不错,尤其是现在,这也是瑞雅能暂时和他和平相处的原因之一:“斯蒂芬,我们已经结束了。你的生命远比我漫长,你会遇到很多人。” 斯蒂芬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了起来,放在瑞雅肩上的双手愈发用力,抓得女孩短促地皱了下眉。 那里肯定留下痕迹了,她想,但愿不会被那只蝙蝠发现。 “可是……”对方看上去还是不想放弃,瑞雅看到他痛苦闭了闭眼,睁开后里面写满了坚定。 “我知道他一般只能夜晚出现,”斯蒂芬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来,双颊微红,像是喝醉了似的:“那你白天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不可以!”瑞雅差点跳了起来。 她推开了他,十分用力,这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了——她不知道“祂们”有没有法律与道德,但对于她而言,脚踏两只船是不对的,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 “为什么不可以?”斯蒂芬不依不饶,快步跟着她,在彻底离开这片区域前还不忘朝那位商人投去一撇:“我不会比他差。” “问题不在这里。”她的嘴角抽了抽,而且她还记得,那晚的湖边,眼前的人直接被蝙蝠打晕了过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那问题应该在哪里?”他紧接着问。 “……”瑞雅的目光游弋着,如果可以,她真想随便找个什么敲一敲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水。 深吸了一口气,她说:“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位伴侣,同时。” 斯蒂芬:“可我不是人。他也不是。” 说得好,但我不听。她冷漠地想着,两人已经从梅西街来到了伯德街,刚刚还路过了那家黑心的房地产中介,几个黑西装的人围在门前,向里面的中介人打探着什么。 暂时闭上了嘴,瑞雅本能地觉得他们可能是在找自己——在坏的这一方面,她的预感准得不能再准。 斯蒂芬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马上伸手拉住了她,附在她耳边道:“是帕德里克。” 不安地躲到了一边,瑞雅问:“是来找碧翠丝的?” “不。他们是——来找你的。”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斯蒂芬意识到她可能对城中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于是解释道:“碧翠丝·帕德里克留下了一份遗嘱,上面说要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交给你,在自己死后。” “咳咳咳!”瑞雅差点被自己呛死,那边的黑衣人也循着声音看了过来,被斯蒂芬的身影挡住。 就感觉哪里不对,原来事情和自己想的几乎完全不一样。 “帕德里克多年前驱逐过一位成员,他现在回来了,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斯蒂芬拿出了一瓶饮料,从外套里面:“要小心,他对你不怀好意。”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卷进贵族财产纠纷的瑞雅:“……谢谢你的提醒。” 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大约是觉得她的反应太奇怪了些。而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斯蒂芬低头吻住了她,那人的表情顿时精彩万分,伸到半空的手也悻悻放下,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房产中介的门口。 亲完后,瑞雅的脑袋被对方按到了胸口,两人就着这个让目击者忍不住举起火把的姿势离开了危险。 确认那几个人没追上来,斯蒂芬放开了她,同时不忘踩一脚她现在的丈夫,又顺势提出让自己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我可以……不要名分,也会很小心地不让他发现。”他放低姿态道,头和脑袋都垂向地面:“只要你愿意。” 噢,伟大的德先生和赛先生在上,他看上去简直比被主人无故遗弃的小狗还要可怜。瑞雅的心脏略微软了一软,但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不,我还是——” “你上次是去了布瑞切斯特的疗养院么,”打完了感情牌,斯蒂芬拿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筹码:“如果你需要这方面的帮助,我想也许我可以。” 瑞雅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除了法学和管道维修技术外,你还学了精神方面的课程?” “不算‘学’,我天生便会这些。”他知道她被自己说动了,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条件……“碧翠丝·帕德里克”,这个可恶的名字在祂的心里徘徊着,令祂萌生出无穷的杀意。 祂专程调查过那个小贵族,玫瑰夫人号的相遇就是瑞雅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此前和此后都没什么交集,可瑞雅却愿意为她付出自己能有的一切。 祂实在无法不在意。 但她又能让祂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次又一次。 “那你可以治疗一位患有恐惧症的精神病人吗?”瑞雅向他简要描述了一下碧翠丝的情况,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陷入了犹豫。对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地说“他”还有许久才会回来,而碧翠丝无法等那么久,人的大脑是很脆弱的,远甚于心脏。 “不必过于忧心,他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嘶嘶如毒蛇在吐信:“就算真的……那就让我承担所有的罪责。” 78. 第七十八章 角色扮演 就这样,瑞雅开始了双线操作。 晚上依旧待在宛如金字塔般的埃及风房屋里,白天则会全副武装出门,跨越三个街区去和斯蒂芬见面,每次都心惊肉跳,生怕有人会发觉他们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尽管这座城市没什么人认识他们。 大约是斯蒂芬做了什么,她没再遇到帕德里克派出来的人,墙角也不再有诡异的绿烟,连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影子都不见了,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规,但又顺着另一条岔路笔直冲去,随时都可能教她粉身碎骨。 而就在如此刺激的情况下,系统在她第一次跑出去和情人幽会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任务进度+1”。 “出轨,也是一种很独特并且值得铭记的恋爱经历。”它说,不仅没有站在道德层面批判她,反而还有点助纣为虐的嫌疑。 瑞雅被它的话噎了一下,小声道:“你们的任务原来这么没有节操吗……” 没有等来回复,她围好了围巾,做贼似的离开了家门。 这样过了几天,本该有恶魔现身的夜晚仍然静悄悄的,这栋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一切仿佛已经被那只蝙蝠遗忘了。 又或者——是他出了意外。 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瑞雅迟钝地想了想是左眼皮跳灾还是右眼皮跳灾,目光缓缓地往斯蒂芬身上打转,然后犹犹豫豫地问对方知不知道那只蝙蝠究竟做什么去了。 “哦?”她好像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一贯温和的斯蒂芬虽然依旧保持着微笑,眼底却冷冰冰的:“你很在乎他?” 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她轻声说:“他是我的丈夫。” “那你现在是以妻子的身份关心他?” 看着似笑非笑的对方,瑞雅咽下了嘴边的话:“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就好。”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低低地笑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谈论无关的人吧?瑞雅。” 暗夜猎手的房子里面有一个强大魔法阵,用来阻拦像“祂”这样的不可名状存在,斯蒂芬花了点时间来解决它,假扮成维修工人敲开了大门,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对方的地盘。 瑞雅觉得他这样是欲盖弥彰,偏偏自己这样的人类倒是可以,蝙蝠怪就算了,再怎样乔装打扮,那家伙应该都能一眼认出来,然后弄死他们。 斯蒂芬却相当坚持,不仅买了身维修工人的衣服,还让她想办法破坏掉家里的水管,并在敲开门看到她后露出了礼貌客气的笑容:“请问是您需要帮助吗?夫人。” 漫长的沉默里,她的脑中闪过了好几个不可以说出来的小电影名字,握住门把的手指一紧,想直接将对方关在外面。 “……是的。”她咬牙切齿地说,陪他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请进。” 完全地拉开了门,她往旁边让开了路,冷漠地看着对方进来。 屋外的荷鲁斯之眼眨了眨,闪烁过一阵猩红的光,但并没有向主人发出警告。 因为他与他,本就是一个人。 瑞雅想办法砸坏的水管在二楼,她带着他走过黄金般的台阶,穿过墓道似的长廊,停在尽头的盥洗室前。 “就是这里。”她说,目光逃避一般地看向楼下,从这个角度,她正好可以看到那扇“封印”着碧翠丝的房门,和它的同类们一样,它的上面也刻满了浮雕,出现得最多的小人是埃及神话中掌管死亡的阿努比斯,多少令她感到了一丝不详。 摇头将心中的怪异赶了出去,她听到了盥洗室内的叮当声,早已进入角色的斯蒂芬开始工作了,虽然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不如节省掉这段时间去治疗可怜的碧翠丝。 恍惚中,她依稀记得“系统”在宿主死亡的时候变回抛弃他们,也不知道当贵族少女彻底地复活之后,那个比好说话的系统还在不在。 “您独自在家吗?夫人。” “嗯。”收回了四处乱飞的思绪,瑞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着天,看着他慢悠悠地比对着手上的零件,帽檐下的脸年轻而朝气,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竟然让您一个人在家,您的丈夫真是狠心。”他说,“您的丈夫是去做生意了吗?” “嗯。”瑞雅语气淡淡,对这场游戏兴致缺缺,满脑子想的都是楼下的碧翠丝,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的蝙蝠怪。 “您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走神间,原本蹲在地上的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来到了她的面前:“是想起了您的丈夫吗?” 瑞雅不是很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要玩spy游戏的人,但看在他能救碧翠丝的面子上还是点了点头。 “您看上去很爱您的丈夫——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不会忍心让您独自留在家里。”他凑得更近了些,一股逼近了她,出于安全起见,她往外挪了挪。 “你靠得太近了。”一个不妙的念头在心中升起,瑞雅忽然意识到,也许对方的节操,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低。 “您不喜欢我靠近您么。”对方的声音近在咫尺。 那股陌生的气息全然捕获了她,她被困在两条手臂之间,身后是毫无安全感的走廊栏杆,半个背部悬在空中,随时都能让这出戏剧加上“柯南”两个字。 撕开了她记忆里的温和伪装,一个长着翅膀的恶魔出现在她的眼前。望着“斯蒂芬”那半笑未笑的表情,她脑海中关于“拉托提普先生”的印象忽然变得模糊而遥远,很难与现在的这个人重叠。 “当然……我当然喜欢你在我身边,奈亚。” 瑞雅很少这样称呼那位先生。 “奈亚”,这两个名字最前面的字仿佛自带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不能轻易喊出,更不能用它来命名那段美好的记忆。 被两人一同遗忘的水管寂寞地往外嗞着水,瑞雅在迷迷糊糊间回到了她和蝙蝠的卧室,昏暗的光线很适合用来掩盖一些不该发生的事,也能让她短暂地忘掉压在身上的一二三四五个麻烦。 像往常一样,快结束的时候,她的理智迅速回笼,神情坚定地对身下的人说:“你先等等……你必须得出去。” 对方的脸色瞬间一沉,但还是照做了,就是彻底结束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脑袋埋在枕头里半天不愿意起来。 听着系统的提示音,瑞雅觉得现在的进度条都是自己燃烧节操来推动的,无奈之余推了推了身边的人,催促道:“你该去做正事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夫人。” 将对方手里的枕头抽出来,她黑着脸将对方踢了下去:“别装死。” 斯蒂芬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了,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后扭头问她为什么不一起。 “我要毁尸灭迹。”瑞雅面无表情地说,想不通事情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也能算作“缠绵悱恻的爱情”。 怀着郁闷的心情,她将床上的东西统统烧掉,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往楼梯走去。 “阿努比斯”面前的东西都被移开了,瑞雅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斯蒂芬进去后就从里面反锁上了,意思很明显:不希望她进去。 焦急地等了大半个小时,门终于开了,斯蒂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手臂抱住她,笑嘻嘻地在她耳边说自己很想她。 “我们就分开了不到一小时。”她说,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碧翠丝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一个小时我也很想你。”斯蒂芬放开了她,然后老老实实地向她汇报着这次的治疗情况,概括一下就是病人目前不会再见到人就产生暴力倾向,但彻底的恢复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说完,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问:“我有什么奖励吗?瑞雅。” “有。”瑞雅将顺手拿下来的扳手往他手里一放,“奖励你修好楼上的水管,动作快点,不然我一分钱都不会付。” 强硬地亲了亲她的脸,斯蒂芬心情大好地走了。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前,他修好了那根原本不用修的水管,还帮忙拖干了地上的水。 “我给你卖了一样礼物,”他在离开时说道,“明天,最迟后天就会送过来,你一定会喜欢的。” 听了他的话,瑞雅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没了后半段。 她差不多已经明白对方的恶趣味了,嘴角和眼尾一起抽动了几下,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妙。 果然,当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她重复了一遍上次的流程。 如此几次过后,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棋,于是在送走斯蒂芬时强调,下次不要再穿奇怪的衣服。 “我厌倦角色扮演了,我们换个游戏吧。”说完,她没有等对方同意或者拒绝,直接了当地关上了门。 几乎同时,她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却十分熟悉的气息。扭头看去,一群蝙蝠穿过玻璃飞入中庭,慢慢地凝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影。 心脏狠狠地咯噔了几下,瑞雅庆幸斯蒂芬依旧走了,否则那简直够得上一出“悲惨世界”。 调整好表情和心情,她佯装惊喜地过去拥抱了他,问他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 “出了一点意外。”蝙蝠道,神态疲惫,深色的皮肤上还多了好几道伤口,看着都很深,最严重的那条绕了脖子大半圈,如果他是人类的话,估计脑袋已经和身体搬了家。 “那办得顺利吗?”瑞雅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些骇人的伤疤,“你以后……还会离开这么久吗?” 没有直接回答,蝙蝠笑吟吟地望着她,像是在为她的关心高兴:“你是在担心我?” ——并不是,只是想知道你的死期。瑞雅心中如是道,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件事比我预计的要棘手许多,我回来看看你,很快就会再次离开。”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表情显得凝重:“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手指伸了过来,强硬地扳过她的脸: “我不在的时候,瑞雅见过了别人?” 79. 第七十九章 不再纯粹的恶 瑞雅不是没想到自己双线操作的行为会翻车,却没想到会翻得这样快这样巧。 否认的话还未说出口,一只手搭上了门框,恢复得七七八八的碧翠丝走出来,茫然地看着大厅正中间的两人,问出了几个经典问题: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记忆停止在死亡前夕。 无风无雨且月光皎洁的夜晚,邪恶的神明忽然出现,用沾染着黑色气息的翅膀遮住了天空,又让死亡爬上她的脸庞。 至于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不清楚不知道,稍微一回想就头疼。 系统的叨扰声加剧了这种疼痛,碧翠丝难受地用手撑住额头,那个陌生人忽然却来到了她的身前,以一种人类难以达到的速度。 脖子被掐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窒息让她的眼前炸开了一团团白光,死亡再次笼罩了她,如影随形得像个幽灵。 “原来你又是为了她。”暗夜猎手的声音充满了怒气,如人类般纤细修长的手指开始延伸边长,火焰从双眼流出,幽暗的深红仿佛来自地狱:“你找了谁帮忙,那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此话一出,瑞雅的车不仅翻了,翻得还彻底得不能更彻底,一点挽救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你先放开她。”女孩紧张地盯着对方手上的碧翠丝,在那股非人的怪力下,本就已经很惨的贵族少女再次晕了过去,整个人无力地垂在半空中,又回到了死亡的边缘。 想起两人在船上的初遇,再想想穿越以来遇到的一切,她不禁觉得自己这盏行业冥灯的威力着实有点大。 “瑞雅,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在乎她?”暗夜猎手,以及存在于世上的千万个祂,花费了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你似乎在乎她胜过所有,身为你的伴侣,这令我感到不悦。” “她是我的朋友,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不明白问题怎么突然从斯蒂芬跳到了碧翠丝,瑞雅说:“仅此而已。” “比你的伴侣还要重要?” “我是被你逼迫的,难道你忘了吗?”皱了皱眉,女孩直截了当地说:“我又不是斯——”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这个年代可能还没有出现“斯德哥尔摩”的说法,于是话锋一转:“我又不是会喜欢上施恶者的变态。” “恶”,奈亚拉托提普经常与这个字联系到一起。远在他们脚下的蓝色星球出现之前,“超越光与暗的领域,直达于难以抑止的太虚”,祂做为最纯粹的恶诞生,沉睡在那座黑暗巨室般的墓地里,成为人类笔下的第一个“恶魔”。 祂了解并熟知这一弱小的种族,知道他们拥有过于丰富以至于累赘的情感,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感到愉悦;更少更少的时候,祂跻身于他们之间,换上一副美丽的面孔去体验他们的一举一动,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 “瞧瞧你,奈亚拉托提普,你看上去真可怜。”与黑山羊在混沌王庭见面时,对方望着祂,每一根触须都充满着嘲弄:“盛开在纯粹邪恶中的爱情,终究不会长久的,你应当知道这一点。对吧,奈亚拉托提普。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即使听说了真相也不愿离开你,但我很确信,其中的原因不包括你想要的。” “看看如今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逐渐崩毁的宇宙,命定的死亡,这那被许多蝼蚁幻想的‘世界末日’——即便她愿意和你在一起又怎样呢?很快,我们都会迈向同一个终点。这就是犹格的目的。对祂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说话的时候,黑山羊让那些萦绕着原初之核起舞的藩神停下脚步,长号手和鼓手也不再制造令人厌烦的音乐,这片封闭的黑暗空间从未如此安静过,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沉闷,窒息,潮水般漫过所有生命。 人们,过去,现在,未来的人们或许想过,假如冰冷的时间也会拥有如他们一般的智慧,如果用一串复杂字句定义的空间觉醒了自我意志……当“它”和“它”决意走上自我毁灭之时,他们又该用怎样的手段阻止。 虚构的空间里,想象的土壤会诞生出许多个幸运的英雄,世界大约会恢复原样或走向轮回,可莎布尼古拉丝清楚,等到一切都彻底无法挽回,祂们迎来的只会是连黑暗都不会有的虚无。 与“生命”息息相关的黑山羊不愿意事情走到那一步,遗憾的是祂目前所做的努力都没什么效果,身边的这个家伙也不会和自己站到同一战线——阿撒托斯“创造”祂们的时候,就不该让祂们拥有“爱人”的可能。 简直就像对世界施展了一个致命的诅咒。 噢,差点忘了,一切的初始,梦境的主人,似乎也陷入到了这场危险的游戏里,虽然目前还没拿到正式的入场券。 感受着属于盲目痴愚之神的气息,黑山羊想,就算真的要就此终结,也不能让犹格赢得这样轻松。 阿撒托斯说,祂会解决一切。 那就拭目以待吧。 “没错,我的确是一个恶人。”神魂还有一半停留在过去,奈亚拉托提普笑了笑,像一个热衷于做坏事的小孩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诚实,瑞雅,而你总不会让我失望。” 神经病。瑞雅再一次刷新了对对方的认知,沉默片刻,她冷冷地开口瑞:“或许你不信,但这个世上有一种心里疾病叫受虐狂,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个医生看看。” “医生?我从不看医生。”祂放下了手里的人类少女,字面意义上的放下,碧翠丝摔在地上,眼睛因为疼痛睁开了一瞬,然后就由于脑后的压迫再次昏迷了过去,无论系统怎样大喊大叫都没用。 “不过,如果那个医生是你的话,说不定我愿意稍微尝试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祂的唇角挂着暧昧的笑容。 系统给祂打码的时候,应该选用清一色的黄色。瑞雅想,目光看向地上的少女,想过去扶她,却被暗夜猎手拦住并抱在了怀里。 过大的体型差让她每次在被对方拥抱的时候,都会感到轻微的窒息——视线和其他的感官只能感受到对方,黑暗蔓延过视线,燃烧过后的焦味充斥着鼻腔,她比任何时间都能深深地明白,与自己热情相拥的是一个顽劣的魔鬼。 “想救她?你背着我找野男人的事还没完呢。”声音自上方传来,瑞雅在他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 “那你想怎么样?” “嗯?你就这样承认了?”听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她听到暗夜猎手道:“不狡辩一下吗?” 女孩两条秀气的眉毛,再一次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不知为何,她感觉,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圈套? “我是清白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什么都没做。”她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了下去,语调平平平平平,一点起伏都没有。假如这事一份要向全班朗诵的检讨书,念到第一句的时候班主任大约就会让她滚下去重写。 “是吗?”瑞雅身体一轻,被对方完全抱在了怀里,一阵移动后来到了那张据说是能用古董称呼的长餐桌上:“这么久了,你撒谎的技巧一点长进都没有,小骗子。” 随着对方的逼近,她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 过程中,瑞雅努力地不去想趴在地上的碧翠丝,也尽量忽视这片空间还有一个人……尽管昏睡着。 感觉到身上的人要结束的时候,机制触发,开关启动,她的眼底一派清明,一点都没有因为正在发生的事迷失: “出去。” 重重地动了一下,奈亚拉托提普用商量的语气说:“孩子是感情生活的调味剂。” “孩子是婚姻坟墓的最后一块砖石。”瑞雅不耐烦地推他,“快点。” “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我的瑞雅。”他停了下来,深黑的眼睛像尼罗河浇灌而出的沃土,生机勃勃,催生着太多:“答应我的请求,这件事便这样过去。” “我们的孩子,会拥有世人能想象到的一切。” 那金色的沙漠,蓬发的尼罗河,流淌着蜜与酒的应许之地,祂会让她加冕为上下埃及的太阳王,会给她一个父亲能给予的全部。 前提是,她能得到母亲的祝福。 对于人类来说,不被父母喜爱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是残缺的。 瑞雅分辨不出对方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嗅到了阳光的气息,闻到了睡莲与蜂蜜的香甜。 她愣了愣神,抵住对方胸膛的手臂微微卸了点力气,却并没有被他的甜言蜜语诱惑:“可那孩子或许永远都得不到母亲的喜欢。” 甚至,一出生就不会有母亲。 身为一个从小就生长在福利院的人,瑞雅不曾得到这些,好在上天没有让她沉浸在不可得的伤感中,她才能没心没肺地活到被工作暴打。 随后被一脚踹来这个世界,和这些“像素人”纠缠不清。 回去之后,她大约永远都不会碰像素风的游戏了。 暗夜猎手大部分时间都戴着一张虚伪的假面,但此时,她看到他的表情低落了下去,像是被她的回答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啊,毕竟你很讨厌我嘛。”他让她换了个姿势,大概是不想看到她的脸。 一对各怀鬼胎的怨偶分开,瑞雅忍住不适想去看碧翠丝,阿努比斯的门前却空空如也,让她产生了短暂的慌乱。 “我把她放到里面的床上去了,免得你一直在看她。”从她的背后走过来,奈亚拉托提普盯着她,继续为她和碧翠丝之间的关系疑惑。 要不是确认瑞雅性取向正常,祂真的很怀疑两个人类间是不是有更微妙的情感。 脸侧吹过一阵风,女孩快步走向了房内,亲眼看到贵族少女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后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她的心脏就又悬了起来。 望着蝙蝠沉思的眼神,她知道她和斯蒂芬的这件破事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对方不会这样轻松的放过自己,尽管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没有真的生气。 可能是祂们的三观更奔放一点……吧? “我要走了,瑞雅。”等待审判降临的沉默里,她迎来了意想不到结果。 “走?”她想起来了,对方在回来的时候,的确说那件“小事”还没办完,要再离开一次。 能让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怪物感到苦恼——瑞雅眉心一动,隐隐觉得或许和碧翠丝所说的“末日”有关。 鉴于对方的所作所为都不像是个救世主,她合理怀疑要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对方多半就是末日的推手之一。 恶魔毁灭世间,英雄挺身而出,很符合她对这种情形的认知。 “这次会比上次更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鲜活,温暖,又冰冷:“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再犯错的话,我可不会对——她客气。” 80. 第八十章 “杀了祂” 穿过漫长的黑暗和一段光怪陆离的旅途,碧翠丝在一个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瑞雅乱糟糟的发顶。 女孩趴在她的床边,半睡不睡,只抬了抬手就被惊醒,琥珀般的眼珠里流露出惊喜和激动。 大脑略带钝感地转了转,她想起了一个深色的轮廓,阿拉伯人的长相,充满邪恶的笑容,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危险。 她急忙往四周看了看,见房间只有她们两人才松了气,问: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喉咙干涩如荒漠,她边说边轻轻地咳嗽着:“之前那个男人是谁?” 瑞雅碧翠丝倒了杯水,简略地说了下湖边一夜之后的事情。说到关于起死回生的交易时开始犹豫。 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也不擅长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牺牲”,更不想让对方因此背负上负担,所以很快便转移话题道: “你的叔叔好像出事了,帕德里克家族如今在满世界寻找我的下落。” 重新恢复运转的身体总是慢半拍,碧翠丝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遗嘱”的事,“啊”了一下后自言自语道:“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而后望向女孩的眼睛,抿了口水说:“不错,我的确将你列为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反正英格兰的继承法没说一定要给血亲,何况我也没什么亲人了。” 说完后,她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为家族的遭遇,还是意外身亡的叔父伯伦特。 她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很久很久之前,帕德里克家族并不像现在这样人丁稀少,围绕在那座公爵庄园周围的人有许多,直到她的祖父和祖母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逐渐丧心病狂到用亲人当做供奉神灵的祭品。 她的叔父表面看起来是一所高级大学的副校长,文质彬彬的学术研究者,其实背地里也做了不少邪恶的事,甚至还想效仿他们的祖辈,将她做为“通往天堂的阶梯”——幸好他还留有一丝人的理智,而她也在察觉到不对劲后扭头去了美洲。 “他是怎么死的?”她问。 “听说是溺死。”瑞雅回忆着前不久看的报纸,做为布瑞切斯特的“风云人物”,伯伦特的讣告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版面,她在去见斯蒂芬的时候买了一份:“就在地震发生的当天,他骑马到郊区不慎发生了意外,跌入无名之湖溺亡。” “地震?”碧翠丝皱了皱眉,随后才记起那天凌晨的确发生过这样一起灾难,在她试探性的将撬棍砸到“伊戈罗纳克”身上之后。 她的运气确实很差。 追寻了近十年的目标竟然早在一开始就遇到过,每每想到这一点,她都想回到那个时候给自己来一巴掌。 “伯伦特副校长葬在中央公墓,”瑞雅从碧翠丝脸上看到了一丝悲伤,虽然对方努力表现得风轻云淡:“你要去看看他吗?” “算了。”少女在沉吟后说,“他估计也不希望看到我。” 话是这么说,她的声音却越来越轻,目光也穿过窗户飘向远方,带着思绪一同飞往中央公墓——许多布瑞切斯特人的长眠之所。 “谢谢你。”她忽然说,“尽管你不想说,但我知道你为了救我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碧翠丝重新看向了床边的女孩,“是那个黑色皮肤的人做的吧?他看起来不像是人类,起码灵魂不是。” “他叫暗夜猎手。”见没瞒住,瑞雅也不再和对方打哑谜:“原型是只眼睛会像火焰一样燃烧的蝙蝠,我过去由于一些原因和他见过几次。” “‘暗夜猎手’?”少女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一个名为‘繁星之慧’的教团供奉他,在美利坚流传很广。”从混沌王庭综合大学到罗德岛州都有信徒,甚至阿卡姆也有人疑似信奉,的确算得上全国性质的教团了。 “不,我的意思是……”碧翠丝欲言又止,“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等我翻翻《死灵之书》再说。” 做为一本流传范围十分广泛的书籍,《死灵之书》并不难得到,难的反而是“阅读”。 当她从拍卖会拿到那本满载知识与堕落的书籍开始,系统就不住地提醒她:一定要克制住研究它的。 无论是谁,先知或者凡人,在彻底地翻阅它后都会变成同一种东西。所以碧翠丝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将它封锁了起来,只有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比如在得知世界即将灭亡之后。 她伸手接住满是灰尘的阳光,布瑞切斯特的天气依旧是这样的要死不活,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也看不出“毁灭”的前兆。 她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系统搞错了,可脑子里的东西十分确信地说,他们眼前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将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碧翠丝从床上下来,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手脚,然后说自己要回家一趟。 她的《死灵之书》还放在帕德里克庄园里,小心翼翼地藏在床下正中间的地板下面,一个除了她外没人会知道的位置。 顺便,也为瑞雅解决下麻烦。 忽视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她借用了一套女孩的衣服,匆匆换好后就走到了门边。 这栋装修精美的房子到处都是关于埃及的符号,中庭的水池中开着不合时宜的睡莲,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荷鲁斯之眼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待在这里总是会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而这些东西的存在也间接证明了她的猜想,让她觉得没必要回去翻潘多拉魔盒般的《死灵之书》。 可如果对方真的是伏行之混沌的某一个化身,她设想中的毁灭世界的元凶,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那个混乱与邪恶的化身会这样好心地救人?似乎不太可能。 怪异的感觉令碧翠丝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她伸手去开门,手指才放上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浑身顿时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 是魔法,一道强大的魔法封印了整座屋子,遍布在所有的门和窗之上。 “你没醒来的时候,我和暗夜猎手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瑞雅略显尴尬地讲道,有些庆幸少女当时被打晕了过去,否则她肯定没法像现在这样“镇定”:“总之,在他回来之前,我们没法离开这里。” 慢慢地等待着身上的麻痹感过去,碧翠丝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这不就是囚禁吗?”她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步,来来回回好几圈:“我就知道,祂们对人类是没有这么好心的。”说完便想到了自己的复活,于是停了下来,目光落到女孩的身上,欲言又止: “为了我……你付出了什么?”在与“祂们”的直接或间接接触里,她深知这群家伙的本性,不认为祂们会如此大方的复活一条生命。 对于祂们来说,从死亡中获得的快乐要远胜于拯救。 “没什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瑞雅说,“而且原本就是他误伤了你。” “那不是误伤。”尽管当时近乎完全地失去了意识,碧翠丝却依然记得自己触碰到死亡时的感觉——憎恨,厌恶,嫉妒,一切丑陋的情绪扭曲在一起,在那位“神祇”的眼睛中燃烧,又凝聚成一柄u利刃插入自己的心脏;对方大约是痛恨她到了极点,甚至没有让她立马死去,而是让她逐渐从疯狂中清醒,一点一点地感知着生命的流逝,从而令恐惧遍布全身的血液。 那种痛苦,她再也不要品尝第二次。 “他是真的很想杀死我,不仅是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她的声音弱了下去,脑中灵光一现,抓住了一条线索。 大约是死而复生了一次,每次回想起死亡之前的事情时,她的大脑都会像针扎般疼痛起来。碧翠丝回忆着她与瑞雅在那个晚上的对话,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误解后,她们终于搞清楚了两人间的障壁——她要“弑神”而对方要追逐“爱情”,假如那个陌生的词“综艺”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的话。 “他要挟你和他在一起。”一番头脑风暴后,她得出了这样的一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 碧翠丝问完就有点后悔,毕竟她的运气一向很差,搞不好这次也是自己下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但看着瑞雅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 简直不可思议,“祂们”竟然会像三流小说和好莱坞爱情电影里演得一样,不可自拔地陷入到一片致命的泥沼,甚至用这样的手段来留住…… 一时之间,她不知是该先感谢一下对方为自己的付出,还是先佩服一下对方的魅力。 “瑞雅,”碧翠丝缓慢地开口,“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她望着她,肃然起敬,也愈发坚信这个“暗夜猎手”应该不是奈亚拉托提普。 会“屈尊降贵”的体验一下爱情之苦,感觉犹格·索托斯更有可能一些,为了探知一下人类口中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你没必要担心我,”瑞雅在令人窒息的尴尬中开口,“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完成这种任务。”虽然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个合格的颜性恋。 “好吧。”碧翠丝离开了门口的范围,既然出不去,那就先吃顿饭填饱肚子。消耗体力站了这么久,她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重,连带着眼前的景象也在一阵阵的转圈,像一个万花筒。 半小时后,贵族少女坐在了沙发上,盘腿吃着盘子里的食物。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回忆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死亡后的第一次睁眼,在短暂的清明里,她躺在玫瑰花的簇拥下,身前的一男一女穿着象征新婚的礼服,看起来像是在举行婚礼——原来自己早就该知道了。 往嘴里塞完了最后一口蛋糕,碧翠丝喝了杯水压下去,打了个饱嗝。 “现在,我们来谈论一下关于很快就要世界末日这件事。” 因为天气的阴沉,大厅内灯光璀璨,无数光线从她们的头顶投下,明亮到有些刺眼。 瑞雅在它们的照耀下默然了片刻,心中产生了和碧翠丝之前一样的怀疑:“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 “谁知道呢——我希望是没有,这样即便任务没有完成,我也能到南极去当个爱斯基摩人。”少女依然没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那片纯洁无瑕的极地冰川:“不过既然我和你的系统都说有,那就的确是有。”她半开玩笑地说,“也许是从宇宙的另一端开始,暂时还没轮到我们脚下的大地。” “宇宙……”联想到一百年后的人类都没法深入太空探索,瑞雅感到了一阵无奈。 “别这么悲观,只要我们找到了幕后真凶,再找到对付祂的办法——好吧这一点比较难,毕竟那很可能是……”想起了那段冰冷的回忆,碧翠丝语气一轻,做梦似的呢喃:“奈亚拉托提普。” “什么?”猝不及防地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瑞雅怔住了。 呼吸和心跳皆是一滞,她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听错,瞳孔因为震惊猛然一缩,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说,那人是……‘奈亚拉托提普’?” “对呀。”碧翠丝同样有些惊讶,她记得女孩的系统十分善于保护宿主的身心健康,任何会令人丧失理智的东西都会“屏蔽”,不想对方竟然能听到那些不可名状的名字。 《死灵之书》中说,祂们的名姓都是不能轻易说出的禁忌,不仅可能会引起祂们的注意,有些存在的名字本就宛如召唤的咒语,说出口后极有可能会将不幸引至身边。 所以,她一直以为,瑞雅听不到这些。 “你知道奈亚拉托提普?” 何止是知道,就在昨天,她们所坐的同一个地方,她还和拉托提普先生的另一副样貌面对面说了话。 沉默往往代表着点头,碧翠丝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对,身子缓缓坐直。 “我们说的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瑞雅艰难开口,眼神却已经开始飘忽起来:“没准只是恰好拥有者同一个名字。” 同名同姓这种事,放在她们身上的确很正常,可对于那些存在来说,几乎不可能。 就算真的有极端狂热的教徒以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命名,名字的主人估计当天晚上就会到他的家门口,让他们体验一下追星成功的感觉。 并奖励永恒的长眠体验券一张。 “是谁?”感觉到瑞雅和那人的关系不一般,碧翠丝头疼地问。 “斯蒂芬。你见过的,和我一起从大洋彼岸来到这里的学生。”女孩迟疑地说道,“但在更早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那时他的名字就是……‘奈亚拉托提普’,是位很和善的——好心人。” 和善的,好心人。 少女很想冷静,但根本就冷静不了。 这两个形容放在任何人或者非人的身上都行,唯独“奈亚拉托提普”,说祂善良热情,不如说犹格索托斯盲目痴愚。 狠狠地吸了口气,她说:“你确定祂,对你很和善?” 问的时候也在回想与“斯蒂芬”的接触,毫无印象,与第一次在密大时的致命相比,简直如绵羊般温顺和不起眼。 “那个时候……”瑞雅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讲述自己在阿卡姆镇时的经历,从史密斯教授变得不正常开始,到收到大学的通知书,最后结束于那辆涂满绿色油漆的巴士、往前延伸到天际的洲际公路。 碧翠丝的表情则是由最初的震惊到逐渐的麻木,她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人与人或许会有差距,但为什么会这么大——对方甚至让“奈亚拉托提普”给自己修了电灯地板楼梯和下水管道!这不对劲吧?这不科学吧?根据她对那位的了解,祂在听到这种奇怪的要求时不应该直接翻脸吗?而且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会精通这种诡异的技能,但凡把这个名字换成“犹格索托斯”都不会这样离谱。 “你先等等,我必须冷静一下。”少女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 她走到了中庭边的酒柜旁,随手拿出了一瓶,拔开酒塞,一口气咕咚了小半瓶。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她呢喃着,目光望着飘荡在水中的睡莲,她记得这是埃及的象征,而奈亚拉托提普似乎尤为钟爱那个国家,经常以“法老”的形象出现。 怀疑再次降临,理所当然地,她以为“暗夜猎手”就是斯蒂芬脱去人类外皮后的原本样貌,千面之神万千变化中的一个。 从大洋彼岸的阿卡姆到大不列颠的布瑞切斯特,奈亚拉托提普一直追寻着女孩的脚步,如影随形,坚贞到足以写出一首十四行诗。 如果这是真的,她当初就不该找上瑞雅,卷入到神与人的爱情故事里,从而变成一只超大超亮的大电灯泡。 难怪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厌恶,多半是已经记恨上她了。 “既然如此,”没有让混乱的情绪笼罩自己太久,碧翠丝分析道:“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要找的应该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祂没道理这样做——可那还会是谁呢?有能力让末日降临的……”她喃喃道,“不会是犹格·索托斯吧?” 话音才落,她便从瑞雅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复杂表情,心里顿时一咯噔。 “你不会,也认识,犹格·索托斯?” “索托斯先生,是我的……前一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瑞雅小小声地说。 碧翠丝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说不定是暗夜猎手——也就是奈亚拉托提普在复活自己的时候动了点手脚,也说不定是祂对瑞雅做了点什么,但总之,她觉得自己的复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真是太棒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少女继续喝着瓶中的红酒:“你居然和两位……纠缠不清,告诉我,瑞雅,你确实是和我一样的人类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听完了另一个充满遗憾和维和的故事。故事里的“犹格·索托斯”时而与她认知里的相符,时而却会做出一些令人气愤的事情,简直就像间歇性地被奈亚拉托提普附体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灵光一现,碧翠丝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切的真相。 “瑞雅。”她艰难而缓慢地开口,为自己即将说的事。 从刚才的讲述里,她不难发现一些隐藏在女孩心中的情感,那些隐秘的,几乎不曾被主人注意到的喜爱和依恋。 它们本该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嫁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从而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一旦想到罪魁祸首的身份,那可就一点都不叫人意外了。 只是瑞雅……她能够接受认知中的一切都推翻重来吗? “关于你的拉托提普先生和索托斯先生,我有些话想说。”少女的表情愈发严肃和凝重,她离开了栽种着睡莲的中庭,回到女孩的身边坐下,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般,揭开了这场流淌着蜂蜜的甜蜜骗局: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时候的‘奈亚拉托提普’,并不是你以为的拉托提普先生呢?” 小心翼翼地说完开头,她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啊?”瑞雅的反应和她想的一样迷茫,就是有些迷茫过了头:“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又来了。 每到一些关键的信息,这个无缘无故将她绑来异世界的系统就会无情屏蔽——她已经成年很久了!有什么是不能听的。 无可奈何地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情况,奇迹般的,在对方皱着眉复述一遍的时候,她清晰无比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与此同时,是系统的一声机械叹息。 “奈亚拉托提普不是拉托提普先生?”她愣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瑞雅从碧翠丝的口中得知了真正的“奈亚拉托提普”。 抛开那些复杂的身份和名字,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暗夜猎手。 她所见到的蝙蝠怪物,基本就是祂的本性和部分面貌,邪恶,堕落,顽劣,残忍,所有能想到的美好品质都与祂无关。 祂就是一场电影里的超级大反派,用一层层伪装乃至别人的身份隐藏自己,在最后的终点给主角沉重的重击,重到瑞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出了问题。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来,连嘴唇都不再红润,看上去病入膏肓,只要再轻轻推一下就会碎裂一地。 “可是,可是……”她想辩解点什么,就像一开始强行用科学来解释自己遇到的异常那样。可深思熟虑之后,她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回也和那次一样,拼命掩藏的才是事实和真相,她从最初就认错了人走错了路。 “关于拉维妮娅,她大约也遭遇了和你类似的事。”碧翠丝突然发现自己有着不错的推理技巧,等自己到了另一个没有黏糊糊触手怪的美好世界后说不定能当个侦探:“那件事让你和索托斯——就是你认知里的拉托提普先生分手,然后才兜兜转转和真正的奈亚拉托提普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后者的手笔。”她认真的推理着,“而且从你对拉维妮娅的讲述来看,她身边的索托斯并不希望那个孩子生下来。”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画着钥匙的图案,她又发现了新的证据:“拉托提普先生还送过你银色钥匙形状的吊坠,银钥匙,开启时空的工具,犹格·索托斯的标志。” 大脑在急速运转后让身体产生了虚脱感,她的后背完全地托付给了沙发,整个人都往后躺了下去:“和奈亚拉托提普的相遇只会带来不幸,这句话果然没错。” 和瑞雅遭遇的一切相比,她觉得自己这八年来过得还算不错,不可名状们的爱情同样是不可名状的,像一团烂透了的泥巴,恶心又窒息。 张了张口,碧翠丝想安慰对方几句,瑞雅在此时也从巨大的信息量里回过了神,脑袋僵硬地转向了她,琥珀一般的眼睛蒙上了层细细的水雾:“你说的没错。” 头顶和四周的光越发刺眼,少女的眼睛似乎也因此感到了难受,她使劲地眨了眨,将手伸向女孩的肩膀:“祂们的思维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在此基础上催生出来的言行……自然也超出我们的认知。” 此前的漫长人生里,她还没怎么充当过他人“人生导师”的角色,因为身份也没怎么安慰过人,于是在此时只能笨拙道:“别为祂们伤心,等眼下的麻烦解决了,我给你找几个全大不列颠最英俊的小伙子。” 如果你对触手系有格外的兴趣的话,现在电影行业的道具也挺发达的。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因为她觉得瑞雅好像更难受了,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系统,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她只能求助于在场的另一个存在。 “我不知道,我是个搞事业的系统,不懂这些啊。”qd惊恐地说,“不过瑞雅过去就很坚强,应该不会——” 完蛋,它好像说漏嘴了。 “你以前果然见过瑞雅。”碧翠丝说,声音和它想的一样愤怒:“她是你的上一任主人?她也接到了和我一样的任务与报酬?” 系统没说话。 “可她又回来了。”少女冷笑了一下,“你们的报酬似乎有些问题呐。” 系统还是没说话。 它开始向机械之神祈祷,希望目前的这位脾气暴躁的宿主不要拆了自己。 好在……也不能说“好在”,因为现在的瑞雅陷入到了巨大的痛苦里面,而比起“即便自己完成了任务也可能会再次回来”的事,碧翠丝显然更关心她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朋友。 “暗夜猎手,也是奈亚拉托提普吧。”女孩平静地说,脑袋疼得让她产生了反胃感。 干呕了几声,她匆匆喝过半杯白水,求证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少女。 “我认为是。”碧翠丝最开始还有精力统计一下瑞雅到底遇到了多少个“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后来就只想思考一下瑞雅遇到的人里究竟哪些才不是。 她叹着气,望着禁锢着女孩的金字塔,说:“祂原本就是邪恶的化身。” “我明白。”瑞雅说,话音才落就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推开身边的人,面容痛苦地吐了个天翻地覆。 尽管不知道反胃的原因,但首先可以确定,不是因为自己头疼欲裂的大脑。 手忙脚乱地将她重新扶到沙发上,碧翠丝今天第三次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说,瑞雅……”吞咽了几下口水,少女以自己多年以来的经验判断:“你和奈亚拉托提普,你们,我是说可能,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问完,她还有一堆数字构成的两位系统,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 “不可能。”瑞雅说,她确信对方没有——弄到自己的身体里,但谁说得准呢?对方又不是人,搞不好繁衍的方式也比较奇怪。 表情变了又变,她扶着腰往后一靠,决定不管是不是都要……杀了对方。 81. 第八十一章 “不要对我的老婆动手动脚…… 穿越至今,瑞雅第一次有了这样强烈而确切的目标。 她开始认真地为这个计划思考。 杀死一个人或许可以很简单,人的生命往往都是脆弱的,一柄枪,一把刀,一块从天而降的广告牌,一场意料之外的火灾,甚至一只毫不起眼的筷子,都能够夺走让一个人永远地闭上眼睛。 但如果这个目标不是人—— 她低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东西出神。 那位神秘的女士说,如果她改变主意,就用这个联系“她”。 “瑞雅,你想不想吃什么?” 碧翠丝的脑袋探了进来,鼻尖挂着厨房的碳灰,黑漆漆的一团,像小丑鼻子上的圆球。 做为一个出生就在罗马的大小姐,假如她没有遇到qd并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可怖,她大约永远都分不清楚香菜和芹菜的区别。 “谢谢,但我没什么胃口。”瑞雅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一个小心脏的跳动,铿锵有力,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外面的世界。 距离得知“真相”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但最近的身体状态在切切实实地传达出“怀孕”的信息,让她杀死“奈亚拉托提普”的心情越发急切。 生活在一个科学又法治的社会,她从未有过要置人于死地的念头,可这一次,无论出于什么,她都有太多的理由去策划一起谋杀,而且不会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 她也不必,和自己的良心过不去。 这是他罪有应得。 “瑞雅。”碧翠丝从门外挤了进来,拍拍手,又抹了抹脸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到女孩身边坐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可是……”她压低了声音,虽然知道这样没什么用,对于祂们来说,只要祂们愿意,多小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瑞雅。” 一向行动比脑子快的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劝别人“不要冲动”。 “我知道。”瑞雅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恶魔之眼”,在许多神话故事里,山羊都象征着邪恶,因为它们拥有着一双奇异的长方形眼睛,就和那位女士给她的一样。 既然以“人”的力量无法和“祂”抗衡,那就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碧翠丝听到她的回答舒了口气,眉头略微松开了些,但依然像个为女儿操心不停的老妈子——瑞雅意外当妈,她也意外当妈,很好,这很公平。 “今天有什么吃的?”她听到瑞雅问,眼睛顿时一亮,为对方愿意吃饭感到高兴。 “菠萝披萨,芝士法棍,意大利番茄面和一罐鱼汤。”都不是她做的,她煮的那锅面条除了能填饱肚子就没什么其他优点,卖相也如古神般恐怖。没办法,有的东西注定天赋大过努力,她苦学厨艺近八年,已经气跑了不知道多少个老师。 这些食物都是早中晚自己出现在餐桌上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假如没有之前的糟糕经历,仅从眼下来看的话,她觉得“奈亚拉托提普”勉强称得上一个合格的丈夫。 陪着女孩吃过了早午饭,碧翠丝叠好碗碟到厨房去清洗,几天下来,她做家务的水平直线上升,就算去了另一个世界后当不了侦探,起码也有“女仆”来兜底,前提是她能解决掉一个比旧日支配者还要可怕的“外神”。 一想到这个,她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就变成了一个小气泡,边闪烁着漂亮的彩光边轻飘飘地飞向天空,不仅离她越来越远,还当着她的面儿“啪啪”破碎,嘲笑着她的不切实际。 可就算留在目前的这个世界继续与恐怖共舞,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最初的嫌疑人奈亚拉托提普处处透露着一股要和瑞雅好好过日子的诡异气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无限降低,把她已经开始套公式的解题思路直接画了个叉叉。 在剩下的两个选项里纠结犹豫,她复习了一下前几天得到的新信息,再想想一切的中心瑞雅,伴随着心脏的逐渐下沉,她推理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该不会是……惨遭被分手的犹格·索托斯吧? 因为失恋怒而报社,这种事她以前只会排出十英镑让对方再多编点,现在却觉得有道理得不能更有道理。 细细想一想时间,系统告诉她世界即将走向的毁灭的时候,瑞雅正好甩掉了可怜的万物归一者——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完美的推理,就是很让人痛苦面积。 谁能想到,事情的导火索居然如此的……望着中庭里的女孩,她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将洗干净的盘子重新放到桌上,碧翠丝转身后却发现,刚才还站在睡莲前的瑞雅忽然不见了踪影,珍贵如黄金的阳光铺满了白沙,平整的沙面没有任何人类走动的痕迹,仿佛她出现了幻觉。 脸色一变,她就地取材,拿起了身后的椅子。 但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柔软的细沙上,一个身披阳光的轮廓骤然出现,似乎从未离开过。 对方听到动静后有些愣愣地扭过头,看着姿势奇怪的她问道:“怎么了?” “你刚刚不见了。”她确信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沉声道:“快离开那儿,那里可能有些不对劲。” 平静持续得太久,她都要忘了这里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住所,恐怖而扭曲之地。 “不见了?”瑞雅看了看四周,“我一直都站在这儿。”她乖乖地穿过窄门回来,离开了遍布阳光的黑土地。 “可能是时空出现了错位,我刚才的确看不见你。”一说到“时空”,碧翠丝就想起了它的代言人,极其有可能正在疯狂拆家的犹格·索托斯。 不从地球开始拆起,或许就是祂对瑞雅的温柔吧。她苦中作乐地想道。 “我有个新发现想告诉你。”碧翠丝斟酌着说,“你先坐下,孕中的人不能太劳累。” 话音刚落,对方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熟悉的杀意笼罩了她,让她脑中的系统大喊着质疑她的聊天水平。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闭嘴!” 好在瑞雅并没有生气,比起愤怒,女孩的脸上更多是无奈。 无奈地接受一件讨厌的事情,诞育一个不喜欢的孩子,甚至要因此永远地和某个人建立联系,还会令她在往后的岁月里始终怀着愧疚生活——做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愧疚。 这大约就是奈亚……奈亚拉托提普想要的吧。 “你想说犹格·索托斯么?”她用一种了然的目光注视着关心自己的少女。 碧翠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也没有,刚才才想明白的。”瑞雅说,“如果我回到他的身边……” “世界或许就会停止毁灭。”困惑地挠了挠头,少女问:“可是你喜欢祂吗?当祂剥离了人的身躯,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你的眼前,冰冷而无情的‘时空’,辽阔而浩瀚的‘宇宙’,祂甚至都不能用‘非人’去称呼——” 深吸了一口气,碧翠丝觉得自己蠢透了,明明已经有一个答案摆在眼前,她却要伸手将其推开:“和祂在一起的话,你会快乐吗?” 系统与她同时发出叹息,做为陪伴了瑞雅许久的存在,它知道瑞雅如碧翠丝一般厌恶着祂们,厌恶着祂们为世界带来的不幸。 尽管站在祂们的角度,祂们从未对人类释放过恶意。 “会比现在快乐。”瑞雅说,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且我们都能活下去。”她将手伸向衣兜,打算给碧翠丝看看“恶魔之眼”并说说自己的打算,牢不可摧的“金字塔”猛然一震,把她们掀到了地上。 继地震之后,又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席卷了布瑞切斯特——命运之神抛弃了这座城市,任由它保守天灾的摧残,洪水自无名之湖中喷发,漫过连绵的山区,势要将这片区域变成海洋的一部分。 大浪遮住了天空,阴影笼罩了所有人的头顶。瑞雅扶着沙发勉强爬起来,双脚已经浸没在咸腥的海水中,恶魔的眼睛坠入水里,变成了海盗的秘宝。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倒霉在身上。 “碧——”正要呼唤好友的名字,黑法老的金字塔被一条庞大的触须击穿,另一条更小一些的爬过来圈住了她,附着在底部的圆盘紧紧地粘在她身上,将她放到一个光滑的圆面上。 因为小方块,她看不清身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通过两行排列整齐的红点判断,她也许是在某种生物的头顶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臃肿的章鱼推开碍事的建筑,顺着水流飞快地往海岸奔去,快乐得像个偷蜂蜜成功的大棕熊。 “瑞雅……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圆圆的脑袋冒出了水面,游动的速度和章鱼同样的快,宛如一道水下的闪电。 “克克?”瑞雅当然记得“他”,印斯茅斯的美人鱼,一场婚礼的新郎,某座疗养院的病人,以及绑架自己的罪犯。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的心里。”大美人鱼羞涩地说,强而有力的胳膊抓住硕大的章鱼脑袋,飞速攀爬到了女孩的身边:“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这个机会。瑞雅,你一定被奈亚拉托提普吓坏了吧?” 不,我觉得你给我的惊吓更大。瑞雅想,冷声道:“放我回去。” “为什么?”大美人鱼困惑之余还有些委屈,“是,是我最先和你结婚的。” 步伐飞快的黄色章鱼晃了晃脑袋,负责在本次绑架行动中充当第一战斗力和运输机的哈斯塔,对两人的谈话感到不满。 瑞雅差点被晃到水里去,以她目前的状态,真掉下去了估计分分钟被淹死,于是不得不伸手抓住了附近的一条马赛克。 黏糊糊的触手往她的身上蹭了蹭,并当着合作伙伴兼竞争对手再加上多年死对头的面,用最下面的小尖尖亲了亲女孩的脸颊。 “可恶,你离她远一点!”美人鱼脸色大变,整张脸都透出隐约的绿色,五官都有些走形:“我警告你,不要对我的老婆动手动脚。” 哈斯塔的回答是用另外的触手将“好兄弟”打了下去,顺便牢牢按死在水底。 快乐地用口器哼着歌,祂打算即刻带瑞雅回北落师门,然后表白、结婚,再将他们的美好生活写成戏剧,每天都让拜亚基飞到克苏鲁身边满怀感情地朗诵。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是还没飞出地球,就被背后的黄雀截胡。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哈斯塔。”黑山羊从祂的腕足中抱走了瑞雅,像从藤蔓的包围里救出睡美人的“王子”:“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你的……”祂梳理了一下人类的关系和称呼,“祖父。” 哈斯塔愤怒地看向祂。 用一团深黑的水雾拖着女孩,莎布笑眯眯地和黄衣之主道别,并“友善”地提醒对方当心伏行之混沌的怒火。 因为从金字塔中偷走宝藏的,可是你和克苏鲁呀。 “竟然把我的眼睛丢掉了。”望着沉睡中的美人,黑山羊面露沉思,觉得自己在将她交给犹格前还得再做点什么。 “既然祂舍不得亲自动手,那就由我来代劳吧。”与缠绕瑞雅的水雾融为一体,祂吟诵着咒语,动人的嗓音像在哼唱一首美妙的咏叹调:“睡吧,睡吧,乌波萨斯拉的孩子;美梦会带走一切的痛苦。” “当你醒来—— “你会拥有整个宇宙。” 82. 第八十二章 死亡和永恒 瑞雅最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些不对。 她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球出神,温热的空气触碰到冰冷的晶体时凝成白雾,模糊了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小人。 没有擦掉表面的水汽,她反而张嘴又朝上面吹了口气,亲眼看着它们如自己的记忆一样,在浓雾里越陷越深。 微不可察地叹息着,女孩收起了脸上的迷惘和疑惑,微笑地望着推门而入的女医生。 她怀孕了,在那段被自己遗忘了的记忆里。好消息是肚子中的孩子有父亲不是私生子,坏消息有关父亲的一切她都不太记得了。 时而阴沉时而晴朗的天空,遗世独立的、或黑或白的湖泊,一个面容模糊的高大男性,一些不知该算植物还是动物的触须……这就是她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 ——噢,还有脑子中这个安安静静的系统。 “关于穿越后绑定系统不谈恋爱就不能回家这件事”,如此轻小说的事情,现在正发生在她的身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呢?瑞雅。” 女医生长得很漂亮,精致的眉眼流露着妩媚,乌黑的眼珠与长发和她法律上的“丈夫”如出一辙,昭示着两人间门的血缘关系。 尤所思和尤莎莎。 东方人的名字念起来或多或少都有些拗口,瑞雅却说得熟练,看来他们过去的确认识。 那些由他们转述而来的记忆,起码有一部分是真的。 就是……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愿意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孕育一个注定要失去母亲的孩子?这一矛盾自她苏醒当日便一直困扰着她,似潮水般将她包围。 她觉得自己不是冲动和过分感性的人,尽管在见到尤所思时,千言万语、千种滋味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的眼角无缘无故滑下两行泪水,仿佛久别重逢后的喜极而泣。 然而她的胸口却闷闷的,苦涩与甜蜜交织,丁香和苦艾相容,她望着对方,百感交集,复杂的心情像极了别人描述的“爱情”。 因此,她当时并未太怀疑对方的话,直到发觉了肚子里的东西。 “他今天很乖。” 瑞雅将桌上的水晶球推到一边,腾出位置让莎莎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另一只手本能地放到已经开始隆起的肚子上,里面的东西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热情又开心地动了两下。 她的眉毛顿时又拧起来了,几乎要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起打成一个巨大的结。 “看来他正在学会做一个乖宝宝。”莎莎伸手过来,隔着衣服和皮肉,轻柔地与里面的那个小生命打招呼,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但实际上,堕落的丰饶之神正在沉思,令这个孩子诞生的“父亲”到底是谁。 首先排除犹格。无所不知的全知之神,万物归一的宇宙终极,在看到被黑山羊打包好的“礼物”的第一眼,就差点失去了控制。 对于祂们而言,“孩子”并不算什么;可对于人类,尤其是女性人类来说,那个由她们亲自孕育的生命注定与她们紧密相连,永远都难以彻底斩断联系。 犹格·索托斯不是没有想过与瑞雅一同诞育后代……可对方当时似乎并不怎么乐意,名叫“爱情”的东西夺走了祂某些方面的理智,然后加补在另外的地方……所以祂尊重她,无比尊重,连被分手了都没有想过要对她做什么。 毁灭即是新生,当所有的一切都迈向终点,新的命运就会诞生,祂或许还能有机会——对此,黑山羊流露出了看白痴的表情,还像人类一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恋爱脑都该去死。这样想着,莎布又从对方的反应里品尝到了一些其他的滋味,并很快因为这一新发现感受到了愉悦。 犹格大约没逾越人类关系质变的那条线……多么耐人寻味的举止,多么纯情的犹格·索托斯,祂要将这件事用宇宙中的所有文字记录下来,然后赏赐给看得顺眼的信徒,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伟大的索托斯,的感情生活。 祂们留下来的种子是无法轻易处理掉的,即便母体死亡也会继续生长,直到从血肉中破土而出,化作飘荡在黑暗中的幽灵,古老魔法书中的一角。犹格生气地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在得到妻子的同时成为一个父亲,脸上的愤怒让最近遇到祂的人都如坠地狱,好在这所学校的大部分存在都比较抗揍,否则瑞雅大约会担心学校的存续问题。 有了新名字的莎布让瑞雅躺下来,虚张声势地用仪器检查了一番对方的身体,人类有些虚弱,人类的孩子生机勃勃,早已可以离开“母亲”独自生活,却依旧固执地待在那里。 她为目前的情况蹙眉,好看的人怎样都是好看的,忧郁起来的她仍然美丽,可惜犹格不允许她用男性的面貌出现。 “还有六个月,他就要出生了。”黑山羊说,收好根本就没什么必要的医疗器具后,又开了点没必要的药出来,嘱咐女孩按时喝服。 她知道一个新的人类生命的诞生周期是多久,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多半不会按套路出牌,于是在说完后不免有点忧愁——要是到了时间门还没动静,她就要帮犹格想办法糊弄瑞雅了,篡改记忆有效但不能常用,毕竟人的身体是非常脆弱的;而且她隐约有种预感,这种方法对女孩来说并不牢靠,这个人类真是无数小羊羔中最有趣的那只,可惜犹格不许她披上男性的外衣。 多遗憾,其实个人才是最和谐的结构。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瑞雅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显得淡淡的,眼底深处更是暗藏着几分不喜。相连的血脉并未让她对其产生好感,倒是很有趣,值得探究。 “你这几天似乎不怎么开心,是想哥哥了吗?”被迫和犹格站到同一战线的黑山羊,在照顾女孩身体之余,还得化身知心大姐姐,关注一下人类的精神状况:“他下个月就要回来了,那边的事也会解决得差不多。”她过去接受了奈亚的提议,打开了混沌王庭的死亡之门,差一点点就唤醒了沉睡在期间门的原初之核:“以后,你们应该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了。”她将“永远”咬得很重,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望着地面,另一双人类看不到的却在牢牢地盯着对方,果然从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然。 要么是此时的瑞雅确实很喜欢奈亚,以至于失去记忆都无法接受另一个人;要么就是瑞雅……会离开? 莎布为自己的后一个念头感到荒谬,没有人可以摆脱祂们,就像人类永远离不开空气,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奈亚”这一答案。 说起来,伏行之混沌,目前正下落不明。 祂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逃跑得也够快,再加上她和犹格要先处理一下在苏醒边缘的阿撒托斯,于是便让祂“下落不明”了。 无可奈何的索托斯先生,只能拿千面之神的化身出出气,也是很丢人了。 “我有些闷,待在房间门里。”瑞雅说,脚下的建筑美丽而独特,外行都能看出它的优秀,可无论多精美的房间门,一旦你一连两个月都只能待在里面,它就会从朱砂痣变成白米饭,干瘪之余还要褪个色,各方各面脱离最初的滤镜。 “你的身体不能随意外出走动。”黑山羊耐心地说,实际是觊觎小绵羊的家伙太多,即便是“混沌王庭综合大学”也不太安全。 看到了女孩脸上的失落和苦闷,她想了想,又道:“再过一个月就好了,那时候哥哥也回来了,你们可以去湖边散心,或者到阿卡姆去小住。” 新的故事里,所有的意外都得到了修复——他们在阿卡姆相识,“犹格·索托斯”,无论哪一个化身,它们的名字都是这个,瑞雅的世界里不会再出现伏行之混沌的身影,或许对那家伙来说,这一惩罚已经足够,但犹格还想更进一步,让人类口中的恶魔彻底消失在地狱的火焰中。 既然这份“恶”已经不再纯粹了,那也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万物归一者无所不知不所不能,如果要探究“如何杀死死亡”,祂也许就是答案的掌握者。 现在,祂要亲手去验证那个答案,十二天之后,太阳自湖水中升起之时,她就能成为第二个知道答案的存在,然后…… 被脓汁和腐肉包裹的面孔低低地笑了一下,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 瑞雅怀孕后身上就懒懒的,既想笼中的小鸟那样向往外面的自由,又不想和人说话。她对阿卡姆还有“湖边”的湖有一点印象,两段经历都能挖掘出美好,但也能找出一点细思极恐的可怕。 在没有穿越前,她是个虔诚的唯物主义者,然而穿越发生了——这的确可以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可这个世界透着太多的诡异,包括坐在她对面的尤小姐。 “不要多想。”当她第一次对脑袋里的东西表达怀疑时,对方这样说道:“你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完成意味着离开,意味着她可以摆脱无孔不入的诡异,就是在任务进度条抵达底部时,她得把孩子生下来。 “否则它会和你一起回去。”系统说,建议她将它留在这里。 摸了摸腹部,瑞雅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莎莎马上会心地站了起来,提起医疗箱说自己还有其他事。 “不要忘了喝药。”黑山羊像一位真正的医生那样提醒道,转身走出了校长的房间门。 在她的眼里,大理石和石雕板的下面,无数的门在此汇聚,一扇最原始也是最终末的大门屹立在身后,里面的女孩被过去和未来包围着,却只停留在现在。 飞快地往后瞟了眼,祂哼着歌回到自己在终极深渊的临时落脚点,那儿放着一片大海,里面捆着一条长着许多触手的美人鱼,正是和哈斯塔合谋去偷小羊羔的克苏鲁,祂那不省心的后嗣。 “你居然能和哈斯塔同时出现并友好相处秒钟以上,”围着大海打转,祂对水里的扭曲生物道:“看来爱情真的可以令很多东西失去理智。” 幽怨地望了祂一眼,失去了舌头的美人鱼没说话,想要说的勇敢另一种方式传到了祂的耳中,还顺便控诉了一下突然对合作伙伴下手的,黑山羊的另一个后嗣。 末了,克苏鲁有点忐忑地将脑袋往水下埋了埋,对敢于抡起锄头挖索托斯墙角的自己,感到了一丝丝的担忧。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黑山羊降落在祂身边,望着随意分布在美人鱼脸蛋和后脑勺上的许多只眼睛,笑得意味深长:“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呢。” 帮忙验证一下……杀死永恒的方法。 83. 第八十三章 “你对象真稀有” 瑞雅和尤先生的房间里有许多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成双成对的,印着一堆肥皂泡泡的毛巾上还十分真实的粘着几根长长的头发,圆框镜的后面藏着他们的结婚戒指,瑞雅发现后套在手上试了试,大小正好。 而她那只象征“已婚”手指上,的确残留着一圈淡淡的白印,正是长期佩戴戒指会留下的痕迹。 若有所思地将戒指戴上又脱下,她将其拿到了台灯下,翻过来,内圈果然刻了一行小小的字,“瑞雅,尤之妻”,字母排序间不算十分工整,应该是她丈夫自己动手刻上去的。 无数的铁证下,瑞雅已经勉强接受了自己“英年早婚”的事实,但肚子里的这个东西……她的手抚摸了上去,感到了一阵发自本能的厌恶和嫌弃。 也许是她尚未准备好扮演母亲的角色,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来得意外,她困倦地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伸了个懒腰,打算提前迎接睡梦。 她目前的丈夫经营着一家私立大学,站在卧室的露台望去,正好能看到大学主建筑的圆顶。因为附近属于校长的休息区,没有什么学生会来到这里,她只能在铃声过后远远地听到一些说笑声,以此来判断对方所说的是否属实。 穿过连接卧室和会客室的走廊,一侧的翠绿墙纸上挂着两位前校长的肖像,复古油画风格,卷曲的白假发和过度修饰了的红色脸颊,和瑞雅印象里的人物像没什么差分,很难在脑海中留下记忆。 两幅画的下方写了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一位去世于三十年前,另一位则是六十年前,都没能活到不用戴假发的年纪。 从两位“先人”的注视下走过去,宽敞的卧室以中轴线分界,摆了两张实木床——由于怀孕,他们如今并不睡在一起,倒是大大缓解了瑞雅要和半个“陌生人”同塌而眠的尴尬。 踢开鞋躺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加装了护栏的床上,女孩摸了摸仍然戴在手上的结婚戒指,一抹亮灿灿的金色在逐渐闭合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让她模模糊糊地记起自己应当还有一枚沉甸甸的黄金指环。 睡前想太多的后果就是入睡后不停地做梦,伴随着梦境的起伏,瑞雅的身体开始在床上扭来扭去,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想要醒来却又被梦里的人拉扯着,迟迟无法从恐惧中脱身。 就这样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她被肚子里闹腾的熊孩子吵醒,一边因为腹中的不适皱眉,一边感觉身边的床铺缓慢往下凹陷,浓郁的、极具有穿透力的橡木苔香一圈圈地绕上她,随即而至的便是暗香交织的潮湿森林和幽润青苔。她睁了睁眼,尤的脸庞逆着光,淡淡的昏暗笼罩了他,让此刻的他散发着无名的忧伤。 瑞雅感觉到对方给自己擦了擦汗,肚子里的新生命顿时闹腾得更厉害——之前便是如此,这孩子总是对父亲格外热情,甚至有些过了头,反而与她独处时安安静静的,出生之后大约也会更偏爱父亲一些。 这样也好,就算自己离开了也不会太令他悲伤。 提前回来的尤并没有比走前轻松,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她那本已下班休息的大脑勉力转了转,但很快就在困意的淹没下恢复了静止。 床边的人在为她清理完身体后仍旧留在那里,又过了会儿,那处凹陷逐渐扩大了,对方似乎准备就此躺下,霸占她这张在面积上有些拘谨的小木床。 要不是实在困得不行,瑞雅会一脚把他踢下去,一脚不行就两脚,两脚不行再加上双手,可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不情不愿地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了一小块位置。 那股幽深的木香变得更浓郁了,身下的床像是铺满了橡木苔,无孔不入的香气虽然让她在一开始皱了皱鼻子,宛如白捡来的孩子却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的手也慢慢离开了腹部,以一种放松的姿势摆在一边。 “瑞雅……” 她听到对方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于是再一次抬了抬眼皮,含糊问着:“怎么了?”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抱住她的手臂。瑞雅有气无力地推了推,发现没什么效果后就投了降,就着目前的姿势度过了漫漫长夜。 次日醒来,和她在床上挤了一晚的人已经在厨房忙碌着,食物的香气拖着一个又一个的小钩子,不断地钻入鼻腔诱惑着她。 这种事尤做得相当熟练,以前大约就是靠这个才把她哄骗到手,毕竟瑞雅自己的厨艺仅限于可以填饱肚子。 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有时会倾向于那些能弥补自身短板的。 床尾放好了今天要穿的新衣服,瑞雅把脑袋缩回被窝,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床。 多了一个“累赘”的身体和以往相比要笨重许多,再过上几个月,她就不得不将大部分时间浪费在“静止”上了,生育果然是一件麻烦事,要是…… 又出现了,那些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偶尔冒出却总是不让她捕捉到的破碎画面。 她好像遇到过一个人,说孩子他来生。 瑞雅短暂地沉默了。 她觉得那段记忆应该有偏差,否则实在不令人多想,关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学或是科技树究竟有多神奇。 还有为什么他俩间的孩子不能由尤来生。 带着这一诡异中透着邪恶的念头,她在吃早饭时盯着尤出了会儿神,思绪往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如脱缰野狗般飞驰在“雄性如何怀孕”的伟大之科学研究上。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自己还是某个科学社团的社长,在她身体不舒服期间任劳任怨承担了社长职责且没有工资的副社长克里斯腾还来看过她,怀里抱着一个有点像提灯的东西,里面飘荡着一抹幽幽的绿光。 瑞雅对这位女士的模糊印象就是科研狂人,然后就是愧疚,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可能是失忆前找对方借了钱。 克里斯腾和尤还有莎莎的关系看上去都很不错,甚至能突破重围来探望她。起初,瑞雅以为副社长怀里的东西是送给自己的,瞧着不轻,抱着也有些吃力,实在没什么理由带着到处跑。 但没想到,对方在恭贺完她和尤后,一边用手指敲着小心放到膝盖上的玻璃罩子,一边低下头,略显羞涩地说自己马上也要结婚了,希望她和瑞雅到时候能来。 末了,还说新郎今天也来了,为了感谢她当初撮合他们。 “我居然还做过这种事?”瑞雅心里好奇,但又没别的人可以诉说,于是只好对系统道:“她的新郎在哪儿?我为什么没看到。” “在她手上。”系统自从她失忆后就变得活跃了许多,但同时又对她过去的事缄默不言,说涉及协议云云——真是不合理的规定,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投诉。 明白了,狂热迷恋着科学研究的克里斯腾,终于扭曲了自己的审美,以至于要和一个储藏于玻璃罩子里的矿物质结婚。 “恭喜你。”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没经验,以前恭祝的起码对方都是人,现在就……总不能夸你对象可真稀有吧? “谢谢。”没感觉到她的敷衍和不知所措,克里斯腾高兴地笑了笑,望着玻璃的眼神很温柔,温柔中还透着追星成功的激动:“我们准备不久后就离开,他说这里的环境对我不太好。”说着,女士留恋地看了看窗外的校园:“虽然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混沌王庭更好的地方啦。不过他说我也许会变成跳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恢复时已经被系统无情消音。 瑞雅只好继续敷衍,一直到莎莎来给她例行检查。 84. 第八十四章 这瓜怎么是假的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颠簸,碧翠丝成功抵达了熟悉的北美东海岸。 布瑞切斯特的洪水已经平息,她的心情却迟迟没有平复,一直为被“坏人”抓走的瑞雅提心吊胆。 那天的情形,她记得最深的就是如摧枯拉朽般摧毁了城市的咸黑潮水。生长于海边的她一直认为大海神秘又温柔,即使是在暴风天;可那时,她对那片蓝色的印象只有恐惧,深深的恐惧。这导致她修养了一段时间才有勇气踏上此次的旅程。 危机仍未停止,更糟糕的是连瑞雅都被恐怖的超级大反派抓走了,她在海上的颠簸里翻看着从庄园取回的《死灵之书》,试图寻找除了那个“人”所说之外的方法。 宁静的船舱内,柔和的灯光下,一块放置在红绒布上的晶体光泽美丽,颜色深如黑夜。 正是那个“人”,也就是瑞雅的相好,奈亚拉托提普给的。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站到同一条阵线,成为类似“盟友”的关系。 合上书,蜿蜒曲折的白色海岸近在眼前,碧翠丝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一些,但很快就因为“要对付犹格·索托斯”而重新犹豫了起来。 她有种自己即将要与全世界为敌的错觉。 再度走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少女如过去般来到了港口附近的城镇,按照奈亚拉托提普的指引走入了一间荒废多时的旅馆,打开地窖入口,果然找到了一条幽邃黑暗的地道。 身体完全没入黑暗前,她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祈求上帝圣母宙斯或者别的什么神保佑自己,因为她马上就要见到另一位旧日支配者。 本该居住在沃伦唐之下的,宛如植物青翠,却令人望而生畏。 独自在黑暗里前行了许久,因为两侧和脚下的道路过于崎岖,碧翠丝十分钟后就脱下了鞋,像条毛毛虫般在狭小的空间内蛄蛹着。 能够召唤奈亚拉托提普的三八面体被紧紧攥在手中,掌心由于太过用力而被棱角戳得生疼;不过在这样孤寂又容易失去时间感的地方,适当的疼痛会令她好受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碧翠丝终于看到了那些飘荡在半空中的绿色荧光,仿佛一群翩翩飞舞的萤火虫,又如同死神在朝她张开怀抱。 她看到了祂,祂自然也发现了她,只有一个扁长脑袋的祂转了过来,庞大的身躯向她逼近,翠绿光点蜻蜓翅膀似的聚集在祂的身边,将一小棵新鲜诱人的卷心菜送到了她的身边,像是在招待她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如果没有奈亚拉托提普的提醒,她大约会“盛情难却”地吃下,边吃边思考撬棍该往哪里敲。 “谢谢,我不饿。”少女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拒绝了来自地狱的馈赠:“我因伏行之混沌的命令而来。” 卷心菜被收走了,没有嘴巴的绿神垂下了附着在身体表面,藤蔓般寄生着的长须,好像有些不高兴——从万物归一者要求祂去当“教授”开始,祂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就再也没增加过了。 直到找到机会返回大不列颠群岛的沃伦唐。 但没多久,从天而降的格拉基就占据了祂的“房子”,这也就算了,还恶毒地用背上的金属尖刺谋害了祂的孩子们,然而祂又打不过。 祂、格拉基、伊戈罗纳克,还有另外的几个家伙共同在塞文河流域生活了许久,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果然一旦和伏行之混沌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事;犹格·索托斯也一样。 “说吧。” 诡异得像一段杂乱电波的声音在碧翠丝大脑中响起,少女难受地皱了下眉,忍着心脏狂跳带来的不适和强烈的反胃感,说道:“带我去混沌王庭……混沌王庭综合大学。” 听了来自奈亚拉托提普的命令,绿神不安地翻了翻掌下的卷心菜,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门’本来就在为祂的学校招收学生。” 祂对于以瑞雅为中心的复杂感情一无所知,犹格·索托斯本就是智慧的化身,也时常向其他生物授予知识,一时兴起要办所大学并不突兀,况且原本就有许多人类学校的校长是其投影。 “你是祂的信徒?”虽然不常思考,但绿神觉得这种事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尤其是听说万物归一者之前打算拖着所有时空一起毁灭。 至于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大约是想知道末日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吧,人类的科研怪人就十分疯狂,何况对方。 无论如何,祂都不会将那件大事和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联想在一起。 “不是。”碧翠丝诚实地说,她的父母从小教育她诚实,尽管他们经常为了掩盖自己是个邪.教徒的事而对她撒谎。所以,她在回答问题时总是本能地说出正确答案,然后吃大大小小的亏。 包括和瑞雅的那场谈话,系统说,瞒着瑞雅会更好一些,可她不太能做到。 “瑞雅看上去很喜欢犹格·索托斯。”她说,“还是不要说谎。” 结果才说完,瑞雅就被犹格·索托斯抓走了——奈亚拉托提普是这样说的,还说犹格·索托斯要强迫瑞雅生孩子——原来好友的孩子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有点刺激,同时又有点恐怖。 碧翠丝一直觉得小孩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旧日支配者,特别是瑞雅的孩子应该会集两者之长,变成最最恐怖的“幼年版旧日支配者”。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奈亚拉托提普说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力量,还给她例举了一大堆证据,然后就提出了合作。 和恶魔合作,不亚于在刀尖上起舞、于烈火中歌唱。碧翠丝又一次看到死亡在向自己招手,望着对方手中的三八面体,犹豫迟疑,但还是同意了。 瑞雅是有点喜欢犹格·索托斯,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限制她的人生自由,还强迫她怀孕生子。 而且他们……碧翠丝相信朋友的冷静,瑞雅大约也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吧? 于是,她远渡重洋回到美洲,站在这里,执行者他们计划的第一步。 “不是?”绿神在奈亚拉托提普的口中是“没有脑子的蠢兔子”,现在看来蠢倒是不蠢,甚至有点难缠:“那你为什么要去混沌王庭综合大学。” 模糊地想起黑山羊说过的某些话,祂不由得多看了身前的人类几眼疑窦顿生。 感觉到了对方的怀疑,碧翠丝狂乱的心跳在巨大的压力下竟然恢复了正常,她冷静分析了一下对方的反映,急中生智道:“因为我,我……我喜欢祂。所以想去祂的身边。” 长久以来游离在八卦之外的绿神,终于吃到了第一口瓜,虽然是假的。 “原来如此。”祂说,两只绿豆形状的眼睛转了转,一面对这件事仍然有些担心,一面按捺不住看戏的心情。 “那好吧。”绿神拿了颗新的蔬菜出来——祂还没放弃将身前的人类变成自己的“孩子”,兔头兔脑的孩子:“吃了它,带你去。” “伏行之混沌另有准备。”碧翠丝嘴角抽了抽,心想要是撬棍还在的话,高低得给对方来一下。 她在说完后拿出了一小瓶清澈的液体,扒开瓶塞,清爽甘甜的香气涌入鼻腔,每一颗水分子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害和甜美。 但一想到这是奈亚拉托提普给的,她就觉得吾命休矣。 小幅度地皱了皱眉,碧翠丝喝了下去,身体立刻面团似的被一股大力揉来搓去,不多时就变成了绿神眼中“稍微有点可爱但不多”的白色垂耳兔。 她盯着自己毛茸茸的前爪愣了半晌,直到被两条长须卷起来才甩了甩耳朵,努力嚼动红红的三瓣唇,问自己还能不能变回来。 奈亚拉托提普的回答是恶魔般的笑声,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屁孩——布瑞切斯特粗话,她可算明白瑞雅为什么不喜欢祂了,活该!单身到宇宙终结吧! 软趴趴地躺在化名“格林教授”的绿神怀中,碧翠丝在一个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房子里见到了瑞雅,对方比她们分开的时候圆了一圈,神情却很憔悴,令她想起了小时候养的鹦鹉。 伴随着那个拥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看了过来,她紧张地用大耳朵盖住了眼睛,暗暗祈祷奈亚拉托提普的魔法足够有效。 “送给你们。”绿神将她放了下来,还故意让她翻了个身,把白白软软的肚皮露在外面:“礼物。” 回到这里祂才知道,犹格·索托斯要和一个有点像人类的女孩子举行婚礼。之所以说有点像,是因为祂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熟悉的气息。 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绿神见女孩将垂耳兔抱了起来,十分喜欢的样子,便为自己完成了伏行之混沌的命令松了口气。 又说了几句记不住的话,祂起身离开了衔接着不同时空的宇宙中心,暗自期待着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85. 第八十五章 电灯泡有风险 转眼间,瑞雅已经在混沌王庭待了两个月。 她这段时间基本都待在校长区的花园里,除了远远能看到的黑色圆顶外,再也看不到学校其他地方的景色;仅有的见过的两个人也都没能和她交谈太久,那位“格林教授”还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翠绿的瞳孔伴像是会呼吸般一张一翕,仿佛两只长错了地方的嘴唇。 而在晚上,瑞雅会孤身置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纯粹的颜色模糊了方向,让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照例带着惊惧醒来,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圈在她的腰上,脑袋后面就是一个温暖的胸膛,床头开着的灯光昏黄和煦,逐渐平息了她心中的悸动。 下意识地往后面靠了靠,尽管和尤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在今天听到他不久后又要离开的时候,会感到些许的失望和不舍。 或许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她在失忆前便与尤相爱——无论如何,身体和心上的反应是无法作假的。 接近仲夏的月亮格外明亮,瑞雅记得不久就是仲夏节,虽然混沌王庭坐落在美洲,却依旧会过这一北欧节日。 “在你来之前是没有的,”莎莎在照例为她检查身体情况时说,身边的盒子里放着一件有着精美刺绣的棉质长裙,鲜花盛开于雪地之上,美丽而纯洁:“不过嘛,学校也的确有许多来自北欧的学生。” 黑山羊说话时睫毛颤抖了几下,那晚的夜幕之下,篝火之旁,头戴花冠的女孩将走过重重烈焰,彻底融入祂们之中。 犹格·索托斯将此称为“婚礼”。 独自望着月亮看了一会儿,困意重新袭来,瑞雅打了个哈欠,正想闭目睡去,那只由格林教授带来的垂耳兔奋力从窝中爬出,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床边。 即便是对兔子来说,这一只的弹跳力也有些太好了,它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床,停在床沿喘了会儿气,然后在女孩出声前蹦跳过来,用两只软软的爪子按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瑞雅多少有点觉得自己其实还在梦中,否则一只兔子怎么会这样聪明,简直就像是人变的。 她本该将这只越狱的小宠物提溜起来放回到窝中,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从那双红色的兔子眼睛里看到了关心和担忧。 垂耳兔的爪子从女孩的嘴唇上滑下去,站立的姿势对于兔子来说并不好受;它抖着耳朵小心观察了下“坏人”的情况,见对方确实如奈亚拉托提普所说的那样“睡得很沉”便放了心,抖擞着精神要实施下一步计划。 带瑞雅去他们约好的地方,混沌王庭综合大学那所漆黑的建筑,圆圆的…… 锋利的刀片划过大脑,变成兔子的碧翠丝感到了一股难耐的疼痛,理智和意识瞬间就被摧毁,目光也在一瞬间变得呆滞了起来。 她……无法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是无法像人一样进行复杂的思考的,她慢慢趴了下去,双眼迷离地瞪着眼前之人,不知所措间透着无辜可爱。 又过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的碧翠丝,钻进女孩的胸前,贴着香香软软的好友睡着了。 瑞雅:…… 感受着紧贴着皮肤的温暖,瑞雅觉得自己刚才想的有点多——这就是只普普通通的兔子,顶多有点好瑟瑟。 她想将怀里的东西揪出来看看性别,想想却还是忍住了,于是便就着目前的姿势,和身后怀中的一人一兔一起,再度陷入了梦想。 次日醒来,发现床上多了个第三者的尤,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要不是看在瑞雅喜欢和这“的确是只兔子”的份上,他们今早大约会吃麻辣兔头。 碧翠丝对自己差点被“分头行动”的事浑然不知,san值狂掉的她在系统的抓狂声里,近乎彻底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此时正踮着脚去够瑞雅手上的胡萝卜。 三片嘴唇吧唧吧唧地吃完,她用前面两只爪子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熟练地跳到女孩腿上,贴着对方的肚子打盹,细细的绒毛在阳光里散着光。 对于一只兔子来说,这样的生活称得上美妙,要是脑子中那个奇怪且听不懂的声音能消失就更好了。 碧翠丝想,听到抱着自己的人一边抚摸着柔顺的兔毛,一边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商量着,要给她取一个名字。 “你觉得‘碧翠丝’怎么样?”在取名字这方面,瑞雅向来发挥稳定。 莎莎说她的失忆症状为“外物重击造成大脑损伤从而局部性失忆”,因此,她总是会忽然想起一些模糊的东西,就像“碧翠丝”这个名字。 她在失忆前应当见过名为碧翠丝的人,甚至还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对方的大致轮廓。但要是再深入地去回忆对方的身份或年纪,大脑就会传来不舒服的钝痛。 “对于一只兔子来说,这个名字过于复杂了。”犹格和瑞雅说话的时候,体内的“塔维尔·亚特·乌姆尔”成分会更多一些。温和,从容,亲切,博学,这样的人很难不令人心生好感,尽管他的脸上仍旧残留着那些可怕的伤疤。 瑞雅醒来后询问过它们的来源,他的回答半真半假——“祖父和叔父打的”,因为这两位亲戚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的失忆也是由这两人间接造成,妥妥的小说中恶毒反派极品亲戚嘴脸。 似曾相识的,女孩的脑中出现了两张冲动易怒的面孔。她对尤生起了一些愧疚,毕竟对方身上的伤差不多都是因为自己。 “那他们现在还会不会……”她在说话时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薄薄的皮肤下面就是骨头和血管,没什么肌肉,一看就很不适合打架。 但很奇怪的是,瑞雅莫名自信地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还不错,要是尤的祖父和叔父再向他动手,没准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瑞雅是在关心我吗?”尤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他凝望着她的眼睛,笑着,却有些伤感地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嗯?”瑞雅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幽怨,不由得为曾经的自己感到了心虚。 她恋爱的经验不多,也从未知道自己竟然,竟然有点渣的潜力。 “我以前居然是这样的人吗。”她小声地嘀咕着,手背一热,不停转着衣角的手背对方忽然盖住,那张看久了越看越好看的脸也近在咫尺。 “没关系,”他的眼里好像有星辰在转动,把她迷得晕乎乎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 耳朵和脑袋瓜都在“嗡嗡嗡”,迷迷糊糊间,瑞雅被对方夺走了失忆后的第一个吻。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慢慢地对尤卸下了防备。 顺着垂耳兔的后背摸上它短短的小尾巴,瑞雅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过去有这个名字的朋友吗?” 之所以犹豫,是她隐约感觉到,尤不太喜欢提起那段被她遗忘了的时间。 大约是由于她之前的举动有些令对方伤心吧。 果然,尤温和的表情慢慢变得阴沉,眼睑也低垂了下去,没有再柔和地望着她的眼睛。 “嗯。”他淡淡地说,顿了顿才道:“我们一起去旅游时遇到的英国人,你和她一见如故。”虽然惨遭被分手后祂的神志混沌了许久,但依旧在本能地关注着心爱之人的情况,然后将“碧翠丝·帕德里克”当成了和奈亚拉托提普一样棘手的“情敌”。 和奈亚的想法一样,祂也觉得,瑞雅对那个英国少女有些过于关注了。她们之间存在着一种玄妙的默契,仿佛拥有着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难以让外人插足的小秘密。 为了她,瑞雅甚至愿意付出自己能有的一切,这令祂很不舒服,以至于想要彻底抹杀那位少女在所有时空中的痕迹。 手指微微攥紧,他继续道:“在我们返回美洲前,她不幸去世了,因为一场地震。” “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结局,瑞雅一时心情复杂,鼻子也酸酸的,切实地感觉到了难受,为了一个被她忘记的朋友。 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兔子身上,垂耳兔吸了吸鼻子又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望着女孩的反应,不知为何也感觉到了悲伤。 两只爪子无意识地在饲养员的腿上刨坑,动作急促,透着不安和焦躁——她觉得自己也忘记了什么,并且迫切地需要想起来。 尤拿出手帕为妻子擦去了眼泪,对她解释着自己的隐瞒:“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碧翠丝也不想看到你难过。”他笃定了要制造一起谋杀案的想法,决定下次离开去寻找奈亚拉托提普的踪迹时,顺便将这一个麻烦也解决掉。 无声地哭了一会儿,瑞雅慢慢由抽泣转为哽咽,她的双手紧紧揽住了膝盖上的垂耳兔,想要从它的身上找到一些对朋友的安慰:“我们以后可以去看看她吗?” “可以。”门外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犹格知道那是属于黑山羊的,视线从女孩的脸上缓缓下移,抿唇望着她的腹部:“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在瑞雅重新抬头看他之前,他恢复了一派的温柔神情:“正好,我们可以再去英国散散心。” 86. 第八十六章 小美人限时返场 大学的仲夏节庆典定在了六月十五号,美洲虽然不像北欧那样拥有极长的白昼,但在无数鲜花的点缀下依旧很有节日氛围。 瑞雅站在露台上,望着下方扎成各种形状的花门和提前准备好的巨大篝火架,对明天的盛景充满了期待。 再不出去走走,她觉得她都要变成一株蘑菇了。 回到室内的时候,那只暂时被叫做“翠翠”的垂耳兔又在试图越狱。它似乎很讨厌那个对兔子来说已经足够宽敞舒适的大笼子,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肖申克的救赎”——当然了,也可能是它比较粘人,一定要待在主人的怀里。 瑞雅将它抱了出来,白色的兔子果然不再乱扑腾了,乖乖地靠在她的胸前。困在里面的灵魂短暂地由动物变为了人,此刻正在思索着如何和好友沟通。 奈亚拉托提普的计划听上去很简单,实施起来才知道究竟有多麻烦。脚下的这栋房子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尽管肉眼看上去和普通的建筑没什么区别。 神情恍惚,反应迟钝,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住了脑子。 碧翠丝咬了咬牙,她很珍惜为数不多的、宝贵的清醒时间,小豆子般的眼睛四处瞄着,想找到一些可以提醒好友往不远处的圆形穹顶去的“帮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间两居室的房屋里基本没有书籍和纸笔的踪迹,她明明听说那个坏人是个大学校长来着。 说起来,奈亚拉托提普在她准备启程前往混沌王庭大学的时候说,自己会给她制造出一点机会,也不知道这个薛定谔的机会究竟在何方。 越过女孩的胳膊看到房门被人轻拧了一下,碧翠丝微微竖起的耳朵放了下来,安静地扮演起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下午好。”进来的事坏人的帮凶,一个看上去很亲善友好的女性。她被瑞雅放回了笼子里,因为接下来他们要进行每日一次的身体检查。 ——说起来,碧翠丝虽然不太懂医学,却也能看出好友肚子里的孩子不太对劲:已经很多天了,女孩的腹部基本没什么变化,仿佛藏在里面的生命停止了生长。 她不希望瑞雅生下一个这样恐怖的孩子,但更不想对方的身体因此受到伤害,瑞雅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个女人一如既往地说出“一切正常”的时候,轻轻地皱起了眉。 “最近……我能感到他不怎么动了。这里也没什么变化。”女孩说,踌躇道:“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一个更详尽的检查。” 黑山羊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笑容不变:“放心,是妊娩期的正常现象。”她的话不仅传到了患者的耳中,也飘过门框,飞荡在碧翠丝的耳边:“人在怀孕的时候总是会多心多思,病从心中生,不要多想。” 她伸手摸了摸瑞雅的脑袋,所说的话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很容易就让人相信。 “那……” “预产期会在秋天,你和哥哥想好他的名字了么。”黑山羊三言两语就岔开了话题,“听哥哥说,你们打算给他取两个名字。” 捏了捏眉心,不知怎的,瑞雅忽然就不想继续刚才的怀疑了。她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直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近在咫尺的爆炸声。 这个声音来得实在突然,而且从大小和脚下传来的震动感来看,爆炸的源头就在这栋很有艺术感的房子里。 “别紧张,你先别乱动。”莎莎率先保护好了最重要的孕妇,“我出去看看,别担心,不会出什么大事。” 敢在混沌王庭搞爆炸,不是活腻了就是嫌世界太美好了。黑山羊迅速过了几个可能的幕后真凶,觉得被祂关起来的克苏鲁嫌疑最大。 女子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因为匆忙,或是出于别的原因,那扇平时总是紧闭着的大门并没有关紧,而是露出了一条,能让人窥见世界的小缝。 瑞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望了过去,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有点模糊的小方块,五颜六色,五彩斑斓,很像过去在视频里看到的马赛克。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有一部分记忆开始复苏,眼前的情形令她感到十分熟悉,仿佛已经遇到了许多次;心中的诡异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体,变成了门外如水一般涌动的、足以将她溺死的斑斓物体。 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寻找着别的出口逃走——这个地方让她感到危险,多待一秒身体就会爆炸的那种危险。 方才的震动打翻了精致的双层铁笼,碧翠丝被摔得晕头转向,好在理智还在,她迅速从摔开的笼口爬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神情惊慌的瑞雅。 她认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麻烦的是唯一的出入口正被许多恐怖的东西占据着,过去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除此之外,就只有身后的露台了,两层的高度可能摔不死人,但一定会摔死还没出生的人。 垂耳兔焦急地蹦了蹦,既是因为逃跑无门,也是因为好友还没注意到自己。 她于是蹦得更高了些,还故意撞到了一些小物体。女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慢慢地后移,落在了那扇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漆黑大门上。 以往,这里应该是放着一组漂亮的雕花衣柜,她用来参与仲夏节庆典的长裙就放在里面,尤还说那天会给她一个惊喜。 望着这个陌生的东西愣了会儿,一个沉重而庞大的物体挤过长廊,正在逐渐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瑞雅回头看了看,一片深绿占据了她的视线,从中勉强可以分辨出几只幽暗的赤红眼睛,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是人。 深吸了一口气,她默念着伟大神圣的马克思哲学,抄起地上的兔子就冲入了暗门。 潮湿混合着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一人一兔同时感到了反胃。女孩扶着墙缓了缓神,扭头时发现进来的狭小入口已经消失不见,身前身后都是如出一辙的昏暗。与此同时,那个在腹中沉寂多日的生命突然开始活跃起来,像是在催促着她继续往前面走。 没有别的选择,瑞雅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兔子,摸索着朝深处走去。 令她诧异的是,这条不断往下的隧道并没有把她带到奇怪诡异的地下洞穴,而是让她抵达了一片平静的湖泊。 一座歌剧院静静横卧在水面之上,身后是大学穿过了中轴心的主干道,沿着它走下去,一边是校园的正门,一边就是那座特意修建成圆形的黑色建筑。 今年的六月十四是星期天,假日的学校总是热闹的,此时却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她和她怀中的兔子是鲜活的,宛如两个擅自闯入的异乡来客。 周围的气氛诡异得可怕,瑞雅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失去了记忆的她像是误入最终副本的萌新菜鸟,握着手中的新手装备不知所措。 碧翠丝同样感觉不太好,做为一个起死回生还遭遇过许多不可名状之物的人类,她对这种危险的承受力并不高,大脑仿佛被塞入了一块抹布,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有时还疑惑自己究竟是兔子还是人。 晕乎乎地过了许久,她终于大致想起自己肩上的任务,于是拼命地从女孩怀中跳出,落到陌生的地面上。 眼前的土地看上去是坚硬的石板路,四条爪子踩上去却觉得软绵绵的,既像沙滩又像海绵,还像一些粘稠的恶心物体。 她又怔了几秒,随即竖起耳朵往道路两边看了看,咬牙坚持着往平放在地面上的“黑色鸡蛋”跑去,边跑还不忘边回头看,看看好友有没有跟上。 很快,她们来到了奈亚拉托提普口中的“万物起始”,一座外表光滑,没有门也没有窗的建筑。 “我好像来过这里。”瑞雅说,带她来这里的兔子晕死在了一边,她看着缓缓浮现在建筑表面的黑绿之门,本想抱起它一起进去,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要她将其留在外面。 接下来的旅途她在梦中已经经历好几次,挤过一条长满水藻的绿色通道,宇宙向她张开怀抱,欢迎她正式来到了世界的中心、混乱无序的混沌王庭、盲目痴愚之神的栖息之所。 一些看不清面貌的云雾环绕在这片区域的上空,耳边飘荡着长笛声和鼓声,脚下的道路像一块坏掉的电子屏幕,色彩狂乱,模糊不清。 与这些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尽头等待她的人。 很标准的美人长相,一张小小的脸透着孩子般的稚嫩,明亮的双眼中闪烁着孩童似的天真,幽绿的长发垂下王座,一直铺到台阶的下面,像一条漂亮精美的地毯。 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瑞雅就想起了许多东西,关于祂的,也关于自己的——过多的记忆和感情差点挤爆了她的大脑,好在对方的手忽然落了下来,温柔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 “你好呀,瑞雅。”小美人笑着和她说,将她抱到了那张应该可以用“王座”来称呼的座位上:“本来说好是我去找你的,但在我动身前,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不可避免地,祂看向了她的腹部,人类的躯体中,新的法则即将诞生,而祂也终将和瑞雅拥有一道不可斩断的联系——祂原本不想这样做,祂讨厌有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直到奈亚拉托提普给了祂灵感。 或许,这个小孩子,还可以起到其他的作用。 “是你。” 瑞雅记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准确说是来到这所学校后,她就经常梦到眼前的人。而在现实里,她还分别被一个长腿的贝壳和许多触手缠上过,它们似乎和含笑看着她的小美人存在着某种关联。 “那只兔子,你让它带我来的?” “兔子?什么兔子。”小美人有些迷茫,“不过如果瑞雅喜欢兔子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他那头柔顺的长发间就钻出了两只软乎乎的兔耳朵,一左一右,一摇一晃,乍一看还挺可爱。 光是变出兔子耳朵好像还不太满意,瑞雅看到对方沉思了一会儿,笑着问她:“或者要是瑞雅愿意的话,我们的孩子也可以是兔子。” 轻飘飘地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祂冲她眨着眼睛,神情无辜,仿佛“意外怀孕”的受害者不是她而是自己:“瑞雅你觉得呢?” 瑞雅觉得不怎样。 她的脑子有点发蒙。 就在不久前,她才接受了尤和莎莎给自己构建起来的世界,接受了自己已婚还已孕的事实,还接受了孩子他爹姓尤。 她望着撑手罩在自己身上的绿发小美人,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对方的头发是绿色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好像并没有和这个小美人干过……不能过审的事,除了那天在剧院的下面,被那团黏糊糊的触手…… “那些触手,是你么?”瑞雅冷静地问,事情都一路狂飙到这种地步了,不冷静好像也没什么用。 等她回去了,一点要远离所有的绿色。 “是呀。”小美人羞涩地说,“你觉得那次怎么样?你喜欢吗?可以给我打几分?” 瑞雅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下限有待变低,冷静的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零分。”顿了顿,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对方说一下自己的态度,这种事不能随便做更不能用一些非法的手段,以及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零分啊……”小美人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名为失望的情绪,亮晶晶的眼睛也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里面隐约还有眼泪在打转。 美人哭泣的杀伤力总是很大的,这让瑞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她迟疑着,有些不忍心说出过于残忍的话。 “原来我竟然这么差吗?”女孩听到对方怔怔地道,失魂落魄。 她叹了口气,决定看在对方长得好看和……看起来比较小的份上安慰几句,不了小美人的下一句话就是:“既然姐姐觉得我不好,那我们不如多练几次?” 他神情坦荡,丝毫没有觉得那是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练着练着,也许姐姐就满意了。” 87. 第八十七章 紧张刺激修罗场 瑞雅当然不会答应对方的“练习邀请”。 伸手将小美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她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视线里却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绿色隧道。 “姐姐,你在找什么?”身后的人明知故问道,不断扑闪的睫毛下是一双天真到残忍的眼睛。 祂重新贴到了她的身边,忽然长大许多的身体紧紧紧固住她,委屈地说:“你又要像之前那样抛弃我吗?”从祂鼻腔里呼出的冷气扑到了女孩的后颈上,几乎令人血液冻结:“不过这一次,你可没法像过去那样随便离开了。” 瑞雅听到祂笑了几下,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回响。 “你想做什么?”她问,从对方发间门垂下的兔耳扫过了她的耳朵,痒痒地让人难受。她边说边难耐地晃了晃脖子,动作落在阿撒托斯眼里,被误以为是讨厌祂的证明。 “我只是不想失去姐姐。”盲目痴愚之神说,冬瓜一样的绿色脑袋埋入了心上人的肩上,近距离地感受着从未得到过的温暖:“我不记得我独自在这儿待了多久……没有人愿意见到我,他们望着我的眼里永远充满了恐惧……漫长的时间门中,只有姐姐陪伴过我。” 祂的声音十分哀伤,宛如一个从小失去亲人的小孩,言语间门对瑞雅充满了眷恋: “我不如犹格·索托斯聪明,也不像奈亚拉托提普那样会讨你欢心……我害怕你有一天会再也不理我。” 瑞雅感到自己肩上有些潮湿,对方多半已经哭了出来,语气又这样的卑微和绵软,顿时让她心生不忍。 “小a,”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她这次没有再选择隐忍退让,委婉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成为亲人——我确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种感情是无法忽视的,尽管我也没想到,我最终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人。” 顿了顿,她想继续说些安慰对小美人的话,系统却冷不丁地冒出来,恭喜她的任务又一次有了“质的飞跃”。 上一次的飞跃,是她和尤分手的时候,系统说,失恋也是恋爱中十分重要和不可忽视的一环。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失恋过的“恋爱”是不完美的,这种感情本就像草莓一样又酸又甜,时而令人如痴如醉,时而让人憎恨怨怼。 “恭喜您终于真正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并承认。”大概是千年的铁树可算是开了花,系统那冷冰冰的机械音都温柔了许多,还配了一小段欢快的背景音乐:“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您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完成任务,这是瑞雅自穿越以来就梦寐以求的好事,她本该高兴,可像连体婴儿一样贴着她的小美人气息逐渐急促,显然是被她刚才的话打击到了。 “下次可以等我处理完紧急情况再恭喜我吗?”她说,心中升起了一种身后之人要黑化的预感。 “对不起,本功能不支持延迟启用。”系统说,又加了一句:“别忘了在正式完成任务前生下孩子。” 脑中的声音消失了,留下她独自面对一个,身体慢慢被黑雾笼罩的大美人。 “我不想和姐姐做亲人,”耳后的声音缥缈却沉闷,像是预兆风暴到来的天雷:“我想成为姐姐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从未有过的,也不会被取代的独一无二。” 瑞雅说:“亲人也是可以独一无二的。” “不。”小美人态度坚决,“我只想成为你的丈夫。” 瑞雅的嘴角抽了抽。 身后的人几乎完全从固态变成了气态,一缕又一缕的黑色气体缠上了她的手腕和腰背,仿佛一条条牢不可摧的锁链。而它们囚禁的似乎不止她的身体,她的大脑也受到了影响,一些记忆被黑色的绸布盖上落幕谢礼;另一些却无端地多了许多灰暗的身影,无孔不入地插进她过往的生活里。 强行被剥夺,和被添加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令女孩感到莫大的痛苦,才销声匿迹不久的系统也再次出现,劝诫她要当心目前的精神状况——精神上的损伤往往会比肉.体的更难治愈,何况这还是…… 后面的话瑞雅没有听清,这片封闭的空间门闯入了第个“人”,将她带离了那场难以言说的痛苦。 “您要弄伤她啦。”奈亚拉托提普说,语气轻松,表情却显得凝重。祂的手很温柔地盖在怀中之人的脸上,同时也盖住了黑夜,让瑞雅在平静下来后萌发了睡意。 脑袋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一点一点,最终,她没能抵挡住磅礴的困倦,在紧张刺激的修罗场里睡了过去。 混沌王庭出现了一张漂亮的贝壳床,睡美人被放了上去,躺在人类喜欢的柔软丝绸间门。舒适的触感很快就让瑞雅的眉毛舒展开来,她换了个姿势,背对着边上的两人,彻底地睡着了。 生气生到一半就被强行打断的阿撒托斯有点发蒙,祂呆呆地望了床上的人一会儿,不太能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祂伤害了姐姐?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木头似的站了片刻,祂的做出了一个也要爬到床上去的动作,打算不管七二十一,先和姐姐一起睡觉再说。 “您等等。”奈亚拉托提普拦住了祂。 多年来,身为外神的信使,源初之核的传话筒和监护人,祂在哄小孩和带小孩这一方面颇有经验,也知道该如何和阿撒托斯交流。 所以,尽管祂也做了许多令对方生气的事,情况却要远比可怜的犹格索托斯好。 甚至还能,说服原本对自己杀气腾腾的盲目痴愚之神,让其和自己一起先对付最大最优先的“敌人”。 “瑞雅现在需要休息,您不希望打扰她从而令她生气,对吧?”祂说。 阿撒托斯愣了愣,老实回答道:“不想。”说完又继续往床上看,困惑地说:“可我也很想和姐姐待在一起。” “等处理掉了犹格,您和她会有很长的时间门相处。”奈亚拉托提普耐心地说,“我们应当先解决最要紧的事,不是么?” 阿撒托斯觉得对方说得对,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你去把犹格和莎布叫来,但不要让祂们见到瑞雅,待在外面就好。” 恐怖的跑腿之神退下了,混沌王庭恢复了二人世界,那些围绕着王座起舞的藩神去到了瑞雅看不到、也看不到瑞雅的地方,但祂们的舞蹈并未停止。越过蒙蔽双目的黑雾,宇宙中心的殿堂里,一团巨大的混沌物质安静地闭着所有的眼睛,独自沉睡在没有人打扰的永恒长梦中。 瑞雅睡醒时,奉命去跑腿的奈亚拉托提普已经归来,和阿撒托斯一起映入她的视线。两者的长相虽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表情和眼神却微妙的同步,都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记忆在这一觉里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正犹豫着要不要表现出来,将她耍得团团转的暗夜猎手本尊开口道:“想见见碧翠丝吗?” 不愧是碧翠丝口中最难缠和最邪恶的“外神”,一句话就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你不要再针对她,她本不该和我们的事扯上关系。” “我没有在针对她,”奈亚拉托提普笑了笑,“恰恰相反,我救了她两次呢——你心爱的犹格想夺去她的生命,你知道吗?” 瑞雅忍不住看了祂一眼,身下的床凭空消失,她不得不从那堆丝绸中起身,面对面地和祂们站在一块儿:“我觉得我会信你说的话?” 说是这样说,但她已经对“祂们”这种生物有了一定的了解,即便那是尤……她依旧相信对方能做得出来。 用一百年后的词来形容,高情商是“病娇”,低情商就“变态”。 悲伤的是,她只能从这堆变态里挑出一个稍微不那么变态的,来当自己的工具人。 至于为什么非要从垃圾堆里找男友——她怀疑这就是系统的目的。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之前的经历,系统似乎一直在引导她选择“祂们”做为任务目标,而不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类。 没时间门和“但凡干一点人事也不会一点人事不干”的系统算账,她继续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刚穿越的时候,瑞雅拥有着严格的求偶标准和坚定不移的道德要求。但现实总是残忍的,世界总是没有节操的。 不过,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她大约还是会再一次地和尤分手,因为对方试图用谎言欺骗自己,以及想要伤害她的朋友。 虽然祂相较一开始已经改变了很多,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幸好她最终会离开。 在尚未对对方彻底失望之前诀别,还能留存一点美好。 “是么?”奈亚拉托提普的话将她拉回了现实,魔鬼的化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说:“不会改变,只是时间门还不够久而已。况且除了时间门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 状况外的小美人也在此时附和着:“没错。” 瑞雅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你们爱咋地就咋地,反正系统都盖章我很快就能润走了。 她那无所谓的态度让奈亚沉默了片刻,不知怎的,祂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名为患得患失的情绪笼罩了祂,祂看了看女孩的腹部,在明白盲目痴愚之神为什么要将一个“孩子”放到瑞雅体内后,祂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有一些。 “没有人类能从阿撒托斯的王座上逃走,”祂说,“而且你很快就要成为我们的一员,”这原本是犹格和莎布筹谋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是你的血亲。” 瑞雅没有理会祂,脸色平静,因为她只听到了久违的“哔”。 女孩的反应让奈亚拉托提普感到了一丝无趣,祂看向了阿撒托斯,请示道:“要将祂们带来么?” 小美人点了点头:“去吧。” 一团扭曲的马赛克从瑞雅眼前滑走,尽管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祂们”是谁,但接下来等待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头疼地叹了口气,她忍不住想问问系统这个“很快”究竟能有多快,同时又担心着另一个问题—— 她的脸色忽然变了。 虽然没有怀孕生产的经验,可下腹的坠痛在告诉她,她好像……要生了? 88. 第八十八章 这破世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晕厥过去不久,碧翠丝就被系统吵醒了。 眼前还在一阵阵地发黑,心脏也慌得厉害,她试图从目前躺着的大理石砖上爬起来,却看到砖块上的纹理像有生命似的游来游去,仿佛里面藏着一个可怕的怪兽。 她觉得自己又要晕倒了。 “快快快,”系统一迭声地催促道,“快到里面去,有大事要发生了。” 对方上一次这样焦急,是预感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碧翠丝晕乎乎地想着,站稳后伸手一看,发现手上的白色绒毛都消失了,兔子耳朵也消失不见,她重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奈……奈亚拉托提普还没有把她坑得太彻底。 昏倒弱化了她对时间的概念,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分不清到底就白天还是夜晚。她在如一个火球般向外蹿着黑焰的建筑外面找了一会儿,花了点时间才摸进那个看似不见了的隧道。 因为神志还不太清醒,少女直接一头栽了进去,沿着平滑的坡道滚落时脑中炸开了五颜六色的光,耳边则是交杂着电流的杂音。两种感官上的冲击让她在停下来后木然了许久,原本连贯的记忆被切割成小片,彼此混乱地连接在一起。 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一秒应该在“玫瑰夫人号”上,衣着鲜亮的绅士淑女在悠扬的小提琴声里翩翩起舞,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对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愚者,望见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异国少女……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说话间记忆再次跳闸,整个人回到了遇到系统之前:“你是谁,为什么在我脑海里说话?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系统感到了头大,它当初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碧翠丝相信自己的话,如今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时不可失失不再来,它能察觉到时空的崩塌,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逐渐从这个宇宙中抽离,正是他们去捡漏混个助攻的大好机会。 仅仅依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对付“祂们”的,它接手这项任务已经许久,绑定过的宿主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了,却大都非死既疯。别看碧翠丝经常陷入到理智跌入谷底的疯狂里,但她每一次都能顽强地挺过去,然后继续奔跑在与不可名状之物斗智斗勇的道路上。 至于瑞雅,那就更是很难遇到的“传奇调查员”了,过硬的身体素质,高超的学习能力和钢铁般的意志,还有一个十分能吸引“怪东西”的神奇体质让她很快就遇到了那位外神,并在打了对方一撬棍后安然脱险。 “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个吧。”它那时这样劝道,不好意思地说它们尚未研发出快准狠对付“外神”的工具,以目前的科技或是魔法水平,想要彻底解决掉两人遇到的,穿着三色长袍的“女性”颇有难度。 一不小心翻车的话,它和她就只能一起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瑞雅的态度却很坚决,但她其实并非是一个固执的人……后来,在两人分别前,系统才知道她的母亲领导着一个关于伊德海拉的教团,经常哄骗年轻的男性并将其献给伊德海拉享用;而她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 瑞雅没有说后来发生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背叛了伊德海拉,在一所孤儿院产下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女婴。至于她本人究竟有没有受到伊德海拉的影响,离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系统在得到答案前就从这位宿主的身上离开,开始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伊德海拉,“地球”的第一个女儿,其诞生远在死亡之前。她生于大地,气息与这片大地上的万物都紧密交织在一起,最终也回归了大地的怀抱,由其创造者亲手杀死。 庞大的生命聚合体轰然倒下前,她望着身形正在逐渐变得模糊的人类女孩,发出了最后的诅咒。 “总有一天,你还会回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梦之女巫那张诡异的、充满邪.教意味的彩绘瓷脸阴恻恻地笑道:“你会代替我……” 第一次直面如此强大的诅咒,系统觉得自己的数据出现了乱流,好在彼时的伊德海拉已经濒死,所说的大约也只是出于愤怒的挣扎。 然而瑞雅真的回来了,在那艘游轮的甲板上,它看到的时候差点直接当机,那段本该被删除、却被它特意储存下来的记忆再度涌出,让它更进一步了解到了祂们的恐怖。 难怪干这项任务的就它一个,这差事果然不是人……ai能做的。 思索着如何用最短的时间让碧翠丝认清现实,少女的记忆又一次在时间中跳跃着,回到了身在阿卡姆的冰冷夜晚。 披着绚丽长袍的蒙面法老带着直达心间的恐惧,令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我不会已经死了吧?”她说,在无边的黑暗里四处张望着,很快就被一缕缕蛛网般的白光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什么?” 它们发着淡淡的荧光,柳条似的轻轻飘在空中,却又仿佛一个整体,其中一缕上面的光时明时灭,像是一只过分细长的眼睛。 “……你朋友的孩子,”系统想起碧翠丝曾经说过自己就是瑞雅孩子的姨妈,并以此为借口一定要瑞雅当自己遗嘱上的财产继承人,于是又道:“也是你侄女。” 碧翠丝震惊:“你在胡说什么。”话音刚落,她的记忆终于按照正确的顺序连接了起来,短暂的错愕后,她向脑子里的玩意确认道:“瑞雅的孩子?”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顿时觉得那几缕白线无比顺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随即,她便发现那些白线的确是“眼睛”,一个又一个眼睛串成一条,蛇一样的扭来扭去。 碧翠丝感到了后悔,不太想承认自己的侄女长这样。 “你刚才好像说,要我去……”她看了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远方的“小侄女”就是唯一的光。除此之外黑暗中潜伏着什么,脚下的地面究竟长什么样,就全然不知道了。 “有一个外神要死了,应该是要死了。”系统发挥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功能,“我能感觉到祂正在逐渐消失。” “我明白了。”碧翠丝精神一振,“我要去补最后一刀,对吧?”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同时张开手臂维持平衡。 这片区域软绵绵的,人踩上去就像踩在了沼泽里一般,整个身体不住地下沉。 不仅如此,“它”好像还在动。 回忆了一下知识点,碧翠丝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她僵硬着往脚下望了望,怀揣着莫大的勇气,在黑暗中望到了一只模糊的“眼珠”。 大脑“轰”地一声,她几乎当场晕倒,周围的时空却倏忽一变,那些纤细婀娜的白丝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那些组成身体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表面覆盖的黏液散发着逼人的恶臭,让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一声“侄女”。 好在她们的近距离接触没有持续多久,碧翠丝惊讶地发现四周慢慢亮了起来,看不见的太阳带她重回光明;也就是在此时,她才惊讶发现,头顶的“天空”并非那块飘满白云和各种气体的蓝色宝石,而是一堆……更大的眼睛。 她觉得她的密集恐惧症要犯了,尽管在不久之前,她还没有这种能让人饱受折磨的心理疾病。 不过,它们其实并不是碧翠丝所以为的“眼睛”,倘若她再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它们的表面散发着梦幻的彩光,一圈又一圈,像是宇宙中最绚烂的星云。 巨大的光球间堆积着如淤泥般的泡沫,边缘的一些已经在慢慢的开裂,“砰砰”着向下方的人告别。 从祂身上流下的液体透明而晶莹,朝露似的落到明明与碧翠丝相隔不远、她却看不到的女孩身上。 沉坠于天幕的虹色晶体唤醒了瑞雅过去的一些记忆,陌生诡丽的外星城市,忽然从地平线下跃出的一串珍珠,她恍惚记得自己张开手拥抱了祂,霎时便像拥抱了全世界。 她目送着对方离开,情形似曾相识。但这一次却是提前到来的永别。 瑞雅觉得自己应该和祂说些什么,可那些轻盈的球体离开得很快,眨眼就钻入厚重的云层中不见。取代了祂的白色丝带静静飘动在她的身边,一声不吭地旁观。 旧秩序的崩塌和新秩序的建立造成了剧烈的空间波动,那场不像生产的生产结束后,女孩来到了宇宙的另一处、新生的区域。 爆炸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整个世界似乎正在重组重启。她一开始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等到那些光球一个接一个消失后,她似乎知道了萦绕在她身边的光带诞生的意义。 “祂死了吗?”她问。丝状物轻柔地缠绕上她的身体,从脚踝到脖颈,像是在安慰她,很快却又像风似的拂过离开。 对于暂时孕育了自己几个月的“母亲”,祂并没有太特别的感情。做为这个宇宙新的时与空、门和钥,祂比之前的存在更为冰冷。 于是便这样突兀又毫不留恋地走了,神明与人类,本该就是陌路。 “祂离开了。”系统回答道,又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有形之物都会消散。” 瑞雅愣愣地抬头望天,像是并没有听到它方才的话。 两人静默地待了一会儿,瑞雅问:“你怎么不打码了?” 串成丝带的眼球从脑海中冒出,她刚刚的呆滞有一半都是被这玩意吓的——好在当时她心中更强烈的情绪是悲伤。 “没必要。”系统说,他们所处的空间开始和碧翠丝所在的融合,瑞雅看到了贵族少女那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对方脸上的表情和欣喜,喜悦中还带着点结束来得太突然的惊讶。 她此时也看到了她,虽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记忆有些不记得女孩的身份和两人相识的过程,但望见她时的快乐愉悦告诉她,面前的这人一定是自己的朋友。 “瑞雅,”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她想了想,没说谢谢之类的客套话,而是道:“遗嘱在布瑞切斯特伯德街的一个垃圾箱下面。”她语速飞快,说完后还想再来句简单的道别,才要说出的话却变成了一声惊呼,慌乱的表情落在瑞雅急速缩小的瞳孔里,成为了女孩所看到的最后几幅画面之一。 心脏被一只利爪捏碎,长而尖锐的手指穿透胸膛伸到眼前,瑞雅在其微开的掌心间看到了一抹灿烂的金色,内圈上刻着的铭文如晨星闪烁,明亮刺目。 89. 第八十九章 正文完 奈亚拉托提普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这是毋庸置疑的。 尽管在与瑞雅相处的这段时间门里,祂似乎逐渐变得“正常”,却也掩盖不了祂的本性。 就像瑞雅的意志再怎么钢铁得像个怪物,她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所以,当祂看上的心爱之物投向他人怀抱、从而意识到自己终于要完全失去的时候,祂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最惨烈的选择。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祂宁愿祂们都是失败者,都将活在与死亡相伴的永恒痛苦中,也不想看着别人甜甜蜜蜜。 没办法,谁让祂是奈亚拉托提普呢? 再说了,祂也并非一无所获。 哼着一首歌颂爱情的远古歌谣,奈亚拉托提普带着“瑞雅”离开了混沌王庭。 鼓手和舞者继续永无休止地工作着,万物之主的睡眠比以往深沉了许多,无垠的星空包裹着祂,拒绝让任何生物窥见到祂的真容与梦境。 就连祂仅有的化身,那个并不会孕育出珍珠的丑陋“贝壳”都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应那些胆敢信奉和召唤祂的信徒。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再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若隐若现的恐怖笼罩着每一颗星球,字里行间门充满恶意的咒语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之中,依旧有人在追求信仰的道路上变得偏执而不可理喻,那些血淋淋的眼球漠然无情地看着他们,偶尔会想起想起诞育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回应一两个人的呼唤——她们大多都是女性,和母亲相似的女性。 事实上,奈亚拉托提普并不拒绝祂去夏尔诺斯看望失去了卡和巴的瑞雅,大约是因为祂和她之间门的那点似有若无的“血缘关系”……阿撒托斯在将祂放进容器的时候,往祂的眼睛里滴了几滴猩红的血;而在祂的无数只眼睛里,有一对便与祂的母亲一模一样。所以祂以“人”的形象出现在信徒们的面前时,就会将那双眼睛镶嵌到有形的身体上。 它们还被伏行之混沌讨要过,对方拿出了一些对祂们而言也很有诱惑力的交易条件,但祂依旧冷静地拒绝了。时间门本就该如此,如江河奔流,如日月西陲,一往无前,不会为任何事物停驻。 因此,祂在一成不变里会经常思考这张宝座的前一任主人,全知全能的犹格·索托斯。 如果祂是全知的,那么是否知道自己的终极;如果祂是全能的,为什么最后会以那种方式消失。 高地上的巨石阵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星空中也不再有彩色的回响;廷达罗斯之主回到了颠倒扭曲的时空之城,很少再和猎犬们一起现身——眼睛们整齐划一地眨着,和云间门的群星一同闪烁,开始了对死亡的无尽思考。 同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还有莎布·尼古拉丝。 时间门在不知不觉间门已经过去了许久,那段小小的波折对祂几乎没有什么影响,除了死掉的几个情人外——祂虚假又真情实感地为他或祂们伤心了一阵子,随即与自己的信徒们厮混打发无聊,并告诉他们关于某个名字的故事。 “曾经有个名叫瑞雅的可怕女人,据说任何看到她的人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茂密的森林中,黑山羊语重心长地教训着周围的人类们:“所以呀,爱情是毒药与鸩酒。” 祂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同某位信徒共度良宵,然后在太阳升起时杀掉了对方,切身地教导他何为鸩毒。 莎布到瑞雅以往待过的地方转了转,还在敦威治遇到了独自居住在那里的拉维妮娅。 时间门可能会带走一切,却消弭不了三三两两的只言片语。那个好不容易摆脱了病痛又自以为坠入了爱河的少女如今变成了父亲的模样:蓬头垢面,疑神疑鬼,神经衰弱,整日徘徊在山峰上的石塔间门。 她大约还记得那段不会再有效果的咒语,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吟诵它们,神神叨叨的样子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嫌恶。再加上她有过一个孩子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便遭到了更多的恶意。 黑山羊在拉维妮娅的身边停留了几天,期间门还遇到了瑞雅的孩子。 两颗星星自夜幕落下,火光熄灭后,一双尤为熟悉的眼睛盯着和母亲短暂纠缠过的少女,冷冰冰地问她有什么愿望,简直就像许愿喷泉成了精。 莎布心不在焉地想着或许这个新的外神可以叫许愿池之神之类的名字,眼前的拉维妮娅果然问起了万物归一者的下落——瞧瞧他之前对信徒们说了什么,“爱情是毒药与鸩酒”,沾上的人大多都要死不活。 “死了。”许愿池说,两个眼球一转也不转,在夜色里渗人无比,成功吓跑了几个跟踪拉维妮娅的敦威治人。 得到答案的拉维妮娅的眼里,那点仅有的光熄灭了。 她捂着脸低声哭了会儿,再度抬头时那对倍感熟悉的眼睛已经不见了。树影在晚风中摇晃,重新变得青翠的森林在夜幕下沉默,一切安宁又平和,仿佛从未被那些可怕的难以名状之物造访过。 她茫然地下了山,回到简单修缮的农场里,呆呆地看着烛火。 黑山羊捉摸了一下,觉得同样被奈亚耍了的瑞雅应该希望拉维妮娅能知道真相,于是缓慢从黑暗中现身,将真假犹格索托斯的故事告诉了她……委婉地告诉告诉了她。 拉维妮娅的表情更呆滞了,她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治好自己又陪伴着自己的是另一个“人”,目的不纯,顽劣邪恶,骗走了自己的感情踩在脚下,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才好。 好在人类的心脏是强大的,她慢慢擦干了眼泪,然后起身环视着死一般的敦威治,又看看身前的“同性”,忽然想起了那段在罗德岛州的自由时光。 “我可以跟着你吗?”她问。 黑山羊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于是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一直到祂被奈亚逮住。 时隔多年,祂终于再一次看到瑞雅,死气沉沉,灵魂都不知道飘去了何方的瑞雅。 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伏行之混沌想让祂做什么,可祂们也不是万能的——自称全能的那个都没了不知道多久了,何必要为难祂。 面对着祂的拒绝和无能为力,奈亚拉托提普露出了要干坏事的阴沉表情。 好在莎布不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类或者别的什么物种,在对方刚冒出点苗头的时候,就赶紧跑路了。 后来又是许多年,许多许多许多年,许愿池不怎么在宇宙中出现,诸神的信使也逐渐摆烂,祂成了三柱神里面最活跃,也是干活最多的一个。 黑山羊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并再次理解了,为什么爱情是毒药和鸩酒。 奈亚没再让祂看过安静躺着的瑞雅,不过祂觉得,做为在那场意外事故中唯一比较像获胜者的存在,对方大约会一直和死去的瑞雅待在一起,直到阿撒托斯醒来或者另外某种原因引起的终结。 如此看来,倒也算是何心爱之人天长地久了。 不过,令莎布·尼古拉丝想不到的是,真正的胜利者往往是沉默、寡言,低调不显眼。 而瑞雅虽然失去了一副身体,却也在那个神秘的系统帮助下得到了一个新的,尽管这个新身体的前一任使用者和她有点小小的矛盾。 从医院醒来,听着时间门出于二十一世纪的新闻播报声,再看着身边那圈和蔼慈祥的医生护士,女孩一瞬间门有些恍惚。 “恭喜您完成了全部任务,”因为她终于干完了应该干的事,系统温柔亲切地说:“本次实验样本已全部收集,感谢您为我们做出的贡献,预祝您以后生活愉快。” 说完它就走了,像找上她的时候一样突兀,挥挥衣袖只留给她一封遗书——仿佛和她一起穿越了时空般的,遗产继承书。 但上面的名字并不是碧翠丝·帕德里克,而是一个她之前就听过的姓氏,以有钱出名……同时还和她同姓。 无论哪个国家,同姓的人都不少,而且彼此间门往往天差地别,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个家族有关系,估计是系统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 说起来,直到对方离开,她都没能找到投诉对方工作不认真、罔顾宿主需求、态度消极懈怠的按钮。 果然是个流氓一般的系统,和降落伞的评价一样无耻卡bug,根本不给人差评的机会。 有些惆怅地躺回到床上,瑞雅通过新闻得知自己“沉睡”了整整五年,如今能醒来简直就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也幸好她在完成任务后变成了有钱人,否则还住不起这么久的医院。 脑子里的声音骤然消失了,她竟然还感到了一丝不习惯。 尤其是在某天她在医护的看护下到花园闲逛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应该被打上马赛克的场面。 那是一个不幸遭遇了车祸的倒霉蛋,看上去几乎是没救了,整个脑袋都变成了开瓢的西瓜,红红绿绿白白,让另外一个和她一起闲逛到这里的人差点吐出来。 因为她足够有钱,所以身边的护士连忙把她推走了,路上还对她道了歉。 瑞雅对此倒是没觉得什么,甚至在转身时多看了一眼,耳朵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倒霉蛋的惨叫呻.吟,还有诸如一些“不想死”之类的话。 瑞雅确信自己不该听到这些,因为那人的喉咙几乎是发不出声音的;更奇怪的事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奇怪、疑惑或是怜悯,她冷静地回到了自己的病房,进行了例行的检查和恢复,然后得知了自己确切的出院时间门。 “噢。”对于出不出院,她没有太多热情。 晚上,当医院陷入沉静后,她睁开了眼,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这间门病房的外面就是护士间门,呼叫按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旁的昂贵仪器勤勉地记录着她的身体情况,勤勉到她拔了管线后依旧在认真工作。 “……” 瑞雅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深夜的灯光总是带着昏沉,走廊零星走过几个白衣天使,与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选择性失明似的。 瑞雅也没在意她们,继续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路过玻璃的时候,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很高很大,几乎将这条过道塞得满满当当的。她放缓脚步看了会儿,与里面的自己对视,良久才意识到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难怪系统跑得那样快,她如今的模样不正是那个陶瓷娃娃。 前生今世的记忆似潮水涌来,她双脚离地,飘荡在半空中,慢慢捏紧了无数个拳头。 “我死了吗?”瑞雅看到了坠落入奈亚怀中的自己,胸部和背部的伤口被鲜血晕染,苍白的脸颊爬满死亡,早已没有了生气。 她这个问题问得多少有点蠢,还有点悲伤。 没有什么是比死在黎明前更伤心遗憾的了,早知道最后会是这样,她就应该将摆烂进行到底。 在哪儿活不是活,反正那些马赛克也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忍忍还是能凑合过下去。 眼下的情况显然也让系统感到了棘手,它从宿主的身上脱离了下来,任务进度条抵达了终点,样本也采集完成,此时应该自动触发遣返机制,却因为身体和灵魂的分离而陷入死胡同。 瑞雅死得很不是时候,观测对象二号出手得也很不是时候,它很想用数据的方式骂人,但骂是没有用的,它得赶紧想办法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于是便想到了“再找个身体”的办法。 联系上面搞定了一切,它简要分析了一下瑞雅发现后的反应,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跑路。 与您合作很愉快,鞠躬鞠躬再鞠躬,希望所有棘手的世界都能遇到像您这样先天条件完美契合的宿主。 而在此时,发现了真相的瑞雅没有朝系统虚空发火太久——再怎样发火都没法改变现实,她不太想接受现在的自己,于是抹掉了面前的玻璃,把它变成了一堵雪白雪白的腻子墙。 然后,她才来到了位于医院地下的太平间门。 白天见过的那个人凉得很快很彻底,现在正和许多人一起安静地躺在这儿,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还没掀开蒙在上面的白布,瑞雅就确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她走了过去,白色的布隐形消失,那个西瓜脑袋开始上演和她一样的医学奇迹,修复完的五官属于一个与她纠缠颇深的“人”,她看着对方睁眼,瞳孔中渐渐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同时萦绕上困惑。 ……失忆这种俗套的剧情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在他问出“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弱智问题前,瑞雅转过身,想要就此离开。 那段热烈炽热的感情还跳跃在心中,告诉她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她也依旧是她,只是被系统换了个强壮“一点”的身体,本质还是个会哭会笑会多愁善感为各种复杂感情困扰的人类。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忽然不想这么快就和对方相见相认。 然而,对方却快速拉住了她的……尾巴。 她认为那应该是个尾巴。 “我记得你。”她听见那人说,“你是我的妻子。” 好吧,是就是。瑞雅想,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矜持地点了点头。 90. 番外一 九个日常 1 出院后,瑞雅在信箱里找到了她的驾驶证和其他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卡片上的名字与她之前并无不同,但太多的东西已经改变,比如眼前这栋她过去绝对买不起的高层公寓,再比如跟着她一起回来的人。 塔维尔·尤。 是那个在意外中死去的倒霉蛋的名字。 先不说别的,就这个名字,瑞雅过去经常在网上看到“震惊,我和xxx小说女配同名,怎么破”的帖子,下面的回复通常都会有“熟读并背诵全文”,以备来日穿越之需。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万一被穿了怎么办。 “呃,你……”她简单看了下公寓的格局,非常通透的大平层,大约是因为定位是“土豪的单身公寓”,所以几乎没有隔断墙,卧室书房大厅连在一起,只用一些家具来区分使用空间。 这就意味着,无论尤睡在哪里,他们其实都算是“共居一室”。 “要不我给你在外面订个酒店?”别了半天,她最后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犹格索托斯的眼神,顿时就不对劲了。 不再是祂的他看着她,于无声中质疑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末了又道:“我们住在一起过。” 好吧,话是这么说的,当初那个给她修地板修楼梯炒菜做饭的“拉托提普先生”的确就是他,两个人挤在阿卡姆的小房间里,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 因为瑞雅直接把当时的他当做马赛克了,和一团马赛克同居有什么打不了的。 “好吧。”她紧张地又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过分柔软的咖啡色沙发上,正对着的超大电视映出了她的脸,小小一张,皮肤瓷白,仔细看还有点非人的冰冷光泽。 但总体上很好看,让她体内的颜控属性复苏,看着自己好好欣赏了一番。 距离穿越回来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瑞雅基本熟悉了新的身体——总的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对她来说是如此,但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光是在医院时,她就不记得多少次远远听到护士们聚在一起聊天,说病房里的那个小姑娘“怪渗人的”。不是说她外表脾气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而是给人的感觉。玄学一点形容的话,就是气质和气场。 特别是后来,她发现自己能跑进别人的梦里,出于好玩试了几次,然后就发现医院里的人那几天都怏怏的,明明她也没干什么。 后来,她听说那家医院成了恐怖爱好者的探索之地,因为很多病人都说“气氛压抑”“整晚噩梦”和“看到一个长相恐怖的年轻女性”。 于是纷纷流传,说医院治死了不少人,还都是女性,所以才会有“怨灵复仇”。 瑞雅简直麻了,麻到一半发现,带自己来公寓的秘书小姐姐神情恍惚,虽然和司机一起坐在前排,脖子却顽强地向后扭转着,面带机械式的微笑,浅蓝的眼珠一瞬不瞬地顶着她。 好在她现在不算完全体的人,不然高低要被吓一跳。 她还没做出反应,旁边的尤伸出手,轻轻朝小姐姐脸上扇了一巴掌,把小姐姐的脑袋扇回去了。 ……救命! “要吃东西吗?”就在此时,站在沙发旁边的尤问,身上的休闲装外面系了个少女粉的围巾,也不知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吃吧。”其实是不吃,因为瑞雅现在已经不需要喝水吃饭了,但她还是本能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尤走开了,不一会儿,厨房传来了开火的声音。 瑞雅偏偏头,目光穿过一排绿植和酒柜,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在厨房忙碌的高大身影。 对于对方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她大致能琢磨出来——也不知奈亚和a在得知祂们费尽心思整了个大活却直接把情敌送过终点线后会作何感想;但她不太能琢磨出来的,是尤目前就是是个什么“东西”。 说一个“人”是“东西”,其实还怪不礼貌的,好在这“东西”过去就不是人,这么叫也没事。 瑞雅悄悄观察着对方的动作,洗菜切菜炒菜都没有违背科学规律的地方,身体也是正正常常的人类外表,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要是脸再好看就好了。 她心想着,吃下了对方亲手做的午饭。 2 虽然继承到的遗产足够让瑞雅带着尤躺平好几辈子,但她依旧打算去找个工作。 之前厌恶打工人,现在主动当打工人,她觉得自己也挺犯贱的。 素未谋面也不打算谋面的“家族”安排给她的秘书小姐姐,听说她想找工作后,立马邮了她好几份信息,职位各不相同,公司却都是同一个。 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家族的。 有朝一日,她竟然也能有偶像剧女主的待遇。 可惜就是男主不太帅,要是能和她过去喜欢的演员同款脸就好了。 拿着厚厚一叠资料长吁短叹,瑞雅告诉秘书小姐姐自己要“自力更生”并谢过了好意,然后问对方的《资本论》读得怎么样了。 这些天她也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上好像多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说服魅惑啥的几乎无条件大成功,非常有当个邪.教头头成为警局通缉犯的潜力。她再度感慨了一番,随即决定以此来为自己信仰的科学做出点贡献。 尽管她本身的存在就很不科学了。 “你想出门工作吗?”决定去好莱坞跑跑龙套的瑞雅,这样问着尤道。 秘书小姐姐是知道他的存在的,还对自家小老板为什么要收留一个“身材不错长得一般”的大白脸表示过疑惑。 因为瑞雅的独特气场,她与她面对面的时候没说什么,回到住所才就此慢慢思考了一番,然后恍然大悟自家老板是感情和心灵有些空虚。 她顿悟了,顿悟之后出于一个优秀秘书的职业操守,给小老板发去了各式各样的小模特小演员的资料,一言不发,却尽在不言中。 瑞雅有些蒙,然后回绝了秘书小姐姐的好意。 只是蒙与回绝间隔得比较远,她没能抵抗住诱惑,将那些附着照片的资料全都看了一遍才准备删除。就因着这短暂的犹豫,它们被尤发现了。 那场面,简直就像辛苦在家做家务带小孩的全职煮夫抓到了妻子出轨的证据,刺激得她多吃了两碗饭。 尤脱下了围裙,向她报备自己要出门一趟。 瑞雅同意了,并悄悄跟在他的后面。 对方打了一辆车,用人能实现的最快速度抵达了小姐姐的住所楼下面,途中还不忘买了把消防斧,眼露凶光,杀气腾腾。司机差点报警,好在被瑞雅阻止了。 在“误会”变成一场刑事案件前,她把尤带回了家,在秘书小姐姐不知道的黑暗里,挽救了对方宝贵的生命。 “工作?”说话的男人过去有着非常牛逼的身份和十分有逼格的称号,大约从未想过当一个打工人……不对,“祂”几乎无处不在,各个空间中的投影也多,还会各种奇妙的生活技能,种种属性叠加在一起,隐隐有股“打工皇帝”的感觉。 “嗯,打算去好莱坞跑跑龙套。”老实交代完了去向,瑞雅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蠢话。 因为她去好莱坞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看看喜欢的演员,男女都有。 小声嘟哝了几句,她心道自己明明不打算说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坦白从宽了。 对方乌黑的眼珠盯着她看了会儿,看上去是已经把她看穿了,没怎么迟疑就点了点头。 3 得知自家小老板要去好莱坞,秘书小姐姐发来了一叠房产信息,问瑞雅准备买哪一处。 在附近住,方便,便捷,而且他们有钱。 “就这个吧。”她依旧有些不习惯自己变成了几乎想买什么就可以买的有钱人,看了看后选了个比较便宜的,面积不大,但他们也就两个人,够住。 职业素养很高的小姐姐大约知道老板去好莱坞的隐藏目的,她原以为小老板开窍了,直到跟着司机去接人的时候,在小老板的身边看到了雷打不动的普普通通男性塔维尔·尤。 想想她家老板,年轻漂亮还有钱,名副其实的大富婆不说,家里也没什么人管,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前电气公司维修工呢? 带着感叹将他们送到了旧金山,秘书小姐姐不负责小老板在这块区域的生活琐事,临别前花了点时间将详细情况交接给了新的秘书姐姐。 像好莱坞这种名利场,对有钱人还是比较宽容的,别说还是自带魅惑的漂亮有钱人。 瑞雅拿到了一个半龙套半不龙套的角色,考虑到她是第一次参与电影演出,导演打算让她演个小花瓶,台词不多,露脸的时间却不少,服装更是场场不重样——反正也不是画的剧组钱。 瑞雅在现场见到了自己的喜欢的演员,没怎么费劲就要到了签名,美滋滋回来发现尤不见了,一时有点慌。 倒不是担心尤出事,而是比较担心给自己签名的几个演员出事。 她于是回化妆室了一趟,没找着人,再回来就听到了一个令她感到震撼的消息。 导演换了。 瑞雅不知道尤是如何做到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但尤大导演的职业水平显然很高,拍完一场戏后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 在这连绵不断的“不太对”里,尤对几位男演员挑出了八百个毛病,最后成功用自己换掉了男主角。 哇,好小气,她不想继续待在好莱坞了。 4 电影上映了,票房不错,毁誉参半。 看着网上的评论,再看看围着围裙做饭的某人,瑞雅觉得对方应当是个普通人类。 5 差评和好评几乎都围绕着瑞雅。 差评是因为这电影剧本实在是不咋地,还强行把几个男角色的戏份都给了男主,打光布景等倒是不错,花瓶女主更是不错——要说花瓶也不恰当,这位台词不多的女主有一种海妖似的魅力,让一干坐在电影院直呼买到烂片的观众,老老实实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直到走出电影院,他们才如梦初醒,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在烂番茄打分。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商业片嘛,票房高就行。 秘书姐姐发来了邮件,说那边想邀请他们继续拍电影。瑞雅想了想拒绝了,因为无论拍多少部,她都看不到帅哥。 6 瑞雅打算做点公益。 她回到了小时候待过的孤儿院,捐了钱盖了楼,成为了这家孤儿院的天使投资人。 遗憾的是,孤儿院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了,但在副院长拿来的相册里,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回家后想了想,她让秘书小姐姐打听了一下“瑞雅”的情况,小姐姐很给力,没多久就寄来了信封,里面连她暗恋对象姓甚名谁都打探清楚了,吓得她赶紧往尤的方向看了看。 她的穿越被定义为“失踪”,截止至今日都没能找到。 聪明的秘书小姐姐大约看出了她对这位同名女孩的在乎,问她要不要往警局花点钱,让他们加大力度搜查。 瑞雅说算了,搜查,搜个什么查,又不是能去异世界跨时空警局。 就算能,那个异世界……去了约莫等去送死。 7 瑞雅是有想过这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的,不仅自己想,还拉着无所不知的尤一起想。 他们最后没能想出什么,但好在,除了她自己之外,这个世界正常又科学,虽然有许多诡异离奇的都市传说民间留言,却都不是瑞雅的“同类”。 她感到了放心,同时更加努力地练习成为一个正常人,然后去观看了孤儿院的六一节表演。 看到一半,她在那群小屁孩里发现了一个熟人。 8 瑞雅把那个熟人领回来了,尤不太高兴,三个人的电影,终归是要多一个电灯泡的。 而更残酷的是,他觉得那个电灯泡是他自己。 秘书小姐姐去办了领养手续,户口上的碧翠丝依旧是叫碧翠丝,大小姐这辈子没能继续当大不列颠人,好在依旧能当个有钱的大小姐。 尽管知道自己大约是不会死的,但瑞雅仍然把她列为了财产继承者,让承办此事的小姐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9 碧翠丝长大后当了南极科考员,从此一去不复还,将她的老母亲和老父亲丢在了美洲,毫不留恋。 瑞雅觉得自己的育儿有点失败,好在婚姻还算幸福,于是打算将拖了好久的婚礼办了。 当了她十几年的秘书,此时已经从小姐姐升级为了大姐大,手下一堆小弟小妹,主要工作是为老板排忧解难,次要工作是搞点科学。 秘书大姐大飞到巴黎去选婚纱,路上对小弟们摇头叹气,说他们的老板终于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从《五十度灰》演到了《白马公主与灰小子》。 但无论她如何叹气,世界上多了一段正式的婚姻,多了两个相爱的灵魂。 91. 番外二 法老和她的宠妃们 1 瑞雅穿越了,传到了埃及的某不知名王朝,成为了刚刚加冕为上下埃及之王的“瑞雅一世”。 虽然是法老,生命却岌岌可危,因为她还有两个想要和她争夺王位的弟弟。 除此之外,广袤的沙漠之外有赫梯帝国虎视眈眈;而在王国之内,她听侍女说太阳神拉对她也颇有不满。 总之就是,这法老不当也罢。 做为一个法老,瑞雅成婚成得很早,而且不止成了一次。她的第一位王后名叫奈亚拉托提普,是非王室的贵族成员,同时还是神庙中的祭司,长得挺令人身心愉悦,就是热情过了头,让她觉得对方的笑容下藏着什么阴谋; 她的第二位王后也是神庙的祭司,按理说应该和第二位关系不错,但要命的是两位王后来自不同的地区、信奉不同的神明,因而每次见面都会打得不可开交,并且热衷于围绕她展开一系列言语斗争,直接导致她晚上选择独自休憩; 第位王后同样很有来头,据说是阿蒙神的化身,名字比前两位加起来还要长,于是她索性不记了,反正也不打算见面。 其他的还有很多来源五花八门的,数量之多,仿佛是从批发市场直接买来的。这些人瑞雅大部分都见过一两面,却诡异地觉得这些长相不同的宠妃间门都有那么两处相似点。 她怀疑自己有个无疾而终的白月光初恋,因为种种原因没在一起的那种,八成是死了埋金字塔了已经。 2 刚穿越的时候,瑞雅还是很想当个英明贤德的好法老的。 她每天很早就起床,戴上象征上下埃及的红白双冠,接见一些名字始终记不住的大臣或祭司,试图缓解一下自己横竖都是死的悲惨局面。 两个弟弟目前都在靠近红海的底比斯,对他们的爹将法老之位给了她愤恨不已,于是到处宣扬她是可恶的希腊人。 对此瑞雅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她的确是希腊人。 另外一个杀伤性略大,说她是弑父夺位,原因是假如那个便宜爹再多活几天,她的名号就不会是“上下埃及之王”,而是“上下埃及的女主人”“伟大国王的妻子”之类的附属称呼。 她回忆了一下,顺利想起了古埃及王室那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婚姻制度,立马对他们的爹死得早拍手称快。 这事就算不是她干的她也认,死得好死得痛快! 后来,她专门去爹的神庙看了看,在雕像的手臂上找到了圈起来的王名:阿撒托斯。 有点耳熟,可能是原身的记忆多少保留了一些。 当天晚上,第一位王后骗走了侍卫,溜进了她的寝宫。 瑞雅觉得就埃及王宫这个守卫素质,她能活到现在还挺不容易的。 第一位王后与她成婚最早,听上去很像是青梅竹马的路数。 他知道了她去看便宜爹的事,这事可是他俩联合做的。 瑞雅计划,他杀人,事成之后两人一起统治上下埃及。 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瑞雅努力想了想,果然在脑海里找到了点模糊的画面,顿时对眼前的人有些愧疚。 人家陪你努力奋斗甚至谋杀法老,你却扭头批发了一堆后宫,怎么听怎么渣,以前的瑞雅法老可真是不干人事。 因着这点愧疚,她让对方留了下来,两人纯洁无比地躺在床上聊天睡觉,一点正事都没做。 没做是没做,但丝毫不妨碍她的后宫炸了。 3 法老的后宫,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上百人。 刚开始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瑞雅以为神官在和自己开玩笑。 这些人在法老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多,不过尽管法老待他们淡淡的,那也好歹是大家都淡淡的——一视同仁,彼此都很惨,便相对和谐。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恨不得将奈亚拉托提普丢进尼罗河喂鳄鱼。 晕头转向地处理完了几起小事,坐在鸵鸟毛羽扇下吃水果的瑞雅看到一个侍女匆匆跑来,说不好了,法老的后宫要谋反。 她一时连是跑路去赫拉克利奥坡里斯还是美杜姆都想好了,结果没想到只是争风吃醋。 她赶了过去,救下了差点就要被丢到尼罗河里的前合作伙伴。 4 瑞雅想借着那场暴动将这群不省心的人通通遣散,和她举止亲密感觉曾经有一腿的大祭司大惊失色,花了半天的时间门向她解释这群人都来自哪里背后是什么势力,总之就是一个都不能敢。 她听完后,觉得那群人就是来王宫蹭吃蹭喝还白拿工资的。 既然不能赶走,那只好稍微安抚一下了。 瑞雅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给他们编上号,按照顺序陪她睡觉,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这群批发回来的义乌小商品宠妃可算是消停了。 5 □□排班施行的第天,温柔的阿蒙神化身在床上望着瑞雅,说自己也许可以帮她解决掉那两个上蹿下跳的弟弟。 弟弟是双胞胎,彼此感情不太好,但和她感情更不好,于是捏着鼻子和她作对,在底比斯拉了两大批人,很是令伟大的法老头疼。 更头疼的是,他们放话说等攻下孟斐斯后,要她做自己的王后。 ……瑞雅听到了自己观炸裂的声音。为了观,她决定尽早把这两个弟弟弄死。 阿蒙神化身的话让她很是心动,但她也知道,所谓的“化身”多半是神棍招摇撞骗的鬼话。她相信科学,她觉得温柔的第位王后就是骗到法老头上的大骗子。 看出了她的怀疑,阿蒙神化身执起她的手,温柔的亲了亲,柔声道让她放心。底比斯是阿蒙神的诞生之地,也是他的大本营,他在那座城市威望颇深,必能为法老排忧解难。 瑞雅深思熟虑之后同意了,派人把他空投去了上埃及。分别前,温柔得像是拿了深情男二配置的阿蒙神化身问,待到事成之后,她会给自己什么奖励。 “让你当第一王后?”她画起了大饼。 “好。”阿蒙神的化身走了,她多出了一天可以独自睡觉的时间门。 怎么想都不亏。 6 第王后走后,剩下的两个批发头头,有些针锋相对。 足鼎立少了一足,王宫硝烟弥漫,瑞雅觉得奈亚拉托提普可能又要被丢去尼罗河了,因为他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 再加上那个许给阿蒙神化身的、出卖合作伙伴的承诺,她心中的愧疚加深了几分,难免对其和颜悦色了几分。 事实证明,对待男人不能太好,他开始作妖了,亲手将今晚□□的十一号丢去了尼罗河,自己躺到了床上。 瑞雅没赶他走,她扭头叫来了第二王后,两人一见面就分外眼红,没几句便扭打到了一起,而她坐在一边拍手叫好,说他们打得不错打得好,要再打得响亮些。 7 底比斯传来了捷报,瑞雅的两个便宜弟弟输了,被温柔的第王后扔进了海里喂鱼。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克苏鲁和哈斯塔,既不长又不好记,难怪死得这么快。 她感到神清气爽,觉得自己的法老生涯总算是有了点盼头,脚下的神官大喘了一口气,说她温柔体贴的第王后不幸病死了。 她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和人生的跌宕,真情实感地为阿蒙神的化身伤心了好几天。疑似和她有一腿的大祭司见了,火速在底比斯当地找了好些个阿蒙神庙的祭司送进王宫。等她知道时,那些人连编号都有了,现在号码牌已经排到了一百四十一。 8 瑞雅斥责了大祭司,让他以后少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指指点点。 9 才解决完便宜弟弟,沙漠传来了战斗的号角,赫梯发难了。不过他们挺讲武德,发难之前派了队使者来埃及,说要先和上下埃及之王谈谈。 接到消息的瑞雅都要麻了,我俩都要你死我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谈谈彼此打算用什么酷刑对待失败者? 这天的她在五十二号的身边睡觉,睡到一半发现左边多了个人,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人狠话不多的第二王后。 他汲取了阿蒙神化身成为法老白月光二号的经验,对她说,自己可以带头发起对赫梯的冲锋。 瑞雅逐渐理解大祭司的意思了,她这些义乌小商品宠妃果然不是白批发的,个个都深藏绝技。 她同意了第二王后的请求,并且将其他的人打包一起送上了战场,能死几个是几个,只要大祭司别再自作主张给她搞批发。 10 在后宫变得空荡荡的情况下,瑞雅接见了来自赫梯的使者。 对方很客气,带了许多礼物不说,领头的那位长得还挺不错,很符合她的审美。 大祭司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大惊失色,附到她身边问要不要趁此良机做掉这批人。 瑞雅也大惊失色,她这位大祭司向来喜欢给她批发宠妃,这回居然主动当起了小商品粉碎机,实在是无法不令人惊讶。 再次重申法老的事你少管,瑞雅和这位使者相处了几天,也看了对方的脸许久,慢慢发现自己那堆小商品好像和他有点像。 有的眼睛像,有的鼻子像,有的眉毛像……她恍然大悟了,原来前身的白月光是赫梯人啊! 11 奈亚拉托提普带着自己的化身们,千里迢迢跑去推塔,还没开始推,就听说敌人已经偷了家了。 他回到了孟斐斯,发现自己亲手捧上去的小法老抛弃了上下埃及,跟着那个可恶的泡泡去了别的地方。 奈亚拉托提普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关于某位在古埃及没有留下姓名的法老,和她的宠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