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之主》
3.第三章
岑青年幼走入黑塔,整整一百年,再未走出塔门一步。
冷风刮过走廊,脚步声持续回荡。
身侧摇曳昏黄的光,暗影在墙面拉长,倏而膨胀扭曲,似一头恶龙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猩红的眼眸,以恶意俯瞰大地。
从黑塔中部至塔底,需经过数百级台阶。
岑青缓步向下,遇冷风袭来,耳畔流淌刺耳的呜咽声。外套下摆被风掀起,翻出暗红色内里。衣领和袖口刺绣蔷薇花纹,传承自他的母亲,最古老纯正的血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扎克斯压下心中愤懑,疾行追上前。
他脸上的红印消失无踪,伤口也在愈合。森冷的目光刺向岑青,失去嘲讽,满是仇恨和杀意。
茉莉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岑青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态度漫不经心。
扎克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完全不被看在眼里。
这让外交大臣羞愤交加,一种被蔑视和鄙夷的刺痛贯穿大脑,怨恨油然而生,烈火一般焚烧全身。
凭什么?
他怎么敢?
一个注定被送出的王子,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伯爵阁下,您失态了。”茉莉表情冰冷,堪比万年不化的冰雪,瞬间冻住他的恶念,强迫他回归现实。
“您该记住自己的使命,我想国王陛下不愿意长久等待。他的耐心向来不太好。”女仆面无表情说道。
她的态度挑不出大错,言辞也是有理有据。
最后一句话却暴露出真实情感。
她对戈罗德缺乏尊重。
甚者,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位血族国王。
利用肮脏手段窃取权力的卑劣之徒,根本不值得尊重。
扎克斯眼神晦暗,放松紧咬的后槽牙,猛一拉斗篷,快速越过茉莉追至岑青身侧。
他以恭敬的姿态行礼,一改之前的嚣张,毕恭毕敬,近似于浮夸:“殿下,请容许我为您带路。”
“带路?”岑青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窥不出半分情绪。
“是的。”扎克斯略微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您多年未出黑塔,王宫的守卫并不认识您。为免引来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由我来介绍您的身份,为您引路很有必要。”
“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岑青盯着扎克斯,语气难辨喜怒。
“不敢,我只是忠心为王室服务,尽我应尽的职责。”扎克斯笑容虚假,话说得滴水不漏。
“职责?”岑青垂下眼帘,遮去短暂的情绪波动,“的确,每一个人都有应尽的职责。你提醒了我,伯爵阁下。”
话落,不理会扎克斯的反应,他径直越过对方,继续前行。
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荒野,呼啸着刮过城内。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灰云遮挡天空,白毯覆盖大地,目光所及不见二色。
宏伟的城市淹没在飞雪之中。
城内建筑垂挂冰棱,王宫也不能例外。高高的尖顶晶莹闪烁,冰晶上覆盖积雪,恍如雪国建筑。
岑青越过黑塔大门,站定在台阶上。
冷风似刮骨钢刀,雪片扑上脸颊,降下彻骨寒意。
他在风中伫立许久。
外套被风鼓起,下摆翻飞,猎猎作响。
银白飞舞,高挑的身影萦绕暗黑气息,苍白的脸颊缺乏血色,嘴唇浅淡,眉眼愈显漆黑,暗夜一般。
他仰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任凭冷空气灌入肺中,禁不住连声咳嗽,眼底却浮现笑意。
囿于塔中太久,即使是为自保,百年时间也太过漫长。
沉闷、枯燥,无比压抑。
危机降临,同样也是机遇。
“自由……”
声音流出唇缝,苍白的手抬起,掌心朝上,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他的身体太冷,雪花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直至手指合拢,被指尖碾碎,依稀能听到细微的声响,转瞬即逝。
头顶划过一道暗影。
乌鸦振翅穿过雪幕,盘旋在岑青头顶。
“嘎——”
叫声沙哑刺耳,随风盘绕黑塔。
更多乌鸦聚集而来,频繁地振翅盘旋,良久不去。
它们活像是一群秃鹫,盯准地上的猎物——气息奄奄的侍从,随时准备冲下来大快朵颐。
“报丧鸟!”
岑青出现时,塔外的骑士自动散开。
他们不认识这位王子,从未亲眼见过他,但听过他的传闻。
第一王后所生,国王陛下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自诞生起,他就拥有广袤领土和惊人的财富,大部分来自他的母亲,连国王都不能触碰。
乌鸦在他头顶盘旋,仿佛不散的阴云。
刺耳的叫声持续不断,一再刺激众人的耳道,惊悚滋生,心悸挥之不去。
岑青平抬起右臂,接住一只飞落的乌鸦。
这只聪明的黑鸟俯冲向下,脚爪扣住他的前臂,动作小心翼翼,避免锋利的爪尖伤到他。
“嘎!”
乌鸦又一次发出叫声,天空中的同族纷纷降低高度,穿梭在骑士们头顶。
一只接着一只,鸟群的速度越来越快,带起凛冽的寒风。
风刃割伤骑士的脸庞,刺痛尚未袭来,鲜血已经流出伤口,滴落在铠甲上,凝集点滴鲜红。
扎克斯快步追上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面色阴沉。
仅是一个照面,他就领会到这位王子的阴晴不定和难缠,不愧是戈罗德陛下的儿子。
即使对他心怀怨恨,无比盼望他去死,扎克斯也不得不承认,在诸多王子和公主中,他的凶狠最像戈罗德。
岑青没有读心的能力,猜不透扎克斯的真实想法。
如果他知道,肯定会嗤之以鼻。
戈罗德?
不,他不会承认。
如果可以,他宁肯放干身体中一半的血,断绝两人的父子关系。
哗啦!
乌鸦袭击之后,骑士们接连挺起武器。
锋利无比的长矛,宽过两只手掌的重剑,以及火蜥蜴脊椎制成的长弓。所有矛头指向岑青,寒光聚集在他身上,战斗一触即发。
地上的侍从被遗忘。
他蜷缩起身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小心地用手肘和膝盖挪动,希望不被卷入战场。那样地话,他或许还能多活几分钟。
和扎克斯一样,骑士们对岑青缺乏尊重。
这一点体现在行动上,他们将武器对准了他,即便他是一名王族。
一阵破风声袭来,黑塔外墙上的荆棘更加活跃。
数不清的荆条从天而降,灵蛇般袭向目标。
鞭影阵阵,雨点般抽打在骑士身上,轻易荡开骑士的武器,砸裂他们身上的铠甲。
两个倒霉蛋被抽中鼻梁,登时鼻骨塌陷,鲜血喷溅而出。剧痛使他们握不住武器,只能单手捂住伤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塔外的二十名骑士无一幸免,全部遭受攻击,接连被抽倒在地。
众人在地上翻滚,发出一阵阵惨叫。血色在地面铺开,点点红梅在雪中绽放,散发出腥甜的气息。
短短几分钟时间,骑士们已是伤痕累累。
有两人失去鼻子,三人仅剩下一只眼睛,其余人都是满身鲜血和淤青,被荆棘的毒侵蚀体内,必然要痛苦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骑士们的惨叫,目睹他们的惨状,岑青没有半分怜悯,冷漠地评价道:“虚弱的血族,不值一提的战斗力。难怪会屡次战败,真是令人不齿。”
他没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扎克斯的耳朵。
外交大臣表情微僵,感到羞愤不已。
他并不惊讶岑青消息灵通,能够知晓王国战事不利。他甚至心有猜测,国王放他出塔的原因或许也不再是秘密。
“陛下在等您。”扎克斯无意为骑士保留体面,直接视对方如无物。仅出言提醒岑青,他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时间。
“你果然尽忠职守。”岑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迈步走下台阶,穿过倒地的骑士中间,精致的靴子踏过雪地,踩中凝固的血。靴底的花纹重叠血色,留下一枚惊悚的图案。
茉莉快步跟上他,沿途一言不发,手中牢牢捧着木盒。
扎克斯装模作样在前引路,如他之前所言,向所有人宣告岑青的身份。
乌鸦群飞上高空,刺耳的叫声撕裂寒风。它们的眼珠翻出猩红,这是猎杀的前兆。
骑士们勉强从地上爬起身,互相搀扶着离开黑塔,试图避开乌鸦群的攻击。
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理会地上的侍从。
他的生命力格外顽强,抓住一只钻出雪洞的老鼠,汲取猎物的血液,勉强恢复些力气,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竟也奇迹般逃出生天。
扎克斯放纵侍从砸门,任由骑士在黑塔前耀武扬威,未尝不是试探岑青,妄图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惜计划落空,岑青并不可欺。
事实上,他反过来给了外交大臣强有力的震慑。
以一种不曾预料的方式,令扎克斯猝不及防,很难做到以牙还牙,只能吃下这记闷亏。
一行人穿过王宫中的石路,越过雕像曾经矗立的地点,来至城堡大门前。
门前有骑士守卫,如扎克斯所言,他们对岑青十分陌生,在扎克斯说明情况之后,视线扫过岑青和他身后的女仆,停留超过半分钟。
“王子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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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国王陛下召见。”扎克斯说道。
身为王国的宠臣,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放行。”
骑士们移开交错的长矛,让出通向城堡大门的台阶。
扎克斯先一步登上阶梯,侧身等候岑青。
他背对一根罗马柱,微微躬身,单臂侧指敞开的城堡大门:“殿下,请和我来。”
岑青目视前方,门后隐隐有乐声流淌。
他的嗅觉格外灵敏,能捕捉到风中的一丝腥甜,格外新鲜,酝酿着贪婪、奢靡、野心和欲望。
穿过厚重的城堡大门,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板。挑高的穹顶高过二十米,色彩绚丽的壁画遍布天花板和墙面。浮雕图案诡谲神秘,浑似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嵌入云层,使人毛骨悚然。
走廊内异常空旷,能清晰听到脚步声回响。
道路右侧是奢华的宴会厅,两扇大门半敞,分割开一幅完整图案,金灿灿的颜色,赫然是一株金色蔷薇缠绕锋利的宝剑。
容貌俊秀的侍从守在门前。
他们站成两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是精致的人偶。
见到扎克斯和岑青,为首两人进一步推开大门,香风和酒气瞬间涌出。
乐声欢快,入耳后变调,交织成颓靡的音符。
大厅内花团锦簇,不同风格的美人聚在一起,大多穿着轻薄的纱裙,赤着双足,光洁的皮肤一览无余。
大厅正前方是国王的宝座。
戈罗德衣襟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右手端着金酒杯,毫无形象地靠在椅子上。
十多名美人环绕在他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胸前。
美人们忙于争宠,手段百出,莺声燕语不断。甜美的笑声中盛满蜜糖,能轻易腐蚀意志,摧毁铁石心肠,使灵魂永恒迷醉。
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同在室内。
她身段丰满,猩红长裙曳地,腰间缠绕珍珠,细长的脖颈上佩戴硕大的红宝石。
一头浓密的卷发盘在头顶,一顶金冠压在发上,金冠镶嵌的宝石无比珍贵,来自殷王后的宝库。
茉莉一眼认出宝石来历,瞳孔登时变色。
她靠近岑青身侧,语速飞快,将所知一切道出。
岑青抬眸望过去,女人似有所感,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她容貌娇美,气质妩媚,既有少女的娇憨,也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一双眉毛细长,眼睛和鼻子的轮廓和扎克斯有五分相似。
她就是现任王后,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也是扎克斯的妹妹,出身伯爵家族的王后左娜。
她接到扎克斯的口信,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问题在于她佩戴的首饰。
当着岑青的面佩戴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很难不认为是一种挑衅。
看到左娜的打扮,扎克斯不由得心头一跳。
他刚想提醒自己的妹妹,奈何国王突然开口,断绝了他的机会。
“你来了。”戈罗德醉眼惺忪,声音嘶哑。
他勉强坐直身体,手指却抓不稳酒杯,金色的酒杯滚落到他脚下,残存的液体飞溅在地板上,泼开点点红痕。
“奉您召见前来,尊贵的陛下。”岑青上前两步,昂首直视美人绕膝的国王,“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兴致。”
他无视一旁的王后,没有给对方半个眼神。
此举让左娜心生不悦。她正要当场发作,突然撞见扎克斯瞥来的眼神,神情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叱责。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戈罗德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态度疏离散漫。时隔多年,父子两人终于面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更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王国需要与雪域结盟,通过联姻。你准备一下,和使团一起北行。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能重获自由,成为雪域之主的妻子。”
这番话实在无情。
更加无耻。
对一名王位继承人,他的第一个孩子,戈罗德没有施舍一分一毫的情感,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岑青没有发怒。
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异乎寻常。
“这件事已经定了?”
“当然。”以为岑青妄图反抗,戈罗德加重语气,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国书已经送出,上面有你的名字。过几天会把你的画像送去,你没有反对的资格。”
定了?
那就好。
岑青缓慢牵起嘴角,笑容明媚:“这可是你自找的,老登。”
他的发音很奇怪,不是血族语言,也不属于戈罗德知晓的任何一种语系。
不确定岑青在说什么,戈罗德表情疑惑:“你在说什么?”
“我在赞美您,陛下。”岑青丝滑地更改语言,笑容依旧不变,比之前更加灿烂。
4.第四章
岑青的反应过于奇怪。
他即将沦为联姻工具,成为一件牺牲品,却不做任何反抗,反而接受良好,平静的态度异乎寻常。
戈罗德的感觉十分微妙。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出力气。这令他分外不悦,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他不断告诉自己是在多疑,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儿子,注定掀不起任何风浪。
“你可以离开了。”他说道。
“陛下,您确定没有忘记什么?”岑青没有如他所愿离开。
年轻的王子一改之前的顺从,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掌心压住右手背,双眼直视王座。
锐利的视线穿过大厅,与戈罗德目光相遇,针锋相对,没有丝毫避让。
“希望我为血族付出,却不给我任何回馈?”他发出一声嗤笑,充满讽刺意味,“这就是血族之王的品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放肆!”左娜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立刻叱喝出声,“无礼的废物,你该感恩陛下给予你自由,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
岑青没有理她,不给她半个眼神。
他只是盯着戈罗德,不放过对方任何表情变化。
“陛下,我在等您的回答。”
“你希望我说什么?”戈罗德看向岑青,态度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变得认真,“如果我不给你任何东西,你难道要违背我的命令,拒绝联姻?”
“未必没有可能。”岑青的回答模棱两可。
“你无法承担后果,兰希,我的儿子。”戈罗德沉声道。
“您最好称呼我岑青,我母亲留给我的名字。”岑青不卑不亢,半点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扎克斯心头发紧。
他谨慎地看向国王,揣测他的情绪,又将目光移向王后,示意她稍安勿躁。其后向岑青开口:“殿下,您身为国王陛下的长子,理应勉尽职责。难道您要坐视王国陷入危机,不愿出力?”
岑青挑眉看向他:“你在质问我?”
“不,我是在提醒您。”扎克斯站在道德制高点,公然对岑青进行绑架。
卑劣无耻,颠倒黑白,强迫对方主动牺牲。
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更能借机博取国王宠幸。
“你没有资格提醒我,更没有资格向我提出建议。一个肮脏的小人,你的言行令我作呕。”岑青丝毫没有顾忌,公然戳破扎克斯的脸皮。
他在鄙夷一个小人,一个奸佞,没必要同对方虚与委蛇。
不想继续同对方扯皮,他从茉莉手中接过木盒,重新看向戈罗德,直截了当提出要求:“我可以接受王命,但是,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我母亲留下的土地、珠宝和金币,以及被关押的女仆,流放在外的骑士。”
“你太贪心了。”戈罗德脸色微沉,一把推开膝上的美人。后者摔落在地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匆忙躲闪到一旁,唯恐引来国王迁怒。
“我只想取回部分,而非一切,绝称不上贪心。”岑青意有所指,不介意口出威胁,更不在乎激怒对方,“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本该拥有什么。”
“我不会给你。”戈罗德怒不可遏。声怒之下,他捏碎椅子扶手,细碎的木屑流出掌心,雾状洒向地面,“你最好老实点,我会给你一个爵位,让你不至于光着脚去雪域。至于别的,那不属于你,你最好放弃奢望!”
相比戈罗德的暴怒,岑青表现得胸有成竹,从始至终情绪稳定。
“陛下,如果这场联姻至关重要,该让步的不会是我。”他单手托着木盒,冰冷的手指擦过盒身边缘,压住设计精巧的锁扣,“您应该醒一醒酒。”
“你说什么?!”
“除非您另有联姻人选,否则地话,您最好认真考虑我的要求。”岑青摇头叹息,似在嘲笑对方认不清现实。
戈罗德冷笑一声,眼珠泛起血红:“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和我提条件?”
“众所周知,雪域之主是一名暴君,动辄举起屠刀。讨好他或许很难,激怒他却很容易。”无视戈罗德的讥讽,岑青绽放笑容,锋利的獠牙露出唇缘,“如果我注定失去一切,人生走向绝望,您猜我会如何做?”
边境乱军已经让戈罗德焦头烂额。
相比不成建制的乱军,雪域的军队所向披靡,更加难以抵挡。
如果岑青决心要带着所有人去死,戈罗德的确毫无办法。
“你不在乎王国?”戈罗德沉声道。
“你的王国,不是我的。”岑青摇摇手指。
别想用这些绑架他。
认真计较地话,面前的国王、他的王后、以及众多大臣都是他的仇人。
总不能为了仇人的王国连钱都不要吧?
“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马上杀了我。”岑青明摆着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您也可以更换王后,”他的目光瞟向左娜,笑得恶劣,“让您的某位私生子重新成为婚生子。不过那样一来,国书就要重新递送。朝令夕改,您猜雪域会有什么反应?”
要么答应他,要么杀死他。
二选一,没有别的答案。
明明是弱势一方,岑青却气定神闲。
感谢上一世的记忆。
所谓九族消消乐,完全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带给这些血族别样震撼。
戈罗德面沉似水。
岑青的威胁来得突然,堵住所有退路,令他进退维谷,陷入一种窘迫境地。
自从夺取第一任妻子的王位,登上王权宝座,少有人敢如此冒犯他。
兰希,不,岑青,这是那个女人给他的名字。
他做到了。
“你确定要挑衅我的权威?”戈罗德声音沉怒,大手抓住高背椅,木屑簌簌飞落,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堆。
大厅内的美人惊慌失措。
她们惶惶不安,试图离开王座更远,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可惜并不成功。
一个红发美人落到最后。
她没能逃离王座前的台阶,被一只大手扼住脖颈,脆弱的颈项被攥紧,她像一只孱弱的鸟,根本无力自救。
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美人停止挣扎,双臂和头颅无力垂落。浓密的卷发如瀑布垂挂,凌乱散落在眼前,遮去灰暗的双眼。
生命之火熄灭,仅在刹那之间。
这一幕不算罕见,宴会厅内的人大多习以为常。
背负杀妻之名,令王国贵族和大臣们俯首帖耳,没人能期盼戈罗德会有好脾气。只要他不经常发疯,已经是谢天谢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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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死去的女人摔落在地,长裙铺开,像一朵艳丽的花。
蜜色肌肤失去光泽,由指尖开始寸寸龟裂。
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仿佛干涸的水珠,眨眼间沦为尘埃。只留下华丽的衣裙,以及散落在布料上的珠宝。
几颗耀眼的宝石陷入灰中,表面蒙上一层暗色,一如逝去的生命。
戈罗德曲伸几下手指,阴翳的目光刺向岑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意。
危机近在咫尺,茉莉就要挡住岑青。
一只手臂忽然横过她,高挑的背影立在她身前。乌黑的发落在肩后,发绳上的宝石闪烁微光,吸引茉莉的视线,令她有片刻失神。
“我的儿子,我骄傲的长子。”戈罗德走下台阶,阴云般刮过地面。鞋底踩过铺开的长裙,瞬间扬起一捧飞灰。
美人们惊慌四散,她们缩向墙角的阴影,互相抓着手臂,因恐惧瑟瑟发抖。
扎克斯侧身让至一旁,不忘向王后使眼色。
左娜嚣张跋扈却也识时务,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
无视众人,戈罗德径直走向岑青,手上的权戒闪烁红光,一只血骷髅凝聚在他身后,狰狞可怖。
岑青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嘴角扬起一抹笑,未如戈罗德预期中低头,反而寸步不让,态度更加强硬:“陛下,我没有挑衅您。事实上,我在威胁您,希望您能明白。”
吸气声传来,来自扎克斯兄妹。
扎克斯和左娜都是满脸惊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威胁?
他在威胁国王陛下?
“我可以杀了你。”戈罗德探出手,危险地扣向岑青的脖子。
岑青一动不动,非是被吓到,而是压根没想着躲闪。
脖颈被扣住,喉咙受到压迫,他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双眼锁定戈罗德,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两人几乎一样高。
只是戈罗德更加强壮,岑青在他面前愈显瘦削。
年轻王子的容貌更多继承自母系。
白皙光洁的皮肤,柔和的轮廓,俊俏的五官。鸦羽般的头发,以及夜色一般的眼睛。
百年过去,面对被故意遗忘的血脉,久远的记忆猛然复苏,撞入戈罗德被酒精侵蚀的脑海。
“戈罗德,你欺骗了我。”
“欺骗我要付出代价。”
“我诅咒你,你将永堕厄运。”
“贪婪的灵魂,卑劣的生命,你将被彻底抛弃,无论生死,永远的孤独。你注定被猜忌和背叛包裹,众叛亲离,直至在绝望和恐惧中疯癫。”
戈罗德瞳孔轻颤,手指猛然收紧。
“朱殷!”
一瞬间,岑青的面孔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曾经的热爱、背叛、纠缠、杀戮、以及恐惧,种种过往涌上心头,竟都不曾真正远去。
戈罗德双眼猩红,恐怖的气浪炸裂,漩涡状自脚底迸发,引发建筑剧烈震颤。
窗户和大门发出危险的挤压声。
水晶吊灯来回摇荡,灯座下的垂饰互相碰撞,频繁有挂钩断裂脱落。
大颗水晶和珍珠自半空坠落,接连不断砸向地面。
不规则的碎片飞溅开,倒映出对峙的两人,铺开大片扭曲的光影。
5.第五章
戈罗德的力量突然失控,源于他暴怒的情绪。
王后左娜大惊失色,她被风挤压向后,单臂挡在头前,试图抵抗侵袭的力量:“陛下,请您冷静!”
扎克斯距离更近,遭受猛烈冲击,样子更是狼狈。
他的额头被掉落的灯饰割伤,鼻梁与下颌也出现伤痕,流出殷红的血。可他无心去擦拭伤口,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惊疑不定。
他清楚戈罗德的力量,虽不及殷王后,也处于血族顶尖。众多大贵族直面冲击也难全身而退。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走出黑塔的王子,被戈罗德抓住脖子,身处风暴中心竟能安然无恙?
他的侍女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仍被风压得直不起身。抬起头时,眼球染上血色,嘴角冒出獠牙,随时将要狂化。
“陛下,您最好想清楚再动手。”岑青被扼住脖颈,仍不见丝毫畏惧,“杀了我,你的计划会落空,未免得不偿失。”
“哦?”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很合理。”岑青声音轻柔,似蛊惑串连成咒语,“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切,远比我索取的更多。”
戈罗德盯着他,半晌后手指微松,室内的风也终于停了。
如岑青所言,不能杀了他,只能满足他。
雪域的巫妖喜怒无常,脾气阴晴不定。结盟不成反招来敌人,绝非他所希望。
朱殷的遗产数额庞大,不夸张地说,她名下的土地超过大贵族总和。他可以让出一些,绝不能是全部。
“我给你一座领。至于珠宝和金币,”他偏头看向左娜,不顾对方骤然变色,独断道,“你母亲的珠宝归还半数。”
“感谢您的慷慨。”岑青语气夸张,很难说是否是在嘲讽。
涉及到仆人和奴隶,同样不是大问题。
戈罗德轻易松口。
至于骑士……
“我只要黑骑士。”岑青提前开口,阻断戈罗德推脱的可能,“他们只忠于我的母亲,与其流放在外,不如给我。也能为您解决一个隐患,难道不是吗?”
戈罗德再三考量,权衡利弊,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
见国王松口,扎克斯和左娜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左娜,归还的珠宝全部要从她的宫殿搬走,她实在难以接受。
就在她满心愤懑时,岑青的视线突然移过来。
森冷的目光充满压迫感,不祥的气息袭来,令左娜脊背生寒。
“我母亲的东西,你理应还回来。”
左娜心中一惊,下一刻黑光袭来,荆棘女仆出现在她身后。
冰凉的手压住她的肩膀,带刺的荆棘绕过她的脖颈,扯断她佩戴的项链,强行摘下她头上的金冠。
一声钝响,金冠落地,镶嵌宝石的凹槽空空如也。断裂的项链缠绕金冠边缘,上面的宝石同被取走。
身后的黑暗消失,荆棘女仆回到岑青身侧。
左娜掌心覆上脖颈,眼前一片赤红。
浓密的长发凌乱散落,使她形象全无。衬托狰狞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疯子。
她从没有这样狼狈不堪!
“你放肆!”左娜怒不可遏,尖牙刺破牙床,声音尖利无比。
无视左娜的叫嚣,岑青翻过掌心,几颗红宝石悬浮跳跃,仿佛生机勃勃的火焰。
龙血石,家族传承的至宝。
母亲留给他,却被戈罗德无耻霸占,又赏赐给他的情人,如今的王后。
真是令人不齿。
岑青收起宝石,没有给左娜半个眼神。他甚至没有向国王告辞,直接脚跟一转,带着女仆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表情阴沉的国王,目光晦涩的外交大臣,以及披头散发、被强行拦住的王后左娜。
“哥哥,他在羞辱我!”
“你既然挑衅他,就该预期到各种可能。收敛些,别再自找麻烦。”
“你……”
“行了!”
强行制止左娜,扎克斯看向戈罗德。
国王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国王迁怒,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甚者,沦为父子相争的炮灰。
城堡的震动突如其来,惊动巡逻的骑士。守卫们快速集结,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内,靠近紧闭的宴会厅。
城内贵族察觉异常,接到王宫中递出的消息,大量马车驶出府邸,从四面八方聚向金岩堡。
车轮滚滚穿街过巷,带起一阵风,引发城民好奇。
临街的房屋传出声响,陆续有窗户被推开,不同的面孔出现在窗后,无一例外看向疾驰的马车。
“发生了什么?”
“是王宫?”
“这些日子总不太平。”
血族的房屋都有尖顶,屋檐下垂挂冰棱,烟囱在屋顶立起。
恰逢日落时分,烟囱中冒出黑烟。
烟气持续上升,丝丝缕缕随风飘散,追逐马车行动轨迹,一同涌向王宫。
丞相巴希尔率先抵达,其后是财政大臣、军事大臣和内政大臣,以及多名国王信任的贵族成员。
他们在城堡前下车,脚步匆匆登上台阶。
途中没有遇见守卫,众人心下生疑,脚步不停穿过走廊。来到宴会大厅外,终于发现聚集的骑士。
“怎么回事?”
“里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是否安好?”
巴希尔召来骑士队长,贵族们七嘴八舌询问,声音嘈杂,像一群鸟兽在叽叽喳喳。
“陛下召见第一王子,王后和扎克斯伯爵都在。”骑士队长言简意赅,快速向众人说明情况。
“变故和王子有关?”
“我不知道全部,王子进去不久,室内就发生异常。”骑士队长说道。
贵族们眉心深锁,目光闪烁。
众人齐刷刷看向宴会厅大门,好似门后蛰伏洪水猛兽,随时将要冲出来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门轴转动声传来,雕刻精美的门扇向内敞开,一阵风侵袭走廊,吹起众人的头发和衣摆。
贵族们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风声稍停,众人放下手臂,终于看清门后出现的身影。
一个高挑的黑发青年,一名捧着木盒的女仆。
青年的样貌很陌生,女仆却相当熟悉。百年之前,她曾出现在多场庆典上,是殷王后的首席女官。
认出女仆,众人再看青年,他的身份无需猜测,已是不言而喻。
殷王后的血脉,国王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即将被送往雪域的弃子。
岑青站在门后,目光扫视走廊,未在任何人身上多作停留。
他的上衣少去一枚领扣,脖颈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他浑不在意,任由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身上,迈步进入走廊,穿过两侧人群,视大臣们如无物。
茉莉紧跟在他身后,额头和脖颈都带着伤。随着她向前走,伤口飞速愈合,变成细窄的红线,不留一丝疤痕。
两人径直走出城堡,中途没有片刻停留。
即使周遭是王国重臣,是这个国家中最有权势的大贵族,岑青也没有驻足的心思,更不打算攀谈。
他的母亲为王国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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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献出一切,最终却失去权力含恨而死。
戈罗德是罪魁祸首,贵族们也不无辜。
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既然他走出黑塔,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
或早或晚。
目送岑青的背影,丞相巴希尔表情木然,很难猜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良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带领众人进入宴会厅。
大厅内一片狼藉。
墙壁和穹顶爬上裂痕,不时有墙皮剥落。
窗框碎裂,冷风灌入室内,推动破碎的灯饰向前翻滚,不停堆向墙角。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不,已经无法再称之为尸体。
散落的灰尘勉强勾勒出人形,破损的衣裙上压着灰蒙蒙的珠宝,实在难以想象她生前是多么光彩照人,还是戈罗德最宠爱的情人。
王后左娜和外交大臣扎克斯僵硬地站在原地。
两人神情紧张,长时间一言不发,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王座支离破碎,扶手沦为齑粉。
戈罗德就坐在台阶上,双手交握,拇指撑在鼻下。他的双眼不再浑浊,目光变得锐利,眼底残留未燃尽的怒火。
巴希尔等人脚步微顿,其后跨上前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
“陛下。”
不等他们直起身,戈罗德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我的儿子,他很乐意前往雪域。”
巴希尔等人惊讶抬头,表情各异。出于谨慎,都没急着开口。
戈罗德变换姿势,伸直一条腿。他隐瞒与岑青的交锋,公然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作为奖励,我赐给他千湖领,派遣骑士护卫。还会给他一定数额的珠宝,仆人和奴隶。”
相比殷王后留下的遗产,这些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王后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戈罗德和岑青达成妥协,她却要付出最多代价。曾以为是囊中物的珠宝,她全要给出去,无法留下一件。
大臣们交换目光,短暂讨论之后,都赞成国王的决定。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不提戈罗德独断转行,他给出的一切本就属于岑青,早应该授予他,而非拖延到今日。
“陛下,使者的人选需要尽快敲定。”巴希尔不再关注赏赐,转而提及使团。
“遵照您的命令,向雪域递送国书。鹰带回书信,雪域之主没有拒绝和谈。”巴希尔侃侃而谈,从怀中取出书信,呈送至戈罗德面前。
信件措词简略,略有些敷衍,却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戈罗德看过之后,怒意立减。
他起身打了个响指,室内的一切开始恢复,恰似时光倒流。
王座完好如初,墙壁穹顶变得光洁。
水晶吊灯重新闪耀,仆人移来长桌和高背椅,群臣依次落座,开启又一轮议政。
王后左娜坐到国王下首,头发重新挽起,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国王的美人们知趣地退出大厅,行动间悄无声息。她们惊魂未定,想到死去的同伴,更像是绝处逢生,正在飞速逃命。
城堡外,岑青和茉莉走下台阶,身后无人跟随。
飞雪连天,铺开大片银白。
站在雪中,岑青回望屹立的城堡,轻轻咳嗽几声,心情大好。
“先收些利息。”
他脚步轻快,嘴里哼着陌生的曲调。
今天只是开始。
他会取回属于他的一切,无论土地、财富、还是权力。
有人过于贪婪,总想得寸进尺。既然如此,就该让他们认清现实,给他们一个教训,刻骨铭心。
6.第六章
日暮山脉位于血族王国西境,由绵延无尽的峰峦组成。
山体陡峭,高低错落,一眼望去如矛头林立。
西境气候恶劣,山中草木稀疏,山脚沟壑遍布,形成宽窄不一的峡谷。
谷底堆积各种颜色的石块,石块缝隙间散落大量骸骨、铠甲和不同种族的兵器,全部是古战场的遗迹。
每逢清晨和傍晚,峡谷中皆会雾气蒸腾。
有毒的灰雾迅速膨胀,包裹连绵起伏的山脉,蚕食大片谷地。
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偏驻扎一支骑士小队。
队伍由三十人组成,都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们出身贵族,本领超群,屡次建立功勋却不得重用,反而遭到流放,百年间远离王城。
很不公平,却无人为他们求情。
全因他们忠心于死去的殷王后,岑青的母亲,从不曾向戈罗德宣示效忠。
基于殷王后死因存疑,他们憎恨戈罗德。
以队长米诺为首,骑士们宁愿自我流放,也不愿站在戈罗德的王旗下,更不愿向他发下誓言为他而战。
持续数日的暴雪告一段落。
风依旧冷。
风中传来凄厉的嚎叫,是灰背狼。
它们身形矫健,在山谷间行进如风。狼群总是成群结队出没,给生活在山脚的骑士们造成很大麻烦。
嗡!
破风声响起,一道流光刺破狂风,黑铁打造的箭矢弧形落地,前端凿裂岩石,凶狠地楔入地层。
箭头没入石缝,箭身与地面呈斜角,箭尾震颤摇晃,发出独特的声响。
狼群受到震慑,却没有就此离开,仍然在不远处徘徊。
狼王登上一块巨石,猩红的双眼锁定前方,呲出锋利的獠牙,仰头发出嚎叫。
叫声持续拔高,狼群纷纷响应。
声浪刮过裸露的地表,环状波纹凭空出现,迅速向外扩张,边缘撞击雪堆,逼出藏在雪后的身影。
两名黑骑士。
身材高大,肩宽腿长。两条胳膊粗壮有力,大手掌心、虎口和指腹布满茧子。
他们穿着狼皮制的靴子,斗篷由灰鼠皮拼接而成。宽大的兜帽盖住半张脸,只露出刚毅的下巴,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色胡茬。
目标出现,狼群的叫声愈发尖利。
凶兽们呲出獠牙,因饥饿双眼猩红,嘴角滑落恶臭的涎液。
它们竖起耳朵,捕捉到新鲜的血液在血管内流淌。
新鲜的血肉诱惑着它们,明知道危险,它们仍不惜一试,妄图捕获对面强壮的骑士。
“冬天的狼群。”一名骑士掀起兜帽,拇指扣住帽檐,棕色的卷发滑出,发下是同色的眼睛。
另一人举起长弓,又一次拉满弓弦。
一支铁箭搭上弓身,他只有一只眼睛,仍不妨碍高超的箭术。
他瞄准了数十米外的狼王。
严寒的冬季,可怕的暴风雪,贫瘠的山脉,任何食物都是弥足珍贵。
狼群如此,骑士们亦然,
嗷呜——
狼王仰起头,抢先下达攻击的命令。
狼群化作疾风,锋利的爪子踏碎岩石,猛扑向前方的猎物。
它们多日不曾进食,腹部干瘪。在奔跑时,脊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饥饿使它们无比凶恶,只有杀死对面的猎物,吞噬入腹,它们才有迎接春天的机会。
一匹狼速度最快,聚集接近后猛然跃起,腥风扑向左侧的骑士,锋利的獠牙对准骑士的喉咙。
另有三匹狼从不同方向进攻,它们更加狡猾,意图将两人分开,从背后袭击他们。
骑士们抓紧射空箭匣,准头相当不错,几匹狼应声倒地。
在恶狼扑上来时,两人同时拔剑,背靠背站立。
寒光横向扫过,呜咽声中血色飞溅,偷袭的狼被拦腰斩断。
它们的皮毛撕裂,骨头断开,前爪以诡异的角度弯曲。落地之前,内脏先一步从伤口飞出,滚落在积雪之中。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生存的竞争,与死亡拉锯。
狼群和骑士皆拼尽全力,没有一丝一毫后退的余地。
嗷呜——
嚎叫声再次响起。
狼王跳下岩石,加入对猎物的围捕。
狼群孤注一掷,进攻愈发猛烈。
两名骑士配合默契,防守滴水不漏。可惜他们没有战马,战斗力难免打折扣,无法有效发起反击。
一匹狼咬住骑士的肩膀,只差一点就会撕开他的脖子。
骑士迅速侧身歪头,避开致命一击。斗篷下的铠甲很好地保护了他,狼牙磕碰铁片,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终究未能咬穿。
“萨雷!”
“我没事!”
同伴担忧的声音传来,独眼骑士单手抓住狼口,左臂扼住狼的脖子,试图将它勒死。
更多恶狼冲上来,妄图以数量扑灭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狼群猝不及防,顷刻被箭雨覆盖,根本无法闪躲。
雪地中冒出多道身影,厚重的积雪破开,埋伏的骑士陆续现身。
他们都穿着狼皮靴和灰鼠皮斗篷。由于缝纫技术一般,皮毛颜色驳杂,和美观一点也不搭边。
为行动方便,斗篷下摆被骑士们束在腰间,用皮绳牢牢扎紧,显得上身格外臃肿。
他们的武器多种多样,五花八门。无一例外,都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狼群在这里,杀死它们!”
“我们的晚餐!”
骑士们埋伏数个小时,不仅要忍受寒冷,还任由狼群踩在身上。
现如今,猎物全部落入陷阱,终于到了收获时刻。
狼群感知到危机,不由得心生退意,奈何为时已晚。
骑士们与狼群多次遭遇,双方早已经不死不休。如今包围圈合拢,他们不会放过一头猎物,势必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动手!”
麦里和萨雷作为诱饵,成功完成任务。
见同伴们出现,两人抹去下巴上的血痕,奋力挥舞起长剑,里应外合,对狼群展开夹攻。
灰背狼一匹接一匹倒下,一朵朵红梅绽放,在雪地上烙印猩红。
狼王战斗到最后一刻。
它凶狠地朝骑士们呲牙,没有丝毫胆怯。即使全身浴血,腰侧和前腿伤痕累累,它仍不肯倒下。
四周全是同伴的尸体,它发出凄厉的嚎叫。
声浪掀起血雾,灰背狼的尸体接连浮起,陆续爆裂开,碎块砸向周围的骑士。
“不好,快散开!”
队长米诺大吼一声,骑士们迅速后撤。三人躲闪不及被狼尸砸中,瞬间飞出数米。
狼王趁机前冲,直扑向米诺。
疾风交错而过,米诺矮身挺起重剑,狼王正面撞上剑身,自头部中心分开,从头至尾被劈成两截,尸体砸向地面。
血红爆裂,狼王身死,怪象戛然而止。
碎裂的狼尸悉数坠落,鲜血瞬间凝固,碎块表面覆上一层血红色的冰晶。
“大丰收!”
骑士们大声欢呼,来不及擦去脸上的血,也无暇关注伤口,争相扑向战利品,各自抓起一块。锋利的尖牙刺破牙床,轻易穿透坚韧的狼皮,吸食残留的血,撕扯犹带着温度的狼肉。
嘎!
刺耳的叫声突然传来,打断骑士们的进食。
众人停下动作,警惕地望向天空。兜帽挂在肩上,收窄的瞳孔锁定目标,一群漆黑的乌鸦。
“报丧鸟?”
米诺反手抹过下巴,狭长的双眸闪过异色。
乌鸦盘旋数周,其中一只脱离群体,径直飞向他。
金色的圆环箍住乌鸦双腿,鸟爪上抓着一封信,以特殊材料书写,卷成圆筒状,上面盖有蜡封。
距离米诺头顶半米,乌鸦松开利爪。
纸筒轻飘飘滑落,被米诺单手接住。
他认出蜡封上的图案,不由得瞳孔微缩。迫不及待地划开蜡封,解开绳子,展开信件浏览。
“队长,谁的信?”
“上面写了什么?”
骑士们好奇不已,纷纷聚集过来。
米诺抓住信纸,手指用力,彰显他此刻的心情,紧张、激动、难以置信,终化成无上的喜悦。
“是殿下!”
他从信中抬起头,俊美的面孔扬起笑容。
信件在人群中传递,黑骑士们忘记了饥饿,争先恐后凑到信纸前,看清上面的内容,反应如出一辙。
“殿下出了黑塔?”
“他在召集我们!”
“雪域?”
“要去北边?”
“联姻,和巫灵?”
激动和兴奋之后,骑士们回归冷静,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米诺抬起手,打断众人的议论。
“信上说事情已定,殿下不日就要启程。”米诺收回信件,仔细卷起来藏进怀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论,而是马上收拾行李,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王城。无论如何,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与殿下汇合。”
目光环视众人,米诺加重声音,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带有誓言的禁锢:“东部也好,北部也罢,殿下需要我们,我们必将忠诚追随,守卫他,为他而战,直至生命终结!”
骑士们表情肃穆,瞳孔染上猩红。
他们双耳拉长,锋利的獠牙露出嘴角,长久的流放生涯并不能磨灭他们的意志,更不会使他们颓丧和消沉。
“为殿下!”
米诺一声令下,骑士们迅速返回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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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众人不忘带上狼尸。既是战利品,也是宝贵的食物,能支撑他们赶路,自然不能有一点浪费。
“我们需要代步工具。”副队长佩诺尔特出现在米诺右侧。
众人在雪地中奔跑,速度快得惊人。
两侧景物急速后退,仍不影响他说话,更听不出半点喘气声。
“山后有一座军营,那里有战马。比不上我们的老伙计,至少能用。”米诺随口说道。
“抢劫军营?”
“你反对?”
“不,我很赞成。”佩诺尔特说道,更进一步补充,“我们不该只带走战马,食物、保暖的衣服和靴子,还有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们都很需要。”
“佩诺尔特,我的副队长,这真是令人喜欢的建议!”米诺大笑出声,曲起手指抵在嘴唇边,口哨声随风传出。
黑骑士们收到讯号,发出兴奋的嚎叫声。
声音撕裂狂风,在旷野中扩散开,经久不散,昭示又一场战斗即将到来。
乌鸦陆续飞落,搜寻骑士们的猎场。
它们没找到更多碎肉,却在隐蔽的岩峰间发现几只狼崽。
这些狼崽还很弱小,它们挤作一团朝乌鸦呲牙,发出凶狠的威慑。
乌鸦群盘旋在岩峰外,几只落地,歪着头看向它们。
在狼崽们濒临绝境时,粗噶的叫声响起,鸟群接到讯号,迅速振翅飞走,再未理会岩峰中的生命。
狼崽们逃过一劫,但不意味着它们能平安活下去。
恶劣的环境,恐怖的天灾,贪婪的掠食者,太多不确定因素。
失去族群庇护,它们只能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
有幸活到成年,可以组建新的狼群;不幸在饥寒交迫中死亡,随狼群一同陨灭,消失在无边的群山之中。
这一切都与乌鸦们无关。
黑压压的鸟群完成任务,开始原路折返。
在它们的飞行路线上,频繁能见到冻僵的尸体,既有猛禽,也有死不瞑目的骑士。
他们奉命追踪这群鸟,打着拦截的主意。
很可惜,无一成功。
他们沦为雪中亡魂,全部被死亡吞噬,于寒风中堕入地狱。
傍晚时分,山脉中又起毒雾,张牙舞爪扑向山脚下的木屋。
和以往不同的是,木屋不再门窗紧闭,门窗全部大敞,任由雾气侵入室内。
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他们打着火把走进山中,决心翻越陡峭的绝壁,入侵山峰另一面的军营,为自己补充一批物资,再踏上奔赴王城之旅。
入夜,乌鸦们停止赶路,栖息在一片广袤的森林中。
森林拱卫之下,荒野中心簇起光亮,似点点星辉坠落大地,炫耀古老的血族王城。
今夜的王宫灯火辉煌,戈罗德又在举办宴会,邀请贵族们纵情享乐。
黑塔则静悄悄,无声矗立在夜色下。
塔楼中部,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岑青伏案,正在奋笔疾书。
水晶笔杆握在手中,他尝试寻找灵感,落下几行字却不满意,抓起来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一旁。
“真是太难了!”
他转动笔杆,偶尔咬住笔头,很显然被难住。
难住他的不是任何严肃的内容,而是情话,一封预设对象的情书。
“巫灵喜欢什么?”
岑青自言自语,并无答案。
他喜欢未雨绸缪。
为让自己的日子更舒适些,也为计划顺利,他需要向雪域之主示好。
鉴于两人未来的身份,一封情书会是不错的开始。
敲门声传来,茉莉推开房门走入,身后跟着几名地精。
“殿下,镜子摆在哪里?”
女仆和地精不是空手而来。
在茉莉的指挥下,地精抬来两面等身高的镜子,镜面光滑,镜框镶嵌玳瑁,制作工艺十分特殊,王城中难得一见。
而茉莉一次就搬来两面。
“放在墙边。”岑青丢开笔,对女仆说道。
茉莉指挥地精移动位置,确保不差一丝一毫。
镜子摆设完毕,地精行礼后离开房间。
茉莉合拢房门,转过身,就见岑青揽镜自照,貌似在练习微笑的弧度。
“殿下?”女仆满心疑惑,面露不解。
岑青示意女仆走近,用手指压住她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个弧度:“茉莉,你认为暴君的标配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
茉莉思考半晌,试探回答:“权力,财富,军队?”
“是,但不完全。”岑青收回手,掌心覆上镜面,笑容愈发完美,却一丝不达眼底,“暴君,理应有一名妖妃。”
暴君,妖妃。
明白岑青话中所指,茉莉瞪大双眼,不禁愕然当场。
7.第七章
岑青的发言非同小可,女仆茉莉大受震撼。
离开房间时,她目光呆滞,脚步虚浮。回音在脑海中冲撞,粉碎她的冷静,随时能引爆她的情绪。
暗影在她脚下拉长,锋利的指甲擦过墙面,灯龛中的焰光疯狂跳跃,一夕间爆裂,万千火星飞溅。
怒火在心中狂燃,荆棘女仆眼眸猩红,充斥对戈罗德的杀意。
“该死的戈罗德!”
如果不是戈罗德,殿下根本不必考虑这些!
他无需殚精竭虑,本该拥有一切!
荆棘女仆穿过走廊,汹涌的杀机弥漫开来,直指灯火通明的王宫。
黑塔外荆棘疯长,在夜色中扭结盘绕。刺耳的摩擦声持续不断,与风声融合,堪比恶龙咆哮,引发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黑塔内,地精们瑟缩成一团,拥挤在角落抖个不停。
“她在发怒。”
“是谁惹到了她?”
“老天!”
整整一夜,地精们在惊慌中度过,都是彻夜未眠。
翌日,可怕的气息终于消散,塔外荆棘归于平静。
女仆茉莉走出黑塔,身后跟随数名地精。
由于没睡好,地精脸上都挂着黑眼圈,精神萎靡,活似失去水分的仙人掌。
茉莉携带岑青签发的命令,前往驼背人看守的地牢,释放关押在牢中的荆棘女仆。
她们获罪入狱,迄今超过百年。
戈罗德宣称她们有罪,长期囚禁她们,还曾命人拷打她们,却始终无法让她们低头。
现如今,作为与岑青交换的条件,国王不得不释放这些女仆,允许她们走出牢房。
地牢建在王宫地下,在戈罗德掌权后启用。
上层是纸醉金迷,宴饮通宵达旦;下层血腥弥漫,充斥怨恨和诅咒,怪异又讽刺。
地牢入口狭窄,走廊曲折幽深。
火光照亮脚下,映出爬满青苔的墙壁。
石墙上痕迹斑驳,大多是囚徒残留的血。扭曲的暗影拖曳过墙面,顶端触碰屋顶,似恶灵张牙舞爪,诡异、阴森、狰狞。
钥匙和锁头的摩擦声响起,地精们熟练地开启牢门,释放关押在里面的犯人。
她们之所以关在这里,全因一场对戈罗德的刺杀。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意图杀死国王。
可惜没能成功。
关押在地牢中,她们并不后悔。
如果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她们仍会这样做。只是行动会更加谨慎,绝不会让自己失手。
“出来吧,王子殿下需要你们。”
茉莉双手交叠站在火光下,看向走出来的十人。
长期的监牢生活使她们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干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早失去原本的颜色。
“离开这里,你们有时间整理自己。身为荆棘女仆,时刻要注意仪表,这副模样可不行。”
女仆们抬起手臂遮在头前,像是禁不住火光刺激,不约而同眯起双眼。
重新走入光明,她们感到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
然而,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殿下用自己与戈罗德做出交换,要求他赦免你们,让你们重获自由。”茉莉声音微沉,压抑感在牢房中凝聚。
“交换?”
“血族向雪域派遣使者,有意签订盟约。殿下即将远行,与巫灵王缔结婚姻。”
闻言,女仆们的表情发生变化。
她们失去自由,却没丢掉脑子,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失去权利,沦为禁脔,成为一枚弃子。
“戈罗德,他该死!”
嘶哑的诅咒穿过走廊,似毒蛇吐信,充斥对戈罗德的憎恨和杀意,比以往更加强烈。
“事情可以从长计议。现在,你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这番话,茉莉率先转身离开。
关押女仆的牢房建在地下百米,内部构造极为复杂。想要走出监牢,必须穿过数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曲折狭窄,地板呈回字形向上。
墙壁和棚顶爬满青苔,苔藓呈暗绿色,每隔数个小时就会分泌出透明的液体,无色无味,蕴含致幻毒素,带给囚徒们最恐怖的噩梦,最穷凶极恶的匪徒也谈之色变。
走廊内设有多道闸门,每一道都由驼背人看守。
他们身材矮小,四肢格外粗壮。脊椎骨弧形隆起,像蜗牛的壳。
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他们视力退化,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灵敏。守护在闸门后,能分辨出灰尘飞舞的轻音,连隐形人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耳朵。
地精提着煤油灯,高举着火把,变形的影子拖拽在墙上,一路滑行向上。
女仆们踏着火光前行,穿过一道又一道闸门。
茉莉持有岑青的命令,驼背人不敢阻拦。
清点过囚徒数量,和羊皮卷上核对无误,他们让开道路,有力的手臂拖拽锁链,拉起厚重的栅栏。
吱嘎声中,黑色栅栏向上升起。
驼背人站在闸门后,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头顶,外凸的眼球肆意转动,紧盯着走出监牢的女仆。鼻孔翕张,表情阴惻恻,粗糙的舌头舔舐嘴唇,既猥亵又令人厌恶。
刷!
一道疾风袭来,驼背人迅速向后躲闪,仍被划伤眼角,切掉半只耳朵。
只差半寸,他就会失去一只眼球。
地精得意地朝他咧开嘴,一双招风耳,满口锋利的尖牙,煤油灯提高至头前,声音粗噶沙哑:“留意些,小心你的脑袋。”
驼背人向对方举起拳头,没等到挥出,又一道疾风刮来,迫使他踉跄后退,背部紧贴上墙壁。
一簇苔藓突然疯长。
浅灰色的荆棘自苔藓中冒出,以惊人的速度拉长,垂挂在驼背人身后。
他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荆棘卷起,倒悬在闸门一侧。
“放开我!”
驼背人奋力挣扎,荆棘却越缠越紧。
荆条表面出现吸盘,章鱼触手一般牢牢吸附住他的身体。吸盘中冒出尖刺,刺穿他的皮肤,注入毒素。
这些毒素并不致命,不会令他死在当场。
不幸的是毒素会引发剧痛,折磨他数个小时,让他生不如死。
“我警告过你的,出于难得的好心。”地精走到驼背人身前,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头顶,恶劣地划开他的头皮。
驼背人怒不可遏。
他试图张口反击,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走远,先是地精,然后是茉莉,再之后是衣衫破烂满身尘灰的女仆。几人的发上还挂着蜘蛛网,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采。
脚步声逐渐远去,伴随着闸门升起落下的声响,快速消失在驼背人耳畔。
他用力睁大双眼,视线却变得模糊。
痛苦逐渐升级,他的眼球开始充血,呼吸变得急促,窒息感不期而至,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
他拼命告诉自己是错觉,他不会死,只要坚持几个小时就能解脱。
然而求生的本能压过理智。
恐惧感突破界限,驼背人陷入恐慌。
他奋力扭动身体,意图挣脱荆棘。无奈用尽全身力气,荆棘也只是轻微晃动。几经折腾,不过是空耗体力。
到头来,加速精神和身体的损耗,晕眩感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不同的闸门后。
驼背人愚蠢且好色,不自量力的结果,注定他们有此一劫。
地牢的出口位于金岩堡西侧,正面高高矗立的黑塔。
一行人走出牢门,天空正在飘雪。
寒风卷着雪花横扫城内,带来无尽的冷意,能冰封世间万物。
茉莉回望一眼城堡,视线晦暗不明。
“我们要快一些。”她说道。
女仆们毫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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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仍穿着入狱时的衣裙。
百年时间过去,鲜艳的布料尽数褪色,破烂的长裙无法抵挡严寒。她们中的半数没有鞋子,只能赤脚走在雪中,脚趾很快失去知觉,小腿和膝盖冻得发青。
地精在前开路,女仆们行动迅速。
途中遇见巡逻的骑士,后者全副武装,锐利的视线锁定这支队伍,单手用力按住剑柄。
双方迎面相遇,彼此都没出声。
头盔遮挡住骑士们的脸庞,看不到他们此刻的表情。女仆们并不在意,双手抓紧上衣,继续向前迈步,与骑士们擦身而过。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彼此距离接近,却是泾渭分明。仿佛两条平行线,在无限的岁月中,永不可能相交。
黑塔孤立在寒风中,外墙爬满荆棘,被雪花包裹,垂挂成排透明的冰棱。
塔门向内敞开,门后是奉命等待的地精。
他们身形相近,容貌类似,身上都穿着厚实的袍子,能有效隔绝寒冷。
茉莉等人登上台阶,穿过门扉的一瞬间,肩头的积雪融化,洇出一片不规则的暗痕。
“热水已经准备好。”
“还有衣服和食物,都放在房间里。”
“如果你们需要酒,也可以送来。”
地精们忌惮茉莉,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言简意赅,和往日里的唠叨大相径庭。
“很好。”茉莉赞许他们的勤快,回头交代女仆们先去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吃些东西。我会带你们去见殿下。”
“好。”
女仆们没有纠结,以目前的形象的确不适合去见岑青。
她们从善如流点头,跟随地精的指引去往留给她们的房间,位于黑塔第四层。
茉莉继续登上台阶,准备去向岑青复命。
经过窗前时,她敏锐捕捉到异常。
荆棘女仆停下脚步,侧头看向窗外,眼前闪过数道黑影,看样子来势汹汹。
“血枭。”茉莉眯起双眼。
她认识这些鸟。
王后驯养的宠物,看似凶猛实则无用,压根无法入侵黑塔,只能在塔外盘旋。距离靠得太近,还会沦为荆棘的养料。
正这样想着,耳边就传来惨叫。
很显然,有血枭落入陷阱。
“没用的家伙。”茉莉轻嗤一声,很快越过窗户抵达走廊尽头,抬手敲响紧闭的房门。
“进来。”
声音自门内传出,房门自行敞开。
茉莉迈步走进房间,抬眼望去,没有在床上找到岑青。她的视线旁移,捕捉到坐在桌前的身影。
望见半开的窗户,她快步上前关严,回身后向岑青弯腰:“遵照您的命令,接回全部荆棘女仆,安顿在塔内。”
“她们还好吗?”岑青从桌上抬起头,水晶笔握在手中,脚下堆着五六个纸团,摆在面前信纸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尊敬的称呼,此外没有半个字。
“不太好。”茉莉叹息一声。
关押在黑暗中百年,日夜遭受幻觉和噩梦侵扰,身体不提,精神尤其受到摧残。
承受力稍差一些,早就陷入疯狂。
更糟糕一些,沉入死亡的怀抱。
荆棘女仆足够坚韧,她们咬牙熬过苦难,经受的折磨仍难以磨灭,终究会留下痕迹。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奈何,岑青最缺的就是时间。
岑青放下笔,斟酌片刻,对茉莉说道:“三天后,你带她们去王宫,清点母亲留下的珠宝。我想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易主,对照名录,尽可能全部找回来。”
“如果遭遇阻拦,我们可否动手?”茉莉试探问道。
“当然可以。”岑青指间转动笔杆,语气透出关心,“让她们恢复精神,发泄怒火是最快的办法。至于别的,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再让你们出事。”
茉莉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她再次弯腰,恭敬说道:“一切将如您所愿。”
8.第八章
取回珠宝势必要经历一番波折,至少王后左娜就不会心甘情愿归还。
对此,茉莉早有准备。
有同族相助,她有信心完成这次使命,把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全部夺回来,就如那几枚龙血石一样。
话题结束,岑青再次提起笔,笔尖停留在纸上,许久没写下半个字。
万事开头难。
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却彻底难住了他。
陛下?
亲爱的?
还是别的?
单是一个称呼就让他挠头。
茉莉好奇地探过头,谨慎问道:“殿下,您是遇见难题?能否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在写情书。”岑青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的意图,“可惜不是我的强项,总觉得脑子里少些东西。”
换成上辈子,他能轻松完成一篇论文。
万万没想到几句情话就难住他,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情书?”茉莉的声调陡然拔高,“您要写给谁?”
“当然是雪域之主,那位巫灵王。”岑青奇怪地看她一眼,认为这个问题很多余。
他不停转动水晶笔杆,手指间彩光频闪,一如他此刻的心晴。
复杂、烦躁、无计可施。
“他是我的婚约者,我未来的丈夫。无论从哪个方面,和他关系融洽都很必要。”
情书。
巫灵王。
处好关系。
茉莉的表情有片刻空白。
必须承认,王子殿下的考虑很切合实际。
“据我所知,巫灵王凶狠残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他曾一怒之下引发暴风雪,覆灭上万堕落树人。还曾引发地裂和雪崩,令蛮荒兽人和长毛人的联军铩羽而归。我很赞成您的未雨绸缪,但希望您能够谨慎行事。”茉莉严肃说道。
“我很认真,也很谨慎。”岑青停下动作,单手握住笔杆,“我注定与我的父亲为敌,还有众多贵族。未来的路很重要,我不会容许自己行差踏错。”
“但是……”
“设想一下,一个仰慕他,只能依靠他,渴望他宠幸的婚约对象,还是一个不情不愿被强送来的贡品,哪一个存活的机会更大?”岑青身体前倾,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茉莉,“我之前说过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之前的话……
妖妃?
茉莉张张嘴,半晌才道:“您是对的。”
“所以,我忠心的茉莉,我需要一些甜言蜜语,用来打动我未来的丈夫。”岑青朝茉莉眨了眨眼,璨笑说道。
茉莉沉思片刻,突然间想起什么,道:“我有您母亲留下的日记,还有一些信件,或许能帮到您。”
“我母亲的日记和信件?”
“日记是您母亲的战斗经历,信件来自多名王室成员和贵族,表达对您母亲的爱慕。”茉莉的神情透出怀念,“您的母亲殷王后,她不仅血统高贵,能力卓越,美貌更是极富盛名。她的追求者众多,好比过江之鲫,只可惜……”
女仆的声音忽然顿住。
她目光阴鸷,神情变得晦暗。显而易见,她想到了戈罗德。
卑鄙无耻之徒,利用花言巧语和完美的伪装摘下王国最美的一朵玫瑰,却狠心将其折断,徒留遍地残红。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茉莉用力晃动脑袋,双手拍打脸颊,自行振作起精神,“如果您需要,我现在就去取来。”
岑青没有深究,颔首道:“是的,我需要。”
“请您稍等。”茉莉转身离开,脚步匆匆走出房间。不到片刻折返,手中提着一只精美的箱子。
箱体四角包裹金箔,箱盖雕刻蔷薇花,一朵朵绚烂绽放。花瓣边缘有些褪色,锁头爬上锈斑,明显有了岁月。
箱盖打开,里面有保存完好的日记,封皮是坚硬的兽皮,来自殷王后猎杀的野兽。书页有些泛黄,翻阅时需要加倍小心。
日记下压着大捆信件,绝大部分来自殷王后的追求者,既有王国内的贵族,也有王国之外。
岑青解开绳结,看到仍能拼合的蜡封,向母亲说了一声抱歉,逐一展开阅读。
这对他很有帮助。
一封增长见识,两封大开眼界,三封茅塞顿开,四封已是文思泉涌。
他继续展开信件,从头至尾浏览,一目十行。
读完十封信,他终于有了信心。
当下铺开信纸,拿起笔,一句句情话流出笔尖,辞藻华丽,字字句句富含情感。
这封信送出,能清楚表达他的仰慕。至于巫灵王会否被打动,岑青明白事情不会太容易。
这毕竟不是童话故事。
无论如何,只要给对方留下印象,状况就不算太坏,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加糟糕。
黑塔中,血族王子确定目标,开始奋笔疾书,以惊人的热情投入情话大业。
王宫内,戈罗德难得保持头脑清醒。
他罕见地停止宴会,主动召集群臣完善盟约,为派遣使团做最后准备。受到召唤的贵族陆续抵达王宫,其中就有扎克斯,最初倡导联姻的外交大臣。
与会人员全部抵达,大厅门关闭,偶尔流出些许人声,因穿过走廊的风变得模糊,很难捕捉到半个字词。
王后寝宫中,此刻却安静得诡异。
女官们遭到冷落,沉默地退出房间。侍从也被驱逐,只能忐忑地站在走廊内。
左娜赶走所有人,独自在壁炉前来回踱步。
缝有琥珀和珍珠的裙摆拖拽在地,裙边擦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恰似她此刻的情绪,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她不时望向窗口,更是推开窗户,没有一只血枭归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遭遇不测。
“没用的废物。”
“他怎么敢,怎么敢!”
回忆数日前的屈辱,想起被抓下金冠那一刻的错愕以及随之而来的羞愤,左娜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
国王还命令她交出所有拿走的宝石。
“那不属于你,左娜。”
戈罗德说得轻巧,态度漫不经心。
左娜愤怒不已,却没胆量当面驳斥。
她清楚自己毫无办法。
戈罗德需要岑青联姻,作为送给雪域之主的贡品。无论他的未来如何,在离开王城之前他必须活着。
戈罗德会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他,这就是他的依仗。
岑青借机要回母亲的珠宝,于情于理,左娜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甚至不能杀死他一劳永逸。
“该死的!”左娜用力抓着头发,尖牙冒出牙床,用最恶毒的词汇大声诅咒。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她注定会失去这些宝石。
得到又失去的愤恨折磨着她,令她烦躁焦灼,只能不停在室内徘徊,仿佛永无止歇的钟摆。
王后的愤怒无从发泄,丝毫影响不到国王。
议事结束,戈罗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召来技艺最精湛的宫廷画师,要求他们前去给岑青画像。
“我的儿子需要一幅肖像。”
根据血族传统,家族成员每十年就会留下一幅肖像,王室也不例外。
岑青显然没有。
他年幼就被封闭在黑塔,成长痕迹被刻意抹除,始作俑者就是他的父亲。
最为讽刺的是,国王的私生子都能在王宫随意出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岑青身为戈罗德的第一个孩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竟没有一幅画像陈列在墙壁上,包括他降生时的画像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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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下令移除。
而今,国王却要大费周章,像是妆点一件礼物,只为让雪域之主满意。
“你们一起去,记住,把我的儿子画得漂亮一些。”戈罗德靠在椅子上,言辞轻佻,让人很不舒服。
岑青的容貌并不像他,更像他的母亲。
可毋庸置疑,他是漂亮的。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更是高贵血统的象征。
“去吧,别让我失望。”
“遵命,陛下。”画师们背起画板,带上作画所需的各色颜料,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城堡,走向神秘的黑塔。
想起关于黑塔的阴暗传闻,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侍从和重伤的骑士,他们不由自主打着哆嗦,心不断下沉。
奈何王命难违,只能寄希望于王子殿下心情好,自己毕生的好运都在此刻应验。
与此同时,遥远的王国北部边境,一支乱军在暴雪中发起偷袭。
堕落树人撞倒大片石墙,从缺口蜂拥而入,与坞堡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火光冲天,破风声持续传来,惨叫声接连不断。
殷红染遍大地,血光放射状喷溅。
交战双方频繁从墙头摔落,惨叫之后悉数毙命,尸体在寒风中冻结。
堕落树人变化出本体,搬起大块岩石砸向墙后的守军。流浪血族藏在树冠中,一次次开弓射箭,对目标展开精准射杀。
黑暗兽人助跑后越过围墙,挥舞着粗糙笨重的兵器,一次能砸倒两到三名守军,展开一面倒的屠杀。
数道暗影从天而降,他们抓起地上的守军,飞至高空后松手,任由其摔向地面。
“蛮荒羽人!”
“快放箭!”
地面和天空同时遭遇袭击,守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瞬间陷入大乱。
战场不远处,一片孤立的悬崖上,几匹银白色的座狼在雪中现身。
座狼身形巨大,宽阔的胸脯佩戴铠甲,前脚掌凸起钢爪。幽绿的双眼阴森可怖,獠牙尖锐,闪烁慑人的寒光。
抵达悬崖边,狼首陆续低垂,现出狼背上的身影。
高挑的身形,修长的脖颈,精致的下颌线条,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几人都披着斗篷,斗篷上有独特的花纹,样式独一无二,清晰彰显出他们的种族。
他们是巫灵,雪域最强的种族。天性残暴,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
“乱军在壮大,越来越强势。”
“蛮荒部落有意趁火打劫。”
“需要禀报陛下。”
“血族,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
几人说话时,风中传来号角声,大批血族援军出现,一头扎入战场。
他们现身的时机十分巧妙,犹如神兵天降,令乱军措手不及,迅速扭转战场局势。
“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真正没用。”一名巫灵说道。
“不能任由乱军继续壮大。血族提出的结盟,应该考虑一下。”另一人开口。
“听说血族会送来一名王子,他有古老的母系血脉,应该是个美人。”
“提到赏心悦目,谁能比得上陛下?他可以自己照镜子。”
“……你说得对。”
见他们偏离话题,越说越不着调,一名最年长的巫灵出声提醒:“虽然这里不是暴风城,你们也最好小心点。”
“明白。”
年轻的巫灵十分听劝,手指在嘴唇前划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巫灵们不打算久留,冰冷的手拍了拍座狼,纷纷调头折返。
边境的厮杀仍在继续,悬崖上的座狼已经离开。
它们奔驰在林间,身形迅如疾风。
冲出森林后,狼群一路穿过雪原,眨眼间化作数道流光,彻底不见踪影。
9.第九章
王国边境的战斗持续整夜。
黎明时分,暴雪初停,冷风刮过荒原,冻结遍地残雪。
殷红在大地绽放,破碎的尸体互相堆叠,看不出本来面目。断裂的武器和铠甲横七竖八散落,战场中满目疮痍,充斥血腥苍凉。
几名骑士穿梭在战场中,身上是银色的锁子甲,胸前和背部有撕裂的痕迹,来自昨夜袭击的黑暗兽人。
他们没有佩戴头盔,披风和护臂也不知去向。
穿行在身体之间,染血的靴子踩碎冻结的雪块,吱嘎作响。
时间飞速流逝,接近正午,天空中依旧昏黄。
浓密的灰云久久不散,看不到太阳的影子。只有风刮过耳畔,掀飞断裂的树枝和旗杆,呜咽声持续不断。
前方的山脊闪现黑影,刺耳的嚎叫声紧随而至。
“是狼群。”
“还有食腐鸟。”
骑士们停下脚步,其中一人抱起成捆的长剑,用力一甩扛上肩膀。
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胸膛尤其厚实。两条胳膊粗壮有力,上臂隆起岩石般的肌肉,即便是在严冬也只穿着短袖上衣,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他身后跟随三四个年轻人,他们很幸运,在乱军袭击后活了下来。
其中两人出身贵族,初至边境时意气风发,总是高昂起下巴,像骄傲的斗鸡。
经历过几场血腥战斗,骄矜自大消失无踪,他们终于学会现实的残酷,傲慢彻底被碾碎。
他们的护卫死亡殆尽,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乱军杀死。
他们在战火中蜕变,杀戮是最好的课程。血与火使他们摆脱天真,逐渐成为合格的战士。
骑士们停在原地,开始侧耳细听。
狼嚎声此起彼伏,在风中扩散,迅速向发生过战斗的坞堡靠近。
“几十,不,至少有上百头狼。”凡纳拎起一把短剑,剑身很薄,边缘出现豁口。所幸没有太大的裂纹,有修补的价值。
“上百?你再仔细看。”米格林出现在他右侧,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提着一把长弓。弓弦断裂,弓身也变得脆弱。简单看过两眼就被他丢到一旁,神情中闪过惋惜,“附近的狼群都过来了。”
话音未落,山脊处闪出更多黑影。
它们在残雪中游走,互相保持一定距离。彼此警惕,却又配合默契。多支狼群联合展开包围,打定主意包揽这片战场。
“冬天食物匮乏,大家都饿着肚子。不能期望野兽保持理智,给我们充足的时间清理战场。”队长奥里金大步走过来,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他肩扛一柄重剑,手臂也没空闲,环抱着大量短矛和锋利的树枝。树枝是从堕落树人身上获取,粗略打磨一下就能变成不错的武器。
他抬头望向天空,不出预料,捕捉到大团暗影盘旋。
黑压压,呈漩涡状。
是生活在广袤边境的鸟群,种类超过三位数,在冬天里以食腐为生。
“召集大家,马上返回坞堡,否则会有麻烦!”
奥里金经验丰富,判断情况很不妙。
经历漫长黑夜,活下来的骑士都很疲惫,几乎个个带伤。
狼群本就不好对付,再被食腐鸟缠上,恐怕有性命之危。
“它们在搜寻尸体,也不会介意用一些新鲜的。”另一名骑士队长从西面走来,她身材高挑,皮甲包裹下的身形纤细窈窕。手指推起遍布棕色斑点的头盔,清秀的面孔上横过两条疤痕,一条是旧伤,另一条还很新,像一条红色的蜈蚣爬过右脸。
“布叶特。”奥里金回头看向走来的女骑士队长,目光触及跟在她身后的队伍。每个人都抱着大捆武器,还有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铠甲、斗篷、手套和靴子。
艰苦的战斗好似没有尽头。补给很难及时送到,送来也不够充足。
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机会补充物资。
最艰难的时候,骑士们接近断粮,只能吸食食腐野兽的血液,从它们的身上割肉。
这些肉的味道腥臭无比,实在难以下咽。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强行咽下去。
“奥里金,布叶特!”
另外几名骑士队长走过来,大家都是一路小跑,不自觉加快速度,越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
经历过长久的战争,众人本该对死亡习以为常。然而,看到死去的同伴,仍会生出不甘和哀伤。
如果王城派来更多增援,及时送来充足的物资,他们不必以同伴为诱饵,用坞堡设置陷阱,死伤更不该如此惨烈!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退入有防御能力的坞堡。”
“这里只能暂时舍弃。”
狼群越来越近,食腐鸟的威胁近在咫尺,队长们快速做出取舍。
商议妥当后,他们各自吹响号角,以最快的方式召集骑士。
众人带上搜集的战利品,飞速向坞堡方向奔去,沿途带起一阵风,掀飞地上的残雪和石块。
年轻的贵族奔跑在队伍中。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已经和边境骑士毫无区别。
凡纳给家中写过多封书信,米格林也几番送出消息,两人的期盼完全落空,书信如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得到回音。
或许是送信人途中遭遇意外,也或许是他们被家族抛弃。
总之,他们彻底看清一个事实:被放逐到混乱的北部边境,他们必须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王国正在衰弱,失去英明的领袖,血族找不到出路。”有年长的骑士这样说。
可惜凡纳和米格林过于年轻,无法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骑士们没有坐骑,只能依靠双腿。
他们在雪地中奔跑,靴子早就被冻透,脚趾冰冷麻木,而后是火烧般的刺痛。
没人敢停下。
狼群已经冲上来,喘息声就在身后。
食腐鸟越聚越多,大群在天空盘旋,覆上白膜的鸟瞳带来厄运,骑士们感知到危险,跑起来更加卖力。
嗷呜——
狼嚎声传来,狼群放弃追逐骑士,专心撕扯地上的尸体。
兽人、羽人、长毛人、血族。
以及树人。
堕落树人死后,尸体会迅速腐败,散发出难闻的朽木味道。狼群无从下嘴,只能放弃最大的家伙,朝其余目标下口。
食腐鸟拥有强大的胃口。
它们的胃酸能腐蚀金属和石头,区区朽木完全不成问题,它们能囫囵吞下去,交由胃液进行消化。
战场范围足够大,狼群和鸟群各踞一方,互不打扰,各自抓紧时间进食。
骑士们幸运地冲回坞堡,确信兽群没有追来,清点过人数,抓紧时间卸下战利品,合力扛起门栓关闭大门。
“转动绞盘,升起吊桥!”
伴随着呼喝声,厚重的大门向内合拢。吊桥升起,成为第二重防护。
坞堡外墙遭遇破坏,墙头存在大小不一的缺损。
好在主体建筑完好,野兽无法突入,防备狼群绰绰有余。至于食腐鸟,它们不喜欢靠近任何建筑,尤其是竖立箭楼的坞堡。
坞堡内的奴隶数量有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骑士们不打算挥舞鞭子,这样做纯粹是在浪费力气。他们选择亲自动手,合力转动绞盘,关闭城门,期望能撑到城外的野兽离开。
吊桥上升到一半,突然有号角声传来。
声音撕裂寒风,顷刻传遍荒野,回荡在血腥的战场。
“援军?”
骑士们迅速登上坞堡墙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望见飞扬在风中的旗帜,众人的神情由满怀期待变成失望。
几百人。
虽然全副武装,却也称不上有力支援。
“糟糕了!”
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同时脸色大变。
号角声惊动狼群和食腐鸟,这支队伍惹来了大麻烦!
“快让他们停下!”
骑士队长气急败坏,奋力在高处挥手,要求来人停止前进,至少停下那该死的号角声。
可惜他们失望了。
来者非但未停,反而径直冲向坞堡。
扑簌簌的振翅声穿过头顶,骑士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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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望,登时脸色大变。
“食腐鸟!”
“他们死定了!”
没人想冲出去帮忙。
无论来者是谁,贵族也好,骑士也罢,也或许是别的身份,总之,麻烦纯粹是自找,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事态的发展却不同预期。
鸟群俯冲而至,数百人的队伍不慌不忙,队伍众人没有减慢速度,全部以双腿控马,同时在马背上开弓,集体仰射天空。
箭矢破空,击穿目标后膨开血雾。
雾气飞速扩张,一颗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更多食腐鸟。
鸟羽遭到雾气腐蚀,紧接着是皮肉和骨头。它们在天空中融化,分解成腥臭的液体,淅淅沥沥洒向地面。
望见这一幕,坞堡内的骑士倒吸一口凉气。
“骷髅骑士!”
国王的护卫队为何出现在这里?
食腐鸟受惊,纷纷振翅飞走。
它们拥有一定智慧,懂得分析利弊。不是必须你死我亡,没必要和地上的家伙纠缠。
鸟群飞走后,狼群也不再上前。
骷髅骑士们继续前行,飞驰中兜帽脱落,现出血红色的头盔以及罩在脸上的铁面具。
“奉国王陛下命令,打开禁林通道,以便使团出行。”
来至坞堡前,骷髅骑士没有停留,也没有进驻的意图。他们向驻守的骑士通报来意,其后继续前行。
他们人数有限,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肃清北部边境。何况乱军神出鬼没,除非有数倍的兵力,很难找全他们。
骷髅骑士的使命是打穿禁林,短暂扫清沿途风险,以便出使的队伍能顺利通过。
他们会在边境停留一段时间,驻守的边境骑士将由此获益。
迟迟不至的物资即将送达,足额足量。
坞堡还能获得人员补充。未来一段时间,他们可以修补建筑,加固防御,算是一件喜事。
骷髅骑士在北部边境驻扎,当日放飞信鹰,向王城通报消息。
国王戈罗德再度召集群臣,敲定使团的最终人选。
作为联姻的倡导者,外交大臣当仁不让成为正使。
戈罗德颁发任命,扎克斯接过盖有骷髅印章的文书,当面推举多名副使。
“可以。”戈罗德没有过多考虑,全部点头应允。
过程中,以丞相巴希尔为首的势力沉默不言。
他们没有争取使团名额,戈罗德却意外关注到他们,点出其中几人加入到使团之中。
扎克斯心生不满,却也没有勇气反对。
他完全不敢开口。
这是国王一贯作风,平衡权利,掺沙子,不使任何一方绝对坐大。
足够识相才能保命。
胆敢挑战国王权威的家伙早就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会议结束后,贵族们陆续走出王宫。
他们在城堡前上车,车轮向前滚动,与数名荆棘女仆擦身而过。
女仆们走出地牢,结束三日休整,奉岑青的命令去见左娜,准备取回殷王后的珠宝。
一队地精跟在她们身后,专门负责抬箱子。
别看他们个头不高,力气却相当大,几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随意就能扛走。
黑塔中,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坐在高背椅上,黑发梳在脑后,现出精致的眉眼。耳上点缀一枚龙血石,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颜色与发色分外相称。
多名宫廷画师围着他,不错眼地看向他,试图捕捉到他的更多神韵,精准呈现在画布上。
大概是坐得有些累了,岑青变换姿势,慵懒地靠向椅背。
随着他的动作,耳坠轻轻摇晃,与明珠的光交相辉映,轻盈覆在他的颈侧,无比夺人眼球。
画师们望着他,不免有些失神。
“殷王后……”一名面容清癯的画师脱口而出。
撞见岑青的视线,他才骤然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他脸色发白,迅速低下头。手中的画笔不慎撞上画布,红痕点入肖像眼底,意外契合,完美地烙印一抹血红。
10.第十章
城堡大厅内,国王的会议仍在继续。
戈罗德颁发多项任命,敲定使团最终人选。
这份名单照顾到各方势力,包括坚持派兵的丞相巴希尔及其拥趸,贵族们皆无异议。
扎克斯等人提议,为向雪域表达诚意,联姻之外,最好送出一批礼物。
“巫灵喜欢黄金,据说暴风城就是由黄金建造。”
“古老的王室金币是最好的礼物。”
扎克斯口中的金币来历特殊,它们藏在金岩堡深处,却不属于戈罗德。确切来说,这些金币是殷王后的遗产,全该留给岑青。
戈罗德霸占了它们,却无法公开宣称拥有它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这几乎成为国王的心病。
与雪域联盟提上议程,送出这批金币既能向巫灵示好,也能断绝岑青继承遗产的可能。
扎克斯为此煞费苦心。
他很记仇。
只要让岑青不痛快,他就算大仇得报。
“王室金币?”戈罗德心生迟疑,对此很不情愿。
他出身贵族,可惜家族没落。在登上王位之前,他也曾率领骑士团四处征战,获取海量战利品,积攒下大笔财富。
然而,相比起殷王后的遗产,他拥有的一切总是缺乏底蕴。
见他心生动摇,扎克斯趁机添一把火:“陛下,第一王子提出的遗产中,包括殷王后的金币。”
如果不给巫灵,难道要给岑青?
他相信国王定会有所取舍。
闻言,戈罗德抬眸看向他,阴沉的视线刺穿他的虚伪,仿佛能看清他内心最深处的算计。
国王没有计较,也没有当场揭穿。
“送给巫灵王?”
戈罗德想起岑青对他的威胁。
他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变得难以抑制。声音在大厅内回荡,近乎有些刺耳。
半晌之后,他终于笑够了。
“扎克斯,阴险的家伙,你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很难断言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扎克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合适的言辞应对,索性低下头,权当对方是在称赞自己:“陛下,这是我的荣幸。”
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戈罗德采纳了他的建议,大手一挥,将数万枚王室金币加入礼单,专门列在第一页。
“相信雪域之主会喜欢这份礼物。”戈罗德展开羊皮卷,又一次笑了,“希望我的儿子也会。”
“陛下,您有着英明的决断。”扎克斯对他竭力奉承,拥趸在一旁帮腔,毫不掩饰谄媚的态度。
其余贵族大多缄默,对此事不发表意见,只是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各有思量。
与会议厅相隔数条走廊,王后左娜的宫殿内,此刻的气氛却无比压抑,充斥着阴沉、不甘和愤懑。
数间密室门敞开,地精忙着进进出出,将一箱箱珠宝抬出房间。
这些箱子规格统一,箱盖打有相同印记,方便随时查验。
这本是左娜命人所为,方便区分不同来历的珠宝。如今却方便了荆棘女仆和地精。
茉莉手持名录守在门前,朗声说道:“全部打开,确保不遗漏一件。当然,也不要错拿。”
茉莉态度认真,一丝不苟。
她命人当着王后的面打开箱盖,取出里面所有珠宝,逐一进行核对。
殊不知,此举更让左娜心痛如绞。
地精们个头不高,力气却大得惊人。他们能扛起自身几十倍重量的箱子,两人合力更是轻轻松松,带着一座座“小山”健步如飞。
另有几名荆棘女仆站在走廊内,目送地精列队离开。同时不忘关注王后和她的女官,眼底闪烁冷光,凶狠的杀意暴露无遗。
她们不介意发生冲突,甚至在期待对方动手。
黑气萦绕在脚下,激活她们内心深处的疯狂和凶残,恶兽一般,企图择人而噬。
“这是最后五箱。”几名地精提着箱子走过,在密室门前稍作停留。
“全部核对过?”茉莉问道。
“是的。”地精诚实回答,“没有一件遗漏,多出来的已经取走。”
确认无误,茉莉翻过羊皮卷,手持炭笔,在羊皮卷的末尾处划过横线,代表殷王后的珠宝全部收回。
“不,还差一件。”一名荆棘女仆越过她,走向脸色难看的王后左娜。
王后的女官试图上前阻拦,结果被她用力挥开。
她的力气实在太大,女官们踉跄着后退,腰窝撞上桌角和摆放在室内的雕塑,发出清脆的声响,骨头近乎断裂。
不等女官们稳住身体,黑色荆棘在她们脚下疯长,缠绕女官全身,尖端对准她们的眼睛,令她们动弹不得,只能维持扭曲的姿势僵在原地。
这一幕震慑众人。
殿内的侍女和仆人仿佛被定住,无一例外大睁着双眼,当场噤若寒蝉。
年长的几人眼底闪过惊恐,瞳孔骤然收缩。
她们猛然记起早年事。
这些凶狠的荆棘女仆,她们曾经刺杀国王!
那场战斗惨烈无比,王宫前的台阶都被血染红。至今回忆起来,仍让她们心惊肉跳,禁不住全身颤抖,指尖冰凉。
荆棘女仆来至王后面前,作势拎起裙摆弯腰。
腰弯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嘴角以诡异的弧度掀起,眼底一片冰冷:“龙血石,您不该佩戴它。”
说话间,一簇荆棘自她掌心探出,瞬间袭至左娜面门。
左娜飞身闪躲,荆棘却如影随形,精准扯断了她胸前的项链。
大颗珍珠落地,迸溅在光洁的地面上,朝不同方向翻滚。
女仆扯断珍珠项链,只取走镶嵌坠子的宝石,鲜红如血,纯正的色泽,与岑青佩戴的那枚一般无二。
“殷王后的珠宝,您没有资格佩带。”女仆语气生硬,不给左娜留半分颜面。
左娜脸色铁青,怒火充斥胸腔,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双眼染上猩红。
“你放肆!”她怒视对面的女仆,周身掀起狂风,华丽的裙摆翻卷飞扬。
女仆凛然不惧,她竟然在笑。
疯狂,黑暗,充满挑衅。
她期待左娜动手,更想趁机杀死她。
“鸢尾,可以了。”茉莉收起羊皮卷,闪身出现在两人之间,伸出手臂拦住女仆。
死伤几个女官无所谓,对于王后,目前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国王召集贵族议事,所有大贵族都在王宫,王后突然死了,会给殿下惹来麻烦。
王子殿下愿意维护她们,她们也该有所考量。
鸢尾清楚茉莉的顾虑,收敛起黑气,朝王后恶劣一笑,足以令对方七窍生烟。
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女仆也不觉得遗憾。
归根结底,王后左娜微不足道,戈罗德才真正该死。
茉莉拦住同伴,得体地向王后行礼:“漫长的牢狱生活让她缺乏理智,偶尔无法控制行为,请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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谅她的失礼。”
“失礼,仅仅是失礼?”左娜怒不可遏,感到异常荒谬。
她是血族王后,头戴王冠,是王国最尊贵的女人!
她无法动岑青,难道还要忍受他的侍女?!
“您佩戴龙血石本就不合规矩。”看出对方的态度,茉莉无意继续客气,虚与委蛇是在浪费时间,索性直接挑破,“这些珠宝是殷王后的遗产,理应由岑青殿下继承。您私藏它们,佩戴它们,宣称拥有它们,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身为一名贵族女爵,如今的血族王后,身份的确尊贵。
可这不代表一切。
左娜藏匿殷王后的珠宝,妄图抢夺继子的遗产,无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会被所有王室和贵族耻笑。
如果不想继续丢脸,最好懂得妥协。
听出话中的威胁之意,左娜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除非她提出更合适的联姻人选,粉碎岑青的倚仗,否则这口气她必须咽下去。
“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请容许我告辞。”茉莉再次向左娜行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
短暂的弯腰两秒,她便直起身,叫上所有人离开王宫,抬着珠宝返回黑塔。
黑色荆棘潮水般退去,终至了无痕迹。
女官们重获自由,全部摔倒在地,各个面如土色。有两人伤势极重,荆棘的毒深入骨髓,她们每动一下都像滚在钢针上,完全是生不如死。
侍女和仆人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
众人看向脸色阴沉的王后,无不心惊胆战,冷汗浸湿衣领。
“陛下……”
砰!
眨眼时间,说话的女官倒飞出去。
她飞过大半个房间,不幸撞上墙壁,登时血色飞溅。
锋利的装饰物从背后洞穿她的身体,她被迫悬挂在墙上,鲜红涌出她的口腔,浸湿长裙。她不停咳嗽,脸色迅速灰败,因流失鲜血变得气息奄奄。
其余人惊恐万状,畏惧地看向左娜,无一人敢上前查看女官的情况。
血族生命力顽强,女官不会轻易死去,但伤在心口,她注定要饱受折磨,承受一段时间痛苦。
“岑青,殷王后的后裔。”左娜的声音阴森低沉,近乎是丛牙缝中挤出,“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城堡外,茉莉一行踏过长路,冒雪返回黑塔。
高塔中部,画师们陆续停下笔,抱起画板退出房间。他们将在黑塔中度过数日,直至画作全部完成,让岑青和戈罗德同时满意。
房门开启又关闭,岑青从桌前站起身,抬高双臂抻起懒腰。
听到乌鸦的振翅声,他迈步走到窗前,双手推开金属窗,探头向外望,正好瞧见从王宫归来的队伍。
恢复精神的荆棘女仆,她们各个脚步轻快。还有抬着箱子的地精,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看上去兴致高昂。
岑青双手支着窗台,默数排成长龙的箱子,不由得心情大好。
活了两世,他很少产生执念。
可一旦认定某件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目前仅是收回些许利息,不会让仇人伤筋动骨,今后的日子还长。
思及此,岑青扬起笑容。
他在高处挥手,欢迎荆棘女仆和地精归来。
系发的宝石链松脱,黑发滑过肩膀,在风中肆意张扬。如一张黑色的网,即将铺开死亡陷阱,纠缠住无知的猎物,牵引他们走向死亡。
11.第十一章
夜深人静,血族王城寂然无声。
飞雪扬扬洒洒,凝固遍地银霜。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遮挡明月,不见半点星光。
夜风席卷城内,带着雪片呼啸而过。沿途敲打建筑墙体,呜咽声声,打破城内寂静。
幽暗的街道上,数道人影先后闪过。
模糊的暗影落在墙面,在火光照射下扭曲变形。光影交错,倏然间隐入雪幕,如同幻觉一场。
巡逻的士兵穿过街道,行进间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长矛尾端划过地面,留下线状痕迹,
待队伍远去,雪地中出现轻薄的脚印。
印痕一路向西,掠过数排高大的房屋,直抵位于西城的奢华建筑,丞相巴希尔的宅邸。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与王宫同时兴建,也在同一年完工。
巴希尔的祖先追随历代先王南征北战,战功彪炳,获封伯爵,并积攒下大量财富。他的家族显赫数十代,在王国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百年前,血族王室风云突变。
古老的血脉被夺走王权,戈罗德趁机登上王位。他以卑劣的手段获得权戒,为自己佩戴王冠,成为血族新一任统治者。
在王权交替的过程中,巴希尔的角色并不光彩。
他受到戈罗德诱骗,被贪婪的欲望蒙蔽双眼,终究被对方抓住把柄,不得不背叛殷王后,站到夺权者身后。
事成后,他被授予大量土地和财富,还升任高官。但就地位而言,他的家族未能得到任何提升,反而有一落千丈的趋势。
曾经不屑一顾的家伙,例如那些外戚,如今与他分庭抗礼,甚至站到他的头上。
家族成员们为此愤愤不平,对他的不满日益加剧。
巴希尔的妻子离开他,他的子女也郁郁不得志。尤其是他的长子,年少被寄予厚望,却宁愿继承母亲的爵位也要同他划清界限。
对此,巴希尔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挽留也没有斥责。
日复一日,他重复身为丞相的职责,仿佛安于现状,不打算有更多辩解。
他的表现让戈罗德十分满意。
毕竟得位不正,心中总是缺乏底气。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大贵族,他不能全部杀死,还要加以任用,给予对方足够高的官位。
巴希尔是一个靶子,不错的代表。
王权与臣权,混入外戚势力,彼此形成微妙平衡,造成王国如今的局面。
死气沉沉,进取心彻底湮灭。
大家一同陷入淤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时半刻没有危险,但也无法挣脱泥淖,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夜色中,古老的宅邸幽暗寂静,只有三层点亮灯光,该层是巴希尔的书房。
宽敞的房间装饰豪华,弧形办公桌围拢窗前,一张高背椅放在桌后,宅邸的主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向椅背,右臂搭着扶手,左手提着一支细长的笔杆。
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数张羊皮卷摊开,清晰记录着王宫会议内容。
羊皮卷下压着一张信纸,从露出的页尾来看,字迹经过修饰,和羊皮卷上截然不同,却与岑青收到的密信一般无二。
向岑青通风报信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丞相,戈罗德的重臣巴希尔。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旦泄露出去,王国上层势必发生震荡。
室内灯光明亮,烛光频繁跳跃,偶尔爆出声响。
窗外寒风呼啸,碎雪敲击窗棱,银白色大片压下,与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巴希尔独自坐在窗前,俊朗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眼眸,遮出瞳孔中的暗芒,不泄露半分情绪。
噼啪!
焰心爆裂。
墙内的壁炉蹿升红光,焰蛇活泼跳跃,有生命一般纠缠撕扯,迸溅出点点火星。烟气夹杂着火星卷曲上行,顺着烟囱消失无踪。
黑影出现在窗外,是一只乌鸦。
它张开翅膀,完美地融入暗夜。模糊的影子透入室内,引发巴希尔警觉。
不等他有所动作,突兀的敲击声传来,大片荆棘沿着墙壁疯长。
布满尖刺的荆条堪比毒蛇,争相攀爬上窗口,前端交错延伸,覆盖大半扇窗户。
它们在风中敲打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巴希尔推开椅子,转身走到窗前。
他静静地站在窗台边,仰头眺望,雪色更加浓郁,映衬得荆棘愈发可怖。
乌鸦振翅远去,荆棘扭结成一股,顶端托起数道身影。
她们身着暗红色长裙,浓密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发上的饰物极有特色,既能作为装饰,也是致命的武器。
与来人对视片刻,巴希尔无声叹息。
他抬手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室内,纠缠着烛火摇曳。
“荆棘女仆,你们不守在黑塔,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巴希尔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种温柔的颜色,配合他的长相具有极大的迷惑性。
他外貌俊朗,气质儒雅,很容易获取人的好感。
他曾经教导先王的血脉,以宫廷教师的身份出入城堡。
正是这份经历,使他在戈罗德夺权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也使他的履历更不光彩。
三名女仆站在荆棘上,身体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
巴希尔的宅邸足够隐秘,没有国王的探子。她们可以放心开口,不必担心情报泄露。
“奉殿下的命令,今夜过府造访。”一根荆条降下,茉莉降低高度,目光与巴希尔齐平。
“殿下?”
“是的。”茉莉的视线越过巴希尔肩头,落向稍显凌乱的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轻点手指,一条荆棘探入室内,取走压在羊皮卷下的信纸。
巴希尔没有阻止。
他侧身让开位置,方便茉莉取走想要的东西。
“殿下需要使臣的名单,以及队伍出发的日期。”茉莉折叠起信纸,认真收起来,“此外,需要能装备三十人的铠甲、武器和战马。”
“这会引来国王注意。”巴希尔皱眉道。
“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茉莉不准备让步,态度十分强硬,“你发誓效忠殷王后,可你背弃了誓言。血咒会惩罚你,这是你对主人的亏欠。殿下是主人唯一的血脉,他的要求你必须完成。”
茉莉口中的主人是岑青的母亲,逝去的殷王后。
至于血咒,是对背叛的惩罚。
巴希尔抓住心口,一瞬间脸色惨白。
“我在设法弥补,我一直在赎罪。”他沉声说道。
“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也别妄图蒙蔽命运。你是被血咒束缚,清楚无法挣脱,为活命不得不低头。”茉莉嗤笑一声,无情地拆穿巴希尔,“你心知肚明,万一殿下遭遇不测,古老的血脉彻底消失,血咒彻底无解,你会死,你的家族也会灭亡。”
“……我明白。”巴希尔艰难说道。
正因如此,他才竭力主张派兵,避免扎克斯阴谋得逞。
无奈,他失败了。
想放逐岑青,希望他消失的是戈罗德,血族的王,他的亲生父亲。
巴希尔无力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势态倾斜。他对此懊恼万分,却不敢公然发泄怨恨。
“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殿下失望。”留下这句话,茉莉的身影向后撤去,与荆棘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余两人冷视巴希尔片刻,警告意味十足。旋即隐去身形,与茉莉一同离开。
巴希尔站在窗前,目送荆棘女仆远去,双手用力握拳,指关节隐隐发白。指尖攥入掌心,鲜血溢出指缝,他始终一动不动,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时的贪念,要用毕生来偿还。我早该知道……”
他不甘受制于人,奈何无法摆脱血咒。
戈罗德的王权压在头顶,殷王后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
巴希尔清楚自己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就此万劫不复。
可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又可笑。”
风过庭院,淹没巴希尔的呢喃。
他转身离开书房,任由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室内,吹乱桌上的羊皮卷。
大片雪花飘落,浸湿地毯,沿着窗台留下大片斑驳的暗痕。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巡逻的士兵陆续交班,有人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身影,单手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难道是错觉?”
士兵心生困惑,有心探究,腿刚刚迈出又收了回去。
扫一眼幽暗的巷道,他果断转身离开。
大概只是错觉,没必要追根究底,更不必冒险。那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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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潜行,女仆们附身荆棘,一路上悄无声息。
抵达黑塔前,大丛荆棘破土而出,与飞雪冲击碰撞,短暂形成一幕奇景。
茉莉三人双脚落地,拍去身上的尘土和碎雪,接连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走入敞开的塔门。
在她们身后,黑塔大门无声关闭。
门内的地精搓着双手,用力跺脚,抢在手指和脚趾冻僵之前穿过走廊,返回三楼的厨房。
那里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喷香的食物,与寒冷的雪夜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茉莉三人在旋梯前分开。
两人返回房间,抓紧时间休息。茉莉则带着信件去见岑青,及时向他复命。
火光映照下,门上的金蔷薇光芒闪烁。
茉莉逆光而行,敲响紧闭的房门。
夜色已深,岑青仍未休息。
他靠坐在床头,黑色长发松松系着,丝绸一般垂挂在右肩。他手中捧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来自他的母亲
白光映在他的脸上,清丽的五官愈发柔和,不带丝毫攻击性。
黑瞳深处截然相反,幽暗森冷,凝固极寒,散发无尽冷意。
“殿下。”茉莉行至床尾,拿出带回的信纸。
一声轻响,日记本合拢。
岑青抬头望过去,金架上的乌鸦振翅飞过,利落地取走信纸,用尖锐的鸟喙咬住,送至岑青手中。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不太工整,应是书写人心烦意乱。
岑青一目十行扫过,单手压下信纸,短暂陷入沉思。
“出使人员确定,出发时间尚不明确,但不会太久。”他偏头凝视珠光,似在自言自语,无需任何人应声,“边境的情况肯定相当糟糕。”
茉莉伫立在床尾,见岑青肩头微颤,当即意识到不好。
她快步走上前,抢在岑青弓身时扶住他,手指触碰冰凉的皮肤,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控制不住。
茉莉试图划开手腕,却被苍白的手指攥住。她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岑青陷入痛苦。
“殿下,您需要我的血!”她焦急说道。
“我说过,不要再伤害自己。”岑青左手制止茉莉,右手攥住自己的喉咙。他尝试调整呼吸,不断深吸气,胸腔内阵阵作痛,他仍不打算妥协。
茉莉挣脱不开,心情愈发焦急。
黑色荆棘冒出地面,缠绕在她腰间。锋利的尖刺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却遇白光阻拦,被迫缩了回去。
“殿下!”
“听从命令,茉莉。”
岑青十分坚持,他平时很好说话,偶尔会表现出固执一面。
这让茉莉万分头疼。
“我是您母亲的伴生种,我为您而存在。我无法看着您承受痛苦,这是在惩罚我!”
“不,茉莉,我坚持。”岑青缓和语气,咳嗽声不如先时激烈。他缓慢抬起头,脸色苍白,样子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白皙的手指解开领扣,现出攀爬过锁骨的符文。
这是诅咒。
专为抑制体内的毒素。
下毒的是他的父亲,施加诅咒的是他的母亲。
前者视妻子和儿子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后者为了保护他,耗干最后的血,在病弱和痛苦中离世。
“离开这里,我会找到解毒的办法。”岑青合拢衬衫,咳嗽声不再激烈,急促的呼吸变得和缓,“来自西部大陆的毒,或许巫灵有解决的办法。”
“卑劣的家伙,肮脏的手段!”茉莉扶着岑青靠向床头,尽可能让他舒服一些,“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他的皮,给您做一条地毯,让您时时刻刻踩在脚下。”
“这个主意不太好。”岑青苦恼摇头,显然不太赞成。
“您怜悯他?”
“不。”岑青继续摇头,认真说道,“血族的皮不适合做地毯,不如抓来放血。”
“您认真的?”
“当然。”岑青吹起一缕掉落的额发,笑着说道:“不仅放血,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国王陛下也尝尝被毒折磨的滋味。”
“您一定能达成所愿。”
荆棘女仆笑意盈盈,字里行间酝酿杀机。
她一定会实现殿下的愿望。
哪怕付出灵魂和生命,倾覆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12.第十二章
离开岑青的房间,茉莉没有立刻返回卧室。她选择沿着楼梯向下,独自前往黑塔底层。
越向下层,走廊内越是昏暗。
灯龛内的光摇曳蜷缩,逐渐变得微弱。地精在黑暗中潜行,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很难看到人影。
茉莉手持金色烛台,烛光在灯龛熄灭时点亮。
她信步穿过走廊,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裙摆搭过鞋面,影子在墙壁上拉长,于烛光下变形,边缘持续向穹顶延伸。
抵达黑塔一层,她在心中默数,驻足在一块雕刻花纹的石砖前。
石砖形状不同,大小不一,边缘互相拼接,沿着塔门向内铺设。石砖表面的纹路毫无规律,却在光照时组成扭曲的荆棘。
茉莉来到图案正中,鞋跟轻击,伴随着回声传递,雕刻花纹的石砖开始下沉,继而交替错开,现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道路异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陡峭的台阶深入地底,前方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茉莉提起裙摆,开始拾阶而下。
脚下的台阶并不稳固,有生命一般蠕动起伏。烛光照耀下,显现出台阶真容,竟是纠缠扭结的荆棘,悬空垂挂,边缘还有尖刺凸起。
台阶尽头是一道石门。
门已经打开,透过门缝泄出昏黄的光,还能听到细微声响。
茉莉吹熄蜡烛,单手推开石门。
伴随着吱嘎声响,眼前光芒大亮,门内的一切映入眼底。
不同于黑暗狭窄的通道,房间内明光大亮,白色的蜡烛围成圆环,错落悬挂在半空,照亮铺满墙壁的木架。
木架多达数十层,每层分成大小类似的方格。格子里塞满盒子和布袋,里面装着各种药材,有的普普通通随处可见,有的十分稀有,价值昂贵,几乎是千金难觅。
一名荆棘女仆在木架前忙碌。
她脚下踩着梯子,在不同的格子之间移动,频繁取出药材。每次动作都会带起一片灰尘,掀起呛鼻的味道。
“时间太久了。”她挥开旋舞的灰尘,打开巴掌大的盒子,发现里面的药材变得腐朽,外表看似完好,实则一碰就成灰渣。
砰。
她扣上盒盖,将盒子扔回到架子上,单手叉腰,心情很是糟糕。
这是她的药室,建成于百年之前。
作为荆棘女仆中最精通药理的那一个,宫廷医师也不及她的本领。
为给殷王后配制解毒剂,她竭力搜集天下珍惜材料。
奈何戈罗德下手狠辣,炎境的毒几乎无解。她使尽浑身解数,勉强能减轻殷王后的痛苦,却无法彻底拔除她身上的毒素。
小主人出生后,殷王后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缠绵病榻,终至溘然长逝。
主人的死让女仆们发疯。
她们在疯狂中血洗王宫,仍未能杀死罪魁祸首。自己被关押进地牢,连累小主人也退入黑塔,只为换取她们能够活命。
回忆起往事,卷丹怒恨交加,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瞳孔逐渐变色,脚下的梯子化身荆棘,在木架前张牙舞爪,彰显出她心中汹涌的杀意。
“卷丹。”茉莉在门前出声,唤醒陷入狂怒的同族。
卷丹转过身,看向朝她走来的茉莉,抬手按住双眼,再移开时,眸色已然恢复正常。
“有事吗?”她问道。
“药配得怎么样?”茉莉在桌前放下烛台,扫一眼摆放在桌上的坩埚,里面正有液体翻滚。
“还差一点。”卷丹从高处轻盈跃下,裙摆缓慢飘落,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
站稳后,她侧头看向木架,对茉莉说道:“许多已经不能用,好在需要的几种保存完好,加入我们的血,暂时能缓解殿下的症状。要根除毒素很难,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卷丹转过头,目光阴翳,能看出她的沮丧。
对岑青的担忧,对戈罗德的仇恨,对殷王后的怀念,各种情绪交织,成为她在监牢中活下去的支柱。
荆棘女仆都是如此。
强烈的情感支撑着她们,让她们熬过地牢中的岁月,没有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彻底发疯。
“关于血的事情,不要让殿下知道。他不希望我们受伤。”茉莉认真叮嘱。
“殿下的心过于柔软,这不太好。”卷丹叹息一声,认真说道,“我并非在指责,只是很担心。他的敌人是一群卑劣之徒,行事下作,往往不择手段,对这些家伙不该心慈手软。”
“你不必担心,殿下的柔和只留给我们。和殿下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清楚这一点。”顿了顿,茉莉走近卷丹,单手按住她的右肩,低声说道,“他的性格不像主人,更加坚韧强悍。如果是他站在主人的立场,戈罗德根本无法得逞,他会被吊上绞刑架,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的罪过。”
卷丹愣了愣,目光落在茉莉脸上,确认她没有言辞夸大,也不是在安慰自己。
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茉莉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关于巫灵。”
“巫灵?”
“是的。”茉莉松开手,退后半步,蜡烛的光照在她脸上,清澈的瞳孔覆上一层光膜,略有几分诡异,“主人的毒来自西部王国,殿下也是一样。只有巫灵不惧怕炎境的毒。”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需要茉莉过多解释,卷丹能猜出她接下来的话,“你想说巫灵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是的。”茉莉颔首。
卷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攥紧双手,当场陷入思考。
她在室内来回踱步,悬空的蜡烛随着她移动,踏着无声的韵律,仿佛一曲沉默的华尔兹。
终于,她停下脚步。
“巫灵太过神秘,他们的存在像是谜团,我知道得并不多。不过从常理推断,应该有两种方式。”她竖起两根手指,视线对上茉莉,“想办法获取巫灵的血,让主人喝下去。”
茉莉皱了下眉,道:“另一种?”
“发生亲密关系。”卷丹环抱双臂给出答案。
“多亲密?”
“上床,睡一觉。”
卷丹的回答干脆利落,茉莉的眉毛险些飞出鬓角。
“太粗俗了!”
“我在地牢关了一百年,总要骂走那些想占便宜的驼背人,你不能指望我保持优雅。”卷丹用小指挖着耳朵,轻轻一吹,散漫地勾了勾嘴角,“比起鸢尾她们,我已经相当收敛。”
茉莉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私下里如何我不管,在殿下面前绝不能这样。”
“我明白。”卷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疯,不是失去脑子。”
两人说话时,又有几名女仆来到密室。
依照卷丹的指引,她们走到坩埚前,依次划开手腕准备放血。
鲜红的液体线形坠落,一股清香在空气中蒸腾,旋即被药味冲散。
“足够了。”卷丹发出声音,女仆们握住伤口,陆续放下衣袖。
“有需要再叫我们。”鸢尾说道。
“好。”卷丹朝她们摆摆手,无心交谈,开始忙着熬药。
离开房间之前,茉莉在门前短暂驻足,认真思考卷丹的话。
如果真能解毒,她会向殿下提出建议。
想到戈罗德逼迫岑青的经过,她不禁讽笑一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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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恶多端,妄图篡改天命,终将自食恶果。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城内风平浪静。
平静下却隐藏暗流,不小心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倾覆古老的金岩堡。
贵族大臣们终日忙碌,频繁出入王宫。
每一次君臣碰面,都会有奇珍异宝运出宝库,装上为使团准备的马车。
车顶雕刻统一徽章,象征戈罗德国王。车轮的轮轴和轮毂是专门打造,使车辆更为坚固耐用。
拉车的烈焰马能耐严寒,它们可以在冰天雪地中奔跑,是最适合前往雪域的骑兽。
信鹰再次带回好消息,岑青的画像送抵暴风城,雪域同意血族使臣过境,两国展开正式和谈。
消息传来,很是振奋人心。
大臣们抓紧完善盟书条款,为出使任务争分夺秒。
戈罗德故意表现得像一个慈父,不时向黑塔送去关怀,既为监控岑青的动向,也为在贵族面前装模作样。
此举无疑是在掩耳盗铃,只是无人揭穿,乐得配合国王演戏。
在恭维声中,戈罗德演戏上瘾,他要求左娜前往黑塔,以王后和继母的双重身份关怀岑青。
“这是你必须做的,左娜。”
“遵命,陛下。”
左娜心不甘情不愿,暗地里磨牙,却无法违抗命令。
在拖延数日之后,她不得不走出城堡,身后跟着女官以及服务王室的裁缝。
身为王后和王子殿下的继母,背负国王的压力,她必须为岑青准备礼服和出行需要的一切物资。
“去黑塔。”
左娜走下台阶,早有仆人清理积雪,在石路上铺开毛毡,以免残雪弄脏她的裙摆和鞋子。
女官们跟随王后,一路沉默前行。
裁缝更是大气不敢喘。
他们常年为宫廷服务,各个消息灵通,这是保命的诀窍。
就在不久之前,王后重伤一名女官,起因是第一王子命人搬走了殷王后的遗产。
在这件事中,孰是孰非不是裁缝能够评判。
两人即将碰面,万一爆发冲突,才真实关系到他们的安危。
裁缝们彼此交换眼神,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距离黑塔越近,他们越是不安,总觉得此行不会太平。
奈何职责所在,他们不可能违命,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王后,一个接一个走入黑塔大门。
王城之外,三十道疾风刮过平原。
他们是从流放之地归来的黑骑士。
众人身上的衣物,脚上的靴子,腰间的武器以及胯-下的战马,全来自途经的军营。
队长米诺策马在前,副队长佩诺尔特和众多骑士紧随在后。
队伍经过处掀起黑风,仅仅三十人,气势不下千军万马。远远望见,都能感受到沉重压力。
奔驰中,佩诺尔特的斗篷向后翻卷,现出挂在胸前的口袋。
狼皮口袋频繁鼓动,从袋口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一只雪豹幼崽,它的母亲在与狼群搏斗中受伤,捕获不到足够的食物,同窝的幼崽都被抛弃。
它的兄弟姐妹在饥饿和严寒中死去,它在奄奄一息时被黑骑士捡起,不是作为食物,而是幸运地成为一件礼物。
“殿下应该会喜欢。”
黑骑士不仅是战斗狂人,也很懂得人情世事。
初次面见王子殿下,一只可以驯化的雪豹幼崽勉强算是拿得出手。
骑士们一日千里,快似追风逐月。
距离王城渐近,听到城头传来的钟声,众人愈加兴奋。
他们单手抓住缰绳,仰头发出嚎叫,声音汇成一股,与奔雷声交织,恰似洪流滚滚,向宏伟的城池奔涌而去。
13.第十三章
左娜从心底里厌恶黑塔。
于她而言,这里是一处不祥之地,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踏足塔内半步。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纵有万般不愿,她仍不得不来。
王国与雪域结盟提上日程,使臣队伍整装待发。作为联姻主角,即将送出的重要礼物,在这个紧要关头,岑青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必须精心打扮,看上去尊贵体面,不失王族风度。
左娜对此嗤之以鼻,却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她为人嚣张跋扈,恶名传遍宫廷,在戈罗德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细心谦恭,谨小慎微。
戴上王冠至今,她时刻小心翼翼,伪装得完美无缺。
这使她能一直坐在王后的宝座上,没有落到前几任王后的下场,或是无端遭到厌弃,或是被罗织罪名投入监狱,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国王不会施舍怜悯,你必须看顾好自己。”
这是扎克斯对她说的话,在她的婚礼前夜。左娜深深铭刻进脑海,迄今记忆犹新。
黑塔内并不昏暗,灯龛全部点亮,沿途一览无余。
女官们清楚看到墙角的苔藓,以及攀爬在窗外的荆棘。
暗影随风摇曳,时刻刺激她们的神经,使她们的脸色更显苍白。
裁缝们踮起脚尖走着,手中抱着工具。身后的随从或捧或扛,带来大量珍贵的布料,颜色鲜艳,花纹醒目,一眼即知价格昂贵。
一行人进入黑塔后,在地精的引领下穿过走廊,登上石砌台阶。
身侧的灯光频繁摇曳,光影交织,撑开淡薄的七彩,在台阶上方连成虹桥,顺着穹顶逐级延伸。
台阶转角立有一道身影,高挑,婀娜,身姿妖娆。
她穿着暗红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黑带。浓密的长发挽在脑后,额头光洁,没落下一缕碎发。
她是黑荆棘女仆,从地牢中走出不久,身上却不见阴霾。岁月的折磨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至少表面如此。
见到左娜,鸢尾弯腰行礼。
两人曾在王宫中见过面,对左娜而言,那一次的经历糟糕透顶,几乎令她颜面尽失。
“王子殿下在等您。”鸢尾的声音略显沙哑,话落后转身就走。
女仆的举动令左娜异常不悦。
黑塔果然是不祥之地!
想到戈罗德的命令,左娜咬住嘴唇,强压下心中怒火,傲然地抬起下巴:“那个废……第一王子在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女仆眸光微闪,旋即脚跟转动,侧身让出通往走廊尽头的道路。
灯龛中跳跃火光,女仆的影子持续拉长,在光中扭曲变形。恐怖在沉默中弥漫,令女官和裁缝们心惊胆战。
左娜貌似不受影响。
她径直越过荆棘女仆,始终高昂着下巴,骄傲得犹如一只天鹅。
女官们跟随在她身后,虽然力持镇定,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仍显露出内心中的恐慌。
裁缝们没有假装,他们压根不必掩饰情绪,畏惧、惊疑和惶恐展现在脸上,他们在行走时弯腰,内心的恐惧无法隐藏,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接近走廊尽头,一行人又遇上两名女仆。
她们一左一右站立,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如坚硬的石膏像一般缺乏生气。
“殿下在等您。”
同样的话入耳,左娜脚步微顿,举目眺望前方。
房门自行敞开,门上的雕刻闪烁光辉,金色蔷薇在幽暗中绽放。门轴转动的速度极慢,压抑感如有实质,令她不自觉皱眉。
一名女官上前半步,在左娜耳畔低声说道:“陛下,小心。”
宫廷女官全部出身贵族,她们拥有特殊力量。
这名女官具备预知能力,尽管只是模糊的预感,仍能发挥巨大作用。在左娜身边时,她总能做出有益的提醒,借此成为她的心腹。
“我会的。”左娜凝视前方,紧抿嘴角,表明她此刻并不如看上去镇定。
房门完全敞开,门后是一间会客室。
大概多年不曾开启,纵使有地精打扫,房间内能残留一股灰尘的气息。
室内装修并不奢华,于简洁中透出庄严。
地板光可鉴人,没有铺设地毯。
墙壁上没有太多装饰,只镶嵌多盏灯台。灯台整齐排列,鎏金底座托起火烛,烛光摇曳,烟气顺着管道流入灯台内部,嗅不到一丝一缕呛人的气味。
房间中设有一张圆桌,桌旁仅有一张高背椅。
桌子靠近壁炉,高背椅后则是落地窗。窗帘已经落下,遮挡住塔外的一切,难分白天还是黑夜。
岑青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修长的双腿架起,裤管边缘搭着小腿,露出绕过脚踝的宝石链,异常的勾人。
他捧着一本硬皮书,封面和书脊上空空如也,既没有文字,也不见图画。
听到脚步声,他单手合拢书封,从纸页中抬起头。
过腰的黑发瀑布般滑落,雪白的衬衫搭配一件黑色外套,很配他的发色和眼睛,仿佛暗夜之神赐下的祝福。
亦或是诅咒。
左娜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方才一瞬间,她好似见到故人,早已经逝去的殷王后。
血族第一美人,拥有高贵血统,地位至高无上。于她而言,权力唾手可得。她本可以握有王权,然而……
左娜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骤兴的波澜。
外表固然相似,性格和行事却有天壤之别。
基于之前的经验,她确信岑青压根不像他的生母。他可一点也不柔弱,也没有慈悲心肠。
他的性格更像戈罗德。
多么讽刺,注定为敌的父子,身上却有相似之处,甚于国王其他的孩子。
左娜陷入沉思,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也不发一言。
岑青无意起身,也没有邀请她坐下的打算。
房间中根本没有摆设她的椅子。
他慵懒地靠向椅背,硬皮书置于腿上,右掌心扣上封面,指尖一下下划动,刮擦声稍显刺耳。
荆棘女仆守在门外,岑青没有命令,她们便一动不动。
王后的女官缄默无言,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凝滞的气氛中,裁缝们瑟瑟发抖,一个个汗如雨下。
他们很想夺路而逃,不惜从窗子跳出去。可惜想法只能停留在脑海,现实是他们被困住了。
在强大血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头越来越低,肩膀缩起来,活像是一群鹌鹑。
终于,左娜打破沉默。
“国王陛下赐与你荣耀,你未来的丈夫是巫灵王,雪域的统治者。”她抬起下巴,态度傲慢,言辞中充满恶意,“身为血族王室成员,你必须表现得体,无论外表、谈吐、还是礼仪。”
这番话绝非示好,完全就是挑衅。
岑青望着她,真实的情绪隐藏在暗黑中,令人捉摸不透。
他拿起硬皮书,随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撑着高背椅站起身,动作优雅缓慢,外套下摆垂落,宝石钮扣熠熠生辉。
手指擦过桌边,岑青开始向前迈步。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拉近距离,左娜和女官们立即生出紧迫感。
至于裁缝,他们已经放弃挣扎。
哪怕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是主要目标,顶多是遭受池鱼之殃。
死不了。
他们如此坚信。
岑青脚步轻盈,像是灵巧的猫科动物,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
距离左娜三步左右,他突然停住,发出一阵咳嗽声。
变故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预料。
走廊内传来脚步声,茉莉似一阵风刮入室内,手中捧起一只水晶瓶,瓶中是暗红色的药剂。
“殿下,您需要它。”
岑青没有拒绝。
他打开瓶塞,仰头饮下半瓶,咳嗽声得以缓解。
目睹全过程,左娜表情微变。
所以,这位殷王后唯一的血脉,的确是身体不好?
岑青出现在王宫时,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半点虚弱,让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假话。
今日再看,他的健康状况的确不佳。
他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他的病难以治愈,症状已经压制不住。
“你的病……”左娜欲言又止,尚未想好措词。
“病?”岑青扣上瓶塞,单手梳过凌乱的发丝,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您如何认定我是生病?”
他的话意味深长,分明是意有所指。
左娜眉心深锁,直觉告诉她就此打住,最好不要追根究底。
然而……
“身为继母,我关心你的健康。作为王后,我认为你有必须尽的责任。你关系到与雪域的和谈,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岑青推开茉莉的搀扶,声音拉长。他继续朝左娜靠近,有女官试图拦住他,却被荆棘女仆扣住手臂。
眨眼时间,多名女仆出现在房间内,呈包围之势困住王后一行人。
“殿下,您要做什么?”
“您不能对王后陛下无礼!”
“放开我!”
面对突发状况,女官们大惊失色,言辞变得慌乱。
“王子,我是你的继母。”岑青走到近前,左娜没有闪躲,更没有退后。妩媚的双眼直视对方,似笃定岑青不敢对她如何。攥紧的双手却暴露事实,她远不如看上去镇定。
“我当然知道。”
岑青笑着弯腰,他比王后高出一头。
大概是身材纤瘦,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削弱他的攻击性。
他没有触碰左娜,更没有伤害她。
他俯身靠近左娜耳边,语气轻缓,以一种诉说情话的方式,道出令人惊悚的秘密:“炎境的毒,来自伟大的国王。”
左娜面露惊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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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慌乱掩饰不住。
“你在撒谎!”她声音尖利,失去了冷静,“这绝不可能!”
事情一旦被证实,对王室会造成致命打击。
“别急着否认,我就是证据。”岑青缓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娜失态,欣赏着她的表情,“您是国王陛下的枕边人,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对我的母亲,以及他的历任妻子。”
左娜呆滞当场。
她试图反驳,语言却苍白无力。
正如岑青所言,她了解戈罗德,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为了权利和地位,他可以不惜一切,背叛所有,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
杀死妻子,毒害儿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可那是炎境,血族的宿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左娜猛然抬起目光,气愤地瞪向岑青,强撑着说道,“你试图污蔑国王陛下!我不会上当,你是在白费心思!”
“污蔑?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岑青摇头失笑,漂亮的双眼盈满笑意,眼尾微微下垂,让他看上去既温和又无辜,“我只是出于好心。”
“好心?”
“是的,好心。”岑青的语调愈发轻柔,声音中充满蛊惑,“血族生命漫长,国王陛下对权力有极端的掌控欲望,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王权。”
“你究竟想说什么?”左娜突然变得暴躁。
岑青笑意加深,言辞化作有毒的网,牢牢缠住左娜,网住了她的心脏:“扎克斯伯爵极力主张和谈,以王族的责任送我前往雪域,国王陛下乐得顺水推舟。但他也暴露出对王权的野心,你的、他的、还有你年幼的孩子。”
左娜瞳孔紧缩,可怕的念头撞入脑海,使她脸色煞白。
“你们在觊觎王位,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岑青说道。
“不,我们没有,你在胡说!”左娜矢口否认。
“没有?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成为王位继承人,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你难道不想成为王太后,将王国的一切握在手中?别否认,你们的行为就是在证明我的话。”岑青弯起眸子,笑意盈盈,却令左娜呼吸困难。
室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女官们僵硬当场,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群裁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老天,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良久,左娜艰难出声:“一切都是你的污蔑,我相信陛下!”
“相信?”岑青放声大笑,笑她的愚蠢,笑她的掩耳盗铃和粉饰太平,“你猜,国王陛下让你进入黑塔,会否料想到这一切?”
“你说什么?!”左娜大惊,不禁面如土色。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笑容始终不变,“大概他正想除掉你,只是缺少借口。也或许他想观察你的反应,也好方便决断,他该以什么方式对待你。”
左娜仰视岑青,獠牙因恐惧刺破牙床。
她向后退出一大步,表情扭曲,声音颤抖:“魔鬼,你是个魔鬼!”
“不,我是血族。”岑青摇摇手指,纠正左娜。他更像是在谈论天气,而非生死攸关,“想想我的母亲,还有另几位王后,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故作不知是愚蠢的行为。”
他凝视左娜,眼底酝酿惊涛骇浪,却是一闪而逝,仿佛从不曾存在,一切都是错觉。
“我的母亲被夺走一切,下场如何?”
“国王的历任妻子多死于非命。她们果真有罪,还是被污蔑,我想你十分清楚。”
“安稳的日子仅是假象。”
“你佩戴王冠的日子足够长,也太长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听着这些话,左娜如坠冰窖,寒意自脚底蹿升,快速填充四肢百骸。
“我会离开王城,远离血族王国。”岑青话锋一转,同时上前半步,又一次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我将前往巫灵的王国,投身雪域。”
他微微弯腰,托起左娜的右手,视线落在食指的戒指上,话语半真半假,和体温同样冰冷:“扎克斯伯爵妄图驱逐我,但也间接帮了我,让我能够获取自由。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提醒。”
声音缭绕在耳畔,冰冷的嘴唇轻触戒面。
右手被松开,左娜立即攥住自己的手指,警惕地看向岑青:“你为何向我示好?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
“示好?不,我从没有这个打算。”岑青否定了这个说法。他退后一步看向左娜,笑容被烛光模糊,声音轻柔,很难断言话中真假。
“正如我之前所言,一种回报。另外,我不想让国王陛下称心如意,就这么简单。”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他不需要左娜彻底相信,只要她心存怀疑,不肯坐以待毙,戈罗德必然要头疼一段时间。
搅乱池水,让池中更加浑浊。
他已经达成目的。
14.第十四章
岑青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比起好心好意,这种说法更切合实际。
只是左娜仍不相信。
看出她的怀疑,岑青毫不在意,他示意女仆们退下,提醒左娜:“既然想让我体面出行,不该继续耽搁时间。我想您带来的裁缝都是好手,我很乐于接受他们的手艺。”
轻易搅乱池水,掀起骇人的漩涡,始作俑者却果断抽身。
左娜兀自陷入纠结,岑青则笑吟吟地张开双臂,示意裁缝上前测量尺寸,当面提出自己喜欢的款式。
“我不喜欢束缚,最好宽松一些。至于刺绣花纹,蔷薇如何?我喜欢金色。”
“如您所愿。”
裁缝们紧张到极点,心反倒平静下来。
他们窥一眼左娜,确认对方无意阻拦,当即拿着皮尺走向岑青,测量时的动作一丝不苟,手也相当稳。
完成准备工作,他们又捧出布料。
岑青挑选出一半,其余也全部留下。在裁缝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交代女仆拿下去收好。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众人回神时布料已经搬空。
“既然是送给我的,自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还有诸位,”岑青环视在场裁缝,微笑道,“我比较挑剔,在一切工作完成前,你们需要留在黑塔。等到我出发时,你们如果愿意,可以成为我随从,包括你们的家人。”
裁缝们短暂惊愕,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恩赐!
他们忙不迭点头,表情激动,无不感激涕零。
听到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全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天走出黑塔,王后肯定会要了他们的命。
岑青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哪怕是远离故土,前往陌生的雪域,他们照样甘之如饴。
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相比裁缝,女官们更缺乏运气。
她们只能寄希望于身后的家族,希望左娜会忌惮贵族们的势力,不会为了封口让她们悄无声息消失。
岑青要留下所有裁缝,左娜仅皱了下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此刻心乱如麻,迫不及待去见扎克斯,希望能与兄长商量对策。
如果国王当真动了杀心,他们该如何应对?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事。稍有不慎就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傍晚时分,王后左娜离开黑塔,身后只跟着女官,不见裁缝的身影。
目送一行人的背影,裁缝们对岑青万般感激。
“殿下,感谢您的仁慈。以灵魂发誓,我和我的家族必定效忠您!”
当面发下誓言,裁缝们跟随女仆离开房间,前往为他们准备的工作间。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随从也留了下来,并因此活得性命。
过程中,所有人闭紧嘴巴,眼睛也没有乱瞟,完全是一句话一个动作,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房门从外合拢,岑青转身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俯瞰黑塔下方,目光寻着王后一行人前移。
茉莉走到他身边,考虑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殿下,您为何要提醒她?”
“会很有趣。”岑青答非所问,成功让茉莉陷入更大的疑惑。
“我不明白。”女仆说道。
“国王陛下和他的妻子,以及心腹重臣,互相失去信任,进而彼此防备。日复一日,裂痕持续加深,或有一天彻底决裂,彼此刀锋相向。难道不是很有趣?”岑青转身背靠窗前,双臂环胸,手指轻击上臂。黑暗覆在他的肩头,朦胧他的面容,明亮的双眼燃烧着恶意,毫不遮掩。
“您在离间他们?”茉莉面露恍然。
“手段粗糙,聪明人总能看破,但很有效。”岑青如此评价自己,不由得轻笑一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妄图逼他入绝境,总该付出代价。
戈罗德固然可恨,左娜也不无辜。他母亲的遗产被霸占多年,收回不算结束,付出更多才能全部偿还。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自相残杀。鲜血染红宫廷,场景一定相当美妙。”
他侧头望向窗外,能看到日轮下沉,明月初升。日月突兀交错,融成猩红的光,天空仿佛染血。
华灯初上,左娜一行人回到王宫。
厚重的城堡大门向内敞开,光滑的石板铺在脚下,每一块都历史悠久,能追溯到王城初建时期。
城堡内寂静无声。
不见骑士守卫,也不见白日里争执的大臣。
偶尔有侍女和侍从经过,行动间踮起脚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左娜来至宴会厅外,一股腥甜的气息飘过鼻端。
墙上残留飞溅的血痕,几滴恰好融入雕刻,为古老的岩刻增添一抹残佞诡谲的色彩。
种种迹象表明,在她离开期间,王宫中并不太平,血腥事件发生,极可能有人丧命。
左娜了解戈罗德。
很显然,国王陛下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她突然变得犹豫,是否该推开面前的门。
透过门缝,有靡靡之音流淌,戈罗德又在放肆享乐。这个时候进去,应该不会惹来迁怒。
思前想后,左娜终于下定决心。
一只纤细的手覆上门扉,肤如凝脂,指甲晶莹。一枚鸽血石点缀手指,这是血族最喜欢的颜色,没人能够例外。
大厅门缓慢推开,灯光自头顶洒落,铺开大片莹白。
管弦叠奏,众多美人身披轻纱,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她们赤着双足,腰肢纤细,手臂和大腿光滑圆润。
卷曲的长发拂过脸颊,她们娇笑着贴近王座,环绕在戈罗德周围,趴伏在他的膝上。眼波荡漾,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尽诱惑。
左娜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早习惯戈罗德的风流。
作为一名妻子,她对丈夫失望透顶。听到岑青道出的秘辛后,她更难以直视对方。
猜忌、畏惧、恐慌、以及必须掩饰的厌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岑青的手段相当有效。
在此时此刻,以及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娜对戈罗德的畏惧和猜疑不会消散,厌恶更会成倍增长,直至她再难以忍受。
情绪濒临崩溃,她将如何选择?
也或许她没得选。
戈罗德会先发制人,摘掉她的王冠,把她和她的家族一起投入监狱。
深吸一口气,左娜尽量调整心态,迈步穿过大厅。
宽大的裙摆波浪状翻滚,遮挡住镶嵌珍珠的鞋面,也掩去她的脚步声。
戈罗德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他从美人的胸口抬起头,单手摇晃着金酒杯,以一种令人心惊的目光注视她。
黑暗,冰冷,阴毒。
唯独缺乏亲昵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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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王后,你回来了。”即使面对妻子,戈罗德也没有推开他的情人,而是斜靠在椅子上,半点不顾及对方的颜面,“事情办得如何?”
蕾丝袖口下,左娜攥紧手指。
她尽可能摆正目光,不去看国王身边妖娆的美人。她们的存在令她倍感羞辱,却毫无办法。
身为王后,她必须纵容自己的情敌。
何其可笑。
“遵照您的命令,我向岑青王子传达您的吩咐。”左娜说道。
“哦?”戈罗德歪斜着身体,缓慢眯起双眼,“他表现如何?”
“他很谦逊,也很顺从,陛下。”左娜垂下眼帘,遮挡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几名女官站在她身后,闻言心头剧震。强压下心中的惊愕,几人力持镇定,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谦逊,顺从,你没有开玩笑?”戈罗德十分惊讶,他忽然坐直身体,上半身前倾,背部离开座椅,“欺骗我可不聪明。”
“我对您无比忠诚,我的陛下,我深爱的丈夫。”左娜依旧垂着眼帘,脸色苍白,没有改变自己的说辞。
半晌,戈罗德挥开身边的情人,从王座上起身,来至左娜身前。
他抬手托起左娜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能轻易捏碎她的骨头。
左娜被迫抬高视线,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
她极力想要稳住自己,仍禁不住打着冷颤。指尖微微抖动,仿佛被可怕的掠食者锁定,落入对方掌心,濒死的恐惧充斥大脑,侵蚀四肢百骸。
“左娜,我的妻子,你应该不会对我说谎。”戈罗德低声呢喃,如同在诉说情话。
“当然。”左娜翕动嘴唇,艰难吐出声音,“您清楚,他搬空了我的库房。如果不是为您,为了您的王国,在进入黑塔之后,我会亲手撕碎他!”
闻言,戈罗德放声大笑。
英俊的面孔,爽朗的声音,至高无上的权力,无疑充满了魅力。
他轻吻左娜的额心,看似打消了怀疑。
“我会补偿你,我挚爱的王后。不必为失去烦恼,你会拥有更多,超出你的奢望。”
“感谢您,陛下!”
左娜扑进戈罗德怀中,柔顺地埋入他的胸膛。装饰外套的胸针缠住她的头发,一阵刺痛,使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她明白戈罗德仍存戒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装傻。
此刻,她终于明白岑青的意图。
奈何走入黑塔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坠入漩涡。
闭上双眼,左娜拼命说服自己,在拥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谦恭和顺从,让戈罗德能够放松戒心,不至于马上罗织罪名将她赶出王宫,或是把她投进监狱。
同样的暗夜,在遥远的雪域腹地,巫灵王的宫殿中,一幅画像正悬于他的卧室。
衣袂摩擦声响起,修长的身影来至画像前,白皙的手指描摹画中人的轮廓,刺绣银线的袖摆滑过手腕,现出两枚精致的环镯。
镯身相触,浮现一道微光,恰好落于画中人的耳坠上,于静谧中夺人心神。
“来人。”清澈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优雅、克制,如宝石钮扣束缚的衣领,充满禁欲气息。
“召唤弗兰,命他前往金岩城。”
“遵命,陛下。”
殿外的巫灵领命,转身飘然离去。
当夜,四道暗影离开暴风城,似流光穿过凛冽的狂风,奔赴血族王城。
15、第十五章
戈罗德心情畅快,拥着妻子回到王座。
情人们很识趣,娇柔地倚靠在两人腿边,没有一人挑衅左娜。偶尔有眼神飘来,充斥着暧昧气息,更像是一种挑逗。
她们是国王的菟丝花,也不介意奉承王后。
追逐欢愉是血族的本性,没有必要压抑,更不必遮掩。
戈罗德乐意看到这一幕,单手举着酒杯,在美人卖力的讨好下享受别样刺激。
大厅内,中断宴会再次开启。
靡丽的乐音流淌出窗外,荡开飞雪,与风声相和,萦绕在夜空中经久不散。
金岩城外,奔雷声踏碎雪海。
三十匹战马披星戴月,马上的骑士自流放地归来。
他们满身煞气,穿着粗糙的兽皮,佩戴抢来的铠甲和武器,似黑云滚滚压来,令人不寒而栗。
接近城下,骑士们同时勒住缰绳,战马陆续扬起前蹄,在火光下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队伍停下不久,一名骑士越众而出,隔着雪幕很难看清她的模样,只能从苗条的身形判断出她是一名女性。
城头火光摇曳,守城的士兵在墙后张望。
不确定来者身份,他们不会轻易放下吊桥,更不会打开城门。
“黑骑士里贝拉。”女骑士自报身份,清脆的声音穿透风雪,悉数落入守卫耳中,
“我们受第一王子召唤,从日暮山脉归来!”
黑骑士。
日暮山脉。
第一王子。
士兵们短暂惊愕,旋即浮现恐慌之色。
岑青是王族的禁忌,足足百年时间,王城众人对他讳莫如深,鲜少有人主动提起。直至最近与雪域和谈,敲定他为联姻对象,情况才发生扭转。
黑骑士是被流放的罪人。
他们人数稀少,战斗力强悍,鏖战数倍于己的骷髅骑士照样不落下风。
随着殷王后去世,第一王子退入黑塔,他们的境况急转直下,连番遭受污蔑,得不到任何公正,全部被国王流放。
对于黑骑士的传说,守城的士兵耳熟能详,部分还亲历过他们的战斗场景。
他们是一群恶兽,脚下流淌血河,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
“真是黑骑士!”
“他们竟然回来了!”
墙头迟迟没有反应,黑骑士们等得不耐烦,集体策马靠近城门,压迫感骤然增强。
明明只有三十人,城头的士兵却如临大敌。
“派人去黑塔,对了,马上给王宫送信。”一名小队长如梦方醒,匆忙下达命令。其后靠向外墙,扬声朝来人解释,他们并非故意不开城门,而是依照规矩行事。
“我们在等候命令!”
黑骑士没有硬闯。
在听到小队长的解释后,他们耐心等在城外,等待城门开启。
大概过了一刻钟,送信的士兵去而复返。他在途中遇见荆棘女仆,得知对方专为黑骑士而来,立即调头折返。
至于去王宫送信的人,目前还在路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归来。
鸢尾随士兵登上城墙,浓密的卷发挽在脑后,发间闪烁银光,是代替发簪的小刀,刀口锋利无比。
“我代表第一王子前来。”
她当众表明身份,提步登上墙头,士兵没有加以阻拦。
盖有王子印章的羊皮卷递至眼前,几名小队长传递核实,当场确认无误,下令打开城门。
无论岑青的真实地位如何,也无论他是否握有权力,在国王正式剥夺他的头衔之前,他始终是国王的第一个王子,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他以成文下达命令,守城的士兵理应执行。
只要不与国王的命令发生冲突,没有血族会公然反抗他。
至少表面上如此。
转盘旋动,绞索用力牵拉。
吊桥砰一声落地,横跨封冻的护城河。
门栓被移走,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在夜色中传出极远。
黑骑士们策马入城。
他们自觉控制行速,队伍鱼贯穿过城门,看似井然有序。
马蹄踏在石板上,声音略显杂沓,如同敲击在士兵心头,莫名使人烦躁。
鸢尾单手一撑翻过城墙,有荆棘破土而出,在半空中接住她,使她能平安落地。
“殿下一直在等诸位。”鸢尾拉紧斗篷,站定在黑骑士马前。
“鸢尾,你从地牢里出来了?”里贝拉弯腰靠近马脖颈,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还有多少荆棘女仆活着?”
“不多,但也不少。”鸢尾的回答滴水不漏。
黑骑士与荆棘女仆不同,他们的忠诚基于对强者的敬畏。在确认对方是否可信之前,鸢尾不会透露太多信息。
看出鸢尾的态度,黑骑士们并不介意。
“荆棘女仆总是忠心耿耿。”里贝拉啧了一声,旋即直起身体,朝对方伸出手,“上马,速度更快一些。”
鸢尾没有拒绝。
两人共乘一骑,其余黑骑士尾随在后。
众人策马时不忘挤眉弄眼,仿佛在说:里贝拉总是更得美人青睐,他们全都望尘莫及。
一队人穿过城内,顺利来到黑塔。
塔门已经敞开,包裹硬皮的手指抓在门上,地精从门后探出头。
见到队伍抵达,他们缩着脖子走出来,快速接过黑骑士的缰绳,细心照料好战马,同时不忘向鸢尾说明,房间和热水已经备好。
“还有食物,热腾腾的食物。”一名地精补充道。
“我知道了。”女仆赞许地精的利落,亲自为黑骑士们带路。
佩诺尔特翻身下马时,胸前的口袋大幅度摇晃。雪豹幼崽从沉睡中苏醒,用力顶着系紧的袋口,试图挣脱出来。
“那是什么?”鸢尾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佩诺尔特。
副队长解开袋子,抓出里面的小家伙,单手拎起来:“送给殿下的礼物。”
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看上去异常脆弱,轻而易举就能捏碎。很难想象只需要三个月,它就能长成一头猛兽,轻松杀死超过几百斤的岩羊。
“雪豹?”鸢尾面露惊讶,地精们也好奇地看过来。
佩诺尔特抓着雪豹,俊美的脸上扬起笑容,十分阳光:“我们总不能空着手来。”
“殿下不会介意。”茉莉的声音传来。她走出塔门,扫视在场的黑骑士,又看向鸢尾,“殿下在学习巫灵语,你先带他们去休息。至于这个,”她看向雪豹,找来一个地精,“你负责照顾它,记得洗干净一些。”
“是!”地精用力点头。
黑骑士们认出茉莉,对她的安排毫无异议。
她是殷王后最忠诚的女官,在艰难的环境中保护殷王后的血脉,值得所有人尊敬。
众人陆续下马,前往准备好的房间。
经历长途跋涉,他们需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再享用一顿丰盛的大餐。
房间很舒适,热水充足,食物也很美味。空气中飘着香味,是有助眠作用的草药。
待到一切结束,黑骑士们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不由得发出叹息。
“多少年了,我都快忘记床垫的触感。”
“软面包,烤肉,还有烈酒,我受够了粗糙的狼肉。”
“饿肚子时,你可不会这样说。”
“你甚至嚼碎了狼骨头。”
“你呢,和我一样!”
笑声响起,黑骑士们互相打趣。
在长久的紧绷之后,他们的精神陡然放松,困意如约而至,不多时就眼皮打架,房间中鼾声四起。
黑塔第三层,五六个地精围着雪豹,正艰难地清洗它。
雪豹幼崽在骑士手中老老实实,像一只毛绒玩具。面对地精,它强悍地呲出獠牙,挥舞着爪子凶狠反抗。
很可惜,地精们不吃这一套。
他们准备好大盆热水,像在洗一只小猪,熟练地将雪豹幼崽按进盆里。
一名地精找来长柄刷,当场撸起袖子,发誓要将这个毛球洗得干干净净。
“它是殿下的礼物,皮毛必须干净柔软,不能有一只跳蚤!”
“绝不能有虱子!”
地精们干劲十足,雪豹幼崽反抗无果,终于变得老实。
它无法自由活动,顶着满头泡沫趴在水盆边,任由刷子刷过皮毛,彻底放弃挣扎。
塔楼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席地而坐,面前摞起多本硬皮书,有的已经看完,有的刚刚翻过几页。
书籍成文年代有别,作者来自不同种族,内容也是包罗万象。
独特之处在于它们都采用巫灵语言,从文字结构到行文方式都与血族文化迥异。
岑青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掌握数千词汇,还能够准确发音。
茉莉敲门进来时,他刚读完一本诗集,突然灵感萌发,准备用巫灵语创作一首诗歌。
“盛赞巫灵之王,你就是烈阳。不对,巫灵是阴冷的生物,月亮,星星,云朵?”岑青眉心紧锁,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开,烦躁地转动水晶笔。
必须承认,他更擅长阴谋诡计,委实缺乏文艺细胞。
“殿下,黑骑士抵达,已经全部安顿好。”忽略地上的杂乱,茉莉迈步走上前,对岑青说道。
“他们比预期来得更快。”岑青曲起一条腿,手臂环过膝盖,轻轻咬着大拇指,“通知巴希尔,铠甲、武器、还有战马,都需要提前到位。”
“我亲自去。”茉莉说道。
“好。”岑青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动作有些快,他又开始咳嗽。
“殿下,您的药还剩多少?莫非没有效果?”茉莉担忧地扶住他,“我马上去找卷丹。”
“不必。”岑青摆摆手,示意茉莉不用着急。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应该没有大碍,“小问题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是……”
“我不会逞强。”
“您保证?”
“我保证。”岑青笑着举起手指,继而转移话题,“出行的一切都要准备好,还有随行人员名单,包括裁缝和他们的家人,以及塔楼里的地精。”
“地精,您要带走他们?”茉莉十分惊讶。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岑青坐到床尾,双手撑在床上,轻轻咳嗽两声,姿态十分放松,“他们一直在照顾我,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离开,我不会勉强。”
“他们并不愚蠢,一定会万分感激。”
“我不需要感激。”岑青扯了扯嘴角,突然打了个哈欠。眸光明亮,似沾染晶莹的水汽,“我只需要忠诚。”
茉莉凝视着他,回想殷王后,愈发清晰地认识到母子俩的区别。
“一切必将如您所愿。”
她低下头,影子在身后的墙壁上拉长,逐渐变形扭曲,恍如一株疯长的荆棘。
翌日,大雪初停。
东方欲晓,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霎时间晨光万丈,驱散冬日里的阴霾。
霞光割裂云层,漫射出道道金辉。
光辉笼罩大地,忽有龙卷风平地而起,裹挟残雪碎冰扶摇直上,呼啸着刮过雪海,逼近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金岩城。
狂风过处,积雪开裂,锯齿状的裂痕纵横交错。大地像被斧头劈碎,留下一道道醒目的伤痕。
风团撞向城墙,古老的城市岿然不动。唯有垂挂的冰棱断裂坠落,咔嚓声不绝于耳。
风中传来怪声,狂暴的力量膨胀爆裂,风刃放射状飞溅,墙头的士兵站立不稳,接连向后翻倒。
天幕中闯出四只巨鸟,羽色雪白,翼展超过十米。它们在天空翱翔,发出尖锐的叫声,正是雪域独有的猛禽。
“巨鸮!”
血族士兵艰难地爬起身,单手按住头盔,指甲用力扣住墙砖。
天空中的巨鸮排成雁形,丝毫不受恶劣天气影响,每一次振翅都前行数十米,眨眼间跨越平原出现在城池上方。
巨鸮背上是几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他们身姿挺拔,袖手而立,仿若比例完美的雕刻。
宽大的兜帽盖过头顶,边缘悬至鼻梁中部,遮挡住他们的眉眼,仅能看到精致的下颌以及殷红的嘴唇。
“巫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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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巫灵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他们生活在北部王国,极少会走出雪域。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腥风血雨。
巫灵大军过处,流血和战争不断。年复一年,恐怖的印象持续加深,这个种族近乎成为厄运的代名词。
此次造访血族王城,与以往的情形截然不同。
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四人前来给血族递话,雪域接受血族的示好,但金岩城必须拿出更多诚意。
之前提的可远远不够。
巨鸮出现在城市上空,王宫中很快得知消息。
巫灵们没有等候太久,王国重臣联袂出现在城头。
遵照戈罗德的命令,大臣们盛装加身,专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使者,引领他们前往城内,进入血族的王权中心——金岩堡。
巨鸮降低高度,巫灵自半空中跃下,姿态轻盈,踏雪不留痕迹,仿佛没有重量。
他们足够神秘,也极其可怕。
深色斗篷垂至脚踝,落地时下摆翻起,现出精致的靴子。
靴跟镶嵌宝石,相当奢侈。
靴帮缠绕诡异的暗纹,由于斗篷垂落,血族们来不及细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应该是属于巫灵的图腾。
四人落地时悄无声息,斗篷遮挡全身,兜帽始终没有掀起。
“带路。”为首之人言简意赅,态度傲慢,甚至有些无礼。
以扎克斯为首的大臣们心生不忿,奈何有求于人,现阶段只能隐忍。他们用力咬着后槽牙,仍要摆出笑容,表情难免有些古怪。
“请。”
城墙下备有马车,车前马匹神骏无比,称得上百里挑一。车厢内装饰豪华,外部雕刻夸张的图案,带有显著的血族风格。
车顶的徽章闪烁微光,象征国王戈罗德,替代创建金岩城的古老血脉。
巫灵在车前驻足,兜帽遮挡下,眼底闪过清晰的嘲讽。
拥护一个杂碎坐上王位,整体耽于享乐,沉溺于不入流的手段,难怪血族会日渐没落。
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免心生迟疑。
“请问……”
不等话音落地,四人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进入车厢,随手关闭车门。
见状,扎克斯等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神经紧绷,行事变得更加小心。
大臣们迅速交换目光,各自登上马车,过程中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沉默得异乎寻常。
所有人登车,车夫扬起马鞭。
骏马迈开四蹄,疾风一般穿过城内。
车旁景物向后飞退,迅速变得模糊,沿道路两侧铺开朦胧的光影。
城市上方,四只巨鸮盘旋在天空。
它们交替穿过云层,荡开一片又一片乌云。
矫健的身姿拖曳白光,凝成交错的白练,在云中绘成一幅幅奇怪的图案,风过时又被遮挡。
车队穿过城内,途经孤独耸立的黑塔。
透过车窗,巫灵们望见被荆棘缠绕的建筑,表情终于发生变化。
“黑塔。”
“血族王子的居住地。”
“据说他的母亲是血族第一美人,战场上所向披靡,政治手腕却相当稚嫩,而且过于沉湎情感。”
“如今的血族之王,依靠欺骗登上王位,手段很不光彩。”
“血族本该有一名女王。”
巫灵们长居雪域,消息却不闭塞。
他们有大量情报渠道,对于戈罗德和殷王后的爱恨纠葛以及年幼就闭居黑塔的血族王子,他们都有所耳闻。
看似高冷的生物,同样不缺乏八卦心态。
“这位王子嫁给陛下,他会失去王位继承权。”
“这是血族的事。”
“陛下单身太久,他需要一个伴侣。这位王子血统纯粹,又相当漂亮,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的确。”
巫灵们结束交谈,旋即收回目光。
想到此行目的,他们的神情变得严肃,再没有闲话的心思。
“希望一切顺利。”
最初,巫灵王对这次结盟可有可无,热衷的是他的大臣。
雪域的统治者不能一直单身。
是否有继承人不重要,毕竟巫灵生命漫长。
他们担心的是巫灵王过于孤独,甚至是孤僻。那样一来,情况就会变得不太妙。
历史经验证明,巫灵王的存在很特殊,他的情绪关系到雪域安稳。如果他像前任国王一样嗜杀,或是厌世,不仅北部,四方王国都将陷入战火,
巫灵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劝说巫灵王,奈何收效甚微。
就在众人沮丧不已时,事情意外出现转机。
岑青的画像送入暴风城,巫灵王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
巫灵们为此欢喜雀跃,不惜改变宅家的作风,开始在外奔走,一个比一个卖力。
弗兰四人正是如此。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越过黑塔,消失在道路尽头。
马车穿过长街时,城头乌云意外散去。
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末端覆盖黑塔。塔外的荆棘披上一层光,颜色变得柔和。
黑塔内,黑骑士们从酣梦中苏醒,睁眼望向天花板,大脑有片刻空白。
常年的流放生涯,身处简陋环境,他们早习惯坚硬的床板、干硬的被子和四面透风的屋子。
房间过于温暖舒适,他们反而变得神思恍惚。
有半分钟时间,他们呆望着天花板,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地精的声音穿过门板,变得瓮声瓮气:“骑士老爷,该起床了。早餐已经准备好。”
早餐?
黑骑士们腾地坐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掀开厚实的被子,赤脚踏上地面。
凉意从足底袭来,彻底驱散困意。
一人走到窗前,双手拉开窗帘。
大片阳光投入室内,刺得窗前人眼球生疼,瞳孔在瞬间收窄,足足十秒方才恢复。
“天亮了,起床!”
佩诺尔特在窗前转身,见众人又倒回去,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大步走向床铺,大手用力抓下,逐一掀起骑士身上的被子和毛毯。
黑骑士们抗议无效,只能抱怨几声,挣扎着离开柔软的被褥。
里贝拉不在房间内,她睡在隔壁的卧室。
日暮山脉环境恶劣,是一片不毛之地。
流放在该地,生存是重中之重。黑骑士忽略男女大防,常会拥挤在一起取暖。
如今条件改变,里贝拉虽然不在乎,还是接受荆棘女仆的好意,单独睡在一间卧室。
实事求是地讲,能够独占一间卧室,耳边没有呼噜声和磨牙声,也不必忍受各种难以言说的气味,是一种良好的体验。
在同僚们挣扎着爬出被窝,和温暖的床铺依依不舍时,里贝拉已经穿戴整齐,精神焕发地出现在走廊。
地精敲门时,她环抱双臂靠在墙上,右脚尖轻点,嘴里咬着一条狼肉干。不为果腹,单纯是磨牙。
她今年正好两百二十岁,经历又一个换牙期。
新生的獠牙顶开牙床,替换磨损的犬齿。过程很漫长,她总会感到不舒服,试图咬些什么,缓解口中的异物感。
地精们尽职尽责,不断敲着房门,直至黑骑士全部苏醒,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早上好。”
众人拉开房门,表现各不相同。
有的精神饱满,显然一夜好眠;有的连续打着哈欠,应该是没有睡饱;还有的表情严肃,头碰着头低声交谈,以队长米诺和副队长佩诺尔特为代表。
看到目标,里贝拉站直身体,扯下嘴里的肉干,迈步朝对方走去。
三十人都换上新外套,衬衫和长裤散发清新的味道,靴子锃亮,分明是打了鞋油。
这一切都是地精的功劳。
“早餐已经准备好,就在走廊尽头的餐厅里。”地精们很有礼貌,不同于荒野里的亲戚,他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荆棘女仆的严格培训。
相比之下,出身贵族的黑骑士反倒更像是一群野蛮人。
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地精布置的餐厅。
黑骑士们分别拉开椅子坐下,在宽敞的房间内享用丰盛的早餐。
面包,烤肉,蔬菜。
种类稍微单一,分量绝对充足,味道也相当不错。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吃撑了,不得不扶着肚子离开餐桌。
“殿下召唤诸位。”声音从门旁传来。
在黑骑士们用餐时,几名荆棘女仆悄无声息出现。
她们脚步轻盈,行走时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能够凭意愿神出鬼没,出现在任何地点,不被任何人发现。
黑骑士们顿时一凛,齐刷刷转过头。
“很警惕。”茉莉赞许说道。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扫过众人,“希望诸位能一直保持警惕,以足够的谨慎护卫王子殿下。”
米诺一言不发推开椅子,佩诺尔特紧随其后。
黑骑士们陆续站起身,从放松到严肃,气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不过是眨眼时间。
“请带路。”米诺代表众人开口。
“我很乐意。”茉莉欣然颔首。
一行人离开餐厅,沿着转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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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往岑青所在的房间。
走廊内异常空旷,偶尔有风刮过,呜咽作响。
浮雕金蔷薇的房门背后,岑青靠向高背椅,面前的桌子上趴着毛茸茸一团,正是黑骑士带来的雪豹幼崽。
经过地精们的巧手,它的皮毛蓬松顺滑,白了不只一度。
大眼睛水汪汪,宽大的前掌扒住桌面,不时掀起嘴唇发出一阵哈气声。
比起豹子,它更像一只猫。
岑青从未养过宠物。
今生如此,前世亦然。
没养过,不代表他不喜欢。
在雪豹幼崽又一次哈气时,他终于没忍住,双手托起毛茸茸的小家伙,低头埋进它的肚子,陶醉地深吸气,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不能说变态,只能说和正常人有一定差距。
很不巧,也或许是太凑巧,房门没有关严,荆棘女仆和黑骑士出现在门外。
过于优秀的视力,使他们清晰捕捉到室内的一切。
众人的表情无法形容,总之,一言难尽。
“看起来,殿下很喜欢这份礼物。这是我们的荣幸。”佩诺尔特干笑两声,尽量维持体面。
米诺僵硬点头,佐证他的观点。
黑骑士们不出声,对岑青的印象有些微扭曲,好在无伤大雅。
茉莉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房门。
敲门声打断了岑青,相当及时。
他正准备滑下椅子,难保不会抱着这团毛球在地上翻滚。
“进来。”
岑青松开雪豹幼崽,后者竟然没有逃跑。四肢摊开趴在他腿上,双眼放空,看似生无可恋。
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雪豹脸上。
黑骑士们鱼贯走入室内,房间足够宽畅,三十人站在里面仍不显得拥挤。
“殿下,黑骑士向您问候。”
问候,而非效忠。
岑青坐回到椅子上,手指轻敲桌面,没在意众人的态度。
“我即将远行,需要诸位守护。”他没有赘言,开门见山说道,“我会提供给你们武器、铠甲以及必须的物资。你们的职责是护卫我离开王城,安全抵达雪域。中途会在边境停留,时间不会太长。”
他的直白出乎预料。
米诺等人惊讶地抬起头,表情中满是疑惑。
初次见面,可谓一波三折。
岑青给他们的观感很难定论,性格和行为都无法预期和揣测。
“此外,我还会补偿你们,弥补因流放失去的一切。”岑青继续说道。
“包括爵位?”米诺试探开口。
“包括爵位。”岑青单手抚摸雪豹幼崽,手指穿梭过雪白蓬松的皮毛,梳理黑色花纹,“千湖领是我的封地,作为我北行的条件之一。”
千湖领面积广阔,鼎盛时期,领地内建有二十多座城市,下辖数百座村庄。
如今的千湖领破败不堪,城市落魄,村庄倒塌,领民所剩无几,是王国内有名的荒凉之地。
若非如此,戈罗德也不会轻易松口,把领地封给岑青。
殷王后拥有大片领地,本该全部由岑青继承。戈罗德贪婪且厚颜无耻,明摆着不打算给他。
岑青不着急。
该是他的,必须还给他。
戈罗德可以暂时代管,终有一日,他会让对方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千湖领?”黑骑士们对这片区域并不陌生,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岑青没有制止他们。
“千湖领很荒凉,百废待兴。我需要治理这块土地,重新让它变得富饶。我有权力授予官职和爵位,在我权力范围之内。”
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您是否会再回金岩城?”佩诺尔特突然开口,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出他的潜台词,岑青不吝给予答案:“我会,时间可能很久,但我一定会回来,以另一种身份。”
佩诺尔特长舒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单手扣在胸前,掌心压在心脏的位置。即使心脏不再跳动,仍代表誓言忠诚。
“黑骑士佩诺尔特,宣誓向您效忠!”
黑骑士是一个整体,但也各自独立。他们全体出身贵族,血脉古老,初代祖先能追溯至金岩城创建时期。
佩诺尔特独自宣誓,虽然有些突兀,但没有任何不妥。
他是一个好的开始。
继他之后,黑骑士陆续摆出态度,向岑青宣誓效忠。
他们是刀,是盾,是最勇猛的战士。
“我发誓效忠您,全心全意捍卫您,直至鲜血流尽,灵魂永归大地!”
17.第十七章
黑骑士言出必行。
他们当场立下重誓,以生命和荣誉护卫岑青安全,势必会遵守承诺,不会轻易食言。
“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您。”米诺郑重说道。
“即使是国王?”岑青状似无意,目光却相当认真。覆在雪豹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快速放松,未被任何人察觉。
“即使是国王。”米诺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同僚也是一样。
黑骑士的忠诚属于殷王后,如今延续到岑青身上。
至于戈罗德,这位杀死他们的朋友,流放他们的篡位者,黑骑士的观感完全负面。
厌恶,鄙夷,憎恨,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有机会将长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他们不会有半分犹豫,必然要凶狠劈下。
“我们不会向一名篡位者行礼,哪怕他握有权戒。”佩诺尔特上前半步,自然地压低视线与岑青对视。
他有一头烟灰色的长发,服帖地束在脑后。
笔直的眉毛飞入鬓角,眼珠与头发同色,即使在战场上厮杀,也总是流淌温润的色泽。
抛开他辉煌的战绩,不提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他更像是一名学者,温和斯文、端方优雅。他该在明亮的房间中阅读诗歌,而非手持利刃走上战场,成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黑骑士。
这种迷惑性的外表常使他被误会。
只有真正与他交过手,才知道他是多么恐怖的男人。凶狠暴力不亚于米诺,甚至更胜一筹。
他向岑青宣誓效忠,的确存在真心,但也不乏夸张的表现。
不管怎样,他对戈罗德的态度无法作假,厌恶发自心底。他会毫不犹豫向戈罗德挥剑,即使面前是一位国王。
“如果您有疑虑,可以对我们烙印真言诅咒。”佩诺尔特又向前一步,更加靠近岑青,灰色的眼睛朦胧一层雾,似轻纱萦绕,“我们不会反抗。”
说话间,他抬眸看向岑青左侧,那里有一具树状鸟架。
金灿灿的架子上,一只乌鸦正在梳理羽毛。
鸟腿上套着两枚圆环,上面的文字相当古老,只有血统最纯正的王族才能唤醒和使用。
“若我说我会全盘托付信任,未免不切实际。”岑青十分坦白,语言直接却不会令人感到不适,“但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们。”
顿了顿,他莞尔一笑,架起两条腿,右手撑着下巴,姿态很是放松。
“至于诅咒,我想没那个必要。”
“感谢您的信任。”黑骑士们再次低头,比先前多出两分真心。
血族是黑暗的生物,冷血狡诈是他们的天性,黑骑士也不例外。
然而事有两面。
一旦付出忠诚,除非灵魂消散,生命荡然无存,他们的承诺绝不会改变。
谈话到此为止,彼此都很满意。
岑青的时间相当紧凑,他无法和对方多聊,当即朝茉莉勾了勾手指,道:“接下来的一切,你来安排。”
“遵命,殿下。”茉莉欣然领命,朝米诺等人颔首,示意众人退出房间。
走廊内,几名裁缝正耐心等候。
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名地精,取代入塔时的随从。
裁缝和地精手中捧着礼服,还有搭配的腰带、靴子、斗篷,以及种类繁多的装饰品。
裁缝们手艺精湛,加上紧迫感使然,他们提前完成所有礼服,集体前来给岑青过目。
荆棘女仆从他们中间穿过,其后是黑骑士。
高人一等的身材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即使身上没有铠甲,武器也是破破烂烂,仍掩不去恐怖的杀气。
这是一群血腥生物。
比王城内的骑士更加可怕。
裁缝们这样想着,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留在房门口的女仆朝他们招手:“殿下现在有时间,你们可以进去。”
“是。”
裁缝们不敢马虎,忙不迭振作起精神,快步走进房间。各自带着他们完成的礼服,希望能获得岑青青睐。
“希望王子殿下能够满意。”
“这是个技术活。”
“打起精神!”
走廊对面,茉莉告知黑骑士,她要暂时离开黑塔。
“我要去接收一批物资,包括铠甲和武器。你们或许愿意和我同行。”她说道。
“去哪里?”米诺问道。
“巴希尔的府邸。”茉莉回答。
黑骑士们掏掏耳朵,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差点以为耳朵出错。
“巴希尔?”
“那个见风使舵的家伙?”
“他会乐意提供这些?”
“别开玩笑了!”
黑骑士们满面嘲讽,对巴希尔的观感可见一斑。
“他很乐意提供帮助。”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茉莉打了个响指,黑影在她身后闪过,紧接着窗户被推开,一株荆棘从天而降,快速探进窗口缠绕她的身体,末端服帖在她肩头。
黑骑士们安静下来。
众人碰头商讨,决定由米诺和佩诺尔特出面,其余人留在黑塔。
“我们离开期间,随时关注黑塔外的情况。”佩诺尔特说道。
“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茉莉没有选择楼梯,而是踩着荆棘跳出窗口。
米诺和佩诺尔特来不及反应,先后被荆棘缠住双腿拖出走廊,嗖嗖两声消失在窗外。
“队长!”
“副队长!”
黑骑士们大吃一惊,纷纷冲过走廊拥挤在窗前,由于动作太急,差点挤破窗框。
半空中,锋利的荆棘扭曲摇摆,像是恶作剧成功的顽童。茉莉单手拉住一根荆条,身体轻盈摇荡,裙摆短暂舒展,顺利落至地面。
经历过最初的惊愕,米诺和佩诺尔特迅速冷静下来。
两人顺着荆棘下滑,利用卓越的跳跃力踏上墙壁,数次借力后落向地面。
高大的骑士单膝蹲跪,掌心撑地,能感知到残雪的冰冷。
“走吧。”
没给两人更多时间,茉莉率先走向一辆马车,示意两人跟上。
驾车的是地精,拉车是两头豪猪。
它们体型巨大,头尾尖尖,像放平的枣核。隆起的背部长满长刺,性格异常暴躁,只有地精能驯养它们。
车厢颜色斑驳,车门处残留焦黑的痕迹。
车顶的雕刻被岁月磨平,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朵盛放的蔷薇。
“这辆马车属于殷王后。”认出车身上的标志,黑骑士目光微变。
“我以为它被烧毁了。”米诺说道。
茉莉拉开车门,回头看他一眼,声音平静:“事实上并没有。它被藏在城堡内,和主人的珠宝放在一起。一度被国王的新妻子占为己有。”
佩诺尔特闻言皱眉:“那个金发女人?”
“不,那是戈罗德的第三任妻子,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茉莉弯腰走进车厢,在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催促车外两人,“时间有限,快上车,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是温吉特?”米诺踩上车前踏板,继续猜测道。
“她是第五任,下场是被扔进监狱,最终死在里面。”茉莉面无表情,索性揭晓答案,“我说的是左娜,扎克斯伯爵的妹妹,国王的第九任妻子。”
“竟然是她!”米诺和佩诺尔特同时啧了一声。
“霸占王族的遗产会遭遇诅咒,她难道不清楚?”佩诺尔特坐到茉莉对面,抬手触碰车顶,摸到一个花瓣形的凹槽。那里曾经镶嵌宝石,已经全部被撬走,从残留的痕迹推断,过程应该十分暴力。
米诺坐到他身边,懒散地抓了抓头发,四下里环顾,说道:“我可不信只有她伸手。想必戈罗德的几任妻子都起过相同的念头,她们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这位新王后,他会等着看她的下场。
三人坐定之后,车厢门关闭。
车前的地精甩动缰绳,蜷缩成团的豪猪立刻活跃起来。
它们伸展身体,抖动包裹身体的长刺,迈开腿在雪中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马车的车轮飞速转动,一瞬间离地,近乎要飞起来。
丞相宅邸内,上百名仆人正紧张忙碌。
巴希尔身负诅咒,对岑青的要求不敢拒绝。
他命心腹准备铠甲和兵器,搜集合格的战马。还命人凑齐各项物资,包括能长时间保存的口粮,掺血的酒和饮料,厚实的毯子,能阻挡风雪的帐篷,以及照明和取暖工具。
他还特地搜集了几罐獾油。
寒潮席卷血族王国全境,北方的雪域只会更冷。
这些獾油能治疗冻疮,看似不起眼,但能发挥极大作用。
血族不会在极寒中生病,但会生长冻疮。这种现象相当古怪,无奈就是现实。
“快,动作快。”
“小心点!”
管家在队伍前指挥,手中捧着册子,不时提笔记录修改,确保一切完美,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马车恰好在这时抵达。
仰赖巫灵突然造访,国王的注意力集中在宫廷内,大臣们齐聚金岩堡,今天的王城格外空旷,他们顺利抵达,中途没有遭遇任何盘查。
马车在大门前停靠,管家接到消息快步迎上前。
“丞相大人提前吩咐,如果您到来,可以自行取走物资。”管家递上整理好的册子,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茉莉接过册子,一目十行扫过,又递给米诺和佩诺尔特。
三人没有拖延时间,核对无误之后,当场装箱搬运。
战马暂且充当驽马,驮起一只只箱子和鼓鼓囊囊的口袋,列队跟在马车后,由地精牵引去往黑塔。
归程途中,有怪异的鸣叫声传来。
三人感到好奇,各自从窗口探头张望,不意外望见天空中的暗影,四只盘旋的巨鸮。
巨鸮穿过云层,白光交错而过。
它们腹部和背部雪白,翅膀边缘附着黑色飞羽,如同两把利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荡开狂风。
“巨鸮?”
“只有巫灵能驯服它们。”
米诺和佩诺尔特曾在北部边境作战,对巨鸮并不陌生。还有座狼,它们总是和巫灵一同出现。
茉莉眯起双眼,催促赶车的地精加速。
“尽管返回黑塔。”
“是!”
地精用力振动手臂,豪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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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加速奔跑。
它们像带刺的毛球在地上翻滚,沿途掀起一阵疾风。
战马必须迈开四蹄才能跟上,中途一度被拉开距离,可见这些“宠物”的速度多么惊人。
队伍回到黑塔时,迎面撞见一道陌生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全身包裹在精致的斗篷里。兜帽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精致的下巴和微薄的嘴唇。
“巫灵。”
他站在塔门前,似一尊华丽的雕塑。
守门的地精承受极大压力,两只耳朵耷拉着,双手扣紧门板,样子瑟瑟发抖。
黑骑士们走出黑塔,分列在塔门两侧。
他们手握剑柄,剑身半出鞘,警惕地看向这名陌生来客,随时准备战斗。
弗兰站在台阶下,双手袖在身前。
无视黑骑士们的防备,他缓慢仰起头,眺望黑塔中部。他知道,送给巫灵王的贡品,那位血族美人就在某一扇窗后。
他本该身处金岩堡,坐在华丽的宫殿内,见证血族国王夸张的表演。
无奈,旺盛的好奇心掌控了他的双腿。
他悄无声息离开大厅,只留下一个虚假的影子。除了他的同伴,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动向。
曾经的血族强大无比,能与巫灵分庭抗礼。
现如今,古老的血脉凋零,篡位者掌权,奢靡和堕落成风,衰落成为必然。
弗兰叹息一声,心中感到遗憾,为曾经的敌人。
就在这时,塔门后走出一道身影,是手捧木盒的荆棘女仆。
她穿着暗红色长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长发梳成发髻,发间点缀一串小花,散发出幽幽暗香。
“卷丹。”见她出现,茉莉眸光微闪。又看向她手中的木盒,如果她没认错,那是岑青特地命人准备的信匣。
行至巫灵近前,卷丹停下脚步。
“您是雪域的使者,巫灵王的忠实追随者。”她说道。
“是的。”弗兰颔首。
看到盒子上的图案,猜测女仆是奉命而来,他掀起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庞,鼻梁高挺,眼尾狭长,瞳孔在光照时近乎透明。
“殿下很期待雪域之行。”女仆卷丹再次开口,“他对雪域之主仰慕已久。这里是殿下的心意,希望您能代为送到雪域之主手中。”
“王子殿下的礼物?”
“是的。”卷丹点了点头。
“他料定我会出现?”弗兰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是我能回答,很抱歉。”卷丹的声音依旧平静,将盒子递到弗兰面前。
弗兰审视她片刻,单手接过木盒。
从重量判断,里面不是宝石,也不是任何金属制品,例如匕首。
应该是书信,或者某种文书?
希望没有涂抹毒药。
弗兰这样想着,为自己的幽默勾起嘴角。
巫灵免疫所有毒素,无论植物、动物还是矿物。可惜总有人不信邪,妄图以毒药谋害巫灵王。其下场就是被投入兽笼,落得尸骨无存。
看着弗兰接过礼物,卷丹向他告辞,转身回到塔内。
心知不会在今天见到岑青,弗兰不打算多留,当即转身离开。与茉莉等人擦身而过时,不忘抬手拉上兜帽。
面孔被遮住的瞬间,四周空间发生扭曲,巫灵的身影变得透明,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警报解除,地精们顿时松懈下来。
看到运回的物资,他们自发上前帮忙,动作干脆利落。
黑骑士们收起兵器,迈步走向车后的战马,各自抬手覆上马颈,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马!”
黑塔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间内,岑青离开窗前,重拾古老的硬皮书。
目光触及泛黄的纸页,指尖划过一行字,他不禁勾起嘴角。
“巫灵,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在他脚边,雪豹幼崽埋首一只大碗,吃得头也不抬。毛茸茸的脸上沾满浓稠的羊奶,样子格外滑稽。
金岩堡内,弗兰与幻影融合,未被任何血族发现。带回的信匣被掩盖在斗篷下,同样未被留意。
戈雅侧身靠过来,殷红的嘴唇翕动,声音极低:“你去了黑塔?”
“是的。”弗兰回答。
“你见到他了?”另一边的巫灵开口问道。
“很遗憾,没有。”弗兰如实回答。在对方感到失望之际,话锋一转,“他命侍女送出一只盒子,声称是送给陛下的礼物。”
“礼物?”
“据那名侍女说,这位王子对陛下仰慕已久,很期待雪域之行。看样子他不是被迫联姻,应该很乐意与陛下成婚。”
“我收到的情报不是这样。”戈雅闻言不禁皱眉。俊俏的面容覆在兜帽下,巧妙隐藏起情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的陛下将拥抱一个聪明的美人。而他们,”弗兰扫视在场的血族,目光幽暗,语气轻蔑,“不过是一群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蠢货?
在场巫灵挑了下眉,不着痕迹点头,笑容变得玩味。
很贴切的形容,倒也名副其实。
18-20
第18章
巫灵造访金岩堡,带来雪域同意结盟的喜讯。
他们肩负使命而来,当面提出签订盟书的条件。
重中之重,在婚礼举行之前,岑青必须完好地抵达暴风城,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这是陛下的要求,血族必须遵守。”巫灵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淡漠、冰冷,胁迫摆上明面,不容许任何讨价还价。
九十九步只差一步,不可能在这时翻脸。
戈罗德心中恼怒,依旧要挂上假笑,状似大方地点头答应。
“这是理所应当。”他故作慈爱,伪装得近乎完美。奈何声音紧绷,泄露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的儿子,我与朱殷的血脉,他是血族王冠上的珍宝。由他缔结两族的纽带,才能展现我们的诚意。”
“您是一位明智的国王。”弗兰拉长声音,语调轻慢,看似赞赏实则讥讽。
血族们的脸色并不好。
他们听得分明,巫灵压根不是在恭维。
怎奈现实所迫,即使听出话中的嘲讽,他们也要装聋作哑,避免对盟约造成影响。
接下来的时间,巫灵收敛态度,没有再挑衅血族之王的神经。
经过简单磋商,双方敲定使团出发时间,约定会面地点,就在血族王国与雪域交界线,也是乱军最活跃的区域。
戈罗德固然昏庸,终究不缺乏头脑。
他提前派遣骷髅骑士肃清部分区域,打开主要通道,为使团出行铺平道路,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希望一切顺利!”
倾向出兵的巴希尔,此时也知大局既定,不可能突然转向。
他只能压下心头不安,寄希望于和谈顺利,巫灵不会突然变卦,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任务完成,巫灵们起身告辞。
弗兰代表几人出面,婉拒血族的宴会邀请:“很遗憾,我们必须尽快返回暴风城。”
血族的晚宴无法吸引巫灵,他们只会感到无聊。
与其在酒精和调情中浪费时间,被种种丑态污染双眼,不如立即出发返回雪域。
斗篷遮挡下,弗兰握紧雕刻精美的木盒。他希望能尽快赶回暴风城,将礼物送到巫灵王手中。
“很遗憾。”几人这样说,表情却无半点遗憾。
巫灵们起身向戈罗德告辞,举止优雅得体,态度无懈可击。哪怕有人想挑刺,此时也无从下手。
何况是血族有求于对方。
被当面拒绝扫了面子,戈罗德也不见恼怒。
他与他的大臣们极为善解人意,任由巫灵告辞后离开,没有强行挽留,更不会上前纠缠。
“扎克斯,去送我们尊贵的客人。”戈罗德说道。
“遵命,陛下。”外交大臣从位置上站起身,身后追随多名拥趸。他们作为国王的代表礼送巫灵走出王宫,来到城堡台阶前。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车前有仆人等候。
巫灵没有登车。
戈雅半掀起兜帽,修长的手指曲起,指关节抵在红唇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声音穿过雪幕,刺破狂风。
云后飞来四道暗影,盘旋许久的巨鸮振翅下落,俯冲时带起骇人的狂风,仿佛陨石从天而降。
怪异的鸣叫声响起,震荡众人的耳道。
宽大的翅膀扇动,凛冽的寒风一阵阵袭来,扎克斯等人站立不稳,几乎要被当场掀翻。
无视血族的狼狈,巫灵们一跃而起,先后落到巨鸮背上。
巨鸮振翅冲上半空,风向逆转,巫灵身上的斗篷向后翻飞,现出浅色的长袍和闪闪发光的宝石腰链。
几人站稳之后,巨鸮同时提速,化作白练冲向云后。
狂风再度袭来,比先时更甚。
相同的场景又一次上演,扎克斯等人遭遇风力冲击,头发向后撕扯头皮,手臂挡在头前仍无法睁开双眼。
他们连连向后退,背靠立柱避免摔倒。
少顷风力减弱,几人试探着移开手臂,发现城堡前空空荡荡,巨鸮和巫灵早不知去向。
残雪中刻画漩涡,一圈圈向外扩散,占满台阶前。
天空中乌云密布,四道白影似箭矢破空,在云中留下伤疤。缺口很快又被云层遮挡,变得了无痕迹。
雪花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扎克斯收回目光,放弃探寻巫灵的方向。
很显然,对方不希望被追逐,无论是否存在恶意。
“回去向陛下复命。”
话落,扎克斯率先脚跟一转,走向金碧辉煌的大厅。
穿过走廊时,他瞧见在墙边探头的侍从,猛然想起左娜递来的口信,对方希望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尤其是国王。”
左娜的态度很是蹊跷,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扎克斯难免心生猜疑。他开始认真思量,究竟该如何避人耳目,采用隐秘的方式与对方会面。
这绝非一件容易事。
最关键的是,王后为何提出这种要求?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王后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导致她的改变?
怀揣着心事,扎克斯步伐沉重,一路无言。
来到大厅门前,面对精美的浮雕,几人停下脚步。
扎克斯快速收敛情绪,他抬起手,谨慎地覆上门板,向内推开大门。
一步跨入大厅,外交大臣重拾谄媚,脸上挂着谦恭的表情,不露半点破绽。
“陛下,巫灵已经离开。”
“你做得很好,扎克斯。”
解决一桩心事,戈罗德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爱好是举办宴会,通宵达旦宴饮,与美人们寻欢作乐,今天也不例外。
巫灵拒绝邀请,晚宴不会因此取消。
他向众多大臣发出邀约,邀请对方今夜留在王宫,与他共享美酒佳肴,沉浸于温柔乡中。
“事情定下,大家也该放松一下。”
对于戈罗德的邀请,大臣们自然不会拒绝。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侍从们熟练地送上美酒,美人们翩然而至,宴会厅内充斥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间,一派奢靡景象。
“诸位,敬盟约达成!”
美酒与血色混合,空气中萦绕着糜烂的腥甜。
身段妖娆的美人在大厅内飞旋,赤脚踏着旋律,脚踝和手腕上的环镯互相碰撞,腰间的铃铛频繁震颤,叮咚作响。
戈罗德和大臣们全程举杯,都喝得酩酊大醉,在位置上东倒西歪。
有人在醉倒之前发出呢喃,声音含糊,话只说到半截,很难听清究竟在表述些什么。
美人们在席间穿梭,轻薄的纱裙飘荡,花蝴蝶一般诱人迷醉却难以捕捉。
王后左娜心神不宁,频繁派人打探消息。
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宴会厅内是一群醉鬼,戈罗德和大臣们都喝得烂醉如泥,昏睡不醒。
“扎克斯呢,他也醉了?”左娜坐在梳妆台前,半身镜浮动冷光,清晰照出她脸上的焦灼。
解开华丽的长裙,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睡裙,仍遮不住姣好的身段。
浓密的长发垂在肩后,一名侍女手持发梳跪在地上,仔细梳理她的长发,动作间小心翼翼。
探听消息的侍从站在门口。
他是血族和兽人的混血,兼具双方的外表特征,可惜没继承更多能力。
他体质孱弱也不够聪明,不可能有太大作为,被父母双方的家庭嫌弃。为了生存只能投身宫廷,成为一名身份卑微的仆人。
他幸运地被左娜挑中,成为王后的侍从。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总是尽职尽责地完成命令,不敢有半点马虎。
“回答我,哈布克。”左娜沉声说道。
哈布克深深弯腰,额头低垂,谨慎回答:“是的,陛下,伯爵大人也醉了。”
随着他的动作,过长的手臂搭在地上,样子有些怪异。
他的母亲是兽人,父亲是血族,审美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如果不是父母都醉酒,稀里糊涂睡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机会出生。
尽管他也搞不清楚,是否该庆幸自己获得生命。
“真是耽误事!”左娜不满地抱怨着。心中清楚这件事不能怪扎克斯,国王举办宴会,大臣们尽数在场,如果他表现得特立独行,难免会惹来戈罗德猜忌。
何况巴希尔也在场。
这位丞相大人和她的兄长政见相左,一直在设法寻找扎克斯的错处。不慎被对方抓住把柄,事情会相当麻烦。
“算了。”左娜丢开发带,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侍女疏忽了她的动作,来不及收手,不小心拽下几根长发。
看到手中的发丝,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左娜转身看向她,瞥见从她手中垂落的发丝。
“陛下……”一旁的女官心生不忍,想为侍女求情,就见左娜伸出右手,五指扣住侍女的头顶,染有蔻丹的指甲切开侍女的头皮,凶狠钻进她的头骨。
剧痛袭来,侍女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颗眼球爬满血丝,怪异地向外凸出。达到极限陡然爆裂,飞溅开大片殷红。
粘稠的血滑过她的眼眶,漫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成线。
滴答。
血珠落地。
侍女的脸色迅速灰败,生命之火熄灭,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左娜松开手,侍女的身体软倒在地,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布偶。
“真脏。”左娜捏紧指尖的血,指腹摩擦,厌恶地皱紧眉头。侍女混有太多外族的血,气味很难闻,她甚至不想尝一口。
一旁的女官终于回过神来。
她快步走上前,用手帕擦拭左娜的手掌。
“陛下,请息怒。”她说道。
“我的心情很糟糕,亲爱的蒂亚。”左娜的右手被握住,左手托起女官的脸庞,冰冷的嘴唇落在她的嘴角,“今夜留下来陪我。”
女官垂下眼帘,顺从说道:“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侍女的尸体被拖下去,血色蜿蜒过走廊,一路延伸至地下。
那里有驼背人在等候。
他们能熟练地处理任何尸体,保证不留一块骨头。
不同于王宫的喧嚣,今夜的黑塔格外安静。
黑骑士们没有留在卧室,他们结伴去往马厩,抓紧各自挑选战马。
寒冷的天气无法熄灭他们的热情。
三十人穿着劲装,马靴包裹强健的小腿,长裤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腰间勒着宽带,劲瘦的背影、强健的手臂和肩膀,无不使人血脉贲张。
骑士们依次穿过马厩,牵出心仪的战马。
马的数量足够多,能有效避免争抢。
纵使两人爱好相同,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也能以协商解决,不会轻易发生冲突。
米诺选了一批枣红色的战马。
这匹马胸膛厚实,脖颈粗壮,四条腿强壮有力。红色鬃毛像流淌的缎子,牙齿也十分整齐。
他毫不怀疑,它能轻松踢死一匹狼。
佩诺尔特对一匹灰马情有独钟。他从口袋里掏出糖块,很快和战马建立起友谊。他温柔地抚摸马颈,手指穿梭在鬃毛间,轻松取得战马的信赖。
在他翻身骑上马背,牵引战马绕着黑塔小跑时,多数骑士仍在和新坐骑角力,试图用蛮力驯服对方。
这其中就包括米诺。
武力征服是黑骑士惯常的做法,确保能挑选出最合拍的伙伴。
反倒是佩诺尔特鹤立鸡群,做法迥异于旁人。即使有心效仿,没有他的亲和力也是枉然。
几名荆棘女仆出现在马厩。
她们没有着急出声,而是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观察黑骑士们的动作。
直至三十人全部驯服战马,牵着坐骑小跑,她们才迈步走上前。
一名女仆捧着盒子,盒盖打开,里面是样式相同的指环。
一共三十枚,戒面镌刻文字,古老神秘,每一笔都暗藏着力量。
“殿下的礼物,代表诸位的骑士身份。”鸢尾双手捧起木盒,对围过来的黑骑士说道。
既是指环,也是印章,象征黑骑士的身份。
岑青对黑骑士做出承诺,给予他们地位、名誉和财富。
他正在实践自己的诺言。
“感谢殿下。”
黑骑士们没有谦让,各自上前取走一枚,利落地套上手指。
指环的材料很特殊,戒圈能够自行调整,稳稳箍住骑士们的手指,再大的动作也不会松脱。
“秘银?”认出戒指的材质,饶是黑骑士也不免惊讶。
“为何感到惊讶?你们知道殿下的身份,清楚他继承的遗产。”留下这番话,鸢尾单手扣上盒盖,侧头朝同伴示意。女仆们没有久留,一起转身离开。
目送她们的背影,黑骑士们交换目光,不自觉转动指环,摩挲着雕刻文字的戒面。
“纯正的王族。”
传承最古老的血脉,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尊贵神秘,与王国共生。
黑骑士们仰头望向高处,透过茫茫夜色,锁定某一扇窗户背后。
那里灯火闪耀,光芒透出窗户,穿透荆棘的缝隙。光中包裹着他们誓言效忠的对象。
“我们遇上一位了不得的殿下。”佩诺尔特亲昵地蹭着战马,手指擦过战马额心,又喂给它一颗糖。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里贝拉看向他,手里牵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她喜欢热烈的色彩,就算是挑选坐骑,颜色也是先决条件之一,“我尊敬殷王后,可她过于善良,行事优柔寡断,还拥有太多泪水。她曾经醒悟,奈何大势已去,注定败于篡位者手中。岑青殿下显然不同。”
“没错。”米诺走到两人身边,转动着左手腕,缓解挫伤后的痛感,“我宁愿追随黑暗,为杀戮献出灵魂,也不想再经历相同的变故。”
回忆起往昔,黑骑士们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宿命是在战场厮杀,直至耗尽最后一滴血。绝非龟缩在流放之地,日复一日数着太阳升起落下,在漫长的等待中浪费生命。
“持剑而立,战斗至最后一刻,这才是黑骑士的归宿。”
黑骑士目光聚焦处,温暖的房间内,岑青手又在奋笔疾书。
在学习巫灵文时,他偶然读到一本诗集,突然灵感迸发,文思泉涌。
缠绵的词汇不断流出笔尖,在信纸上铺开柔情的溪流,最终编织成一张情网,每一个绳结都使人脸红耳热。
完成最后一个字,岑青停下笔。
“我还是很有天分的。”
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确认没有语法错误,也没有文字上的歧义,单手打开桌上的盒子,把羊皮卷放了进去。
他开始期待出行。
从巴希尔送来的情报看,巫灵此次造访使出行时间提前。
戈罗德巴不得早早送他离开,然后宣布废除他的王位继承权。
岑青不可能让他如愿。
他必须让戈罗德知道,即使离开金岩城,他仍是血族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一点永不会改变。
为此,他需要加速巩固与巫灵王的关系。
“我未来的丈夫,亲爱的雪域之主,真期待与你见面。”
岑青扣上木盒,起身抻了个懒腰。
时间已经不早,他准备休息。
走向大床时,他弯腰捞起雪豹幼崽,使对方悄悄溜走的计划泡汤。
拉开床幔,岑青掀起厚实的毛毯,陷入柔软的床铺。
怀里抱着毛茸茸的一团,如同抱着一个小火炉,让他感到舒适。
困意如约而至,岑青闭上双眼,抛开复杂的思绪,在暖意包裹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19章
巨鸮飞行速度惊人。
四道暗影振翅翱翔,轻松穿越凛冽的狂风,日行千里。
弗兰等人站在巨鸮背上,精致的斗篷随风翻飞,猎猎作响。
兜帽在风中滑落,现出几人俊美的面孔。遇阳光自云后散射,发顶浮起朦胧光晕,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暗影自高空掠过,似云中凝结的幻象,一闪而过的幻影。
巨鸮穿过平原,巫灵自高处俯瞰,遍地白雪皑皑,不见二色。
抵近血族王国北部边境,茂密的森林拔地而起,不同种类的巨木沿边境线绵延成带。
这座森林形成天然屏障,护卫血族王国数万年。
而今乱军四起,森林中的情况也发生变化。
昔日的屏障滋生危险,隐藏致命的危机,连边境骑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巨鸮在森林边缘飞过,背上的巫灵俯瞰下方,目光闪烁,眼底闪过一抹晦暗。
“荒芜森林,血族的禁林。”
森林以北横贯大河,河道既深且宽,最宽处超过千米。
寒潮来临时,河道大面积封冻,冰块从两侧向内挤压,在湍急的河水中碰撞破碎。少部分凝成冰台,下方隐藏恐怖的暗流,能轻松缠住一头巨鳄,将其拖入水下葬身河底。
边境多日暴雪,气温急剧下降。
宽阔的河道全部冰封,极目远眺尽是白茫茫一片。稍不留神望得时间长了,极可能损伤眼球造成雪盲。
巫灵要返回雪域,必须穿过荒芜森林,飞越一段封冻的河道。
几人来时,北部边境还算太平,乱军藏进峡谷和森林躲避暴风雪,边境骑士也退入坞堡得以休整。
怎料事态瞬息万变,上一刻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下一刻就急转直下,掀起腥风血雨。
为使团出行顺利,戈罗德派遣骷髅骑士奔赴边境,专为打开边境通道。
他们的行动初时顺遂,没遇到任何阻碍,以至于众人粗心大意,一头撞进荒芜森林,不小心深入得太远,遇到藏匿在森林深处的堕落树人。
嗅到危险气息,堕落树人从沉睡中苏醒,腐朽的树根鼓出地表,大面积断裂雪层。
吱嘎。
怪声在林间传递,惊飞鸟群,骇走潜伏的野兽。
粗壮的树干表面龟裂,凸起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五官清晰可辨,摆出各种怪异的表情,或怒吼、或惊叫、或诅咒,全部来自被屠杀吸食的怨魂。
他们杀气腾腾,快速抖落伪装的树叶,现出钢针一般的枝杈。
战马接连受惊,集体变得慌乱。
骷髅骑士全力挽住缰绳,上半身贴紧马背,终于勉强稳住身体,没有被甩到雪地中。
堕落树人无比危险。
凡是他们的聚集处,大片地层遭遇腐蚀,雪下近乎被掏空,暗中隐藏着无数陷阱。
坠入其中便如掉落深渊沼泽,会被大量树根缠住,在痛苦中日夜煎熬,动弹不得,直至血肉干枯沦为干尸。
堕落树人隐藏在森林深处,日夜积蓄力量,准备在雪停后发起袭击,拿下边境骑士守护的坞堡。
不想情况突变,骷髅骑士误打误撞,撕开了他们的秘密。
“吼!”
愤怒的吼声响彻森林。
为保护据点,他们不会放走闯入者,决心杀死所有骷髅骑士。
血腥的战斗无可避免。
骷髅骑士不会坐以待毙,队伍快速集结,向堕落树人发起回击。
战斗过程中,大量树根冒出地表,切断骑士聚集的可能。他们无法结阵,索性分成不同小队各自为战。
“杀死他们!”
队长一声令下,骑士们果断划破手掌,鲜血涌出伤口,没有向下滴落,而是逆向上涌,在骑士周围交织成带。
血色中升起骷髅图案,一个接着一个,立体悬浮在骑士头顶。
“杀!”
骑士们发出怒吼,松开缰绳双手持剑,在血骷髅的加持下发起冲锋。
血骷髅张开大口,吞噬竖满尖刺的树冠。
鲜红的血带穿过森林,在交错间越收越紧,有堕落树人被缠住,突然变得动弹不得。
不给对手挣脱束缚的机会,骷髅骑士策马奔至近前,长剑横扫,剑锋切开树干,斩断树干表面扭曲的面孔。
裂口处喷溅出黑绿色的液体,一种类似硫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浓郁厚重,几乎使人窒息。
骷髅骑士拉下面罩,有效隔绝刺鼻的气味。
他们为生存而战,不惜以命相搏,下手无比狠辣,气势一往无前。
堕落树人数量占优,反而陷入劣势。
战况陷入僵持,他们控制不住暴躁的情绪,不慎露出破绽,遭遇骷髅骑士疯狂冲击,包围圈变得岌岌可危。
巨鸮飞过森林上空,巫灵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恐怖的气息压下,交战双方皆有所感。
堕落树人仰望头顶,出于对巫灵的畏惧,顿时变得恐慌。骷髅骑士抓住时机撕开包围圈,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战马扬起四蹄,洪流般冲出森林。
堕落树人阻拦不及,个别还被撞倒,树干遭遇马蹄踩踏,发出愤怒的咆哮。
巫灵们居高临下,把一切收入眼底。
“看情形,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弗兰如此评价。
“对比曾经的血族王骑士,他们依旧太弱,竟然被一群堕落树人困住,有负王家卫队之名。”另一名巫灵开口。他有一头银蓝色的长发,瞳孔是浅蓝色,仿佛清澈的海水。
“德兰尼亚,你太苛刻了。”弗兰侧头看向同伴,啧了一声。
“这不是苛刻,而是实事求是。”德兰尼亚坚持自己的观点。对于骷髅骑士,他给出的全是负面评价。
“篡位者掌权,贵族们尸位素餐。参考血族上层变化,你就不会为此感到奇怪。”戈雅突然出声,加入两人的话题。
弗兰和德兰尼亚对视一眼,默契地结束争论,认同戈雅所言。
“一个沉迷酒色的昏君,却有攥紧权力的手腕。贵族们为利益汲汲营营,没有半点进取心。这份盟约不会改变血族衰弱的现实,只是在拖延时间。”戈雅一针见血,道出血族面临的困境。
“除非有新势力崛起,采用铁腕手段重整王国,否则一切不会改变。我们将有幸见证血族的衰亡,以一种预料中的方式。”
戈雅的声音落下,转瞬消散在风中。
巨鸮振翅北行,巫灵们停止交谈,尽数远离边境战场。
他们离开不久,边境骑士突然出现。
在队长的带领下,部分骑士冲入森林,快速接应骷髅骑士,集体调头奔向坞堡。
堕落树人追至森林边缘,遭遇提前埋设的陷阱,被迫停下脚步,摇晃着树冠发出怒吼,声音惊天动地。
骑士们没有回头。
暴雪天气,无尽密林。
战况对他们很不利,莽撞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带来死亡。
“快!”
边境骑士在前方带路,骷髅骑士在后策马狂奔。
众人冲进坞堡,留守人员迅速转动绞索,关闭坞堡大门。
一场惊心动魄的竞速,终于死里逃生。
骷髅骑士陆续翻身下马,样子狼狈却态度傲慢,自恃身份,吝于对边境骑士表达感谢。
他们仍旧高高在上,以恩赐的口吻说道:“你们做得不错,但可以来得更早。我们宽容你们的懈怠,不会为此事计较。回到王城后,我们会向陛下提议,增加你们的补给。”
此番言论出口,气氛陡然凝滞。
没有感谢救命之恩,更像是在当面挑衅。蔑视鄙薄的态度,根本不将对方看在眼中,如同睥睨蝼蚁。
好心救了对方却被反咬一口,以恶劣态度对待,当面大放厥词,边境骑士无不火冒三丈。
“这就是你们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早知如此,就该让堕落树人宰了你们!”
“一群鼻孔朝天的公子哥。”
“骷髅骑士,英勇的王骑士?真是可笑!”
边境骑士愤愤不平,根本没有压低声音,言辞间充满火药味。
骷髅骑士心生怒意,面子挂不住,血骷髅骤然凝聚,压向声音最大的几人。
轰隆!
在红光压下之前,一柄长枪破风,枪身猛然上挑,悍然碎裂了血骷髅。
血色难以为继,在寒风中黯然消散。
血骷髅湮灭后,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挡在边境骑士身前。
左侧是奥里金,右侧是布叶特。他们是边境骑士团的领头者,最具声望的骑士队长。
奥里金收起长枪,布叶特上前一步,单手叉腰,语气冰冷:“王骑士的刀锋不该对转同袍。如果不想被赶出去,你们必须向我的骑士们道歉!”
布叶特不单是骑士队长,还拥有伯爵头衔。
这座坞堡建在她的领地中,她有权赶走骷髅骑士,宣布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涉及到贵族对领地的自主权,问题颇为敏感。
不想酿成大乱子,戈罗德无法公然偏袒,除非他想与所有大贵族为敌。
布叶特寸步不让,态度异常坚决,骷髅骑士终于看清现实。
这里不是王城,容不得他们肆意妄为。如果不想被赶走,他们只能低头,收起傲慢的态度。
“我们道歉。”骑士队长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毫无诚意。”有边境骑士小声嘟囔,被奥里金的目光制止,当即手指一划明确收声。
冲突暂时解决,勉强粉饰太平。
双方由此划清界限,对彼此的印象都是糟糕透顶。
好在骷髅骑士也没打算久留。
今日之所以如此狼狈,全因事发突然,意外撞入堕落树人的地盘,一时间措手不及。他们决意重整旗鼓,全力洗刷这份耻辱。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骑士队长当众宣布。
为能一雪前耻,他们决心再次进入荒芜森林。
不能灭杀全部堕落树人,也要将他们赶走,以免使团队伍抵达时遭遇袭击。
边境骑士没发表任何意见。
在奥里金和布叶特的催促下,众人陆续回到营房休息,不再理会这群外来者。
安排给骷髅骑士的是马厩。
“房间数量有限,想必诸位能够体谅。”布叶特口称抱歉,实际上半点歉意也无。
她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料定麻烦会接踵而至,之所以坚持态度,全为一句话:舒心而已。
奥里金曾经劝过她,但她不想改。
驻守边境至今,她经历过太多生死。
不确定能活到什么时候,或是几年,或许是几个月,更有可能是几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次太阳升起,完全没必要憋屈自己,那太不值得。
骷髅骑士不满马厩的环境,奈何无处可去,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放弃这些温暖的干草,他们只能去睡雪堆。
“一晚上而已,忍一忍,很快就能过去。”骑士队长恩威并施,许诺本次任务结束,一定会给这些边境的家伙好看。
骑士们不情不愿地走向干草,表情郁闷,身体却很诚实,快速把自己埋了进去。
冬日里白昼短暂,黑夜尤其漫长。
灯光点亮时,骷髅骑士嚼碎干硬的豆饼,饮下掺血的酒,忍受对高床软枕的渴望,在呼啸的北风中艰难入睡。
夜色渐深,灯光和火把陆续熄灭,坞堡陷入一片黑暗。
荒芜森林边缘,堕落树人留下的陷坑悉数被雪掩埋。
雪下残留凝固的汁液,气味很难闻,却有利于植被生发。来年春暖花开时,这里的草木必定郁郁葱葱,比别处更加茂盛。
森林和坞堡之间,一道暗影贴地飞过。
鸟喙衔起断裂的树枝,乘风升空,数息间远离边境,朝血族王城方向振翅而去。
接下来数日,骷髅骑士忙于驱逐堕落树人,对落单的目标围追堵截,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的行动传递出错误信号,乱军误以为血族大军将至,个别势力变得方寸大乱。
乱军由多方势力组成,结构错综复杂,本就人心不齐。
针对搜集的情报,他们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失去精力进攻坞堡。边境骑士难得无所事事,获得一段空闲时间。
彼时,巫灵们穿过茫茫雪原,抵达虚的与雪域王城。
城市建在雪原中心,座落在山巅之上。
壁立千仞,悬崖陡峭异常,城池四面凌空,仿佛矗立在云端。
这样的高度,人力翻越相当困难,需要专门搭设栈道,借助座兽和猛禽才能靠近城门。
这座雄城异常古老,比血族王城存世更久。
最早的记载可追溯至十万年前,当时的巫灵王切断山体,亲手打下王城第一块基石。
建筑嵌入绝壁,常年风暴不断,王城由此得名。
宏伟的城墙外覆冰晶,城内建筑大多透白晶莹,在阳光下反射五彩,梦幻华美,仿佛童话世界。
弗兰一行人归来时,恰好遇见城门大开,千余座狼奔腾而出,顺着山脊向下奔跑,眨眼消失在风雪之中。
认出领队的旗帜,戈雅掀起兜帽,诧异道:“是阿斯托的军团,发生了什么?”
“不确定。”其余人也是神色凝重。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决定先回城内,总能搞清楚状况。
座狼持续穿过城门,足足过了一刻钟,大门前才空出位置。
巨鸮飞至山巅,没有越过城头,而是展开双翼从城门飞了进去。
一门之隔,俨然是两个世界。
天气依旧寒冷,风却不再刺骨。
暴风城规划整齐,道路四通八达,房屋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与巫灵对外的阴暗形象截然不同。
巨鸮沿着主干道飞行,与另外几支队伍错身而过。
弗兰等人落下兜帽,短暂与来人致意,有礼地互相问候。
“我们去向陛下复命。”
他们一路不停,径直飞向座落在城市中央的建筑,一座造型华丽的水晶宫。
王宫前无人守卫,全因毫无必要。
只需看一眼趴伏在城堡前的雪狼,以及盘绕在城堡外墙上的银蟒,窥伺者就会望而却步。
巨鸮停在城堡前,远离雪狼和银蟒的攻击范围。
四人一跃而下,落地后快速走向城堡,推开镶嵌宝石的大门。
明亮的走廊直通一层大厅。
大厅门后,秘银和宝石打造的王座上,雪域之主单手撑着额角,双眸微合,似在小憩。
长袍下摆如瀑布流淌,边缘覆在台阶上,刺绣花纹闪烁微光,点缀的宝石如星河闪耀。
他高踞王座,精致的王冠压在发顶,周身萦绕冰雪气息,不觉森冷,只有静谧与安然。
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打破满室寂静。
巫灵王从沉睡中苏醒,长睫轻颤,缓慢睁开双眼。
星辉般的长发覆在肩后,镶嵌王冠的晶石斑斓生辉,瑰丽夺目。垂挂在额心的宝石轻轻摇曳,与眸色相映,霎时间动人心弦,勾魂摄魄。
第20章
“陛下。”
归来的巫灵走进城堡大厅,身上的斗篷雪融般消散,变为一身华丽的长袍。
弗兰手捧信匣,走在中间位置。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同时停下脚步,谦恭地垂首,向雪域之主展现出敬意。
巫颍没有改变姿势。
他单手撑着额角,修长的手指划过眼尾,瞳孔幽深,似冰晶与秘银交融,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颜色。
“你带回来什么?”留意到弗兰手中的盒子,他开口问道。
声音清澈优雅,纯净美妙,很难听出面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暴君。他更像是一位诗人、画家、或是学者。
“血族王子的礼物。”弗兰言简意赅说明情况,上前半步,双手奉上信匣。
信匣呈长方形,材料很稀有,是一种仅生长在血族王国的金木。
这种木材通体赤金,硬度堪比乌铁。
血族大面积砍伐它们,制作成不同种类的器皿。由于式样精美,千年不朽,一度风靡宫廷,还通过贸易流入四方王国。
可惜好景不长,繁荣的商业渠道意外中断。
拥有古老血脉的殷王后病逝,金木林一夜之间枯萎。参天古木大片倾倒,沦为遍地枯枝败叶。
戈罗德曾下令培育新林,可惜一直未能成功。
时至今日,金木林成为血族禁地,看不到半分生机。林中仅余大片死气沉沉的断木,以及从地下翻出的树根。
弗兰手中的信匣以金木打造,表面覆盖天然树纹,没有更多装饰和雕刻,依旧十分漂亮。
手指敲击时,盒子发出金石之音,俨然是一件艺术品,而非传递书信的工具。
“你见到他了?”巫颍起身离开王座,衣摆滑过地面,迈步行至弗兰近前。他单手托起信匣,感受到些许重量,对里面的东西心生猜测。
“很遗憾,并没有,陛下。”弗兰实话实说。
他离开金岩城时,黑塔始终静悄悄,不见这座塔的主人现身。
送出信匣的女仆,过分警惕的骑士,以及胆小的地精,好似一夜之间蒸发,集体不见踪影。
鉴于血族王室的传闻,弗兰认为岑青在刻意避免露面。
这实则是一个误会。
黑塔上下全忙于清点和捆扎物资,确保万事俱备,不在旅途中出现差错。
按照岑青的说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别寄希望于国王陛下突发善心,派人前来帮忙,那比让暴风雪消失更不切实际。
可惜巫灵不知道这一切。
“陛下,那位王子很神秘,但他绝不缺乏头脑。”戈雅在一旁补充,对于这次联姻他始终持积极态度。
边境乱军是血族的心腹大患,雪域目前未受影响,今后也无法置身事外。
乱军与蛮荒部落勾结,势力日渐庞大,野心也随之膨胀。任由其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将尾大不掉,对雪域造成威胁。
“他是一个聪慧的美人,是您伴侣的极佳人选。”弗兰说道。
巫颍没有回应两人,他单手托着信匣,随意掀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三张羊皮卷,每一张都有蜡封,上面盖有金蔷薇刻印。
他从中取出一张,划开蜡封后展开。
羊皮卷悬浮在半空,文字内容不长,满打满算不超过半页,全部以巫灵文书写,表现得诚意十足。
内容却存在很大问题。
凝视羊皮卷上的文字,巫颍的目光发生变化,疑惑、费解、惊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深邃的幽暗。
“你确定,这是血族王子的书信?”他看向弗兰,提问时面无表情,很难判断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高兴,还是不高兴?
对面的巫灵压根看不出来。
“是的,我确定。”弗兰感受到沉重压力,暗中猜测书信内容。无法断言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才会让巫灵王出现这种表情。
巫颍没有继续再问。
他展开第二张羊皮卷,其后是第三张,重复相同的动作。
最终,他得出结论,内容不存在歧义,也排除用词错误,岑青送来的不是问候,也没有隐晦的政治企图,全是不折不扣的情话。
信中遣词优美,语句充满情感,即使相隔千万里,也阻挡不了字里行间充斥的火热。
三封热情洋溢的情书。
一份出人意料的礼物。
继承古老血脉的王子,血族送出的联姻对象,原来是这种性格?
“真是想不到。”巫颍喃喃自语,表情稍显莫名。
弗兰等人满头雾水,有心询问,理智却让他们噤声。
直觉告知几人,最好压下好奇心。有些时候,追根究底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合拢羊皮卷,全部收入信匣,巫颍转身返回王座。
“荒域发生异常,阿斯托已经出发,不久之后就能送回情报。”他靠向水晶雕刻的椅背,单臂搭上扶手,“戈雅,召集巨鸮。如果荒域果真出事,随时准备出发。”
“遵命,陛下。”
提到荒域,几人同时肃穆神情。
这是大陆中部最敏感的区域,内藏密林和沼泽,生活着各种凶猛的动植物,处处危机四伏,连蛮荒部落都不敢轻易涉足。
雪域边境线漫长,不可避免同荒域接壤。
边界两侧泾渭分明。
雪域环境严酷,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风雪交加,天寒地冻。荒域绿草如茵,森林遍布,还有温泉常年流淌,景色美不胜收。
可惜一切只是表象。
繁茂之下暗藏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每逢荒域出现变故,都会有毒雾弥漫,大量危险的动植物突破边境线,肆虐周遭环境。
巫灵的边境城市深受其害,为此设计出多套应急方案。对比造成的破坏仍是杯水车薪。
“我们需要迁移边境城市和村庄。”德兰尼亚提出建议。
“阿斯托会有消息,我们目前要做的是等待。”戈雅说道。
弗兰来回看着几人,其后望向前方王座:“陛下,血族使团很快就会出发,预期将在荒芜森林驻扎。如果遇到险情该怎么办,需要接应他们吗?”
荒域和雪域接壤,与血族王国也距离不远。
如果使团运气糟糕,意外撞上兽潮,一定会有不小损失。
队伍中有骑士护卫,不至于全军覆没。但他们运送大量物资,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
尤其那位血族王子。
作为陛下的联姻对象,让陛下摆脱单身的关键,更不能有半点闪失。
“派人通知他们。”巫颍随口说道。想了想,他摘下一枚尾戒,以水晶凝成戒盒,递给对面的弗兰。
“送去金岩城,交给我未来的伴侣。”他说道。
“遵命,陛下。”压下心中震惊,弗兰恭敬地接过装在水晶盒中的戒指。
见巫颍没有更多吩咐,四人再次行礼,转身离开大厅。
走出大厅门后,几人在走廊内停住,齐刷刷聚在一起,头碰着头,研究巫灵王送出的礼物。
“巫灵指环,象征意义非凡。”
“莫非是陛下心血来潮?”
“不可能,这不是陛下的作风。”
“是那些信的缘故?”
“很有可能。”
“应该是回礼。”
“陛下很喜欢这位王子,对他势在必得。”
得出结论,四人不再耽搁时间,急匆匆穿过走廊,选择分头行事。
当日,一只巨鸮飞出暴风城。
巨鸮背上的巫灵携礼物重返金岩城,身影很快消失在云端。
座狼军团于傍晚时送回消息,荒域一切如常,警报解除,之前仅是虚惊一场。
暴风城内重归平静,巫灵们不再风声鹤唳。
他们从回归的同族口中得知消息,热切地讨论起血族使团。话题主要围绕巫灵王的联姻对象,血族王子。
“听说他有夜色一样的头发和眼睛,是一等一的美人。”
“不知他性格如何?”
“陛下单身太久,需要美人陪伴。”
“真期待陛下的婚礼。”
人性是个复杂的概念。
冷漠阴森的巫灵,血腥残暴的代名词,聚在一起也难免八卦,兴致盎然地分享各种小道消息。
该现象会持续一段时间,直至血族使团抵达暴风城,岑青公开露面,盛大的婚礼正式开启。
身为话题中心人物,岑青对巫灵的反应一无所知。
凛冽的冬日,暴雪再度淹没金岩城。
出发日期临近,使团成员都变得忙碌起来。
贵族们的马车经过改装,里面铺上厚实的毯子,车门后也镶嵌皮毛,能最大程度抵挡雪域的酷寒。
随行骑士同样忙碌。
他们需要自行准备铠甲、武器和食物,还有御寒的帐篷和毯子。
按照贵族们的说法,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给了你们足够多的金币,你们宣誓向我效忠,护卫我的安全。除此之外,不能向我要求更多。”
事情历来如此,骑士们早就习以为常,不会有更多抱怨。
然而,平静的水面忽然落入石子,水波荡漾,旧日的藩篱被拆除,从黑塔中传出的消息彻底打破他们的认知。
“王子殿下提供所有装备,还有出行必须的物资。”
“所有?”
“是的,包括旅途需要的一切。”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现实就摆在眼前。看看那些黑骑士,他们从流放之地归来,身上一穷二白,再看看他们如今的样子,如果不是王子殿下恩赐,他们如何能改头换面,根本连一副护具都买不起!”
消息迅速传开,黑骑士们现身说法,对众人的冲击显而易见,却不是最惊人的。
最使人震撼的是岑青对仆人和奴隶的态度。
那些黑塔中的地精,严格意义上,他们够不上仆人的身份,全打有奴隶烙印。
岑青竟然要带走他们,提供的待遇相当丰厚。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使团队伍变得人心不稳。
不患寡而患不均,事情最怕对比。
上自骑士,下至奴仆,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愤懑在酝酿,打破的水面再难恢复平静。
这一日,荆棘女仆代表岑青出现在王宫。
茉莉手持岑青签发的文件,求见王后左娜,要求带走裁缝以及他们的家人。
文件后附有一份名单,由裁缝们口述,荆棘女仆亲笔书写,确保不遗漏一个名字。
“王后陛下襟怀广阔,应该不会吝啬几个裁缝。”茉莉递出名单,声调没有任何起伏。
左娜的表情很难看。
不管她对戈罗德的感情怎样变化,也不管她准备策划些什么,她始终厌恶岑青,今日之后更添憎恨。
她攥紧递过来的文件,上面的字体随之变形。
这些字笔画锋利,力透纸背,似有血腥气迎面扑来。
“如果我不答应,他会如何?”左娜声音紧绷,目光很是不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她控制不住凶狠的表情,也不打算控制。
“殿下准备有两份文件,一份在您手中,另一份将送给国王。如果您坚持不放人地话。”茉莉的语气不卑不亢,态度足够强势。
“只为几个裁缝?”愤怒之余,左娜心生荒谬之感。
“还包括他们的家人。”茉莉纠正道。
左娜愈发感到荒谬。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怒火意外平息,她真正感到费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收买人心?
区区几个裁缝?
未免太不值得。
“殿下认为信守承诺十分重要。他向对方许下承诺,必然要实践诺言。”茉莉神情严肃,认真回答左娜的问题。
左娜明显愣了一下。
她仍旧困惑不解。
不是源于智商,而是她身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乃至于她的性格,彻底局限住她的眼光。
在她的观念中,仆人和奴隶只是会走路的工具。他们不被视做独立的生命,对他们信守承诺完全是无稽之谈。
然而,无论左娜如何想,她都必须给出让岑青满意的回答。
以戈罗德对结盟的重视,只要不是太过分,岑青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区区几个裁缝加上他们的家人,完全微不足道。如果左娜强扣下不点头,才会被视为不可理喻,必然会遭到责备。
大概连扎克斯都无法理解她。
迅速权衡利弊,左娜咬紧牙关,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好,我答应。”
“感谢您,王后陛下。”
完成使命,茉莉没有在王宫久留,从容行礼告退。
她来时只有三人,回去时身后跟了一长串队伍。
这些人提前得到消息,赶着骡子和马聚集起来,不约而同带走家中的一切,连木柴都没落下。
队伍特意绕过城内,广播第一王子的慷慨和仁慈。
好事者左右打听,了解完事情始末,无不感到震惊。众人口口相传,消息迅速散播开,又引发一场不小的轰动。
神秘的黑塔,特立独行的王子殿下,罕见的温柔和仁慈。
今日之事传开,纵使岑青离开金岩城,众人也不会轻易忘记他,反而会对他更加好奇和怀念,一直津津乐道。
这不是岑青的主要目的,只能说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事情发展的方向总是难以捉摸。
茉莉回到黑塔时,黑骑士们换上干活的衣服,三两一组检查车轮和车厢,捆扎车板上的绳索,确保马车足够牢固,不会在行进中发生意外。
地精们忙着搬运粮食。
他们很擅长储存,积攒的麦子、咸肉和盐石堆满仓库。如今要离开,自然要全部带走,不能便宜任何人。
“我们属于殿下,这些自然也该属于殿下!”
地精们信誓旦旦,干活的热情持续高涨,肉眼可见热火朝天。
忙碌的间隙,城头又传来钟声。
众人驻足眺望,不多时,一道黑影穿过天空,赫然是巫灵的巨鸮。
这只猛禽没有去向王宫,而是径直朝黑塔飞来。
在塔顶盘旋一周,鸟背上的巫灵飞身跃下,在塔前通报身份:“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向岑青殿下赠送礼物。”
巫灵在外总是套着头蓬,样子异常神秘。
他们身高相仿,体态相近,个别连声音都颇为相似。
哪怕荆棘女仆记忆过人,也很难猜出眼前的巫灵是否是之前见过的那一个。
“请稍等。”
荆棘女仆们分头行动,两人安排带回来的家庭成员,一人急匆匆去见岑青,向他禀报巫灵造访。
“他送来雪域之主的礼物,是否邀请他进塔?”茉莉请示道。
“不。”岑青单手扣上硬皮书,递出已经封好的书信,说道,“将礼物接下,这个交给他,送给雪域之主。”
“是。”茉莉接过书信,没有多作停留,很快退出房间。
岑青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支着窗台,低头望去,一眼捕捉到塔前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
看样子,雪域之主对他的礼物反应不错。
“不轻易,但事在人为。”
没有任何事情简单。
无论是夺回母亲的全部遗产,还是在巫灵王的宫殿内争取一处容身之地。
岑青正打算离开窗前,转身时踩到毛茸茸一团。
不等雪豹幼崽跑开,已经被他提起来。
四目相对,岑青忽然弯起嘴角,低头埋进雪豹圆鼓鼓的肚子。很显然,这只小家伙吃得很好。
无视雪豹幼崽的挣扎,岑青完成吸豹大业,重新变得精神抖擞。
他回到桌前,重新翻开硬皮书,投身知识的海洋。
他翻阅的不是诗歌,而是记载血族历史的文献。
对照王宫送来的地图,他不时提笔记录。文字看似杂乱,没有任何规律,认真整理起来,分明是对领地的初步规划,涉及千湖领全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30
第21章
茉莉从塔内走出,转达岑青所言。
鉴于上一次的经历,此行仍未能见到塔中的王子,弗兰心中早有准备,并未感到如何吃惊,也无丝毫不满。
“陛下的礼物。”
他托起随身携带的水晶盒,郑重交给茉莉。
盒身四四方方,晶莹剔透。
盒盖雕刻两只巨鸮,一左一右拱卫宝石树。
树冠分出大量枝杈,纹路细腻,惟妙惟肖。枝头镶嵌细碎的晶石,代替树叶存在,散溢出点点银辉。
不提盒中的礼物,它本身就是一件稀世珍宝。
水晶盒通体透明,内层却笼罩一层薄雾,源于巫灵王的力量。不开启盒盖,很难猜出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茉莉接过水晶盒,递出装有信件的木盒。
盒子很眼熟,金灿灿的颜色,纹路也似曾相识。
不出意外,这又是一只信匣。
弗兰手捧木盒,抬头望向高处。
目光所及,不确定岑青所在的房间,无法捕捉到他的确切位置。
他对岑青愈发好奇,进而萌生某种猜测,这位血族王子要么热爱文字和诗歌,要么就是聪明绝顶。在无法改变自身处境的情况下,他以巧妙的手段取悦陛下,先一步铺垫前路,为自己的未来打造根基。
聪明、神秘、漂亮,不拘泥于教条,行为目的明确,相当适合陛下。
这场关于两个王国的盟约,或许会有更多惊喜。
弗兰这样想着。
交换过礼物,弗兰无意久留,飞身登上巨鸮,站定在宽阔的鸟背上。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腾空而起。
在弗兰的刻意引导下,巨鸮绕着黑塔盘旋一周,随即飞跃宏伟的城池,越过高高耸立的城墙,利刃一般划开乌云振翅远去。
巨鸮飞行速度惊人,转眼间消失踪影。
彼时,消息刚刚传入金岩堡。
得知巫灵现身黑塔前,戈罗德吃惊不小。他匆忙暂停宴会,从王宫中派遣使者。
马车驶离王宫,车上人连番催促。车夫用力挥动缰绳,车轮飞速擦过地面,沿途几乎飙出火星。
车辆抵达目的地,不想却扑了个空,黑塔前遍寻不见巫灵和他的巨鸮。
拉斯金子爵走出车厢,怀疑的目光四下逡巡。
他看向塔前的女仆,又扫两眼忙进忙出的地精,神态高傲,纡尊降贵般开口:“巫灵因何而来,现在在哪里?”
拉斯金是一名新贵族。
他的家族依附外交大臣扎克斯,在左娜成为王后时鸡犬升天,依靠谄媚和奉承获得子爵爵位。其本人在宫廷中任职,专为国王传递消息,偶尔也负责刺探贵族情报。
其所处的阵营天然与岑青对立,从最初就决定了双方是敌非友。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询问。”茉莉瞥他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没有再多给半个眼神。
无视拉斯金骤变的神情,荆棘女仆带着礼物转过身,背影消失在黑塔门后。
地精同样不打算理他。
绿色的身影频繁出入黑塔塔门,严格对照清单,将物资分门别类搬运上马车。
多条队伍川流不息,地精们肩扛手提,忙得不可开交。过程中没有任何混乱,速度始终如一,像是放大版的蚁群。
几名黑骑士策马走来。
从方向上看,他们来自马厩。
骑士们在台阶前下马,从口袋里取出糖块,熟练地喂给自己的战马。
这是佩诺尔特传授的经验,对脾气暴烈的平原战马极其有效。
在甜美的糖块面前,最高傲的战马也会低下头,任由黑骑士给自己佩戴马具,梳理鬃毛。顶多在不舒服时晃动脖颈,踏着前蹄打几个响鼻。
众人兀自忙碌,各行其是。子爵阁下被当场无视,忽略彻底。
见识到自己的处境,拉斯金羞愤交加,还算英俊的面孔变得扭曲。
“我是陛下的使者,你们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他上前半步,探手抓想尚未离开的女仆,语气凶恶,“难道是第一王子命令你们这样做,让你们蔑视国王的权威?!”
他抓住的是卷丹。
女仆中最精通草药的那一位。
啪嗒。
卷丹手中的袋子落地,袋口敞开,精心炮制的草药散落遍地。
这是她耗费数个夜晚,从数百种药材中精心挑选,专门为王子殿下准备的制药材料!
盯着地上的狼藉,卷丹的瞳孔倏然变色。
没有任何预兆,她脚下腾起黑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上本身近乎九十度扭转,单手抓向拉斯金的脖子。
她的指甲变得尖锐,暗红从尖端向内蔓延。
这是荆棘的毒。
一旦被划伤皮肤,毒素进入血液,伤口会不停溃烂,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察觉到危险,拉斯金迅速向后撤退,利落拔出佩剑,意图斩断卷丹的右手。
剑身刚刚出鞘,身后突有劲风袭来,一抹冰凉抵在他的脖颈右侧,困住他的动作。
紧接着,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出他一身冷汗:“子爵阁下,如果你想保留漂亮的脑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剑刃锋利,气息森冷,压力如有实质。
拉斯金很想逞一回英雄,理智却将他拉回现实,警告他不要意气用事、
他维持左手把住剑鞘,右手向外拔剑的姿势,斜眼看向身后,视线捕捉到一张俊朗的面孔,黑骑士队长米诺。
此刻,米诺的佩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不需要多用力,只需稍稍下压,就能划开他的喉咙。
“我是陛下的使者,肩负使命而来,你不该如此无礼。”拉斯金强调自己的身份,故作强势,实则色厉内荏。
米诺嗤笑一声,嘲笑对方的天真。
他故意拉长声音,以一种磨损人意志的强调说道:“我是王子殿下的骑士,只效忠我的主人。黑骑士的行事作风,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所以,这一切是王子的命令?”拉斯金绷紧声音问道。
“收起你肮脏的心思,别妄图设置语言陷阱,也别想构陷王子殿下。否则,结果不是你能承受的。”米诺进一步欺近拉斯金,声音冷冽丝滑,恍如毒蛇吐信,“我不仅会杀了你,还会灭亡你的家族,让你们在痛苦中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以黑骑士之名发誓,我绝不食言。”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拉斯金心头狂跳,不禁怒火中烧。
愤怒冲破理智,他忍无可忍,正想不顾一切反击,茉莉突然去而复返。
她提着裙摆走下台阶,拦住还想动手的卷丹,同时向米诺示意,杀了拉斯金对王子殿下没有任何好处。
“使团即将出发。”她说道。
这个时候没必要横生枝节,最好能维持表面和平。
黑塔如此,相必王宫也是一样。
“拉斯金子爵。”茉莉朝对方颔首,态度实属一般,但也不能吹毛求疵,断言她对贵族缺乏尊重。
颈侧的剑移开,压迫感随之消失。
拉斯金控制住摸向脖子的冲动,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仆,态度尽量克制:“陛下派我来不是挑衅,专为了解巫灵造访的意图。”
茉莉眼底闪过惊讶,终于认真审视对方。
想起岑青的吩咐,她没有隐瞒:“他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向王子殿下赠送礼物。”
拉斯金愣在当场。
礼物?
雪域之主?
送给第一王子?
“你所言属实?”他太过于震惊,下意识问道。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说谎。”茉莉抬起下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尤其是关于雪域之主,难道不是吗?”
拉斯金并不愚蠢。
他清楚这件礼物的分量,更清楚事情一旦传开,会给王城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无法继续停留,必须尽快返回王宫向国王陛下报告整件事。
“请等一下,子爵阁下。”见拉斯金要走,茉莉开口叫住他,“殿下希望您能向国王陛下转达两件事。”
“什么事?”拉斯金顿住脚步。
“陛下之前做出承诺,理应尽快兑现。千湖领的任命书,一份更正后的地图,加盖国王陛下的印章。之前送来的那份存在错误,和文献上有极大出入。”茉莉毫不客气,揭穿戈罗德背地里的阴暗心思,“另外,陛下承诺给王子殿下的奴仆,最好在出发前凑齐。”
岑青的要求很合理,拉斯金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脚跟一转登上来时的马车,加速返回王宫。
目送他离开,茉莉正要进入塔门,忽然被黑骑士叫住。
“什么事?”她停在原地,以高出两级台阶的距离,平视对面的黑骑士。
“雪域之主给王子殿下送了什么?”米诺代表众人开口,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好奇,与几分钟前的杀气腾腾截然不同。
“一枚戒指。”茉莉没有隐瞒。
“戒指?”黑骑士们发出惊呼。
“上面刻有巫灵图腾。”茉莉又抛下一记惊雷,炸得黑骑士们头晕眼花。
镌刻种族图腾的戒指,巫灵王特地派人送来,任谁都能猜出这份礼物的象征意义。
在黑骑士的惊呼声中,荆棘女仆施施然转身,背影消失在黑塔门后。
这次没有人再叫住她。
米诺几人目送她离开,转而面面相觑,迅速交换意见。
“巫灵王,赫赫有名的铁血暴君,真是想不到。”
“难道是我们被流放得太久?”
“进入雪域,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希望如此。”
“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里贝拉靠在马背上,嘴里咬着一截甘草,是从卷丹手中讨来。
“想错了?”其余黑骑士看向她,眼神透出不解。
里贝拉拽出甘草,用指腹捏着转动,笑容颇有深意:“殿下的这次婚姻,很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黑塔中,茉莉回到岑青所在的房间。
推开房门,刚好撞见岑青离开窗台,走回靠近壁炉的椅子旁。
精美的水晶盒敞开在桌上,盒内空空如也。里面的戒指被岑青拿在手里,正对光细照。
指环呈亮银色,戒面雕刻巧妙,展翅的巨鸮依附在指环外侧,两只眼睛的部位镶嵌宝石,凝聚暗夜一般的色泽。
岑青很喜欢这份礼物。
无论材料、工艺、还是象征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它将带来的影响。
“主人。”茉莉走到近前,展开放在一旁的外套,仔细披在岑青身上,“您应该注意保暖。”
“无妨。”岑青嘴里这样说,但没有拒绝女仆的好意。
他坐回到椅子上,长大一圈的雪豹绕过他的脚下,在他腿边趴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桀骜不驯,它变得很是乖巧。
非是个性改变,单纯为食物折腰。
岑青没有收起戒指,直接戴到自己的手上。
尝试过小指,发现不合适。食指和拇指也存在差距,戴上去有些别扭。
无名指刚刚好。
大概是命运使然?
岑青目光微闪,任由冰凉的指环滑过指尖,轻松滑落他的手指,在指关节后停住,完美契合,如同量身打造。
岑青举起手,凝视戒面图案,无声地笑了。
“国王陛下会很头疼。”
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戈罗德试图剥夺岑青的一切,榨干他最后的价值,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岑青利用联姻反将一军。
之前要回部分遗产,口子已经撕开。
有了这份礼物,戈罗德必须认真考虑岑青之前的话,正视他可能带来的威胁。
“讨好一名暴君很难,激怒他却相当容易。同样地,如果他喜欢我,一名暴君会对宠妃如何纵容,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岑青收拢手指,戒面反光映入眼底,于漆黑中泛起冰冷,“希望我们的陛下足够聪明,别被酒精侵蚀大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殿下,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茉莉认真提醒。
“使团即将出发,就目前而言,他没有能替代我的人选。除非想放弃结盟,破坏这场联姻,否则他不会冒险。”岑青靠向椅背,单手探过桌面扣上水晶戒盒,指腹擦过盒盖上的图案,感受细微处的不同,心情越来越好。
“我有把握,他会如我所愿。”
事实正如岑青所想。
拉斯金子爵回到王宫,如实上报巫灵的来意,并转达岑青的要求。
戈罗德火冒三丈,当场大发雷霆。
“该死的,他以为我拿他毫无办法?!”
一把挥开怀中的美人,戈罗德摔碎酒杯,在王座前来回踱步,气势汹汹,仿佛一头困兽。
事实上,他的确对岑青毫无办法。
他猛然间发现,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似一颗雪球越滚越大。
他不可能对岑青如何,不能囚禁他,更不能杀死他。除非他想放弃结盟,不然地话,他的儿子注定有恃无恐。
替换联姻人选?
不提没有合适的对象,仅凭巫灵王派人送来礼物,这件事就是空谈。
“真是我的好儿子!”
戈罗德停止踱步,侧头看向王座。
阴森的视线描摹王座上古老的雕刻,脑海中浮现岑青的面孔,某一刻,与他逝去的妻子重合。
他用力攥紧拳头,锋利的指甲楔入掌心,引发一阵刺痛。
“你死了!”
“你已经死了!”
“我才是这个王国的主宰!”
“我是国王!”
戈罗德的声音由低变高,他开始大声咆哮。
他的情人蜷缩到王座背后,惊恐地看向他,抱着双臂抖个不停。
拉斯金下意识后退,声音惊动戈罗德,在猩红的眼睛望过来时,他不由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说,你来告诉我,我才是国家的主宰!”戈罗德陷入莫名的狂暴,大手抓住拉丝金的衣领,力气大到能勒断他的脖子。
“是、是的,陛下,您是、您是主宰!”拉斯金艰难出声,在濒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禁锢突然消失。
衣领被松开的一刹那,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奈何他不能。
他只能小心地爬起身,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因恐惧弓腰驼背,视线瞄向上首,提防戈罗德再次动手。
好在戈罗德没有继续发疯。
他转身坐回到王座上,双臂搭着扶手,手掌自然垂落。有血珠缓慢滑过指尖,染红王座上镶嵌的宝石。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他终于开口:“我会答应他的请求。你传话给扎克斯,让他去为第一王子挑选奴隶。”
“遵命,陛下。”接到命令,拉斯金如蒙大赦。他没有片刻犹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厅,进入门后的走廊,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
戈罗德坐在王座上,他的情人谨慎地靠过来,顺从地倚靠在他腿上。
国王陛下没有出声。
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猩红的双眼锁定虚空,眼底涌出无尽恶意,又在下一刻被迫熄灭。
大手抓住椅子扶手,手指用力,锋利的指甲在金属材料上留下清晰的划痕,凌乱深刻,一如他此时的心情,阴暗、暴虐,怒火无处宣泄。
他输了。
输给他的儿子。
岑青索取的何止是地图和奴隶,他在认真警告自己,任何妄图夺取他一切的举动都会招来报复,或早或晚。
珠宝,领地,他的王位继承权。
这一刻,戈罗德终于清醒认识到,将岑青送走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
然而事成定局,无法更改。
无论今后遭遇什么,他都必须承受,独自咽下这枚苦果。
第22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持续整夜的暴雪终告一段落。
风格外冷,呼啸着席卷城内,打在木头制作的门上,门轴发出危险的吱嘎声,门板爬上裂缝,随时可能倒塌。
金岩城北区,凌乱建起大片泥巴房。
这些房子低矮简陋,由泥块和木料堆砌,杂乱地排列在一起。房屋中间穿插曲折的小径,窄巷两侧挤挤挨挨,杂乱五章,完全和秩序不搭边。
大部分屋舍年久失修,门窗低矮简陋,墙壁脏污斑驳,棚顶出现裂缝和缺口。
严寒的冬日里,狂风不断,压在屋顶的茅草被风卷走,腐朽的房梁裸露在外,冷风不断灌入室内,住在里面恍如置身冰窖。
这里生活的全是奴隶。他们不分种族都被套上镣铐,一股脑塞进来,在鞭子和棍棒下艰难度日。
这里也被称为奴隶圈,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顶多容纳几万人的房屋建筑,硬生生挤进十几万,生活环境异常恶劣,奴隶们的健康状况也变得糟糕。
暴雪之后,泥巴房中总会抬出多具尸体。
数量最多的时候,直接超过三位数。
他们多数是被冻死,或是被抢走食物饿死。还有的是与旁人发生龃龉,被暗中下黑手,于沉睡中死于非命。
奴隶来自不同种族,互相存在仇怨不算稀奇事。
平静、祥和是奢望,残酷的欺凌和死亡才是这里的常态。
今日同样如此。
天光放亮,破烂的木门陆续被推开,包裹着麻布的奴隶接连走出房子。
他们佝偻着身体,脚步颤颤巍巍。之所以早起,非是过于勤快,而是不得不把死去的家伙拖出来,避免在房子里发臭。
“这次死的是山地人?”
“是几个混血。”
“大脚人。”
“还有长毛人。”
“这是个兽人?也是混血,大概有三到五种血统。”
“那边有个血族。”
“真是稀奇。”
“管好嘴巴!”
提到血族奴隶,众人讳莫如深,多数闭上嘴不再多话。
太阳越升越高,奴隶们陆续开始行动。
日复一日,他们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没有任何改变,未来的日子也毫无指望。
好在泥巴房不是更低等的窝棚,每天能领到少量食物,不至于和死去的倒霉鬼一样被扔上拖车丢去城外。
奴隶们表情麻木,动作却干净利落。
他们或抬或拖,带着死去的尸体,迈步走向停靠在路旁的拖车。
说是拖车,不过是几张长木板拼凑,再用绳子捆扎起来。
拖车前方隆起一个大雪堆,奴隶们走近时,雪堆迅速抖动,块状的积雪簌簌掉落,现出一头巨大的红毛疣猪。
这头疣猪异常肥壮,体型大得超出常理。
它身长超过两米,肩高超过一米。背部宽厚,覆盖一排浓密的红毛。脑袋上竖起针状的骨刺,鼻子嘴巴向前凸出,鼻孔两侧冒出弯曲的獠牙,尖端锋利,能轻易划开奴隶的肚子。
看到它,奴隶们不自觉双腿颤抖。
这头疣猪性情凶残,常会毫无预兆地发脾气。它很喜欢撕扯能动的活物,奴隶就是最好的凌虐对象。
“小心点。”
奴隶们心生忐忑,不约而同放慢脚步,行动谨慎无比。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血族不在乎泥巴房里死去多少人。
总会有补充,没必要为几个奴隶浪费力气。
他们不想死,只能告诫自己小心,放下尸体后以最快的速度逃走,避免被疣猪咬伤拖走,不幸沦为它的早餐。
奴隶的脚印散落在雪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泥巴房和拖车间延伸,看上去十分凌乱。
多数人没有鞋子,只能用布裹着脚踩在雪里。受寒冷侵蚀,脚趾很容易被冻伤掉落,他们却习以为常。
车板上覆盖积雪,透白晶莹,像铺平的棉花糖。
洁白下压着斑斑血污,全来自死去的奴隶,既有自然死亡,也有被疣猪咬死,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奴隶们动作迅速,尸体叠放到车板上,快速向后撤退。
可惜的是,他们依旧不够快。
几个男人落到最后,他们或许不该称为男人,更像是未长成的少年。
疣猪准备享用它的早餐。
可怕的嘴巴张开,从身后顶向目标,一个少年被獠牙划伤手臂,拼命在地上翻滚,侥幸活得一命,他的同伴就没这样的运气。
后者被獠牙刺穿胸膛,直接被串在牙齿上。
鲜红的血喷溅而出,伤口处冒出热气。
血色串联成线,尚未落地已经凝结,坠成一颗颗暗红的珠子,接连陷入残雪之中。
疣猪捕获目标,熟练地左右摆动头颅。
死去的少年像无助的风筝,从伤口处裂开,被疣猪一口接一口吞噬,场景恐怖骇人。
同样的情形每隔数日就会发生,奴隶们从恐怖变得麻木。
他们失去情感,无法对同伴投注任何怜悯。
为了活命,他们必须拼命奔跑。只要逃回泥巴房,他们就能安全。
疣猪没有吃饱。
它甩开拖车,踩着血迹追逐逃跑的猎物。
四条腿踏过积雪,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浑似一座肉山碾压向奔逃的奴隶。
奴隶们没有呼救。他们心知肚明,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那些城头上的血族士兵,他们更乐得袖手旁观,视杀戮为一场乐子。
有奴隶踩到藏在雪下的冰块,不慎滑到。腥风瞬间袭来,恐怖的大嘴近在咫尺,他不必回头就知道疣猪离他有多近。
他不想死!
他不顾一切想要自救。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奇迹,扣住他脖子的锁链出现裂痕,瞬间断成两截。
他变成一株铁木扎在地上。
树根蜷缩,树冠稀疏,树身不够高大,树干堪堪抵住獠牙,没有像血肉一样被扎穿。
千钧一发之际,他挽救了自己的性命。
嗡!
控弦声传来,三支箭矢破风,两支钉入疣猪的眼睛,另一支贯穿它的背部,刺穿了它的内脏。
疣猪遭遇重创,身体僵硬在原地,却没有立刻死去。
它抛开伤痕累累的铁木,精准找到箭矢袭来的方向。
两队骑士,一队穿着明亮的环甲,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中抓着短矛。另一队披覆锁子甲,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并不统一,气质更加彪悍。
放箭的骑士来自后者。
她没有佩戴头盔,手中举起一把硬弓。风吹起她的卷发,现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莫名使人胆寒。
伤痕累累的铁木倒在地上,背光看向女骑士。发现她很漂亮,也相当可怕。
骑士的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辆带有扎克斯伯爵的家徽,车主的身份不言而喻。穿戴环甲的骑士全是他的护卫。
另一辆车略显奇特。
车厢朴实无华,车轮镶嵌铆钉,类似百年前的工艺。
拉车的不是驽马,而是两头巨大的豪猪。
驾车的是地精,身上包裹暖和的外套,他还有靴子和斗篷。大脑袋戴着帽子,特别缝制的帽耳能保护他的耳朵,避免在寒风中冻伤。
愤怒的疣猪冲向车队,拼尽最后的力气发起攻击。未等靠近,脚下突然冒出大丛荆棘。
锋利的荆棘自下而上捆绑住它,荆条持续收紧,尖刺扎穿它的皮肤,刺破他的脂肪,在血肉中疯狂生长。
红毛疣猪发出痛苦的嚎叫,挣不开可怕的荆棘,血肉沦为荆棘的养分。
黑色荆棘拔地而起,聚拢攒在一处,堪比参天巨木,将惨叫的疣猪顶上高处。
撕拉——
裂帛声中,疣猪四分五裂,如同被它杀死的奴隶。
血水和碎肉从天而降,四散零落在地面。
呆滞的奴隶突然活过来,他们不顾一切扑向掉落的肉块,抓起来塞进嘴里。有的没抢到肉,握住凝固的血啃咬,不顾寒冷拼命向下吞咽。
泥巴房全部打开,更多奴隶蜂拥而出,加入对食物的争夺。
局面即将失控,黑骑士同时拉满弓弦,锋利的箭矢呼啸而至,倾斜着扎入地面,有的贴着奴隶的脑袋飞落,惊险擦过他们的眼睛。
混乱尚未掀起就被强行熄灭。
奴隶们受到震慑,发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
看到对面的黑骑士,他们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因害怕匍匐在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两辆马车同时推开车门,扎克斯伯爵踏着车凳走出车厢,抬眸看向制止混乱的黑骑士,眼神晦暗不明。
他又转向岑青的马车,双手在斗篷下交握,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心头的阴云更加浓重。
车厢门敞开,茉莉率先走出马车,站定在车旁。
其后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头发和眼睛恍如夜色,天生的矜贵和雅致。只是站在那里便如一道风景,牢牢吸引众人的目光。
岑青初次来到北区,奴隶们不认识他,更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猜测他是一名大贵族,遵循本能,在他靠近时纷纷避开。
岑青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受伤的铁木。
茉莉亦步亦趋跟随。
对于岑青亲自来挑选奴隶,荆棘女仆很不赞成。但对方坚持,她也毫无办法。
“抬起头。”岑青停在铁木头前,靴子上的宝石反射微光,刺痛了对方的眼睛。
铁木解除树人形态,全身伤痕累累。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仰视面前的岑青,不确定对方是否要惩罚自己,因畏惧脸色煞白。
“别害怕。”岑青矮下-身直视铁木,手指提起铁木的下巴,声音柔和,“告诉我你的名字。”
由于他的动作,斗篷下摆拖在地上,精致的布料沾染一层碎雪。
阳光洒落在岑青头顶,黑发浮现金色光晕,柔和他的眉眼。
铁木呆滞地仰望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即使是在梦中。
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黑发的神明。
“我、我叫铁木。”
“你的种族?”
“铁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铁木慌忙补充,“我想说,我是、我是树人。”
岑青愣了一下,随即绽放笑容。
他歪了下头,微笑看向铁木:“我需要随从,你是否愿意跟随我?”
“跟随您,随从?”铁木的脑袋昏昏沉沉,比起现实,这更像是自己濒临时的一场美梦。
“我会解开你的镣铐,给你衣服、鞋子、还有食物。只要你跟随我,忠诚于我,发誓永不背叛。”岑青一边说,一边观察铁木脸上的变化。
期待,疑惑,震惊,欣喜若狂。
铁木的表情很容易懂。
他不知道岑青的身份,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的人地位很高,极可能是大贵族。
这样的人没必要欺骗一个奴隶。
不假思索,他匍匐在岑青脚下,亲吻他靴子前的残雪。
“我发誓追随您,忠诚您,您可以随意驱使我,像驯服一只猎犬!”
铁木开了一个好头。
有他为先例,在场的奴隶都不免心动。麻木的心脏疯狂跳动,死水一般的日子出现新的期盼。
岑青站起身,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茉莉和黑骑士。
“两千名奴隶,你们来筛选。我只要最好的。”他说道。
“遵命。”
荆棘女仆和黑骑士一同领命,分头行事,抓紧在泥巴房中挑选。
岑青走向马车,越过属于扎克斯的骑士,对方自动让开道路。
他来到扎克斯对面,缓慢拉紧身上的斗篷,慢条斯理说道:“扎克斯伯爵,听闻你是使团中的一员?”
“是的,殿下。”扎克斯谨慎颔首,“很荣幸,我被陛下授予正使头衔。”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岑青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幽深,言辞间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你想顺利完成使命,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在向国王陛下汇报时。”
他放下手时,无名指上的指环闯入扎克斯眼底。
巨鸮牢牢盘踞戒面,镶嵌的晶石反射阳光,华丽、冰冷、刺目。
“您在威胁我?”扎克斯沉声道。
岑青对扎克斯的愤怒不屑一顾。他表情不变,声调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忠告。”
扎克斯凝视着他,试图让自己更有气势。
很可惜,他失败了。
“我会如您所愿。”他收回视线,声音低沉。
“聪明的选择。”岑青微笑颔首,转身返回马车。斗篷下摆随风翻出内里,落入扎克斯眼中,渲染一片猩红。
当日,岑青敲定两千名奴隶,比戈罗德允许的数量超出一倍。
扎克斯主动帮他隐瞒下来,没有透出半点口风。
戈罗德被自己的宠臣蒙蔽,麻痹在醇酒和美人的温柔乡中,对此毫不知情。
在关乎生死的大事上,扎克斯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
当选择是自己的脑袋,他的忠心轻易偏斜,对国王陛下的诚实变得不再重要。
欺人者人恒欺之。
戈罗德以欺骗的手段攫取权利,终将切身体会到个中滋味。
同一日,在遥远的暴风城,巫灵王向群臣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我将前往边境,亲自迎接我的新娘。”
水晶王座上,雪域之主发下旨意。他正身靠向椅背,长发似银瀑流泻,与衣襟上的花纹相映成辉。
“您的愿望就是一切,陛下。”
巫灵们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遵奉巫灵王的决定,积极地为王驾出行做好安排。
巫灵们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只为巫灵王能顺利结束单身。
谁敢在这个时候挑刺,必然被打成异端,直接挂到城头的旗杆上,畅快地吹几夜冷风。
第23章
距离使团出发日期愈近,王宫和黑塔默契地维持表面和平,王城内波澜不兴,一片风平浪静。
庞大的车队集结完毕,各类物资准备齐全,悉数装箱运上马车。
马车排成长龙,车厢全部装满。远远望去,似一座座隆起的小山。
依照与巫灵的预定,血族使团将冒雪出发,在凛冬结束前抵达北部边境。
正使定为扎克斯伯爵,副使包括多人,既有老牌贵族也有新兴势力。
最值得瞩目的是西科莱姆,他是丞相巴希尔的儿子,公然与父亲决裂,继承了母亲的爵位。
此外,拉斯金子爵也在副使队列中。
一改平日里的张扬,他表现得异常低调。尤其是在岑青的随从经过时,他安静得异乎寻常,难免使熟悉他的人心中生疑。
“拉斯金,你怎么了?”罗伯特和赖利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
两人同为骑士队长,手下各领数百骑兵,在新兴贵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们没有穿着铠甲,都身着华丽的外套和长裤。靴子打了鞋油,手套上有家族徽章,看上去十分惹眼。
貂皮斗篷披在肩上,下摆刚好压在小腿中部,外层有漂亮的花纹,衬里厚实,能有效抵御寒风,十分保暖。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我怎么了?”拉斯金皱眉看向赖利,又扫一眼罗伯特,拍掉肩膀上的手。
“你的表现很异常。”罗伯特左臂环过胸前,右手两指托着下巴,怀疑地审视拉斯金。他容貌俊朗,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气质十分阳刚。看人时瞳孔微缩,反射冰冷的色泽。
“我也这样认为。”赖利赞成地点点头。他和罗伯特身高相当,长相也很漂亮,气质少去攻击性,看上去更加温和。
撇开外貌和气质因素,认真观察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两人并无区别。
本质上一样冷血,是不折不扣的黑暗种族。
“我在想岑青殿下。”
十分意外地,拉斯金没有闪烁其词。
他向好友坦诚之前在黑塔的经历,告知对方荆棘女仆的强势,几乎令他难以招架。
“她们让我感到恐慌。感觉过于尖锐,我感受到威胁,不得不重视。”拉斯金试图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女仆的底气必然来自她们的主人。”
“所以,你认为是王子殿下授意。你打算对付他?”赖利斟酌措词,压低声音问道。
“对付?不,我从没有这样想。”拉斯金连忙摆手,谨慎地观察四周,认为这个猜测过于荒谬,“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怀恨过往经历,送他前往雪域当真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罗伯特和赖利对视一眼,不由得陷入沉默。
半晌后,罗伯特用力抓了抓头发,枣红色的短发变得乱糟糟,鸟窝一样堆在头顶。
他被拉斯金的言辞搞得忧心忡忡。
“国书已经送出,上面有国王的签字和印章。雪域的巫灵特地送来礼物,消息已经传开。就算你说得在理,也没人会相信你。他们会故意忽略你的担忧,指责你居心叵测,试图扰乱和破坏盟约。”他说道。
赖利紧跟着补充:“就算有人相信,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
三人停止交谈,驻足原地,都感到心情复杂。
一支骑士小队策马走过,横向距离不超过十米。
这支队伍包括三十名骑士,全部穿着黑甲,胯-下的战马又高又壮,奢侈地佩戴全副马具。
他们头戴铁盔,脸上覆盖面具。武器背在肩后,或是绑在马背上,身上没有更多识别标志。即使戴着同样的指环,此时也藏在手套中,没人能轻易看见。
骑士身后跟着大量地精。
他们肩膀上扛着绳索,绳索另一端牵引大小不同的豪猪,来自至少三个种群。只有地精懂得驯养豪猪,还能将它们养得很好。
这些豪猪将代替马和骡子,出现在岑青的队伍中。它们身上的长刺能起到固定作用,遇到危险时就会变成致命的武器。
“是黑骑士。”认出经过的队伍,拉斯金的表情更加阴沉。
罗伯特和赖利听过这些骑士的传说,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沉默地目送队伍离开。
黑骑士和地精的队伍过后,大批换装的奴隶紧跟着走来。
和初至黑塔时相比,他们变得截然不同。
破烂的麻布被丢弃,他们穿上保暖的袍子和护腿。布料很粗糙,但能包裹住躯干和四肢,避免冻伤。
他们还有了帽子和鞋子,手指上的冻疮获得治疗,涂抹上女仆配制的药膏,哪怕痛痒难耐也舍不得擦掉一点。
追随第一王子的日子简直像在做梦。
他们吃到生平第一顿饱饭,首次在温暖的房间中入睡,事情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得知要跟随岑青前往雪域,他们没有任何抵触。不需要管事挥舞鞭子,他们就争相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荆棘女仆走出黑塔,对奴隶的转变略微惊讶,很快又心生了然。
尤其是曾在地牢中度过百年的卷丹等人。
“很容易理解。”
重获自由的一刻,除了对戈罗德仇恨,她们更加感激岑青,发誓效忠他,直至生命终结。
“这些人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同。”
保暖的衣物,能填满肚子的食物,珍惜的药膏。最重要的,让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岑青给他们的。
他们也将努力回报,尽自己的一切。
队伍集结耗费数日。
包括人员调度,物资清点,以及杂七杂八的事情,城内不得不单独开辟出一片营地,专为停靠车辆。
扎克斯不敢有丝毫马虎,凡事亲力亲为,意外扭转他的风评。
在贵族的评价中,他不再只是佞臣,也具有一定能力,勉强匹配得上他如今的地位。
“马车,粮食。”
“礼物的箱子,宝石、珍珠和皮毛全部分开。”
“战马的饲料,谁把饲料搞混了?”
“该死的,你们耳朵之间长的是什么,石头吗?!”
走在营地中,四处都是咆哮声,来自记录员、骑士队长、以及指挥奴隶的管事。
贵族们的马车各据一方,不同家族泾渭分明,很难混同。
这种情况在岑青的队伍出现时发生改变。
首批抵达的是黑骑士,也就是拉斯金三人目睹的队伍。
第二批是荆棘女仆,她们身后同样跟着地精,还有少数和铁木一样的奴隶,充任王子的仆从。
岑青最后出现。
他从黑塔走出时,恰好遇到大雪初停,天空开始放晴。
醒目的彩光坠下云端,光束漫射开,在地面投下水波状的光影。
梦幻场景持续数十秒,遭遇层云挤压,方才彻底消散。
“殿下,该上车了。”茉莉走在岑青身侧,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
岑青收回视线,迈步走下台阶,登上停在塔前的马车。
在他身后,黑塔外墙上的荆棘大面积剥落。
落地之前,无数荆条穿入窗内,搜寻城堡每一个房间,带走能移动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装饰物、家具、地毯和灯台。岑青的大床也被拆掉,床板、床柱和床垫分批运出房间。
如非情况不允许,荆棘恐怕会拆掉黑塔,在岑青未来的领地照原样重建。
“老巴克。”茉莉站在台阶上,操控荆棘打包行李,不忘召唤塔内仅剩的地精。
她连唤数声,几个佝偻的身影方才出现。
他们身材矮小,满脸皱纹。招风耳垂挂在脑袋两侧,像折断的扇叶。
“上去。”茉莉指了指荆棘编织的小车,车上有撑起的顶子,搭上兽皮就能保暖。
老地精们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也会被带上。
“殿下真的愿意带走我们?”
“当然。”茉莉环视这些牙齿几乎掉光的地精,严肃说道,“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殿下决定带走所有地精。”
“可我们已经老了,变得毫无用处。我们甚至拿不起菜刀……”
“停住。”茉莉立刻打断对方,重述岑青的命令,“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不要存在任何怀疑。你们照顾他百年,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他即将离开金岩城,必然不会舍弃你们。当然,如果你们另有打算,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地精们眼眶发红,抬起胳膊用力擦去眼泪,朝着马车的方向匍匐在地。
“我们愿意跟随殿下,直至回归大地!”
“哪怕我们死去,骨头在土中腐朽,灵魂也会忠诚地守卫王子殿下!”
等地精们从地上爬起来,茉莉朝拖车的方向一指:“快上去,别耽搁时间。”
“先等等,我们还有老伙计。”老巴克放松下来,突然变得身姿矫健,走路都带着风。
他转身回到塔内,不多时,牵出一头同样老迈的豪猪。
这只豪猪几乎和他一样老,黑塔中的豪猪很多都是它的子孙。
它被养得很不错,年纪虽老,体格依旧强壮,速度和耐力保持良好状态。照样能拖着地精们长途跋涉,在雪地中日夜穿行。
“它可以拉车,能带上它吗?”老地精抓着豪猪刺,试着同茉莉商量,“我可以保证,它绝不会成为累赘。”
“茉莉,带上它吧。”岑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推开车窗,听到女仆和地精的对话,目睹地精的动作,愿意满足他们的愿望。
“殿下点头,那就带上吧。”茉莉说道。
“感谢殿下!”
地精们顿时眉开眼笑。
他们将豪猪带到拖车前,熟练地为它套上绳子。
几人动作熟练,干活时相当利落,仿佛一夕间返老还童,重新找回了青春。
从黑塔前往营地,需要穿过半座城市。
岑青靠坐在车内,雪豹幼崽趴在他的膝头,正呼呼大睡。
透过车窗能听见各种声音,人声、车轮声、脚步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从诞生至今,他从未认真看过这座城市。
今天也是如此。
“殿下,前面是主人的行宫。”
车辆途经一条街道,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嘈杂的声音消失无踪,似空间转换,闯入另一个世界。
“母亲的行宫?”
“是的,您就是在这里出生。”茉莉坐在岑青对面,犹豫片刻推开车窗,指向不远处的建筑,“她最后的时光也是在这里度过。”
岑青抬眸向外望去。
大雪停歇,风依旧冷,打在脸上像刮骨的刀子。
车外视野开阔,道路上没有行人,路旁的建筑一览无余。
那是一座火红色的宫殿,热烈、奔放,与金岩堡截然不同,仿若两个极端。
百年时间,宫殿失去主人,辉煌的色彩变得没落。
建筑门窗紧闭,屋顶覆盖残雪,屋檐悬挂成排冰棱。
庭院内杂草丛生,在冬日里枯萎,充满颓败的气息。院内喷泉干涸,大门上锈迹斑斑,随时像要倒塌。
“自从主人去世,戈罗德就借口封闭宫殿,迁走这附近所有居民。这里本该属于您……”茉莉声音微哑,少见她如此失落。
岑青打量着不远处的城堡,漆黑的瞳孔映入雪光,浮现琉璃一般的色泽。
他收回视线,纠正茉莉的表述:“不,茉莉,你错了。”
“殿下?”
“这座美丽的建筑属于我,而非本该属于我。”他回头凝视茉莉,声音轻缓柔和,仿佛在述说情话,“包括金岩城,以及血族王国。”
茉莉怔怔地看向他,有一瞬间,她想起了战场上的殷王后。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她如同一团烈火,凡火光照耀处都将被她融化。
她的儿子则是另一个极端。
他如同月光,清冷剔透,柔和晶莹,似轻风捉摸不定。常会使人忽略光影下的危险,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请原谅我,是我的疏忽。”茉莉低下头,语气郑重无比。
“没关系,亲爱的茉莉。”岑青单臂搭在窗口,侧头枕在手臂上,笑意清浅,使人如沐春风,“我今日前往雪域,终有一天将会归来。希望你能帮助我,让我能更快实现这一切。”
“是,殿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加速前行,车轮滚滚,穿过空旷的街道。
地精的拖车尾随在后,年迈的豪猪焕发活力,跑起来精神头十足。
大团荆棘似黑云翻滚,卷着从塔中带出的物资,一团团压过路面,追逐马车向前移动。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光速后撤,火红色的城堡被落在身后。
建筑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直至湮灭在灰色雾霭中,彻底消失无踪。
午后时分,岑青的车辆抵达营地。
按照计划,队伍会在日落时启程,踏着夜色奔赴王国北部边境。
血族不惧怕阳光,但更喜欢月亮的光辉。
队伍出发时,众多车辆排成长龙,骑士策马排成数列,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城头旗帜飘扬,浑厚的钟声响彻夜空。
巴希尔等贵族现身城头,一同目送队伍离去。不管彼此间存在多少分歧,如今事成定局,他们都希望使团此行能够顺利。
戈罗德没有露面。
直至规模庞大的车队穿过雪海,消失在夜幕之下,城头始终未见国王陛下的身影。
贵族们很失望。
对于戈罗德的肆意妄为,他们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回去吧。”
丞相巴希尔率先转过身,斗篷下摆被风掀起,现出一袭暗色长袍。
暗沉的布料刺绣金线,鲜明的对比冲击观者视野,带来一种奢侈的震撼。
大臣们走在巴希尔身后,没有更多交谈,一路沉默地登上马车。
车辆穿城而过,贵族们推开车窗,眺望金岩堡的方向,目光明灭,闪烁各种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车窗合拢,一切隐匿在黑暗下,藏入雪夜中,再不显露半分痕迹。
队伍前行途中,大群乌鸦出现在天空,黑云般压向北方,先一步前往王国边境。
与此同时,巫灵王也从暴风城出发。
座狼在雪地中奔跑,巨鸮翱翔于天空,巫灵们拱卫雪域的君主穿行在风中,前往迎接他的新娘,雪域未来的王后。
嗷呜——
座狼仰头长嗥,巨鸮发出唳鸣。
巫灵的队伍化作疾风,似一柄利刃插入雪原。
蛮荒部落和日渐壮大的乱军都是闻风而避,唯恐挡了巫灵的路,落得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第24章
金岩堡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戈罗德喝得酩酊大醉,宠臣和美人环伺在侧,恭维和谄媚声不绝于耳,令他陶醉其中,很快变得飘飘然。
酒精蒙蔽他的神智,夸张的赞美充斥耳畔,使他想不起为自己的儿子送行。
或许他清楚,只是刻意忽略。
送岑青前往雪域,驱逐朱殷唯一的血脉,金岩城内不再有黑发王族。
终于得偿所愿,他在畅快大笑。
哪怕岑青的威胁始终存在,至少这一刻他是开心的,完全能开怀畅饮,欢庆自己的夙愿达成。
王后左娜出现在宴会厅,安静地坐在戈罗德身旁。
她没有理会邀宠的美人,冷漠地端起酒杯啜饮。似不经意看向王座,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睫毛轻颤,遮挡住一抹别样的冷光。
戈罗德,没有人会永远得意。
包括你,也包括我。
在戈罗德拥过一个美人,獠牙刺入美人的脖颈时,左娜倏地从位置上起身。
她不发一言,挺直脊背走出宴会厅,远离这场掩耳盗铃般的欢庆,也远离她的丈夫,再没有回头。
黑暗笼罩大地,荒原上骤起冷风。
狂风呼啸刮过,碎裂遍地残雪。
雪片和碎冰肆意飞舞,被冷风卷着扶摇直上,恰似白色瀑布倒悬,在茫茫雪海中连起大片帷幕。
血族使团的队伍一路向北,中途经过多座贵族的领地,皆未做停留。
依照和巫灵约定的日期,他们必须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否则很容易被暴雪困住,延误会面时间。
盟约对血族至关重要,关系到能否切断乱军的后路,剿灭王国的心腹大患。
扎克斯的确存在私心,但他和巴希尔一样,认为必须铲除乱军。既然付出巨大代价,就要斩草除根,绝不容许他们死灰复燃。
队伍出发第十日,突然遭遇一场暴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幕无边无际。
疾风冲击车队,石块和碎冰肆意翻滚,噼里啪啦打在车厢上,折磨人的声响不绝于耳。
旗帜被风撕扯,骑士抓握不住,不得不暂时放倒。
队尾的车辆陆续被掀翻,车轮陷入及膝深的雪中,一时间动弹不得。车队发生分离,似长龙被斩断一截。
多个车厢倒扣在雪中,捆扎的绳子崩断,大大小小的箱子散落遍地,上面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部分袋口敞开,撒出带壳的大麦和小麦。
风力持续增强,呼啸声异常刺耳,似怨灵在凄厉嚎叫。
战马和驽马发出嘶鸣,接连人立在半空,脖颈和背部包裹一层白霜。
赶车的奴仆被缰绳带飞,艰难地从雪中爬出来,全身沾满碎雪。
几个奴隶躲闪不及,小腿被车轮压住,膝盖以下无法移动。等他们被救出来时,腿骨断成数截,双脚变得软塌塌,注定沦为残疾。
意外接连不断,队伍士气低迷,恐慌的情绪在蔓延,情况变得很不妙。
“不能再走了!”
“我们会被埋在这里!”
“需要找地方避雪!”
罗伯特和赖利策马穿过队伍,斗篷在身后翻飞,现出镶嵌铜扣的腰带和腰间的佩剑。
他们双手抓住缰绳,说话时鼻前萦绕白雾,眉毛挂上晶莹的白霜。
出发这些时日,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马上。即使穿着保暖的内衬,斗篷也很厚实,仍抵不住严寒侵袭。
血族体魄强悍却非真正不死。
如果暴风雪不停,他们会在白色中迷失,永远走不出这片雪原。
咔哒。
伴随着轻响,一辆车厢门打开。
扎克斯探出上半身,和两人一样穿着厚实的斗篷,头上还戴着帽子。
他眺望整支队伍,目击众人狼狈的模样,意识到情况严峻。
“通知下去,设法寻找避风处扎营,风雪减小后再启程。”
他不能寄希望于雪停。
罗伯特和赖利同样清楚这一点。
使团上层短暂碰头,旋即派出传令的仆人。
命令精确传递,在队伍中飞速扩散。
车辆在行进中变换位置,由蜿蜒的长龙分成数段,一段段向前靠拢,密集拼凑起来,能最大程度抵挡狂风暴雪,减少意外损失。
“派出斥候。”扎克斯走出车厢,亲自指挥调度。
队伍中的副使也行动起来。
面临危机,他们没有置身事外,摒除不同立场,发挥出不小的积极性。
岑青没有参与决策,黑骑士也未被通知外出。王子的随从们无所事事,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扎克斯不信任我,自然不会调动我的骑士。”
宽敞温暖的车厢内,清香气息萦绕,驱散冬日的阴寒。
拳头大的海珍珠悬在头顶,地面和座椅铺着厚实的毛毯,还堆着柔软的枕头,既能坐也能躺,布置得相当舒适。
一张方桌悬在车内。
桌面由荆棘编织,上面摆放着热饮和点心。
马车在行进间摇晃,杯具和盘子始终纹丝不动。原来桌面下陷凹槽,器皿完美嵌合,与之浑然一体。
岑青靠坐在桌旁,黑色外套整洁修身。领口和袖口刺绣暗纹,衣襟上的钮扣镶嵌宝石,鲜血一般的颜色,与外套的布料相得益彰。
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时而翻过一页,手指在纸张上轻划,记下感兴趣的部分。
雪豹幼崽趴在他的脚边,宽大的脚掌踩着毛毯,一下接着一下,模样憨态可掬,十分招人喜欢。
书籍由巫灵文攥写,岑青能读懂大半,学习能力相当惊人。
读书过程中,他一心二用,不时和茉莉交谈,掌握队伍中的情况。
“卑劣的小人,小肚鸡肠的家伙。”茉莉对扎克斯观感恶劣,评价越来越低,“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理所当然的事情。”岑青轻笑一声,忽然又开始咳嗽。他示意茉莉不必担忧,自行压下喉咙中的痒意,继续说道,“我的父亲,伟大的国王陛下有九位妻子,更不用提数量众多的情人。她们的家族都期盼受到重用,得偿所愿的只有少数。还要提防国王随时举起的屠刀。”
现实极其残酷,完全是血淋淋。
戈罗德不仅心狠手辣,更善于运用制衡的手段。
他频繁地更换-妻子,总是提拔几个家族,纵容他们被欲望侵蚀,再用后来者取代他们。
这种手段很容易看穿,贵族们却毫无办法。他们像一群渴血的蚊子,明知是陷阱仍趋之若鹜。
“权力、财富、地位,即使遍地刀刃,也总有人乐意以身涉险。只要成功留到最后,获取的利益超出现象。”
岑青从书页中抬起头,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茉莉张开一张毯子,仔细盖住他的腿。比起对戈罗德的分析,她更关心岑青的健康。
“殿下,您已经离开金岩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一切暂时和您无关,您应该保重身体。”她说道。
少去岑青这个靶子,更多矛盾将浮出水面。
国王和贵族,大贵族与外戚,老牌家族和新兴势力,乃至于国王和他的王后。
众多势力互相撕咬,金岩城注定陷入风暴。
于岑青而言,这样的混乱反而有利。
“我明白。”岑青对茉莉的暗示一清二楚。
如果可以地话,他也不想过于劳神。
然而……
突然,车厢剧烈震颤,打断了他的思绪。
茉莉迅速推开车窗,只见车外一片混乱,拉车的马发出嘶鸣,同时人立而起,战马也在胡乱奔跑,似要挣脱缰绳。
唯有岑青队伍中的豪猪未见异常,它们在地精的指挥下聚集,背部的长刺竖起,貌似在警惕某种危险,集体严阵以待。
“怎么回事?”
“大地在裂开!”
“敌袭?”
“地下有东西!”
变故突如其来,车队众人猝不及防。
眨眼间,大地开裂,锯齿状的裂痕纵向延伸,位置就在车队下方。随着断裂加剧,积雪块状崩塌,沿着裂缝向下坠落。
地底传出轰鸣,似沉闷的咆哮声。
一个又一个雪堆沿着地裂鼓起,小山般持续生长,很快高过十米、二十米、直至上百米。
“雪巨人!”
“该死的,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袭击我们的是蛮荒部落!”
“肯定是他们!”
突然遭遇包围,车队人心不稳,陷入一片混乱。
岑青的马车被困住,即将落入陷坑。
荆棘女仆及时作出反应,粗壮的荆棘在脚下抽长,一股股扭结,支撑在裂缝边缘,将车厢高高托起,瞬间离地数十米。
黑骑士快速集结。
三十人同时跳下战马,踏着荆棘拱卫在马车四方。
“戒备!”
米诺拔出佩剑,高声下达命令。
黑骑士们同时开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弦,瞄准包围上来的雪巨人。
以铁木为首的奴隶抓起武器,牢牢保护住岑青的马车。
为方便战斗,所有人变换形态,树人、兽人、长毛人、大脚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种族,数量不下数十种。
铁木等树人发挥极大作用。
虬结的树根跨过地裂,方便同伴来回跑动。树冠极限舒张,使他们看起来更高大,能与雪巨人分庭抗礼。
“护卫殿下!”
他们畏惧死亡,却又不怕死亡。
为了岑青,他们可以献出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地精不擅长战斗,但能驱使豪猪。
他们吹响哨子,古怪的哨音传开,温驯的豪猪竖起尖刺,头部前伸,四只爪子扎入雪层,爪尖滴落毒液,能腐蚀坚硬的冻土。
短短数分钟内,岑青的队伍张开防护,女仆、骑士、奴隶、地精和豪猪,层层向外递进,保护圈密不透风。
恰好目睹全过程,扎克斯来不及惊讶,就遭受到雪巨人的攻击。
他不得不提起精神战斗。
“骑士集结,进攻!”
袭击车队的雪巨人超过三位数。
他们没有固定的配合,也不使用武器,更喜欢各自为战,依靠蛮力从不同方向突破。
庞大的身躯压向车队,大脚踏过地面,掀起恐怖的寒风。大手抓起雪块,接连砸向目标,顷刻闹得人仰马翻。
车辆接连被砸中,奴仆们葬身车下,飞溅开大片殷红。
冲锋的骑士躲闪不及,连同战马被雪掩埋,在寒风中沦为冰雕。
雪巨人一边攻击一边逼近,他们在队伍中搜寻,很快锁定目标,朝岑青的马车包围过去。
“不好!”
察觉到雪巨人的意图,扎克斯脸色大变。
紧要关头,他抛开所有心思,肩胛后撑开黑色蝠翼,獠牙刺穿牙床,似一道黑风贯穿雪巨人背部,从对方胸口冲出。
“他们的目标是殿下!”
“保护王子殿下!”
扎克斯展开双翼悬在半空。
在他身后,雪巨人僵硬不动,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庞大的身躯爬上裂纹,龟裂声不绝于耳。
终于,雪巨人双腿跪地,身体在轰鸣声中坍塌,于呼啸的冷风中四分五裂。
罗伯特和赖利率领骑士冲锋,各持长剑劈砍雪巨人的双腿。
赖利擅用双手剑,他驱策战马狂奔,连续闯过多名雪巨人身下,剑锋过处银光频现,雪巨人接连栽倒。
拉斯金中途加入,西科莱姆等人也不甘落后。
正使和副使身先士卒,骑士们鼓足勇气一拥而上,各种寒光飙飞,雪巨人接连破灭,沦为一堆又一堆碎片。
贵族们拼命冲向岑青的马车,唯恐被雪巨人得手。
万一岑青发生意外,这次的结盟恐生变化,所有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杀!”
扎克斯杀红了眼。
他以身体为兵器,贯穿一个又一个目标。
雪巨人在他身后倒地,残破的躯干爬满裂痕,顷刻支离破碎。
距离马车更近,变故又生。
轰鸣声再次传来,血族们同时一凛。
他们望向声音传来处,以为是敌人的援手,心下顿生焦灼。不祥的阴影笼罩,使他们更加暴躁,脸比雪色更白。
轰鸣声持续不断,以岑青的马车为中心,持续向外扩散。
地面开裂得愈发严重,不同于雪巨人造成的破坏,这些裂缝十分规整,环状向外分布。
雪层涡旋状塌陷,自上方俯瞰,似有一把透明的刻刀在雪地中游走,留下一幅诡异的图案。
不只血族没有想到,连雪巨人都愣在当场。
战斗以不曾预料的情况中断,交战双方被定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图案成形,地面破裂,分层向上抬升。
“殿下,抓住我!”
地裂四周的荆棘悉数破碎,荆棘女仆们当机立断,半身化作荆条抓牢大地。
她们以自身为屏障,护卫岑青离开马车。
几乎就在同时,地面断裂速度加快,裂口处持续错开,一侧向上升起,另一侧向下陷落。
地裂下隆起庞大的树冠,铁灰色,青石一样的色泽。
树枝和树叶均已石化,树干坚硬,一截一截长出地表,虬结的树根隆起,短短几分钟便排开茂密的森林。
这一幕奇景震惊众人。
血族和雪巨人都被震撼,许久忘记了动作。
铁木呆滞地望着树木,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亲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祖先。
岑青被女仆们严密保护,意外陷入森林中央。
他感受不到丝毫敌意。
这座森林正在复苏,树干外层的石皮开始剥离,现出树身原貌。枝杈和树叶同时变色,在白雪皑皑中绽放新绿,点燃大片赤金,生机勃勃却分外诡异。
多数人不明所以,副使西科莱姆却心头一沉。
他是丞相巴希尔的长子,被家族寄以厚望,自年少时便受到精心培养。
在未同父亲决裂时,他时常出入家族图书馆,曾经看到过一张画,古老破旧,传承数万年,一直被仔细收藏。
那是对一株金木的描述。
古老又神秘的树种,种子发芽需要血液浇灌,纯正王族的血液。
这是金木林?
它们早在百年前就已消失!
金木林突兀出现,隔绝岑青和其余人,包括袭击他的雪巨人。
庞大的树木不断生长,树根从地下拱起,推开挡路的血族,以惊人的速度绞杀雪巨人。
后者毫无抵抗之力,一个接着一个被贯穿绞碎,成为树身的养分。
最后一名雪巨人消失,树林又开始后撤。
生机似昙花一现,树冠迅速灰败,树干干瘪塌陷,树根向内萎缩,蜷成拳头大的种子,争相滚向岑青聚集在他四周。
战斗结束,警报解除。
雪巨人被歼灭,血族们茫然站在原地,敬畏地看向岑青和他周围的种子。
大地裸-露巨大的伤疤,漩涡状的裂痕将存在许久,直至被雪块和碎冰掩埋。
“金木林。”
不只西科莱姆认出树种,扎克斯也认出它们,不由得心情复杂。
纯正的王族血脉。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
扎克斯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滋味,转身命人治疗伤者收敛尸体,在修理马车的同时加强警戒,以防再遇到突袭。
“派人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可疑。”
“遵命,伯爵阁下。”
荆棘女仆十分谨慎。
确定危险彻底解除,她们才放下岑青,召唤地精修理马车。
岑青走出车厢,踏上伤痕累累的大地,弯腰拾起一枚种子。一股温热流入掌心,是种子蕴含的生命力。
“茉莉。”
“是,殿下。”
“收起它们。”岑青决定带上这些树种。如果有机会,他会将它们再次种下,让它们生长在自己的领地中。
“是,殿下。”
荆棘女仆忠实执行命令。
她们释放出大量荆棘,仔细收捡起所有种子,确保不遗漏一颗。
看到她们的动作,扎克斯皱眉走上前,对此提出异议:“它们很危险。”
“这是殿下的命令。”茉莉直接顶了回去,没有给他半分颜面, “与其担忧这些种子,我建议您重视队伍的安全。毕竟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
扎克斯脸色铁青,但无力反驳。
茉莉没有再理会他,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一切以岑青的命令为优先,至于扎克斯伯爵,有再多不满也必须吞下去,自己消化。
雪巨人遭到覆灭,暴风雪也随之停歇。
风依旧冷,却远不如先时凛冽。雪帘逐渐变得稀薄,透过银白之间的缝隙,能望见连绵起伏的山脉。
使团队伍再次出发,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我提议加快速度。”
“暴风雪不知何时再来,我们应该抓紧赶路。”
“我同意。”
中途休息时,使团上层聚在一处,商讨接下来的路程。
骑士们策马穿过车队,警惕周围情况。
匠人无法修好全部马车,奴仆们只能扛起箱子和麻袋在雪地行走。遇见袋口松脱,他们需要弯腰拾起洒落的大麦。没有一颗粮食会被浪费。
可惜他们的动作仍不够快。
雪下藏着隐秘狭窄的通道,是荒原灰鼠的地下巢穴。
它们身形娇小,速度飞快。鼠群组成庞大的家族,数量超过上千只。它们挖掘的巢穴四通八达,堪比地下迷宫。
相隔冻土和积雪,它们仍能嗅到粮食的气味。
不等奴仆们直起身,脚下的地层陡然塌陷,狭窄的陷坑星罗棋布,灰色的老鼠须探出地面,拽走一颗又一颗粮食,速度快出残影。
“是荒原灰鼠!”
“快拦住它们!”
“棍子不管用,用网,捕网!”
荒原灰鼠越来越多,坑洞一圈套着一圈,飞速逼近装满粮食的马车。
队伍众人立刻知道情况不妙。
“它们数量太多了!”
声音刚落,背后就传来轰隆声。
原来是荒原灰鼠挖空雪下,企图拖走一辆马车。
车身半陷入雪中,拉车的马被带着后仰,前腿抬起,发出一阵阵嘶鸣。
周围的奴隶徒手抓住车身,两人跳起控制住驽马,与荒原灰鼠形成拉锯,一时间僵持不下。
轰隆!
大片雪地塌陷,绽放出一团团醒目的灰。成百上千的荒原灰鼠聚集起来,有意吞噬这支车队。
冬季缺少食物,它们饿红了眼,不仅抢夺粮食,还攻击奴隶和驽马。
它们甚至不惧怕血族!
“啊,它在咬我!”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
几个奴隶不慎跌倒,立刻被鼠群包围。灰色潮水快速蔓延,眨眼覆盖他们全身。
奴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短短数息时间,身上就被咬出上百个血洞。
袭击发生在队伍外围,与岑青的马车有一段距离。
听到惨叫声,他压住焦躁不安的雪豹幼崽,曲起手指敲打车厢,对车外的人说道:“米诺,派人去看一下。”
“遵命,殿下。”
黑骑士领命,队伍中分出两骑,奔向混乱发生的地点。
中途遇上另外几名骑士,分别效忠不同的家族,他们的战马、铠甲和武器都带有标志,一眼就能鉴别。
荒原灰鼠个体不起眼,是多数猛禽和野兽的猎物,常年位于食物链低端。
一旦它们聚集起来,数量异常恐怖,必定会带来死亡威胁。
“是鼠群。”
“它们陷入饥饿,能吞噬一切。”
“我们必须离开。”
骑士们探明真相,相隔一段距离就拉住缰绳。
没人会冒险施以援手,要想摆脱鼠群,奴隶们只能自救。
“回去!”
骑士陆续调转马头,各自回去送信。
在他们身后,惨叫声被鼠群的啃咬声淹没,灰海中爆发血雾,昭示奴隶悲惨的命运。
骑士们归来不久,扎克斯等人就停止争论。
“马上出发!”
他们意识到此地不善,就算是顶风冒雪也必须马上离开。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出发的讯号。
众多车辆开始行动,侍从们拼命挥动缰绳,骑士在队伍两侧奔驰。奴隶们必须徒步奔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追上队伍,否则就会被丢下。
荒原灰鼠群锲而不舍,似浓烟在雪地中翻滚,气势汹汹追逐而来。
岑青的马车位于队伍中部,黑骑士在前方开路,地精驱使豪猪严守两侧。
奴隶们虽然徒步,但身后有大团荆棘为屏障,危险性变小。他们穿着鞋子和保暖的衣物,怀中还揣着麦饼,体力得到保证,都能跟上马车的速度。
车队再次少去一截,不幸受困的车辆和人马不可能逃脱。
荒原灰鼠尽情享用这一切,直至天空中传来鸟鸣,大群乌鸦袭来,才遏制它们的行动。
乌鸦群轮换俯冲,在鼠群中撕开口子,带走自己的猎物。
从猎人沦为猎物,不过是转眼之间。
天敌意外降临,荒原灰鼠惊慌失措,鼠群瞬间变得混乱,开始自相践踏,延迟追逐车队的速度。
这给了众人喘息之机。
扎克斯下令全体加速,冲出这片危险区域。
他当然可以下令剿灭鼠群,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与其在这里浪费精力,不如抓紧时间赶路。
“这里靠近边境,果然是一片不祥之地。”
“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罗伯特和赖利策马并行,拉斯金追上两人,走在他们身侧。
头顶传来振翅声,三人望向天空,目及盘旋的乌鸦群,并没有松口气,心头更增添一抹阴影。
“报丧鸟。”
“真是晦气。”
队伍中部,岑青的马车内,茉莉落下车窗,看向对面的岑青:“殿下,为什么要帮他们?”
她的视力绝佳,一眼认出领头的乌鸦。
那只鸟腿上的圆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仿制品,除非几万年前的匠人从坟墓里爬出来。
“帮?”岑青将雪豹幼崽抱到腿上,手指一下下梳过雪豹蓬松的毛发,奇怪地看向荆棘女仆,“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茉莉面带疑惑。
若非乌鸦群到来,车队会有更大损失。
甚者,人员伤亡也会扩大。
“不,我只是在减少麻烦。”岑青咳嗽两声,向后靠向车壁。他随意地推开车窗,任由风灌入车厢内。
茉莉总是担心他的健康,车厢内温度很高,或者该说过高,让他有些不舒服。
“如果使团损失太大,对我而言也是麻烦。”凉风带走燥热,岑青舒适地眯起双眼,放开雪豹,拿起一枚书签夹进书页。
这枚书签花纹精美,随着光线转移会呈现不同颜色。来自他的母亲,是在殷王后的日记中发现。
茉莉沉吟片刻,认为岑青所言在理。
“我去找卷丹,让她洒些药粉,隔绝这些地下的灰鼠。”她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岑青摇摇头,阻止女仆走下马车,“现在这样足够了。”
他只想减少麻烦,又不是真要帮助扎克斯。以队伍中的骑士数量,要解决鼠群并不困难,只是会耽误更多时间罢了。
扎克斯都不打算这样做,他何必多此一举。
鼠群被乌鸦群拖住,出使的车队顺利脱险。
队伍前方出现几座倒塌的房屋,突兀地立在雪中。
这里原本是一座村庄,遭遇乱军洗劫,村子里的人死伤惨重。
事情过后,活下来的人陆续迁走,远离这片伤心之地。
现如今,这座村庄彻底荒芜,残存的建筑屋顶塌陷,墙体残破不堪。饲养牲畜的篱笆尽数倒塌,食槽不翼而飞,只留下凹陷的土坑在寒风中冰冻。
“橡木村。过了这里,很快就到边境坞堡。”罗伯特派人搜索村子,确认方向没有走错。
队伍中里爆发出欢呼声。
“太好了!”
抵达边境坞堡,他们就能与巫灵的队伍汇合,其后继续北上,去往神秘的雪域,造访巫灵王的城市。
天色愈发昏暗,队伍继续前行,将残破的村子抛在身后。
夜幕降临时,他们又一次提速,追寻火光点亮的方向,奔赴设置在边境的坞堡。
夜色下,规格统一的坞堡隔雪相望,它们由边境骑士驻扎,专为防护王国北部边境,抵御日渐壮大的乱军。
有的坞堡历史悠久,有的还很新。
与橡木村接近的一座占地颇广,入夜后灯火通明,似一把火炬插在地上。
这座坞堡属于布叶特,内部能容纳数千人口,如今不仅驻扎边境骑士,还有骷髅骑士出入,无论日夜皆人声嘈杂。
不久之前,王城来的骷髅骑士误闯禁林,与堕落树人狭路相逢,闹得灰头土脸。
他们发誓要找回颜面。
近段时日以来,他们不断与堕落树人交锋,凭蛮力打穿森林,清理出前往北部的道路。
巫灵们出现在边境,从头至尾目睹这一切。
他们对这群骑士的评价是勇气可嘉,但缺少脑子,能力也稍显不足。
血族使团踏着夜色抵达坞堡,号角声传来,坞堡内立刻有了反应。
奥里金和布叶特一起登上城墙,眺望自南而来的队伍。
队伍中竖起多面旗帜,象征九大贵族。
贵族的旗帜下簇拥一辆马车,车身朴实无华,迥异于戈罗德爱好的奢侈,更贴近王国缔造者的风格。
“难道是……”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想起骷髅骑士肩负的使命,不由得神情微变。
“第一王子殿下?!”
惊呼声未落,车队出现在坞堡前方。
扎克斯派骑士前来通报,率先遇见在坞堡外扎营的骷髅骑士。他们能证明来者身份,立即朝墙头示意,要求坞堡敞开大门。
“是扎克斯伯爵。”
奥里金和布叶特同时皱眉。
他们驻守边境多年,与王城贵族天然不和。
尤其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他们相当鄙夷。不能断言是一群酒囊饭袋,至少行事就让人看不惯。
“真是令人厌恶。”
“不能把他们关在外边,毕竟王子殿下也在。”
布叶特锁紧眉心,到底抬起右臂,命人打开坞堡大门。
队伍鱼贯进入坞堡,满载的马车排成长龙。
由于坞堡承载能力有限,重要的物资送入门内,其余则留在门外,由奴隶彻夜看守,发生意外状况立刻示警。
扎克斯的马车最先进入坞堡。
西科莱姆本该在他之后,却故意减慢速度让至一旁,为岑青留出通道。
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他对岑青多么恭敬,全因他心中清楚这些边境贵族对殷王后的血脉有多么重视。
如果不是忌惮他们的实力,殷王后不会有血脉留存。
现如今,边境贵族日渐凋零,逐渐不被国王看在眼里。可这里依旧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扎克斯一时粗心大意,很可能招来恶果。
也许他知道,只是故意为之。
震慑?
下马威?
“找死的行为。”
西科莱姆推开车窗,英俊的半张脸出现在窗后。
敏锐的视力验证他的猜测。看到扎克斯的马车走在最前,以布叶特和奥里金为首的边境贵族脸色难看,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众人伫立在原地,不理会走出车厢的扎克斯,专注于穿过坞堡大门的马车。
车身暗红,在雪光衬托下流淌宝石般的光泽。
驾车的是地精,拉车的是豪猪,护卫在侧的是黑骑士。
荆棘女仆紧随在后,她们很容易辨认,专为王族而生的伴生种族。
马车进入坞堡,奥里金和布叶特并肩迎上前,正遇车厢门推开,里面的人弯腰走出。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高挑纤细的身材,与记忆中火焰一般的人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像。
只是一眼,他们就确认岑青的身份。
殷王后的儿子,血族王国的正统继承人!
黑色的天空中,巨鸮展开双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与夜色融为一体。
似有所觉察,岑青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天空,俊俏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周身似笼罩一层光晕。
巨鸮背上,修长的身影迎风而立。
华丽的斗篷被风鼓起,巫灵王俯瞰下方的人影,额饰闪烁彩辉,仍压不住潋滟的眸光。
想起书信上的纹章,他不禁发出轻笑。
“幸会,我的金蔷薇。”
第25章
“殿下?”
岑青失神之际,耳畔传来茉莉的声音。
“您在看什么?”
走下马车后,岑青便驻足原地,许久仰望天空,难免惹人注意。
岑青眨了下眼,再次望向夜空,巫灵的身影似碎金消融,巨鸮消失在云端,仿佛星辉凝成的幻象,倏忽间了无踪影。
“你们没有看到?”岑青转向荆棘女仆,疑惑问道。
“您指什么?”
岑青环顾四周,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奥里金和布叶特向他鞠躬,边境骑士排列在两人身后。
他们身上的铠甲大多痕迹斑驳,部分还有缺损,很难说军容严正。
他们却引以为傲。
这是战场留下的勋章,是在血腥厮杀中获取的荣耀。
“殿下,欢迎您来到北部边境。”布叶特代表众人发言。
女骑士队长身材高挑,站在奥里金身侧略显纤细。她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在战斗时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曾对战数倍于己的敌人不落下风,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将对方斩于剑下,塑造了“血腥布叶特”的威名。
“我很荣幸。”岑青态度温和,笑容沉静,没有一丝一毫架子,表现得平易近人。
相比之下,扎克斯的傲慢沦为笑柄。
他自以为是的震慑压根不被边境骑士看在眼中。诸多轻蔑的目光扫过他,更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冬夜寒冷,坞堡条件简陋,请您先往议事厅,我们尽快为您准备房间。”布叶特和奥金里亲自引路,对岑青的态度十分恭敬。
他们故意忽视使团一行人。
扎克斯自以为是,鼻孔朝天,理应受到“回报”。
至于别人,他们承认是在迁怒。
北部边境与王城素来不和,纵然有万般不满,他们也必须受着。
一行人穿过坞堡,在火光指引下走向议事厅。
岑青和边境骑士在先,黑骑士和荆棘女仆护卫在后。
使团众人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跟上。他们暗自记下这份屈辱,打定主意将十倍偿还。
坞堡专为战争打造,内部结构以坚固实用为主,外形缺乏美观,与王城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议事厅建在坞堡中心,是占地最广的一处建筑。
两排火把插在路旁,每支都有两米高。火光照亮脚下的道路,也映出前方敞开的大门。
大门以橡木打造,取材荒芜森林。
门上雕刻飞禽走兽,线条粗犷,带有一种古老的蛮荒气息。
大厅内铺设石板,地面平整光滑。靠近门口的几块石板覆盖裂纹,中心处凹凸不平,像是被外力踩踏,留下醒目的痕迹。
大门两侧设有火桶,边境骑士快行两步,点燃架设在桶内的粗木。
火光燃起的一瞬间,墙壁上的火把同时点亮。
橘红的光连成弧线,由墙头向屋顶中心处聚集,攒成一支明亮的火炬。
一声轰鸣,火光膨胀倒悬,照出议事厅全景。
宽敞的大厅内,一张圆桌摆放正中,桌旁设有多把交椅,属于北部边境贵族。
圆桌三面设有长条席位,能容纳边境骑士团全体成员。
现如今,多数位置空缺。
英勇的骑士战死沙场,留下空置的高背椅,记载骑士的荣光,铭刻北部边境的血腥与残酷。
“请原谅,我们无法为您接风洗尘。”
岑青在圆桌旁落座,布叶特没有任何遮掩,同他表明边境现状。
边境物资匮乏,粮食捉襟见肘。
王城的苛待众所周知,对补充物资总是分外吝啬。
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即使乱军日渐壮大,情势一度危如累卵,仍没有丝毫改变。
提及边境骑士团的遭遇,扎克斯也不由得脸热。
国王对边境贵族始终心存警惕,打压手段百出。时至今日,边境贵族凋零,骑士团连续减员,他仍不改做法,难免为人诟病。
饶是身为既得利益者,一切荣耀来自戈罗德,伯爵阁下也必须承认这种做法实在欠妥。
岑青环顾全场,视线在边境骑士脸上扫过。
他单手覆上圆桌,无视桌上积攒的灰尘,轻轻敲击桌面,无名指上的指环反射微光,巨鸮眼中的宝石陡然明亮,愈发璀璨晶莹。
“诸位守护王国边境,尽忠职守,你们不该遭此冷待。”见布叶特等人抬起头,他身体前倾,加重语气,“荣耀的战士却要饿着肚子冲锋,这是王城的过错,是国王陛下私心作祟,更是血族的耻辱!”
一番话掷地有声,大厅内顿时鸦默雀静。
使团贵族们惊愕地看向他,心中涌起慌乱的情绪,恍如海啸难以克制。
第一王子公然指责国王!
他想做什么?
无论言辞是否激烈,以他如今的身份,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拉斯金用力攥紧拳头,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罗伯特和赖利交换目光,一起看向拉斯金。他们清醒意识到,对方的担忧极可能成为现实。
扎克斯看向岑青,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心打断对方的批评,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撞见布叶特等人的表情,他的心骤然下沉。
隐约间,他意识到岑青想做什么。
收拢人心。
边境骑士固然凋零,仍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假若他们调转旗帜,无异于北境大开,危害程度更甚乱军!
想到某种后果,扎克斯头皮发麻,恍如置身冰天雪地,连思维都被冻僵。
所幸,岑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锋,提及雪域和巫灵。
他即将前往暴风城,对未来生活的地方感到好奇实乃情理之中。
“巫灵是很神秘的种族,总是来去如风,神出鬼没。近段时间以来,常有巨鸮在边境出现,偶尔还能看见座狼。”奥里金说道。
“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我很难从书籍中获取知识。能和我详细说一说你了解的情况吗?”岑青虚心求教,希望能知晓更多。
奥里金被他的态度感染,索性坐到桌旁打开了话匣子。不仅道出他多年来的见闻,还包括家族传承的秘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布叶特向岑青告辞,她要率人清理坞堡,抓紧为岑青准备房间。
“请容我告退,殿下。”
“不必麻烦,布叶特阁下。”岑青叫住她,“我不想给你们增添麻烦,今夜我会在马车上休息。”
“马车?”
“是的。”岑青点点头。
与其大费周章,他更喜欢便捷行事。留在马车上并无不妥,旅途中也是这样安排。
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在坞堡停留太久,很快将再次启程。
他的预感很少出错,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布叶特陷入犹豫。见岑青坚持,只能接受他的安排:“如您所愿,殿下。”
自始至终,扎克斯等人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岑青明确要在马车上过夜,他们自然不能提出更多要求。
对于边境骑士的态度,众人有了明确把握。除非愚钝透顶,实在不长眼,这个时候都会低调行事,务求平安完成任务,不会在中途生事。
坞堡内灯火通明,议事厅的灯光燃至后半夜。
同一时间,荒芜森林边缘,空气发生震荡,透明的屏障被撞开,外出的巫灵陆续返回,抵达座落在森林南侧的营地。
巨鸮乘着夜风飞来,守护在外围的座狼立刻有所警觉。
它们机警地抬起头,认出从半空中落下的身影,又放松地收回视线,下巴搭在交叠的前腿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弗兰等人飞身落地,交流获取的情报,联袂去见巫灵王。
巫灵的营地内没有帐篷,透明的屏障隔绝风雪,篝火在雪地中点燃,火焰不是橙红,而是冰冷的幽蓝。
营地中有成排巨木,巫灵王的身影出现在树顶。
他背靠树干,坐姿慵懒。
长袍下摆自然垂落,镶嵌在布料边缘的宝石反射雪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一只巨鸮停在他身侧,粗壮的树枝撑起巨鸮的重量,尖端轻微晃动,掉落块状的碎雪。
雪块坠向地面,擦着弗兰几人的鞋尖砸落,被地上的积雪吞噬,留下数个不规则的陷坑。
几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高处。
捕捉到萦绕树冠的细碎金光,猜测巫灵王曾经外出,只是不确定他去了哪里。
“陛下,荒芜森林以西发现异常,有乱军在集结。”戈雅掀起兜帽,秀丽的眼眸在暗夜中发光,冰冷慑人。
“数量多少?”巫颍说话时取下手套,右手食指上有一枚银色指环,截面镶嵌红宝石,是他特地命人雕刻的龙血石。
“暂无准确数字。就目前获悉的情报,蛮荒部落也参与其中,数量绝不会少。”戈雅如实回答。
“蛮荒部落?”
巫灵王垂下眼帘,单手触碰巨鸮的翅膀。
骄傲的猛禽低下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向雪域的君主表示臣服。
“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另外让大家准备一下,明天我将造访血族的坞堡,前去迎接我的王后。”
巫灵们没有任何犹豫,弯腰恭敬道:“遵命,陛下。”
直起身时,弗兰等人目光交汇,传递相同的信念:如果乱军敢生事,扰乱陛下的安排,他们不介意撕碎这些家伙,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巫灵的营地紧邻禁林,座狼围成屏障,巨鸮栖息在枝头。
有乌鸦群在暗夜中飞过,撞见营地中闪烁的幽光,被透明的屏障阻碍,无法更加靠近。
林中传出尖啸,声音刺耳,充满血腥意味。
乌鸦群不敢久留,在头鸟的带领下振翅飞远,径直朝坞堡的方向飞去。
风从荒芜森林吹来,呼啸刮过边境,侵袭夜色下的坞堡。
岑青与边境骑士结束会面,逆风走出议事厅,返回停靠在建筑外的马车。
使团众人表情各异,走在岑青身后,沉默得异乎寻常。
边境骑士们则心情大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步态略显散漫,仍不掩满身煞气,那是战场中锤炼的印记。
“王子殿下很和气。”
“他和王城贵族完全不同。”
“可惜他要前往雪域。”
“他仍拥有王位继承人。”
“你的意思是……”
骑士们停下脚步,看向说话的米格林。
他是王城来的贵族次子,被家族抛弃,只能依靠战功活着。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他表现出色,终于被骑士团接纳。
至于凡纳,他的贵族伙伴,在战斗中伤了胳膊,至少有一个星期不能再挥剑。
奥里金和布叶特走在人群后,听到骑士们的言论,两人没有制止。
事实上,他们也存在同样的想法。
纵然离开金岩城,岑青依旧是王位继承人。只要戈罗德不公开剥夺他的继承权,他仍有机会登上王位,成为血族王国的君主。
但就目前来看,这个希望过于渺茫。
众人离开议事厅不久,大雪如约而至,覆盖暗夜下的坞堡。
两名骑士队长分担巡夜任务,在使团造访坞堡的时间内,必须保证岑青的安全。
在巡逻途中,他们意外被一名女仆拦住去路。
“你是殿下身边的……”
“我名鸢尾,是殿下的女仆。”鸢尾走上前,单手递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有一枚金蔷薇印章。
“这是什么?”布叶特开口问道。
“王子殿下命我交给你们。看过之后如有疑问,你们可以前去找他。”交代清楚之后,鸢尾向两人颔首,旋即转身离开。
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划开红色封笺,展开了羊皮卷。
“这是什么?”
“名单?”
“殿下是什么意思?”
两人初时疑惑,不解岑青的意图。
他们一个个辨认,看到熟悉的名字时,脸色逐渐发生改变。
“边境骑士团。”
奥里金猛然攥紧拳头,布叶特咬住了尖牙。
“这是骑士团长的名单!”
他们的家族世代守卫王国边境,祖先都曾担任过骑士团长,率领这支军队取得过辉煌战绩。
但星辰终有陨落之时。
他们效忠殷王后,为保护王子与王城对抗。
戈罗德表面让步,背地里频繁下黑手。他纵容乱军壮大,千方百计削弱边境骑士团,剪除边境贵族的力量。
漫长时间过去,辉煌成为历史,边境骑士团近乎名存实亡,不比黑骑士好多少。
戈罗德也自食恶果,乱军在他的纵容下尾大不掉,血族王国被迫向雪域的巫灵谋求结盟。
而被送出的,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
“殿下要做什么?”
相同的疑问浮上两人心头。
他们想到某个答案,不由得心情激荡。
冷静下来后,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无论王子殿下想做什么,鉴于他目前的处境,事情定然困难重重。
“我们必须见殿下一面。”
“避开使团耳目,尤其是扎克斯和他的拥趸。”
奥里金和布叶特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在黎明前寻找机会,无论如何都要见岑青一面。
“我来负责望风!”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惊诧到两人。
他们倏然回头,就见米格林走出暗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米格林匆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这是我的天赋能力,我很擅长隐藏,所以能在战场上逃命。不是,我在说什么……”
大概是过于紧张,他变得语无伦次。
一只手突然按住他肩膀,手指用力握了握,示意他稍安勿躁。
“镇定些,年轻人,我们没有责怪你。”奥里金沉声说道。
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气息,他与布叶特更应该反省。不能用自己的疏忽去责怪别人,这不是一名骑士应该做的。
米格林十分感激,在奥里金将巡视任务交给他时,更是激动万分。
“队长,我一定完成任务!”话落,他兴冲冲转身离开,像是年轻的雄鹿,矫健敏捷,总是充满斗志。
布叶特用胳膊肘捅了捅奥里金,笑着说道:“你提拔的小家伙,真是可爱又纯真。”
“我警告你,不要对他下手。”奥里金郑重提醒,态度无比认真。
“我是那样的人吗?”布叶特撇嘴。
“你是。”奥里金斩钉截铁。
布叶特:“……”
果然,来自好友的吐槽最为致命。
夜色渐深,坞堡内的灯火始终不曾熄灭。
巡逻骑士分成数队在坞堡穿行,时刻警惕坞堡外的动静,不放过任何可疑。
坞堡正中央,方形篝火熊熊燃烧,烟气笔直冲向天空,顶端撞入黑暗中,被狂风撕碎湮灭。
地精们忙着检查车辆,为车身盖好蒙布,交替捆扎绳索,避免车上的箱笼被雪淋湿。
奴隶们在车辆之间穿梭,帮助地精修理车轮,替换破损的车板。或是扛起装满草料的袋子,抓紧投喂战马和骡子。
豪猪不需要他们投喂,地精会很好地照顾它们。
以岑青的马车为中心,四周一片忙碌景象。
马车内,岑青裹着毯子斜靠在座椅上,手里捧着书,却许久没有翻过一页。
雪豹幼崽爬上他的膝头,把自己团成一团,严实地藏进毯子里。
茉莉留在车内,其余女仆守在车外。
车外的女仆召唤出荆棘,沿着马车竖起围墙,锋利的尖刺朝外,看上去就无比骇人。
除非岑青允许,任何人无法靠近这片区域。
“真是太严格了。”
几名黑骑士走在一起,看到女仆们的动作,不由得咋舌。
“这里是边境,乱军四处活动,还有即将到来的巫灵,再小心也不过分。”佩诺尔特走过来,单手按住剑柄,另一只手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拧开袋口,一股辛辣混合腥甜的气息飘出,证明里面装满了美酒。
看到他带来的东西,黑骑士们顿时眼前一亮。
佩诺尔特顺势抛过袋子,在众人传递时不忘叮嘱:“每人两口,绝不允许多喝,更不能喝醉。”
“明白!”
黑骑士们笑逐颜开,纷纷点头答应。
酒囊在众人手中传递,酒香飘散开来,搅动着跳跃的烟火,为凛冬的深夜增添一抹温暖色彩。
岑青又打了一个哈欠。
他落下车窗,从毯子里捞出毛茸茸的一团,鼻子埋进雪豹的肚子,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由坚决反抗到放弃躺平,雪豹幼崽并未经历多少挣扎。
毕竟岑青能提供充足的食物。
总不能为了尊严不吃饭吧?
它变得相当配合,还会蜷起四只爪子翻滚,活脱脱由猛兽转变成一只宠物,而且是心甘情愿。
车内暖意融融,车外寒风刺骨。
雪越下越大,迅速连成一片,相隔半米就无法看清对面来人。
于边境骑士而言,恶劣的气候实为常态。
王城来的贵族却很难适应。
扎克斯等人忘记监视岑青,他们全部缩回马车里,用斗篷和毯子包裹住自己,避免任何生长冻疮的可能。
顶着一脸冻疮去见雪域来人,会极大损伤颜面。对贵族们来说,这完全不可接受。
“这样的天气,除非乱军攻打,不会有任何意外。”
如此说服自己,贵族们安心陷入沉睡。
上行下效,护卫贵族的骑士懈怠巡逻,轻易被钻了空子,压根没发现潜行而来的两道身影。
火光飘忽不定,使团外围的防护形同虚设。
来人藏匿在黑暗中,目光锁定被荆棘守护的马车。
奥里金和布叶特轻装上阵,两人除掉铠甲,穿着轻便的外套和长裤,身上的斗篷也换成短款,下摆牢牢扎在腰间。
他们放轻动作,脚步无声无息。
穿过昏昏欲睡的骑士,连续越过数座帐篷和成排的马车,前方出现大量荆棘,密集成墙,锋利的尖刺闪烁寒光。
他们被迫停下脚步,互相打着手势,寻找这面墙壁的缺口。
“别动。”
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把长剑抵住他们的脖颈,锋利的剑刃贴上喉咙,随时能让他们脑袋搬家。
“我们没有恶意。”
两人反应迅速,同时摊开双手,没有试图抓起武器。
火光从四面聚集而来,擎起火把的是地精,他们穿着厚实的外套,把自己裹在皮毛里,只露出一双凸出的眼球,在火光下分外骇人。
制住两人的是黑骑士。
他们手握长剑,轻松卸下两人身上的武器,包括藏在腰间的匕首。
“接着!”独眼萨雷随手一抛,匕首和短弓划过半空,被几只大手精准握住。
寻方向看去,更多黑骑士走到火光下。
他们自然向两侧分开,给后至的荆棘女仆让出空间。
“我们来求见王子殿下。”奥里金不想造成误会,拿出岑青派人送出的羊皮卷,看向对面的鸢尾,“你亲自送来的,就在两个小时前。”
茉莉不在场,出面的是鸢尾和卷丹。
认出两名骑士队长,鸢尾示意黑骑士散开:“他们是殿下的客人。”
确认之后,黑骑士快速收回长剑。
布叶特叫住他们,摊开手掌示意:“我们的武器。”
“抱歉,忘记了。”
萨雷等人一呲牙,痛快地归还短弓和匕首。
从伤痕累累的刀鞘来看,它们的主人必定经历过残酷的战斗,十分值得尊重。
收回武器,奥里金和布叶特看向女仆。
后者朝他们点头,先一步转身:“和我来。”
荆棘女仆经过时,纠缠的荆条潮水般分开,现出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停靠一辆马车,造型古朴的车身,雕刻象征古老王族的徽章,正是岑青的车驾。
车窗开启缝隙,明亮的白光透出,并非烛火,是来自海珍珠的光芒。
奥里金和布叶特突然感到紧张。
岑青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纤瘦漂亮,水晶般易碎,看上去健康状况不佳。这让他们颇为沮丧。
回忆殷王后的强悍,他们的失望可想而知。
经历议事厅中的谈话,这个印象支离破碎,轻易就被颠覆。
想到羊皮卷,脑海中冒出某种猜测,他们不由得攥紧手指,对这场会面有了更多期待。
车厢门开启,茉莉走出马车,站定在两人面前。
“奥里金队长,布叶特队长。”她声音淡漠,面对岑青以外的人,她总是冷冰冰,罕见释放更多情绪。
两人向她颔首,同时取出羊皮卷:“我们收到这个,前来求见殿下。”
“殿下也在等你们。”茉莉回答道。
她抬起右臂,掌心朝下,大量荆棘从雪下冒出,疯狂交织缠绕,在马车四面竖起围墙。其后弯曲向内,编织成一个密实的屋顶,有效隔绝风雪,包括声音。
马车门又一次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出车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岑青仍是之前的打扮,暗色的外套和长靴,肩上搭着一件长斗篷。
他怀里抱着白色毛球,不是保暖的袖套,竟然还能动。布叶特认真打量,确信那是一头雪豹,几个月大的幼崽。
茉莉打了个响指,又有荆棘从地下冒出,编织成三张高背椅,中间围着一张圆桌。
“很高兴见到你们。”岑青率先走过去走下,同时示意两人落座。
骑士队长坚持向他行礼,鞠躬的角度十分标准。单是这一点,就与王城贵族有天壤之别。
三人坐定后,茉莉端上热饮和点心。
点心不算精致,胜在量大,馅料中有新鲜的血液,对骑士队长极具诱惑性,让他们难以把持。
“请用,不必客气。”岑青单手揉着雪豹,温柔地梳理它的皮毛。偶尔挠着它下巴,让它舒服得眯起眼睛。
两人强压下渴望,拿出羊皮卷摊开,对岑青说道:“殿下,希望您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们能够猜到,否则不会来见我。”岑青端起高脚杯,热气冒出杯口,模糊他的表情。黑色的眼睛像隔着一层纱,使人捉摸不透。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由布叶特开口:“殿下,这是历代边境骑士团团长的名单。”
“继续。”岑青示意她继续说。
布叶特上半身挺直,专注地看向他:“我和奥里金的家族,还有众多边境骑士的家族,世代守护脚下的土地。我们的祖先有幸出现在这张名单上。所以,我和奥里金猜测,您是否要重建骑士团?”
“答案正确。”岑青微微一笑,肯定她的猜测。
“恕我直言,您将前往雪域。”奥里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指明现实,话中透出无法掩盖的残酷,“您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但您有可能失去。如果您无法回到王国,重建边境骑士团对您也是毫无意义。”
“请原谅,他不是缺乏忠诚。”布叶特补充道,不希望岑青误会两人,“我们必须考虑现实问题。毕竟边境情况堪忧,我们能调度的力量实在有限。”
换言之,没有更多力量损耗。
他们也损耗不起。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岑青抬起右手,茉莉迅速走上前,在桌前铺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来自金岩堡,是戈罗德被迫送来。
“这是千湖领的地图,我的领地。”岑青说道。
他放开雪豹幼崽,手指在地图上圈画,轻轻一点。旋即沿着水道朝不同方向延伸,一条连接北部边境,一条通向王城,另一条则通往荒域,被称为神弃之地的大片区域。
“前往雪域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我不会放弃王位,更不会放弃应得的一切。”
“总有一天,我将重回金岩城。在那之前,我需要全力经营我的领地,黑骑士并不够,所以,我需要更多力量。”
他的话很直接,当着两人的面铺开蓝图。
千湖领,北部边境,王城。
从岑青的计划中,两人看到无限可能,足以令他们怦然心动。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仅是重建骑士团?”布叶特谨慎问道。
“重建骑士团,向我效忠。”岑青言简意赅,白光照亮双眼,他的眼球有瞬间反光,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我母亲留下一本日记,我看到关于边境骑士团的记载,包括你们的家族。”
“你们的家族曾追随我的母亲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你们没有获得应得的荣耀,连原有的也被收回,在戈罗德登上王位之后。”
岑青说话时,留意观察两人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们眼中流露出不甘,充斥对戈罗德的憎恶。
“发誓效忠我,忠心追随我,我将给予你们应得的一切。作为骑士家族,你们理应拥有更广袤的领土,更多荣耀和更高的地位。而非在王国边境被岁月遗忘,战功也被随意抹除。”岑青说道。
奥里金和布叶特没有立刻点头。
甜美的果实固然诱人,事关家族,他们仍需保持谨慎,绝非轻易能下决定。
“殿下,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岑青没有为难他们,微笑点头:“在雪域的使者到来之前,我等你们的回答。”
雪域使者到来之前?
两人目光微顿,视线扫过岑青手上的指环,没有就此提出异议。
黎明时分,大雪初停。
自入冬以来,北部边境出现罕见的晴日。
浓重的乌云绽开缝隙,很快被狂风吹散,现出大片蓝色天空,晴彻万里,如同水洗。
无边无际的蔚蓝,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好天气,本该带来好心情。
奈何天不遂人愿,早饭时间刚过,一群流浪血族联合蛮荒部落发起突袭,从西面袭击了坞堡。
他们穿着白熊皮裁剪的斗篷,埋伏不动时与雪地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
带队的人十分狡猾,埋伏在巡逻队伍出行必经的道路上,伺机击杀数名骑士,换上他们的盔甲,意图骗开坞堡大门。
“王城那群懦夫,他们要同雪域媾和。”
“珠宝、金币、粮食,他们还送出一位王子!”
“杀进去,抢走那些宝物,杀死那个王子,放火烧掉一切!”
流浪血族既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既不忠于戈罗德,也不怀念殷王后,对血族王国存在刻骨仇恨。
他们都被打上罪人烙印,毕生流浪在王国边境,无法再触碰自己的财产和土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彻底沦为流浪者。
他们被恶念侵蚀,手段残忍血腥,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杀死他们!”
蛮荒部落是为求财,流浪血族则是想尽情杀戮,用鲜血染红所有,发泄心中的愤怒,宣泄沸腾的仇恨。
巡逻队伍由边境骑士和王城来的骑士共同组成。
五到十人一队,大多骑着花斑马,身上穿着不同样式的铠甲。他们的靴子和手套有不同花纹,身上的斗篷材质不一,很容易分辨。
凡纳在战斗中受伤,暂时不适合上战场,仍要肩负巡逻任务。
边境军队中人手严重不足,伤员无法得到很好的休息,导致伤亡情况越演越烈,造成恶性循环。
骑士们没有公开抱怨,对王城的怨气委实不少。就如酝酿的火山,终有一日会彻底爆发。
凡纳所在的小队有半数是伤员,在寒冷的天气中巡逻很容易加重伤势。
众人的心情本就糟糕,偏偏队伍中加入一群来自王城的“少爷”,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的铠甲,弓箭和佩剑都是一流匠人打造,刀刃却从未染过血。
他们初来乍到,一个个鼻孔朝天,仰赖身份颐指气使。
边境骑士们气得牙痒,不到几百米的巡逻范围,已经不下数次想一剑捅穿他们的胸膛,撕裂他们的喉咙。
“一群不知所谓的家伙。”
“真想宰了他们。”
“要是乱军突然出现,肯定会有乐子。”
凡纳的队伍慢悠悠策马,看着前面不可一世的家伙,不无恶意地想着。
他们只是想想,却没料到想法会变成现实。
队伍前方异变突生,数十名乱军从雪下冒出,掀开斗篷一跃而起,朝巡逻队伍冲杀过来。
“不好,是乱军!”
“快调头!”
粗略对比双方数量,凡纳小队果断转向,半点没有参战的意图。
这就苦了前方的王城骑士。
他们胯-下的战马受惊,接二连三人立而起,将他们掀翻在地。
乱军瞅准时机一拥而上,挥舞着刀剑肆意劈砍。
骑士们不等起身就被乱刀砍死,身上的铠甲和武器都被扒光,连脚上的靴子都不放过。
“拦住他们,别放走一个!”一名流浪血族高声叫嚷。
凡纳等人没能冲出太远,又遇上另外两支伏兵。
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
自己已经落入陷阱,有极大可能会命丧在此。
“吹号角!”小队长下达命令,下一刻就被流浪血族贯穿胸口。一只带血的手从他的胸前伸出,手指中还抓着他的心脏。
小队长战死,骑士们聚集起来抵抗。
凡纳挥剑挡开袭来的兽人,不顾手臂的疼痛,抓起号角吹响。
他们或许逃不掉,这些埋伏的乱军也休想活!
不论他们在策划什么,是单纯抢劫,亦或是别有企图,号角声传出,坞堡马上会派人前来,容不得他们逃走。
“冲出去,杀!”
苍凉的号角声撕裂冷风,还活着的边境骑士抄起武器与乱军展开厮杀,没有一人后退。
一方人多势众,另一方拼死一搏,一时间竟也难分胜负,打得势均力敌。
凡纳小队的遭遇并非个例。
外出的巡逻队伍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遭遇偷袭。有两伙乱军成功靠近岗哨,只差一步就能混入坞堡。
千钧一发之际,更多号角声传来,震碎他们的美梦。
眼见计划败露,两伙乱军扯掉头盔,当场变换形态,就要强行撞开坞堡大门。
“吼——”
打头是一头蛮荒熊人。
他身高超过五米,全身上下披挂硬毛,普通弓箭很难穿透。骑士们在墙头射箭,除非瞄准眼睛和嘴巴,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蛮荒熊人顶着箭雨向前冲,依靠蛮力冲破防御,弓腰强撞坞堡大门。
他徒手砸碎墙砖,身体撞向大门,每一次撞击都有灰尘掉落,门栓出现裂痕,变得岌岌可危。
在城外扎营的骑士和奴隶损失惨重。
蛮荒熊人阻断坞堡对外支援,乱军肆无忌惮冲击营地。
体型巨大的蛮荒兽人拆毁帐篷,在营地内横冲直撞,碾压一切。流浪血族赤红着双眼掠过,随手抓住一个目标,低头咬穿他的脖子,霎时间鲜血飞溅。
短短十几分钟,坞堡外遍地狼藉,已如人间炼狱。
“他们是有备而来。”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墙头,发现更多乱军从不同方向现身,分明早有串联。
流浪血族,蛮荒兽人,堕落树人。
“该死的,我就知道王城的家伙不可信!”
那些骷髅骑士口口声声赶走了堕落树人,这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布叶特张开弓箭,三珠连发,射死妄图冲入城内的羽人,“王子殿下抵达的消息泄露了。”
“你的意思是使团中有奸细?”奥里金顿时神色一凛。
“有多种可能,不排除坞堡内也出现问题。”布叶特再次开弓,又有羽人应声而落,如同断线的风筝自高空坠地,“立刻派人去保护殿下!”
坞堡内的人手本就不多,面对蜂拥而来的乱军,很容易顾此失彼。
不确定王城骑士能否信任,布叶特和奥里金心生焦灼,都感到情况万分棘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坞堡外传来轰鸣。
可怕的雪山自地面隆起,一个又一个雪巨人冒出,从四面八方袭向坞堡,带来更大的危机。
雪巨人中夹着堕落树人,黑灰色的树干凸起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表情狰狞充满怨恨,刺耳的尖啸声异常可怖。
“他们过来了!”
这群庞然大物加速欺近,坞堡的墙壁难以阻挡,随时可能被撞塌。
边境骑士们十分清楚,他们陷入真正的危机。除非奇迹发生,今天的坞堡注定血流成河。
轰隆!
震荡声中,猩红的气流冲天而起。
一颗血骷髅升上半空,猛扑向下方的乱军。
骷髅骑士的营地被冲散,他们快速聚集起来,决定与乱军展开野战。
“大门守不住!”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坞堡大门终于被撞开一个缺口。
乱军发出欢呼,正将蜂拥而人,脚下地面突然发生颠簸,紧接着,大量长有毒刺的荆棘破土而出,穿透他们的双脚,把他们串在一起,擎起在半空。
剧痛袭来,乱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黑雾陡然弥漫,大团乌云在雪海中翻滚。
雾气中,三十匹战马组成锋矢,马上骑士手持长剑,护卫一辆马车直扑向坞堡大门。
“是王子殿下!”
这支队伍突然出现,凶狠地撞向乱军。
马车后跟随大批地精,他们驱使豪猪左冲右突,锋利的长刺上挂满血肉,有的是半截尸体,全部来自乱军。
“使团内有乱军的奸细。”
马车内,茉莉向岑青汇报,她不假思索地道出几个名字,其中一人竟是副使。
“算不上奇怪,毕竟乱军就是国王陛下纵容壮大。有人生出别样心思,也是他该品尝的恶果。”岑青看向窗外,坐在疾驰的马车上,竟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他能篡夺王权,旁人自然也会生出野心。”
两人说话时,队伍已经冲出坞堡。
铁木率领的奴隶迅速朝马车靠近,与地精合流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岑青突然现身,很快被乱军认出,意料之中集中更多火力。
超过半数的乱军放弃进攻坞堡,转而朝他包围上来。
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抓住他,或者杀死他,破坏血族和巫灵的联盟。
“殿下,我去……”
“不着急。”岑青拦住茉莉,截断她未尽的话。
他推开车窗,漆黑的双眼向外眺望。
他在等,也是在赌。
如果昨夜不是幻象,他有赌赢的把握。
这场袭击不妨拿来利用,向雪域展示他的孤立无援,不被血族王室保护,还遭到贵族的蔑视和背叛。
“联姻是一把双刃剑。”
岑青眺望天空,嘴角掀起一抹笑。
他可从未向戈罗德保证过,一定会促成两国结盟,而不是给对方多添加一个敌人。
乱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战斗进入白热化,马车四周沦为绞肉机,鲜红飞溅,凝固成醒目的暗斑。
战斗最激烈时,唳鸣声陡然穿空。
上百只巨鸮掠过天空,侵蚀大片蔚蓝,黑压压遮天蔽日。
庞大的暗影压向地面,流水般向坞堡蔓延,湮灭血肉横飞的战场。
交战各方不及反应,脚下大地突起震动,恐怖的奔雷声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般冲过森林,似洪流席卷而来。
“座狼!”
“数不清的座狼!”
空中的巨鸮,地上的座狼,无穷的压抑感袭来,纵然未见刀光,鼻孔中已涌入腥甜。
“雪域之主,是巫灵王!”
只有那位暴君出行,才会有如此恐怖的压力。
乱军们陷入惊恐,顾不得恋战,纷纷调头逃跑,留下遍地鲜血和尸体,连受伤的同伴都被抛弃。
想在巫灵手下活命,只能依靠速度,有腿的快跑,没腿的唯有自己爬。
包围岑青的乱军似有迟疑,但在第一头座狼现身时,终究抵不住内心恐惧,接连转身仓惶四散。
岑青推开车窗,清楚望见逃走的背影。
不等他有所表示,破风声从天而降,一双锋利的鸟爪抓住车顶,无视荆棘阻拦,穿透了马车的顶棚。
阳光自头顶洒落,岑青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只硕大的眼睛,来自拆了马车的巨鸮。
这只巨鸮全身雪白,眼睛是金棕色,脖颈上缠绕一条金链,上面镶嵌的宝石绝非凡品,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巨鸮飞离车身,使岑青能看到鸟背上的身影。
修长挺拔,背光而立。
织金斗篷包裹全身,一缕长发滑出兜帽,堪比顶级绸缎。
眼前的人与昨夜的身影重合,岑青猜出了他的身份。
巫灵王。
他的联姻对象,未来的丈夫。
这位以凶暴闻名于世的王者,亲自出现在两国边境,刚露面就惊走乱军,还顺手拆掉了他的马车。
第26章
巨鸮翱翔天空,座狼奔驰大地。
巫灵军团突然现身,进攻坞堡的乱军瞬间陷入慌乱。
失去统一的指挥,乱军只想着活命,斗气完全丧失,一批接一批望风而逃。
他们化身长跑健将,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互相比拼着逃离战场,企图遁入无边无际的荒芜森林之中。
如同利刃切割,巫灵军团自中部分散,部分追逐乱军,直至森林边缘;部分巡视战场,搜寻漏网之鱼。
些许乱军未来得及逃跑,意图装作尸体隐藏自己。
可惜一切都是白费。
无论逃跑还是装死,都躲不开被覆灭的命运。
巨鸮目光锐利,轮换着俯冲向大地,巨大的双翼带起狂风,利爪过处,轻松撕裂奔逃的目标。
座狼在坞堡外聚集,狼背上的巫灵周身浮动蓝色幽光,狼群急速奔驰,冲入混乱之中,撕开大片血雨。
战场中心处,暗红覆盖大地。
一辆马车停在红痕中心,车顶被掀起,留下光秃秃的车厢。岑青坐在车内靠窗的位置,抬臂挡在眼前,表情中难掩惊讶。
巨鸮再次飞近,向车内探出利爪。
伴随着一道冷风,他竟被带出车内,大地瞬间远离,蓝色在视野中急速压近。
“殿下!”
茉莉大惊失色,扑上前试图抓住岑青。可惜慢了一步,她只拽下岑青的斗篷,与本人失之交臂。
战马受惊不敢靠近,黑骑士索性翻身下马,徒步奔向马车,意图阻拦天空中的巫灵。
荆棘女仆聚向马车,在奔跑中化身荆棘,半身飞速拔高,手臂伸向天空,仍无法拉近同岑青的距离。
她们从未如此刻一般无助。
只能眼睁睁看着巨鸮飞远,任由岑青在视线中远离,消失在云层之后。
“殿下!”
“我没事,留在那里!”
消失前一刻,岑青的声音自天空传来。
他在安抚女仆和黑骑士,不使他们在情急之下做出莽撞举动。
纵然如此,后者仍满心愤怒,尤其是荆棘女仆。
她们怒视天空,眼球浸染猩红,眦目欲裂。
雾状黑气萦绕周身,身下的荆棘似毒蛇盘绕,锋利的尖刺闪烁寒光,彰显无穷无尽的杀意。
有巫灵察觉此处混乱,不想造成误会,当即知会过同伴,独自牵引座狼来至近前。
“不必担心你们的王子,那是陛下。”
硕大的狼头抵近身前,尖牙锋利,牙缝间残留新鲜的血肉,来自被猎杀的乱军。
得知对方身份,女仆们的愤怒丝毫不减,反而比先时更为激烈。
巫灵王,雪域的君主?
不愧暴君之名,简直就是土匪,强盗!
不提荆棘女仆如何愤怒,岑青被巨鸮带走,眨眼间远离战场,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凛冽的风从身侧刮过,带来奇怪的声响,一声声敲打耳道,扰乱他的听觉。
理智告诉岑青,他必须保持镇定。
失去最佳的挣脱机会,此刻动手很不聪明。事情的发展和预设有所出入,但也不算过于糟糕。
岑青这样想着,大脑愈发冷静。
他开始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锋利的鸟爪扣在腰间,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他侧头望向肩后,入目尽是雪白的羽毛,看不到鸟背上的巫灵。他在有限的空间内挪动身体,不为挣脱钳制,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斗篷遗落在马车内,他感到有些冷。
所幸外套有厚实的衬里,能避免他在空中冻僵。
一个冰封在天空中的血族。
脑子里突然冒出古怪的想法,岑青不觉掀了掀嘴角,为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巨鸮越飞越高,温度急剧下降,伸手似能握住云朵。
大地越来越远,绵延无尽的荒芜森林、星罗棋布的边境坞堡和封冻的河道都在缩小。
地上的人像是蚂蚁,在混乱中穿行奔跑。纵然是体型庞大的堕落树人和雪巨人,从这个角度看也分外渺小,像一群火柴棍。
岑青熟悉黑塔的视野,与此刻的经历截然不同。
一种凌空的卓越傲然,万物被踩在脚下,仿佛能轻松掌控一切,任他予取予求。
这种感觉使人着迷。
只有一瞬间,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足以动摇人的意志,引发内心深处对霸道权力的渴望。
巨鸮没有飞得更远,堪堪越过边境线,盘旋在荒芜森林上空。
一条湍急的河流纵贯林间,河道窄处也有百米。
凛冬时节河面冰封,冰层晶莹剔透,越向中心处越薄。冰下水流穿梭不息,鱼群随着流水迁徙,沿途搜寻潜在的换气口。
河流北岸归属雪域,南岸划给血族王国。
两岸的林木种类相似,棵棵巍然耸立,似一排排英武的战士,千百年守护王国边境。
河道下游分出数条支流。漫长的岁月中,水流几经变道,冲刷出多座峡谷,末端延伸进广袤的雪域大地。
峡谷是天然形成,内部曲折狭窄,藏着数不清的羊肠小道,稍不留神就会迷路,并不适合长期定居。
数十年前,一群穴居人为躲避蛮荒部落迁移至此。
他们合力将峡谷底部挖空,开凿出大大小小的岩洞,还将部分道路拓宽,彻底改变峡谷底部环境。
乱军偶然发现这里,他们杀死穴居人,用血腥手段强占峡谷中的岩洞,并以此为据点发展壮大。
那场杀戮使峡谷内血流成河。
现如今,谷底仍散落着穴居人破损的骸骨。每逢暴风雪的夜晚,依稀能听到冤魂的恸哭和哀嚎。
戈罗德纵容乱军壮大,专为削减边境贵族的力量。
私心作祟,他为自己的统治埋下隐患。如今尾大不掉,威胁到他的王权,还诱发更多阴暗的野心,他也只能自己承受。
损人不利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简直愚蠢透顶。
而自己该如何选择?
无视任其发展,还是设法加以利用?
俯瞰大地,岑青的思绪不断飘远,诸多想法似线团缠绕,一时间很难理清。
地图和实景截然不同。
崇山峻岭,高原密林。
峡谷千沟万壑,雪原绵延万里。
诸多奇景闯入眼帘,岑青看得出神。想到自己的领地,对照脑海中的地图,眼中异彩连连。
他实在过于安静,既没有惊叫,也没有出声抱怨。
这样的反应委实出人预料。
巨鸮开始降低高度,落在一棵巨木枝头。
这是一棵橡树,树龄超过千岁。
庞大的树冠张开,独立撑起一方世界。
树干笔直插入地面,树枝粗壮坚硬,承载巨鸮时仍止不住摇晃,积雪簌簌掉落,吱嘎声不绝于耳,许久方才稳住。
巨鸮收回爪子,身上的禁锢陡然消失,岑青单手扶住树干,感受掌心下粗粝的树纹,些许紧张感消散,他变得愈发冷静。
身后是橡木树干,前方被巨鸮挡住,他安静地停留在原地,拉紧身上的外套,等着巨鸮的主人现身。
天清气朗,云层绽开,在森林上空流散。
阳光抚慰大地,光影流淌在林木上方,似轻纱袅娜,蹁跹而过。
光束穿过茂密的树冠,斜射入树枝间的缝隙,末端星星点点,五彩缤纷。
一束光恰好落在岑青脸上,覆上漆黑的双眼。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前额。
皮肤瓷白,在光下近似透明。
一道冷风袭过,树枝勾缠,系发的宝石链意外松脱,黑发滑落肩膀,瀑布一般流泻在他身后。
巨鸮矮下身体。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慢降至岑青对面。
像所有巫灵一样,他披着一件长斗篷,只是布料更加华贵。
宽大的兜帽遮住半张脸,仅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以及殷红的嘴唇。下颌线弧度锋利,却不予人尖锐之感,愈显精致无比。
一缕长发滑出兜帽,吸引岑青的视线。
璀璨的银色,仿佛星辉与秘银融合。
对面的人没有出声,他开始接近岑青,脚步轻盈,行动无声。
没有任何预兆,巫灵王抬起右臂,将岑青抵在树干上。
血族有敏捷的速度,这是种族天赋。
但在这一刻,天赋忽然失效,岑青在速度上落入下风。
背部抵住粗粝的树干,一只白皙的手压在他的头侧。冷意欺近,压缩他的空间,迫使他抬起头,仰视对面的巫灵。
很高。
岑青身高不低,面对巫灵王,他仍需要仰视。
风过森林,树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一束光擦过岑青的鼻尖,短暂朦胧视线,令他有片刻恍惚。
宽大的兜帽在风中滑落,现出巫灵王的真容。
雅致,矜贵,冰冷。
似神明执笔所绘,呈现出一幅完美的艺术品。引人痴迷,甚至为之疯狂,却偏偏缺乏生气。
血族是黑暗生物,巫灵也是一样。
他们甚至更加阴冷。
“血族送来的贡品,我的新娘。”
冰冷的手指下移,挑起岑青的下巴。
四目相对,岑青看得分明,对方有一双和发色相同的眼睛,一样的绝美,透出森森寒意。
“我未来的妻子。”巫颍低声呢喃,侧头靠得更近,轻咬住岑青右耳的耳坠。握住岑青下巴的手收紧,似钳住一只美丽脆弱的鸟。
岑青没有反抗,他任由自己被掌控,笑容明媚:“陛下,很高兴见到您。”
巫颍动作一顿,近距离凝视岑青,掌心覆上他的侧脸,眼底浮现一抹困惑:“你很高兴?”
“当然。”岑青蹭了蹭他的掌心,模仿雪豹撒娇的模样。眸光柔和含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巫灵王,以血腥残暴闻名于世的暴君。
“我给您写过许多情书,我想您应该读过?”他探出双臂,主动环住巫颍的脖颈,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自从知道您将成为我的丈夫,我一直在想您。白天、黑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与您见面,期待造访您的宫殿。您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巫颍低头审视岑青,似要看穿他心中所想。
半晌,一只大手托起岑青的腰,巫灵王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他,右手托起他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
“你很聪明,我的金蔷薇。”
天空中,更多云层流散,明媚的光穿过树梢,落在两人身上。
巫灵王单臂托起岑青,重新回到巨鸮背上:“依照巫灵的传统,我该直接掠夺你,把你带回我的宫殿。”
“我不介意。”岑青放松身体,下巴靠在巫灵王的肩上,“我很乐意顺从您,我的陛下。但我要向您坦白,我憎恨我的父亲。如果您喜欢我,我不希望您因此给他任何好处。”
在不够强大时,需要学会示弱。
见到巫颍之前,他曾有多种设想,真正接触之后,即便时间短暂,他也能快速做出调整,选择最有利的一条路。
诚实,坦白。
好处暂时无法估量,但绝对没有坏处。
“盟约仍需达成。”巫颍踏上巨鸮的翅膀,同时放下岑青,手臂依旧环着他。他像是得到一件珍宝,或许不太贴切,总之,一种新奇感让他不愿意放手。
“我不反对盟约,只是不要给他更多好处。”岑青无意伪装矜持,手指擦过巫颍的下巴,充满诱惑意味。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在真正获取权力之前,他需要扮演一个温柔的情人,契合对方心意。
巨鸮再度升空,振翅飞出森林,原路穿越边境返回坞堡上空。
战斗已经结束。
乱军死伤过半,其余四散逃离。
坞堡大门敞开,还能动的骑士们走出坞堡,分批清理战场。
以扎克斯为首的使团众人找到岑青的马车,看到残破的车厢,各种猜测出炉,甚至生出糟糕的念头。
“你确定是巫灵王,是他带走了王子?”
“是那个巫灵亲口说的!”茉莉语气不耐烦,手指向不远处的巫灵,没有给这些人半分好脸色。
黑骑士们追出一段距离,中途失去线索,被迫折返,在原地等候岑青的消息。
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遇上贵族们喋喋不休,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不只一人手按剑柄,用力磨着尖牙,想要当场大开杀戒。
巫灵们感觉敏锐。
他们或是立于天空,或是靠在座狼背上,即使有兜帽遮挡,嘴角的弧度仍透出兴味,似乎很想看到血族内讧。
布叶特率领骑士及时赶到,成功隔开双方,避免一场冲突爆发。
“就这样结束了?”一名巫灵靠在座狼背上,懒洋洋地发出评价。
“别唯恐天下不乱。”另一头座狼来到他身边,宽阔的狼背上是他的同伴。
“血族如今的战斗力堪忧,几万乱军就能让他们慌乱不已。百年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第三人加入进来,他驱使座狼靠近,狼颈上套着一圈骨头制成的锁链,来自荒域野兽的牙齿,是他成年时的战利品。
“无能的王族,尸位素餐的贵族,荒废的骑士团,有今日局面不足为奇。”声音自头顶传来,是驱使巨鸮的弗兰。
座狼上的巫灵抬起头,兜帽陆续下滑,边缘贴服在鼻梁上,凸显凌厉俊美的五官,如同刀削斧凿。
几人说话时,一道暗影出现在天空。
巫灵们一改散漫的态度,立即整肃队伍。
众多巨鸮振翅升空,掀起一阵凛冽的狂风。座狼发出嗥叫,从不同方向聚集起来。
异变引来血族关注。
众人停止纠缠,纷纷抬头望去。
天空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巨鸮穿过蔚蓝,似一支银箭刺破长空。
巨鸮背上出现两道人影。
巫灵王背光而立,宽大的兜帽微掀,绚丽的额饰落于眉心,映衬眸色,刹那间流光溢彩。
他怀中拥着黑发血族,如同怀抱珍宝,正是之前被带走的岑青。
第27章
“殿下!”
巨鸮降低高度,荆棘女仆飞速迎上去。
她们经过处黑气萦绕,荆棘翻滚在脚下,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划痕。
座狼下意识让路,连巨鸮都偏离方向,一瞬间拉高数米。
这些女人的样子太过可怕。
瞧她们的架势,必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还是别碍眼为妙。
来至近前,荆棘女仆停下脚步。黑气氤氲在脚下,迟迟不曾散去,仿佛厄运降临。
察觉腰间的禁锢松开,岑青离开巫颍,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时没留神,被雪下的石块绊了一下,向前踉跄半步方才站稳。
在他身后,巫灵王维持手臂半伸,见岑青站定,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荆棘女仆立刻包围住岑青,为他披上貂皮制的斗篷。
习惯使然,女仆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保护一件易碎品。
“殿下,您需要保暖。”茉莉的手指灵巧穿梭,为斗篷系紧绳结。见岑青发出咳嗽,语气中不免担忧。
鸢尾和卷丹认真观察岑青,发现他的唇色与以往不同,暗中交换眼神,默契地没有出声。
“殿下,您去了哪里?”鸢尾拉直斗篷下摆,低声说道。
“荒芜森林。”岑青没有隐瞒。
“荒芜森林?”茉莉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岑青身后。巨鸮正在梳理羽毛,夕阳的余晖亲吻它的脊背,巫灵王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融入光中,却透出森冷的气息。
女仆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终究收回视线。
岑青又开始咳嗽,比先时更为剧烈,逐渐变得控制不住。
鸢尾直接撸起袖子,锋利的指甲划开皮肤,将伤口递到岑青面前:“殿下,快喝下去。”
“我会尝试配些新药。”卷丹在一旁补充。
岑青握住鸢尾的手腕,掌心涌出一团白光。伤口在光中愈合,血痕完全消失。
“我告诉过茉莉,今天也告诉你们,不要轻易伤害自己,我的身体没那么糟糕。”他单手拉着斗篷,左手五指用力,传达自己的坚定。
女仆们不想答应。
她们是荆棘女仆,守护是她们的使命。
然而……
“听从您的吩咐,殿下。”
“但您需要喝药。”卷丹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药瓶。
岑青没有拒绝,接过来推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的荆棘既能格挡风雪,也遮住了主仆几人的动作,包括他们的声音。
喉咙间的氧意消退,岑青示意女仆撤开荆棘。他清楚接下来的安排,有意向巫灵王告辞,返回边境坞堡。
“陛下,出发之日,希望能得到您的眷顾。”
“好。”巫灵王深深看他一眼,颔首说道。
相隔一段距离,且有兜帽遮挡,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岑青心中笃定,他在笑,笑纹很浅却真实存在。
时将日暮,冷风平地而起,天空又开始飘雪。
风中夹着碎冰,持续敲打破损的坞堡,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倒塌的石墙爬满裂纹,有骑士在清理战场,扛着收拢的武器走过,断裂的石砖自边缘脱落,翻滚到骑士腿边,陷入积雪之中。
岑青未能前往坞堡。
荆棘女仆簇拥着他去往新建的营地,告知他战斗结束后发生的一切。
“坞堡破损严重,不适合过夜。地精在修理马车,镶嵌车顶需要时间。铁木带人搭建了新营地。他很聪明,能够催发种子,很快建造起木屋。”茉莉说道。
“使团在清理内部,我亲眼看到扎克斯命人抬走尸体。”卷丹走到岑青身侧,又递给他一只药瓶,“坞堡内暂时没有动静。”
岑青接过药瓶,转动着水晶瓶身,脑海中回想茉莉道出的名单,对扎克斯的举动毫不意外。
有荆棘女仆在,一切都不需要岑青劳神。
地精和奴隶们配合默契,一座木石结构的营地拔地而起,矗立在坞堡南侧。
灰绿色的树根在雪中铺开,于风中狂长倒卷,似一只巨大的车轮嵌入地面。
树根末端笔直倒悬,撑起交错缠绕的荆棘,竖起多面墙壁。
墙壁顶端的荆棘继续生长,钩织成大网,一层又一层叠加,塑成平整的屋顶。
部分荆条自屋檐垂挂,在寒风中绽放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幽香,形成冬日里的一幕奇景。
室内铺有厚实的地毯,墙上垂下挂毯,还有配套的华丽寝具。
岑青走进门内,立即被暖意包裹。
他看到照明的灯座,里面不是牛油蜡烛,而是拳头大的明珠。曾经用来装饰他在黑塔的卧室,如今照亮木屋。
听到声响,雪豹从毯子下钻出来。
它的肚子圆鼓鼓,应该刚被喂过。皮毛油光水滑,比初见时长大许多。
“殿下,您需要休息。”茉莉将岑青按到床上,身下是蓬松的被褥,云朵一般,很容易使人陷进去。
“还有食物。”
“那些迟钝的地精,必须让他们机灵一些!”
女仆们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喋喋不休,专注于让岑青感到舒适,并且热衷于此。
岑青靠坐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双臂交叠搭着膝盖,静静看着女仆们忙碌。她们的声音很有催眠效果,让他逐渐生出困意,眼皮不由得打架,变得昏昏欲睡。
不出意外地话,明日就会签订盟书,他会与巫灵一同启程。
巫灵王出现在边境,他的到来会改变许多事。
“茉莉。”岑青突然出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是,殿下。”茉莉放下叠到一半的毯子,转身看向他,“您有什么吩咐?”
“计划或许有变,接下来的路程,我应该不需要马车。”岑青向后倒去,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左臂搭上前额,“给我准备几件厚外套,还有斗篷和靴子,我想我会需要。”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女仆们对视一眼,纷纷停下动作。
“巫灵王会再次带走您?”茉莉不由得皱眉。
“他说这是传统。他今天带走我,是想直接把我带回雪域。不过他改变了主意。”岑青翻身侧躺在床上,头枕在肘弯处,扯了扯嘴角,“他不算难相处,我会尝试和他更亲密一些。”
“您决定顺从他?”
“茉莉,我早就有了决定。”岑青闭上双眼,困意再次涌上。他很疲惫,现在只想睡觉。
很可惜,他的愿望无法实现。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门外站着地精,他们送来热气腾腾的食物,全部新鲜出炉。
天晓得他们是如何在冰天雪地中烤面包。
“您需要吃些东西。”茉莉打了个响指,一张精巧的圆桌在床边升起。
鸢尾和卷丹上前帮忙,从地精手中接过沉重的筐子,将里面的食物逐一摆到桌上。
见岑青依旧没什么精神,三人没有气馁,反而各自端起盘子,拿起餐具,作势要将食物喂入岑青口中。
“您年幼时,我们就被迫和您分离,一直没能尽到照顾您的责任。”鸢尾说道。
“您降生当日,是我用襁褓包裹住您。”卷丹在一旁补充,语气中不乏感慨,“我本该继续照顾您。”
“我们很乐意补偿。”多名女仆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秀丽的脸庞盛满笑容。
勺子递到嘴边,岑青倏地坐直身体:“我自己吃。”
“您确定?”
“确定。”
“真是遗憾。”
女仆的叹息半真半假,终究没有坚持。
地精的烹饪手艺绝佳,岑青不算太饿,也吃下大半碗肉汤,还有一整个面包。
女仆们没有为难他,见他的确不想再吃,利落撤掉餐具,准备送出木屋。
推开房门时,一道带着寒气的黑光冲进来,被茉莉单手抓住。
“嘎!”
粗哑的叫声惊走岑青的睡意。
是乌鸦。
乌鸦拼命扇动翅膀,试图从茉莉手中挣脱。
它腿上套着圆环,爪子里抓着金灿灿的石块,不停朝岑青发出叫声。
“茉莉,放开它吧。”岑青朝乌鸦招手,后者挣脱束缚,立即振翅飞向他,距离接近后松开爪子。
石块坠落,恰好被岑青接住。
“我让它去了千湖领。”岑青举起石头对光照射,金色石纹印在他的脸上,黑色瞳孔短暂反光,似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澜。
“千湖领?”茉莉惊讶道。
“我目前不能前往领地,总要先熟悉一下。”岑青捏紧石块,外层石皮剥落,金色在手中变形,光芒愈发璀璨。
他眯了眯眼,问道:“千湖领有秘金吗?”
荆棘女仆们低声交谈,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忆,一起摇了摇头。
“抱歉,殿下,我们并不清楚。”
“不清楚?”
“是的。”茉莉上前半步开口,“您的母亲拥有广袤领土,千湖领位于边陲,并不起眼。这里曾是古战场所在,土地贫瘠,缺乏领民,一直是被忽略的存在。”
殷王后有大片领土,又常年忙于征战,难免有部分土地疏于治理。
千湖领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贫瘠荒凉,出产几乎没有,大片村庄荒无人烟,收不上任何税。别看面积不小,实际上就是一块鸡肋。
正因如此,戈罗德才会大手一挥,用它来打发岑青。
乌鸦带回的东西却给了岑青惊喜。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单臂托起乌鸦,指尖轻点这只鸟的鸟喙,认真询问,“有很多吗?”
“嘎!”乌鸦歪了下头,轻啄岑青的手指。这是二者习惯的交流方式。
眼皮擦过眼珠,红色的眼睛中透出智慧。
它很聪明,既能听懂岑青的话,也能回答他的问题。
“有很多?”
“嘎!”
“你能再次找到吗?”
“嘎!”
“都像这样?”
“嘎!”
人和乌鸦一问一答,交流无比顺畅,双方都很满意。
结束问答,岑青看向对面的女仆,道:“茉莉,天明后召集黑骑士。告诉他们,抵达雪域之后,我有任务交给他们,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遵命,殿下。”
声音刚刚落地,房门再次被敲响。
门外站着地精和一名瘦高的奴隶,后者身材极薄,从侧面看瘦得像一页纸。他在暗夜中听到重要消息,关系到盟书和岑青。
“什么事?”鸢尾看向地精,在后者的示意下弯腰,耳朵凑到地精嘴边。
“斑偷听到一些话,是关于盟书……”地精语速飞快,随着他的述说,鸢尾的神情发生变化,惊讶、愤怒再到厌恶。
“我会禀报殿下,你做得很好。”她直起腰,对奴隶说道。又转向地精,“给他奖励,食物或是别的,让他自己去选。”
“是。”
地精接受命令,奴隶感激涕零。
两者离开后,鸢尾回到室内,将事情如实禀报岑青。
“殿下,使团明日交换盟书,上面是您的父赐名,而不是殷王后给您的名字。”鸢尾说道。
“父赐名,兰希?”
“是的。”
室内陷入寂静,女仆们眼神晦暗,对戈罗德的无耻有了更深的认知。
“必然是国王授意,否则扎克斯不敢这样做。”
“真是无耻!”
“他还以殿下的父权者自居?”
“恬不知耻!”
女仆们愤愤不平,对戈罗德咒骂不休。
岑青意外冷静。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有想象中愤怒。
堂堂一国之君,无法光明正大压制自己的儿子,偏要行卑劣手段,既可耻又可笑。
“别生气,我的美人们。”岑青姿态放松,反过来安慰在场的女仆,“不是什么大事,我见到巫灵王后,会直接告诉他。”
盟书而已,认可就是约束,不认可就是废纸一张。
“另外,找到获取消息的奴隶,让他详细描述一下透露情报的贵族。”岑青交握双手,转动无名指上的指环,“这个人的立场很有趣。他八成是故意泄露口风,我需要确认他的身份。”
“遵命,殿下。”女仆们一点就通,猜出岑青的用意,当即齐声领命。
相距岑青的营地不远,巫灵们燃起篝火。
座狼守护在外围,趴伏时脊背隆起,浑似一座座小山,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巨鸮盘旋在高空,飞过时悄无声息,锋利的爪子能轻易收割生命,是不折不扣的雪域猛禽。
巫灵们依旧没有搭建帐篷。
他们围着篝火或站或坐,斗篷包裹全身,神秘冰冷,在火光下形似鬼魅,使人不敢靠近。
巫灵王坐在巨鸮背上,眺望不见星辰的夜空。
寒风呼啸,吹起他的斗篷。雪幕绵延无尽,他比风雪更冷。
须臾,他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岑青的营地,摩挲手指上红色的指环,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想拥抱那朵金蔷薇。
黑发的年轻血族,聪明狡黠,罕见的漂亮,在他手中时像一只脆弱的鸟。
他很喜欢。
巫颍垂下眼帘,发出一声轻笑。
他很肯定,他想要他。
掠夺,侵占,用双手禁锢住他,让他只能依靠在自己怀中。
让金蔷薇在他掌心绽放,让这只美丽的鸟为他歌唱,一定是无比美妙的体验。
翌日,天空放晴。
扎克斯作为血族正使,主动造访巫灵的营地,迫切地想正式签订两国盟约。
巫灵王没有出面,与他签订盟书的是弗兰。
巫灵王在黎明前不知去向,
直至使团拿到正式文书,才从巫灵口中获悉巫灵王带人前往荒芜森林,搜寻逃散的堕落树人。
“这些树人身份存疑,中间可能混有荒域的母树。”弗兰收起装有羊皮卷的盒子,对比血族的慎重,态度略显轻慢。
“荒域的母树?!”血族们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荒域。”兜帽遮挡下,巫灵笑容恶劣,充满嘲讽意味。
他当然清楚血族为何这般表现。
早在数万年前,血族曾经无比强盛,也是荒域的守护者之一。荒域南部毗邻王族的领地,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时过境迁,血族内部动荡,可耻的篡位者掌权,领土面积持续缩小。
荒域早被彻底割裂,无人能再踏入半步。
荒域是禁忌,是血族无法愈合的伤疤。
没人愿意提及。
扎克斯干笑几声,无法对巫灵翻脸,只能胡乱扯开话题,提出即将在暴风城举办的婚礼。
“婚礼的日子会很近。”弗兰故意拉长腔调,态度傲慢,“典礼将无比盛大。你们可以出席,但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最好识趣一些,尽量保持体面。”
道出这番话,弗兰失去谈性,他叫上周围的巫灵,转身扬长而去。
血族们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是被警告,登时脸色铁青。
“他在羞辱我们!”
公然的讽刺、警告和羞辱,血族们无能狂怒,对此毫无办法。
“别嚷嚷了,是我们有求于人。”西科莱姆突然出声。在签订盟约时,他一直保持沉默,此时终于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们被乱军困扰,不得不向巫灵寻求帮助,送出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子。”
“我们将尊严送到巫灵脚下,任凭踩踏。”
“不过是被讽刺几句,诸位不该感到羞辱,应该庆幸雪域之主喜欢我们的王子,愿意为他举办一场盛大婚礼,而非将他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巫灵的讽刺只在表层,西科莱姆的话更加扎心。
众人却难以反驳,包括扎克斯在内。
沉默许久,才有人迟疑开口:“我们或许可以不参加婚礼?”
“不,必须去。”西科莱姆又一次出声,字字句句扎心无比,却是不争的事实,“盟约签署,不代表万事大吉。任由王子自己前往暴风城,殿下算什么,血族又算什么?”
“可就像是笑话……”
“难道不是吗?”西科莱姆截断对方的话,嗤笑一声,既是嘲笑对方,也是讥讽自己,“我们早就是笑话,从一百年前开始。”
“西科莱姆!”扎克斯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西科莱姆耸了耸肩,浮夸地向所有人致歉,随即脚跟一转离开众人,无意听任何指责。
望着他的背影,众人表情复杂,心中滋味难言。
他们清楚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过于真实,才令所有人感到羞愤,不想再听下去,哪怕是一个字。
西科莱姆独自返回营地,身影孤零零,周遭尽是冷风。
临近正午,气温没有丝毫回升,反而越来越冷。
穿着不同式样铠甲的骑士频繁出现,策马往来营地和坞堡,不断扩大巡逻范围,提防乱军再次出现,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西科莱姆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向坞堡南面,眺望矗立在雪地上的木屋。
高大的立柱并排矗立,撑起荆棘外墙。屋檐下垂挂一串串白花,在寒风中竞相绽放。
屋前挖掘炉灶,地精们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还用上烤炉,新鲜的麦子烤得焦脆,散发出一股股香味。
这些绿皮的家伙异常固执,宣称只为正统王室服务。他们宁愿跟随岑青困在黑塔,也不肯踏入金岩堡半步。
在血族的认知中,地精胆小懦弱,天性贪婪。
这些地精的行为打破认知。
他们很固执,忠诚且遵循传统,哪怕同伴死在面前也坚持不肯妥协。
西科莱姆驻足时,又一炉麦饼烤好,地精们掀开锅盖,盛出热气腾腾的浓汤。
木屋门推开,几名女仆走出来。
她们撞见西科莱姆的身影,互相交流几句,其余人继续忙碌,茉莉则提起裙摆朝他走来。
“西科莱姆子爵,巴希尔伯爵的长子。”她说道。
“我离开父亲,已经同他断绝关系。我的爵位来自我的母亲。”西科莱姆强调,不想听到父亲的名字。
“有志气的青年。”茉莉如此评价,但不像是在恭维。
在西科莱姆脸色发青时,女仆递给他一张羊皮卷:“如果有一天,你无法留在王城,可以带着它北行。”
奴隶已经确认,透出消息的正是西科莱姆,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岑青发出的邀请,也是一种试探。
羊皮卷入手,触感有些粗糙,上面的蜡笺是蔷薇花,在血族中独一无二。
西科莱姆有短暂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茉莉已经走远,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任命书?”
西科莱姆咬住嘴唇,心中天人交战。他应该丢掉这张羊皮卷,然后返回马车,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
尖牙刺破唇瓣,一股血腥味弥漫进口腔。
年轻的子爵终究没有丢掉羊皮卷,而是妥善地收进怀里。
“一条退路。”他这样说服自己。
形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断言王国的未来。无论如何,他不希望有用到它的一天。
茉莉回到木屋时,岑青正在享用他的早餐。
麦饼很香,浓汤滋味正好,地精们还加入寓言蔬菜。他们听取岑青的建议,在箱子里种植,种子不仅发芽,长势还相当不错。
“东西给他了?”岑青抬头看向茉莉。
女仆点点头,描述西科莱姆当时的反应:“他的确是巴希尔的儿子,冲动却不失精明。”
“我需要大量人手,有机会总要试一试。”岑青吃到一半,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餐巾擦嘴,“千湖领需要开发,不能一直荒废。”
“您说得对……”
两人说话时,屋外突然传来巨响。
地面发生颠簸,房屋剧烈摇晃,女仆们迅速围拢上来,避免岑青遭遇任何危险。
“怎么回事?”
不多时,震动停止,一切归于平静。
岑青示意女仆散开,起身走出木屋。
房门推开,一棵巨木横在面前。
树冠支离破碎,残破不堪,树枝断裂处流出腥臭的液体。
树干上爬满人脸,一张张扭曲变形,看上去分外可怖。
树根虬结盘绕,半数根须仍未失去活性,触手般卷曲,令人毛骨悚然。
不等岑青靠近,一道寒光凌空劈下,粗壮的树干被一分为二。
断口没有流淌出汁液,反而浮起大片晶莹。随着树干进一步碎裂,大颗晶石滚落,它们是荒域母树的种子,内部蕴涵精纯的能量。
一阵风刮过,种子在地上翻滚,堆积在岑青脚下,莹光触碰他的鞋尖。
暗影自头顶罩下,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大团雪白闯入眼帘。
巨鸮背上,巫灵王倒提长剑,剑柄镶嵌宝石,浑似一件艺术品。剑身狭长,剑锋轻薄,迥异于血族爱好的重剑,却无人能怀疑它的锋利程度。
“荒域母树,它的种子蕴涵能量。”巫灵王在天空中俯视岑青,道出巨木的来历。
岑青望着他,问道:“送给我?”
“对,喜欢吗?”巫灵王掀起兜帽,长发浮起微光,美得极不真实,似烙印在天空中的幻影。
岑青没有正面回答,向他伸出手,扬起灿烂的笑:“陛下,您离我太远了。”
话音刚落,巨鸮便下降高度。
岑青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他被裹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告诉我,喜欢吗?”巫颍锲而不舍,坚持要获得答案。
岑青没有抗拒腰间的桎梏,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笑容明媚张扬:“我很喜欢,但有更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鲜血,杀戮。”岑青单手搭着巫颍的肩膀,指尖描摹布料上的花纹,斜眼看向因巨响聚集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扎克斯,“如果我要他的骨头做装饰,您会满足我吗?”
血族听觉敏锐,相隔一段距离,仍捕捉到岑青的话语。
众人同时一凛,不约而同远离扎克斯。
眨眼时间,他周围竟被清空。
巫颍扫一眼地上的血族,将岑青揽得更紧,单手扣住他的手腕,轻吻他的手指:“我杀了他,给你装饰马车,如何?”
岑青笑意加深,在使团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时,突然打消主意:“算了,我暂时不想要。”
对话的内容过于惊悚。
偏偏岑青语气柔和,仿佛在诉说情话,更添加一份恐怖意味。
扎克斯免于一死,本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想到岑青方才的表现,他顿觉寒意蚀骨。如同被猫戏的老鼠,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第28章
在边境休整两日,巫灵的队伍启程北归。
依照双方商定,血族使团与巫灵同行,前往暴风城参与岑青与巫灵王的婚礼。
队伍出发前夜,扎克斯写下一封秘信,连带双方签订的盟书,交由骷髅骑士带回王城。
“你们的使命已经结束。现在,将信和盟书送回金岩城,务必完好地交到国王陛下手中。”扎克斯再三叮嘱,语气郑重其事。
岑青的举动让他心惊,他日夜寝食难安,必须全部告知国王。
然而,在交托书信时,他错估了骷髅骑士的态度。
骷髅骑士是国王护卫队,专门护卫国王安全。除了戈罗德,他们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骑士队长眼高于顶,在王城时就不将扎克斯放在眼里,鄙夷他靠裙带关系上位,是个贪婪的小人。
这次在边境损兵折将,与乱军的战斗让骷髅骑士遭受不小打击。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
面对边境骑士,他们或许会客气一下,敬佩对方的战斗资历。
换成扎克斯伯爵,他们没有半点谦虚,依旧我行我素,就差用鼻孔看人。
接过装有盟书的木盒,不顾在场众人的脸色,骑士队长当面查验,拿出扎克斯的信件甩给他:“这封信你自己找人去送,我没有义务帮你。”
语毕,他单手捧着盟书扬长而去。
铁头盔反射冷光,披风在肩后翻卷,猩红的内里刺痛扎克斯的双眼。
“伯爵阁下,他太傲慢了!”一名子爵愤恨说道。
“国王信任他,更胜于我。”扎克斯同样愤怒,但他极好地掩饰情绪,没有表现在脸上。
目送骷髅骑士走远,他在心中狠狠记下一笔。
这份屈辱他绝不会忘,总有讨还的一天,百倍、千倍、万倍!
“召集所有人,检查车辆和物资,照顾好马和骡子。我们要穿过冰冷的雪原,跟上巫灵的速度。如果途中出现问题,我不会有任何宽容,一定严厉惩戒,追究到底!”扎克斯转向身旁的贵族,目光冰冷,“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无法逃脱惩罚。明白吗?”
看出他的态度,明白他无意与骑士队长纠缠,使团成员们放弃挑拨,顿时做鸟兽散。
他们各自召集人手,抓紧检查车辆、捆扎物资和投喂牲口,以免真的出现差错。
“莱德!”
待到众人散去,扎克斯叫来心腹护卫。
他将书信交给对方,同时放飞信鹰,有意双管齐下,在自己抵达暴风城前,务必使戈罗德得知消息。
“雪域之主同意结盟,王子态度存疑,行为难以把握。他或将对王国不利。”
扎克斯感到无比后悔。
他不应该怀抱侥幸,坚持把岑青送往雪域。
奈何一步错,步步错。
事成定局,他不可能当着巫灵王的面谋害他的妻子,即使婚礼尚未举行。
为今之计,只希望王国能剿灭乱军,尽速平息北部边境的混乱。而在那之前,岑青尚未羽翼丰满,还没有能力反噬故国。
扎克斯抬高手臂,信鹰振翅冲向天空,眨眼间化作一枚黑点,消失在层云之后。
“你立刻出发。”他对护卫说道。
“遵命!”
忠心耿耿的家族骑士跨上战马,怀揣扎克斯的密信,快马加鞭奔赴血族王城。
护卫离开不久,巫灵和血族的队伍整装待发。
座狼在号角声中集结,银白和灰白交错,在大地上川流不息。
巫灵们骑上狼背,斗篷遮挡住全身,修长的手执起缰绳,精致恍如艺术品,却有撕裂巨兽的力气。
巨鸮振翅升空,背对日光,庞大的暗影流淌过地面。
为首的巨鸮全身雪白,它是巫灵王的座禽。脖颈下垂挂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血族的马车排成长龙,车上满载送往暴风城的礼物,堆高如同小山。
头顶有暗影划过,队伍中的骡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频繁甩动脖颈。仆人和奴隶需要拼命拽紧缰绳才不会让车辆失控。
黑骑士们全副武装,三十人拉下面具,通身萦绕惊人的煞气,尽展铁血剽悍。策马经过时如黑云滚动,阴沉的气息压向四周,带给使团众人无穷压力。
地精准备好马车,拉车的豪猪精神头十足。它们身上的刺更加坚硬,也更加锋利,未知是否是染血的缘故。
“殿下,该出发了。”荆棘女仆说话时,木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拆解,消失在原地。
马车也已修理完毕,车顶恢复如初,看不到任何破损。车厢内布置舒适,既保暖又宽敞,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只不过,就像岑青之前的预期,他没有机会走进去。
雪白的巨鸮从天而降,带起一阵狂风。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他掀起兜帽,于半空朝岑青伸出手。
手指修长,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手腕上缠绕金色长链,仿佛锁住恶灵的镣铐,奢侈、华贵,明明闪烁金辉,入目却是无尽的血腥。
“和我来。”他说道。
岑青仰头望向他,粲然一笑:“好。”
他离开荆棘女仆,将手搭入巫颍掌心。
修长的手指合拢,一道风托起岑青,他被轻松带上巨鸮的背。
下一刻冷香侵袭,他又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可怕的力量锁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雪域之主貌似很喜欢禁锢他。态度强硬,像抓住一只漂亮的宠物。
只是尚未关进笼子。
不知他是否有这个打算?
心中这样想,岑青放松身体,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依偎向身后的巫灵。
巫颍低头凝视他,冰冷的指尖擦过他的眉眼,突然抬起他的下巴。
精致的面容在瞳孔中放大,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的眉心,滑过他的鼻梁,最终印上他的嘴唇。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很低,仍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回到暴风城,你将完全属于我。”
腰间的手极端冰冷,传递出的却是无尽火热。
岑青眯起双眼,眼尾微微下垂,神情慵懒,无比地勾人:“陛下,您能让我开心吗?”
“我会。”巫颍扣住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薄唇开启含住他的指节,“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我会告诉您。”岑青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他咬住巫灵王的一缕发,声音中充满蛊惑,流淌着甜蜜的剧毒,“我想要的,对您而言轻而易举。”
话落,他主动吻上巫颍的喉结。
织金斗篷掀开,严密包裹住他。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骇人的掠夺气息。
雪白的巨鸮升至高空,唳鸣撕裂狂风。
巫灵们吹响号角,座狼发出嗥叫,一匹接着一匹,利箭般蹿出,在雪地中穿梭奔跑,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出发!”
血族们登上马车,队伍在瞬间提速。
黑骑士策马奔驰在最前方。
他们紧盯着白色巨鸮,在地面紧追不舍,时刻不让岑青远离自己的视线。
荆棘女仆没有登上马车,当场释放出大丛荆棘。
粗壮的荆条如同巨蛇,在雪地中翻滚向前,劈开茫茫雪海,推动女仆们追逐巫灵的队伍。
地精们赶着马车,不断甩着缰绳。
奴隶们紧追在后,速度丝毫不慢。仰赖厚实的外套和靴子,他们根本不惧怕在雪地中跋涉。
旷野释放出他们的天性,禁锢解除,他们中的部分觉醒种族天赋,紧追在马车之后。
难以想象他们曾被关在方寸之地,精神萎靡,麻木地等待死亡。
此刻的他们更像一群战士,愿意为岑青奉献出一切,无所谓灵魂还是生命。
使团的队伍落后一步,也在奋力追赶。
骑士们策马扬鞭,马车聚成洪流,车轮滚滚压过雪地,追逐座狼的足迹,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边境骑士们离开坞堡,目送庞大的队伍远去。
布叶特和奥里金并肩立在寒风中,表情都很严肃。
直至最后的车辆远离视野,两人才调转马头,召唤骑士们返回坞堡。
“边境需要清理,不只乱军,还有坞堡内部。”布叶特说道。
“我明白。”奥里金点头。
他们选择接受岑青的招揽,重建边境骑士团,以边境贵族的身份发誓向他效忠。
在行动开始之前,必修肃清身边,摒除可疑的存在。
他们将联合现存的边境贵族,全力打造北部边境,让国王的探子无所遁形。
“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拽紧缰绳。
战马发出嘶鸣,旋即迈开四蹄,向坞堡奔驰而去。
离开血族王国边境,需穿过大片森林才能进入雪域,踏足巫灵的领土。
森林沿边境线生长,横亘在两国之间。
林中古木参天,各种低矮灌木丛生,大量有毒植物分布,即使在严寒的冬季,照样郁郁葱葱,散发出蓬勃生机。
森林看似阴森恐怖,实则不缺乏禽鸟野兽。
有蛮荒部落每岁迁徙,数万年不变,生生在林中踏出曲折的古道,与水路交错,纵贯南北,横穿东西。
巨鸮掠过森林上空,发出尖锐的唳鸣。
座狼在林中奔跑,疾如雷电。狼群穿过高耸的榉木和橡木之间,越过灌木丛,沿途如履平地。
血族的队伍要跟上座狼,必须快马加鞭。
使团成员不熟悉森林地形,深入过林间的骷髅骑士又折返王城,车队在途中遇上不少麻烦,接连有马车撞上树干,车轮被藤蔓缠住脱落,拖慢了行进速度。
“注意点!”
“别磨蹭,快点修好!”
血族骑士打马经过,烦躁地挥舞鞭子。
奴隶们不敢闪躲,一边挨着鞭子,忍受剧痛,一边还要找回丢失的车轮,以最快的速度修理马车。
有人不小心被藤蔓缠住,险些被拖入地下。勉强挣脱开,小腿上已是鲜血淋淋,被撕扯掉大块皮肉。
他们没有铁木等人的好运,既没有厚实的衣服和鞋子,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受不到任何保护,受伤必须干活,随时还要挨打。
对比之下,处境变得益发惨烈。
“真希望当时被挑走……”
这是所有人最大的夙愿。
奈何无法实现。
奴隶们心中愤懑,嘴上却不敢宣泄。
使团中的骑士根本不在意奴隶的心情,也不在乎他们都想些什么。
只要他们老实干活,让队伍及时前行,这些人心中是否存在怨恨,是否有更多想法,压根无关紧要。
奴隶们无法反抗,只能压下愤怒拼命干活。
很快,马车修理完毕,车辆再次上路。
赶车的仆人不断挥动缰绳,终于在日落前追上大部队,没有与对方走散。
“不休息一下?”
“要继续赶路?”
“据说这里有乱军出没,前些时候还是堕落树人的据点。”
“会不会有母树?”
“天晓得。”
不管使团上下如何抱怨,巫灵的速度不减,他们就必须跟上。
难说幸还是不幸,时间接近午夜,前方的座狼忽然停止奔跑,驻足在一片干涸的水道旁,仰头发出嗥叫。
叫声穿透夜色,在森林中回荡。
血族听不懂座狼的叫声,但能嗅到残留的血腥味。
他们直觉事情很不寻常。
“派人过去看看。”扎克斯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马上。他与罗伯特等人商议,派出一队骑士,前往叫声传来的方向一探究竟。
骑士策马离开队伍,数分钟后狂奔归来。
他们推起覆面的铁面具,脸色都不太好,频频转头望向身后,神情焦灼,显见惶惶不安。
“一支背甲人部落,大概五百到七百人的规模。他们遭遇袭击,营地被血洗,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闻言,扎克斯等人同时皱眉。
背甲人是驼背人的远亲,他们头脑不聪明,体格却格外强壮,背部覆盖一层硬甲,能抵挡重剑劈砍。
这个种族依靠游牧为生。
他们擅长放牧黑蹄羊和羚牛,常年穿行在边境线上,时常能在北境看到他们的身影。
强大的战斗力加上愚笨的头脑,使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通常情况下,少有人会想招惹他们,除非是山穷水尽,需要冒险抢劫牲畜。
“难道是乱军?”
扎克斯等人心头一凛,立即下令车队警戒。
几乎就在同时,河岸边爆发怪声,地面开裂,碎石土块乱飞,声音惊天动地。
轰隆!
巨响声中,大量树木倾倒。
开裂的地缝下伸出两只大手,泥浆状的手指扒住裂缝边缘,刹那间侵蚀冻土。仿佛是讯号,更多大手伸出来,合力反向推动,使裂缝持续扩大。
“地底人!”
巫灵认出他们,立即吹响号角。
座狼开始聚集,巨鸮停止前进,飞回来盘旋在河道上空。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单臂揽住岑青,俯瞰下方森林:“戈雅,弗兰,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很轻,像有万千丝线牵引,直接在巫灵们的脑海中响起。
“遵命,陛下。”
巫灵们发出尖啸,身上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兜帽脱落,现出真实的面容。
他们很漂亮,仿佛以冰雪雕刻,是四方王国中数一数二的漂亮种族。
这一刻,美丽却带来死亡。
他们凝视着爬出地下的怪物,眼底涌动暗潮,嘴角掀起,化身一群弑杀的恶灵。
座狼猛然间跃起,速度越来越快,直扑半身爬出裂缝的地底人。
在地底人抵御座狼时,巫灵消失在狼背之上,他们化身暗影,从不同方向袭向目标,锋利的寒光闪过,刀锋劈碎猎物,眨眼间夺人性命。
血族们赶到时,见到惊悚的一幕。
身高数十米的地底人,尚未完全爬出地裂就被拦腰斩断,进而分解成无数块,碎得再难拼凑。
部分泥块长出触手,试图互相拼合,下一刻就被寒光碎裂。
泥浆状的身体是地底人的天赋,只要不受致命伤,他们分解开仍能复活。
这让他们很难杀死,成为许多种族的噩梦
巫灵则是他们的克星。
他们冰冷,残虐,对敌不留半分余地。遇见他们,地底人注定踢到铁板。
狼群在四周游弋,不给地底人逃脱的机会。
巫灵在黑暗中穿行,森冷的白刃交错切割,地底人毫无还手之力,被当场切成无数块,泥浆状的触手未及生长就被斩断,重新组合身体成为奢望。
巫灵们沉迷在杀戮中。
他们主动深入地裂,意图找出更多地底人。
很可惜,除了最先冲出来的几个,其余见势不妙早就逃离。他们将身体化为泥浆,深入冻土之下,悄无声息不见踪影。
“跑得真快。”
巫灵们无功而返,身体凝实在座狼背上。
地裂停止扩张,地底人的尸体被踏碎,看不出半分原样。
受到血肉吸引,触须状的藤蔓从林中冒出,扎入碎块之中,疯狂汲取养分,剥夺地底人最后的生还可能。
战斗突然开始,也结束得相当突兀。
尽管只是冰山一角,岑青也清楚见识到巫灵的战斗力,比坞堡外的战斗更加直观。
很可怕。
强大,凶狠,令人生畏。
难怪他们瞧不起如今的血族,蔑视戈罗德统治下的金岩城。
的确没有值得尊重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指尖刮过他的喉咙,带来一阵痒意。
岑青握住这只手,仰头看向巫颍:“我在想,能否更快抵达暴风城。”
“是吗?”
兜帽遮挡下,看不清巫颍的表情,但能从声音听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巫灵王低下头,轻吻岑青的嘴角,气息冰冷,声音轻柔:“你很好,我的美人。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会的。”岑青覆上他的手背,用脸颊蹭着他的掌心,像一只慵懒的猫,“我属于您,难道不是吗?”
“目前还不是。”
一条有力的手臂托起岑青,轻而易举将他抬高。
两人的视角发生转换,岑青俯视巫灵王,未感到半分轻松,反而被更大的压力禁锢,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婚礼之后,你才会完全属于我。”巫颍单臂托起岑青,手背擦过他的脸颊,指腹轻压他的嘴角,“我很期待那一天。”
岑青垂下眼帘,突然扣住巫颍的手指,咬住他的指尖。
血族獠牙尖锐,他巧妙地控制力道,轻轻厮磨,留下清晰的牙印,却始终没有咬破皮肤。
“我也是,陛下。”
他笑弯双眼,看似温和、安静且无害。
眼帘遮住深邃的眸光,表层朦胧,内里酝酿无尽的黑暗。
第29章
地底人的残骸不会被浪费。
大量藤蔓涌出森林,盘卷在地裂四周,蛇虫一般缠绕翻滚,互相争夺硬化的碎块,汲取残存的养分。
背甲人的营地中冒出大量菌丝。
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茎秆变得粗壮,顶端张开花瓣状的菌伞,乍一看五彩斑斓,沿河道铺开一条彩色长链。
伞盖之下,背甲人的尸体急速干瘪。
皮肉、骨头乃至背负的硬甲都被分解,化作菌类的养料,不留一星半点。
看到这些菌盖,卷丹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操控荆棘穿梭其间,采摘走能用的部分。它们是珍贵的材料,既能制药也能制毒,生长需要依靠大量新鲜的血肉,流入市场总是被一抢而空。
她的药房中藏有一袋,可惜时间太久,全部沦为灰渣失去药性。
碰巧遇上,她自然不会错过。
“这些能配制伤药,使用效果极佳。”她从荆棘的尖刺上摘下一朵,仔细收进特制的口袋。没有说明的是,此类伤药效果虽好,涂抹伤口却会引发剧痛,罕见有人能够承受。
黑骑士们显然是受害者。
看到兴致高昂的女仆,昔日的记忆涌入脑海,包括最勇猛无畏的队长在内,三十人齐刷刷后撤,对这类药剂敬谢不敏。
队伍短暂休整,于天明前再次出发。
巫灵速度不减,血族也加快脚步。
第一缕阳光射向大地,一行人终于走出禁林,进入茫茫雪原。
雪域气候恶劣,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处于冬季,天气寒冷,滴水成冰。
苍茫雪色一望无尽,地平线处翻滚白浪,瞬间腾起高达数丈的雪墙,随寒风席卷而来。
座狼逆风奔跑,在行进间熟练靠拢,持续收缩队列。
最强壮的头狼形成锋矢,余者向后铺开,自高空俯瞰,似一柄利剑直插雪原,切断遍地银白。
巨鸮在天空翱翔,穿过层叠的灰云,速度与座狼不相上下,一度超越在前。
巫灵们加速前进,先后撞入狂风,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血族们清楚雪域的危险,若跟不上前方的队伍,势必在漫天飞雪中迷路。
“加速,必须追上去!”
扎克斯下达命令,骑士们策马狂奔,一路风驰电掣。
车队上下神经紧绷,紧迫感油然而生。
车夫连连扬鞭,奋力挥动缰绳,厚重的车轮压过雪地,轮轴飞速转动,近乎擦出火星。
烈焰马能耐严寒,终究不抵习惯极端天气的座狼。
哪怕车夫用足力气,血族的车队仍逐渐落后,距离巫灵的队伍越来越远。
血族们心急如焚。
他们不禁心生怀疑,巫灵是否想直接甩掉他们,让他们迷失在雪原中,被寒冷的冰雪掩埋。
“告诉所有人,如果不能追上去,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扎克斯果断舍弃马车,再次和骑士一同跨上战马。
他没有穿着铠甲,披风在背后扬起,现出华丽的外套,在遍地雪色中格外扎眼,也与周遭的骑士格格不入。
没有时间计较更多,他用力抓紧缰绳,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加速!”
不确定是巫灵的恶意,还是一场兴致突起的恶作剧,血族们不敢赌,唯有拼命加快速度。
骑士策马在雪中狂奔,一辆又一辆马车冲入风团,在撕扯的风旋中穿行,完全就是夹缝求生。
过程中难免发生意外。
频繁有骑士坠马,中途被狂风卷走。
他们幸运地没有死,情况也绝称不上好。被同伴救起时,他们全身带伤。如非生命力顽强,早就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留在雪地中沦为冰雕。
天空中,白色巨鸮振翅飞过。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张开斗篷环住他的血族美人,冰冷的唇触碰岑青的耳朵,咬住垂挂的耳坠,轻声道:“喜欢吗?”
他意有所指。
血族使团正在地面挣扎,更多骑士坠马,连扎克斯都险些被风卷走,样子无比狼狈。
岑青的耳朵有些痒,手指触碰耳垂,不意外擦过巫颍的下唇,被他轻轻咬住。
“您是故意的?”他问道。
“你不喜欢他们,他们就该留在这里。风暴会掩埋所有,不留半点痕迹。”巫颍的语气稀松平常,如同在谈论天气,而非关乎血族使团的生死。
岑青在他怀中转身,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双臂环在巫颍腰间,手指轻勾住他的腰带,充满暧昧的暗示:“您错了。”
“我错了?”
“我岂止不喜欢他们,我厌恶他们,更加憎恨他们。”俏丽的面孔抬起,漆黑的双眼幽暗无波,岑青勾起嘴角,“不过,扎克斯还不能死。”
“扎克斯?”
“那名正使,血族现任王后的兄长。”
“是这样。”巫颍挑起岑青的下巴,大掌擦过他的下颌,继而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他靠得更近,“你想让他活着,他不会死。但是,这双嘴唇属于我,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名字。”
岑青被迫仰起头,没有任何挣脱的意图,顺势靠得更近。
“恕我做不到,陛下。我总要下达命令,对我的骑士和仆人。”
一味的顺从不是聪明的做法。
偶尔唱反调不失为一种情趣,称不上挑衅权威,无伤大雅。
不给巫颍再开口的机会,岑青轻啄他的唇角,咬住他的下唇。以一种让人难耐的热情,专注消磨对方的意志。
他很喜欢亲近这位雪域的主宰。
每次靠近他,焚烧体内毒素都似得到缓解。
他像是一味解药。
这种感觉令他分外着迷。
风力持续升级,雪浪滚滚,前方的路被封住,连座狼都难以平安通过。
“进峡谷。”巫灵们及时作出调整,没有任何预兆,集体消失在血族眼前,眨眼间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头顶掠过数道暗影,几只巨鸮去而复返,专门为他们引路,避免这支队伍彻底迷失。
“跟上去!”
心知情况紧急,血族们不敢迟疑,立即跟随巨鸮的指引冲入峡谷。
峡谷位于风口,似一条长链嵌入雪下。
上方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峡谷内则温度适宜,两侧的岩壁未见结冰,脚下还冒出一层绿意。
座狼率先抵达,巫灵们分头深入谷内,清理不该存在的东西,例如藏匿的野兽,或是逃窜而来的乱军。
血族们冲进峡谷,部分是从高处滚落,很难保持体面。他们索性抛开矜持,互相搀扶着稳住身体。
刚刚站定,耳畔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脚下晃动,头顶有大量碎冰滚落,仿佛降下一场雪雨。
“怎么回事?”
只见峡谷内升腾大片白雾,触手森寒,能冻结岩壁。
座狼知晓厉害,第一时间闪躲。
烈焰马来不及逃脱,当场被白雾吞噬,在雾气中变成一座座冰雕,一触即碎,彻底断绝生机。
白雾内出现大团暗影,频繁撞向两侧岩壁,震动和怪声即由此而来。
血族们不禁心生骇然。
“那是什么?”
雪域和巫灵同样神秘。
这里生活着太多神秘的恶兽,血族们多有耳闻,能亲眼目睹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料初至雪域,他们就大开眼界。
峡谷中生活着一群冰虫。
它们个体能长至两米,喜欢成群结队出没,吐息森寒,背部的鞘翅拍打出怪声,类似野兽的咆哮。
轰隆!
白雾趋近,震动骤然升级。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头顶的雪块大片坠落,砸在血族头顶,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视野剧烈摇晃,不过数秒,庞大的暗影冲出谷口。
数百冰虫组成长链,疯狂向前涌动。看情形,它们不像是要发起攻击,更像是在逃命。
冰虫群上方是集结的巫灵。
他们没有拔剑,手中凝结冰锥,以投矛的动作砸向冰虫群,带起骇人的破风声。
冰锥砸入虫群,陆续有冰虫被钉在地面。身体扭曲片刻变得僵硬,伤口流出白色液体,不等落地便已凝结,滚落成遍地白晶,珍珠一般。
峡谷上方,白色巨鸮没有着急降落。
它张开双翼悬停在半空,根本不受暴风雪影响。
“那是什么?”岑青目睹巫灵和冰虫的战斗,难得心生好奇,“它们是雪域物种?”
巫颍忽视峡谷内的战斗,手指一下下滑过岑青的脸颊,漫不经心说道:“冰虫,荒域毒虫的变种,不能完全算是雪域的物种。”
“荒域?”岑青神情微怔,他想起殷王后的日记。
在日记中,殷王后不止一次提到荒域。
在血族鼎盛时期,拥有那里大半领土,是当之无愧的大陆霸主。
戈罗德上位后,血族的领土不断缩减,荒域彻底脱离血族掌控,别说拥有,连触角都伸不进去。
现如今,控制荒域的是雪域和炎境。
前者是巫灵创建的王国,后者是魔族的领土,统治者是一名炎魔,凶暴残忍,与巫灵王齐名。
岑青陷入思考,不由得走神。
巫颍凝视着他,以一种纵容的态度,单臂将他揽入怀中,为他隔绝暴风雪。
峡谷中的战斗进入尾声。
巫灵单方面碾压,冰虫被屠杀一空,地上落满剔透的白晶,表面浮光,价值连城。
“婚礼期间,我会亲自猎取异兽,送给你作为礼物。”巫颍揽住岑青的肩膀,指关节擦过他的嘴角。
“狩猎?”
“巫灵的传统。”巫颍轻踏靴底,巨鸮得到指示,收拢翅膀开始下落。
进入峡谷中途,他半掀起兜帽,银色的眼睛锁定岑青,薄唇轻启,如同发下誓言:“以鲜血和生命铺路,我才有资格走进你的卧室,真正拥有你。”
他的声音很轻,致命的掠夺在言辞中沉淀。
狂野,霸道,一种迥异于外表的暴虐,酿成别样的诱惑,能轻易触动心弦,几近勾魂摄魄。
暴风雪持续数个小时,期间,巫灵和血族的队伍一直留在峡谷。
荆棘女仆们在谷底搭建起木屋,岑青却没有机会走进去。他被巫灵王禁锢在怀里,斗篷遮挡下,仅能看到他的发顶。
女仆们很想抗议,奈何被巫灵们拦住,对此无计可施,
“请让开。”茉莉尽可能压下焦躁,让自己维持礼貌,“殿下需要服药。”
“药?”
巫灵的声音很近,下一刻,她手中的水晶瓶被取走。
弗兰提高瓶身,摇晃着瓶中的液体,轻嗅瓶口边缘,轻易分析出里面的成分。
“他中了毒?”
对于他能一言道破药剂的用途,女仆们感到吃惊。
卷丹意图冲上前,这次是被自己的同伴拦住。茉莉单臂横在她身前,严肃道:“殿下没有允许,我们不会说一个字。如果你坚持拦住我们,烦请代劳,把这瓶药送到殿下手中。”
茉莉的态度不卑不亢,脚下黑气萦绕,彰显她此刻的心情无比糟糕,强压住才没有爆发。
她想杀人。
宰了这个碍事的巫灵!
弗兰明确感知到女仆的忍耐达到极限。
“我会的。”他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朝茉莉点点头,旋即转身迈步离开。
他出现得很及时,正赶上岑青体内的毒发作,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岑青与巫灵王待在一起,巨鸮展开翅膀围拢两人,隔绝出一方天地。众多巫灵守在外围,没有任何血族能够靠近。
“陛下。”弗兰穿过护卫,来至两人面前。
“什么事?”巫颍环抱着岑青,手指擦过岑青的脖颈,透过衣领的缝隙看到攀爬的符文,指尖压上去,大致猜出岑青的症状由来。
是毒。
来自炎境的毒。
“这是殿下的药。”弗兰没有赘言,上前递出水晶瓶。
岑青立即伸手接过,打开瓶塞饮下半瓶。症状立刻得到缓解,咳嗽声减缓,不再如先时激烈。
“你中了毒,身上还有血咒。”巫颍朝弗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单手牵起岑青的一缕发,转过他的下巴,道出心中猜测。
随着他的动作,岑青右耳的龙血石轻轻摇晃,荡漾出一圈微光。
“我父亲下的毒,母亲为了延长我的生命,被迫向我下了血咒。”他没有任何隐瞒,道出自身真实情况,“血咒的效力在减弱,毒一直在折磨我。我需要解毒。陛下,您会帮我吧?”
苍白的手指抓住华丽的袍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布料上出现褶皱。
岑青在求救,也是在试探。
巫颍抬手掀起兜帽,拇指擦过岑青眼尾,轻吻落在他的额心。
“我会。”
短短两个字,是来自雪域之主的承诺。
“如果你想报复,我也可以帮你,让你达成所愿。”他继续说道。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颈,放松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自己来。”
复仇的快感,只有亲自动手才能享受。
“你想亲手弑父?”
“不能吗?”
闻言,巫颍捏住岑青的下巴,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
手指扣住岑青的后颈,低头吻上他的眼睛。
冰冷的气息缓慢向下,短暂萦绕在唇缘,旋即彻底压下,意图夺走他的理智,带着他一同沉沦。
“你真让我着迷,我的美人。”
话音消失在耳畔,华丽的斗篷遮住两人。
巫颍头一次如此焦躁。
他期望带岑青返回暴风城,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
黑暗的欲望在酝酿,狂暴的占有欲恣意横生。
他渴望将这朵美丽的金蔷薇珍藏起来,盛开在他的城堡,永远只能为他绽放。
第30章
炎境是魔族的领地。
这里聚集众多魔族部落,各部聚集建成王国,统治广袤的南方领土。
炎境之主是强大的炎魔。
王位在同一谱系世代传承,从不曾旁落。
王城名为深渊,座落在一处火山口上。
城外常年黑烟缭绕,有焰柱腾空而起,赤红的岩浆在城下翻涌,焰舌舔舐黑色城墙,不时爆发一阵强光,堪比炼狱现世人间,
王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红色河流穿街过巷,建筑大多是火红色,色彩明亮,几能刺痛人眼。
王宫座落在城市最高处,建筑风格厚重诡谲,高高的尖顶刺穿云霄,周围有红雾缭绕,雾中隐藏扭曲的暗影,使人不寒而栗。
高大的建筑延伸出两翼,环抱一座三层喷泉。泉内涌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滚烫的岩浆,交织成数道炽热的火炼。
两队巡逻士兵擦肩走过,脚步铿锵有力。
他们身高超过两米,腰间围着短裙,袒露强壮的胸膛和肩背。一身棕色皮肤,手臂粗壮,大腿肌肉偾张,脚掌类似兽爪,抓地时能留下锋利的划痕。
他们头顶不生毛发,唯有一双弯角。五官轮廓刚毅,面容硬朗,瞳孔颜色极深,铺满整颗眼球。
执行巡逻任务时,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频繁看向城堡大门,竖起耳朵捕捉门内的声音,哪怕是只言片语。
“雪域之主要成婚了。”
“是和血族联姻。”
“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
“也可能是为了北边的乱军,他们让血族很头疼。”
“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
士兵们怀揣心事,集体在巡逻时开小差。
队长并未出面制止。
他一样感到心神不宁,为这个突来的消息。无论这场联姻针对谁,对炎境的魔族而言都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魔族和血族是仇敌,与巫灵也时常爆发战争,最近的一次就在十年前。
两国之所以休兵,源于突然爆发的荒域兽潮。这就导致双方根本没签停战协议,随时可能再掀起战火。
“血族虽然变弱了,但一片树叶也能在湖面掀起波澜。”
王宫大殿内,部落首领们齐聚一堂。
高大的圆柱撑起屋顶,围绕柱身遍插烛台,支起一根根牛油火烛。火光投射殿内,照亮所有人的面孔。
地面铺设红石,石纹组成诡异的图案,似在火光下流动,愈显阴森可怖。
穹顶铺满壁画,图案暴虐血腥,隐藏可怕的魔文,意志稍弱很容易迷失其中,在猩红的壁画中丢失魂魄。
魔族首领分两侧落座,位置纵向排开,背对高大的立柱,一同拱卫上首的王座。
王座以火山岩打造,镶嵌大颗黑曜石,风格粗犷豪迈,尽显魔族特质。
王座之上是炎境之主,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之王。
他的样子并不可怖。
修长的身材包裹在一袭长袍内,火焰般的长发垂过腰际,皮肤是金棕色,双眼赤金,容貌俊美绝伦,勾唇浅笑时,充满不羁和野性。
与他对视,能轻易摒弃矜持,诱发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巫颍要迎娶一位血族王后,真是没想到。”他靠向王座一侧的扶手,姿态慵懒,声音也是懒洋洋,莫名使人心头发痒,禁不住耳根发热。
在场的魔族早知他的恶趣味,先一步避开他的目光,尽量稳定住心神。
他们可不想当场失态。
丢脸尚在其次,魔王陛下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在笑,下一刻就能把人撕碎。旧事历历在目,他们绝不愿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陛下,巫灵和血族联姻,这件事必须重视。”一名巨魔首领率先出声,由于嗓门太高,声音在大殿内冲击回荡,仿若雷鸣。
“放松点,巴岩。”奢珵抬眸看向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陛下,这件事绝不能等闲视之!”魔族首领陆续出声,态度出奇一致,都赞成巨魔所言。
血族日渐衰弱,他们可以不在乎。
但是,巫灵过于强悍,绝不能有半分疏忽。
为争夺荒域确属权,他们爆发长期战争,上一场战争并未真正结束。
“我们与巫灵的战争没有结束,战火随时会再次燃起。”双头魔首领站起身,他是以智慧著称的魔族,能用两颗脑袋思考,“必须防患于未然。”
“的确如此。”
“陛下,请慎重考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殿内很快变得嘈杂起来。
这种声音让奢珵心烦。
他抬起右手,一道火炼穿过殿内,热浪袭向魔族首领,当场止住众人的声音。
赤金色的眼眸扫视众人,他靠向身后的王座,突然奇想,道出石破天惊的一番话:“我前去参加这场婚礼,如何?”
大殿内寂静片刻,魔族们瞪大双眼,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
“陛下,您说什么?”
“去参加暴风城的婚礼。”似觉得震撼不够,奢珵又抛出一记惊雷:“巫灵王是个绝色美人,听说送给他的血族王子也是美人。我很想亲眼见证一下,毕竟机会难得。”
如果那个血族美人合胃口,他不介意拐走这场婚礼的新娘。
失去王后,巫颍的表情一定相当有趣。
奢珵莞尔一笑,充满了恶意。
目睹他的笑容,魔族首领们不仅震惊,更加心生惶恐。
“陛下,您想干什么?”
他们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位陛下无比任性,偶尔突发兴致,总是会闹得王城鸡飞狗跳。
以前他只祸害炎境,这一次,他难道要向外发展?
想到可能的后果,魔族首领有一个算一个,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陛下,绝对不行!”
“巫灵凶残阴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哪怕是在婚礼途中,他们也会朝您下手!”
“您是炎境的主宰,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请您务必留在深渊城!”
为让奢珵打消主意,魔族首领们绞尽脑汁,发挥出生平最好的口才,就差扑到王座前痛哭流涕。
最终,奢珵熄灭了这个念头。
非是众人的劝说起了作用,而是他了解巫灵王的作风,清楚立即出发恐怕也赶不上婚礼。
但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我暂时不会踏足巫灵的土地。”
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火凭空出现,在空气中炽烈燃烧。火光散去后,一支卷轴悬浮在他手中。
“虽然不能亲临,送去祝福也是一种礼貌。”
话音落地,一只魔鹰飞向他,抓走带有魔力的卷轴,展翅飞出大殿,消失在深渊城上空。
魔族首领们心下清楚,这支卷轴绝不简单。
只要奢珵留在深渊城,不涉足巫灵的王城,他们就可以视而不见,更不会刨根问底。
魔鹰速度惊人,驾驭空间的天赋让它能瞬间千里。仅耗费两日时间,就进入茫茫雪原。
彼时,巫灵和血族的队伍已经离开峡谷,距离暴风城越来越近。
魔鹰出现在天空,恰好被巨鸮撞见。
巫灵锁定这只炎境的信使,设法困住它,取下卷轴送到巫颍面前。
“炎境之主的信。”
卷轴很正式,上面有魔族的标记。巫颍没有触碰羊皮,直接在半空中展开。
火光瞬间爆裂,焰星飞溅开,直径百米内皆受到波及。
马骡受惊发出嘶鸣,数辆大车被掀翻,车上的物资滚落遍地。
豪猪蜷缩成一团,地精在冲击下摇晃,幸亏被荆棘缠住才没有翻落到雪地中。
焰光十分顽强,直至残存的魔力耗尽,方才彻底消失。
羊皮卷上浮现几行字,是奢珵对暴风城婚礼的祝福,以及对不能亲自前来的遗憾。言辞称得上礼貌,却也透着虚假,明显不太走心。
“魔族。”巫颍轻弹卷轴,羊皮卷冰封龟裂,化作粉状碎渣,“低劣的挑衅。”
岑青目睹全过程,眸光微暗。
苍白的指尖擦过衣领,触碰隐藏在领口下的血咒符文。他身上的毒就是来自炎境,未知和哪个魔族有关。
巫颍垂眸看向他,轻吻他的发顶:“你在想什么?”
岑青仰起头,对上巫颍的双眼,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身上的毒来自炎境,如果我的父亲和魔族有勾结,我希望查出真相。陛下,您会帮我吗?”
“我会。”巫颍揽住岑青的腰,在斗篷下收紧手臂,“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哪怕是撕毁盟约?”岑青顺势问道。
“我在乎的是你,不是血族。”对巫颍而言,与金岩城的盟约可有可无。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撕毁。
当岑青告诉他,盟书上的是父赐名,他不喜欢时,这份文件注定变成一张废纸。
“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请求,我的金蔷薇。让你不开心的东西,我会让他们彻底消失。”巫颍扣住岑青的右手,指尖探入他的指缝,缓慢收拢,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暗示。
他用斗篷裹住岑青,掌心浮现一枚冰晶,精准打入魔鹰的眼中。
礼尚往来,这是给炎境之主的回礼。
身上的桎梏消失,魔鹰立即振翅飞远,逃离冰寒的雪域。
队伍再次出发。
天公作美,接下来的旅途十分顺利,再未遇见一场暴风雪。
队伍在日落前抵达雪域腹地,前方是巍峨的高山,山体如同利剑,底部贯穿大地,顶峰直抵天幕。
山巅云层缭绕,在晴日下升起彩虹。
彩光笼罩之下,赫然是巫灵的王权所在——暴风城。
座狼率先抵达山下,没有片刻停顿,沿着陡峭的山体向上攀爬。狼爪长出钢钩,能轻松楔入积雪和冰层,使它们如履平地。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与呼啸的寒风对撞,在旷野中震荡开来。
雄伟的城市传来回应。
厚重的城门开启,冰梯自云端向下垂挂,透明的栈道浮出残雪,迎接归来的雪域之主,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
城头腾起彩色云团,待距离拉近,方看清是振翅的鸟群。
鸟背之上,众多巫灵出现在天空。
他们身着飘逸的长袍,佩戴精致的饰物,优越的外貌和气质夺人心神,不似传说中的阴冷,更像是诞生于雪山的精灵。
“陛下!”
鸟群越来越近,一夕荡开云层,清空出大片蔚蓝。
巫颍环着岑青,被簇拥在蓝天之下。
巫灵们释放罕见的热情,灼灼目光袭来,对岑青充满好奇。
“是个罕见的美人!”
“黑发血族。”
“纯正的血脉,陛下未来的王后。”
庞大的暗影落向地面,边缘勾勒出光晕,恰好覆盖血族使团。
众人瞪大双眼,震惊地望见这一幕。
四方王国最恐怖的军团,足能碾压一切种族,的确名不虚传。
少顷,城中传出鼓声,一声声震撼大地。
天空中漫射大片彩光,虹桥跨越整座城市,美轮美奂,景象蔚为壮观。
“这是我的王城。”巫灵王掀起兜帽,身上的斗篷在风中消融,一席银色长袍垂落,腰间缠绕三圈宝石链,愈显得身姿挺拔,优雅矜贵。
“也将是你的。”
巫颍牵起岑青的右手,冰冷的气息落在精巧的指节。
白色巨鸮振翅掀起狂风,沿着透明的云梯飞向山顶,迅疾冲入城门。
“我的随从……”
“放心。”
巫灵王扣紧岑青,向身后的巫灵示意。
几只巨鸮调头向后,轻松带走岑青的荆棘女仆。
黑骑士没有这份待遇。
他们也不需要。
米诺吹响号角,三十人聚成锋矢。
以米诺为首,佩诺尔特和里贝拉分在左右,黑气贯穿成长带,缠绕所有战马,战马的眼球同时变色。
“驾!”
黑骑士抓紧缰绳,战马骤然提速,队伍似洪流倒悬而上,径直冲上栈道,马蹄声不啻于奔雷。
觉醒天赋的奴隶扛起马车,顺便扛起车上的地精。
拉车的豪猪和驽马被解开缰绳,由奴隶拖着向前走,能节省许多力气。
雪豹幼崽安静地趴在车厢中,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很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待使团众人回过神来,岑青的随从全部远去,荆棘女仆已经被带入城内。
她们自半空跃下,姿态轻盈,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眺望远去的巨鸮,她们没有片刻停顿,当场化作一团黑光,追向岑青被带走的方向。
“殿下!”
“天杀的巫灵!”
自从最后一次走下战场,荆棘女仆从未发挥出这般速度。她们身形如风,穿过街道的影子几近虚幻。
身为殿下的女仆,旅行途中可以通融,如今抵达暴风城,她们必须跟随在殿下身边!
女仆们离开得太快,后到的随员们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有巫灵等候在一旁,专门为他们指引道路,安排他们住进靠近王宫的建筑,专为历代王后搭建的别院。
在婚礼之前,岑青的随从都将住在那里。
“陛下的婚约者理应留在王宫。诸位另有安排。”带路的巫灵是一名女性,身材高挑,五官秀美,气质淡漠冰冷。
她告诫下马的黑骑士,非召唤不要靠近王宫。
“我们是殿下的骑士,有责任守护他的安全。”佩诺尔特推起面罩,用温和的口气据理力争。
“相信我,这是好心的提醒。”巫灵转过身,裙摆轻扬,似半开的花朵,“没有陛下的召唤,我们也不会轻易靠近王宫。雪狼和银蟒会把莽撞的家伙撕碎,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提出另一种可能:“如果你们的王子获得陛下允许,大概能给你们例外的许可。”
她的语气不算和善,却也不具有恶意。
她仅为陈述事实,接受与否,全凭黑骑士的意愿。
明确没有争执的必要,黑骑士停止询问。众人按住心头思绪,跟着她穿过城内,去往王宫别院。
山下,使团众人没等来巫灵引路,自行登上栈道,中途遭遇狂风阻挡,不得不退回来。
扎克斯走下马车,仰望山顶,神情变得凝重。
无论如何,既然抵达暴风城,他们不该被拒之城外。
“巫灵打算做什么?”
“邀请我们却不许我们入城?”
被冷落的时间太长,众人变得心神不宁,隐隐生出不好的猜测。
就在众人陷入焦躁时,终于有巫灵现身。
以戈雅为首,他们驾驭巨鸮盘旋在半空,山腰处的狂风暂时被压制,道路出现,容许血族向上攀登。
“诸位可以入城。”巫灵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格外清晰。
眼前的路很长,坡度陡峭,即使狂风散去也并不好走。
扎克斯尝试展开蝠翼,发现力量被压制,根本无法提速,中途就会掉落。
数次试探无果,血族们别无选择,只能重整起队伍,沿着阶梯向上攀爬,一步一步走向暴风城。
城内,雪白的巨鸮飞抵王宫。
守护宫殿的雪狼和银蟒抬起头,发现王宫的主人并非独自归来,在他怀中还有一道身影。
以狼和蟒的审美,无法断言外表。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十分黑暗,与巫灵王类似,并不会使它们排斥。
巨鸮降落在庭院中,巫灵王率先一跃而下。
他站定后向岑青伸出手,瞳孔反射阳光,浮动璀璨的银辉:“欢迎来到我的宫殿,我的美人。”
冷风袭来,吹散他的长发。
额心的宝石晶莹闪烁,与眸光相映,缓慢燃起惊人的热意。
轰隆!
岑青正要伸出手,耳畔突然传来巨响。
他不由得心头一惊,寻声望去,只见庭院前翻滚黑气,粗壮的荆棘肆意生长,与守卫门前的雪狼纠缠,互相冲撞,爆发出巨大能量。
缠绕在建筑上的银蟒被吸引,慢腾腾滑下屋顶,庞大的身躯落地,发出一声钝响。
它缓慢向前爬行,冰冷的双瞳收窄,酝酿血腥和兴奋。
“陛下,是我的女仆。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岑青及时抓住巫颍的手,从巨鸮背部轻盈跳下。
他没能安稳落地,中途被一条手臂捞住,直接被巫颍抱在怀里。
“别急。”
巫颍环抱着他,迈步穿过庭院。
两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岑青定睛望去,就见一个个雪包鼓出地面,达到一米左右的高度,顶端陆续龟裂。
裂缝越来越大,外层雪块剥落,站起一个个圆滚滚的身影,通体雪白,模样憨态可掬。
他们的个头像膨胀版的地精,长相却十分可爱,还有两颗大门牙,是雪域独有的物种。
“雪妖,在王宫中服务。”巫颍迈开长腿,长袍下摆拂过地面,银色花纹似水波流动。他对岑青解释,说明雪妖的用途,“你可以吩咐他们。”
所以,这真是雪域版的地精?
岑青又看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雪妖们从沉睡中苏醒,躬身迎接王宫的主人。抬起头时,他们努力睁大双眼,好奇地看向岑青。
“陛下的伴侣。”
“真漂亮。”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暴风城中没有。”
“血族美人。”
“陛下抱着他。”
“陛下一定喜欢。”
他们自以为压低嗓门,无奈数量太多,纵然是小声蛐蛐,声音也不会低到哪里。好在他们牢记职责,很快收起好奇心,分散到王宫各处,开始各司其职。
岑青和巫颍来到混乱发生地点,目睹荆棘女仆和雪狼正在对峙。
如岑青所想,这的确是一个误会。
女仆们固然有些疯,但不会轻易给岑青惹麻烦。她们只是走得太急,一株荆棘撞上王宫前的石柱,引发雪狼警惕。
宫廷的守护者现身后,她们没有更多动作,迅速召回荆棘,主动避免发生更大冲突。
雪狼四爪踏地,头危险地低着,目光锁定对面的女仆。
它时而抽动鼻子,似在确认女仆的气息。
这股气息引发它的食欲,锋利的獠牙闪烁寒光,只需一个纵身就能把女仆撕碎,满足自己的胃口。
银蟒及时赶到,尾巴横扫,拦截在女仆和雪狼之间,向双方发出威慑。
女仆们谨慎退后,雪狼不情愿地低吠一声,到底收起了獠牙。
银蟒甩着尾巴,无法出声,传达的意思却清楚明白:贪吃的家伙!
雪狼不服气,奈何打不过它,只能一撇头权当没看见。
岑青和巫颍现身时,女仆们立刻恭敬弯腰。她们不想惹麻烦,故而认真解释:“很抱歉,引发混乱绝非我们的本意。”
“我们担忧殿下。”茉莉双手一翻,捧出一只精巧的金箱,里面装有卷丹配制的药剂,能暂缓岑青毒发时的症状,“殿下,您需要及时服药。”
岑青轻拍巫颍的手臂,道:“陛下,请放我下来。”
巫颍没有为难他,顺势松开手。
平稳落地后,岑青越过雪狼和银蟒,行至女仆面前。
他接过药箱,回首看向巫灵王:“陛下,她们一直在照顾我,能否允许她们进入王宫。”
“可以。”巫颍没有拒绝。
“感谢您,陛下。”
岑青话落,几道白影出现,雪妖负责为女仆们引路,带她们前往专为女仆准备的房间。
“茉莉,你们先去安置。”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女仆们没有任何异议,行礼后随雪妖们离开。
岑青转身走向巫颍,越过雪狼时,突然间想起什么。
雪豹。
他连忙叫住女仆:“茉莉,雪球在哪?”
女仆们互相看看,快速整理记忆,最终确定它的去向。
“殿下,它还在马车里,有地精照顾它。”
“我马上去带它来。”鸢尾离开队伍,脚下生出荆棘,带着她前往马车所在的别院。车上有专门打下的印记,女仆们可以轻松找到,准确锁定位置。
岑青放下心来,再次看向巫颍。
“雪豹?”
“我的宠物。”岑青主动握住巫颍的手,“陛下,您是否允许我饲养?”
“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巫颍俯身看向岑青,嘴角牵起一抹笑纹。
下一刻,他突然将岑青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敞开的宫殿大门:“只是我的慷慨需要回馈,我的金蔷薇。”
岑青领会了话中含义。
他没有任何抗拒,双臂揽住巫颍的脖子,侧过头,用牙尖轻轻厮磨:“我当然明白,陛下。”
巫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他。
片刻后,他再次迈开长腿,长发在肩后流淌,行动间迤逦璀璨银光。
穿过明亮的回廊,巫颍抱着岑青登上旋梯,走向位于城堡二楼的一个房间。
那里属于君王的妻子,是雪域王后的卧室。【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别院与王宫有一段距离。
鸢尾追寻马车印记抵达时,黑骑士们刚刚下马,地精则有序组织起来,在主建筑前的庭院里卸载马车。
建筑侧翼搭建起整洁的马厩,里面已经铺设干草,食槽里加满了草料和豆饼。
豪猪个头虽大,一样能安排进去,空间绰绰有余。
奴隶们干劲十足,他们在庭院和马厩之间往来,还在地精的指挥下搬运箱子和装满的口袋,排成两队进出地库大门。
门旁站着几名羽人,他们是众多羽人部族中的一支,世代居住在暴风城,与乱军中的羽人全无关联,认真计较更是敌对关系。
“库房在地下一层和二层,我带你们进去。”
羽人身旁跟随矮小的岩妖。
他们的外形和雪妖相似,却和雪妖没有半分关系。
事实上,他们和地底人是远亲。
对比两者,无论外形、性格还是生活方式,无一处相仿,很难找出共同点。只能说族群的谱系过于奇妙。
鸢尾走进庭院中,半数车辆卸载完毕。
地精们忙着收起粗绳,以自己的腰为轴,一圈圈缠绕起来,像是一排纺锤立在地上,样子颇为滑稽。
“殿下的马车在哪里?”鸢尾扫视四周,没有看到岑青的马车,直接找来地精询问。
后者熟练地爬出绳圈,闻言指向马厩方向。队伍中的车辆都被推到那里,包括王子殿下的马车。
“雪球呢?”鸢尾继续问道。
“老巴克在照顾它。”提起那只雪豹幼崽,地精感到十分头疼,覆盖干皮的手指抓了抓耳朵,不小心抓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头顶稀疏的毛发,“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食量增长,脾气开始变坏,只有老巴克能耐心照顾它。幸亏它总是在睡觉,不会过于捣蛋。”
地精的抱怨绝非夸大。
雪豹幼崽生长速度惊人,牙齿变得锋利,凶猛的性情逐渐显露。它不再满足于羊奶,已经开始吃肉,尤其是带血的鲜肉,它相当喜欢。
地精只是抱怨,仍会继续照顾这只雪豹。
鸢尾肯定了对方的努力,准备转身去找老巴克,口中不忘说道:“我会将一切禀告殿下,你们的勤劳不会被无视。”
“感谢您,女仆大人!”地精喜出望外,当即眉开眼笑。
岑青的随从忙碌时,扎克斯一行人还在栈道跋涉。
使团队伍中鱼龙混杂,为免有人掉队,攀登时需要格外小心,行进速度自然被拖慢。
扎克斯没办法抱怨,只能率众闷头前进,直至全体到达山顶,走进暴风城大门。
别院中,鸢尾如一阵风刮来,又似一阵风刮走。
女仆来去匆匆,抱着雪豹掠过黑骑士面前,未做片刻停留,根本不给旁人上前交谈的机会。
几名黑骑士僵在原地,神情略显尴尬,一人还维持招手的姿势。
他们被完全无视。
本想借机打听一下王子殿下的情况,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甚至连对方的裙角都没能抓到。
“荆棘女仆真是风风火火。”佩诺尔特搓了搓鼻梁,灰色的双眼的盛满无奈。
里贝拉没理会他。
女骑士经历过换牙期,新的獠牙已经长出,长度发生变化,她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刚刚,她不慎咬伤自己的舌头,在舌苔上留下两个血洞。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她可不想随便开口引来笑话。
“暴风城是巫灵的王城,殿下住进王宫应该十分安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如果殿下要见我们,总能设法传递消息。”米诺单手压住佩诺尔特的肩膀,安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最好耐心一些,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佩诺尔特晃动两下脖子,发出咔吧声响。待僵硬的骨头有所放松,他才朝米诺点点头:“我明白。”
队长和副队长达成一致,黑骑士们放弃纠结,没有采取任何多余的举动。
简单巡视过周围环境,他们陆续前往庭院,询问地精是否需要帮忙。
“感谢您,骑士大人。我们可以自己应付。”
地精们谢绝帮助,态度干脆利落。
他们有独特的整理方式,其他人参与进来会打乱次序,无异于帮倒忙。
“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黑骑士没什么架子,态度都很平易近人。只有走上战场,他们才会露出凶狠的一面,表现得更像一名贵族骑士。
地精们感激点头:“您真是好心肠,尊贵的大人!”
确信对方不是客气,而是真不需要帮助,黑骑士们将战马交给奴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主建筑。
这栋房屋极具特色,屋顶和墙壁都是白色,造型华丽,像是用雪堆砌而成。
两扇大门敞开,门前没有守卫,黑骑士可以随意进出。
这是为巫灵王后建造的别院,可以称之为行宫。
主建筑俨然是一座城堡,内部装修豪华,连门把手和门框都镶嵌宝石,一路走来金光闪闪,完全能晃花人眼。
“真是财大气粗。”
“巫灵的财富数一数二,毋庸置疑。”
黑骑士们穿过走廊,中途遇见等候的羽人。他们身姿挺拔,容貌俊美,一举一动规范得体。
“房间在二楼,请和我来。”一名羽人弯腰行礼,手臂指向走廊右侧的螺旋梯。他动作优雅,衬托得黑骑士像一群草莽,只是他们并不在乎。
经过漫长的旅途,经历过极端糟糕的天气,黑骑士没有太多想法,他们只想痛快地洗刷干净自己,然后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建筑外,忙碌的场景接近尾声。
地精们组织收尾,分两次核对名录,直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随员们自行分散开,分别走进主建筑两翼,住进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忙碌好一段时间,经过内部调整,众人才安顿完毕。
裁缝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哪怕是拥挤一些,他们也很高兴。在陌生的巫灵王城,他们并不打算分开。
奴隶们更喜欢宽敞的空间,他们受够了狭窄和昏暗。
地精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不多,只需要遮光。他们喜欢幽暗的环境,在黑塔时如此,进入暴风城亦然。
日头西沉,晚霞染红天际,使团一行人终于攀上山顶。
城门前,负责引路的巫灵早就等得不耐烦。
扎克斯一行人刚刚露面,他便迅速召唤座狼,相隔一段距离朝众人挥手,示意对方立即跟上:“快一些,城门马上就会关闭。”
似为验证他的话,城头响起鼓声,隆隆的声响在暮色中震荡,昭示暴风城即将封闭。
每至夜晚,冰风暴必会如约而至。
强风能刮倒三人合抱的巨木,没人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连巫灵都不愿意冒险。
“快,别磨蹭!”
血族们深知厉害,忙不迭加快速度。
最后一辆马车进入城内,拉车的烈焰马背部已然覆上白霜。
狂风自身后袭来,坚冰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城门自上方落下,门板嵌入半米深的凹槽,边缘严丝合缝,与城墙浑然一体。
大大小小的冰块打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堪比巨石砸落,令人心生悚然。
血族使团望向身后,想到困在风中的结果,不免心有余悸。
回头时撞见巫灵的视线,众人心头一凛,迅速调整好情绪,尽量使自己不露怯,维持虚假的体面。
“你们的住所在城西。”巫灵说道。
使团众人与岑青的随员不在一处,入城后便被分开。
巫灵们明确双方的定位,岑青是巫灵王的伴侣,可以划归到自己人范畴。至于这些血族,他们可以参加婚礼,作为宾客旁观盛典,仅此而已。
一行人抵达安排的馆舍,德兰尼亚出现在建筑外。他袖着双手,蓝色长发束成发辫,利落地搭在右肩。
“入夜后不要乱走,天亮后也是一样。”他告诫众人,“相信我,这座城内缺乏友善,尤其是对诸位而言。”
名为告诫,实则是威胁。
扎克斯眼神阴郁,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蒸腾。
一路之上,他遭遇太多挫折,不公、慢待、睥睨、轻蔑,种种皆有。
往昔针对旁人的待遇,尽数落到自己身上。这种滋味相当难熬,他却必须忍受。
“我明白了。”扎克斯不去看巫灵,声音硬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的不甘写在脸上,巫灵并不在意。认为对方收到警告,德兰尼亚便转身离开,不愿多停留一秒。
目送巫灵远去,扎克斯的表情发生变化,愤恨不甘隐匿无踪,只余下麻木和冷漠。
猩红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环顾四周,扬声道:“罗伯特,赖利,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邀请两位好友,专为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至于队伍中的副使,无论是自己一方还是国王专门加入进来凑数,全被他无视,没有叫上一人。
扎克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不代表他一无是处。
结合暴风城内的状况和巫灵的态度,他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唯有和骑士团拧成一股,他才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另一端,鸢尾带着雪豹回到王宫。
庭院中早不见岑青的身影。
雪狼再次被吸引,目光灼灼盯着女仆怀中的雪豹幼崽,思考这个小家伙够不够自己塞牙缝。
鸢尾下意识皱眉,避开雪狼的攻击范围。
“这不是你的食物。”她对雪狼说道。
话音刚落,一团雪包在脚下鼓起。
一个雪妖突然出现,圆滚滚的小身子像是棉花糖,不具任何危险,却成功驱赶走雪狼,帮助荆棘女仆解围。
“去,去。”他朝雪狼挥手,直至对方走远。
其后仰头看向女仆,咧开嘴好似在笑:“王子殿下和陛下在一起,不要去打扰。你的同伴已经安顿好,请和我来。”
雪豹自刚刚就缩成一团,在鸢尾怀中一动不动。
掠食者的气息惊吓到它,它格外怀念岑青。如果被对方抱着,这个大家伙一定不敢觊觎自己!
鸢尾在原地驻足许久,雪妖多次回头示意,她才迈步跟了上去。
“我是诚实的雪妖,你不该怀疑我。”雪妖看似很不满,气哼哼地挥舞着手臂,示意鸢尾快一点。
他迈开腿朝前走,样子像一颗滚动的雪球。
看他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人想到,这样的小家伙竟能引发雪崩。大群雪妖聚集起来,足能覆灭一个王国。
王宫内,巫颍抱着岑青一路向前。
两侧的廊柱持续后退,光滑的截面映出两人的身影,一瞬间变形,拖曳成扭曲的光影。
走廊装修奢华,穹顶挑高数十米。
岑青仰起头,能望见色彩鲜明的壁画。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花瓣边缘滴落鲜血,花蕊处藏匿恶灵的面庞,黑暗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走廊尽头是王后的卧室。
随着巫颍走近,浮雕花卉的大门自行敞开。
风卷纱帘,飘飞一室暗香。
岑青来不及观察房间,背部已触及柔软的床垫。
华丽的床幔在一侧拉起,巫颍坐到他身旁,侧身靠近他,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
冰凉的发丝滑落,荡漾醒目的银光。
悬挂在额心的宝石轻晃,摇曳的彩光与眸色辉映,充斥岑青的视野。
灯光很亮。
水晶灯映照穹顶彩绘,为画中一切注入生命。
巫颍缓慢靠近,鼻尖埋入岑青的颈窝,拂过脖颈的气息极冷。纵然血族一样冷,岑青也不禁微微颤抖。
修长的手指划过岑青的喉咙,触感很轻,似有若无。
指尖描摹过镶嵌宝石的领扣,咔哒一声,扣子脱离衣领,顺着肩膀滑落到床上,表面浮现一抹红。
柔软的唇轻触岑青额角,顺着耳廓下滑,燃起星星点点的灼热。
带着凉意的发丝覆上双眼,遮挡住岑青的视线,朦胧出大片暗影,只余下唯一的色彩。
衣领处的手缓慢下移,一颗接着一颗,解开外套的扣子。
到最后,突然用力一扯。
轻微的崩裂声响起,宝石钮扣活泼跳跃,洒落在华贵的布料上,闪烁晶莹色泽。
岑青昂起下巴,视线随之上移。
一只大掌托起他的背,他顺势坐起身,任由外套滑落肩头。
对上银色的眼眸,他突生一阵心悸。
仿佛燃烧的暗冰。
他如是想着,双臂环住巫颍的肩膀,主动吻上他的唇角。
冰冷的指尖划过岑青的脊背,忽然停住。大掌上移,扣住岑青的后颈,像抓住一只脆弱的鸟,牢牢控制住他,不使他移动分毫。
“陛下?”岑青抬高视线,眼神中透出不解。
巫灵王凝视着他,眼帘低垂,目光沉静。瞳孔中清晰映出岑青的面容,苍白漂亮,不染半分血色。
对视半晌,岑青忽然有些走神。
他发现巫颍的睫毛很长,竟也是银色的。
从雪原中走来,以星辉凝聚的生命,美丽却毫无温度,触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
为何会产生这类想法?
岑青不得而知。
他静静地凝视对方,没有贸然动作,只想知道巫颍在想什么。
“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比寻常略显低沉,蕴含某种压抑的情绪。
白皙的手指擦过岑青的锁骨,在血咒的符文上轻点。
那是一朵变形的蔷薇,花瓣边缘长出尖刺,花萼和茎秆被荆棘缠绕,秾丽夺目,渲染致命的危险。
巫颍低下头,薄唇轻触符文。
符文的力量开始流动,岑青感知到血咒的变化,一瞬间瞪大双眼,失去了冷静。
“陛下!”
血族的手指穿入银发,用力攥紧。
漆黑的双眼染上殷红,克制不住盯向巫颍的脖子,似能看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到细微的声响。
本能的渴望在削弱理智。
诱惑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危险地生长。
感知到异样气息,巫颍单手撩起长发,十分自然地扣住岑青,将他压向自己的脖颈:“我的美人,我允许你。”
牙尖触碰到柔软的皮肤,克制不住向下施力。
岑青有极好的控制力,这一刻却濒临失控。
不,他已经失控。
尝到腥甜的刹那,他闭上双眼,用力埋入巫灵王颈间。
仿佛冰雪流入喉咙,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意,却燎烧他的胸腔,在他体内燃起一把火。
火星肆意流淌,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右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巫颍既纵容他,也钳制住他,将他牢牢攥于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岑青猛然停下动作。
他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浓郁的血色褪去,瞳孔恢复黝黑。
他缓慢抬起头,离开巫颍的脖颈。嘴角犹挂着一缕红,为苍白的脸颊增添一抹瑰丽色彩。
巫颍擦过他的嘴角,拇指压上他的嘴唇。
脖颈的伤口在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
“我的美人,你不再需要药剂。”他随意打了个响指,被带入卧室的金箱自斗篷下浮起,里面的药瓶尽数滚落在地。
“我会让你恢复健康,你不必再为这一切困扰。”说话间,染血的手指下移,指腹擦过血咒符文,肉眼可见,符文的轮廓正在变浅。
岑青能清楚感知到身体变化,毒素在减轻,血咒的力量也在减弱。
只是几口血而已。
巫灵王究竟多么强大,他的力量又是何等骇人?
“今天先到这里。”
巫颍松开对岑青的禁锢,拉起松脱的衬衫和外套,单手压着岑青的肩膀,轻吻他的额心。
“你需要休息。婚礼在五天后,你该为此养精蓄锐。”
这番话相当体贴,却又隐藏着别样意味。
不等岑青细想,巫颍单手掀起床幔,状似要起身离开。
他刚有动作,袖摆就被从身后攥住。
岑青拉住他的左臂,在他回头时询问:“您说过想要我,为什么停下?”
“我想。”巫颍倾身靠近他,单手压在岑青身侧,声音抵近他的耳边,“但我会留给新婚夜。我的金蔷薇,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
冰冷的手指挑起一缕黑发,递到唇边轻吻。
头发不该有触感,岑青却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触碰到压抑在冰山下的烈焰。
“王后的寝宫,现在属于你。祝好梦,我的新娘。”留下这番话,巫灵王坚定地转身离开。
岑青坐在床头,目送巫颍远离,直至他走出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后。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突然感到乏力,疲惫地向后仰倒。
左臂搭在额前,岑青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在发光,上面的巨鸮仿佛活过来,振翅欲飞。
“失算了。”
仅仅三个字,道尽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从不曾想过,会在突然间心动。
为残暴的雪域主宰,绝色的巫灵王,他的丈夫。
第32章
“真是没想到。”
岑青盯着手指,指环的光映在脸上,一抹银白覆上他的瞳孔,眼神变得朦胧,似笼罩一层轻纱,使人捉摸不透。
门外忽然传来轻响,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停住。
少顷,房门被顶开一道缝。
岑青抬手掀起床幔,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门从外开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挤进来,然后是同样毛茸茸的身体,以及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发现岑青,雪豹幼崽眼睛一亮,飞速穿过房间,一阵风般跳到床上,活泼地扑进他的怀里。
“嗷——”
它在撒娇,毋庸置疑。
岑青顿觉受宠若惊。
他撑着手肘坐起身,单手托起雪豹的后腿,另一只手扣住雪豹的前爪,将怀里的毛球托高,鼻子和嘴巴埋入雪豹的头顶。
雪豹幼崽竟然没反抗,也没想着逃跑,反而主动蹭了蹭他。
“发生了什么?”
雪豹出现得突然,意外打断岑青的思绪,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两手托起怀中的小家伙,岑青耳朵微动,再次看向房门,视线捕获到门后的身影,一个圆滚滚的雪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荆棘女仆。
“殿下。”
推开房门,雪妖和女仆向岑青行礼。
“它突然从房间中跑出来,应该是嗅到了您的气息。”鸢尾在得到允许后走进房间,解释雪豹出现的原因。关于它为何表现异常,破天荒朝岑青撒娇,大概是被雪狼吓到了。
野兽的思考方式总是更为直接。
强大,弱小。
猎手,猎物。
生存,死亡。
雪豹幼崽不想沦为雪狼的猎物,必须找到强大的庇护者,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岑青。
“原来如此。”岑青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手指挠着它的下巴,“你倒是聪明。”
他没有在雪豹的事情上计较更久。想起巫灵王的话,转而对鸢尾说道:“婚礼定在五天后,我明天会前往别院,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是。”
“婚礼之后,千湖领不能继续荒废,一切需要尽快走上正轨。”岑青继续道出他的计划,无意避开竖起耳朵的雪妖,也不打算让他离开,“告知黑骑士分拨人手,准备好在婚礼后出发。另外,我需要联络边境坞堡,掌握骑士团重组的进程。让地精关注乌鸦群的动向,它们返回后立即告知我。”
“遵命。”鸢尾接到命令,行礼后退出房间。
雪妖没有一同离开,他走上前两步,询问岑青是否需要用餐:“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吩咐我们。王宫内有一座酒窖,里面有珍藏千年的血族佳酿,一定能找到适合您的口味。”
“你很细心,但我现在不饿。有需要地话,我会召唤你。”岑青说道。
“请您务必吩咐我!”雪妖并没有气馁,反而精神头十足。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向来颇有信心。他朝岑青弯腰行礼,倒退着离开房间,不忘随手关闭房门。
走廊内,鸢尾提起裙摆加快脚步,似一阵风刮过。
巫灵的城堡宛如冰宫,奢华而空旷。
水晶廊柱并排矗立,内里晶莹剔透,截面雕刻棱纹。
女仆从旁侧经过时,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切都无所遁形。
行走在寂静的宫殿中,需要无比强大的神经。
如果心怀叵测,对宫殿的主人心存恶意,不需要巫灵王动手,就会被明晃晃的一切逼得发疯。
女仆的房间位于一楼,房间装修风格统一,房门彼此相邻,室内的家具和装饰都一般无二。
鸢尾归来时,遇上茉莉推开房门,正从里面走出。
一个雪妖与她同行。
鸢尾自认有极佳的眼力,奈何雪妖的外表过于相似,很难第一眼分辨他们。就如眼前这位和之前为她引路的那个,除了身上的短外套,她根本说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在她眼里,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茉莉,你去哪里?”她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厨房,应他的要求。”茉莉言简意赅,指向身侧的雪妖,“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宫廷内的厨师需要了解殿下的口味和偏好,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是这样。”鸢尾点点头,暂时拉住茉莉,转达岑青的命令,“殿下说婚礼在五天后,他明天会前往别院,为之后做出一些安排,主要关于千湖领。”
“我知道了。”茉莉表示了解,“我会通知下去。”
“殿下还吩咐联络北境坞堡,并关注乌鸦群的动向。”鸢尾继续说道。
“为了传递消息?”卷丹几人走出房间,主动凑到两人身边,插话说道。
鸢尾给出肯定回答:“殿下有这个打算。这些日子过去,边境贵族也该有所进展。”
“还有一件事,”鸢尾吞吞吐吐,看似欲言又止,“我不十分肯定。”
“什么事?”
“我进到房间时,看到卷丹的药剂散落在地上,瓶子没有破,却有一丝血腥味,不属于我们。而且……”
“而且?”
“殿下身上的血咒在减弱,却没有毒发的迹象。”
此言一出,女仆们同时陷入沉默。
陌生的血腥气。
减弱的血咒,没有任何毒发症状。
几人对视一眼,脑海中浮现某种可能,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如果真是……”卷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击掌声打算。
茉莉轻拍双手,在众人望过来时,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殿下没有坏处。我们要做的是闭紧嘴巴,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对外泄露口风。”
“可是……”
“没有可是。”茉莉的态度异常坚决,水晶墙壁映出她的侧影,脊背挺直,下颌线紧绷,神情没有分毫动摇,“现在,忘记这件事,去完成手头的事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至于别的,如果殿下有计划,会通知我们。”
她再次环顾同伴,目光变得严厉:“这里是暴风城,是属于巫灵的王城。切记我们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三思而后行。不要给殿下惹麻烦,明白吗?”
听懂话中的告诫,女仆们沉淀情绪,陆续点了点头。
“我们明白。”
“你放心。”
事情交代完毕,女仆们在走廊中分开。
茉莉叫上两人,和雪妖一同去往厨房。
雪妖从头至尾听到女仆的交谈,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身为巫灵王的仆人,他们太清楚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这使双方达成默契,沿途交谈甚欢。
“殿下习惯血族食谱,我会记录下来,方便你们随时翻阅。”茉莉主动释放善意,态度自然亲切。
荆棘女仆心下清楚,这座宫殿会是岑青今后生活的地方。
为让岑青更加舒适,她需要和雪妖打好关系,分享食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没必要敝帚自珍。
“我会认真阅读。”雪妖很欣赏荆棘女仆的做法。
他引领对方穿过多个房间,打开一扇隐蔽的石门,进入通往地下的螺旋走廊。
地下走廊光线稍弱,仅有火把照亮,但也不能称之为昏暗。
空间十分宽敞,地板、墙壁和屋顶都很干净,没有生长青苔,也找不见斑驳的污痕。道路尽头氤氲白雾,全是从厨房中冒出的热气。
“山地人在这里工作。”雪妖向荆棘女仆介绍,同时延长手臂,拉下隐藏在墙顶的锁环,“他们更喜欢隐蔽的环境,总是抱怨光线太亮。他们厨艺很好,你们的要求他们应该都能满足。”
雪妖身高不过一米,手臂却能轻松拉长十余米,像是软化的麦芽糖。
锁环被拉出墙壁后,一阵锁链的摩擦声响起,面前的石门向上抬升,现出门后忙碌的厨房。
房间内热气蒸腾,能容纳上百人工作,并且全是高大的山地人。
整洁的料理台并排摆放,身高超过三米的厨师在紧张忙碌,手中的刀铲飞舞寒光,快出剪影。不同种类的肉在案板上分解,蔬菜和水果清洗干净,统一码放到精致的器皿中,由等候在旁的学徒搬走。
炉灶靠在墙边,呈品字形分布。
十多名山地人袒露上半身,频繁向炉子内鼓风。火光照在他们身上,强健的肌肉浮起汗珠,反射一层油光。
茉莉三人留心观察,发现炉子一侧有管道深入墙壁,释放走大量烟气。
厨房内嗅不到一丝烟味,只有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不断侵袭几人的鼻腔,引发饥饿和食欲。
“冈萨。”雪妖在门前打招呼,叫来厨房内的山地人。
“丹比亚?”一名厨师在炉灶前抬起头,他放下搅动汤锅的长柄勺,交代学徒照看火候,转身大步朝他走来,“你怎么来了,不担心在高温中融化?”
他长得又高又壮,肩膀平直宽阔,胸肌膨胀,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几乎要撑破他的上衣。
他大笑着拍打雪妖的背,很高兴见到对方。
被雪妖拦住胳膊,冈萨并不生意,转而看向茉莉三人,好奇她们的身份:“她们是谁?都是生面孔。”
雪妖不习惯山地人的热情,每次见面都要费力挡开他们。无论告诫多少次,对方总是当做耳旁风。
“陛下迎回他的新娘,血族的黑发王子。雪域即将有一位王后。”丹比亚神情郑重,提及岑青时,语气十分严肃,“她们随王后而来,是他的女仆。”
“新王后!”
“陛下要举办婚礼了!”
山地人同时停下动作,亮出大嗓门,声音简直像在打雷。
“这件事早就定下,你们不该整日守在厨房,使得消息闭塞。”丹比亚扫视在场的山地人,强行打断他们的惊呼,“王子殿下习惯血族的食谱,这几位女士会告知你们需要注意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会很忙,包括准备婚宴。记得约束自己,发挥最好的本领,绝对不能出错!”
听完雪妖的话,山地人们收起惊讶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可以叫我茉莉,这是杜鹃和铃兰。”茉莉向众人介绍自己和同伴,在获得回应之后,询问山地人希望听她口述还是用羊皮卷记录。
山地人选择前者。
“我们不喜欢阅读,文字在我们眼里像泥团,不论哪一种。”冈萨代表众人发言,他搓着两只大手,能听到茧子摩擦发出的声音,“我们的记性很好,你只需要说一遍,我们都能记住。”
“好。”茉莉朝同伴示意,三人越过雪妖走进厨房,向厨师和学徒们讲述血族食谱。
山地人听得认真,不时发出询问,态度一丝不苟。
“所以,你们不是每餐都必须喝血?”一名山地人问道。
茉莉皱了下眉,认真解释道:“首先,我不是血族,是血族王室的伴生女仆。严格说来,我的血统更接近树人。其次,你对血族的习性存在误解,血液是必须,但一样能摄取普通食物。”
“原来是这样。”山地人增长了见识 ,纷纷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情就很好办。”
了解过血族的食谱,山地人踌躇满志。
他们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决定要大干一场。除了在岑青的饮食上发挥本领,更要在婚宴上惊艳众人。
“瞧好吧!”
“论烹饪手艺,我们就是最好的!”
冈萨送走女仆们,准备前往酒窖亲自挑选一批佳酿。他还准备请教家族中的长者,为婚宴上的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
“真是个好主意,冈萨!”
得知他的打算,山地人们无不赞成。
陛下单身太久,终于要迎娶王后,必须让新人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王宫外,鸢尾和卷丹踏着夜色前往别院。
暴风城不实行宵禁,夜晚的城市却异常冷清,道路上难见行人。
冰风暴整夜肆虐,呼啸的寒风席卷山顶,大块尖冰砸向城墙,有的还会落入城内,翻滚在道路上,如同冰山在位移。
卷丹和鸢尾走出王宫时,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与建筑融为一体。雪狼短暂掀起眼皮,见是她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枕着交叠的爪子,很快又打起呼噜。
两人召唤出荆棘,疾速穿过城内街道。
寒风迎面袭来,头顶不时有冰块砸落,她们必须格外小心,避免自己受伤。
巫灵们不见踪影,路旁的建筑也未见灯光。
别院的光亮是唯一指引,来自黑骑士下榻的建筑。那里还有地精、裁缝和奴隶,囊括岑青的全部随从。
经过一处窄巷,突然有冰块自头顶砸落,卷丹迅速向一旁闪躲,顺便拽走了鸢尾。
“小心!”
冰块锋利异常,擦着鸢尾的裙摆落地,在地面砸出浅坑,当场碎成无数块。
两人不敢疏忽大意,小心闪躲坠落的冰块,终于有惊无险抵达别院。
几道灰影在她们身后闪过,是夜间巡视的巫灵。
“王子殿下的女仆。”
“她们去了别院。”
“那里住着王子的随从。”
迅速交流过意见,确认情况,巫灵们没有上前打扰,各自转身离开,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下。
别院里灯火通明。
黑骑士多数入睡。个别被轰鸣的肚子唤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寻找食物,压根不在乎形象。
地精们忙着为豪猪擦洗长刺,顺便给马和骡添加草料。
这本该是奴隶的活。
遇上这群勤快的地精,铁木等人总会无事可做。万般无奈,必须争抢才能在马厩前有一席之地。
裁缝们同未入睡。
他们辗转反侧,实在没有困意,索性集合起来,连夜为岑青的礼服添加翡翠、珍珠和宝石。
“看看那些巫灵,殿下的衣服过于朴素,颜色也很单一。”
“需要更多宝石,还有珍珠。”
“袖口和领口的花纹必须完美。你们绣得像什么,这是蔷薇吗?用金线,搭配好颜色,发挥出最好的手艺!”
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出声音中的严格。
他们必须发挥作用。
如果无所事事,失去用途,他们一定会变得惶恐。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感知到自己的价值。
卷丹和鸢尾进入别院,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羽人获悉她们的来意,好心地引导她们前往二楼,精准找到黑骑士休息的卧室。
“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容我告退。”留下这番话,羽人后退两步,身影消失在灯光的暗影中。
鸢尾刚准备敲门,房门先一步从内拉开。
灯光倾泻而出,里贝拉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长发披散,身上只有衬衫和长裤,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看到荆棘女仆,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单手梳起滑落的长发,问道:“是王子殿下有吩咐?”
“是的。”鸢尾颔首,直接道明来意,“召集所有黑骑士,殿下有命令传达,关于千湖领。另外,还需要给边境坞堡传信。”
定定地看向两人,里贝拉勾唇一笑:“我们早在等这一天。”
似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她敞开双臂,用力抱了一下鸢尾,其后脚跟一转,沿着走廊拍响更多房门:“起来,快起来,别睡得像冬熊一样,殿下有命令传达!”
鸢尾猝不及防被抱住又被松开,表情怔愣,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
卷丹环抱双臂,出言提醒道:“鸢尾,你应该知道黑骑士秉性风流,都喜好及时行乐。”
“你想说什么?”鸢尾看向她。
“他们黑暗疯狂,很有魅力。露水姻缘无所谓,千万别动心,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卷丹看似玩笑,语气却相当认真。
鸢尾歪头看向她,饱满的红唇缓慢翘起,透出一抹邪气:“你在担心谁,我吗?”
“抱歉,我忘了。”卷丹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摇头失笑,“大概是被关了一百年,我的脑子生锈。”
鸢尾看似正常,实际比她疯得更彻底。
对情伤的担心毫无必要,更应该考虑她是否还存在此类情感。
卷丹自嘲,她一定是昏了头。
在里贝拉的努力下,黑骑士们很快集中到走廊中。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当众宣布岑青的决定:“婚礼在五天后,殿下明日会来别院,商定婚礼后的安排。”
通过两人的转述,获悉岑青的初步计划,黑骑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对明日的会面期待不已。
王宫内,岑青抱着雪豹躺在床上,眼皮很快变得沉重。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料睡意飞速涌上。黑暗和静谧包裹住他,他几乎两秒入睡,连梦境都不曾打扰。
雪豹幼崽被他禁锢在怀里,知晓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被当成抱枕。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盏壁灯发光,闪烁微弱的萤火。
突然,雪豹的耳朵动了动,大眼睛睁开,警惕地望向房门。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
长袍曳地,腰带松散,边缘刺绣精美的花纹。
银色长发垂过腰际,宝石串联的额饰与长发纠缠,遇灯光照射,表面闪烁微光。
他无声无息来到床前,掀开床幔,俯身凝视岑青的睡脸。
雪豹张嘴准备咆哮,被冰冷的瞳孔扫过,立即变成委屈的呜咽。
好可怕!
它可怜兮兮地垂下耳朵,自动自觉蜷缩进岑青怀中。
它的动作吵醒了岑青。
黑发血族睁开双眼,不期然撞上巫灵王的视线。
短暂的朦胧后,意识变得清明,岑青望向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
巫灵王压低身体,单手撑在岑青耳畔,声音很轻:“我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岑青翻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不必歪着脖子与巫灵王对视。
巫灵王靠得更近,指尖擦过岑青的额角和眼尾,滑过他的脸颊,最终落在他的唇间:“确认你在我的宫殿中,在这个房间里。”
岑青:“……”
他是不是睡糊涂了?
真不是在做梦?
确信眼前是现实而非梦境,他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难不成这位暴君在患得患失?
未免太不可思议。
“抱歉,吵醒你了。”出于歉意,巫颍轻吻岑青的额头,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很克制。
可惜不是岑青想要的。
“陛下,或许您愿意留下陪我?”岑青拽住他的衣袖,身体力行将他拉低,环住他的脖子,“这张床很大,有些太大。”
巫颍凝视着他:“你确定?”
“当然。”岑青咬住巫颍的食指,锋利的牙尖巧妙收紧,眸光自下而上,向他发出邀请,“您愿意陪我吗?”
“好。”
巫灵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雪豹幼崽相当识趣,麻溜地退到床脚。爬到一半又被捞回来,重新禁锢在岑青怀里。
对于岑青的动作,巫灵王选择纵容。
他侧躺在床上,长发在软枕上铺开,右臂环住岑青,嘴唇落在对方发顶:“睡吧,在我的宫殿中,你可以安眠。”
岑青没有出声,头抵住巫颍的肩膀,缓慢合上双眼。
灯光跳跃两下,倏然熄灭。
床幔绽开缝隙,隐隐现出一双人影。
银丝与黑发纠缠,犹如星辉照亮暗夜。静谧与安详萦绕,编织出一场酣甜的美梦。
第33章
岑青醒来时,入目一片灿银。
有片刻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身处何地。
光辉水波般荡漾,实在过于耀眼。他不自觉握住一缕,冰凉丝滑,仿佛攥住一捧月光。
“你醒了?”
声音传入耳中,岑青蓦然清醒。
理智撞入脑海,驱散些许残存的困意。
他眨了眨眼,维持握住发丝的动作,侧头看过去,就见巫颍侧躺在他身边,单手撑着头,银色发丝流淌,覆在他的肩头和枕上。
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现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晨曦悄然流入,透过床幔的缝隙覆在他肩后,柔和他身上的冰冷,让人很想亲手试探一下,确认他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晨光中的美好幻象。
“睡得好吗?”巫颍倾身靠近岑青,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挑起他的下巴。
冰冷的气息欺近,落在岑青的颈侧,锋利的牙尖缓慢划过,暧昧且磨人。
根据读过的书籍,岑青确信巫灵对鲜血没有渴望。但在此时此刻,咬住他脖颈的巫颍比他更像是一名血族。
“陛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岑青顺从地仰起下巴,任由对方掌控自己。手臂环住巫颍的肩膀,手指穿过银亮的长发,随意挑起几缕,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落,如同散落的星辉。
“我将前往猎场。”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语气温柔,动作却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猎场?”岑青不禁生出好奇。
“这是巫灵的婚礼传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指,递到唇边轻吻,咬住微微泛白的指节,“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话?”
说话间,他持续欺近岑青,眸色渐深,牢牢锁定住他,透出无尽的危险。
喜怒无常似乎也是暴君的特质。
岑青不见丝毫慌张,他主动拉近巫颍,手指勾划着他的领口,牵引巫颍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颈:“陛下,我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不曾忘记。只是我从未见过巫灵的猎场,难免会心生好奇。”他刻意顿了顿,黑眸浮现一层暗色,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哀伤,即使是伪装也令人心碎,“在遇到您之前,我的生命在囚禁中度过。整整一百年,我从未走出过黑塔,因为我的父亲不允许。”
“直至成为您的婚约者,”岑青凝视巫灵王,柔软的唇印上对方唇角,声音坚定,充满了感激,“您让我重获自由,我感激您,爱慕您,愿您成为我的丈夫,主宰我的一切。”
巫颍定定地看着他,手指缓慢收紧,下一刻托起他的后颈,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岑青没有推开巫颍,反而交错双臂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压得更近。
“我能否有幸邀请你与我同行,我的金蔷薇?”单手握住岑青的手腕,巫颍缓慢抬起头,眼底酝酿某种情绪,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岑青没有理由拒绝,他也不打算拒绝。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微笑说道。
卧室门外,荆棘女仆和几名雪妖撞个正着。
双方正面相遇,在走廊中停住,又同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女仆为唤醒岑青,雪妖则来请示宫殿的主人。
“陛下也在这里。”
“一整夜。”
雪妖与暴风城共生,只要巫灵王留在宫殿中,他们总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荆棘女仆们对视一眼,目光隐晦,外人很难看出端倪。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她们都没有着急开口。对于巫灵王留在岑青的卧室,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不等几人敲门,房门突然从内敞开。
巫灵王从室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银色长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似流淌的瀑布。腰间缠绕一条宝石链,带扣镶嵌的宝石少去两枚,应该是遗落在房间中。
“陛下。”雪妖们恭敬弯腰。
女仆们束手退到一侧,目送巫灵王穿过走廊,身影消失在水晶廊柱之后。
在他走过时,两侧墙壁反射微光,穹顶的彩绘变得鲜活,似在夸耀雪域中最完美的存在。
这座宫殿是活着的。
漫长的岁月中,它逐渐生出自己的思维,随时能表达出来。在四方王国,这绝对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荆棘女仆惊诧不已,怔愣在原地。
雪妖们早习惯类似场景,无视走廊中的变化,匆匆向女仆们告辞,追随巫灵王而去。
“陛下,请等等!”
“陛下,长老们即将到来,你不能这样出现!”
对于巫灵王偶尔的任性之举,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女仆们从恍惚中回神,迅速振作精神,抬手敲响房门。
在得到允许后,推门鱼贯走了进去。
以茉莉为首,女仆们的手中捧起托盘,装有岑青的礼服,搭配的腰带和首饰,以及裁缝们新缝制的手套和斗篷。
房间内光线明亮。
晨风吹起窗纱,带来些许凉意,却不会使人感到寒冷。
一张大床靠墙摆放,床头紧贴墙壁,床柱两侧展开浮雕图案,俨然是一双张开的翅膀。
岑青坐在床边,单手拉开床幔,另一只手收拢衣领。
荆棘女仆目光敏锐,透过敞开的领口,清晰捕捉到一抹红痕,显然,这不是睡眠导致。
“殿下,您昨夜睡得好吗?”茉莉率先走上前,纵然心中存疑,她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观察岑青的模样,确信他身上的血咒在减轻,也没有毒发作的迹象。
看起来,鸢尾说的都是真的。
她这样想着。
“还不错。”岑青从床上站起身,在晨光下舒展双臂。
他回头看向荆棘女仆,俊俏的脸上绽放笑容,一种少见的轻松,明媚不染阴霾,让茉莉也不自觉微笑。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压下上翘的嘴角。
看到岑青的样子,卷丹和鸢尾交换目光,脑海中浮现相同的猜测。但有茉莉挡在身前,她们实在不敢造次。
天晓得这位女仆长有多古板,不允许任何粗俗的字眼污染岑青的耳朵。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等茉莉提问,岑青主动开口。他回到床边,弯腰捞起睡眠不足的雪豹幼崽,单臂托着它,另一只手揉着它的耳朵,遇到雪豹挥爪更加起劲,很是乐此不疲,“我体内的毒在缓解,我想不需要多久就能完全清除。还有我的血咒,一样在消散。”
修长的手指覆上脖颈,回想冰冷的血滑入喉咙的瞬间,他不禁生出干渴。
这种感觉极其罕见。
在昨日之前,准确来说,在饮下巫灵王的血液之前,从不曾有过。
“您与巫灵王……”茉莉欲言又止,看似在纠结措词。这幅模样看得卷丹和鸢尾着急,恨不能代替她开口。
不必她真正问出口,岑青就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他在这里睡了一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岑青放开雪豹,后者竟没有马上跑走,而是绕着他的腿磨蹭,摆明不敢走远。
“只是这样?”
“他给了我一些血。”岑青耸了耸肩,承认心中感到遗憾。
巫灵王比他设想的更加传统。
强势的暴君,表现出克制体贴。
从未想过的反差。
听到岑青的话,看到他的样子,茉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触。
好似精心培养的种子终于发芽,让她倍感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管如何,总是倾向积极方面。
荆棘女仆自我调节,很快摆正心态。
岑青自顾自换上衬衫,布料滑过肩头,肩胛骨随动作隆起,脊背光滑,腰肢柔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青涩与成熟,别样的蛊惑。
下一刻钮扣系紧,外套覆上衬衫。
镶嵌宝石的皮带扣在腰间,魅惑的气息消散,血族王子重又变得温和沉静,完全不像一个黑暗生物,气质近乎于圣洁。
“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您的早餐由山地人准备。”茉莉为岑青梳理长发,用发带缠绕成一束,发尾落在肩后。
“山地人?”
“他们住在城堡地下,”荆棘女仆点点脚尖,鞋底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世世代代生活在暴风城,专门为巫灵王服务,雪妖是这样解释。”
“原来是这样。”岑青整理领口,宝石的棱角擦过手指,让他心头一动,忽然间转过身,手指在枕边摸索,不意外找出两颗宝石,来自巫灵王的腰链。
想起它们掉落的经过,岑青意外有些耳热。
避开荆棘女仆疑惑的视线,岑青收起宝石,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放进上衣口袋。
“据我所知,乱军中也有山地人?”他单手抓起斗篷,一边走向房门,一边说道。成功转移女仆们的注意力。
“山地人有不同族群,数量超过千支。他们有不同的习性和生活方式,外表也有很大不同。”茉莉快行两步,先岑青一步拉开房门,侧身恭候在一旁,“参与乱军的山地人来自西面,靠近蛮荒部落的丘陵地带,和雪域的山地人关系极远,可以说毫不相干。”
“就像流浪血族?”岑青迈步进入走廊,随口问道。
“完全不同的概念。同为叛乱者,流浪血族更加危险。他们既不忠诚于戈罗德,也不忠诚于您的母亲。因为无处容身,他们行事肆无忌惮。遇到他们必须杀死,不能有半分留情。”茉莉正色说道。
岑青脚步微顿,看向身侧的落地窗。
一道彩光自窗外射入,落进他的掌心。随着手指收紧,很快湮灭无踪。
“我知道了。”
走廊很长,清冷空旷。
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看到映在墙上的侧影。
与黑塔截然不同的环境,太过于明亮,让岑青感到微妙。要彻底适应,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岑青应邀与巫灵王外出狩猎,计划不会更改。在出发之前,他有数个小时空闲,可以前往别院。
时间看似宽裕,实则相当紧凑。
不希望在约会中迟到,岑青一路加快脚步,中途遇见等候的雪妖,由对方引领前往餐厅。
餐厅位于城堡一楼,推开门,迎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
五层水晶灯垂挂在穹顶正中,高大的圆柱并排耸立,行走其间恍如置身巨型森林,必然被衬得渺小。
“殿下,请。”雪妖在前引路,双手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
在他坐定后,雪妖拍了拍手。
热气腾腾的食物出现在桌上,它们像是凭空出现,一瞬间香气四溢,引发岑青的食欲。
“请用。”雪妖说道。
岑青拿起餐具,从蔬菜开始。
山地人的厨艺很不错,调味和地精有些微区别,一样合他胃口。
他们牢记女仆的食谱,避免个性发挥,谨慎的行为带来积极效果,第一餐让岑青很满意。
雪豹幼崽也被带出房间。
在被女仆放下后,它得到一大盆羊奶和整块新鲜的鹿肉。
直至岑青吃完早餐,巫灵王也没有现身。
他走出餐厅时,撞见几道陌生的身影,高挑英俊,气质儒雅,源于岁月的沉淀,和弗兰等人有显著不同。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朝他颔首,态度彬彬有礼,称得上和善。
在岑青回礼后,他们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二楼的议政厅。该处是巫灵王召集群臣和处理政事的地方。
“他们是巫灵长老,主持婚礼仪式,婚礼期间的安全工作也由他们负责。”雪妖对岑青解释,道出巫灵王没出现在餐厅的重要原因,“陛下紧急召集座狼和巨鸮军团,荒域出现不稳,需要时刻警惕。”
岑青站在楼梯口,单手搭着光滑的扶手,双眼看向走廊对面,有更多巫灵聚集而来。
“这是军情吧,可以随意告知旁人?”他问道。
“您不是旁人。”雪妖双手交握,露出一个梦幻般的表情,“您是陛下的新娘,巫灵王的伴侣,雪域未来的王后,您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
“历代王后都是这样?”岑青好奇道。
“我不确定之前,但我知道陛下对您的态度。”雪妖突然变得正经,正色说道,“陛下统治雪域,他就是雪域的化身,他的意志代表一切。您现在或许不懂,等婚礼之后,您就会明白这个含义。”
岑青思量雪妖所言,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
雪域的化身吗?
又看一眼议政厅方向,他垂下眼帘,从女仆手中接过斗篷,迈步走下楼梯,一路穿过大厅,准备出发前往别院。
“茉莉,我的时间不多,需要早去早回。”
“遵命,殿下。”
知晓岑青将要外出,雪妖主动帮忙准备车辆。
拉车的是两匹白狼,它们通体雪白,毛发没有一根杂色。身体线条流淌,脖子上佩戴银色颈环,象征它们是守护城堡的雪狼后裔。
“请放心,它们很温顺。”雪妖说话时,一条手臂拉长,威胁性地拉扯白狼的颈环,吓得对方炸毛,却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雪妖的模样憨态可掬,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天性凶残,成群结队游荡在雪原时,是所有种族最恐怖的梦魇。
岑青走进车厢时,雪豹幼崽突然挣脱照顾它的女仆,全力扑进岑青怀里,用爪子扒住岑青的外套,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嗷——”
它的模样楚楚可怜,岑青终究没有推开它。
“既然不想松开,那就和我一起来吧。”
“殿下,您太纵容它了。”茉莉严厉地看向雪豹,成功让这只幼崽伏下耳朵。
“偶尔一次,无妨。”岑青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笑着说道,“年幼的时候,应该允许它任性。”
这番话触动了茉莉。
想起岑青在黑塔中的生活,她终究没有多言,复杂地看向雪豹幼崽,放任它被带入车厢。
一切安排妥当,荆棘女仆亲自驾车,两人坐在车前,两人站在车后。
华丽的马车离开庭院,白狼发挥出惊人的速度,逆风穿过街道,向别院飞驰而去。
别院中,黑骑士用过早餐,聚集到一层客厅,等待岑青的到来。
会议厅内光线明亮,地上铺设花色鲜明的地毯,窗旁垂挂纱帘,与壁龛中的金色烛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房间很大,三十人聚在其中丝毫不显得拥挤。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黑骑士们无所事事,打牌过于无趣,索性聚在一起比拼腕力。
“萨雷,干掉他!”
“麦里,告诉他你的肌肉不是装饰!”
一张矮桌两侧,两名黑骑士相向而坐。
他们各自撸起衣袖,大手用力握住对方,另一只手把住桌边,在同伴的鼓噪声中用足全力。
“用力!”
“就差一点!”
“压倒他!”
黑骑士们围在四周,不断发出叫好和口哨声。
声音传出门外,路过的羽人短暂驻足,扫一眼紧闭房门,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前。
一群精力过于充沛的血族。
这是他对黑骑士的评价。
终于,房间中的角力分出胜负。
独眼萨雷的力气更胜一筹。
随着一声暴喝,麦里的手臂被压下,手背重重磕到桌上,泛起大片青紫。桌面差点被撞出裂痕。
“我赢了!”
萨雷起身活动肩膀,笑出锋利的獠牙,像一头凶横的鲨鱼。
他赢得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被对方翻盘。
无论过程如何,赢就是赢。
麦里不太情愿,还是解下腰间的匕首,抬手抛给对方:“小心点用它,我总有一天会把它夺回来!”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萨雷单手握住刀柄,利落地抽离刀鞘。这把匕首只有巴掌长,刀刃薄如细线,无比锋利,能轻易斩断乌铁,难怪麦里会不舍得。
两人的比试结束,立刻有人替代他们的位置。
每一次比拼都有彩头,黑骑士们乐此不疲,在欢闹和鼓噪声中发泄多余的精力。
房间中的气氛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
岑青乘坐的马车停在别院前。
在院中忙碌的地精抬起头,看到岑青走出车厢,集体快速迎上来,排成一列向他行礼。
“殿下。”地精们正在投喂豪猪,这些大家伙适应性很强,丝毫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全身的长刺像抹了油,看上去更加坚硬。
岑青向地精颔首,随即迈步走向台阶,在门后遇见在别院服务的羽人。
“殿下。”羽人身材修长,容貌清丽。他们气质沉稳,和攻击北境坞堡的族群截然不同。
荆棘女仆抬起右手,一条荆棘绕过羽人脚下,消失在走廊。
不多时,走廊内传出脚步声。
三十名黑骑士走出客厅,一边奔跑一边系上外套。来至岑青面前,众人站定行礼,仪容勉强保持整洁,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纵然如此,荆棘女仆仍不满皱眉。
挑剔的视线扫过黑骑士全身,令这些久经沙场的骑士心中一凛,禁不住头皮发麻。
好在女仆们没说什么。
“去客厅,我有事与诸位商量。”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黑骑士躬身行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单手覆在胸口,手指上的指环闪烁金光,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一行人进入走廊,来至客厅。
羽人请示是否需要饮料和点心,荆棘女仆代为谢绝。她们从马车上提出藤箱,里面共分五层,是茉莉提供食谱,由地形人烤制的糕点。
“殿下没有吩咐,你们可以去做事,不需要守在这里。”茉莉对羽人说道。
“好。”羽人点点头,再次向岑青行礼,迅速推出客厅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客厅门关闭,黑骑士移开凌乱的矮桌,重新摆设家具。
岑青在上首落座,荆棘女仆站在他身后,沉默、忠诚、更加危险。
骑士们分别坐在岑青两侧。米诺和佩诺尔特占据左右第一个位置,里贝拉的位次在米诺之下,佩诺尔特身侧则是萨雷。
骑士们有序选择位置,彰显他们在骑士团中的位置,也是各自武力的象征。
一切凭实力说话,这就是黑骑士奉行的宗旨。
待众人坐定,岑青环视全场,开口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我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日期。从今天开始算,只剩下四天。”
黑骑士已从鸢尾口中得知消息,此刻听到岑青亲口提出,众人没有贸然出声,而是严肃态度,等待岑青继续向下说。
“婚礼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岑青以这句话为转折,向众人道出他的计划。
他决定建设领地,让千湖领不再荒芜。
从无到有,打下地基最为关键。
“我需要你们分拨人手,在婚礼之后分别前往千湖领和北境坞堡。我会分配给你们随从,包括地精和奴隶。”
“千湖领荒凉太久,百废待兴。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巡视领土,掌握在领地中的人口,确认是否是我的领民。”
说话间,岑青取出一只口袋,打开袋口,倒出几颗金沙。
“这是乌鸦带回来的,千湖领内有秘金。你们需要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领地内的金矿,圈定位置后封锁进出通道,以待日后开采。”
建设领地,武装军队,都需要大量资金。
他从王城带出一批珠宝和金币,与庞大的需求相比实属杯水车薪。
所以,他需要开源。
“前往边境的队伍要更加谨慎,将我的信件交给布叶特爵士,时刻关注边境乱军的变化,确认王城何时出兵。”
岑青说话时,黑骑士们始终沉默,没有轻易打断。
直至他提出乱军和王城行动,众人的神色才发生变化。
“殿下,您认为北境会爆发大战?”佩诺尔特谨慎开口,灰色的眼睛中浮现一抹光亮,使他的瞳孔微微变色,染上一层灰蓝。
岑青看向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给出肯定回答:“我憎恨我的父亲,但必须承认,他坚持与雪域结盟,为的不是一时苟安,最终目的仍是剪除叛乱势力。”
戈罗德纵容乱军做大,主要目的是削弱边境贵族。
如今情况濒临失控,贵族间出现篡位的苗头,他不会再应付了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王冠也会派出大军。
“之前在坞堡遭遇袭击,使团中的奸细露出马脚。扎克斯不会隐瞒,一定会向金岩堡送信。这件事会加速王城出兵的速度。”
另一件事,岑青没有向众人说明。
巴希尔会大力促成这场战争,联合绝大多数大贵族,足以拉起声势庞大的军队。
“我们要加入这场战争?”里贝拉突然开口。她的位置背对窗户,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肩上,女骑士的眼眸发亮,瞳孔深处燃烧嗜血的战意。
“并非直接参与。”岑青语气平淡,却是一言震惊众人,“我要你们潜伏在战场边缘,趁机掠夺战败的乱军。”
掠夺?
乱军?
黑骑士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原谅他们无法理解王子殿下的意图。
“建设领地需要大量人力,以我目前掌握的力量,实在捉襟见肘。”岑青不介意向众人说明窘境,清晰阐明他的意图,“蛮荒兽人、堕落树人、雪巨人、地底人,不限种族,无需花费一枚金币,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这是很好的奴隶来源。”
黑骑士们表情愕然。
米诺迟疑开口:“殿下,他们是乱军,使用他们很危险。”
“高风险,高回报。”岑青放松地靠向椅背,向忠心的黑骑士摇摇手指。
他翻过右手,掌心浮现一团白光。
光团悬浮变色,中心处流动红线。
线条交错缠绕,组成一枚鲜明的符文,与岑青脖颈下方的一般无二。
“血咒!”黑骑士发出惊呼。
岑青粲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漆黑的瞳孔暗如深渊,切实印证他的种族,天性冷酷的生命,黑暗的血族。
血咒来自他的母亲。
读过殷王后的日记,他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就如这枚血咒,经过数次尝试,已经能运用自如。
“在血咒的束缚下,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向黑骑士展示宽容,也不吝于展现自己阴暗的一面。
恩威并施,方能驾驭桀骜不驯的黑骑士,获取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切实执行誓言,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硬的盾。
第34章
黑骑士们看向岑青,领会他的意图,心中并无任何抵触。
诞生于黑暗,因血腥而生,为杀戮而存在,相较于光辉,他们更喜欢岑青的阴暗面。
他们发誓效忠的对象,外表可以圣洁无害,甚至是悲天悯人,本质仍该果决无情。
最古老纯正的血脉,黑夜就是他的外衣,将所有阴暗攥入掌心,将鲜血踏于脚下,粉碎敌人的灵魂,没有片刻犹豫。
米诺和佩诺尔特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高背椅。
黑骑士们紧随其后,集体从位置上站起身。
三十人面朝岑青,单手握拳扣在胸腔,捶打在心脏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骑士效忠于您,殿下。”
“您的剑锋所指,无人能够阻挡。”
“您所期盼,必定成为现实!”
誓言即是力量。
誓言的文字化作纽带,两端缠绕住岑青和黑骑士的手腕,永恒维系,牢不可破,直至生命陨灭,灵魂之火永归黑暗。
客厅的门关闭近一小时,终于再次开启。
黑骑士鱼贯走出,送岑青离开别院,登上返回王宫的马车。
队伍中分出四人,各自牵出战马,护送岑青返回王宫,实现身为骑士的责任。
白狼对黑骑士充满警惕,但没有主动攻击。脖颈上的银环同时闪烁,内层镌刻有文字,笔划优美,源于古老的巫灵文。
车辆穿过城内时,道路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不复来时的冷清。
岑青被声音吸引,不禁推开车窗,好奇向外张望。
宽阔的长街上,人流穿梭不息,除了暴风城的巫灵,还有大量外族面孔。
这些人来自不同地域,有王国使者,也有部落代表,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他们长相不同,穿着打扮迥异,持多种语言,有的嗓门极高,打招呼也像是在吵架。
“您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是一场盛事,凡是得到消息,都会派人前来祝贺。”茉莉展开毛毯搭在岑青腿上,她不需要驾车,陪伴岑青坐在车内,“您母亲当年的婚礼也是无比盛大,很长一段时间为人津津乐道。”
“我母亲的婚礼?”
“是的。”茉莉靠向椅背,回忆起当年旧事,手指不自觉绞紧,“庆典持续数日,许多种族前来道贺。您的母亲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她是血族最美的红宝石。”
最后的盛景,极致的绚烂。
那日以后,血族再未有过这般盛况。
殷王后去世后,戈罗德又娶过多位妻子,正像血族的衰弱一样,婚礼仪式变得简略,简直像应付了事。
“巫灵很少会敞开暴风城的大门,这场婚礼是了解他们的重要机会。无论敌人还是附庸,亦或是想要维持现状,都不会错过。”茉莉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岑青单臂搭上窗口,掌心托起下巴,继续向外眺望。
车旁景物不断后退,走马观花一般,他看到数十个种族。
有的不算稀奇,时常出现在不同王国;有的却很罕见,天性孤僻,比巫灵更加深居简出。
洞穴族,体格娇小,手掌脚掌宽大,和四肢不成比例。他们外表孱弱,实则力气极大,徒手就能挖开冻土和山岩。
长毛人,顾名思义,浑身长满长毛,像是活动的尖锥形线轴,很难看清他们的长相。
兽人、羽人、树人,这些都是熟面孔。
鱼人,据说是鲛人的远亲。他们变化时保留鱼类特征,有的还是鱼尾,竟也能在陆地上行走?
一条鱼出现在山顶,怎么想都感到不可思议。
车辆一路前行,岑青的精神逐渐放松,思绪变得天马行空。突然间冒出某个念头,不自觉笑出声音。
茉莉看向他,也不禁被感染,情绪变得欢快。
进入雪域后,王子殿下有了不小改变,比在金岩城中更加放松。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那位雪域的君主?
不等荆棘女仆想明白,马车已经抵达王宫。
驾车的女仆拉住缰绳,车轮缓慢停住。
岑青刚准备起身,车门先一步从外开启。一片银光闪过,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看清来人,岑青惊讶道:“陛下?”
“约定的时间到了。”巫灵王单臂揽住岑青,没有片刻停顿,转身走向座兽。
背负两人的不是巨鸮,而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嗷呜——
雪狼仰头长嗥,数十匹座狼聚集而来,狼背上是随行的巫灵。
狩猎队伍集合完毕,狼群化作一道流光,瞬息穿过城内,冲出暴风城大门。
风刮过耳畔,不断有碎雪袭来,岑青被巫颍的斗篷裹住,严密保护在他的怀中,始终不受半点侵扰。
狼群顺着山体奔跑。
队伍飞驰入雪海,奔向座落在西陲的猎场。
那里比邻荒域,聚集数以万计的异魂,是一片可怕的阴寒之地,也是巫灵独有的狩猎场。
每逢巫灵王迎娶新娘,猎场都会开启。
雪域的君王亲自狩猎异魂,将其提炼成世间罕见的暗晶,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雪狼迎风驰骋,巫灵王抱着岑青骑在狼背。
兜帽中途滑落,银色长发在风中撕扯,似流动的月光。
“这份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巫颍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降下,轻拂他的嘴角。
岑青没有闭上眼睛。
他伸出手臂,环住巫颍的脖颈。近距离看着他,随即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狩猎队伍一路西行,穿过茫茫雪海,于傍晚时分抵达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脉。
山势险峻,壁立千仞。
山体横断南北,刀锋般切开雪原。
狼群来至山下,岑青拉开斗篷举头眺望,更觉山势陡峭。最高峰直插云霄,山巅云层缭绕,恍如神魔之境。
嗷呜——
雪狼仰天长嗥,群狼纷纷回应。
狼嚎声响彻旷野,无形的力量回旋震荡,持续碰撞山壁,山腰处的雪层发生崩裂,块状积雪沿着斜坡滑落,轰隆隆砸向山脚,腾起大片白色雪雾。
雪雾如巨浪翻滚,沿着山脚膨胀开,声响惊天动地,场面蔚为壮观。
岑青看得出神,心下正自感叹,腰间忽然一紧。
“抓紧。”
巫灵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感知到异样的气氛,岑青下意识抓住覆在腰间的手臂。
座狼停止嚎叫,矫健的四肢迈开,化作一道道疾风,闯入翻滚的雪雾,直直冲向山体。
狼背上的巫灵压低身体,身体化作光影,随时消散凝聚。
即将撞上山壁的一刻,狼群及时调转方向,锋利的爪子嵌入雪下,数个腾挪之间,轻松跳跃上山腰,几乎是直上直下。
越向上,风越冷。
两侧景物飞速后撤,快如浮光掠影。
织金斗篷包裹在身上,岑青被强压入冰冷的怀抱,体内却升起陌生的炙热。
激动、快意、兴奋,从未有过的情绪包围着他,让他耳道嗡鸣,獠牙刺破牙床,萌生出急切的渴望。
“陛下……”他张开嘴,能瞧见锋利的牙尖。声音变得沙哑,意外带出一股勾人的韵味。
雪狼速度惊人,每一次跳跃都能跨越百米。
巫灵王单臂环住岑青,戴着手套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手套由异兽的皮制成,触感柔软冰凉,类同出自深海的鲛纱。
“什么?”巫颍低下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眸子。
岑青无法用语言表达,索性勾住巫颍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嘴唇。动作急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
越靠近山顶,气温越冷。
巅峰处白云缭绕,随风缓慢流淌,更有白气冲天而起,一夕荡开层云,利箭般射向天空。
抵达山峰最高处,座狼集体停下脚步。
经过高强度奔跑,它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被山顶的风放大,变得愈发粗重,交织在一起堪比雷鸣。
“到了。”巫颍放开岑青,转动他的下巴,示意他看向山峰背面。
一片幽蓝闯入眼底。
山势依旧陡峭,覆盖一层厚实的坚冰,恍如自然打造的冰墙。
冰层表面凹凸不平,形似垂挂的瀑布。
山脚下沉,形成大片峡谷。
谷深千尺,谷底生长着大量蓝色树木,仿佛冰晶雕刻而成。
树林间涌出大大小小的蓝色泉眼,部分汇成池塘,表层结冰,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微光。
“这里是猎场?”看到此情此景,岑青不免心生疑惑。比起狩猎场,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别急,就快了。”巫灵王从身后揽住岑青,双臂绕过他的腰间,在他耳畔笑道,“耐心一点。”
耐心?
岑青继续俯瞰谷底,手指搭上腰间的手臂,指尖一下下划过冰凉的手背,某一刻突然顿住。
他睁大双眼,清晰捕捉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日光渐暗,光明如潮水退去,在天地一线处收拢。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中堆积乌云,却幸运地残留几束月光,垂直落入峡谷。
蓝色树木微微摇晃,树冠舒张开,叶片和树枝浮现荧光。
荧光飞散开,星星点点闪烁,绵延成透明的长带,穿梭在泉眼和池塘上方。倏而停滞不动,万千光点徐徐坠落,光芒映入水面,似万千萤火虫活泼飞舞。
透明的冰层开始融化。
不是断裂错开,而是以光芒为中心,蚀化为大小相近的冰洞。冰洞边缘持续消融,直至冰层支离破碎,大面积沉入水下。
轰隆!
沉闷的怪声传来,残存的冰块消失无踪。
水面平静无波,连一个漩涡都没出现,平静得异乎寻常。
察觉到不对,岑青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全神贯注凝视水面,想看清水下究竟藏着什么。
轰隆!
又是一阵怪声传出,紧随而来的是凄厉的嚎叫,尖锐刺耳,贯穿整座峡谷,几能刺痛耳道。
大量透明的影子破水而出,水面上黑影憧憧。
不同种族,不同形态,不同年龄,不同面容。
他们身躯透明,表情呆滞麻木,眼窝处跳跃蓝火,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如同夜色下的鬼影。
“异魂,最阴冷的存在。他们聚集起来,藏匿在雪原深处。每逢荒域异动,就会倾巢而出,吞噬一切能触及的生命。”巫灵王声音清澈,没有更多感情色彩,却使人脊背生寒,“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被恶念和贪婪支配。”
“您的猎物是他们?”岑青问道。
“提炼黑暗的力量,能获得最完美的宝石。我将用来装饰你,我美丽的妻子。”巫颍垂眸看向岑青,眸光深邃,再多的克制也无法掩盖天性中的偏执,惊人的独占欲。
两人说话间,山谷中掀起冷风,腾起浓郁的蓝色雾气。
异魂突然变得活跃。
呆滞的表情消失,他们的面孔和身体同时扭曲,嘴巴张大到骇人的程度,眼眶中翻涌暗火。
他们开始互相攻击,贪婪地互相吞噬,疯狂的一幕恍如人间炼狱。
“到时候了。”
巫颍竖起右臂,猛然超前一挥。
随行的巫灵发出锐鸣,声音尖锐古怪,很难想象是由人形生物的喉咙发出。
座狼呲出獠牙,锋利的钢爪弹出。
它们沿着山体下行,速度越来越快,陆续化成灰色的光,凶狠地撞入峡谷之中。
雪狼于中途发力,轻松越过狼群,率先抵达谷底。
置身谷底,才知何为极寒。
岑青不惧怕寒冷,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巫灵突然闯入,异魂的厮杀戛然而止。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眼底跳跃幽火,能明确感知到恶意。抛开诡异的外表,他们确实让岑青感受到威胁。
雪狼踏入泉眼,水波四溅,落地中途凝成冰晶。
水边的异魂聚集而来,他们中有部分做骑士打扮,身上穿着古老的锁子甲,头上戴着凹陷的铁盔,生前或许容貌英俊,如今只剩下丑陋和扭曲。
他们身上残留致命的伤痕,只是伤口不再流血。
手中的兵器很有特点,是一把细长的剑,剑身极薄,比巫灵的剑更薄,边缘泛起冷光,足能削铁如泥。
吼——
异魂们包围雪狼,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荡开所有攻击,使他们无法靠近。
巫灵王翻过右手,万千金辉汇聚,凝成一把华丽的长弓,被他握在掌中。
“我的金蔷薇,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声音犹在耳畔,白色箭矢已然飞出。箭矢于半空中炸开,化成万千锋利的钢针,刺穿包围在四周的异魂。
恍如烈焰撞入火油,异魂燃起蓝色的幽火,火舌蹿升扭曲,在半空中剧烈燃烧。
巫灵王继续开弓,更多异魂陷入火海,发出刺耳的嚎叫。
随行的巫灵在峡谷间穿梭,箭矢如雨飞出。
谷底燃起大片火光,竖起成排火墙,却不使人感觉温暖。
幽蓝的火链缠绕树木,照亮水面,置身其间更觉森寒。饶是岑青身为血族,也不免冷彻骨髓。
岑青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巫灵王,在火光中捕捉到上扬的嘴角。
因毁灭而愉悦,因杀戮而兴奋,嗜血的一幕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因这份黑暗更添绝色。
这就是雪域的主宰。
岑青收回视线,望见近处坠落的火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一抹蓝握入掌心。
冰晶在指缝间穿出,带来一丝冷意。
岑青摊开手指,一枚白色的晶石躺在他的掌心,与坠落在四周的彩晶完全不同。
他捏起晶石细看,依稀能望见内部流淌的色彩,是和巫灵王一样的秘银。
一只修长的手托起他的手腕,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取走他手中的晶石。
“银晶。”巫灵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有治愈能力?”
唯有这种天赋,才能净化异魂凝结的宝石,留下最纯粹的颜色。
“是的,碍于我体内的毒和血咒,一直无法提升,只能治愈一些小伤口,算是可有可无。”岑青没有隐瞒,道出天赋能力。
茉莉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自岑青出生就开始照顾他,了解他的一切。可她同样说不清,身为一名黑暗种族,纯正的王族后裔,他为何会有这种能力。
讽刺的是他明明拥有治愈天赋,却对自己体内的毒无能为力,需要依靠母亲的血咒才存活至今。
“任何事都有存在的缘由,不必为此沮丧。”巫灵王展开岑青的右手,将银晶重新放入他的手中。
随即,他牵引岑青握住长弓,放出最后一箭。
箭矢破空,一个异魂被火焰吞噬。
巫颍松开手,弓身散落成万千星辉,雪融一般,消失在谷底的寒风之中。
“你不会再受剧毒之苦,血咒也无法束缚你。我会让你重获自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的金蔷薇。”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一丝丝流入岑青耳中。
岑青垂眸看向掌心,下一刻拉起巫颍的手,将银晶放入他的手里,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
“陛下,您说狩猎是巫灵的传统。我将它送给您,希望您能收下。”他仰起头,以一种顺从的角度仰望巫颍,他未来的丈夫。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擦过他的喉咙,指尖抵住他的下巴,缓慢绽放出一抹笑容。
“你真是让我惊喜。”
他低下头,抵住岑青的额心。
带着冷意的风光刮过峡谷,异魂消失无踪,散落遍地的晶石冉冉升起,色彩交错萦绕,组成一条条长链,飘浮在两人四周。
巫颍带着岑青离开雪狼,来至一棵蓝木下。
恰遇月光落下,水畔的晶石反射月辉,似万千星辰悬于两人周围。
巫颍执起岑青右手,指腹擦过他佩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倏然放低身体,单膝触地仰望他。
“我的金蔷薇,遵循巫灵的传统,我将这一切献给你。”他仰起头,银色长发披在肩后,眸光柔和,充满势在必得,“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后?”
不同于两国的盟约,他在正式向岑青求婚。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的金蔷薇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不是贡品,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珍藏在宫殿中的花,不容觊觎的珍宝。
岑青感到吃惊。
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胸腔,近乎盈满。他清楚意识到心被攥住,再也无法逃脱。
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他放弃了挣扎。
“我很乐意,陛下。”
黑发血族扬起明媚的笑,双手捧起雪域之主的脸颊,瞳孔中映出他的面容,弯腰吻上他的嘴唇。
第35章
夜色笼罩大地,暗黑吞噬天幕,唯余雪海流淌银白。
蓝色山谷以西,星星点点的光亮出现,万余人手持矿石制成的照明灯,在雪原中艰难跋涉。
这是一支蛮荒部落,由兽人、羽人、长毛人和岩巨人共同组成。
他们来自极西之地,常年追逐野鸟和兽群迁徙。所过处狼藉遍地,造成巨大破坏,不被任何一个王国欢迎。
队伍最前方是敏捷的羽人,他们很适合探路,能够及时发现猎物和危险。
兽人和长毛人走在队伍中部,他们的力气足够大,肩膀上缠绕手臂粗的绳索,身后拖拽数百辆大车。
这些车式样简陋,外形和美观完全不搭边,但绝对结实耐用。
车板粗厚坚硬,长达数十米。车轮高过两米,并排撑起车板,滚动时发出吱嘎声响。
车上装着部落成员的重要物资,包括帐篷、兽皮、矿石和各式工具。武器是个人携带,从不会随意离身。
高大壮硕的岩石人走在最后。
他们像移动的小山,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巨大的脚印。
“该死的天气!”拉车的兽人发出抱怨,说话时喷出白雾,眉毛凝结冰霜,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像戴上一张面具。
“我们不该来雪域,这是简直就是冰窟!”一旁的长毛人出声附和。
“不来这里,难道想被魔族杀死?”另一名兽人加入进来。为能保暖,他以巨熊的姿态在地面行走,四肢着地。
“天知道那些魔族为什么突然发疯!”
他们本不必在这样的日子迁徙,怎奈世事难料,炎境的魔族突然派遣军队清理边境。
万人的蛮荒部落,对上小国有一定胜算,遇上魔族的正规军,不想死就只能提前跑路。
“听说是深渊城出了事。”
“炎境之主的城堡突然冰冻,哪怕只有瞬间也足够吓人。”
“冰魔要造反了?”
“他们做不到,只能是巫灵,巫灵王!”
“魔族和巫灵闹翻,关我们什么事?”
“天知道!”
“大概是为战争准备?”
“炎境和雪域一直在打仗,不确定荒域归属,他们不会休战。”
“我们是受到迁怒?”
“真够倒霉。”
众人越说越起劲,抱怨声此起彼伏。
部落为躲避魔族仓促开拔,储存的食物本就稀少,没办法支撑更久。找不到食物来源,他们就得继续忍饥挨饿。
饿到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内部生乱。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人乐意见到,更不想亲身经历。
抱怨声中,头顶飞来暗影,是先一步出发探路的羽人。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依旧穿着单薄,露出手腕和脚踝。在天空飞行时,体表覆上密实的羽毛,类似天鹅绒,能更好地保暖。
“雪域之主要迎娶新娘,众多使团奔赴暴风城。巫灵诸侯也在聚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否则会被发现。”
他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
雪域之主举行婚礼,必定盛况空前。巫灵会清查全境,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巫灵军团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魔族正规军。
对部落众人而言都是噩梦。
“我们转向去荒芜森林。”部落酋长突然发话,声音浑厚,正如他的外表。
他是一名巨熊兽人,年龄已经很大,头发和胡须斑白,身躯仍然壮硕,能轻松扛起几千斤的石头。比拼力气,很少有年轻人是他的对手。
“荒芜森林?”
“那里靠近血族王国。”
“真要过去?”
嘈杂的声音响起,人们喋喋不休,像一群吵闹的苍蝇。
酋长举起双臂下压,成功让众人噤声。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血族王国遇上麻烦,乱军在大规模聚集。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趁机捞些好处。”
道理很简单。
比起魔族和巫灵,血族看似强大,实则已经衰弱。
乱军酝酿强大的攻势,私下里邀约帮手,蛮荒部落是重要的争取对象。
“我们过去,抢到的一切都属于大家。就算战况不利,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不会有更大损失。”酋长继续说道。
部落成员互相商量,大部分赞成他的提议。
“我们去!”
比起在雪域东躲西藏,不如去血族边境碰一碰运气。
“出发,我们去荒芜森林!”
部落酋长声如洪钟,号令全体成员调转方向。
拉长的队伍开始收缩,部落众人迈开大步,在利益的诱惑下不断加速,朝荒芜森林疾行而去。
同样的夜色下,岑青和巫颍一行离开山谷。
巫灵们自行离去,驱使座狼返回暴风城。
雪狼则是与队伍分离,背负巫颍和岑青继续北行,抵达一条大河中游。河面结冰,河心处赫然是一座孤立的城堡。
“这是哪?”岑青拉下遮挡脸颊的斗篷,望向水上的城堡。夜色下,城堡外墙泛起白光,仿佛是以冰雪筑成。
“我的行宫,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巫颍说道。
寒冷无法对巫灵王造成影响。
他展开斗篷护住岑青,右手轻拍雪狼的脖颈。
巨兽仰天长啸,四足踏上冰面,化作一道疾风,飞驰穿过封冻的河道。
风呼啸过耳畔,巫颍周身泛起幽光,冷风被隔绝,无法触碰岑青分毫。
从远处观望,城堡座落在河面上,底部贴合冰层。距离拉近才发现建筑高出冰层数米,下方有石柱伸出河面,撑起恢弘的建筑。
石柱表面盘绕异兽雕刻,鸮首、狼身、蛇尾,看上去十分怪异。
“巫灵的图腾,源于暴风城的创建者。”巫颍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耳廓,让他不自觉捏了捏耳朵。
雪狼停在城堡前,巫颍率先跃下狼背,随即双手扣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了起来。
“陛下?”
“我总是不想放开你。”
巫颍轻笑一声,轻吻岑青的嘴角,迟迟才将他放下。
石柱表面浮现微光,雕刻的异兽睁开双眼。
脚下的冰层骤然裂开。
一座石桥破水而出,升至两人脚下,将他们缓慢撑起。桥梁末端延伸向城堡,规整的台阶逐级抬升,直抵城堡大门。
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引领他踏上台阶。
岑青发现台阶上也有雕刻,与石柱上的异兽一般无二,只是等比例缩小。
“在婚礼之前,我希望你能来到这里。”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向前,兜帽滑落在肩后,织金斗篷自下摆向上消融,只余一袭华丽的长袍。腰带上的宝石闪烁彩光,流苏在腰侧垂落,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生辉。
岑青跟上他的脚步,听他讲述这座城堡的历史。
“我在这里诞生,年少岁月在这里度过。时间已经很久,记忆仍不曾褪色。”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青铜大门自行开启。
门后是一座宏伟的大殿。
穹顶挑高百米,中心垂下水晶吊灯。
灯座奢华异常,每一个链钩都是精心打造,代表制灯匠人最顶级的手艺,在世间独一无二。
步入殿内,水晶灯自然点亮。
灯台中飞出光团,陆续撞上墙壁。醒目的光带飞速划过,造型精美的壁灯同时闪烁,与水晶灯交相辉映,照亮整座大殿。
地面纤尘不染,光洁如新,清晰照出两人的影子。
殿内的装饰镶金嵌玉,点缀翡翠宝石,哪怕一个花瓶都价值连城。墙上的壁画足够精美,风格也相当诡异,和巫颍的王宫内如出一辙。
“我年少时,曾打碎过这里所有的花瓶,还有窗户。”巫颍没有停下脚步,握住岑青的手腕,与他十指交握,带着他继续向前,“当时的我很难控制力量。”
“陛下,您要带我去哪?”听着巫颍的讲述,岑青被吸引全部心神,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沿途的壁画和装饰。
两人来至大殿尽头,铺着红毯的旋梯环抱两扇门,门上镶嵌亮色宝石,组成一幅完整的异兽图案,是巫灵最古老的图腾。
“有一样东西,我想亲手送给你。”
话落,巫颍掌心覆上图腾。
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发出声响,门扉缓慢向内敞开。
明光流泻而出,不亚于大殿之内。
门内有暖风流淌,萦绕过鼻端,犹带阵阵清香。
岑青心下好奇,抬眸望去,不禁被门内的景象震撼。
天花板挑高,地面下陷,深度超过数十米。
一座泉池嵌入其间,池水清澈,底部铺满晶石,火焰一般的颜色。
水声汩汩传来,持续有气泡自晶石间上涌,破碎在水面,扬起大片白雾。雾气连成一片,轻纱般缥缈,朦胧岑青的视野。
泉池中盛发大朵莲花。
花瓣主体莹白,边缘勾勒浅蓝,花蕊散发轻柔的光,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用玉石精心雕刻。
花香既来源于此。
岑青隐隐出神时,巫颍忽然弯腰抱起他,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氤氲的白雾之中。
两人落在水池边缘,巫颍的长袍下摆浸入水面,刺绣的金纹流淌微光,更显华贵非凡。
“陛下,您要送给我什么?”岑青单手覆上巫颍肩头,视线环顾左右,心中有所猜测,只待进一步确认。
“耐心些,我的美人。”巫颍轻触岑青的脸颊,继而放下他。
紧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雪域的君主迈步走入水中,直至齐腰深的位置方才停下。
清澈的池水堆在他腰间,银色长发在水面铺开,泛起独特的青色。
他探手折断数支莲花,花盘在脱离茎秆时迅速冰封,凝成清澈的冰晶,被他捧在怀中。
巫颍转过身,涉水重回岸边。
他没有离开水中,而是靠在池边,以仰望的姿态看向岑青,眸光潋滟,即便是勾人魂魄的魅魔也不及他分毫。
晶莹的花朵递到岑青面前,仍能嗅到花香,比先时更为浓烈。
巫颍触碰岑青的手指,指尖沿着手背上移,握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他拽入池中,禁锢在自己怀里。
“送给你,我的新娘。”
花朵送入岑青怀中,巫颍低头咬住一朵,将晶莹的花瓣衔在唇间。
大手托起岑青的后颈,隔着花瓣,他吻住岑青的嘴唇。
起初动作很轻,犹如轻风拂过。
顷刻力道加重,克制和冷静在氤氲的水汽中消失殆尽,只余下惊人的执念,以及原始的肆意掠夺。
血族天生冰冷,巫灵更冷。
但在这一刻,岑青被无穷的热意包围,理智遭到侵蚀,苍白的手指用力抓紧浸湿的长袍,华丽的布料出现褶皱。
唇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巫颍侧头埋入岑青的颈窝,用牙齿咬开他的领扣,声音缓慢流淌,轻盈且魅惑:“不用担心,我的美人,我会等到新婚夜。”
是吗?
岑青仰起头,不确定是该赞赏巫灵王信守承诺,亦或是再次感到遗憾。
“你可以咬我。”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带着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毕竟,我们的新婚夜会格外漫长。”
岑青凝视着他,感受指尖下流淌的血液,不久前的记忆撞入脑海。
獠牙冒出牙床,漆黑的眼眸似罩上薄雾,瞳孔中染上一抹红。岑青不再抗拒天性,在巫颍松开手时,顺势咬住他的脖子。
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冰冷的血液滑入喉咙。
锁骨处产生一抹灼热,血咒的符文清晰浮现,流淌金红交错的诡光,又在热意中隐去,融入苍白的皮肤下,变得了无痕迹。
暗夜中,古老的城堡幽暗寂静。
华丽的门扉缓慢合拢,遮住氤氲的白雾,也掩去泉池中的一双人影。
暴风城内,从猎场归来的巫灵被荆棘女仆拦住。
女仆们终于等到巫灵归来,却没有见到岑青,也不见巫灵王的身影,她们很是焦急,急需从对方口中获取答案。
“殿下在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和陛下在一起。有陛下在,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无需担忧。”戈雅推开座狼的脑袋,对来人说道。
不待女仆们继续发问,城外忽然传来号角,和暴风城的军团颇为相似,却又存在差异。
听到这个号角声,戈雅等人的神情顿时一变。
“是巫冽!”
巫冽是谁?
女仆们不明所以。
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不知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这些骄傲的巫灵如此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
看出她们的疑惑,想到她们是岑青的侍女,戈雅暂时停下脚步,耐心解释道:“雪域北方公爵,常年镇守极荒冰原。他是陛下的兄弟,也是曾经的王位竞争者。”
血亲,对手。
王国的守护者,也是巫灵王的有力对手。
依照巫灵的传统,一旦巫灵王变得衰弱,这些镇守在外的公爵就会冲击暴风城,摇身一变,成为雪域最大的威胁。
他们是王国的柱石,同样是巫灵王潜在的敌人。
自巫灵统治雪域以来,从不曾改变。
暴风城外,兽骨旗碎裂黑暗。
数千人的队伍自极北而来,座狼在雪中驰骋,锋利的钢爪划开地面,留下斑驳的伤痕,一路延伸至暴风城下。
狂风无法阻挡这支队伍前进。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黑色的斗篷用暗蓝色锁边,斗篷下却非华丽的长袍,而是轻薄的铠甲和短衫,以及兽皮制的绑腿和长靴。
这样的装束更适合极荒冰原,方便他们与冰原中的巨兽鏖战。
凶残的地龙,藏在冰下的巨鲨,以及脾气暴躁的冰原象都是他们的劲敌,时刻需要保持警惕,做好充足的战斗准备。
林立的旗帜下,一匹黑色座狼格外雄壮。
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脖颈,厚实的胸脯和强壮的四肢,昭示它在族群中的地位——狼王。
在黑狼背上,身材修长的北方公爵掀起兜帽,眺望矗立在山顶的暴风中,眼底闪过波澜,片刻后凝成彻骨的冰冷。
他很俊美,容貌与巫颍有几分相似,象征彼此间的血缘牵绊。
“阁下,是否减速?”
“不。”
面对下属的询问,巫冽给予否定答案。
他非但无意减速,反而命令全体加快步伐,一路冲上山顶,向王城宣示北方军团的强悍。
“冲上去!”
巫冽一声令下,麾下的巫灵同时发出长啸。
比起祝贺巫灵王的婚礼,他们更像是来挑衅,向久违的王城展现实力。
山顶掀起冰风暴,大大小小的冰块脱离山体,在风中旋转碰撞,连续撞上城墙,发出令人心悸的怪声。
巫灵王不在城内。
王国大臣下令敲响巨鼓,迎接北方公爵到来。
巫冽在王位争夺中落败,一直想与巫颍再争高下。
他踌躇满志而来,兴冲冲登上山顶,却在进入城门后被告知,伟大的雪域君主根本就不在城内。
“陛下携未来的王后外出,预期明日才能归来。”戈雅与弗兰出面迎接巫冽,如实说明情况。一切有例可循,他们只需要照规矩行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状况。
“不在?”巫冽坐在黑狼背上,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是的。”戈雅点头说道。
“看起来,他很满意这位血族的妻子。”巫冽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抬起右臂朝前一挥,率麾下巫灵前往属于他的行宫。那里足够大,能容纳下所有人。
戈雅等人目送他离去,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人手。
巫冽的行宫内有许多雪妖,他们可以沉睡多年,在主人现身时复苏,完美地服务对方,不出半点差错。
“北方公爵既然来了,其他三位想必不会太迟。”弗兰站在戈雅身侧,双手袖在身前,微笑时格外英俊,气质也更加邪肆,“估计就在这两天。”
戈雅转动腕镯,眺望关闭的城门,道:“婚礼仪式准备得如何?陛下将事情交给我们,务必要尽善尽美。”
“德兰尼亚和露克里都在盯着,还有长老院的诸位,礼堂照旧,礼服也已经完成。属于王后的王冠需要调整,等到他归来,可以派人过去完善所有细节。”弗兰说道。
“宴会呢?”戈雅侧头看向他,“城内聚集众多使者,最好避免任何意外。”
弗兰也提前想到这一点,他抬手压下一缕长发,朝戈雅摇了摇手指:“长老院有海量文献,完全不必担心。长老们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充满了干劲。他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为了陛下。”
两人说话时,城外的冰风暴逐步升级,大块坚冰撞上城墙,厚实的墙体竟被撞得轻颤。
“陛下不在城内,果然会有影响。”戈雅说道。
“问题不大,除非山脉塌陷,暴风城注定安然无虞。”弗兰并不担心。他的模样看似年轻,实际比巫颍更加年长。
他经历过先王时期,目睹过古树人和冰山巨人联手袭击暴风城的场景。
那是最大的危机,城门险些被攻破。
失去这唯一一次机会,他们再未能靠近城市半步。
如今肆虐城外的冰风暴,全是他们不甘的残躯所化,裹挟无穷无尽的怨恨,灵魂死后不肯消散、经过漫长的岁月,依旧对巫灵的王城无能为力。
两人结束谈话,正打算离开,城外又传来号角。
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他们清楚辨别出其中的不同。
如同提前约定好,四方公爵竟在同一夜抵达。
继北方公爵巫冽之后,南方公爵莫斯托法,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东方公爵明娜陆续在城外现身。
他们各率麾下精锐军队,打出不同的旗帜,在夜色下踏过茫茫雪原,为祝贺即将到来的婚礼,汇聚到巫颍统治的王城之下。
第36章
四方公爵中,莫斯托法年纪最长,他与上一代巫灵王同龄,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执政能力极为优秀,镇守孤岛沼泽数千年,权威稳如泰山。
洛维尔十分年轻,他的资历远不及莫斯托法,也不比其他两位同僚。守护雪域西方山脉,采用强压手段,一度逼得蛮荒部落流窜迁徙,引发炎境诸多不满。
明娜是四方公爵中唯一的女性。
她的爵位并非来自传承,而是依靠武力和战功获取。她击败了上一任南方公爵,得到他的领地和爵位,还有一支庞大的巫灵舰队,专职守卫漫长的海岸线。
即使对方是她的父亲,明娜也没有半点手软。
这是巫灵的生存规则,冷酷、残忍,以实力争取一切,秉承绝对公平。
三人率领麾下来到城外,不同颜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座兽在沉默中奔跑,你争我赶,没有一匹发出嗥叫,气势却更加骇人。
驾驭它们的巫灵能征善战,是所有敌人的噩梦。
戈雅和弗兰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为迎接庞大的队伍,他们必须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直至黎明十分,一切安排妥当,确认没有任何疏忽,他们才终于能喘口气。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侧头对视一眼,莫名地发出一阵笑声。
“若非陛下的婚礼,暴风城不会这样热闹。”
“还会有更多人抵达。”
“我们是阴暗的生命,不该如此喧嚣。”
“如今很难阴暗。”
“的确。”
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肆虐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朝霞渲染天幕,张开大片金红。
晨光下,一匹雪狼奔驰在荒原中,速度快如闪电。
狼背上是巫灵王和他的王后。
两人从行宫归来,迎着朝霞,朝暴风城疾行而去。
“直至婚礼当日,雪域不会再起暴风雪。”巫颍掀起斗篷,任由兜帽被风吹落。他声音清澈,带着些许笑意,彰显他心情愉悦。
岑青靠在他身前,怀中抱着一捧莲花。
花瓣离水仍不枯萎,反射清晨的阳光,愈显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我听雪妖说,您就是雪域的化身。”黑发血族摘下一朵花瓣,轻触自己的嘴唇。其后仰头看向巫颍,用花瓣边缘扫过他的唇角,眸光明亮,不染半分阴翳,“所以,您能控制雪域的天气?”
“我可以。”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低头咬走花瓣,轻轻咬碎,一点一点咽下喉咙,“只是要遵循一定规则。”
“规则?”
“夏季会出现暴雪,但不能变成凛冬。冬日可以有暖阳,却无法温暖如春。”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穿入他的发间,低头轻吻他的眼睛,气息间仿佛带着花香,“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目前只想到这些。”岑青撩起一缕垂落的银发,缠绕在手指上。眸光滑过巫颍的脖颈,昨夜的牙痕已然消失,冰冷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总是会引发他的渴望,“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陛下。我将完全属于您,您也会属于我,我可以这样确信,对吗?”
“当然,我的金蔷薇。”
巫颍轻笑一声,印上怀中人的嘴唇,将他揽得更紧。
雪狼猛然加速,大地和天空飞速后退,苍茫的雪原似潮水一般向后奔涌。
一座巍峨的雪山冲出地平线,山顶的城池被霞光笼罩,城墙反射白光,一道道虹桥跨越城市上空,美景如梦似幻,恍如人间仙境。
雪域出现晴日,血族王国依旧被乌云笼罩。
遥远的金岩城,一只信鹰飞过城墙,趋近座落在城市中心的建筑群。
信鹰现身不久,扎克斯派出的骑士也出现在城门外。
他怀揣扎克斯的秘信,日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进入城内后,他打马穿过闹市,撞翻了路边的几处摊位。
“注意点!”
“没长眼睛吗?!”
无视摊贩的抱怨声,骑士持续扬鞭,很快离开热闹的街道,抵达象征王权的金岩堡。
他在王宫前翻身下马,半掀起头盔,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奉扎克斯伯爵命令,有重要信件呈给陛下!”
王宫守卫予以放行,莱德快步走向城堡大门。
刚登上两级台阶,就迎面撞上数道人影,是先一步归来的骷髅骑士。
几人穿着血红的铠甲,快步走下台阶,一路说笑着与他擦身而过,对这名满面风尘的骑士视若无睹。
想到骷髅骑士对扎克斯的羞辱,莱德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松开攥紧的拳头,继续登上台阶,迈步走进城堡大门。
未几,王宫内传出钟声,召集王国重臣。
贵族们不敢延误,纷纷驾车前往金岩堡。
车辆在道路向相遇,透过车窗彼此相望,目光皆晦暗不明,心中隐藏多种猜测,无一人轻易诉之于口。
骷髅骑士们去而复返。
一日之内两度受到召唤,队长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贵族的马车陆续抵达,城堡守卫让开道路。
众人登上台阶,长驱直入巍峨的古堡。无需侍从指引,穿过走廊来至会议厅,步入敞开的大门。
城堡三层,一座开满玫瑰的露台上,王后左娜立在栏杆后,华丽的裙摆铺展在地,衣领和袖摆刺绣大朵玫瑰,色泽鲜红,纹样栩栩如生。
她左手搭着石台,右手牵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
男孩年纪尚幼,稚嫩的脸庞有着婴儿肥,头发柔顺地服帖在脖颈上,发尾被蕾丝衣领包裹,样子颇为秀气。
他是达尔顿,左娜的亲子,也是戈罗德国王最小的婚生子。
小王子继承了左娜的头发和眼睛,拥有扎克斯家族的显著特征,反倒和戈罗德不太相似。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根本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比起用沉稳来形容,他本质倾向懦弱,天生惧怕杀戮和争执,这让左娜颇为失望。
“我的达尔顿,你需要坚强起来。”
俯瞰鱼贯抵达的马车,左娜弯腰抱起小王子,怜爱地亲吻他的脸颊,眼眸深处闪烁怨恨和野心的光芒。
就在昨天,国王再次有了私生子,是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的诞生取悦了戈罗德,他甚至当众宣布要为两人举办盛大的宴会,还允许他们在成长后称呼自己为父亲。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被剥夺身份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也只能称呼戈罗德为国王陛下!
多么讽刺!
左娜出离愤怒。
她坐在王后的位置上,指尖颤抖,觉得所有人都在讥笑自己。她甚至不能公开反对国王的决定,斥责这是丈夫对自己的羞辱。
愤怒背后,堆集着忐忑不安。
想到前几任王后的遭遇,想到她们在被抛弃时都经历过什么,左娜陷入深深忧虑,担心自己也将步上后尘。
她是否会被剥夺一切,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死于非命?
每每想到这里,左娜就控制不住全身发冷。
她咬住大拇指,直至指尖冒出血珠。
精纯的贵族血液充满诱惑力,小王子不自觉凑过来,表情中充满了渴望:“母亲……”
左娜没有犹豫,将自己的血喂给儿子。
达尔顿抱住母亲的手臂,依恋地偎入她的怀中。
左娜轻轻拍着他的背,捕捉到身后轻微的响动,低声道:“哈布克。”
忠实的混血仆人弓腰在地,安静等候她的命令。
“我要知道这场会议的全部内容,包括国王说了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及大臣们的所有反应。”
“遵命,陛下。”
哈布克退出露台,身影消失在房间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左娜又站了一会,确认没有马车继续抵达,就抱着小王子返回房间。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昏昏欲睡。
“陛下,请把王子殿下交给我。”女官蒂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达尔顿,动作谨慎轻柔。
左娜很信任她,能放心地让她看顾自己的血脉。
“不必送他回去,在我的寝殿内休息。让他睡好一些。”她说道。
“是,陛下。”女官抱着达尔顿离开,推开通向内室的一扇门,迈步走了进去。
左娜来到壁炉前,双手交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火光映照在脸上,她望着跳跃的火舌,不期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
国王有病态的权力欲和掌控欲。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无论妻子、儿子、女儿、还是他的大臣。
岑青在金岩城时,他是戈罗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离开,左娜和达尔顿的地位显现出来,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公然挑拨是非,离间王国权力顶端的夫妻。
但是,一切都是事实。
左娜越想越感不安,她在壁炉前来回踱步,从未如此时一般希望扎克斯在自己身边。
“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
“我必须承担起所有,为了我的血脉。”
她做出某种决定,猛然停下脚步。
白皙的手腕抬起,挂在窗边的鸟架发出声响,血枭腿上的锁链松脱,这只黑暗的鸟飞向左娜,落在她抬起的前臂上。
“去王国边境,等候我的兄长。”左娜不放心写信,直接采用口述。这是扎克斯家族成员的天赋,驯服的血枭能够口吐人言,在家族成员之间传递秘密消息。
血枭的眼珠改变颜色,牢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随即振翅飞出窗口,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戈罗德,你不能怪我。我只想自保,保护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变成他的兄长,绝对不会!”目送血枭飞远,左娜口中喃喃自语。
她想活下去,绝不要落到历代王后的下场。
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目睹岑青和其他王子的遭遇,只要想到达尔顿会落到如此境地,她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我的血脉,一样能登上王位。”
愤怒,担忧,野心。
不同的情绪在左娜胸中激荡,她强迫自己做出决断,在被戈罗德彻底抛弃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握有反击的力量。
“扎克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血枭飞出金岩堡,乘风抬升高度,化作一道流光飞离王城。
王宫会议厅内,戈罗德颁发多道旨意。
他命令王城贵族召集骑士,整肃军队,集合优势兵力压向北部边境。
“和雪域的盟约达成,盟书就在我的手中。”
“我以王国统治者之名,命令诸位召集军队,集合最勇猛的骑士,剿灭边境乱军,让他们彻底消失!”
“砍下叛乱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碎裂他们的躯干,不可有任何犹豫。”
“胜利之日,我将赐下丰厚的奖励,土地、金币、奴隶、以及爵位!”
戈罗德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这让熟悉他的人有片刻恍惚,一夕间记起他率领骑士团外出征战,打下赫赫战功之时。
大臣们早有剿灭乱军的主张,尤其是以巴希尔为代表的一方势力。
“陛下,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他们恭维戈罗德,毫不犹豫地接收命令。
王城贵族没落太久。
他们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用来巩固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以免被边境贵族压下,让昔日的对手有机会卷土重来。
除了筹备出使队伍,王城贵族从未如此齐心。
国王旨意下达当日,各家的信使便策马出城,奉命召集领地中的武装力量,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准备开赴北部边境。
依照惯例,贵族们发下金币,并承诺战后分割战利品,骑士们自行准备铠甲、战马和武器,还会带上仆从军和奴隶。
为维持充足的体力,保证自己和仆从能在作战前吃饱,骑士们需要购买大麦和小麦,腌制的咸肉,以及掺血的酒。
此外,战马的草料也要出钱购买。
消息传出,商人们闻风而动,涨价大行其道。骑士们不得不掏空腰包,才凑足出征必须的物资。
有人的金币不足,被迫去借高利贷。
这些贪婪的家伙有两副嘴脸,一旦他们还不上利息,就会把他们赶上大街,让他们一无所有。
“该死的奸商!”
“他们最好向黑暗神祈祷,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总会有那一天,他们的祈祷不再奏效,我会亲手剥掉他们的皮!”
握着干瘪的口袋,骑士们诅咒不停,心情无比糟糕。
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能在战场上获取战利品,不需要上缴。另外,如果战争取得胜利,他们还将额外获取丰厚的赏赐。
对金钱和爵位的渴望占据上风。
他们停止抱怨,以更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加入王国大军,随时准备开向北部边境。
血族大军集结时,暴风城的婚礼拉开序幕。
婚礼前夜,巫灵王没有造访岑青的卧室。
他命人送来专为庆典准备的礼服,上面镶嵌数千枚宝石、翡翠和珍珠,穿在身上如披覆月光,堪比星辰闪耀。
巫灵王还送来一顶王冠。
以秘金打造,镶嵌顶级龙血石,完美地契合岑青的黑发。
在荆棘女仆的帮助下,岑青试穿全套礼服,佩戴王冠,站到穿衣镜前。
他以为自己成了宝石展示架。
“这也是巫灵的传统?”他抬手取下王冠,宝石的红光映入眼底,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瞳孔,“真是没想到。”
“殿下,这是您的婚礼,您应该表现得更投入一些。”茉莉半跪在地上,为他调整腰带的宽度,手指轻巧活动,让宝石搭扣的位置更加完美,“您一直在期待这场婚礼,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一直在期待。”岑青垂眸看向茉莉,温和地笑了笑。大概觉得弧度不够完美,他用指尖牵起嘴角,“我只是觉得这身礼服太重了,还有王冠,我不知道巫灵从哪里挖出这颗龙血石,难道他们抢了巨龙的洞窟?”
茉莉头也没抬,继续为岑青整理外套下摆:“也许您的猜测是真的,毕竟他们有这个能力。”
“茉莉,我只是在开玩笑。”岑青说道。
“我也是,殿下。”女仆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内响起笑声,因婚礼而起的紧张和焦灼被冲散。
岑青终于放松下来。
他弯腰牵起女仆,微笑道:“茉莉,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想我永远无法离开你,你就像我的亲人,我的另一个母亲。”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荆棘女仆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手背,直起身后不忘提醒,“但您需要注意,在巫灵王面前,最好不要有类似的言辞。”
在暴风城时日虽短,荆棘女仆仍发挥本领,构建起必要的消息渠道。
集合雪妖、山地人和羽人的言辞,女仆们确信巫灵王绝不如表现出的一般矜持,他有恐怖的独占欲,尤其是对岑青。
“您将是雪域之主的王后,在您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违逆他。”荆棘女仆很少如此郑重其事。说话时,她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明白,茉莉。”
岑青清楚女仆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表情轻快,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半点勉强的意味:“他是我的丈夫,我将共度生命之人。我会尊敬他,仰慕他,全身心地爱上他。”
一门之隔,巫灵王站在走廊内,清晰捕捉到室内传出的说话声。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入走廊,亲吻上他的侧影,与装饰腰带的宝石亲密纠缠,相映成辉。
在门前伫立片刻,他终于收回手,没有推开这扇房门,而是转身离开。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衣摆轻轻拂动,似水波流淌。边缘金辉闪烁,迤逦夺目的华彩。
巫灵王的眼睛被水晶灯照亮,他在笑,彰显此刻的好心情。
偌大的王宫也变得活跃,彩光自穹顶落下,渲染宏伟的建筑。耳畔响起一阵轻音,是风演奏的乐声,同为雪域的君主感到喜悦。
是夜,城外冰风暴升级。
凛冽的寒风撞击城墙,始终无法撼动分毫。怪声席卷山顶,一波连着一波,似埋葬的敌人在无能狂怒。
今夜的王城注定不眠。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冰风暴消失无踪。
暴风城城门大开,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内。
道路两旁开满冰花,花瓣簇拥在一起,色彩绚烂,花香飘散,随风弥漫大街小巷。
王宫前,雪狼和银蟒各踞一方,拱卫婚礼新人现身的大门。
巨鸮在空中盘旋,暗影遮天蔽日,唳鸣声压过狂风。
房间中,岑青换上全套礼服,没有佩戴王冠。
他在穿衣镜前站定,确认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才转身走向房门。
茉莉快行数步,先他一步推开房门。
走廊内,荆棘女仆和雪妖分别恭立在两旁,见他出现纷纷弯腰:“恭喜您,殿下。”
走廊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等候。
奢华的长袍曳地,衣摆、袖摆和襟口镶嵌大量宝石,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出矜贵的雅致,为礼服的主人增添一抹瑰丽。
听到脚步声,巫颍转过身。
看到走来的岑青,他有片刻凝眸,随即向他伸出手:“和我来,我的金蔷薇。”
岑青刚将手指搭进巫颍掌心,就被打横抱起。
“典礼仪式总是太慢。”
巫灵王迈开长腿,大步向宫殿外走去。
显而易见,他已经迫不及待。
在两人身后,女仆们呆滞几秒,猛然想起手中的王冠,立即捧着宝匣追上去。
“殿下,您的王冠!”
宫门前,雪白的巨鸮正在等候。
两人将绕城一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们完成典礼,然后出城狩猎,完成巫灵的传统仪式。”巫颍抱着岑青登上巨鸮,王冠熠熠生辉,长发如万千银丝流泻。
站定在巨鸮背上,他放下岑青,轻吻黑发血族的眉心:“若你对我满意,希望你能容许我完全拥有你,在我们的新婚夜。”
在巨鸮起飞前,荆棘女仆终于追了上来。
她尝试递出王冠,奈何巫灵王过于心急,递出的手直接落空。
“陛下会去礼台,你们可以先过去,让雪妖带路。”弗兰的声音响起,告知荆棘女仆不必追逐,可以前往仪式场地等候。
雪白的巨鸮已经升空,女仆们别无选择,只能采纳巫灵的建议。
她们在雪妖的指引下走过城内,目睹汹涌的人潮,看到飞过头顶的巨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之后,岑青将不再只是血族的王子,他会是雪域的王后。
他的丈夫是巫灵王,有名的雪域暴君,令敌人闻风丧胆,对他充满了占有欲。
“对殿下而言,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女仆们走出人群,互相交换目光,如是想着。
第37章
巨鸮飞越城市上空,岑青得以一窥暴风城全貌。
雄伟的城市在脚下铺开,炫丽的建筑光华夺目。城内开满冰晶花,将整座城装点得美轮美奂,仿若人间仙境。
巫灵王和岑青过处,城中升起白色光柱。
上百道光柱扶摇直上,笔直射向天空。顷刻驱散流云,仅余大片湛蓝,天空中水洗一般。
巫灵聚集在光柱周围,盛装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
他们佩戴华丽的珠宝,手腕上的金链和银镯互相碰撞,悬挂在腰间的铃铛清脆作响。
人群中浮现微蓝,源于巫灵聚集的力量。
祝贺婚礼的使者们聚集在一起,伫立在道路两旁。包括巨人族在内,全都自动自觉远离巫灵,在划定的区域内抢占位置,不敢越雷池半步。
城市最中央座落着水晶广场。
阳光垂直落下时,广场内的砖石错开下陷,中心处缓慢升起一座礼台。
礼台由完整的晶石雕刻,四面呈梯形,分别有台阶纵向延伸。每一级等高,截面雕刻飞禽走兽,历经数万年依旧清晰鲜活。
台阶顶部矗立棱柱,两两成双,晶莹闪烁。遇阳光碰撞,漫射开大片彩光。
棱柱上缠绕花枝浮雕,自下而上攀援,纹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完全能以假乱真。
巫灵长老先一步在此等候,分别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他们身材高挑,容貌俊美,气质或淡漠清冷,或温柔和煦,或优雅矜贵。
时光格外偏爱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痕迹。
唯有眼眸深处沉淀沧桑,昭示他们淌过岁月的沙河,经历无数个日升月落,铭记暴风城的种种辉煌。
通向礼台的道路上没有欢呼,没有嘈杂,只有静谧和祝福。
巫灵们默然恭立,仰望头顶,显得格外安静。
雪白的巨鸮振翅飞过,众人纷纷俯首。他们躬身行礼,表达对君王的敬畏,也对新王后表示尊重。
无论岑青是何种族,无论暴风城和金岩城的盟约是否存续,他是巫灵王承认的伴侣,他们就会尊敬他,保护他,视他为王宫的另一个主人。
巨鸮越过人群,悬停在礼台正上方,盘旋两周后降低高度。
轰!
城外突起一阵狂风,冰风暴在白日肆虐。
不甘的怨魂在咆哮,硕大的坚冰撞击城墙,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撼动这座王城,更像是在给婚礼助兴。
巨鸮抵近礼台,巫颍带着岑青落地。
在众人面前,他没有抱起岑青,改以牵引他的手臂,始终十指相扣,没有片刻放松。
“殿下!”
荆棘女仆先一步赶到。她们不便去往台上,只得将装有王冠的宝匣交给弗兰,再由他越过长老登上高处。
相差最后两级台阶,弗兰停下脚步。
他打开宝匣,安静地捧在身前,手臂向上托举。
宝匣中发出红光,秘金打造的王冠从中飞出,被一阵风托起,精准送入巫灵王手中。
城头响起鼓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沉默千年的铜钟敲响,悠扬的钟声融入鼓声,交织成古老的旋律,回荡在城市上方。
座狼出现在城内,从不同方向穿过人群,自上空俯瞰,似一枚星辰嵌入山顶。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恢弘,雄壮。
巫灵崇尚传统,信奉绝对的力量和强横,让他们能屹立于雪域之巅,凌驾四方王国。
巫灵公爵出现在礼台下。
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样,他们盛装加身,佩戴稀有珠宝,一枚袖扣都价值千金。
王国重臣和战士们分立在高台四面,集体仰望上方,期待着巫颍为岑青戴上王冠,期待巫灵王结束单身,为雪域迎娶一位王后。
婚礼的主角在礼台中央站定,阳光亲吻他们的发顶,华丽的礼服浮现光晕,为两人笼罩一圈光环。
巫灵长老们展开双臂,吟唱出古老的祝词。
伴随着声音流淌,各人袖摆在风中振动,似一双双翅膀,要带着他们乘风而起。
“赞颂黑暗,赞颂星月,赞颂伟大的主宰,巫灵的君王。”
“赞颂王后,王冠点缀你的美丽。”
“君王与王后携手统治广袤领土,黑暗的子民忠诚护卫雪域王国。”
吟唱声飞扬在风中,礼台上的雕刻陡然鲜活。
飞禽走兽浮出台阶,绕着高台唳鸣咆哮。绚丽的花朵竞相绽放,铺满台阶上方,空气中依稀能嗅到花香。
巫颍手捧王冠,双臂抬高,举起到岑青头顶。
“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我的王后,我赋予你权力,你将与我并肩,共沐黑暗的荣光。”
他比岑青高出许多,岑青仍主动矮下-身,以一种谦虚的姿态,直至王冠压上发顶。
相同的重量,与昨夜一般无二。
岑青却明确感知到不同。
权力,荣耀,地位,和身为王后的责任。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他的人生不再只为复仇而存在。
他将站在雪域的金字塔顶,肩负起更多责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突如其来的的慌张,海浪般冲击他的认知。
岑青有片刻恍惚,很快攥紧手指,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察觉到岑青的变化,巫颍没有急于任何动作。
他只是看着岑青,凝视着他的王后,眸光深邃,犹如银色的暗渊。
直到岑青完成自我调整,身上的气质发生蜕变,他才捧起岑青的脸颊,手指深入漆黑的发间,垂首抵住他的额头。
“美丽的金蔷薇,我的王后,你将与我并肩统治这个王国。”
话音落下,冰冷的气息封住岑青的嘴唇。
巫颍闭上双眼,侧首亲吻自己的王后。
没有浅尝辄止,难抑的热情在唇齿间传递,有力的手臂箍住岑青的腰,强使他陷入自己怀中,不留任何缝隙。
巫灵王的偏执和霸道不再隐藏。
揭开优雅的伪装,他放纵攫取自己的珍宝,牢牢控制在掌心,不给岑青任何逃脱的机会。
光芒笼罩整座礼台。
光中凝实彩色花瓣,飘飘扬扬洒落,绮丽多彩,萦绕在两人周围。
城内的水晶花绚丽绽放,古老的雄城被花海淹没,花香沁人心脾,俨然在祝福这对新人。
钟声再度响起,震颤巍峨雪山。
巫颍抱起岑青,单臂托高他,再次登上巨鸮的背。
“现在,需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两人在巨鸮背上站定,雪白的猛禽发出唳鸣,猛然间振翅升空。
在它之后,更多巨鸮聚集而来,座狼在地面集结,除了王城军团,还打出四方公爵的旗帜。
作为婚礼仪式的保留项目,他们将一同参与狩猎,围捕雪域中的强大异兽。
“出城!”
“为了陛下!”
王城门敞开,凛冽的风刮入城内,仍无法抵挡巫灵的脚步。
他们驱使座狼,顶着狂风冲出城门。
灰白的洪流汹涌而下,瞬息冲刷过山体,突入皑皑雪海之中。
巫灵们在振臂欢呼,一改之前的沉默。
他们显露出惊人的狂热,突然摇身一变,展露出隐藏的第二种性格。
自始至终,血族使团都像是旁观者。
他们分明是巫灵的盟友,却被迫游离在外。除了观礼,无法参与到任何一个环节。
无人公开轻蔑他们,血族们仍感到不自在。
一种脚踩着云朵,随时将要踏空的恐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困扰着包括扎克斯在内的绝大多数人。
西科莱姆是唯一的例外。
他单手伸入上衣口袋,握紧岑青签发的委任书。
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王子殿下的橄榄枝,握住了从漩涡和逆境中挣脱的唯一机会。
“金岩城注定没落,而王子殿下不会。”
眺望远去的队伍,西科莱姆暗暗想着。
血族子爵心情激荡,他推翻之前设定的道路,决定回国后就向母亲说明,他会辞去王城内的一切职务,奔赴王子殿下的领地。
“孤注一掷要冒很大风险,但绝对正确。”
西科莱姆从未如此笃定。
雪原之中,兽群敏锐地嗅到危机来临。
迁徙中的鳄牛群停下动作,警惕观察四周,分叉的石头弹出口腔,捕捉到可怕的气息。
是巫灵!
兽群登时陷入恐慌。
鳄牛的祖先来自荒域,借兽潮进入雪域,数万年间不断繁衍,发展出数量庞大的种群。
它们骨骼坚硬,骨架巨大,脂肪和肌肉异常厚实,体表覆盖一层长毛,能完美适应寒冷的环境。
成群结队在荒原中活动时,就像是庞大的肉山横冲直撞,随意践踏一切。许多时候,兽群杀戮不为饱腹,只是在戏耍和发泄脾气。
平日里的数量优势,如今沦为兽群的噩梦。
巫灵轻而易举发现了它们。
“发现目标,围上去!”
座狼争相前冲,你追我赶,不同的兽骨旗在雪原中飘扬。
狼背部上的巫灵吹响号角,天空中的巨鸮发起俯冲,双翼带起一阵阵狂风,驱赶兽群攒聚,迫使它们朝同一方向奔跑。
“我的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巫灵王在岑青耳畔低语,身形刹那变得透明,消失在岑青眼前。
金辉闪现在狂奔的兽群上方。
巫颍自半空中下落,衣袂翻飞,双手凝聚蓝色冰锥,同时投掷而出,将两头鳄牛钉在地上。
无视一息尚存的猎物,他又一次消失,这次出现在兽群正前方。
面对汹涌而来的兽群,他不闪不避,掌心凝出长剑,剑锋触地的一刻,他正面迎向兽群。
金光每一次闪耀,必定伴随着血雨飞洒。
大地塌陷斑驳的裂痕,每一道都深达两米,足以陷入猎物的腿,使它们动弹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降临。
巫灵们没有直接参与猎杀。
他们驱使巨鸮盘旋在天空,驾驭座狼在兽群外围交错穿插,不使一头鳄牛逃离,彻底激发出猎物的凶性。
吼!
见逃离无望,兽群陷入狂怒。
它们踩着同伴的背,越过地上的裂缝,不顾一切冲向巫颍。长满利齿的巨口张开,露出锋利的尖牙,意图靠数量杀死他。
可惜攻击都是徒劳。
巫灵王的长剑带起寒光,一头又一头鳄牛死在剑下,头颅和身体分离,有的更被切割成数块,很难拼凑完整。
尸体凌乱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太过于浓重,连寒风都无法吹散。
冷光最后一次挥过,兽群全部倒下。
鲜血染红残雪,浸透大地。
巫颍站在猩红包围之中,脚下躺满破碎的尸体。他的外表依旧整洁,礼服纤尘不染,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唯有剑锋滑下一缕殷红,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固。
他仰头望向天空,嘴角牵起一抹笑,狂野肆意,清晰撞入岑青眼底。
黑发的血族王子单手攥住胸口,被狂暴的杀戮和血腥吸引,片刻无法移开视线。
掌心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是毒发的症状,也不是血咒,他在为雪域的君主怦然心动。
情愫似曾相识,似烈焰熊熊燃烧,不断侵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岑青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不太成功。
似看出他的情绪,巫灵王笑得愈发肆意,手中的长剑消失,他也消失在雪地中。
眨眼间,他出现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单手扳过他的下巴,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的王后,你是否满意我的表现?”
冰冷的唇擦过岑青的下巴,覆上他的后颈。锋利的牙齿合拢,动作亲昵却也无比危险。
“我是否有资格得到你,拥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岑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右臂,反扣住巫颍的后脑,手指穿过银色长发,感受脖颈上的呼吸,拉过巫颍的手,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为您跳动,我的生命为您而存在,陛下。”
巨鸮调头折返,乘风飞向王城。
地面上,巫灵抓紧清理异兽的尸体。
它们不会被浪费,都将被带回暴风城,交给厨师们烹饪,出现在庆祝婚礼的晚宴上。
依照巫灵的传统,庆祝将持续三天。
这段时间内,巫灵王和他的新娘不会走出卧室。
直至第四天黎明,他们才会出现在人前,接收所有巫灵的祝福,接受各族使臣觐见。
“陛下有些心急。”弗兰抓起一条被切断的兽腿,用绳子捆扎起来,随意抛到座狼身后。
戈雅走到他身边,挑眉轻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弗兰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
一个拥有伴侣的君王,总好过百无聊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厌世。
历史上有过教训,占星师也留下箴言,巫灵王是雪域的化身,若他对一切失去兴趣,巫灵的世界会迎来毁灭。
没有巫灵想看到这一天。
雪山之巅,巨鸮载着君王和王后重返王城。
城内升起巨大的篝火。
岩妖架设起粗木,巨大的柴堆堪比高塔。
蓝色焰舌活泼跳跃,沿着木架蹿升,从缝隙间冒出,呈现独特的幽暗,而非炽烈的橙红。
围绕篝火摆设坐席,没有得到位置的客人便席地而坐。
大量美酒和美食在人群中传递,山地人发挥出绝佳手艺,哪怕是坚硬粗糙的熊肉,他们也能料理得美味可口。羚肉、鹿肉和羊肉更是入口即化,烹饪时只洒了盐巴,也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血族使团的成员们坐在一起。
他们的王子与巫灵王结合,两国成为盟友,他们本该喜气洋洋。
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他们的样子颓然不已,看上去暮气沉沉,如丧考妣。
“王子殿下的态度很可疑。”
“不是可疑,他压根不在乎血族,甚至厌恶我们。”
“这场联姻很可能带来糟糕的结果。”
“乐观一点,至少巫灵不会再容许乱军躲藏。”
血族们勉强互相安慰,在坐席间传递酒囊和食物的餐盘,看似在彼此庆祝,实则忧心忡忡,更像是在喝闷酒。
他们压根不敢喝醉。
周围都是巫灵,还有来祝贺婚礼的数百个种族,他们必须保持清醒,不单为了体面,还有自身安全。
西科莱姆不在人群中。
宴会甫一开始,他便借口离席,悄悄返回下榻的馆舍。
避开众人视线,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藏进袖子里,寻机找到岑青的随从,拦住一名黑骑士。
如果可以,他更想找到荆棘女仆。
可惜没有机会。
“什么事,子爵阁下?”看着对面的年轻子爵,独眼萨雷笑容戏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粗糙的拇指搓着下巴,以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想寻找一夜情,我可不是好对象。”
“我希望你把这封信带给第一王子。”没理会对方的调侃,西科莱姆伸出手,把折叠成方块的羊皮塞进对方手里,“务必要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他的善意,并且十分感恩。”
萨雷握住羊皮,没有感知到诅咒的力量,但也不能断言对方全无恶意。
“我凭什么帮你?”
“你可以去见一名叫茉莉的荆棘女仆,告诉她我的身份,”顿了顿,西科莱姆不太情愿地说道,“我是巴希尔之子,雄鹿家族的继承者,她会有判断。”
茉莉。
忠心耿耿的女仆长。
萨雷端正态度,眼神陡然锐利。
“如果你有任何阴谋,我会马上杀了你!”
“我不能和你多说,只能告诉你,我决定效忠殿下,向黑暗神发誓!”
见有使团成员出现,西科莱姆匆忙交代一句,无法继续多说。
为避免来人怀疑,他探手抓住萨雷的发辫,主动靠近对方。借助光线和角度,很容易误会他在和这名黑骑士调情。
“我们将会共事。”留下这句话,西科莱姆推开萨雷,装出被拒绝的愤怒,带着满脸怒意转身离开。
他故意加重脚步,夸张地摆动手臂,演绎得过于真实。
看着他走远,见他故意撞开来人,有效堵住对方的询问,萨雷握紧手中的羊皮,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巴希尔的儿子。”他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黑骑士的队伍中,萨雷找到米诺和佩诺尔特,分别在两人身侧停留半晌。
最终,羊皮卷没有交到两人手里,而是给了里贝拉。
“麻烦你走一趟。”副队长说道。
“好。”
女骑士没有多问,直接排开众人,背对篝火走远,径直去往荆棘女仆所在的王宫。
王宫内灯火辉煌。
相比喧闹的城内,今夜的宫殿显得格外安静。
雪妖们从各个角落冒出,谨慎地窃窃私语。声音被古老的建筑吸纳,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巨鸮在庭院中降落,巫颍和岑青一同落地。
在漫天星光的见证下,雪域的君主拥着他的王后,大步走向恢弘的宫殿。岑青揽住巫颍的脖子,两人的王冠交相辉映,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荆棘女仆和雪妖恭敬地站在台阶两侧,地形人没有现身,正顽强地守卫着自己的厨房。
婚礼过程中,一群地精突然冒出来,在厨艺上挑衅他们,妄图以王后随从的身份在厨房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能忍受!”
地形人一边撸起袖子发挥本领,试图把地精们赶出去,一边不忘取出最好的佳酿,照计划制成调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送入君王和王后的卧室。
无论两人选择哪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完美的新婚夜。
巫颍脚步不停,进入城堡走廊时,穹顶的彩绘映入地面,在脚下铺开一条绚丽的花路。
途经岑青的卧室,他有片刻停顿,突然又改变主意。
“陛下?”
“今夜,你将属于我,而我也将属于你。”
声音在耳畔流淌,巫颍凝视岑青的双眼,轻吻他的额心。随即转向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上层,走向属于他的寝殿。
第38章
城堡内的楼梯以晶石铺设,台阶上雕刻精美图案,礼服下摆拖曳而过,刺绣的银线和宝石被衬托得更加亮眼,似流淌而过的星河。
穹顶的壁画变得鲜活,无数花朵竞相绽放,缤纷花雨洒落在走廊,花路末端通向巫灵王的寝殿。
月光从落地窗洒入,透过明亮的玻璃,能望见城内燃烧的篝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风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是流浪诗人演奏的竖琴。
诗人们怀抱乐器,手指熟练弹奏,在人群中唱诵新歌谣。
讴歌雪域的伟大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黑发新娘。
“伟大的雪域之主,黑发的血族王后,星辰在雪原中升起,月亮的光辉洒遍大地……”
来至走廊尽头,两扇房门向内敞开。
和岑青的房间不同,门上不见花卉簇拥,代之以浮雕的巨鸮。
巨鸮展开双翼,覆盖两扇门扉。飞羽上闪耀赤金,两只眼睛镶嵌宝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如这个房间的主人。
巫灵王步入室内,岑青第一眼望见摆设在房间内的金架,架上悬挂一幅肖像画,正是由宫廷画师绘制,属于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穿着一身血族礼服,耳上悬挂龙血石。
暗红的色彩充斥画面,愈显得画中人肤色瓷白,眉眼漆黑,头发恍如鸦羽。色彩对比异常强烈,直击人的视野,几能用震撼来形容。
“陛下,这是我的画像。”经过金架时,岑青说道。
巫灵王中途停下脚步,他没有放下岑青,依旧抱着他,像获得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再不肯放开。
“见到这幅画时,我就为你着迷,决心一定要得到你。”巫颍侧过头,水晶灯的光覆在身上,王冠闪烁金辉,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的眼眸半分,“染满血色的金蔷薇,唯有我的宫殿才适合珍藏。”
话中充满浓烈的情感,隐藏的黑暗气息也足够骇人。
岑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扬起嘴角。
“我很荣幸,陛下。”
双臂环住巫颍的脖子,他主动靠向巫灵王的肩膀,轻咬对方的耳垂,尖牙擦过耳下的肌肤,不经意间透出诱惑。
“我很乐意属于您,雪域的君主,我的丈夫。”
扣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眨眼时间,两人来到内室,岑青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背部就触及柔软的床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掠食者的姿态,深深将他压了进去。
“我的金蔷薇,你不该如此鼓励我。”
巫颍单手撑起自己,眸底燃起暗色的火焰,流淌的秘银有了炙热的温度。
他单手扯开衣领,华丽的宝石和珍珠钮扣悉数崩落。
岑青并不感到惧怕。
他在笑。
眼前是雪域的暴君,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的巫灵王。
他却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黑发血族任由自己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撑起手肘,单手覆上巫颍的脖颈,手指缓慢下移,停在对方胸口,掌心覆上心脏的位置。
“陛下,”岑青仰起头,尖锐的獠牙露出唇缘,牙尖锋利,能轻易刺破巫灵王的血管,“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您是如何喜欢我,又是怎样为我着迷。”
巫颍扣住他的手,拉高送到嘴边。
冰冷的嘴唇印上手腕内侧,气息缓慢上移,深深埋入他的掌心。
“我会让你知道,用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床幔被扯落。
流苏轻轻摇晃,掩去了布帛的碎裂声。
幽暗的空间内,暗红的龙血石、紫色的石榴石、彩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和莹润的珍珠凌乱散落,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辉。
银丝与黑发纠缠,仿似白昼与暗夜。
床幔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攥紧边缘,扯断了几根流苏。
须臾,另一只手覆上来,包裹住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收拢,与之十指相扣,不容片刻挣脱。
月光如水,在地面洒落清辉。
暴风城内人声喧闹,篝火旁充满欢声笑语。
庆贺仍将持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沉醉在音乐、歌谣和舞蹈中,直至三天后的黎明,巫灵王和他的王后走出卧室。
同样的夜色下,雪域迎来新王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却风声鹤唳,即将再次燃起战火。
暴风城的婚礼顺利举行,血族和巫灵结盟的消息得到证实,大批乱军陷入恐慌。
“血族和巫灵结盟!”
“巫灵封锁了边境峡谷,许多据点被废弃,我们无法继续躲藏。”
“金岩城在集结大军,所有贵族领主都在行动。”
“血族要发起攻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在戈罗德的纵容下,乱军队伍日益庞大,消耗边境贵族的同时,也给血族王国造成不小的压力。
然而,队伍规模越大,乱军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乱军是散漫的联合,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人心不齐,喜好各自为战。内部还时常发生殴斗,流血冲突不断。
面临血族大军的威胁,慌乱和争吵不足为奇。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继续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集结所有兵力,带上那些奴隶,一起进攻边境!”
“走出荒芜森林,攻下前方的坞堡!”
“拿下那片土地,我们可以自立,建立起正式联盟!”
土地,政权,联盟。
这一想法让所有人心头火热。
“就这么办!”
数只大手握到一起,乱军首领们达成一致。
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岩巨大、地底人和堕落树人为先锋,蛮荒兽人、羽人和流浪血族加入其中。雪巨人殿后,驱赶着奴隶向前涌动。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放弃暗中行动,而是光明正大集合起来,朝预设的战场进发。
乱军队伍声势浩大,不同式样的旗帜陆续立起,指引众人穿越荒芜森林,一路铺开,浩浩荡荡压向血族北部边境。
中途,队伍中多出数支蛮荒部落。
这些部落成员复杂,认为在战争中有利可图,临时选择与乱军联手。
部落首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极其狡猾。
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与盟友共进退,拿下边境坞堡。实则心中早有盘算,顺风战就上,全力抢夺战利品,遇到逆风战马上撤退。
“我们又不想要土地,只为求财而已。”
“没必要和血族拼命。”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会立刻舍弃盟友跑路,不会有任何负担。
随着蛮荒部落加入,乱军数量急剧增长,洪水般汹涌而来,状似要席卷边境,覆灭边境骑士捍卫的一切。
无需派出探子,坞堡内的人登上高处,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
乱军主力还有一段距离,先锋队伍已经派出。
一群庞然大物排开长线,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跨步向前,随时能长驱直入,袭向边境上的坞堡。
“王城已经发兵,但时间来不及。仅凭现在的人手,未必能挡住他们。”
“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须迎战。”
“竭尽全力,不能让他们冲过边境!”
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城头,身旁聚集现存的北境贵族。
事情实在不巧,也或许太巧,重建边境骑士团的计划提上日程,坞堡内部清理完毕,由布叶特发出邀请,他们正式聚集商讨下一步行动。
会议进行到中途,就听到乱军来袭的坏消息。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撤退。”
“这场战斗注定艰苦卓绝。”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加固边境工事。”
“在思考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守住北境,击退这些乱军!”
纵然与戈罗德不合,对王城存在诸多不满,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家族世代肩负的重要职责。
他们是王国边境的守护者。
手握长弓和利剑,发誓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灵魂永归黑暗。
情况十万火急,不容片刻耽搁,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领地。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布叶特和奥里金没有阻止众人。
两人打开坞堡大门,为众人指明捷径,尽心提供必要的帮助。
“出坞堡后,从落叶河走西岸走,那里有几条小路,能缩短返回的时间。”
“我让骑士护送你们,避免遇上狼群和斑虎。”
“看看那些家伙,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这注定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仗着数量庞大,乱军根本不屑于隐藏。
庞大的队伍在地面穿行,像恐怖的嗜血蚁群。队伍中出现巨兽的身影,还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是蛮荒部落给出的诚意。
“马上出发!”
没有更时间耽搁。
边境贵族们判断形势,决定在边境实施联合防御,守望互助。争取在最后关头加固坞堡,不使压力集中到一处,尽量让彼此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们走了。”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都还活着。”
二十多人在坞堡前分别,互相敲打肩膀和胸膛。隔着手套,仍能感受到铠甲的冰冷和坚硬。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都很了解。
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能拿起木剑时,就开始守卫家族的领土和荣誉,他们早就习惯生死,面对大战和死亡,心中并无多大哀伤。
他们只是感到遗憾。
明知前方存在希望,却无法触及,很可能抱憾而死的失落。
“纯正的王族有意重塑秩序,很可惜,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但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守护这片土地。”
“为血族的未来!”
寒风自北而来,带来堕落树人的恶臭味。
边境贵族们拽紧缰绳,最后一次互相道别,随即拉起斗篷,分别打马飞驰而去,直趋各自驻防的领地。
他们穿着铠甲,胸前挂着号角,利剑佩在腰间,肩后还背着弓箭,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乱军大举押来,分不清主攻方向,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领主尚未回归,领地内已经紧锣密鼓拉开防御。
仆从军们忙着加固工事,推动城防锤,检查坞堡大门和门闩。奴隶们扛着木料和石头来来回回,忙得一刻不停。
城外的村庄、马场和聚落尽数清空,所有人被召进坞堡,加入到建造工事的队伍中。
骑士们一边等待领主归来,一边在城中严阵以待。
巡逻的队伍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面对可怕的压力,脸上不见丝毫惧怕。
他们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从进入坞堡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埋骨此处。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光芒被乌云遮挡,天空依旧暗沉,笼罩挥之不去的阴影。
骑士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晨风中。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领主归来,等待号角和战鼓响起,与数量庞大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
“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赞颂黑暗,注定回归死亡。”
“为斩杀敌人骄傲,全身浴血,这是血族骑士永恒的归宿。”
或是被乱军的洪流湮灭,或是亲手切断这股巨浪。
唯二的答案,没有第三种选择。
边境线以南,凛冽的寒风中,众多骑士团正在加紧行军。
队伍中打出不同旗帜,行进速度有快有慢,部分井然有序,部分杂乱无章,能看出各方武装力量强弱。新崛起的势力终究缺乏底蕴,以巴希尔为首的老牌贵族明显更胜一筹。
途经一片岩石丘陵,几支队伍同时停下休息。
丘陵中间有河流穿梭,仆从军奉命砸开冰层,从河中取水饮马,灌满皮革制的水囊。
贵族团长们互相认识,却无意彼此寒暄。
他们和自己的队伍待在一起,心中各有打算,表现得都很沉默。
有的眺望北方,目光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有的在马背上打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不已;还有的仰望天空,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风越来越冷,头顶的乌云也愈发厚重。
云层沉甸甸压下,让所有人感到压抑。
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个头小巧的游隼从天而降,被一名骑士团长接住。
游隼带来边境的消息,情况十分糟糕。
“乱军已至,数量庞大。”
骑士团长心头一紧,果断下达命令,队伍停止休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边境。
“告诉所有人,必须加快速度!”
几支队伍相隔不远,无论新贵族还是老牌贵族,亦或是外戚凑起的队伍,都陆续接到情报。
明白情况危急,他们不再想着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队伍,策马扬鞭朝北境进发。
“陛下要剿灭乱军,如果反被攻陷边境,我们都难辞其咎!”
沉重的压力袭来,众人紧迫感十足。
自从戈罗德登上王位,王城贵族的骑士们从未如此拼命。他们不断打马提速,与乱军相向而行。
风吹过边境,卷走遍地残雪。
上百座坞堡组成屏障,寒冰冻结堡垒外墙,通往上方的台阶都覆盖一层冰块。厚重的大门紧闭,门闩挂紧,门后摞放滚木和石块。
士兵们聚集在城头,铠甲反射冷光,手持长矛和弓箭,都在严阵以待。
紧张气氛充斥坞堡,号角和战鼓尚未响起,空气中已弥漫硝烟气息。
一群乌鸦飞过边境,中途拔升高度,继续向北飞行,快速深入雪原。
它们飞过坞堡上方,越过边境线,穿过乱糟糟的乱军队伍头顶,短暂引发一阵骚动。
鉴于乌鸦的名声,它们很不受欢迎。
“报丧鸟。”
“真不吉利。”
有兽人注意到鸟群,立刻朝天空中喷唾沫。他们行为鲁莽,很没脑子,遇到风向转变,被自己的口水糊了满脸。
堕落树人的队伍从旁侧经过,阴沉的流浪血族藏匿在树上,完全被树枝遮挡。
树上还有几百名羽人,他们都很安静,只在看到兽人的模样时皱眉,迅速转开眼睛,能看出他们的厌恶和不适。
“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兽人们嘟囔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同样不喜欢对方,甚至相当讨厌。
乌鸦群继续北飞,不分昼夜穿过茫茫雪原。
凛冬将近尾声,雪域依旧寒冷,嗅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
血族王国遭遇大兵压境,巫灵的王城仍沉浸在婚礼庆典的气氛中。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观礼的宾客们陆续离开篝火,他们已经停留得太久,需要准备好行囊,在巫灵王和王后走出宫殿时送上祝福,随后启程出发。
黑骑士们始终保持清醒,这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
他们很兴奋。
在众人举杯畅饮,沉迷在外族舞娘的柔美腰肢中时,他们聚到一起研究地图,设想抵达千湖领后,第一步该如何行动。
“我们可以绕道这里,直接进入千湖领。”佩诺尔特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在桌面刻画,简单勾勒出一幅地图。
米诺靠近他,皱眉指出:“你是指从荒域边缘绕过去?”
“对。”佩诺尔特点点头。
“这样做很冒险,荒域并不太平。我们有一百多年不曾靠近那里,现在是巫灵和魔族在争夺这片土地的确属权。”米诺继续说道。
两人说话时,黑骑士们围在一起,一直保持安静,没有贸然开口。
他们此时身在别院,避开喧闹的人群,筹划未来的道路。关系到岑青的命令,所有人都很严肃。
“他们一直在争夺,尚未分出胜负。这附近是巫灵在实控,魔族无法插手。只是借道而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佩诺尔特坚持自己的主张。
米诺沉思半晌,又征询众人意见,终于采纳了他的提议。
“你的计划可行。但在出发前,需要获得殿下的应允。”他说道。
“这是当然。”佩诺尔特翻转匕首,轻松挽了一个刀花,“我要为殿下贡献头脑,可不是想给他惹麻烦。”
当夜,别院的灯始终不曾熄灭。
城内的篝火一直燃烧,蓝焰上方飞溅火星。烟气上行,融入茫茫夜色,很快不见踪影。
黎明时分,人群陆续散去。
举行婚礼的高台沉入地下,石砖上升重新弥合,砖缝严密拼接,连一根针都无法插进去。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矗立一座高台。
王宫内,巫灵王的寝殿中,窗帘紧闭,床幔低垂,多条流苏被外力扯断,散落在地,压在交叠的礼服上。
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幔。
透过缝隙,岑青所见仍是一片黑暗,幽暗的光线模糊时间,难知白天还是黑夜。
一抹凉意袭来,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后颈,冰冷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施加压力。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恰好压住他的血管。
“陛下?”岑青侧过头,声音变得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不复往日里清澈。
巫颍扳过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角。
银色发丝散落,划过岑青的脊背,丝绸般凉滑,让他感到有些痒。
“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完全笼罩住他,用自己的手钳制住他。
得到并未减少他的渴望。
恰恰相反,每一次触碰都使他更加沉迷,无法抑制,像是被下了咒语。
指尖描摹过岑青的锁骨,曾经有血咒的地方,此时恢复原本的肤色,再不见半点轮廓。
巫颍撑起身,凝视着黑发血族。
他吻上血咒符文曾经所在,虔诚地,激烈地,近似于凶狠。
他不需要克制。
这朵美丽的金蔷薇属于他,他可以珍藏在掌心,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被任何人觊觎。
冒犯者会被撕碎。
巫颍垂下眼帘,手指扣住岑青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凶狠与黑暗湮灭在眼底,不被任何人所知。
第39章
临近正午,暴风城内的篝火全部熄灭。
巫灵王终于携王后走出寝殿,出现在城堡三楼宽大的露台上。
露台延伸出墙体,栏杆浮雕精美花纹,活灵活现,似巨鸮振翅欲飞。
阳光洒遍城内,冰晶花竞相绽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众多建筑熠熠闪光,美轮美奂,宛如童话世界。
银蟒沿着城堡外墙下滑,鳞片浮现琉璃般的光泽,灿亮夺人眼球。
雪狼出现在城堡大门前,站定后昂首眺望前方,守卫宫殿唯一的入口,样子威风凛凛。
雪妖行走在宫殿中,不复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们出现在台阶前时,穿过庭院的风都充满冰雪气息。
悠扬的钟声响起,风绕过的城堡,吹起一双伉俪的袖摆。
巫颍穿着巫灵的传统服饰,外套刺绣华美,衣领和袖口镶嵌宝石和翡翠。王冠与银发相映,反射璀璨的明光,更显雅致矜贵。
看向身旁人时,他眸光柔和,好似春日的湖面,波光潋滟,动人心弦。
岑青的礼服带有血族特色,剪裁、刺绣和装饰,裁缝们发挥出最佳手艺,与巫灵的华丽相比毫不逊色。
两人站在一处,仿如天造地设,无比契合。
在钟声中,众多巫灵聚集而来,出现在王宫前方。
巫灵们盛装加身,行进中带起蓝色幽光。无形的气流在城市上空震荡,是威慑四方王国的强大力量。
他们敛袖躬身,表情肃穆,一同向君王和王后垂首。
以巫灵的最高礼仪,向雪域的统治者表达敬意。
“祝贺两位陛下。”
“您的存在即是荣光!”
吟游诗人们笔头飞动,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忠实记录下这一场景。
他们运用天赋力量,加快书写速度。笔尖频繁闪烁微光,略显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当场谱成新的诗歌,准备在旅行中传唱。
“赞美伟大的雪域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王后!”
各国使者站在巫灵外围,看到这一幕,心情无比复杂。
震撼,敬畏,忌惮,歆羡,恐慌,种种皆有,不胜枚举。
慑于雪域强大的实力,他们谨慎管理表情,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始终没有泄露半分。
作为血族使团,扎克斯等人没有受到任何优待。
他们和众多兽人站在一起,身旁还拥挤着大脚族和铁须人。后者常年不洗澡,体味格外浓重,身上又涂抹香料,混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
站在他们身边,气味不断袭击鼻孔,对嗅觉敏锐的血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忍耐。”
血族们捏紧鼻子,尽量不在重要场合时态。
好在仪式很快结束,巫颍和岑青离开露台,人群也逐渐散去。
君王和王后会在城堡内召见王国贵族,面见前来祝贺的王国和联盟代表。岑青成为雪域王后,将被赋予治国的权力,这是婚礼后必须完成的环节。
“我们排在第几?”赖利走到扎克斯身边,低声问道。
身为岑青的母国,他们本不该为此担忧。
无奈,岑青的疏远过于明显,众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实在拿不准,控制不住心生焦灼。
如果被排在所有使团最后,他们归国后很难向国王陛下交代。
那会让血族王国颜面尽失。
“在巫灵贵族之后,使团中的第一位。”扎克斯说道。
“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吗?”赖利追问道。他仍怀抱微弱希望,期盼岑青不会真正同金岩城翻脸。
扎克斯摇摇头,打碎赖利美好的幻想:“我不确定,但我认为该降低期望。无论如何,这场会面不会十分愉快。”
使团众人陷入沉默,不得不认清现实,放弃所有幻想。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期望值降到最低,心情就不会更糟糕。
回忆本次出使经历,他们无法奢求更多,只要能活着走出暴风城,手脚俱全的返回金岩城,他们就谢天谢地。
城堡前,雪狼让开通道。
厚重的大门向内敞开,四位巫灵公爵率先踏上台阶,走向灯火辉煌的大殿。
四人地位相当,并肩走向前,水晶廊柱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
身上的礼服同样华贵,领扣、胸针和腰带镶嵌宝石,手环和戒指工艺精美,式样各不相同,都具有强大的力量。
身为四人中唯一的女性,明娜并未选择裙装。
和其他三人一样,她穿着修身外套,肩后垂挂披风。腰间系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筒边缘高出膝盖。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额间装饰浅蓝色宝石,光照时出现眼球图案,像是第三只眼睛,既华丽又诡异。
洛维尔和莫斯托法都很俊美,后者比前者多出岁月的沉淀,更显稳重优雅。
巫冽是巫颍的兄弟,两人容貌存在相似处,一眼即知血缘关系,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岑青看到他,又侧头看向巫颍,黑色的眼睛灵动,仿佛会说话。
不等他出声,搭在椅子上的右手忽然被握住,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移向他的手腕,没有更多动作,却成功吸引岑青的注意力,让他收回在巫冽身上的眼神。
“陛下。”
四人单膝跪地,长袍下摆舒展,在身后铺开。
声音中蕴含力量,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大脑突然刺痛,令他有片刻恍惚。
岑青并不感到吃惊。
这与他预期相符,没什么值得惊讶。
他们不必和自己相处愉快,反过来也是一样。
巫颍眸光森冷,清冽的声音响起,在殿内压过四人:“我的王后,你们理当尊重他,如对我一般。”
“如您所言,陛下。”四人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变得不同。
一次故意试探,看清雪域之主对岑青的态度。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想必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巫灵王如此维护。如果仅是漂亮,绝做不到这一点。
四人心下各有思量,表面掩饰得极好。仅从目光和表情,很难猜出他们的真实想法。
“祝贺陛下成婚,这是送给王后的礼物。”
由巫冽开始,公爵们送上贺礼。
珠宝、金币、鲛纱、各种奇珍异兽,数以百计的宝箱送入大殿,摆放在岑青脚下。箱盖开启,一瞬间光华闪烁,满殿珠光宝气。
即使早有准备,岑青也不免被晃了下眼。
“另外,还有一件礼物。”巫冽再次击掌,几名巫灵送入三只黑箱,箱盖打开,里面装满了弯曲的牙齿,断口处带着干枯的血肉,分明是强行撕扯下来,而非用刀切断。
“章鲨的牙。它在不合适的季节浮出海底,袭击靠近海边的聚落。我亲手杀了它。”巫冽看向岑青,笑得邪气,不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不能说他满怀恶意,只是未必有更多好意,“美丽的王后,您是否喜欢这件礼物?”
“不喜欢。”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所有人预料。
或许是太过意外,巫冽的表情僵在脸上,破坏了他的俊美,让他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一般情况下,纵然再不情愿,也不会这样扫他的面子。
这是缺乏心机的任性,还是故意为之?
他下意识去看巫颍,却见巫灵王侧身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正专注地看向自己的王后,嘴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眼花了吗?
巫冽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同殿三人一样震惊,证明他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
巫颍真的在笑。
明媚魅惑,不像是巫灵,更像是化身魅魔。
“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的礼物我一点也不喜欢。”岑青说话时,竟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装满尖牙的黑箱,嫌弃地扫过两眼,就像在看某种脏东西,“它们能用来做什么?既无法镶嵌首饰,也无法制作兵器和铠甲,难道用来装饰房间?您或许有这种爱好,我却没有一点兴趣。”
发表过一番见解,岑青转身走回去,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当着四人的面,直接坐到了巫颍的腿上。
他攀上巫颍的肩膀,靠坐在他怀里,好似没有骨头。手指缠绕一缕银发,斜眼看向巫冽,笑容恶劣,回敬之前的不怀好意:“陛下,公爵阁下让我很不开心。”
他的声音带着钩子,柔情似水。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眼底却不含半分情绪。
他是黑暗的种族,天生不具有怜悯。
公然挑拨,当面进谗言,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令他感到不快,他可不会隐忍不发。
“北方公爵,你惹我的王后不开心。”巫颍单臂环住岑青,手指一下下划过他的腰侧,目光始终不离怀中人,却明显让巫冽感受到压力。
巫冽咬了咬牙,清楚感知到巫灵王的力量。
他太清楚两人的差距。
如非实力悬殊,他不会情愿退出王位争夺,为王国镇守极荒冰原。数十年如一日,不起任何反叛的心思。
在外人眼中,巫冽一直对落败耿耿于怀。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加清楚。
除非巫颍犯下致命错误,或是意外遭受重创,从王权顶端坠落。
他不会有半点机会。
“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了解王后的喜好。我会送上冰海珍珠,向王后表达歉意。”他没有纠结,试探有了结果,他不会强撑,痛快地选择低头。
会面结束,四人留下丰厚的礼物,向君王和王后告辞,当日便启程返回领地。
走出城堡大门,最年长的莫斯托法突兀地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回望身后的大殿,暗色的眼眸闪过微光,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不仅罕见的漂亮,而且相当聪明。
最难得的是他能把握君王的心思,随意展现出放肆的一面,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你在笑什么?”明娜走在他身边,诧异地看过来,对这位南方公爵的突来之举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个启程的好日子。”莫斯托法摇摇头,没有向明娜解释。他自然地收回目光,继续迈下台阶。宽大的袖摆在身后振动,带起一阵风,像是巨龙的双翼。
“怪人。”明娜嘀咕一声。
洛维尔轻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眼:“你该知道他的性格,别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除非他想说。”
明娜侧头看向他,又扫一眼肩膀上的手:“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触碰我。”
女公爵周身冒出蓝焰,洛维尔迅速收回手,仍被燎伤了手掌。半截手指覆上冰晶,透出森寒的气息。
洛维尔攥住手指,目光有瞬间阴沉。
随着一阵噼啪声响,冰晶悉数碎裂,冻伤的手指恢复如初,不见一点伤痕。
“明娜,我会记住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
女公爵不以为意,召唤来随从,一跃登上座狼,率先带领队伍出城,迎着凛冽的寒风,向位于暴风城以东的领地驰骋而去。
明娜离开之后,其余三人也陆续出发。
座狼在荒原中奔驰,巨鸮翱翔天空。
骨旗在风中撕扯,数千人的队伍分散,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朝不同方向奔流而去。
四方公爵出城后,前来祝贺婚礼的大小诸侯也接连动身。
他们集体觐见君王和王后,留下各色奇珍异宝,又一起离开宫殿,当日启程返回领地。
接下来就是王国和联盟使者。
血族被安排在首位。
自离开金岩城以来,他们初次得到重视,使团上下却感到惶恐不安。
无意表现得特立独行,西科莱姆适当展露出紧张,不使自己看上去过于醒目。
“陛下仅允许正使入内。”弗兰出现在使团面前,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扎克斯身上,宣布岑青的要求。
他伸出手臂朝对方示意,要求扎克斯离开队伍,独自进入王宫。
使团众人接受良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由扎克斯为代表,他们不需要面对岑青,非但不感到沮丧,反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样很好。”
“既然是陛下的安排,我们愿意接受。”
看到众人的反应,扎克斯心生悲凉。面对巫灵的催促,他又不得不向前迈步。
巫灵王的宫殿富丽堂皇,气势磅礴。走近这座建筑,扎克斯感到沉重的压力。
雪狼抬头目送他,唇边冒出锋利的獠牙。银蟒从高处垂下头颅,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扎克斯如同被锁定的猎物,随时可能被撕碎,死无葬身之地。
接见他的大殿宽敞明亮,扎克斯却感受到无尽的黑暗。
穹顶、墙壁、地面,无数影子朝他压来,令他全身僵硬,只觉不寒而栗。
走进殿门,他抬头望向上首,王座上有两道身影,统治雪域的君王,以及被他揽在怀中的黑发王后。
眼球突然刺痛,扎克斯不敢再看。
他迅速收回目光,单手扣在身前,弯腰向两人行礼;“参见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强大的压力陡然袭来。
他支撑不住,膝盖弯曲,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近乎撞碎在地面,掌心压上光滑的地板,透过水晶地砖,扎克斯清楚看到自己的狼狈,也看到出现在头前的身影。
血族拥有速度天赋。
他不吃惊岑青突然靠近,却心惊于对方的表情。
他在笑。
冰冷,阴森,残酷。
冷彻骨髓。
“扎克斯伯爵,我给你两个选择,”岑青居高临下看着他,鞋底踩上扎克斯的手指,缓慢碾压,“死在这里,成为雪山下的尸骨,或者返回金岩城,反叛我的父亲。”
什么?!
扎克斯震惊地抬起头,忘记了手指的剧痛。
“我不会背叛陛下!”
“所以,你想死?”岑青提起一把长剑,剑身轻薄,边缘锋利,流淌着冰雪气息,能冻僵人的骨髓,它属于巫灵王。
他用剑指向扎克斯,剑锋抵近对方的脖子。
“我可以砍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脏,派人送给我的父亲,告诉他你是多么忠诚。”
“不……”扎克斯试图向后退,避开锋利的剑刃。奈何手指被踩住,除非扯掉手腕,他根本无法闪躲。
巫灵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高踞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岑青举起自己的长剑,血族伯爵在剑锋下陷入崩溃。
剑锋紧贴扎克斯的脖子,再向前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我不想死,我选第二种!”生死抉择之间,扎克斯再一次背弃了自己的国王。
岑青遗憾地收回长剑,同时放开了踩住的手指。
扎克斯立即瘫软在地。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奈何无法做到。
这座宫殿就像一座牢笼,遏制他的力量,使他一动不能动。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座建筑是活着的,随时能杀死他。
何况还有巫灵王。
雪域的君主不会坐视妻子受到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毫无胜算。
扎克斯不断寻找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需要低头,这是权宜之计。他暂时安抚住岑青,回到金岩城再设法破局。
“扎克斯伯爵,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做出选择,就无法再反悔。”岑青松开手,长剑化作金光消散,重新在巫灵王身侧凝聚。
“我可以发誓。”扎克斯说道。
“很可惜,你的誓言在我这里毫无信用。毕竟你也曾向我的父亲宣示效忠。”岑青俯身靠近,双眼微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
扎克斯尚未反应过来,一团白光包裹着红色符文,猛然打入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袭来,他似被带刺的荆棘捆绑,又似陷入地狱的烈火,血浆都在沸腾焚烧。
“血咒。”岑青笑着揭开答案。
他直起身,翻过右掌心,托起一团白色的光,光中浮现红色符文。
“不要试图反抗,不要试图违背誓言,否则,你会陷入更剧烈的痛苦,日夜遭受折磨,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血咒,你怎么会?”扎克斯抓住衣襟,面如死灰。
“感谢伟大的血族国王向妻子和儿子痛下杀手。为了让我活下去,我的母亲不得不亲手诅咒我。而今,我将诅咒送给你。”岑青始终面带笑容,没有疾言厉色,却让扎克斯遍体生寒,“你可以挖出心脏,向国王证明你的忠诚。我不会介意。”
听出岑青的弦外之音,扎克斯如坠冰窖。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
岑青不想招揽他,也无意让他效忠,他只想给戈罗德找麻烦。
扎克斯是一枚棋子,他无法反抗。想减轻血咒的煎熬,必须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队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岑青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驱逐对方。
扎克斯挣扎着站起身,沉默地躬身行礼,脸色灰败地走出大殿。
他的背影消失,大殿内变得寂静。
岑青转身看向巫颍,仰头问道:“陛下,您认为我过分吗?”
“一点也不。”巫颍离开王座,走到岑青面前,右臂抱起他,左手托起岑青的脸颊,轻柔地印上他的嘴角。
“你让我着迷,我的金蔷薇。”
岑青笑了。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探入银色长发,指尖攥住华丽的外套,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第40章
扎克斯走出巫灵王的宫殿,一路上脚步虚软,神思恍惚。
华丽的外套下,一枚血咒符文盘踞心口,压在心脏正上方。蔷薇上缠绕的荆棘无比危险,尖刺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刺入他的心脏。
迈下台阶时,他不留神脚下踩空,踉跄朝前扑去。
部落和自由联盟的使者恰好走来,扎克斯摔倒的位置过于凑巧,差点撞上一名兽人。
对方心生不悦,顾忌是在宫殿门前,只是一把将他挥开,恶狠狠道:“注意点,尖牙的!”
换做百年前,扎克斯绝不会受到这份屈辱。
无奈血族江河日下,纵然岑青成为雪域王后,暴风城对待血族使团的态度一眼可见。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对他客气,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事。
突来的撞击让扎克斯清醒。
他迅速收敛颓丧,站定后看向来人,目光阴翳,充满了嗜血气息。
“看什么看,你……”兽人还想叫嚣,被同伴一把按住肩膀,告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让他咽下挑衅的言辞。
“这里是暴风城,前面就是雪域之主的宫殿。别惹事,除非你想惹怒巫灵王!”说话的是一名羊兽人。
他们不分性别年龄,颌下都长有长须。头上顶着不同形状的角,这是族群标志性特征。
“我知道了。”被按住的是牛兽人,他年轻气盛,脾气火爆,好在乐意听劝。
两支族群生活在同一片山谷,关系密不可分。
羊兽人的告诫出于好心,牛兽人不会不知好歹,因一时莽撞惹出麻烦。
“算你走运!”牛兽人朝扎克斯挥了挥拳头,越过他登上台阶。擦身而过时,故意撞上他的肩膀,让血族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见状,羊兽人没再开口。
一次告诫就算了,次数多了难免惹人厌烦。
一行人陆续越过扎克斯,走入宫殿大门。堂堂血族伯爵被丢在原地,没有道歉,没有安慰,四周尽是嘲笑和讥讽的视线。
扎克斯狠狠咬牙,尽量无视周遭的目光,大步走向血族使团聚集的方向。
他会记住今天,牢牢记住!
只要他能活下去,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要千百倍偿还!
在扎克斯觐见之时,血族使团已经集结起来,抓紧检查所有马车,清点人员和物资数量,随时准备出发。
罗伯特和赖利走过队首,遇上从队尾打马行来的拉斯金,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看上去心事重重。
“扎克斯应该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
“觐见又不是审判,纵然王子殿下讨厌他,也不会当场扯掉他的脑袋。”
“殿下讨厌我们所有人。”拉斯金自嘲一笑,忽又改正道,“现在该称他为陛下,雪域的王后陛下。”
距离三人不远,西科莱姆落下车窗。
随着门窗关闭,车厢内变得幽暗,使他的双眼格外晶亮。
他解开领扣,取出继承自母亲的家族项链,以秘银锻造而成,镶嵌黑玛瑙和月光石。方形链坠能够打开,里面是两幅小像,他美丽的母亲,以及活泼可爱的妹妹。
“黑暗神在上,请保佑我。”
西科莱姆攥紧项链,不断在车内祈祷。
忠心的侍从守在车外,阻止所有人靠近。没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他陷入焦虑,为送出的书信和未知的将来。
咚咚咚。
车顶传来敲击声,像是坚硬的石头砸在木头上。
西科莱姆当即推开天窗,仰头望去,一只黑色的鸟闯入眼帘,鸟喙坚硬锋利,目光灵动,鸟腿上套着两只圆环。
“报丧鸟。”
岑青饲养的乌鸦。
乌鸦没有进入车厢,它张开爪子,朝车内丢下一小张羊皮,马上振翅飞走。
它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相当迅速。
车队众人各自忙碌,大多深思不属,忧心忡忡,连罗伯特三人都没留意到这辆马车旁的动静。
接住羊皮卷,西科莱姆迫不及待展开。
看过上面的内容,他不禁长舒一口气,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王子殿下接受了他的效忠。
“我需要返回母亲的领地,设法召集更多人手,学士、管事、骑士,还有仆从。最好带上母亲和妹妹,一起迁往千湖领。”他这样想着。
西科莱姆清楚千湖领的荒凉,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知那里绝非一片沃土。
从无到有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这个时候过去,环境必然艰苦,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但唯有如此,才能在王子殿下的领地内立稳脚跟。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后者才是聪明的选择。
“我可以说服母亲,还有妹妹。”西科莱姆年轻冲动,但不缺乏智慧。他有信心说服母亲奥尔加,带上充足的物资和人手,第一批奔赴岑青的领地,为成为岑青的心腹大臣奠定基础。
“我不会怯懦。”
“祖先的荣光,我一样能够实现!”
西科莱姆公开与父亲决裂,依旧为身上的血脉骄傲。
他的父辈祖先追随先王建造金岩城,他也能延续祖先的荣耀,追随王室正统血脉,重塑血族的辉煌。
扎克斯回到车队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面对赖利等人的询问,他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对岑青的威胁只字不提,只道婚礼结束,他们理应马上出发,踏上归国的行程。
“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日将至。我们要尽快回到金岩城,向国王陛下禀报一切。”
使团众人没有异议。
纵然心存疑惑,也无人开口询问。
一种古怪的紧迫感压向众人,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迫切想要离开暴风城,逃离雪域,返回血族王国。
“出发!”
为节省时间,扎克斯放弃马车,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在他的带领下,多数贵族弃车上马。
队伍鱼贯出城,沿着栈道走下雪山。
相比登山时,道路未见平坦,反而更加陡峭。众人的心境发生变化,能使他们无视风险,只为尽快远离巫灵王城。
抵达山下时,使团众人回首眺望。
宏伟的城池立于山巅,多日来的经历浑似一场梦。
众人突生一个念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涉足巫灵王城,今后不会再有机会,无论生还是死。
继血族使团之后,更多使者结束觐见,接连从暴风城启程。
人群络绎不绝,暴风城的大门一直开启,通往山下的栈道始终忙碌。直到入夜后,最后一支队伍走出暴风城,汹涌的人潮才告一段落。
黑骑士披上斗篷,隐藏起铠甲,带上部分地精和奴隶,夹在使团队伍中间出发。
众人分成两支队伍,怀揣岑青的命令,分头展开行动。
队长米诺率人奔赴千湖领,专门勘探金矿,盘查领地内的状况。副队长佩诺尔特直奔血族王国北境,为建造领地搜集劳力。
萨雷和麦里等人跟随前者,都是轻装打扮,很方便赶路。
里贝拉挑选出好手,追随佩诺尔特一同行动。
女骑士很擅长潜行。
抵达血族北境后,她会寻机潜入坞堡,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把岑青的书信送到边境贵族手中。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我可以完成,以黑骑士的荣誉发誓。”
性格使然,里贝拉偶尔会表现得不太正经,看上去吊儿郎当。一旦认真起来,她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战场上。
最初加入黑骑士团时,多数人轻视她,认为她不堪一击。
通过一场比武,她把半数成员挑落马下,还差点扎穿两人的喉咙,彻底改变众人的印象。
事后回忆那场战斗,黑骑士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自嘲,幸亏护甲足够坚硬,让他们免于喉咙破风,顶着被洞穿的脖子四处游荡。
“我们在此别过。”
“务必完成使命,不负黑骑士荣耀!”
队伍来到山下,黑骑士们在雪原中分别。
战马扬开四蹄,如水流般分开。
地精驱赶着马车,奴隶们拔足奔跑,速度丝毫不亚于战马。
奔雷声中,队伍穿过茫茫雪原,融入遍地银白,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暴风城内,喧嚣散去,王宫内恢复宁静。
见完所有使者,频繁使用社交辞令,各种不熟悉的语言冲击大脑,岑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额角。
雪妖悄无声息出现,抬走使者们留下的礼物。
这些礼物会送入城堡地下,专属于王后的金库,成为他的私产。
“全给我?”岑青停下动作,面露诧异。非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数量实在太多。粗略估计,这里的金币珠宝加起来,抵得上血族将近十年的税收。
别看血族的领地逐年缩小,在收税这件事上,戈罗德和他的大臣们从不手软。
税额非但没有因土地减少而降低,反而连年增加,让举国上下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它们属于你,不必感到吃惊。”
巫颍挥挥手,示意雪妖继续。
他走到岑青身前,双手扣住椅子扶手,倾身靠近,凝视他的双眼:“你派出了骑士?”
“是的。”岑青不认为事情能瞒过巫灵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接坦白,“我需要建设领地,联络能信任的边境贵族。”
“不留一名护卫?”巫颍抬手擦过岑青的额角,手指梳过他的头发,挑起、落下,看着发丝在指间滑落。
岑青莞尔一笑,双手搭上巫颍的肩膀,以一种磨人的速度上移,十指在他颈后扣住:“在您的王城中,您的宫殿内,没有任何危险能靠近我,不是吗?”
这番话取悦了雪域的君主。
他顺着岑青的姿势欺近,轻松将他捞起来,抱在自己怀中。
“我的王后,您总能让我感到愉悦。”
“那是我的荣幸。”
岑青挑起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
他单臂搭上巫颍的肩膀,侧头靠近对方耳畔:“陛下,我很疲惫,您可以送我回卧室吗?”
“你会更加疲惫,我的美人。”巫颍抱着他转身,迈开一双长腿走出大殿。
“您能一直陪着我,我很乐意。”岑青倚靠在巫颍肩上,牙尖擦过衣领上镶嵌的宝石,笑容愈发明媚。
两人的身影滑过墙壁,璀璨的灯光旖旎在肩头,一路追随他们穿过走廊,走进浮雕花卉的房间。
门扉开启又关闭。
微光流泻,伴随着衣袂摩擦声,尽数被关在室内,不再透出半分。
雪豹幼崽蹲坐在门前,苦恼于是否该挠门。
它只是一时调皮,趁房门打开溜出来,哪料到门又会突然关上,直接把它关在门外。
“雪球,别调皮。”声音自头顶落下,卷丹的身影出现在雪豹身后。
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荆棘女仆弯下腰,熟练地捞起雪豹幼崽,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厨房为你准备了鹿肉,你一定会喜欢,不要去打扰陛下。”卷丹低头看向雪豹,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陛下纵容你,但你也要收敛,不能太顽皮。如果惹怒茉莉,相信我,你不会想体验她的怒火。”
雪豹幼崽垂下耳朵,试图假装听不懂。
可惜不成功。
它只能委屈地呜咽一声,乖巧地趴在女仆柔软的怀抱中,任由她带着自己离开。
好在有食物。
新鲜的鹿肉很快转移它的注意力。
胃口得到满足之后,小家伙懒洋洋打着哈欠,在厚实的羊绒毯里打着滚,很快开始呼呼大睡,自然忘记了委屈。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降下凛冬最后一场雪。
狂风夹着飞雪袭来,中途化作暴雨,淹没漫长的边境线。
乌云笼罩下,雷鸣闪电不断,白昼如同黑夜。
雨幕遮挡视线,大地腾起朦胧的水雾,包围严阵以待的坞堡。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大量沙石夹杂在雨水中,铺开血一般的颜色。
轰隆!
堕落树人突破边境,两翼分别是雪巨人和岩巨人。
他们成群结队,抛出巨大的石头,可怕的呼啸声密集袭向坞堡。
在这群庞然大物脚下,乱军犹如蚁聚。
他们推动粗陋的攻城器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吼叫,向边境坞堡发起进攻。
石落如雨,箭矢纷飞。
乱军孤注一掷,冒着大雨,向血族王国北境发起猛攻。
伴随着鼓声隆隆,号角声响起,残酷的战争正式开启,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战争持续数日。
规模惊人的乱军碾压而至,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强势的攻击一波连着一波,犹如巨浪拍打岩崖,毁天灭地,状似要摧毁一切。
边境贵族和骑士构筑起坚固防御,所有人顽强抵抗,鲜血染红坞堡,空气中飘散红雾,边境线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被攻破。
堕落树人、雪巨人和岩巨人为乱军先锋。
岩石如雨,坚冰凌空飞来,呼啸着砸向坞堡。坞堡内有工事抵挡,外围的村庄、农场和马场尽数遭到摧毁,房屋建筑十不存一。
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陆续有坞堡外墙被砸塌,出现巨大的豁口。
奴隶搬运木料,仆从军冒险填补城墙,马上遭遇寒雾包裹,双腿被冻住,当场结成冰雕。
“是雪巨人!”
“救命!”
“救救我!”
在被冰层封闭之前,有人奋力伸直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
雷声轰鸣,暴雨下个不停,叫声被雷雨淹没,转眼间彻底消失。
成千上万的庞然大物踏入边境,持续向坞堡推进,不放过任何破坏防御工事的机会。
他们在极限施压,妄图使守军崩溃。
在这群巨人身后,数不清的乱军如同蚁聚。
他们没有整齐的队伍,漫山遍野向前冲,看上去乱糟糟一片。
兽人们推动大车,车上是简陋的攻城器械,由临时砍伐的树木制作,使用几次就会散架。
仗着数量足够多,他们根本不在乎损失。
只要能砸开坞堡大门,他们就能冲进去,杀死里面所有人!
“冲!”
“冲上去!”
数百名羽人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嚎叫。他们在半空释放箭雨,试图突破坞堡防御。
守军吹响哨子,城头的强弓同时拉开。
手臂粗的箭矢凌空袭来,羽人被洞穿胸腹,中箭后坠落,遭到同是乱军的队伍踩踏,瞬间沦为一滩肉泥。
流浪血族和堕落树人待在一起。
他们藏在树冠中,锁定城头的弓兵,大规模进行狙杀。
很快,城头的箭雨遭到压制,羽人获得机会,猛扑向坞堡上方,用长矛挑飞城头的士兵。他们还抓起伤者,飞至高空抛向地面。
看到士兵惊恐的表情,听到他们的惨叫,羽人们放肆大笑。
“都去死吧!”
蛮荒部落夹在乱军的队伍里,本打算浑水摸鱼,中途被血腥的一幕刺激,凶性被激发,争相加入这场血腥的杀戮之中。
一座坞堡内,奥里金和布叶特带领骑士在城头奔跑。
“西面!”
“西北面,这里需要人手!”
“用城头锤,别管那些兽人,砸死那个树人,他要撞门了!”
“快!”
见到城门前的情形,布叶特发出大吼。
奈何城头的厮杀过于激烈,骑士们都被缠住,无人能分-身前往。
身边的人陆续战死,实在调拨不出人手,布叶特只能心一横,咬住剑柄,单手一撑翻过城墙,凌空展开蝠翼,冲向堵在城门前的堕落树人。
树人脚下根系丛生,虬结的树根巨蟒状延伸,持续冲击坞堡大门。城墙发生震颤,大量碎石砖块砸落,随时可能垮塌。
布叶特飞抵树冠上方,避开树冠中飞来的箭矢,双手持剑向下劈砍。
锋利的剑光爆开,自上而下斩断树人。
庞大的树冠支离破碎,粗壮的树干被劈开,凸起在树干上的面孔四分五裂,在破灭前的一刻发出刺耳的嚎叫。
堕落树人轰然倒地,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藏匿在树冠中的流浪血族四散逃离,个别人未能躲开攻击,和堕落树人一同被劈碎,沦为一滩碎肉。
破风声自身后袭来,布叶特心头一凛,凭本能飞身闪躲。
一杆长矛擦过她的脖颈,在她肩头划过,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羽人。
几名羽人包围了她。
为解除城门前的威胁,布叶特冒险离开坞堡。这使她和同袍分离,孤悬在外,霎时间身陷重围。
“贵族?”
“一名贵族!”
“我还没尝过血族贵族的滋味。”
羽人们发出狞笑,扭曲的纹路破坏五官,使他们看上去邪恶异常。
布叶特没有惊慌,她双手持剑,不退反进,凌空挥出森寒的白光,与羽人展开厮杀。
“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相同的场景发生在不同坞堡。
边境贵族们亲临战场,率骑士和仆从军与乱军厮杀。
奴隶们主动拿起兵器,非是有多高的觉悟,而是他们心中清楚,一旦被乱军冲破防线,贵族和骑士没有生存的机会,他们一样无路可逃。
同样是死,他们宁肯死得更痛快一些。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又从黑夜持续到黎明,数不清多少个昼夜,边境线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散落大量尸体,俨然成为血肉磨坊,活似人间地狱。
乱军的进攻持续不断,坞堡内守军数量有限,得不到替换和休息,损失成倍扩大,减员数量惊人。
漫长的黑夜滋生阴暗,边境线扬起浓重的血雾。
守军损耗太大,无法补充体力,干脆抓起面前的乱军,不分种族,不论生死,撕开猎物的脖子,埋头吸食他们的血液。
守军在厮杀中变得疯狂。
他们全身染血,双眼比血色更加骇人。
不知是第几个黎明,厮杀仍在继续。
暴雨不曾有片刻停歇,随着时间推移,天空像破开口子,雨势越来越大,在城头垂挂灰色雨帘。
雨水在地面汇成溪流,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淤积浓烈的猩红。
坞堡内,死去的尸体凌乱堆叠,被交战双方踩踏在脚下。
工事内的守军所剩无几,布叶特和奥里金背靠着背,米格林和几名还活着的骑士聚集在两人周围。
他们个个带伤,有的伤势十分严重,接近强弩之末,几乎拿不稳兵器。
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包括米格林的同伴凡纳,同是王城贵族出身,同样被家族放弃,两人在无数个日夜互相打趣,遇敌并肩作战,如今却天人永隔。
米格林没有时间哀伤,敌人的攻击又开始了。
他预感自己会死。
握剑的手无比沉重,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源于恐惧,而是身体濒临极限。
哪怕是力气最小的兽人,此刻也能轻易杀死他,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
呜——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刺破灰色雨幕,冲入众人耳中。
“这不是乱军的号角!”
绝望中突现曙光,还活着的守军扑向城墙,只见数不清的骑士策马奔来。
他们熟练地操控缰绳,马背上挂着盾牌,手中擎着旗帜,挥舞着锋利的兵器,闪亮的铠甲经过雨水冲刷,表面反射冷光。
“援军,是援军!”
“王城的援军!”
边境守军发出欢呼,乱军们的攻势则为之一顿。
经过长时间鏖战,守军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倒下,乱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血族北境守军过于顽强,摧毁了乱军的速胜计划。
他们彻底见识到血族的强悍,即使数量更少,即使缺乏物资,他们仍难以战胜。
王城援军的到来更使他们陷入慌乱。
新生力量撞入战场,绕过破损不堪的坞堡,刀锋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沿途所向披靡,遇不到任何有效的阻拦。
“杀!”
王城大贵族、新贵族、以及外戚的旗帜同时现身战场,贵族们带领骑士冲锋,切黄油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所过处尸横遍地,血肉横飞,沦为一片血海。
前一刻窥见胜利的希望,下一刻就落入地狱。
乱军们变成一盘散沙,缺乏统一的指挥,再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
见势不妙,蛮荒部落打算溜走。
他们从冲动中苏醒,热血冷却,根本不打算为乱军陪葬。酋长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带着部落成员且战且退,寻机脱离战场。
由于他们的动作,乱军后方被撕开口子,混乱的情况越演越烈,缺口再无法封堵。
更多乱军开始逃跑。
他们本就不是死战的作风,以往都是打不赢就跑,没人会血战到底,更不会用自己的生命给旁人铺路。
由于雪域和血族结盟,巫灵封锁北方峡谷,他们失去据点,才选择孤注一掷。
哪想到血族也有同样的想法。
剿灭!
血族打算剿灭他们,和以往的战争模式完全不一样!
清楚大祸临头,乱军的士气一泻千里,纷纷转身逃离战场。抛弃夺取土地的心思,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王城骑士策马追在乱军身后。
不需要任何队形,只要追在逃跑的队伍后面,就能有丰厚的斩获。
“陛下的命令,剿灭乱军,不留一个!”
骑士团长下达命令,血族们策马挥刀,没有片刻停顿,誓要将目标斩尽杀绝。
混战中,陆续有小股兵力脱离战场,进入被血染红的坞堡。
他们没有受到阻拦,顺利进入工事内,见到遍地尸体,以及所剩无几的边境贵族和骑士。
奥里金和布叶特走下城墙,身边跟着五六名骑士。
他们虽然还活着,却已全身无力,看上去摇摇欲坠,根本没有力量出城追敌。
见到他们,带队的王城贵族翻身下马。
他是一名子爵,穿着银亮的铠甲,头盔上有凸起的角,用黄金打造,样子十分独特。
见到这行人,他推起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
“布叶特爵士,奥里金爵士,以及两位的骑士。这是活下来的所有人?”他说道。
这些话看似关心,却透出不寻常的气息。
一行人停下脚步,谨慎地看向他,没有继续靠近。
留意到他们的举动,贵族主动上前半步,单手握住剑柄,猛然抽出长剑,剑锋指向对面:“奉国王陛下命令,处死勾结乱军的边境贵族!”
“什么?!”
几人大吃一惊,发现四周已被王城骑士包围。
“我名缪盖特,国王陛下亲封子爵。这片领地已经赏赐给我,叛乱者不配拥有王国的土地!”
话落,缪盖特抬起手臂,王城骑士同时发起袭击。
残存的边境骑士接连倒下。他们没有死在乱军手里,却死在了王城援军的剑下。
奥里金和布叶特坚持到最后。
缪盖特失去耐心,他命人开弓:“射死他们。”
“恕我提醒,大人,这有违贵族的荣耀,您该亲自与他们决战。”一名骑士皱眉提醒道。
“对于叛乱者,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他们不配获得荣耀。”缪盖特轻蔑一笑,坚持让骑士放箭。
众人执行命令,箭矢当头砸下。
奥里金飞身挡住布叶特,任由箭矢刺穿全身。他暴喝一声,以惊人的速度欺近缪盖特,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同时张口咬穿了他的脖子。
缪盖特的剑也刺穿了他的心脏。
两人面对着面,各自手握剑柄,剑身没入对方的胸膛。
奥里金狠狠咬牙,满脸鲜血,缪盖特满心不可置信,脸色迅速灰败。
“奥里金!”
“走!”
在生命之火熄灭前,奥里金全身爆出血光。
强光吞噬他与缪盖特,狂暴的冲击震荡开,王城骑士无法靠近,尽数向后飞去。
勇猛的边境贵族燃尽生命,为好友铺开一条血路,将唯一逃生的机会给了她。
“去找王子殿下,布叶特!”
声音在血色中消散。
倒地的王城骑士爬起身,再次包围上来。
布叶特双眼赤红,她想要站起身,奈何右腿被箭矢贯穿,使她脚步踉跄。
就在这时,米格林突然从阴影中跳出,他杀死一名王城骑士,抢夺战马,在飞驰中朝布叶特伸出手:“队长,抓住我!”
布叶特及时扣住他的手腕,纵身一跃,被顺利带上马背。
两人一马,冲出坞堡大门。
为避开追兵,米格林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借助暗影隐藏行迹,穿过血红遍地的战场,借助雨水和雷鸣甩掉身后的尾巴,向荒芜森林一路飞驰而去。
“去雪域,我们去找王子殿下!”
布叶特别无选择。
她要为奥里金复仇,要为死去的同袍讨回公道。
她愿意匍匐在岑青脚下,用额头触碰他的靴子,只为对方能帮助自己,让她能持剑走回王城,亲手杀死戈罗德,将他碎尸万段!
血淋淋的背叛和阴谋,发生在北境每一座坞堡。
这一天,戈罗德完成了他的夙愿,剿灭乱军,清理掉边境贵族这个心腹大患。
边境贵族舍生忘死,迎来的却是背刺。
戈罗德不仅要杀死他们,更要污蔑他们与乱军勾结,颠倒黑白,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雨一直下个不停,似在哀悼死去的英魂。
在这场血腥与阴谋交织的战争中,超过半数的边境贵族未能走出坞堡。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们未能重组边境骑士团,也未能亲眼见证岑青登上王位,戴上本该属于他的王冠。
他们的生命在今日终结。
倒在毕生守护的土地上,刀锋来自身后。
雷声轰鸣,大地似在叹息。
一匹战马在雨中飞驰,终于筋疲力尽,跪倒在荒芜森林边缘。
马上两人摔落在地,滚上满身泥浆,却没有力气擦拭。他们艰难地移动四肢,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前面就是荒芜森林,充满未知的危险。
失去马匹,两人需要徒步向前走,伤势得不到治疗,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更糟糕的是,一群逃散的蛮荒兽人发现了他们。
这些兽人高大健硕,身上没有甲胄,只有厚实的兽皮。手中的武器并不锋利,看上去还有些钝,杀死两人却绰绰有余。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两个血族!”
他们逃离战场,中途与部落失散,正漫无边际寻找时,恰好撞上落难的两人。
战马可以充饥,盔甲和武器看上去也很不错。
值钱的还有他们本身。
“漂亮的脸蛋,卖出去应该值不少金币。”一名牛兽人抓住布叶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提起来。
米格林试图阻拦,当即被一把推开。
他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只大脚踩住后背,脚掌用力碾压,几乎要踩断他的骨头。
布叶特双眼猩红。
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她强忍住身上的剧痛,双手成爪抓破兽人的肚子,凶狠向前递出手臂,锋利的指甲撕开了他的肠子。
剧痛袭来,兽人低头看去,满眼是喷溅的血,以及神情阴狠的血族。
“岩角!”
眼睁睁看着牛兽人倒下,在场兽人怒不可遏。他们愤怒地冲过来,要将布叶特撕碎。
“天杀的血族杂碎!”
“你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大量黑色荆棘从林间窜出,长满尖刺的荆条缠绕住兽人,锋利的刺扎入他们的皮肤,注入有毒的汁液,使他们动弹不得。
荆棘后出现几匹战马。
马上骑士穿着黑色铠甲,脸上覆盖铁面具,全身萦绕不祥气息,乍一看如黑云笼罩。
布叶特却松了口气。
不是王城骑士,是第一王子的黑骑士。
他们得救了。
米格林摆脱身上的大脚,立即冲向她,在她倒地之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可惜错估了自己的体力,非但没能扶住布叶特,反而和对方一起摔倒。
战马背上,佩诺尔特推起铁面具,诧异道:“布叶特爵士?”
“乱军袭击边境,王城大军坐视我们与乱军两败俱伤。”布叶特艰难说着,推开米格林的搀扶,踉跄着走向佩诺尔特。
“什么?”
“戈罗德,他下达无耻的命令,污蔑我们与乱军勾结,趁机杀死边境贵族和骑士,他决心占据北境土地”
她抓住战马嚼子上的铁环,仰起头,一字一句说道:“未能完成王子殿下的吩咐,重组边境骑士团,我很惭愧。但是,请带我去见王子殿下,我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道出诉求,她耗尽所有力气,闭上双眼向前栽倒。
在落地的前一刻,她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撑住。
佩诺尔特将她带上马背,又召来一名骑士,手指地上的米格林,道:“维克多,带上他。”
“你打算怎么做?”里贝拉策马走上前,开口问道。
“带她回暴风城,我必须带她去见陛下。”佩诺尔特从身上解下一只口袋,隔空抛给里贝拉,“这里是荆棘的种子,还有药剂。里贝拉,这里的事情交给你,见机行事。”
自从婚礼之后,他们不再称岑青“殿下”,而是遵循身份的改变,称他为“陛下”。
“放心。”里贝拉接住口袋,挂到自己腰间。
两人商议妥当,队伍当即分散。
里贝拉继续带人搜寻边境,完成岑青的命令。佩诺尔特和维克多则调头返回,星夜兼程奔赴暴风城。
他们离开后,林中传出鸟鸣。
一只血枭腾空而起,爪子里抓着惊恐的灰雀,升至高空猛然抛下,雀鸟当场四分五裂。
血枭俯冲而下,只吃灰雀的内脏。
带着弯钩的鸟喙撕扯着血肉,囫囵吞下。中途似察觉到什么,立刻振翅飞走,片刻消失无踪。
暴风城,王宫内。
岑青在雪妖的引领下来至图书室,看到里面海量的藏书,不觉发出惊叹。
“历代先王的积攒,还有王后带来的嫁妆。有一位王后来自海洋,她带来许多有趣的书籍,您应该会喜欢。”雪妖熟门熟路地穿过书架,向岑青介绍每一排典籍。
两人越走越深,岑青粗略数过,这个房间中的藏书超过万册。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同样的图书室,这座城堡内共有五间。
在雪妖滔滔不绝向岑青介绍藏书时,房间的门再次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来人手中捧着一只金盒,盒身上镶嵌彩色宝石,在灯光下闪耀,精美绝伦,价值非凡。
岑青捕捉到声响,从书架间探出头,恰好撞见对面走来的巫灵王。
“陛下,您不是在议政厅?”他合拢手上的书籍,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巫颍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他面前,单手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枚银色手环,做工精巧,镶嵌数颗红色宝石。
“喜欢吗?”他取出手环,套入岑青的右手。说话时微微垂首,精巧的额饰闪烁微光,上面镶嵌一颗银晶,正是岑青在婚礼前相赠。
“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岑青晃动手腕,看着手环发出微光,抬头亲了巫颍的下巴,“您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事情结束了。”巫颍言简意赅,握住岑青的手腕,嘴唇轻触他的指节,“你需要一只座禽,我带你去挑选,如何?”
“今天吗?”
“是的。”巫颍环住岑青的腰,带着他走出图书室,“荒域的异动越来越频繁,今年的兽潮大概会提前到来。届时我需要离开,无论你要留在城内,还是和我同行,都需要一只巨鸮,或者一匹座狼。”
两人走出房间,声音也消失在门后。
雪妖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他重新整理书架,把每一本书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看到留在架子上的金盒,他拿起来扣上盒盖,带着它一同走出去,不忘关闭图书室大门。
以陛下对王后的着迷,直至明天,王后都不会有时间独处。
“应该提醒厨房那群家伙,停止给陛下的酒里面添加助兴的东西。”
这样想着,雪妖穿过走廊,快速走下楼梯,脚步坚定地去往位于城堡地下的厨房。
第42章
岑青喜欢凌空俯瞰大地的感觉。
在巫颍询问他更喜欢巨鸮还是座狼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话出口后又顿了一下,探手握住巫颍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掌心,笑着说道:“陛下,我能否都要?”
他突然发现,这并非一道选择题。
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
“当然可以。”巫颍揽住他的腰,顺势走下台阶,将他带上巨鸮的背,“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们可以先去冰崖。”
“冰崖?”
“巨鸮的栖息地,所有的巨鸮都在那里出生,成长,还有死去。”巫颍掀起织金斗篷,将岑青裹紧。巨鸮当即展开翅膀,在庭院中掀起狂风,眨眼间一飞冲天。
两人独自出行,未带任何护卫。
王宫在脚下缩小,整座城市如画卷展开,街道、房屋、塔楼、城墙,岑青看得入神,不自觉发出惊叹。
“如果你想拥有一只巨鸮,就必须亲自驯服它。”巫颍收紧手臂,声音在岑青头顶响起,唤回他的注意力,“桀骜不驯的猛禽,不能使它心悦诚服,后续会很麻烦。”
“是这样。”岑青放松地靠进巫颍怀中,掌心覆上腰间的胳膊,顺着衣袖的花纹下滑,手指轻划巫颍的手背,“陛下,您会分享经验吗?”
他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巫颍。
瞳孔黝黑,深邃无底,能吸引人的灵魂。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逃脱。
“只要你需要。”任由岑青握住自己的手,巫颍低下头,轻触他的鼻尖,继而吻上他的嘴唇,“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巨鸮振翅翱翔,迎着缓慢移动的日轮,飞向巨鸮筑巢的冰崖。
崖高百丈,巍然立于天地间,顶部有云层缭绕。
遇晴日,云层中还会浮现彩虹,虹桥横跨天际,景象蔚为壮观。
冰崖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冰山巨人留下的遗骸。
这里曾是巫灵的古战场,最后的冰山巨人在这里倒下。他们灵魂陨灭,身躯化作陡峭的冰山悬崖,永恒屹立在冰原中,叙说族群曾经的辉煌。
巨鸮是骄傲的猛禽。
它们在冰崖上开凿巢穴,将蛋生在洞窟中。每一对夫妇会相伴终生,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会独自抚养幼鸟,守着巢穴度过余生。
巨鸮的幼鸟破壳时就长有飞羽。
出生两个月就能离巢飞行,独自捕捉小型猎物。但要长到和父母一样大,完全独立,还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冬季不是巨鸮的繁殖期,而是上一批幼鸟的成熟期。
这个时候来挑选座禽,岑青会有许多选择。
雪白的巨鸮飞抵冰崖,岑青在高空眺望,依稀看到数个巨人站立在地面。
距离拉近,视野愈发清晰。
他们背靠着背,冰铸的身躯依旧雄壮。五官清晰可辨,深陷的眼窝直视前方,仿佛随时能活过来,发出雄浑的吼声,向天地万物昭示自己的存在。
“冰山巨人。”巫颍掀起兜帽,示意巨鸮降低高度,同时对岑青解释,“他们曾与巫灵争夺雪域,在最后一战中落败。”
雪域的竞争无比残酷。
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沉入死亡的怀抱,终将被岁月遗忘。
岑青没有多问。
他从书籍中读到过一些内容,只是记载得十分模糊。
文字记录终究不够具体,亲眼目睹这些冰山巨人的遗骸,才知雪域的战争有多么残酷。能统治这片广袤的领土,巫灵的实力又是何等骇人。
巨鸮带着两人现身,冰崖上立即传出鸣叫声。
数千只巨鸮振翅起飞,掀起一阵狂风。
残雪和碎冰在风中飞舞,龙卷般扶摇直上,顶端直透天际。
“认真看,从中挑选一只,它将属于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俯身靠近他的耳畔,左手指向前方,那是一群刚刚长成的猛禽。它们初具父母的凶猛,鸟喙和嘴巴尚未完全褪色,眼神十分灵活,看上去有些调皮。
岑青认真观察,发现巨鸮有不同的羽色。
大部分以灰白、黑白为基底,纯白极少。无论哪一只,看上去都很漂亮,也相当桀骜不驯。
要驾驭它们可不容易。
“陛下,我应该如何做?”岑青似乎不着急行动。他拉起巫颍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同时征询对方的意见。
“用武力。”巫颍的回答干脆利落,做法也很简单,“登上它们的背,和它们一起飞翔,直至它们精疲力尽。注意中途不要被甩下来。”
冰凉的指尖擦过岑青的下巴,轻压他的下唇,声音缓慢靠近:“每只巨鸮耐力不同,坚持的时间不确定,有的几个小时,有的要持续整天。”
岑青认真听着,丝毫没有被吓到。
黑色的瞳孔中燃起斗志,他交握双手,交替按压手指,变得跃跃欲试。
“我打算试一试。”他走出巫颍怀中,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如果我被甩掉,您应该会接住我,我亲爱的丈夫?”
闻言,巫颍眸光微闪,猛然拉回岑青,单臂将他扣进怀中,低头咬住他的脖颈。
“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要带你回王宫,把你关进我的寝殿,用秘金锻造的锁链锁住你,让你再不能出来。”
每一句话落下,都伴随着一个吻。
在冰凉的气息落于颈下,镶嵌宝石的领扣被咬住时,岑青不得不抓住巫颍的头发,试图让他停下。
“陛下,我很乐意去您的寝殿。但您说过,您会满足我的请求、”
“我的确说过。”
巫颍抬眸看向他,咬住落在嘴唇上的手指,牙齿轻轻碾压,留下一道极浅的牙痕:“但我可以改变主意。”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岑青张了张嘴,正考虑如何回应时,几只巨鸮从王城方向飞来。
鸟背上的巫灵显然有要事,发现雪白的巨鸮,立即加速迎上前。
“陛下,荒域出现异常。”
“异常?”
“巡林人送回消息,兽群在集结,比以往的规模更大。森林中传出怪声,暂时无法确定声音来源,只是座狼很不安。”
隔着一段距离,弗兰的声音清晰传来。
巫颍垂下眼帘,执起岑青的右手,嘴唇轻触他的指尖:“很抱歉,约定需要改期。”
“没关系,陛下。”岑青反握住巫颍的手腕,莞尔一笑,“今后还有很多机会。”
荒域的变故不容忽视。
一行人立即调转方向,离开冰崖返回王城。
飞行途中,巫灵们察觉到异常,回头望去,就见一只刚成年的巨鸮跟在队伍后,顽强地扇动翅膀,竟然跟上了速度。
“怎么回事?”弗兰感到惊讶。
岑青也回头望去,看清那只巨鸮的模样。
黑色的飞羽,腹部雪白。
翅膀边缘点缀白色斑点,形状像散落的花瓣,看上去十分漂亮。
“它似乎想跟着你。”巫颍看向巨鸮,手指捏着岑青的下巴,笑道,“我的美人,你似乎过于讨人喜欢。”
岑青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试探着伸出手时,那只巨鸮竟真的靠近,朝他发出鸣叫。声音不算悦耳,对一只猛禽来说,它尽力了。
“为什么?”岑青疑惑不解。
“你身上有吸引它的地方。”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手指滑入他的指间,自然扣紧。随即经他的手提高,轻吻他的手背,“你想要它吗?它看上去不是很强壮。”
比起同年龄的幼鸟,它的个头只能算一般。
可取之处在于韧性,长距离飞行,速度也很不错。
考虑片刻,岑青决定留下它。
“如果它愿意跟随我,我想留下它。”岑青说道。
“好。”巫颍握住岑青佩戴环镯的手臂,环镯上飞出一道光,光芒于途中化作符文,悉数打入巨鸮体内。
“现在,它是你的了。”巫颍说道。
岑青转动环镯,冰冷的触感尚未消散,却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陛下,这不是普通的手环?”他问道。
“制造它时,融入了我的头发。”巫颍牵引岑青的手,让他感知自己的力量,“我们已经结合,我的力量会保护你,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在实践自己的承诺。
这朵金蔷薇属于他,他会细心呵护,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更不允许伤害。
偏执的态度近乎阴暗。
岑青却一点也不排斥,更不感到惧怕。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喜欢。
“陛下,我很高兴。”他握住一缕银发,递到唇边轻吻。继而凑到巫颍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今夜,我希望您来我的卧室。”
巫颍笑了。
他托起岑青的后颈,用斗篷罩住两人,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真希望夜晚快些到来,我的王后。”
弗兰等人驾驭巨鸮拉开距离,尽量忽略雪域君主的任性。
陛下与王后如胶似漆,远好过他因无聊掀起杀戮,或是变得厌世。事实上,比较魔族的那位君王,他们的陛下已经称得上情绪稳定。
“荒域的异常一定会引来魔族。”
“目前不确定。”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延迟十年的战争,也许又将开始。”
在几人的交谈声中,巨鸮飞回暴风城,一路穿过城内,径直飞向王宫。
彼时,佩诺尔特正带着布叶特穿过荒芜森林,向巫灵王统治的荒原飞驰。
在他身后,乱军和追袭的血族大军仍在纠缠。
戈罗德下达全歼的命令,王城军团倾巢而出,不可能放过任何目标。
贵族需要重塑名望,骑士渴求战功和财富,仆从军和奴隶全力搜刮战利品,随时藏起一两件,不被任何人察觉。
所有人都在战场上奔走,怀揣着不同的欲望,来来回回忙碌不停。
边境坞堡内,王城骑士在仔细搜寻。
他们找出死去的边境贵族,砍掉后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确保他们不会有半点生机。
边境骑士的尸体也被集中起来。
有记录员持名单核对,认出一个就勾掉一个名字,避免有任何漏网之鱼。
几名骑士团长轮换休息,各自带队进入坞堡。
看到这一幕,他们表情各异。
一名红棕色头发的贵族摘下头盔,扫视破败不堪的坞堡,踩住一个凹陷的铁头盔,语带轻蔑:“边境贵族,北境的守护者,不过如此。”
“够了,菲尔德!”另一人出声喝止他,“我们的胜利因何而来,你该一清二楚。对亡者保持尊重,别随意侮辱他们,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直的派依,多么大义凛然。和你相比,我们都沦为卑劣的小人。”菲尔德阴阳怪气说道,上下打量着他,神色不怀好意,“据我所知,你的妻子出身边境贵族。在你妻子的裙摆下,你对国王陛下的忠诚能保留几分?”
“你在羞辱我?!”派依怒不可遏,当场拔剑。森冷的剑尖抵住菲尔德的喉咙,他会毫不犹豫地划下去,“你这个肮脏的鬣狗,再让我听到你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我发誓!”
菲尔德脸色铁青,想要拔剑还击,却被左右的人按住肩膀和手臂。
“你们?”他无法移动胳膊,满脸不可置信,“你们也要帮他,同情这些边境的背叛者?!”
“别妄图胡搅蛮缠,菲尔德,你清楚我们是因为什么。”
骑士团长们戴着铁面罩,无法看清他们此时的表情,只能从眼神和语气判断,他们并不站在菲尔德一方。
菲尔德心中一凛,咬牙道:“别忘了陛下的旨意!”
“我们没忘。”一名骑士团长开口,按住他肩膀的大手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是,菲尔德,你是一名骑士,你应该铭记一句话,英勇的灵魂不该被羞辱。”
菲尔德闻言嗤笑,手指地上的尸体:“他们孤立无援时,你们也同样视而不见。究竟是谁在装模作样?”
骑士团长没再说话,大手越发用力,沉默表明他的态度。
“行!”
寡不敌众,菲尔德咬牙认栽,用力抖开肩上的手。
“正派的诸位,相信你们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阴沉地说出这番话,他命人牵过战马,踩着马镫坐上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几人,从鼻孔中发出冷哼,随即打马扬长而去。
几人发生争执时,记录员停下笔,周围的仆从军和奴隶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被这些贵族老爷迁怒。
直至菲尔德离开,凝滞的空间才重新流动。
“继续做你们的事情。”
骑士团长们挥挥手,失去说话的心情。他们没有停留太久,简单完成补给,各自上马离去。
随着骑士们离开,坞堡内重又变得空荡。
狼藉,阴森,遍地鲜血。
这一幕仿如预言,昭示戈罗德强权的末路。
虚假的胜利,不安的人心,四分五裂的局面,终有一日,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第43章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
从海洋刮来的风带来不寻常的气息,预示冬日将尽,春日即将来临。
夜间,奔雷声席卷边境,大地突然开裂,翻滚的泥浆从地底涌出,似泥龙横亘在坞堡和禁林之间,阻断大军团行军。
血族骑士不得不化整为零,分散追袭逃散的乱军。过程中难免粗心大意,反落入乱军包围,屡次损失惨重。
血族失去优势,乱军不再一味逃跑,双方在泥泞中鏖战,长时间展开拉锯。
明朗的战况突然变得焦灼,沿着边境线,血族军团和乱军犬牙交错,竟打得有来有回,混战已成定局。
这一次,少去边境贵族和骑士相助,王城军团能否在荒芜森林中搜寻到全部目标,又该如何提防乱军反扑,俨然是未知数。
黎明时分,天空再次聚集乌云。
派依等骑士团长策马登上高处,远眺在风中摇摆的密林,心中满是烦躁不安。
“暴雨再次来临,边境恐怕会有洪水。”
洪水到来时,绝大多数道路会被阻断,国王的计划恐难以实现。
无法毕其功于一役,终有一天,乱军又将死灰复燃。
到了那个时候,谁能守护边境?
派依极目远眺,视线落在虚空中,刚毅的面庞像覆上一层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瞳孔猩红,泄露内心深处的混乱和担忧。
“回去。”
他忽然调转马头,哒哒的马蹄声被雨声遮掩。
百余人的队伍奔驰在雨中,很快融入烟灰色的雨幕,彻底消失不见。
冬去春来,季节轮替。
血族王国北境连降暴雨,乱军重整旗鼓,王城大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计划重拾荣耀的一战,很可能虎头蛇尾,沦为四方王国的笑柄。
雪域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气温逐日升高,凛冽的寒风消散,积雪大面积开始融化。
雪水潺潺汇成溪流,青草顶破残雪,一夜之间翠绿遍地。
块状绿毯星罗棋布,中间点缀五颜六色的小花。花瓣在风中摇摆,散发阵阵清香。
因荒域发生异动,巫灵军团长们接到调令,陆续开始奔向王城。
暴风城城门大开,座狼军团穿过城门,巨鸮飞过城头,翅膀张开遮天蔽日。
王宫中,议政厅大门敞开。
王国重臣陆续行出,时而驻足交谈,高挑的身影映在墙壁和廊柱上,忽略冰冷的气质和严肃的表情,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景象极为养眼。
巫灵王最后现身。
他与众人背向而行,去往浮雕花卉的房间,将赴王后今日的邀约。
像是专门等候他的到来,房门没有关严,微弱的光透出门缝,照亮光洁的地面,清晰映出巫颍的身影。
他站定在门前,抬手推开房门。
门轴的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房间内十分安静,落地窗半开,轻风阵阵流入。
窗幔垂挂至地面,墙上覆盖彩色织锦,飞禽的图案闪烁金光,与壁灯相映成辉。
巫颍走进室内,长袍下摆曳地,遮掩住脚步声。
他展眼望去,未发现岑青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肩后传来响动,房门自行合拢。
巫颍没有回头,直至来人停在他身后,一双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陛下,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的美人,这是我的宫殿。”巫颍摇头失笑,为岑青突来的调皮。大手覆上腰间的胳膊,他能轻而易举拉过对方,却没有这样做。
岑青同样未动。
他安静地倚靠在巫颍背上。
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掩饰,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陛下,您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岑青抵着巫颍的肩膀,轻轻蹭着外套上的花纹。细腻的触感,很凉,是雪域独有的丝绸,偶尔有部分流出,总能在各国卖出天价。
“你想要什么?”巫颍侧头看向岑青,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发丝拂过岑青的眼睛。
岑青笑了。
黑眸晶亮,眉眼弯弯。
他仰望着巫颍,反手抽离发带,自然地缠绕上手指,一圈又一圈。同时凑近巫颍的耳朵,声音中充满诱惑:“陛下,您能否允许,今夜的我可以肆意妄为?”
“例如?”巫颍挑眉。
岑青没有讲述,代之以行动。
他用发带绕过巫颍的手腕,作势绑住他。这个动作胆大包天,如果被雪妖看到,八成会当场昏倒。
巫颍没有挣脱。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岑青,任由双手被发带束缚。
“陛下,您没有反对,我就当您是答应了?”
岑青绕过巫颍身前,手指勾住发带的绳结,倒退着向后。
他后退一步,巫颍便前进一步。
两人一退一进,穿过明亮的室内,身影掠过窗前,最终来至床边。
床幔掀起又落下,巫颍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中,长发铺展,衣摆散落。手腕被发带束缚,他能轻松挣脱,却始终不曾发力,任由岑青控制住自己。
黑发血族覆在上方,明亮的光射入窗幔的缝隙,分隔幽暗,恰似天明与日暮。
岑青直起身,单手拨开长发,任由满头青丝散落。
他抓住巫颍被绑住的手,牵引对方的手指压上自己的嘴唇,指尖滑过下巴,停在喉结处。片刻后继续下移,摘掉宝石领扣,随意抛到一旁。
一道彩光飞过,昂贵的领扣落到床角。
红色宝石闪烁微光,静静地躺在地毯中,如同嵌入一滴龙血。
“陛下。”
岑青放开巫颍的手,以俯视的姿态凝望他的丈夫。
他缓慢接近,像充满警惕的猫科动物。中途忽然停住,以一个暧昧的距离消磨着对方的耐心。
“我的王后,你在挑战我忍耐力,摧毁我的理智。”
“是吗?”
岑青勾起浅笑。
他的确是故意的,而且很成功。
难道不是吗?
巫颍没有再说话,而是以行动告诉岑青,身为一名君王,一个为妻子着迷的丈夫,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裂帛声响起,手腕上的发带四分五裂。
宝石和丝绸一同迸溅,凌乱地散落在纠缠的发丝上,别样的美感。
岑青的腰被箍住,下一刻视角转换,他与巫颍的位置颠倒。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牢牢禁锢住他的行动。
“我的金蔷薇,你给了我灵感。”
巫灵王俯身靠近,攥住岑青的手腕,解下腰间的长链,一圈接着一圈,将他的手臂缠绕在一起,按压在头顶。
“你果然很适合宝石。”
巫颍声音微哑,着迷地看着他。冰冷的手指下移,托起岑青的下巴。
银色充斥眼帘,霸道地侵占心神。
岑青放弃挣扎,任由自己被控制。冰冷的气息覆上嘴唇,他顺从地闭上双眼。
室内的光渐次熄灭,仅余一盏壁灯。
透明的灯罩压住灯台,内部映出一抹光弧,缓慢释放,在穹顶投下朦胧光影。
王宫庭院中,年轻的巨鸮收拢翅膀,骄傲地昂起头,样子不可一世。
几个地精被召集而来,一起围着它打量。身边还有多名雪妖。
“所以,这是王子殿下,不,王后陛下的座禽?”一名地精开口问道。他是老巴克的后裔,由前者手把手教导,最擅长驯养豪猪。
“严格说来,它不是被挑选,而是自己跟过来。能否成为陛下的座禽,要看它今后的成长和表现。”雪妖托着下巴,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碍于憨态可掬的外表,实在没有太多威慑力。
地精们迅速交换意见,推出老巴克的后裔为代表:“叫我们来,是要带它去别院?”
“没错。”雪妖痛快点头,耐心解释道,“王宫中有雪狼和银蟒,它太年轻,莽撞又缺乏知识,留在这里很危险。王后陛下也答应这样做。”
在巫颍处理政务时,雪妖找到落单的岑青,当面请示,为这只年轻的巨鸮找到合适去处。
“它需要照顾,以及系统学习。”雪妖向地精讲述要点,表示自己很乐意帮忙,“我和我的同伴会轮换去别院,帮助你们照看它,并且教授它知识。”
“好吧。”地精们并不排斥照顾这只巨鸮。
豪猪,战马,雪豹,还有乌鸦,他们都能照顾得很好。如今再多一只雪域猛禽,他们一样应付得来。
巨鸮不太情愿,但在雪狼和银蟒的威胁下,只能乖乖和地精离开。
地精们有专用马车,由豪猪在前牵引。几人陆续走进车厢,踏着夜色返回别院。
巨鸮起初低空飞行,中途干脆落地,迈开腿追着马车跑。
它表现得过于活泼,闯祸不是稀奇事。果然应证了雪妖的话,想成为一只合格的座禽,它还需要成长,进行系统性学习。
地精们回到别院时,建筑内灯光明亮,却格外冷清。
黑骑士全部离开,超过半数地精和奴隶跟随他们行动,使别院内的人员大量减少,不复见之前的热闹。
黑骑士不像贵族,他们总是充满精力,爱好嬉笑吵嚷。
地精们没少抱怨,认为骑士大人们过于喧闹。如今对方离开,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他们反倒有些不习惯。
“多力,你们回来了。”
听到马车的声音,几个地精从建筑内走出。
他们身上穿着围裙,脸上有面粉的痕迹。显而易见,他们是从厨房中跑来。
“这就是那只巨鸮?”
“它会是陛下的座禽?”
看到跟在车后的大鸟,地精们好奇围上来,差点被锋利的鸟喙咬住。
所幸巨鸮脖颈上的链环发挥作用,它没能伤害到地精,反而被光带缠绕住,足足有几分钟不能动,作为它随意攻击的惩罚。
别院中的羽人走出来,看到被禁锢的巨鸮,并未感到吃惊。
年轻的猛禽总是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它需要学习,才不会轻易惹祸。
“既然来了,就照顾好它。”
“我们只需要负责它的饮食,学习方面,雪妖会接手。”
“不错的安排。”
地精们熟练地挽起袖子,开始为巨鸮准备食物。
和雪豹一样,他们还拉起巨鸮的翅膀检查,确保它身上不会有跳蚤和虱子。
“唳——”
年轻的巨鸮发出抗议,这是对它的侮辱!
它生活在万丈悬崖,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相信我,雪豹也生活在雪山上,跳蚤一样不少。”地精们十分固执,坚持检查过巨鸮全身,对它的抗议熟视无睹。
过程中,有暗影飞入城内,径直落入别院。
“报丧鸟。”
“女仆大人说过要注意它们。”
“它一定带回消息。”
地精们发现乌鸦,立即朝天空挥手。
其中一人转身返回厨房,找出新鲜的玉米粒和肉干,吸引乌鸦落到院子里。
“王宫不能去,你会被狼和蟒蛇吃掉。你需要下来!”
乌鸦盘旋两周,到底飞入庭院,取走了地精提供的食物。
它灵巧地避开地精的手,飞出一段距离,收起翅膀落到屋檐上。
“看它的爪子,是信。”
“我们抓不到它,需要通知女仆大人。”
“我去吧。”
地精行动力过人。
一人驾车去王宫送信,不多时,鸢尾就随车来到别院。
“你们做得很好。”她朝地精们颔首。
随后抬头看向屋顶,举起手臂,强硬道:“下来。”
乌鸦不太情愿,却还是飞落到她面前,伸出爪子,递出一张羊皮。
来自千湖领的消息。
羊皮上没有蜡封,只有黑骑士设下的诅咒,一种隐秘的手段,能让不怀好意的拦截者吃足苦头。
鸢尾戴上特制的手套,接过折叠成方块状的羊皮。
在离开前,她叮嘱地精们照顾好这只乌鸦,给它充足的食物和水。
“看好它,明天我会再来。”
“是,女仆大人。”
地精们连连答应,不忘拉紧兴奋的巨鸮,不使它靠近乌鸦。
事情安排妥当,鸢尾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离开别院,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同样的夜色下,巫灵的一支巡逻队穿行在荒域边缘。
巨大的裂谷横亘脚下,下方深不见底,隐隐有怪声传出,使人不寒而栗。
裂谷是一夜间出现,有座狼不慎跌入,至今未能找回尸体。
座狼背上的巫灵及时脱身,出现在同伴面前时,神色十分凝重:“不会错,是地犀,只有它们会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地犀出现,很快会有兽潮来临。”
“必须通知王城!”
巫灵们正打算离开,脚下地面再次开裂,裂谷底部冲出灰色气浪,裹挟着碎石土块冲天而起,恰好将几人笼罩其中。
巫灵们迅速后撤,座狼不需要命令,同时拔足狂奔。
照明灯遗落在地,灯罩碎裂,被追逐而至的地裂吞没,刹那不见踪影。
气浪翻涌,怪声越来越近。
森林深处传出回应,犹如闷雷声,充斥黑暗的大地,让人心生惊惧。
“快!”
巫灵们在奔驰中回望,撞见从地底爬出的暗影。
巨大的尖角洞穿地层,四只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贪婪地盯着座狼,充满杀戮和吞噬的欲望。
“地犀!”
生活在地下的怪兽,每次出现都会引发灾难。
不确定地犀的数量,巡逻队没有莽撞攻击,而是急速返回驻地,第一时间向王城送出情报。
“兽潮将至,必须早作准备!”
巫灵离开后,庞大的怪兽重新回到地下。
裂谷附近重归寂静,除了散落遍地的碎石土块,再未出现更多异常。
森林中却闪烁点点幽光,怪异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在夜色下回荡,播撒恐怖的气息,使人汗毛倒竖,只觉毛骨悚然。
荒域的变故不仅影响到雪域,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同样产生震感,只是暂未引起更多注意。
王城军队忙着追逐逃散的乱军,连日来的不顺使他们心情暴躁,部分人策马跑得太远,中途与大部队脱离。
菲尔德与他麾下的骑士便是如此。
数百人的队伍一路向北,砍杀慌乱奔跑的兽人。他们沉浸在血腥和杀戮中,忘记观察周围环境。
“等等!”
有经验的骑士察觉异常,试图叫停前方的同伴。
不等声音落地,大地突然发生剧烈颠簸,锯齿状的裂缝凭空出现,交错横亘在脚下。
十多名骑士冲到地裂中心,距离兽人仅有十余步,射出的箭矢全部落空。
“怎么回事?”
“危险!”
“救命!”
战马踏空坠落,马背上的骑士来不及脱离,就被恐怖的大手抓住小腿。
“是地底人!”
数十名地底人埋伏在此,血族不知不觉踏入陷阱。
一方设好埋伏,一方毫无准备,双方刚刚照面,血族就遭遇损失。余者立即后退,却发现身后的路也被堵死。
一群羽人出现。
他们张开翅膀,在高空中开弓。
血族骑士举起盾牌防御,仍抵不住飞落的箭雨。
菲尔德的护卫接连被射落,惨叫着摔在地上。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却无法使他真正脱离险境。
更多乱军出现,逃跑的兽人也调转方向,开始前后夹击,照计划包围了这群血族。
“杀死他们!”
相比正面进攻,乱军更擅长埋伏和刺杀。
像是突然长出脑子,他们不再一窝蜂似的逃跑,而是分不同区域设伏,袭击追逐的血族骑士。
菲尔德不是个例。
骄傲的王城贵族,铠甲鲜明的王城骑士,没有边境骑士的指引,缺乏和乱军纠缠的经验,在初时的胜利之后,他们逐渐被困住脚步,陷入一场充满血腥的拉锯。
“要除掉我们,那就试试看吧!”
兽人们一拥而上,拉住菲尔德的四肢,不给他张开蝠翼的机会。
羽人从天而降,手中的短矛尖头朝下,就要扎入菲尔德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大地再次震颤。
兽人们站立不稳,羽人的矛也失去准头,擦着菲尔德的腰划过,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却并不致命。
“你们在干什么?!”
以为是地底人所为,兽人们破口大骂。转过身来,却见到数张惊恐的面孔。
“不是我们……”
地底人半身探出地裂,泥浆状的大手扒住地面。他们似乎被吓到了,正在奋力爬出地底。
“帮帮我们!”
他们竟然在求救!
兽人和羽人不明所以,他们感到十分困惑。
菲尔德趁机挣脱兽人的束缚,展开蝠翼,不顾一切朝来时路飞去。
“不好,追上他!”
羽人大声吼叫,转身去追菲尔德。
兽人慢了一步,就看到恐怖至极的一幕,地裂下传出异响,地底人被某种力量拽住,上半身奋力向上爬,下半身无法挣脱,直接从腰部被扯成两半。
他们生命力顽强,失去双腿也不会死。被撕扯开的地方长出触手,很快就能长出新的身体。
不等他们庆幸劫后余生,恐怖的暗影冲出地裂,布满利齿的大嘴张开,将逃出的地底人连同土块一并吞下。
“救救我……”一名地底人向兽人求救,手臂伸长,拉住兽人的一条腿。
“放开我!”兽人惊慌失措,为求生挥刀砍向地底人的手臂。
奈何刀不够锋利,没能让他脱困,反被带着一起落入地下,陷入怪兽的巨口。
一个接着一个,地底人被吞噬殆尽。
兽人们惊恐逃散。
他们认出了突然出现的怪物,地犀,荒域的恐怖巨兽!
恐惧让他们失去方向,漫无目的地逃跑,一心只想活命。
糟糕透顶的是,他们没有遇上同伴,反而撞见另一支血族的骑兵。
箭矢如雨飞来,兽人被射成刺猬。
濒死的一刻,他们看到了被救下的菲尔德,以及被挂上长枪的羽人。
羽人们背部朝下,脊椎被枪头洞穿。四肢无力地悬挂,一双翅膀折断,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像是某种图腾,属于血族的战利品。
在雨水落下时,兽人圆睁着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菲尔德,你就是被这样一群家伙打败,失去所有骑士,独自落荒而逃?”带队的贵族目光轻蔑,语气中满是嘲讽。
菲尔德脸色铁青,羞怒交加。
他骑着一匹陌生的战马,单手按住腰际,伤口经过简单包扎,已经不再流血。
“不只是兽人和羽人,还有地底人,他们设下埋伏!”
“是吗?”
救下他的贵族依旧满心轻蔑。
不顾菲尔德的警告,他下令继续队伍前行,顺利找到菲尔德等人遇袭的地点。
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噤声。
破碎的大地,散落的兵器,遍目鲜血,却不见一具尸体。
地上残留可疑的痕迹,不像是地底人的杰作,倒像是某种巨兽留下的齿痕。
可怕的预感萦上心头,血族军团长心头发紧,当机立断命令队伍撤退:“停止追袭,返回坞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要继续向前,否则会丧命!
没有骑士发出异议,众人集体调转马头,飞速远离这片不祥之地。
他们离开不久,一只血枭飞过天空。
这只鸟找到搜寻的目标,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随即向下飞落。
下方是归来的使团队伍。
他们从雪域返回时,突然遭遇暴风,在恶劣的天气中迷路。
没有巫灵引导,队伍耗费数日才走出困境。比计划延迟许久,终于抵达荒芜森林。
时机很不巧,乱军与血族爆发战争。
战况从一面倒变得焦灼,王城贵族占据边境贵族的领地,却未能如戈罗德计划一般,彻底铲除乱军。
事情存在诸多变数,无人能够断言,未来的战况将会如何发展。
占星师早在宫廷灭绝。
血族没有占星师,无法得到任何预言。即使有隐居者,他们也不会为篡位者服务。
扎克斯骑在马上,接住飞落的血枭。
看到血枭眼睛的颜色,他立即用斗篷包住它,下令队伍原地休整。
“容我提醒,伯爵阁下,我们已经耽搁多日。”拉斯金走过来,忧心忡忡说道。
“不在乎几个小时。”扎克斯不想多说,直接堵回了他的话。
目睹两人的争执,罗伯特和赖利对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
西科莱姆一直藏在马车里。
自从离开暴风城,他始终沉默寡言,除非必要,根本不在人前出现,像是故意使人遗忘。
安排好队伍,扎克斯回到马车里。
车厢门关闭,他掀开斗篷,血枭当即吐出左娜的声音:“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通过血枭转达,扎克斯了解到王城近况,也明白了左娜的担忧。
“戈罗德会抛弃我,我和我的达尔顿不能坐以待毙。”
“扎克斯,你必须帮我!”
戈罗德早有抛妻弃子的先例,左娜不是在杞人忧天,她确实感受到威胁。
血枭停止转述,安静地栖息在一旁。
扎克斯双手紧握,目光阴翳。
他低头看向心口的位置,衣物遮挡下,一枚血咒正盘踞在他心口,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性命不再由自己把握。
“左娜,我的妹妹,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不,算不上难题。
第一王子给他烙印血咒,为的不就是如此?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让戈罗德众叛亲离,使金岩城彻底陷入混乱。
思及此,扎克斯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抓过血枭,声音在车厢内流淌,表情森冷,目光阴暗:“左娜,我的妹妹,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如愿。”
一刻钟后,血枭振翅飞离。
扎克斯提前派出骑士探路,鉴于边境目前的状况,他们必须额外谨慎,既要防备乱军,也要提防王城军队。
“巴希尔的骑士也在边境。”
两人水火不容,矛盾不可调和。
这么好的机会,难保对方不想趁机杀死他,再将事情栽赃给乱军。
以己度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扎克斯就绝不会手软。
不久,骑士带回前方的情报。
确信没有危险,扎克斯下令队伍继续启程。
“出发!”
命令声中,使团众人聚集起来,沿着奔涌的河道穿越荒芜森林,向血族王国境内加速前进。
第44章
穿过荒芜森林,刻意隐匿踪迹,使团一行人绕过战场,有惊无险踏上血族的土地。
“回来了!”
众人发出欢呼,笼罩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几分。
可惜高兴得有些太早。
一支箭矢突然飞来,斜钉在队伍正前方。箭尾频繁颤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血族的箭……”
扎克斯推开车门,向对面张望。
视野中闯入数面旗帜,以兽骨为旗杆,旗面张扬浓烈的色彩,是王城贵族的骨旗。
值得庆幸的是,来者不是巴希尔一方的军队,而是属于外戚一方势力。彼此虽有不睦,尚不至于要拿走扎克斯的脑袋。
“这不是伯爵阁下吗?”骑士团长高踞马背,居高临下看向扎克斯,语气并不友好,“我们在为国王陛下作战,您倒是悠哉地在边境漫步?”
扎克斯隔空望向他,目光阴翳,语气充满警告:“罗伊,你最好清楚,我奉命出使雪域,达成与巫灵的盟约,你们才有今天这场胜利!”
“真是劳苦功高,我赞美您。”罗伊阴阳怪气,比起赞美更像是在讽刺。
无视扎克斯难看的脸色,他一扬马鞭,手指前方,炫耀道:“马上就要日落,阁下是准备继续赶路,还是到坞堡中休整一夜?三叉河口的领地,目前已经属于我。”
“属于你?”
“是的。”罗伊恶劣一笑,看上去志得意满,“边境贵族与乱军勾结,纵容他们持续壮大,对王国造成危害。遵从国王陛下的命令,处死叛乱者,北境领土重新划分,授予有功的将士。”
事情是秘密策划,没有在会议中公开。
仆人无从探听,左娜并不知情,自然也没有告诉扎克斯。
“和乱军勾结,背叛王国,你是说边境贵族?”
扎克斯不喜欢边境这些家伙,却也一清二楚,这些罪名都是无稽之谈。
戈罗德视边境贵族为心腹大患,借机会铲除所有人,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罗织罪名,剥夺性命,死后也要污蔑他们的荣誉。足够阴险狡诈,手段狠辣,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扎克斯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此刻,他与左娜感同身受。
即将被国王抛弃的绊脚石,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不想死,唯有自救!
压下翻腾的思绪,扎克斯没有和罗伊再起争执。他迅速收敛情绪,感谢对方的好意,表示使团不需要休整。
“我们要尽快赶回王城。”扎克斯说道,“路上已经耽搁太多时间。”
“如您所愿。”罗伊也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为难他。当即命人让开道路,目送使团一行人远去。
扎克斯回到马车里,命令队伍出发。
马车一辆接一辆行过,家族骑士护卫在左右。
随团的仆人尾随在后,经过灾难天气的折磨,他们个个样子狼狈,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脚趾头露出鞋子,活像是一群乞丐。
西科莱姆依旧没有露面。
他靠坐在车厢里,环抱双臂闭目养神。
快了,就快了。
回到王城之后,他会立即出发前往领地。不需要通知更多人,只要带走母亲和妹妹,带上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能出发投奔千湖领。
见到边境的形势,他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
金岩城已经没救了,与其遮住眼睛一同沉沦,不如尽早抽身。
这样做要冒不小的风险,获取的回报也必然丰厚。
使团队伍沉默走过,消失在罗伊等人眼前。
目送最后一辆马车走远,他才看一眼天空,召集众人返回坞堡。
“阁下,不继续搜捕乱军?”一名骑士队长问道。
“今夜又会下雨。”罗伊答非所问。他打马经过河口,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继续说道,“扫尾需要时间,不必急在一时。”
边境贵族的下场不仅让扎克斯心惊,也让王城贵族陷入沉思。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却也懂得兔死狐悲。
戈罗德的做法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不免思量,一举歼灭乱军未必是个好主意。
所有人心照不宣,借口天气、洪水、以及乱军突来的埋伏,有意将作战时间拖长,借机消化得到的土地,设法在边境站稳。
他们都在设法壮大实力,以期在遭遇危机之时,能够同王命对抗,不使自己落到和边境贵族同样的下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不能怪我,陛下。”
罗伊翻过掌心,接住飘落的雨水。
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雨的温度。他索性握紧手指,攥住一捧凉意。
“加速!”
伴随着罗伊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骑士队伍转向飞驰,跨越上游的石桥,向三叉河对岸的坞堡奔去。
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河岸边,穿透风雨,撞击着水声,经久不散。
北境又是一夜暴雨,雪域却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艳阳普照,暴风城座落在山巅,城周氤氲白雾,城头跨越彩虹,仿如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楼,光中凝聚的美妙幻象。
王宫内,华丽的窗幔陆续拉开,落地窗半敞,阳光落入宫殿,照亮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和穹顶投射彩影,互相映照,璀璨生辉。
一缕光投入王后的寝殿,末端延伸至床角,流入床幔间的缝隙。
岑青半梦半醒,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巫颍含笑的眸子。
巫灵王侧躺在他身边,满头长发散落在枕上,光滑柔亮,丝毫不显得凌乱。
睡袍领口微敞,现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修长的脖颈近在咫尺,岑青只需要抬起头,牙齿就能穿透冰冷的肌肤,让带着凉意的血流入喉咙。
“醒了?”
声音落在耳畔,岑青的手腕被扣住。
巫颍轻吻他的指尖,旋即俯身靠近他,任由他的尖牙抵近自己的脖颈:“你无需压抑自己,我会满足你的渴望。”
“陛下,您在宠我吗?”岑青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一直在宠你。”巫颍发出轻笑,胸腔随着笑声微微振动,“我想宠坏你,这样,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
大手拨开岑青额前的头发,柔软的唇落在岑青眉心。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诱人不自觉沉沦:“除了我,没人能满足你,我的王后。”
“我属于您,一直属于您,陛下。”
岑青不再压抑自己。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张开嘴,锋利獠牙刺穿皮肤,牙尖尝到了血腥味。
巫颍扣住岑青后脑,修长的手指梳过漆黑的头发。
动作温柔,却也无比强势。
像握住一只漂亮的鸟,纵容他,宠爱他,却牢牢禁锢他。给予他一切,绝不容许他脱离掌握。
门外传来声响,荆棘女仆出现在走廊。
她们站在寝殿外,安静地等候召唤,没有贸然敲响房门。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终于敞开。
晨光大亮,光芒照耀地面,投下水波状的白影。
巫灵王已然起身。
无视走进门内的女仆,他单手拉起床幔,俯身亲吻岑青的眼睛:“我计划出城,你是否愿意和我同行?”
“出行?”
“荒域出现异常,我将带人巡视。”巫灵王看向岑青,手指擦过他的眼尾,“你想去吗?”
“我想去。”岑青握住脸颊边的手,侧头蹭了蹭,“我想在您身边。”
巫颍笑意加深,显然被岑青的话取悦了。
他再次亲吻岑青的额头,气息滑至岑青嘴角,印下一记轻吻。
“我必须走了。”他说道,语气认真,绝不是在开玩笑,“否则,你无法走出卧室,今天的行程只能改期。”
“好吧。”岑青拉住一捧银发,仰头吻上巫颍的脸颊,随后笑着松开手,“陛下,我期待和您一同出行。”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触碰被亲吻的地方,笑意盈入眼底。
“我的王后,你总能让我愉悦。”
留下这番话,他终于离开床前,越过弯腰的荆棘女仆,迈开长腿走出房间。
岑青趴在床边目送他的背影,随手拿起一颗散落的宝石,对光映照,能看到折射的光影。
很漂亮。
如果他没记错,这颗宝石曾镶嵌在巫颍的腰带上。而这条腰带,昨夜一直缠着他的手腕,直至黎明才被解开。
鸢尾和卷丹走上前,一左一右拉起窗幔,使阳光落至床头。
茉莉走到岑青身边,递出乌鸦带回的信件:“陛下,乌鸦带回消息,来自黑骑士。”
岑青接过信件展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确认这封信出自黑骑士队长之手,龙飞凤舞的字迹彰显执笔人的性格。
“顺利抵达千湖领,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秘金矿,只是路不太好走,需要专门开辟通道。”
“萨雷发现旧城遗迹,城墙缺失,房屋全部坍塌,目前无法住人。”
“领地中有遗弃的聚落,疑似有人员生活,时间不算久。正在搜寻逃散的人员,”
“队伍中缺乏人手。”
信的内容不算长,给出的信息却相当广泛。
米诺带领黑骑士进入千湖领,借助乌鸦群带路,他们顺利找到秘金矿所在,在一座干涸的湖泊下。
矿坑周围地形复杂,树木盘根错节,藤蔓和枯草遍地,鸟能飞过去的地方,人和马则需要艰难跋涉。
英勇的骑士们遇到了难题。
拿着信件,岑青完全能想象米诺当时的表情。
在开采矿藏之前,他们需要先一步挖开道路,方便日后出行。至少要让矿工们顺利通过。
还有旧城遗址。
确定现存的建筑不能用,估计众人只能搭帐篷。
至于聚落人员,岑青倒不是太关注。
只要生活在他的领地中,不愿意迁走,总有一天会主动现身。
“事情还算顺利。”岑青折叠起书信,从床上站起身。
他抬起手臂抻懒腰,睡袍系带松脱,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腰侧有几抹红痕,正在消散,依稀能辨认出是几枚指印。
女仆拉开所有窗帘,黑发血族沐浴在光中,瞳孔蒙上一层雾,隐藏神秘的光泽。
“茉莉,北境是否有消息传回,佩诺尔特进展如何?”他问道。
茉莉摇摇头,展开一件新外套,上面有金色的蔷薇花,绣在暗色的布料上,愈显奢华耀眼。
“暂时没有,陛下。”
“是这样。”
岑青有些失望。
开发千湖领需要人手。无论开矿还是建城,哪怕是为打通道路,也需要更多人力。
“北境战况如何,也没有消息?”岑青继续问道。
“没有。”茉莉仍是摇头。
相比千湖领的进展,佩诺尔特一行人的消息实在太少。
“或许,可以向雪妖打探一下?”鸢尾出声提议。
“雪妖?”岑青看向她。
“丹比亚,就是最常在您身边出现的雪妖,他的消息格外灵通。”鸢尾解释道,“巫灵军团封锁边境峡谷,清除所有乱军据点。他们无法再进入雪域,只能孤注一掷。血族王城已经派兵,除非奇迹发生,乱军不会有更大胜算,顶多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最好。”卷丹说道。她弯腰折叠起毯子,利落换上一条新的。
“我很怀疑,王城贵族会有多强的战斗力。”另一名女仆开口,她的个头不高,在女仆中不太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是杜鹃,女仆中的刺客,最擅长隐匿和刺杀。
当初女仆们冲进金岩堡,她趁乱潜近戈罗德身后,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国王的心脏。
可惜被骷髅骑士发现,功亏一篑。
“无论谁胜谁败,对陛下都没有坏处。”茉莉为岑青整理衣领,搭配胸针和领扣,“只要黑骑士没有走失,或是倒霉地被抓到,他们总能送回消息。不必焦急,耐心等待即可。”
“的确。”女仆们结束话题,继续忙起手头事。
岑青整理好袖口,没有着急离开房间。转身让女仆准备纸笔,他准备给米诺回信。
“鸢尾,你再去一次别院,放飞乌鸦,把信送去千湖领。”
说话间,岑青坐到桌旁,提笔写下一封短信。
在信件中,他针对米诺提出的难题,逐一给出解决方案。
开采秘金矿困难,可以暂时搁置,率先打开通道,由铁木等人清理周边环境。
“等到人员就位,再进行开采。”
至于发现的城市遗址,可以进一步勘察,扩大搜索范围。
如果有修复价值,就在原址上重建城墙和房屋。如果没有,大可以另外选址,先搭建起聚落和村庄,今后再稳步发展。
“不需要太着急,忙乱中难免出错。”
一步无法跨越山海。
岑青迫切想要发展,也必须面对现实。
以他目前掌握的资源,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前行,才更具有实在意义。
信写完,岑青卷起信纸,用蜡笺封住,转动戒指盖在上面。
蜡液凝固后,一朵蔷薇花绚丽绽放,它代表岑青,血族最纯正的王室后裔。
“鸢尾。”
“是,陛下。”
荆棘女仆上前接过书信,行礼后退出房间,快速离开宫廷前往别院。
“陛下,您在哪里用早餐?”茉莉开口问道。
如果岑青不想去餐厅,可以把早餐送来房间。
雪妖们很乐意服务,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这让荆棘女仆们破天荒产生危机感。
“我去餐厅。”岑青从桌旁起身,黑发顺滑的落在肩后。风从半开的窗吹入,带着些许凉意,远不如冬日凛冽。
这是春季到来的讯号。
“雪域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岑青侧头看向窗外,不免心生好奇。
对雪域的季节,女仆们并不了解。
但她们不喜欢金岩城的春天。
提到这个季节的血族王城,她们开始滔滔不绝。
“您在冬季末尾出生,转眼就是春季。王城内一直在下雨,连续数日不见太阳,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味,让人感到压抑。”卷丹说道。
每到春天,金岩城内总会充满霉味。
“青苔到处疯长,我记得红堡一度被绿色侵蚀,简直像变了颜色。耗费许多力气才清理干净。”另一名女仆说道。
“还有无处不在的虫子,老天,我讨厌它们!”
荆棘女仆们打开话匣子,对血族王城的春季没有太多好印象。
尤其是王宫下的地牢。
她们在那里困了一百年,潮湿、阴冷,总是充满腐朽的气味,还有各种怪声,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里会不同。”岑青走出房门时,忽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女仆,微笑说道,“我向你们保证,事情会变得不同。你们永远不必再经历糟糕的一切。”
他的话意有所指,不仅是季节。
女仆们提起裙摆,深深向他弯腰,没有太多激动的语言,只有无尽的忠诚和感激。
“陛下,感谢您的恩赐。”
一行人进入走廊,岑青突然间想起,从昨天开始,他就没看到雪豹幼崽。
“雪球在哪里?”他询问茉莉。
女仆手指出窗外,示意岑青看向庭院。
岑青好奇地向外张望,很快发现又长大一圈的雪豹。
它在庭院中奔跑,绕着那头巨大的雪狼。
不久之前,它还相当惧怕这匹狼。
“怎么回事?”岑青感到诧异。
“雪妖出面与狼沟通,它不会再攻击那头幼崽。相反,它被缠住了。”茉莉的表情有些古怪,“雪豹在长大,它越来越活泼好动,它需要玩耍和学习。王宫中,只有那匹狼适合与它作伴。”
“它情愿吗?我是说雪狼。”
“至少不排斥。”
岑青再次看向窗外,雪豹幼崽逐渐褪去可爱,长出猛兽的尖牙利爪。
只不过,在雪狼的对比下,它仍是个小不点。
它不断地潜伏飞扑,发出咆哮声,像是在玩耍,又像是在练习捕猎和战斗。毫无疑问,它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
“这是一件好事。”
岑青笑着说道,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向餐厅走去。
第45章
鸢尾驾车来至别院,找到吃饱喝足的乌鸦。
这只鸟极具有灵性,主动飞向马车,在车门敞开后朝女仆伸出爪子,牢牢抓住盖有蜡笺的羊皮卷。
“信送给黑骑士,不要被任何人夺走。”鸢尾叮嘱道。
嘎!
乌鸦发出叫声,声音粗噶沙哑。薄薄的眼皮擦过眼球,腿上的圆环浮现文字,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女仆丝毫不受影响,地精却不敢靠近。
片刻后,乌鸦乘风冲入云层,在别院上空盘旋一周,振翅飞向城外。
从暴风城前往千湖领,途中要飞越大片荒原和广袤的森林,穿过多种猛禽的领地,稍不小心就会遭遇拦截,在攻击中丧命。
好在乌鸦不是单打独斗。
飞出王城后,它与城外的族群汇合,一同转道南下。
大群乌鸦出没,似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攻击力不容小觑。
纵使飞过鹰雕的地盘,它们也只是被警告。除非必要,不会真正发生冲突。
嘎——
鸟群经过处,粗噶的叫声和振翅声不绝于耳,暗影流淌过地面,散发出让人不安的气息。
正如它们被赋予的别名:报丧鸟。
纵然是信仰黑暗的种族,对它们也会退避三舍,少有主动亲近。
岑青是唯一的例外。
彼时,千湖领内,黑骑士们聚在火堆旁,正分解一头羚羊。
一人提起羚羊的腿,另一人反握匕首,每一刀都下得极其精准,完整地剥下兽皮,拆出肉和骨架。
羚羊角利如钢刀,它们不会被浪费,将由地精打磨成趁手的工具。
“今夜会不会下雨?”普拉斯丢开羚羊皮,反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他忘记了掌心上的血,脸上多出大片红斑,引发同伴一阵哄笑。
“普拉斯,你也有了兽人的爱好,喜欢用鲜血涂在脸上?”毕力克语带戏谑,实则没有恶意,他们习惯了这样开玩笑。
破风声突至,一道银光闪过,普拉斯手中的匕首飞过来,被毕力克一把握住。
他翻转匕首,轻松挽起刀花,像是一场杂耍。
“真是把好刀,送给我吗,普拉斯?”
“你做梦!”
普拉斯大步走上前,一把夺回匕首。
毕力克不肯轻易送回,两人动起拳头,立刻引发鼓噪和叫好声。
黑骑士们总是这样,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地精们在一旁观望,识趣地不置一词。
他们在谈论天气。
“看样子,今夜真会有雨水。”
“这里很潮湿。”
“让我想起金岩城的春天。”
“陛下在黑塔时,整个春季都少见阳光,塔楼里四处冒出青苔,它们难以清理。”
“就是。”
“总之,不会比金岩城更差。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留在千湖领。”
冬去春来,大地萌发新绿。
千湖领内不再白雪皑皑,残雪融化成块状,周围簇拥着大片新生的绿草,以及一夜之间冒出的花苞。
由于人数有限,米诺的队伍无法踏足整片领地。
他们只能对照地图,来到昔日治所所在。
这里曾有巍峨的城墙,庄严的城堡,以及围绕城堡打造的小镇、村庄和自由市场。
时过境迁,领地变得荒芜,城墙建筑废弃倒塌,不复见旧日繁荣。
一段残破的墙垣东西向横亘,石砖爬满裂缝,表面残留野兽的爪痕。昭示这里早就被遗忘在岁月中,变得荒无人烟,彻底沦为野兽的乐园。
马蹄声传来,是外出狩猎的队伍。
他们带回五六只兔子,每只都有羊羔大小。
“接着!”马背上的骑士抛出绳索,地上的人顺势接住,朝对方挥舞两下手臂,试了试兔子的重量,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家伙,你们挖了兔子窝吗?”
火堆旁的骑士不管许多,催促同伴快点把兔子剥皮,没必要放血,直接和羚羊肉一起下锅。
此举看得地精眼皮直跳。
他们终于忍无可忍,从骑士手中夺过兔子和羚羊,强硬道:“我们来!”
哪怕条件简陋,也不能这样糟蹋食物。
他们绝不允许!
“随你们,能吃就行。”黑骑士耸了耸肩,没介意地精的态度。
地精们开始忙碌,黑骑士们则腾出手来,重新聚到一起,为开采秘金矿的事情挠头。
“真是没想到,金矿竟然在湖底。”
“那座湖冬季干枯,最近似乎有涨水的迹象。”
“周围都是灌木,还有缠绕在一起的树根,鸟能飞过去,我们只能靠腿,马都过不去。”
“那个树人,铁木,他是否有办法?”一名黑骑士说道。他叫米克莱,是仅次于萨雷的弓箭手。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设法寻找能通过的小径。”米诺走到同伴身后,放松地坐下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砍掉那些碍事的木头,或是烧掉灌木,强行打开一条通道。”
“我更喜欢这个提议。”米克莱挥舞两下拳头,大声说道。他更乐意用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耐心一点,米克莱。”米诺单手按住米克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骑士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地精们忙着烹饪,奴隶们则在湖边搜寻小路,不放过任何线索。
火堆上方冒出烟气,夹杂着火星直冲天际,被一支逃命的队伍撞见。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铠甲残破,旗帜和战马早就丢失,唯独没有放开手中的武器。
“有情况!”
黑骑士们异常警惕。
他们迅速站起身,结成防御队形。
地精们也放下勺子,跑回到豪猪身后,藏在锋利的尖刺下。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闯入的队伍出现在火光下。
他们大概有二十人,看似精疲力尽,模样狼狈不堪。应该是经历过多场战斗,铠甲上遍布刀痕和箭痕,头盔早就不见,头发和脸上沾满血污,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些人全部佩剑,个别还持有盾牌,不是包上兽皮的木盾,而是以金属打造,上面还有家纹。
通过对方的铠甲和武器,黑骑士认出来者身份。
血族。
而且是贵族。
“站住!”米诺高声喝止来人,“这是雪域王后的领地,你们不能继续踏入!”
听到这番话,来人果然停住脚步。
他们认出黑骑士的身份,没有变得恐慌,反而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们来自北境,世代守护边境坞堡。”其中一人开口,他声音嘶哑,像是被浓烟熏过,听上去十分刺耳,“我名艾尔伍德,我的父亲宣誓效忠殷王后,曾是边境骑士团团长。”
为证实身份,他当面摘掉手套,递出代表领主权力的戒指。上面有家族纹章,不可能仿造。
“边境贵族?”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交换眼神,生出不妙的猜测。
“你们出现在这里,莫非边境被乱军攻占了?”
“不,恰恰相反。”艾尔伍德苦笑一声,扯掉环甲扔在一旁,向黑骑士展示背上的伤口,“我们挡住乱军多次进攻,坞堡内山穷水尽。王城援军在最后关头出现,他们摘走胜利果实,同时将剑锋指向我们,声称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指责我们与乱军勾结,要处死所有边境贵族。”
“我带人冲出坞堡,一路遭到追杀,只能逃进千湖领。我知道殿下的计划,从布叶特那里看到过书信。”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但我清楚,王子殿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活着,都会逃向这里,或是设法进入雪域。”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戈罗德阴狠毒辣,亲身体验过他的手段,却还是被他的无耻震惊。
就在这时,又一阵声音传来。
艾尔伍德等人脸色骤变:“是追兵!”
“追兵?”
黑骑士们并不惊慌,他们交代地精看管艾尔伍德等人,其后各自上马,同时拉下面罩。
“戈罗德的走狗,陛下的敌人,杀了他们!”米诺下达命令,黑骑士们猛一拉缰绳,策马驰出营地,正面迎向来人
拉瓦尔子爵率领麾下骑士,从北境坞堡追入千湖领。
沿途之上,不时能见到边境骑士和乱军的尸体。王城骑士下马检查,带走边境骑士的武器,留下他们的铠甲。
“砍掉他们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拉瓦尔命令道。
骑士们没有迟疑,忠实执行他的命令。
银光闪过,守护边境的同族被斩首,胸腔破开一个大洞。
血光映入执剑者眼中,眼球表面泛起灰白,遮挡住飞溅而来的血浆。
“继续追,不能放走一个!”
拉瓦尔下达死命令。
无论如何,必须斩草除根。
三百人重新上马,追逐逃亡者留下的线索,不断深入千湖领,直至抵达昔日治所所在,一座废弃的城池。
沿途道路泥泞,路旁杂草丛生。
榆木、柏木和铁木矗立在四周,树冠罩下暗影,粗糙的树根横在路中间,盘根错节,巨蟒一般挡住去路。
有马被树根绊倒,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脆,传入骑士耳中,终于让众人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拉瓦尔爵士,前面的路很难走。”
“还要继续追吗?”
“我们不熟悉这里,进去很容易迷路。”
“我们……”
骑士们陆续开口,意见趋于统一。
他们不想再深入追袭,最好能调转方向返回边境。
“大人,这是一片荒芜之地,那些北境人穷途末路,没有救援,他们不可能活下去。只需要告诉伯爵阁下,我们完成了任务,所有人管好嘴巴,一切就能完美掩盖过去。”一名骑士策马走过来,在拉瓦尔身侧低声说道。
他是拉瓦尔的堂弟,两人的父亲关系极好,他们自年幼就长在一起。
一同学习马术,一同练习挥剑,一同遵从父辈的命令走上战场,重塑家族的荣光。
如果能称为荣光的话。
山德罗嗤笑一声。
“我们马上回去分割战利品,这才是最紧要的。还有北境的土地,如果被其他人抢先,我们将一无所获,实在得不偿失。”
山德罗句句在理,成功说服了拉瓦尔。
就在拉瓦尔抬起手臂,准备召集队伍返回时,一只黑色的鸟飞过头顶,在所有肩上遗留不祥的阴影。
“报丧鸟。”
骑士们同时皱眉。
即使在血族内部,乌鸦也不受欢迎。
除了岑青居住的黑塔,没有任何人饲养它们,靠得太近还会被驱逐。
“黑色翅膀,带来死亡的预兆。”山德罗喃喃念着,目送乌鸦飞远。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多心时,大地陡然传来震动,战马受惊,接连发出嘶鸣。
道路尽头,一团恐怖的黑云滚滚压来。
马蹄声隆隆,劲风粉碎交错的树根,飞溅起大片碎末,飙过众人身侧。
一根木刺冲入面罩眼部的窄缝,刺穿了山德罗的眼睛。他后知后觉,直至血染红面罩,才感知到剧烈疼痛。
“啊!”山德罗揭开面罩,单手捂住眼睛,发出痛苦的哀嚎。
拉瓦尔心中大惊,正要上前查看他的状况,忽有破风声袭来,数十支利箭划过天空,精准凿向骑士和战马。
战马受惊,纷纷人立而起,顷刻间失去控制。
王城骑士握不住缰绳,只能俯身抱住马脖子。个别没来得及自救,直接摔落在地,遭到战马践踏,情形惨不忍睹。
“敌袭!”
王城骑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奈何为时已晚。
片刻时间,黑云抵至近前。
黑骑士松开缰绳,战马熟练地腾空而起,跨越阻断道路的树根。
马背上的骑士开弓射箭,带走更多敌人和他们的战马。
距离接近后,他们反手将弓箭挂在身后,抽出挂在马背上的长枪,斜举起闪烁寒光的枪头,直袭王城骑士。
黑骑士纵马厮杀,如入无人之境。
十五人对三百人,数量劣势显著,局势却截然相反,呈现一面倒。
拉瓦尔和山德罗的手下根本无力抵挡,仅仅一个照面,就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中。
黑骑士们冲破对方的阵营,单手控缰调转马头,以后队为前队,再次聚成锋矢,展开第二次冲锋。
一次又一次,王城骑士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无力反击,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紧接着就轮到自己。
山德罗跌落下马,他的肩膀被洞穿,脖颈折断,软耷耷地挂在背后。
拉瓦尔一直在坚持,前胸和背部遍布伤痕,铁头盔凹陷,半张面罩碎裂,露出还算俊俏的面孔。
黑骑士没有停手。
他们甚至不给对方求饶的机会。
流放生活吞噬最后的怜悯,仅余凶狠与铁血。就像是与狼群厮杀,除非对手全部倒下,他们绝不会停。
“杀!”
最后一次冲锋,拉瓦尔被长枪穿透心口。
他被从马背上挑起,挂在枪头上,就像被他杀死的羽人,四肢向下垂挂,口中涌出鲜血,生命的最后时刻,视野中只余大片暗红。
他看不到自己的骑士,也看不到自己的兄弟。
耳畔嗡鸣,一切声音都在远去。
终于,黑暗降临,他彻底堕入死亡,眼球覆上一层灰白。
“清理战场。”米诺放平长枪,甩掉枪上的尸体。
杀死全部敌人,黑骑士们未见兴奋,也不曾欢喜雀跃。
他们分批下马,翻找死者的武器,检查战马受伤的情况。例行公事一般,搜寻还能用的东西。
“他们来自王城,家纹很陌生,大概是个小贵族。”
“小贵族?”
“应该是外戚,伟大的国王陛下娶了太多妻子。”
黑骑士们在尸体间行走,鞋底踩进血泊中,偶尔飞溅起几点猩红,凝固在他们的靴子上。
“三百零二具尸体。”
“带走还能用的,其余留在这里。”
“明白。”
清理完战场,十余人快速上马。
四人散开巡逻,以防有后至的追踪者。
其余人带上战利品返回营地。
米诺策马行在队首,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向那些北境逃出来的贵族。
黑骑士们离开后,泥泞的道路鼓出气泡,大量鲜艳的菌类破土而出。数不清的菌伞张开,铺展缤纷的彩带,湮灭散发血腥味的战场。
尸体在融化,无论血族还是战马。皮肉、骨头、血液,没有一丝一毫会被浪费。
短短几分钟时间,现场仅留破碎的铠甲和布料。
尸体不见踪影,连一片碎骨都寻不到。
菌秆高过半米,菌伞愈发鲜艳,与灰暗的树林对比,亮眼得近似诡异。
米诺等人回到营地,发现逃亡的家伙们适应良好。
他们不被允许自由活动,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检查和包扎伤口。
地精在火上烹煮食物,香味不断飘来,他们频频向火堆张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坦然,直接。
这一点和王城贵族迥然不同,倒是很对黑骑士的胃口。
“诸位,认识这个吗?”米诺走向艾尔伍德,抛出两枚戒指。戒指上有家纹,扛着剑和盾牌的地鼠,象征主人的身份。
“王城贵族,一个新兴的小家族。”艾尔伍德一眼认出戒指上的图案,指出他们的身份,“他们联合几家占据我的领地,一路追杀我们。”
“他们都死了。”米诺朝几人呲牙。
他身后的骑士放下肩扛的兵器,有剑、匕首,还有盾牌。他们还拆回不少马具,修补一下就能使用。
米诺走向地精,不顾对方抗议,直接端走炖锅。
砰地一声,锅被放到地上,他朝锅内指了指:“吃吗?”
“当然。”艾尔伍德没有客气,率先朝锅里伸手,抓出一大块肉。
其余人也陆续动作,不管自己是否受欢迎,不管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至少先填饱肚子。
肉炖得不太熟,咬开流出血水。
正合血族们的胃口。
米诺让到一旁,打开酒囊灌下一大口,反手抹去嘴边的水渍,开口说道:“我需要知道边境所有情况,详细一些。我会写信告诉陛下,这关系到你们的去留。”
艾尔伍德咽下嘴里的肉块,抬头看向米诺。斑驳的血痕和泥土覆在脸上,仍能看出英俊的轮廓,坚硬、刚毅,属于北方贵族的硬朗。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见到陛下。”他改变对岑青的称呼,足够敏锐,而且聪明。
“我不确定陛下是否愿意见你,在命令到来之前,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米诺又灌下一大口酒,随手将酒囊抛给对方。
艾尔伍德接住酒囊,听清对方的潜台词。
闯入千湖领,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掌握。
岑青愿意接纳他们,他们就可以活命,还能获得复仇的机会。如果情况相反,黑骑士也不会放走他们。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冰冷的尸体远比承诺和誓言更值得信任。
“我明白。”艾尔伍德没有废话,举起酒囊灌下一大口。其后将酒囊递给同伴,“无论如何,很感谢诸位救下我们。无论命运之神如何指引,这份感激永远存在。”
“命运之神?”米诺对此嗤之以鼻。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转动匕首,冷光在手指间闪烁,既可怕又使人着迷。
“相信我,能指引你们的不是神明,而是陛下。最好记住这一点。”
艾尔伍德目光微闪,接过传递回来的酒囊,缓慢却用力地点下了头:“我会牢牢记住。”
接下来数日,千湖领内风平浪静。
米诺放飞乌鸦,将事情如实禀报岑青。期间收到岑青的来信,内容是领地下一步规划,他准备照章执行。
“诸位,在陛下的旨意到来前,你们不能白吃白住,都需要干活。”
米诺向艾尔伍德等人声明情况,要求他们扛起斧头去伐木,搭建临时聚落,负责建造外墙和木屋。
“这不是贵族该干的事。”有人嘟囔着。
“贵族也不会受人恩惠却不回报。所以,拿起斧头,去砍树。如果你们不想睡在泥地里。”黑骑士们毫不客气,无视对方的抱怨,先一步走向森林。
艾尔伍德拿起斧头,试了试重量,对同伴说道:“干活,至少证明我们有用,不是在白吃白喝。”
骑士们不再抱怨,各自抄起工具,开始为自己的三餐和住处努力。
相比王城贵族,他们更能放下身段。既然想留下,就要按照千湖领的规矩来。
在坞堡时,他们监督建造防御工事,偶尔也要亲自动手,这让他们能熟练地使用工具。抡起斧头时,权当是在砍戈罗德的脖子,每一下都格外卖力。
冰晶花盛放之时,乌鸦飞入暴风城,带来米诺的书信。
不巧的是,岑青已经和巫颍一同出巡。
队伍穿过荒原,中途在诸侯的领地歇脚,基本上只有一夜,天明后继续启程。
“前面就是荒域。”
巨鸮背上,巫颍揽住岑青,手指西南方向。
岑青顺势望去,极目之处是一片绿海,城市、道路和聚落消失不见,只有大片草场包围森林。
森林座落在山峦之上,高低起伏,似一头巨兽盘踞在地平线上。
“荒域?”
“是。”巫颍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指尖一下下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些许痒意,“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面积不亚于雪域,存在大量异兽和植物。据说里面还有古树人,最古老的树种,比现存的树人都更加古老。”
“是这样。”岑青微微颔首。
巨鸮迎着夕阳飞行,沐浴漫天红光。
距离荒域渐近,猛禽突然变得不安,座狼发出长嗥,向巫灵们示警。
林海无边无际,频繁传出怪声。
树冠波浪状起伏,森林边缘横亘巨大的地裂,正是之前巡逻队撞见地犀的区域。
“下去看看。”巫颍下达命令。
巨鸮振翅俯冲,座狼加速奔跑。
未等众人抵达,森林对面腾起大片黑雾,刹那间遮天蔽日,蒙住落日和晚霞。
巫灵们认出来者。
“魔族。”巫颍掀起斗篷覆住岑青,将他完全裹入自己怀中。
几乎就在同时,黑色炎浪袭来,海潮一般涌动,冲击巫灵的队伍。
黑色火焰背后,一头魔龙出现在半空。
在它身后是上百只魔雕,头上长角,模样狰狞怪异,盘踞在天空中堪比厄运降临。
魔龙展开两对蝠翼,獠牙间冒出火舌,黑焰即由此而来。两只凹陷的眼眶中流动滚烫的岩浆,代替眼球存在。
魔龙背上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火焰般的长发,发尾长至小腿,发上点缀魔界独有的宝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金棕色的皮肤,赤金的眼睛,俊美宛如天人,存在昭示邪恶,散发出让灵魂不安的气息。
炎境之主,统治西境的炎魔,与巫灵王齐名的暴君。
“奢珵。”巫颍声音冰冷,很显然,并不想看到他。
眺望巨鸮背上的身影,奢珵缓慢勾起嘴唇,声音优雅,醇酒般使人沉醉,言辞却充满挑衅:“真是一场巧遇,雪域的君王。能否掀开你的遮掩,容许我问候你的王后,美丽的血族新娘。”
第46章
“奢珵,你不该挑衅我。”
对炎境之主的挑衅,巫灵王的回应简单直接。
他抬起右臂,华丽的袖摆被风鼓起,腕上环镯互相碰撞,清脆的声响中,万千冰锥突现半空。
透明的晶体发射微光,悉数放平在天空中,锋利的尖端朝前,直指对面的魔族。
下一刻,呼啸声起。
万道白光疾射而出,击穿魔龙喷出的烈焰。
黑火遭遇冰晶蚕食,雪融一般消散。
凛冽的气息弥漫开来,荒域边境竟降下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眨眼间铺开一层银白。
见此一幕,魔族们同时一凛。
雪域之主的力量,貌似比十年前更强。
奢珵收起戏谑的态度,目光有片刻沉凝。很快又被笑容掩盖,严肃如昙花一现。
“我只是想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你的王后。”他散漫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巫颍,你太认真了,这很无趣。”
“你在轻视我的王后。”巫灵王的态度始终如一,银色的双眼充斥戾气,这是岑青从未见过的模样,“任何人,包括你,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是吗?”奢珵缓慢收敛笑容,赤金的瞳孔收窄,像是异兽的眼睛。
感应到他的情绪,魔龙发出咆哮,声音震耳欲聋。
恐怖的炎浪汹涌翻滚,冲刷过森林上空,吞噬降落的雪花。
魔龙持续喷出烈焰,热浪席卷天空,堪比奔涌的岩浆。只是未能靠近巫灵王,就被一堵冰墙拦截。
轰隆!
两股力量正面对撞,强悍无比,爆开刺目的强光。
恐怖的能量持续震荡,催垮庞大的树冠,无数枝叶倒悬飞溅,轰鸣声不断,恍如惊雷炸响。
待强光散去,森林竟被清空一角,上百棵古木消失无踪,徒留塌陷的坑洞以及纵横交错的地裂。
空白未能存在太久。
数不清的藤蔓从林中穿出,诡异的灌木飞速生长,很快占据地表,填补了树木粉碎留下的空隙。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一次激烈的力量碰撞,看似旗鼓相当。
“陛下!”
巫灵周身氤氲蓝光,森冷的气息弥漫四周。
魔族们张开黑雾,随时听从君王的命令,准备展开一场厮杀。
雪域和炎境休兵十年,却从未签订停战协议,巫灵和魔族仍处于战争状态。
战斗在下一秒开始,没人会生出意外。
时间持续流淌,直至冰雪和黑焰消散,两人没有再动手,也未下达战斗命令。在场巫灵和魔族只能克制,被迫继续观望。
荒域边境,密林上方,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魔龙背上,奢珵凝望对面,金色双眼流动暗光,似要穿过织金斗篷,看清被巫灵王护在怀中的身影。
血族王子。
雪域的王后。
血族送出拥有继承权的王子,既能看成是对联姻的重视,也能视作篡位者在巩固王权,消除古老血脉在王室最后的残留。
根据婚礼上的传闻,这位黑发王后对故国并不友好。
血族使团没受到任何优待,他们完全是灰溜溜地离开,在各国间沦为笑谈。
真是有趣。
奢珵牵起嘴角,火红的发拂过脸颊,遮挡住眼底闪过的一抹兴味。
恶劣的念头再次升起,让他变得跃跃欲试。
假如他实现当初的想法,当着巫颍的面抢走他的王后,雪域之主将会如何?
暴怒,发疯,直接发起战争?
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我为失礼道歉。”奢珵主动开口,看似要打破僵局。可惜他的道歉缺乏诚意,伪装持续不到两秒,再次出言挑衅,“看在我道歉的份上,巫颍,别这么小气,我只想见一见你的美人,送上迟来的婚礼祝福。”
气氛再度变得紧张,魔龙不安地摆动脖颈,獠牙间冒出火舌。
赤红的焰星簌簌坠落,淹没在浩瀚无边的森林中,眨眼间熄灭,未能引燃一片树叶。
魔族们站在君王左右,彼此交换眼神,都预感不太妙。
每当陛下出现这种表情,昭示他在设想某个坏主意。经验实在太多,他们想无视都难。
“陛下……”双头魔壮着胆子开口,刚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古怪的声音打断。
魔族和巫灵同时神色一变。
他们不再关注彼此,转而俯瞰森林边缘,那片地犀出现的区域。
狭长的深坑贯穿东西,锯齿状的裂口不规则错开,边缘有裂缝横向延伸。碎石和土块频繁滚落,顺着岩壁敲打翻滚,直至落入地底被黑暗吞噬。
地裂下传出怪声,仿佛泥浆涌动,又似滚水沸腾。
岩壁开始摇晃,从微弱到剧烈。
地裂猛然扩大,下方涌出大量灰黄的气体,起初像是烟尘,很快变得浓烈,聚成笔直的气浪,一道道冲天而起。
“避开!”奢珵下达命令,魔龙迅速振翅攀升,魔雕紧随其后,避开腾空的气浪。
巫灵们同样反应迅速。
巨鸮振翅升空,借助气浪的推力飞得更高。
座狼拔足狂奔,和蔓延至脚下的地裂赛跑。狼背上的巫灵随时闪现,隔空抛出冰锥,短暂冻结开裂的地缝,避免狼群踩空坠落。
气浪持续不断,刀锋一般割裂大地。
大地在轰鸣声中错开,一侧向上抬升,另一侧缓慢下沉。
森林中的古木发出怪声,缠绕树干的藤蔓收紧,叶片互相摩擦,像是刀锋频繁撞击,使人头皮发麻。
“陛下,那是什么?”
巨鸮背上,岑青拉开斗篷,视线锁定声音集中的区域。他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像一团浓雾,正从地裂中爬出。
“地犀。”巫颍俯瞰大地,在暗影爬出地表的刹那,确认了它的身份。
扁平的巨大头颅,头前生有三对硬角。
身躯是铁灰色,背部包裹厚实的鳞甲,甲片中间长出坚硬的长毛,堪比粗长的钢针,能轻易穿透岩石。
一条长尾拖在身后,类似鳄鱼的尾巴。
四肢长出弯钩,能在悬崖上攀爬,再陡峭的坡度也如履平地。
它不同于岑青见过的任何生物,身形庞大,外表怪异,活似几种生物胡乱拼凑,不该存在于现实。
“地犀?”
“它们很少走出荒域,少数几次出现都带来大-麻烦。”巫颍揽紧岑青,手指在他腰间收紧,声音附在他耳边,“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不小心会陷入梦魇。”
巫颍的提醒足够及时,岑青迅速收回目光,避开在雾气中发光的眼睛。
地犀不只一头,粗略一算,数量超过二十头。后续是否还有更多,没人能够断言。
它们成群出现,代表这次兽潮的规模非同小可,有麻烦的不仅雪域,炎境也是一样。
“凡与荒域接壤的土地,这次都难以幸免。”
“必须杀死它们。”
巫灵和魔族难得想法一致。
双方不约而同放下争执,有意解决最大的麻烦,消灭这群地犀再谈其他。
“它们出来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庞大的巨兽已然爬出地底。
巫灵吹响号角,座狼和巨鸮同时转向,从天空和地面发起攻击。
魔族敲响战鼓,魔雕发出尖锐的鸣叫,翅膀掀起黑风,带着背上的魔族俯冲向下,锋利的爪子直扑地犀。
座狼化作疾风,眨眼间跨越数百米。
巫灵从狼背上消失。
光辉再聚时,他们凌空飞落,手握锋利的冰锥,悍然穿透地犀的脊背,深深扎入地犀体内。
戈雅和德兰尼亚手持长剑,自巨鸮背上一跃而下。
两人在下落时挥剑,冷光交错,一枚十字花纵向切割,成功斩断一头地犀的脖子。
庞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伤口处露出森白的骨头。
地犀没有死亡,失去头颅的尸体继续前冲,带有弯钩的前腿抬起,就要踏碎手持长剑的巫灵。
一道魔火从天而降,弧形卷过地犀的身躯,绳索一般缠缚收紧,直至勒入地犀体内,焚烧皮肉、骨头和内脏。
地犀在黑烟中倒地,身体内部发出崩裂声响,全身碳化,于高温中灰飞烟灭。
戈雅抬眸望向天空,恰好看到一只魔雕飞近。
他认出魔雕背上的人,炎魔艾兰德,炎境之主忠心的军团长。两人曾多次在战场交锋,始终不分胜负。
“雪域的战士,谨慎一些。比起被地犀杀死,我更想用自己的刀贯穿你的身体。”艾兰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烈焰般的长发披在肩后,俊美的面孔没有太多表情,出口的话却带着玩味。
戈雅没有回怼,他了解自己的敌人。
口舌之争全无必要,反而会让对方兴奋。他索性置之不理,身影化作万千金辉消失,再聚集时,长剑刺穿一头地犀的眼窝。
见状,艾兰德啧了一声:“我好歹帮了你,难道不该感谢一声?”
“多谢。”戈雅说道,头也没回。
艾兰德感到无趣,命令魔雕转向,掌心释放炽热的烈焰,锁定下一头地犀。
火光照亮他的面容,俊俏,魅惑,无比的邪恶。
在巫灵和魔族的联合绞杀下,二十头地犀无一逃脱,全部死亡。庞大的身躯或被碎裂冰封,或沦为大片飞灰,找不到一具全尸。
战斗过程中,森林边缘频繁爆发强光,各种能量激烈碰撞,不亚于一场天灾。
等到战斗结束,现场一片狼藉。
大地开裂得更加厉害,大块地面塌陷,形成不规则的陷坑。地裂附近树木倒伏,虬结的树根大面积断裂,断口流淌出粘稠的汁液。
巫灵和魔族各自清扫战场。
他们默契地划出界限,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魔龙悬停在天空,奢珵单手托起一只地犀的角,这只角完全烧焦,轻轻一碾就会支离破碎。
雪白的巨鸮带着两人下落。
岑青没有参与战斗,此刻好奇地看向地犀。
纵然是被切碎的尸体,也像是一座小山,比在空中俯瞰更加巨大。
“地犀的角很坚硬,可以制作护腕和盾牌。”巫颍牵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想要吗?”
巫灵军团作战方式独特,他们几乎不防守,战场上都在进攻。
盾牌对他们可有可无。
材料再珍贵,他们也不大看得上。
魔族也是同理。
雪域和炎境能傲立于巅峰,威慑四方王国,与强大的军团不可分割。血族也曾与他们并肩,奈何今非昔比,荣耀消失在时光中,金岩城早就没落,往事再不可追。
“我要。”岑青握住巫颍的手,两个字脱口而出。
他的领地需要发展,武装力量也是一样。他不会错过任何武装黑骑士的机会。
雪域之主是他的丈夫,接受示好无需有任何负担。
没必要故作客气。
巫颍低头靠近他,手指沿着岑青的手背上移,一点点滑入他的袖子,指尖描摹他的血管,声音极低:“我的美人,接受我的战利品,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粲然一笑,抬起手臂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角:“陛下,我亲爱的丈夫,回到暴风城后,你会收到我的感谢。”
两人姿态亲昵,完全就是旁若无人。
巫灵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魔族们颇为惊奇。
“看样子,雪域之主很喜欢他的妻子。”
“血族的黑发美人,比想象中更加漂亮,谁能不喜欢?”
“小声点,你难道想被巫灵冻住吗?”
魔族天性风流,在场都是拱卫炎境之主的贵族,说话时缺乏顾忌,尤其是魅魔,经同伴提醒才稍有收敛。
他们虽然收敛,炎境的君王却变本加厉。
自从岑青露出真容,奢珵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肆无忌惮,充满了惊艳和兴趣。
他想抢走巫颍的王后,掠夺的念头比先时更加强烈。
血族的宝石,同样可以镶嵌魔王的王冠。
岑青直觉敏锐,奢珵看过来时,他恰好转过头,直直撞上对方的视线。
“美丽的王后,很高兴见到你,你比暗渊宝石更加闪耀。”奢珵扬起笑容,单手置于胸前,侧头向他致意。
言辞有礼,有节制的恭维,举止优雅得体,与面对巫颍时判若两人。
岑青没有回应,冷漠地转开视线。
对于炎境之主,他的观感倾向负面。
他母亲的死,还有他受到的折磨,全来自戈罗德。是他亲自下毒,对妻儿痛下杀手。
毒来自炎境。
再者,巫灵一直在与魔族交战。
巫颍是他的丈夫,与自己的丈夫站在同一立场更是理所应当。
被岑青无视,奢珵倒也不气馁。
比起柔弱的温室花朵,带刺的蔷薇更令他着迷。
“陛下,该回去了。”双头魔终于找到机会,谨慎提醒炎境之主,不该在荒域逗留太久。
“好。”奢珵虽然任性,却不会在大事上马虎。
兽潮随时将要爆发,巩固王国边境很有必要。
至于美人,他可以日后再抢。
总能找到机会。
“美丽的王后,期待我们下次再见。”奢珵朝岑青眨了眨眼。抢在被巫颍冰封前,率领魔族向西而去,远离荒域地带。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不自觉皱眉。
他看的时间太久,无论怀揣何种情绪,都引发巫灵王不满。
冰冷的手指扳过他的下巴,带着冷意的气息欺近,亮银色充斥他的视野,瞬间夺回他的关注。
“我的王后,你在看什么?”巫颍目光专注,声音低沉,隐隐透出危险。
岑青抬起眼眸,右耳悬挂的龙血石轻轻晃动,摇曳出一团炫目的彩光。
他覆上巫颍的手背,笑容明媚:“陛下,我在看炎境之主。”
“你很在意他?”巫颍单臂托起岑青,深深望入他的眼睛,语带冷意,杀意溢于言表,“也许我该撕碎他。”
“我属于您,除了您,我不会关注任何人。”岑青单手按上巫颍的肩膀,手指勾住一缕银发,一圈圈缠绕在指节上,“我只是在想,他是我的敌人,包括炎境。”
腰间的力道微松,岑青低头咬住巫颍的手指,眸光上移,对上一双银色的眼睛。
“自出生开始,我就被炎境的毒折磨。遇到您我才能痊愈,彻底摆脱痛苦。我很记仇,而且会迁怒,包括魔族和他们的君王。您会认为我心胸狭隘吗?”
“不,我的美人。”
压抑的气氛消散,恍如乌云散去。
巫颍将岑青托高,仰起头,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你可以随心所欲,我会让你如愿以偿。”他说道。
“陛下,您会宠坏我的。”岑青环住巫颍的肩膀,撒娇地蹭着他,其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很快又被一只大手扣住后脑,不使他退离半分。
“你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做你想做的一切。没有人会约束你,也无人有资格约束你。”
每说一句话,巫颍的眸色就暗沉一分。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再次吻上岑青的嘴唇,力道加重,似要将对方吞噬入腹。
“你是我的王后,我的妻子,我的珍宝。令你不快之人,我会把他撕碎,无论是谁。”
岑青顺从巫灵王的力量。
他被对方深深地禁锢在怀里,冰雪的气息萦绕四周,体内却升起灼热,火焰般焚烧他的理智。
情感冲破藩篱。
涓涓细流终成巨浪。
他无力阻拦,也不想阻挡。
第47章
巨鸮再次起飞,离开荒域边境,返回途中歇息的小城。
这里曾是一座兵寨,由高墙、瞭望塔、营房、打铁炉、马厩和大量草棚组成。
十年前,巫灵和魔族因故休战,边境战火熄灭,大军团奉命撤退,仅留部分人员原地驻守。
周围的居民聚集而来,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以及附庸于巫灵的种族,围绕着兵寨搭建农舍、木屋商铺和石头砌的旅店酒馆,日复一日,逐渐形成有规模的城镇。
小城中心是一座石塔,此前是军事指挥所,如今被王城一行人用来歇脚。
两条主干道贯穿城内,沿塔底纵横交错,呈十字形状。
颜色各异的石块拼接在一切,上面撒了石子,以黏土融合,组成一幅奇特图案,成为小城独有的标志。
巨鸮飞过天空时,恰好是深夜,多数人已经入睡,小城中不见灯光,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石塔前升起火把,留守的巫灵已经准备好一切。
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进塔楼。
螺旋状的楼梯嵌入墙体,提灯摇曳火光,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让岑青想起黑塔中的日子。
“你在想什么?”巫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岑青。
“我在想金岩城的日子,就像一个囚徒,不是多好的回忆。”在巫灵王面前,岑青从不隐瞒自己的经历。痛苦真实存在,烙印在他的身上,永远无法磨灭。他势必要报复,尤其是对他的父亲。
巫颍抬手抚过他的额角,俯身吻上他的发顶,其后牵着他继续上行。
两人登上石塔顶层,进入一条还算宽敞的走廊。
石头铺设的地板很不平整,地面坑坑洼洼,不小心就会绊到。墙壁上开凿有灯龛,牛油蜡烛在里面闪光,飘散出缕缕烟气。
“你想立刻杀了他吗,你的父亲。”巫颍推开一扇木门,和岑青走入室内,将提灯放到脚下。
房间内朴实无华,一切以实用为主。
地板上铺着毛毡,墙壁和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好在床铺足够舒适,上面的被褥蓬松温暖。
“我想,但我打算亲自动手。”岑青再次强调。
在房门被关闭时,他主动靠向巫颍的肩膀,双臂环住巫颍的腰,仰头看向他:“陛下,您会满足我吧?”
“当然。”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轻轻印上他的嘴唇。
和温柔的吻不同,他一把托起岑青,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禁锢他,将他抵在门上。
“我会满足你,无论任何要求。”
岑青无声笑了。
手指探入巫颍的领口,指尖感受血管的脉动。下一刻,他侧头咬住巫颍的颈侧,牙尖没有穿透皮肤,只是轻轻厮磨,激起一股磨人的痒意。
“陛下,您真的会宠坏我。”
烛光跳跃,呢喃声低不可闻。
巫颍短暂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在灯光下凝视岑青。
暖光覆上岑青侧脸,愈显肤白如瓷,眉眼似墨。纯正的古老血脉,他天生属于黑暗。
“你是我的王后,你该拥有的一切。”
话落,他轻松抱起岑青,离开提灯笼罩的范围。
来至床前,巫颍弯腰放下岑青,手指擦过岑青的眼尾,旋即解开领口,反手扯落床幔。
月光如水,穿过窄窗投入室内。
华丽的外套堆叠在地,宝石钮扣反射彩光,斑斓夺目,熠熠生辉。
床幔掀起一道缝隙,现出一截皓白的手腕。腕上套着一只环镯,很快被另一只手攥紧,再不能窥见半分。
进入后半夜,城中降下一场冷雨。
这是入春后的第一场雨。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薄雾腾起,烟云般笼罩城内。
雨势越来越大,雨珠密集打在屋顶和石路上,发出阵阵声响,既能助人安眠,也会带来梦魇。
岑青很少做梦。
今夜,他意外陷入梦境,睡得很不安稳。
潜意识中,他将自己埋入巫颍怀里,用力抱紧对方,为自己寻求安全。
恍惚间,一条林间小路蜿蜒在他脚下,道路两侧浓雾弥漫,雾中藏着扭曲的影子,影影绰绰,轮廓难辨。
可能是树,藤蔓,草,也可能是某种异兽,亦或是死去的怨魂。
空灵的声音传来,轻盈、缥缈,似一阵风刮过耳畔。
岑青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声音变得模糊,根本辨识不清。声音的主人像是被束缚,极端虚弱。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好奇心很危险。”
岑青这样告诫自己,仍控制不住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穿过雾海,一步一步深入林中。
是的,这是一片森林。
陌生,古老,一切都很模糊,被看不到的力量遮挡。
像蜘蛛网。
脚下的路很滑,长满了青苔。
岑青却走得很稳。
两侧的景物持续后退,雾气丝线一般牵扯,背后有无数面孔滑过,在他的肩头留下一抹冰冷,比他的体温更冷。
这是哪里?
岑青不得而知。
他只能顺着本能前行,剥开重重迷雾,持续不断向前走。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周遭的景物不见变化,他怀疑自己是在原地徘徊。
就在他有意停下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浓雾被吹散,大量碎屑打在岑青身上,有草叶、石子和细小的冰块。
岑青举起胳膊挡在眼前,直至混乱消失,才抬眸朝前看去。
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绿草如茵,各色鲜花散落其间,一簇簇绚烂绽放。
草海无尽铺开,浪花一般翻滚,一眼望不到尽头。
草海中央膨胀开大团白光,光芒中心赫然矗立一棵巨木。
树干粗壮,至少需要十人合抱。树冠张开遮天蔽日。树根鼓出地面,木须盘根错节,足能撑起一方世界。
巨木半身赤金,另半身隐于光中,辨别不清颜色。
在这棵巨木面前,世间万物都被衬托得渺小。
岑青凝神望着,明知道这是梦境,仍禁不住失神。为这棵古老神秘的巨木,为它流淌的光,以及散发的温暖。
“金木。”
他认出来了。
等比例缩小,这棵树和他曾见过的金木一般无二。
只有血族王室能栽培的树种,百年前一夜消失,在他遭遇攻击时出现,却仅是昙花一现。
他收藏了金木的种子,本打算有机会在领地种植。
心中这样想着,岑青不知不觉迈开脚步,穿过翻滚的绿海,走向光辉笼罩的巨木。
草海很高,草叶高过他的肩膀。穿行其中堪比走过树林,岑青却不会迷路。他清楚记得巨木的方向,哪怕闭上双眼也能捕捉到金色光芒。
距离越来越近,他近乎能触碰到延伸至脚下的树根。
不料想风云突变,蓬勃的绿意褪去,绿色的草海陡然枯萎,像是被火焰焚烧,大面积变得焦黑,一片片沦为碎末。
金色的巨木失去光辉。
从树根开始,不祥的灰斑爬上树身,一截一截吞没树干,侵蚀舒张的树冠,湮灭所有光辉。
这棵树正在死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知为何,岑青忽然感到悲伤。
脸颊滑过一抹凉意,他抬手擦过眼角,指尖留下几点湿润。
“我哭了?”
岑青愣住,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哭?
为这棵树?
陌生的情绪涌入脑海,意志遭到拉扯,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岑青直觉情况有异,一时间却难以挣脱。
最危险时,一道声音穿透迷雾,空灵缥缈,貌似十分遥远,却成功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醒来,我的金蔷薇。”
梦境如潮水退去,迷雾消散,岑青猛然睁开双眼,视野中一片幽暗。
倏忽间,灿亮的银色撞入眼底。
岑青侧过头,只见巫颍支撑起手臂,掌心覆上他的脸颊,低声道:“你终于醒了。”
岑青眨了眨眼,能感到眼眶酸涩。
梦境已经影响到现实。
“做噩梦了吗?”巫颍吻上岑青的眼角,吮去残留的泪珠。柔软的嘴唇轻触岑青的眼睑,声音比以往更加轻柔,仿佛存在魔力,不知不觉间安抚岑青的情绪,“你在梦中落泪,是什么在困扰你?”
“一棵树。”岑青闭上双眼,抬臂环住巫颍的脖子,把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树?”巫颍翻身靠向床头,让岑青枕在自己肩上。修长的手指拨过岑青的头发,掌心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什么样的树?”
“金色的,很古老,它在死去,像有话要对我说。”岑青仰起头,漆黑的眼睛看向巫颍,没有一丝一毫伪装,坦露真实的内心,“陛下,我感到悲伤。”
“所以才会流泪?”巫颍托起他的下巴,同样认真地回视他。
“我不确定这份情感因何而来,或许是被某种力量影响。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清楚为什么。”岑青稍显语无伦次,他很少如此失控。
他察觉到不寻常,却无法探明根由。
他甚至不确定那棵树是否真实存在,还是某种奇特的梦魇。
巫颍没有出声。
他一下下拍着岑青的背,手指覆上他的后颈。
银色长发垂落,瀑布般滑过他的肩膀,发尾覆在岑青身上,像流淌的秘银。
“传言荒域有一棵生长数万年的金木,是森林的心木。”清澈的声音响起,掀开迷雾一角。
“心木?”
“森林的心脏,也是荒域的中心。”巫颍打了个响指,床头亮起暖光。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照亮昏暗的房间。
随着灯光点亮,窗外的雨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血族强盛之时,荒域是你祖先的领地。”巫颍不讳言荒域曾经的归属,即使他正在魔族争夺那片土地。
“纯正的血族王室,能培育出独一无二的金木。如果传言无误,这棵金木和你的祖先有关,也是血族王室能出入荒域腹地的关键。”巫颍的声音很平静,他低头轻吻岑青的额角,“你的梦境很可能来自于它。”
“它似乎在向我求救,也可能想告诉我些什么。”岑青凝神思索,手指缠绕巫颍腰带上的流苏,一下又一下,不经意间点燃一把火。
等他意识到时,视线已然颠倒,背部陷入床垫,手腕被拉高扣在头顶,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
“你不该为此烦恼。”巫颍的声音落在岑青耳畔,气息划过他的耳后,“你是我的王后,你的心只能属于我。”
巫颍不在意一棵树的生死,但他在乎岑青。
如果这棵树在扰乱岑青,让他陷入梦魇,无论是否存在恶意,他都会冰封整座森林,提前送它步入死亡。
气息回到岑青嘴角,银色双眼锁定他,眼底流淌惊人的炙热,像燃烧在冰山下的烈焰。
“说你属于我,我的金蔷薇。”
巫颍的声音充满蛊惑,凝聚偏执的渴望,强势到令人恐惧。
岑青没有丝毫抗拒。
他仰望巫灵王,被强势的力量禁锢,心中的焦躁忽然消散。手臂不能动,便在有限的空间内仰起头,侧头吻上他的嘴唇。
“陛下,我属于您。身体,心灵,还有我的情感,全部属于您。”
这个吻很轻,却蕴含深沉的情感。
巫颍松开岑青的手腕,大手覆上他的脊背,用力将他箍在怀中,近乎要将他揉碎。
“叫我的名字。”
“名字,”岑青愣一下,手指穿过冰冷的发丝,触碰巫灵王的眼睛,“巫颍?”
“是的,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嘴唇印入他的掌心,“只有你能唤我的名字,只有你,我挚爱的妻子。”
将岑青的手拉到肩后,他再次俯身吻住他的王后。
灯龛中的光摇曳闪烁,蜡烛烧到尽头,火光悄然熄灭。
室内再次陷入幽暗。
岑青没有再受梦境侵扰,他的世界中只有一片灿烂的银色,笼罩着他,禁锢住他,保护着他,带着他一同沉沦。
暗夜中,魔龙飞过天空,沿途留下一道醒目的火链。
奢珵环抱双臂站在魔龙背上,袖摆被风鼓起,长发在肩后撕扯,似燃烧的烈焰。
魔龙飞至荒域森林西侧,奢珵察觉到异常,掌心涌出一团烈火,猛然向下砸去。
火球划过夜空,拖曳火红的焰尾,似流星坠落。
即将撞上树冠时,森林中飞出大团暗光,霎时间铺天盖地。
“黑尾蝶!”魔雕飞至近前,猛禽背上的魅魔发出惊呼。
这是一种有毒的蝴蝶,仅在荒域腹地生存。唯有大规模兽潮发生,它们才会在荒域外现身。
成千上万的黑尾蝶腾空,在夜色中扇动翅膀,抛洒有毒磷粉。
蝴蝶群疯狂聚集,一层又一层包围烈焰,真实演绎飞蛾扑火,试图将坠落的红光熄灭。
空气中发出爆裂声,蝴蝶群遭到焚烧,很快飘散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烧焦的黑尾蝶纷纷坠落,中途化作残烬,消失在茂密的树冠之间。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场面却相当震撼。
目睹此情此景,魔族们皆面有凝色。
黑尾蝶消失,火光也归于暗淡,奢珵收拢手指,熄灭残存的魔焰。
“虫群在聚集,今年的情况的确糟糕。”他喜好肆意妄为,却从不会疏忽君主的责任,“立刻返回炎境,召集魔狮军团加防边境。今年的兽潮不同以往,恐怕会有大-麻烦。”
“遵命,陛下。”
兽潮随时可能降临,情况刻不容缓。
魔族们不敢再放松,纷纷加快速度,驾驭魔雕向西飞去。
第48章
黎明时分,荒域深处涌出大团灰雾。
雾气萦绕在林间,蛛丝一般交织缠绕。灰白的雾团翻滚着吞没森林和草地,继而向边界扩散,大面积侵入雪域平原。
大地被淹没,铺开缺乏生机的灰白。
天空失去蔚蓝,望不见一缕朝霞。日轮变得雾蒙蒙,云后光影扭曲,一派死气沉沉。
雾气越来越重,奔涌着吞噬一切。弥漫处一片朦胧,鲜明的色彩荡然无存。相隔半米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根本辨不清对面来人。
小城被雾气笼罩,如同被裹进蚕茧。
清晨时分,城中居民从梦中苏醒,推开窗户,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城内寂静无声,道路上不见人影,目光所及尽是灰蒙蒙一片。
雾气缥缈游移,灰色的长带在建筑间扭曲拉扯,遮挡住道路、民居、水井、石塔,以及建在小城西北角的钟楼。
钟楼顶部雾气弥漫,铜钟意外敲响,一声声不绝于耳,惊动全城上下。
“是警报!”
“外面有东西!”
铜钟不会自己发出声响,必然是守塔人发现异常,爬上高处拉响钟舌。
小城中不只生活着巫灵,还有大量附庸种族和来自不同联盟的商人。
他们中的多数天性好战,常年在四方王国游历,见多识广,绝不会遇到危险就不知所措。
奈何事有例外。
今天的情况实在过于诡异,灰雾突如其来,城外存在未知的危险,所有人都心生焦灼,像是受到未知力量影响,感官被持续放大,负面情绪持续上升,连向来冷静的岩妖都被逼红了眼睛。
巫灵王和岑青走出塔楼,面对的就是被雾气笼罩的小城,以及惶惶不安的城民。
“陛下,情况不对。”戈雅上前禀报,身后是提前外出探查的巫灵,“周围都是灰雾,不见有消散迹象。”
巫颍沉吟片刻,决定马上启程。
“召集座狼,由巨鸮指引方向。所有人聚集,以免在途中分散。”
“遵命。”
巫灵行动迅速,座狼出现在长街,排成纵向队列。巨鸮振翅升空,低空盘旋一周,同时拔升高度。
“和我来。”巫颍朝岑青伸出手。
岑青将手指递入巫灵王的掌心,被他顺势一带,轻盈跃上巨鸮的背。
不等他站稳,就被织金斗篷裹住,陷入巫灵王怀中。
“出发。”
命令下达,座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的声音穿过浓雾,在雾气中荡开一条通道,铺展在众人脚下。
小城外,雾气短暂压缩,旋即以更快的速度膨胀。无数灰带冲出雾气边缘,似某种隐匿的存在在表达情绪。
很显然,它发现了目标。
“陛下,是朝我们来的?”岑青拉下斗篷,凝神看向敞开的城门。门外翻滚着大团灰白,令人心生厌恶,只觉毛骨悚然。
“或许。”巫颍扣住他的腰,安抚地托起他的脸颊,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抱紧我。”
声音落地,雪白的巨鸮展开双翼,近乎垂直升空。
座狼发出长嗥,追随巨鸮拔足狂奔,狼群洪流般冲过街道,飞驰出这座边境小城。
队伍离开城内,雾气丝毫未见稀薄,反而越来越浓。巨鸮持续抬升高度,始终无法摆脱纠缠的灰带。
雾气被操控,朝座狼挤压而来。
雾团中出现朦胧的影子,点点幽光闪烁,古怪的声音飘忽不定,上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就近在咫尺。
一群庞然大物走出灰雾,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小山一样的身躯,弯曲的长牙,尖端锋利无比。头前垂挂长鼻,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会引起地面震颤。
巫灵认出了它们。
“猛犸!”
一头、两头、三头……
超过二十头猛犸走出灰雾,它们双眼猩红,背部凸起骨刺,扬起长鼻发出嘹亮的象鸣。
座狼受到冲击,速度同时减慢,压下身体发出低咆,正面对抗象群带来的压力。
“杀了它们。”巫颍下达命令。
声音直达脑海,狼背上的巫灵同时消失。
光辉闪烁,在雾气中格外醒目。
他们再出现时,已经处于猛犸正上方,手中的长剑交错挥下,带起大片冷光。
鲜血飞溅,猛犸背部皮肉外翻,骨刺折断,数道伤口深可见骨。
足以致命的伤势,于其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它们过于庞大,除非砍掉头颅,碎裂内脏,根本不会轻易倒下。
“抱紧我。”巫颍的声音传来,岑青下意识收紧双臂,用力环住他的腰。
巫灵王抬起左手,一把长弓凝聚在掌心。
他左手持弓,右手拉开弓弦,三支利箭搭在弓上,箭尖斜指向下,对准了冲向座狼的猛犸。
破风声起,三支箭矢化作流光,呼啸着刺穿浓雾,精准穿透猛犸的头颅,凿开坚硬的骨头,扎进它的大脑。
箭矢完全没入,伤口处迸发强光,带着血色一同飞溅。
猛犸拼命摆动头颅,却无济于事,只能加速自己的死亡。
轰隆!
爆炸声中,它的头四分五裂。
脖颈处出现巨大的豁口,血流如瀑,在它脚下汇成一座血潭。
猛犸甚至没能发出哀鸣,如山的身躯轰然倒下,砸起大片烟尘。带着血色的石子和泥土在风中旋舞,与雾气撕扯,良久才归于沉寂。
巫灵王没有停手。
他频繁开弓,锋利的箭矢连续飞出,射中一个又一个目标。
巫灵们也舍弃长剑,各自搭弓射箭,对猛犸展开围剿。
二十头庞然大物接连倒下,身躯砸向大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就在它们倒下的地方,大地陡然开裂,头顶尖角的地犀推开猛犸的尸体,向巫灵发起攻击。
它们不是独自出现。
雾中闪烁诡异的幽光,拖曳成醒目的光尾,成百上千的异兽走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巫灵。
天空中出现怪鸟,它们成群结队,体型不及巨鸮,却异常凶狠。锋利的鸟喙和爪子堪比钢刀,极擅长撕扯猎物,钻进目标体内,从内部吞噬猎物的内脏和血肉。
怪声持续不断,充斥在天地间,令人头皮发麻。
大地锯齿状开裂,裂缝边缘错开,两两相对向上翘起,如同拱起的长桥。
地下冒出黑烟,瞬间扶摇直上,竟是数不清的飞蚁。
蚁群化作多条绳索,不断缠住巫灵。只要被一只咬住衣角,就永远无法摆脱虫群。
“后撤,离开那里。”
巫灵王的声音传来,不是通过耳朵捕捉,而是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巫灵们立即行动,驱使座狼飞身离开。
几乎就在同时,脚下的大地突然冰封,透明的冰层逐级覆盖,严密地封锁住地裂,将飞蚁群压在冰下。
天空开始降雪。
白色雪花纷纷扬扬,覆盖巫灵和兽群的战场。
狂风刮过天空,驱散荒域飞来的鸟群。
巨鸮得到喘息之机,立即振翅升高。
鸟背上,巫灵王周身浮现蓝色光辉,斗篷被风掀起,兜帽滑落,长发在身后撕扯,比阳光更加耀眼。
岑青仰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
银色的瞳孔近乎透明,窥不出属于生灵的情绪。
他像是冰雪凝结而成。
恐怖的风凝成龙卷,瞬息扶摇直上,撞击两人头顶的天空,在雾气中冲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轰隆!
雷鸣声起,雪势陡然增大。
极目之处,天地融为一体,这是雪域给予统治者的回应。
岑青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让他想到昨夜的梦境。遵循直觉,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冰下闪过暗影,巨蟒一般穿过地裂。
暗影冲出地面,破碎冰层,竟是爬满裂痕的树根。
树根倒悬在地面,尖端指向天空,不分座狼、巨鸮、兽群、鸟群还是虫群,同时遭遇攻击。
碎冰夹着土块飞溅,古怪的声音再次出现,不断冲击岑青脑海。他单手抓住额角,瞳孔中染上猩红,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睁大双眼,锁定下方的树根。
不会错。
是昨夜梦中的金木。
它找到自己,确认自己的身份,求助分明是一种伪装,真实的它充满恶意。
岑青用力晃了晃头,手指攥紧巫颍的斗篷,强使自己保持清醒。
察觉他的异常,巫颍用力扣住他肩膀,低头抵住他的前额:“冷静下来。”
冰冷的触感,冰冻了岑青的思维。
异样的刺痛感消失,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他看向巫颍,抓在斗篷上的手指收紧,认真道:“陛下,那棵树,出现在我梦中的金木,它很危险。”
“我明白。”巫颍松开岑青的肩膀,确认他冷静下来,手中的长弓消失,换作一杆银蓝色的长枪。
“留在这里。”巫颍说道。
话落,他消失在天空。
万千金辉闪烁,强悍的力量陡然爆发。
光芒聚集时,巫灵王从空中飞落,手中的长枪穿透地面,扎入盘绕的树根,猛然向上一挑。
无数木屑飞溅,交织成漫天黑雨。
以巫灵王为中心,森寒的气息无限扩张,透明的冰层向外铺开,冻结来不及逃走的野兽、蚁群和低空中的怪鸟。
坚冰覆盖猛犸和地犀的尸体,结成一座座冰山,保留其死亡一刻的模样。
头顶的漩涡持续扩大,长枪贯入地面,巫灵王的力量与天地共鸣。
无形的大手反向撕扯,碎裂灰色雾团。浓雾如潮水般退去,重现蔚蓝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
失去雾气遮挡,兽群难以隐蔽。
巫灵们当即持长剑杀出,每一次挥刃都带起大片血雨。
战斗接近尾声,残存的异兽寥寥无几。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将结束时,脚下再次传来震动,数条粗壮的树根破土而出,精准袭向半空中的巨鸮。
树根尖端穿透巨鸮的翅膀,释放寄生在树上的藤蔓。
蔓枝飞速延长,精准缠住岑青的腰,猛然将他包裹起来,闪电般扯向地面。
“岑青!”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灵王重回天空时,岑青已被带离巨鸮,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风刮过耳畔,岑青被藤蔓束缚住,感到身体不受控制。
他发出低语,古老的血族语言化作力量,悉数灌入他的体内。锋利的獠牙冒出牙床,血色染红瞳孔,黑暗的气息萦绕周身。
一声轻响,耳上的龙血石骤然碎裂。
宝石碎片悬浮在半空,同时拉长变形,化作整条红色荆棘,穿透树根和藤蔓,帮助岑青挣脱束缚。
裂帛声此起彼伏,大段藤蔓断裂掉落。树根被红色荆棘勒紧,出现锯齿状的裂口。
岑青挣脱出双手,锋利的指甲冒出指尖。他握住捆在腰间的藤蔓,双手反向用力,直接将手臂粗的蔓枝扯断。
粘稠的汁液飞溅,沾染岑青的外套。
与此同时,森冷的白光飞过,切开岑青脚下的大地,困住他的树根自底部向上碎裂,一段段坍塌,直至化成碎末。
挣脱束缚,岑青即将撞上地面。
巫颍周身浮现金辉,展开双臂接住了他。
黑发血族落入巫灵王怀中,手腕交错的一瞬间,肩后张开一双黑色翅膀,边缘长出骨刺,仿若黑玛瑙,和普通血族的蝠翼有很大区别。
“陛下,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岑青环住巫颍的肩膀,声音带笑,不曾为突来的危险心生惧意。
“我很抱歉,让你遇到危险。”巫灵王掀起斗篷,重新包裹住他。
“您不必自责。”岑青抬手触碰巫灵王的眼睛,指尖缓慢向下,落在他的唇角,“我相信您能保护我,同样的,我也应该有自保能力。作为您的王后,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保证,类似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气息落入他的掌心,“以雪域主宰之名发誓。”
两人说话时,岑青的翅膀已经收回。
破碎的龙血石,血红荆棘,不同寻常的翅膀,方才的情形如昙花一现。
巫颍无意询问,他只是抱紧岑青,如同怀抱失而复得的至宝。
确认怀中的人平安无恙,银色的眼睛俯瞰大地,继而眺望远处,荒域座落的方向。
他与奢珵争夺那片土地,时间持续百年,始终不曾有结果。
现在,他不想要了。
他要冰封千里,挖出那棵金木,砍碎它的树干,断裂它的树根,毁灭它的一切。
巫颍闭上双眼,亲吻岑青的额心,气息埋入漆黑的发间。再睁眼时,瞳孔颜色加深,这是他暴怒的预兆。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王后。
敢对他的妻子心怀歹意,必须付出代价!
暴风城内,荆棘女仆们同时静止不动。
她们的眼睛倏然变色,古老的图腾爬上脸颊,这是对危机的预警。
茉莉取出脖颈上的项链,紧握住链坠。那是一枚绿色琥珀,里面包裹着一截发丝,来自岑青的伴生荆棘。
“艾莉森,是你在示警吗?”
岑青出生便身中剧毒,一度濒临死亡。为使他能活下去,殷王后被迫给他下了血咒。
幼小的婴儿无法承受这种力量,即使他是王族。
是艾莉森牺牲了自己。
她自愿融入龙血石,成为守护岑青的力量,支撑他度过最危险的时日。代价是她永远消失,仅留下一缕长发,被包裹在琥珀中保存。
岑青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从不愿茉莉等人伤害自己,哪怕是为缓解他的痛苦。
“茉莉,是不是陛下出事了?”
房门被推开,鸢尾等人快步走入,看上去忧心忡忡。
“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但陛下一定遇上了麻烦。”茉莉放下链坠,转身看向几人,沉声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城,找到陛下!”
“是否通知地精?”
“告诉他们吧。让他们关注黑骑士的消息,留存所有书信。”茉莉想了想,对一名女仆说道,“铃兰,你留下,直到陛下平安归来。”
“我……”
“这是命令。”茉莉沉声道。
女仆的反对僵在嘴边,她终究低下头,接受吩咐:“遵命,女仆长。”
安排好一切,荆棘女仆们未做耽搁,脚步匆匆离开王宫。
她们一阵风般刮过庭院,惊呆了一旁的雪妖。
“发生了什么事?”一名雪妖拦住女仆,试图搞清楚状况。
女仆们直接绕开他,脚步不作片刻停留:“我们有要事,回来后再向你解释!”
话音未落,女仆的背影已然远去。
雪妖站在原地,维持手臂伸长的姿势。
半晌,他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头,转身走向城堡,思量能让荆棘女仆如此焦急的缘由。
“莫非是王后出事了?”
王后和陛下在一起,除非是遇到了大-麻烦……
雪妖的脚步忽然停顿。
万一,他是说万一,王后陛下果真遇到危险,以陛下的作风,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
回望荆棘女仆消失的方向,雪妖决定马上联络在外的族人,必须尽快搜集消息,掌握第一手情报。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穿过荒原,抵达暴风城下。
马上不是旁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布叶特和米格林,以及护送他们的黑骑士。
最初几天,布叶特伤势恶化,近乎奄奄一息。依靠顽强的意志力,她没有拖慢速度,坚持抵达暴风城下。
经过长途跋涉,所幸她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
在补充过几次新鲜的血液后,伤口逐渐开始好转,虽未达到痊愈的程度,却已不复数日前的萎靡。
一行人抵达山顶,被守城的巫灵拦截。
黑骑士是熟面孔,布叶特和米格林却是初来乍到,没有身份凭证。
经过一番考量,佩诺尔特陪着两人留在城外,由维克多入城送信。
“先去别院,再去见陛下的女仆。”
“我明白。”
维克多的运气很好,他尚未抵达别院,就遇到匆忙出城的荆棘女仆。
简单了解过情况,双方结伴走出城门,茉莉亲自来见佩诺尔特。
“陛下不在城内,和雪域的君主一同出行。”茉莉说道。
“你们可以入城,我会让人去打一声招呼。卷丹,”她看向右侧的荆棘女仆,“你去见负责人,尽快安排好一切,然后来追上我们。”
“好。”卷丹颔首,没有提出异议。
“你们暂时留在别院,陛下归来后,自然会有进一步安排。”茉莉继续说道。
布叶特和米格林沉默点头。即使心中焦虑,看出女仆有事情隐瞒,他们也不会多问。
事已至此,着急没有任何用处。
他们需要抓紧恢复伤势,以更好的面貌等待与岑青会面。
佩诺尔特抬臂拦住茉莉,不让女仆就此离开。
他没有布叶特的顾虑,看出女仆表情不对,决定把事情弄清楚:“你们要去哪里?看你们的样子,莫非是陛下遇到麻烦?”
对方主动询问,茉莉衡量利弊,终究没有隐瞒。
“我不确定具体情况,但的确有麻烦。”茉莉语气笃定,抢在佩诺尔特开口前堵住他的话,“别问我渠道,我不会告诉你。你只需知道荆棘女仆对陛下永远忠诚,不会小题大做。”
佩诺尔特放弃追根究底,转而问道:“需要我同行吗?”
“不必。”茉莉握住胸口的坠子,告知佩诺尔特,岑青更关心他的任务,千湖领需要大量劳动力,他的抓捕行动至关重要,“陛下有我们,您的职责是返回北境,按照陛下的要求收获奴隶。”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越多越好。”
“我明白了。”佩诺尔特郑重点头。
不过,在他与维克多离开前,仍要求茉莉及时送出消息:“身为陛下的骑士,我必须确认陛下平安无事。”
“我会的。”茉莉颔首。
佩诺尔特的要求很合理,她不会拒绝。
既为让对方安心,也为保证对方的忠诚。
确保岑青完好,继续稳坐在雪域王后的位置上,才不会动摇人心。
双方在城门前分别,黑骑士调头南下,奔赴血族王国北境。以茉莉为首的荆棘女仆深入荒原,她们与王室血脉存在契约,总能锁定岑青的具体方位。
卷丹引领布叶特和米格林进入城内。
她率先找到弗兰,当面说明情况,在得到允许后,将两人安排到别院,交给地精照顾。
“他们会负责你们的饮食,照顾你们的伤。”卷丹亲自送两人进入房间,停在房门口,认真说道,“这里是暴风城,巫灵的王城。我想你们明白这个含义。在陛下归来之前,请二位谨慎行事,最好不要走出别院。”
“我们会的。”布叶特向卷丹保证,他们会一切小心。在养伤期间,绝不给岑青惹任何麻烦。
“当然,如果麻烦找上门,你们也不必客气。”卷丹话锋一转,提醒道,“陛下是雪域的王后,如果你们宣誓效忠陛下,获取的不应只是束缚。”
布叶特听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是典型的边境贵族,性格豪迈,仍不缺乏心计。
“我会保持谨慎,维持自信与荣耀。相信我,忠诚的女仆。”她说道。
卷丹凝视她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她需要尽快出城追上茉莉一行人。避免对方走得太远,她被一直抛在身后。
女仆离开后,布叶特和米格林放松下来。
两人结伴逃亡,几度死里逃生,又随黑骑士日夜兼程,终于来到暴风城,只等待与岑青会面。
他们住在相邻的房间,仅一墙相隔。
简单吃过一餐,洗掉一身风尘,米格林躺倒在床上,很快在困倦中熟睡。
布叶特却睡不着。
她走到窗前,环抱双臂靠在窗棱上。
透过窗户极目眺望,她短暂褪去坚强,容许自己沉浸入哀伤。
“奥里金,真是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而去。”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战友,最亲密的伙伴。
奥里金逝去的一幕印在她的脑海,不因时间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地狱的烈火。
每一次回想,她对戈罗德的仇恨就会增添一分。
复仇的火焰在胸腔燃烧,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她,催促她拿起刀剑,跨上战马,向始作俑者讨回公道。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布叶特站直身,抬手推开窗户,风吹散她的头发,落日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血族女爵的双眼染上猩红,比血色更浓。
第49章
离开暴风城后,茉莉等人撒出种子,催生出大量荆棘。
荆棘替代马车,推动女仆们穿过荒原。
初春时节,苍茫大地融去银白,冒出一丛丛新绿。
绿地中绽放花朵,是雪域独有的冰晶花,粉白、浅红、靓蓝、浅绿,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荆棘压过时,花瓣散落,根茎折断,揉碎遍地残红。
女仆们无暇关注这些,她们只想尽快找到岑青,确认他平安无事,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们明白,在巫灵王统治的雪域,没有人能公然伤害到他。
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失去殷王后,她们已经疯过一次,假使岑青再出事,她们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陛下在那个方向!”
确认岑青的方向,女仆们化作一团黑光,疾风般刮过草原。
沿途遇见异兽群,闪躲的不会是她们。
有个别异兽妄图挡路,下场就是被荆棘缠绕绞碎,活生生被扯断四肢和脖子,沦为更多异兽的腹中餐。
搜寻两个日夜,女仆们终于找到巫灵的队伍。
由于巨鸮受伤,巫灵王改驾座狼。
双方相遇时,狼群正疾行返回暴风城。
岑青靠在巫颍怀中,脸色苍白,看上去不太有精神。右耳上空空荡荡,佩戴多年的龙血石在他遇到危险时碎裂,碎片化作荆棘保护了他,消失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
“陛下!”
黑色荆棘扑至脚下,像是缠绕的黑蟒,透出无尽的危险。
座狼本能呲牙,勉强控制住没有撕咬。
女仆们从高处落地,看到岑青的模样,无不心生焦急。
“我没事。”岑青从巫颍怀中抬起头,示意女仆们不必担忧。其后仰头看向巫灵王,扯了扯他的衣袖,“她们只是担心我,请原谅她们的无礼。”
巫颍垂眸看向他,抵住他的额头:“你看上去不太好,我们需要尽快回城。”
说话间,他又将岑青抱紧一些,同时抬起左臂,身后的巫灵驱使座狼上前,各自带起一名女仆,追随君王和王后向前飞驰,一路快如闪电。
在队伍身后,灰雾再次涌出,兽群大规模开始聚集。
雾气笼罩下,数不清的异兽眼放凶光,嘴角滴落涎液,发出尖锐的嚎叫声。
它们被灰雾控制,失去判断能力,只余下撕咬和吞噬本能。除非生命终结,不会主动停止杀戮。
林间腾起大团暗影,成千上万的怪鸟密集振翅,黑压压盘旋在天空中,竞相冲出荒域。
鸟群发出尖锐的鸣叫,在雾气中升空,追逐着兽群涌入雪域和炎境。
地下传出怪声,地犀成群结队出没。它们破开岩层,在地表撕开一道道裂痕。
地裂纵横交错,深度超过千米。末端延伸至村庄和小镇,频繁有农舍建筑坍塌,在灰尘中沉入地下。
地震接连不断,黑云沉甸甸压下,灰雾肆虐,似要侵吞天地。
兽潮侵入边境,比预期更早,规模之大非比寻常。
雪域和炎境同时进入战争状态。
驻扎边境的军团点燃烽火,火光和烟柱冲天而起,撕裂了浓重的雾气。
号角声中,座狼和魔狮在地面冲锋,与兽群展开鏖战;巨鸮与魔雕振翅升空,悍然冲入鸟群,展开激烈厮杀。
战斗中,频繁有血雨洒落,夹杂着羽毛和碎裂的翅膀,覆在死去的异兽身上,谱写出一曲哀歌。
面对兽潮,巫灵和魔族别无二致,都选择正面对抗。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灰雾一度被压制,甚至缩回到荒域,减慢扩张速度。
然而,平静仅是假象。
不到半日时间,雾气卷土重来,沿着边境线翻滚涌动,怪异的嘶吼此起彼伏,昭示又一场厮杀即将到来。
荒域腹地,幽暗的密林深处,大团灰雾涌动。
巨木生长在林中,根系凸出地面,虬结盘绕,堵塞所有林间小道。
庞大的树冠极限生长,树枝交错,树叶密密麻麻,长年累月遮挡住阳光,使林中更加幽暗。
蛇状藤蔓缠绕树身,垂下灰白色的花朵,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大片菌菇在树下生长,色彩斑斓,与黑暗的森林格格不入,突显诡异。
粗壮的树根隆起成拱桥,下方积攒一滩死水。水面漂浮膨胀的尸体,有虫类也有动物,样子可怖,臭味扑鼻。
这是一处死亡之地,处处充满危险。
可就在几百年前,这是还生机勃勃,常有小动物出没。
白日里金辉闪烁,夜间洒落星光。
遇到雨水降落,雨点敲打在叶梢上,声音在林间传递,仿如歌声悦耳。
现如今,美好的一切荡然无存,尽被阴森恐怖和黑暗取代。
密林最深处,灌木、藤蔓和菌类争夺生存空间,彼此互不相让。
唯有一片区域,仅矗立一棵高大的树木,非但植物不敢靠近,连菌类都无法生长。
这棵树十分古怪,树冠赤金,树身灰白。细看会发现树皮上散落大量灰斑,侵蚀本来的颜色,使树冠和树干颜色迥异。
树干表面频繁凸起扭曲的脸庞,发出怪异的嘶吼,类似石块互相摩擦,使人头皮发麻。
凡是靠近它的生命,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会被树根缠住,沦为它的养料。
树下堆积的根本不是泥土,而是数不清的白骨,长年累月堆叠在一起,腐朽破碎,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它需要血。
纯正的血液,来自黑发王族。
树根脱离土层,迅疾穿过林间。
灰斑的面积持续扩大,树干表面龟裂,怪声持续不断,久久回荡在林间,异常尖锐刺耳。
暴风城外,座狼呼啸而至。
号角声传入城内,铜铸城门打开,门上的铆钉反射日光,泛起耀眼色泽。
座狼冲入门内,沿途不曾减速。
道路上的行人主动闪躲,目送队伍奔过长街,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行色匆匆。
“是陛下。”
“座狼军团,巨鸮在哪里?”
“那是王后的女仆?”
猜测尚未落地,天空中笼罩阴影。
数十只巨鸮飞来,它们来自巡逻队伍,带回边境爆发兽潮的消息。
“灰雾吞没边境,大群异兽出没,兽潮提前到来!”
巫灵们早有经验,得知消息也不见惊慌。
消息尚未送入王宫,路上的行人已陆续散去,所有人返回家中,熟练地准备好一切,随时可以随军团出战。
“这次的战斗会持续多久?”
“要看规模如何。”
“异兽倒在其次,不能让灰雾继续扩张。这种雾气会损伤土地,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至少有五年时间寸草不生。”
真正让巫灵头疼的不是异兽,而是随异兽而来的灰雾。
他们必须抢在更多土地遭殃前覆灭兽潮,将灰雾压缩回边境外,一刻都不能耽搁。
王宫前,座狼停下脚步。
巫颍从狼背上跃下,怀中抱着岑青,大步走向白色城堡。
巫灵们跟在他身后,在登上台阶后转向,进入另一条走廊,去往议政厅方向。
荆棘女仆担忧岑青的状况,她们提起裙摆,快步跟上前方的巫灵王。
中途撞见雪妖,后者识趣地让开道路,目送女仆们走远。
“丹比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一名雪妖询问同伴。
“当然。”丹比亚仰起下巴,环顾周围的同伴,认真道,“来自最大部落的消息,荒域动荡,地犀出现,今年的兽潮提前到来,规模非比寻常。之前有魔族现身荒域,和陛下发生了冲突。”
他的话十分简略,透出的信息量却格外惊人。
雪妖们头碰着头讨论,不怀疑丹比亚的情报。确认消息属实,他们开始认真考虑,这次驱逐兽潮,自己是否有机会加入。
“边境已经开战,我们可以帮忙构筑防线。”
“虽然凛冬已过,我们可以崩裂冻土,让危险停留在更远的地方。”
“这件事需要陛下决定。”
“我们应该争取。”
“就算我们不离开暴风城,也可以通知在外的族人。”
“无论如何,都不该袖手旁观。”
“对!”
雪妖们商量得起劲,一起挥舞着手臂,讨论得热火朝天。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长时间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件雕塑。只有睁开眼时,竖窄的瞳孔扫过,才会显露出生命迹象,带来强压和威慑,令人毛骨悚然。
雪狼趴在城堡前,前爪交叠,看似懒洋洋,实则随时保持警惕。
雪豹埋伏在它身后,潜行靠近,意图飞扑时,直接被尾巴扫开。在地方翻滚两圈后,小家伙顽强地爬起来,锲而不舍再次尝试。
这段时日以来,类似的情形不断上演。
雪豹磕磕绊绊成长,从无法靠近雪狼半米,发展到能触碰到对方的尾巴,算是有长足进步。
“嗷!”
雪豹发出吼叫,声音依旧稚嫩,却已初具猛兽的强悍。
城堡内,巫颍抱着岑青穿过走廊。
穹顶落下彩光,与窗口透入的阳光碰撞,融合成一幕奇特画面。
虹桥架设在廊柱之间,一道道交替横跨,直达走廊尽头,光辉照耀雕刻花卉的房门。
岑青很安静。
他靠在巫颍怀中,倚在对方的肩膀上,安静得异乎寻常。
他的状态很令人担忧。
女仆们察觉到异常,巫灵王同样如此。
房门打开,一阵风流入,吹起轻薄的窗纱。
巫颍径直穿过室内,来到垂挂床幔的大床前,弯腰放下岑青。
他动作轻柔,宛如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岑青陷入柔软的床垫,巫颍顺势坐到他身侧,左手压在软枕上,右手抚过岑青的脸颊,拇指压过他的嘴角。
“我的金蔷薇,你怎么了?”
岑青摇摇头,握住巫颍的手腕,侧头埋入他的掌心:“陛下,我没事,您无需担忧。”
“告诉我。”巫颍俯低身体,长发垂落,额心的银晶闪烁光泽,“是什么在困扰你?”
“我……”岑青迟疑片刻,突然被巫颍钳住下巴。
巫灵王抵住他的额心,声音很低:“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该隐瞒我。”
直觉告诉岑青,他不该继续隐瞒。
“我在想那棵树。”他说道。
“树?”
“带给我梦魇的金木。”岑青仰视巫灵王,拉起他的一只手,手指滑入对方掌心,缓慢的,一寸寸穿过对方手指之间,扣住他的手背。
“它还在困扰你?”只要岑青回答是,他将立刻前往荒域,毁灭那里的一切。
岑青将巫颍的手拉到脸侧,靠近对方的指关节,道出困扰他的问题:“我在想,那棵树很矛盾。”
“矛盾?”
“在梦中,它对我不具威胁,更像是要告诉我一些事。可是,它又在现实中袭击我,想要抓住我,对我充满恶意。”他说出自己的困扰,声音中充满疑惑,“我不明白。”
一边要告诉他某种秘密,一边又试图抓走他,对他造成威胁。
表现太过矛盾,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不必烦恼,我的金蔷薇。”弄清岑青烦恼的源头,巫颍反倒放松下来,他拂开岑青的额发,亲吻他的眉心,眼帘低垂,遮去瞳孔中的凶戾,“无论伪装还是真实,我都会让它消失,彻彻底底。”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中。
岑青微仰起头,后脖颈被一只大手扣住,感受着嘴唇上的力道,有一瞬间,他的思维陷入空白,满心满眼充斥银辉。
他所能见,所能思,所能想,唯有眼前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
“我向你保证,它不会继续困扰你。”
清澈的声音流入耳中,冰冷的气息拂过嘴角,巫灵王轻咬岑青的下唇,旋即直起身,以柔和的目光凝视他。
他是一名暴君,手下血流成河,令敌人闻风丧胆。
但在此时此刻,他只是岑青的丈夫,一个宠爱妻子的君王。
“相信我,我的王后。”他牵起岑青的手,轻吻他的指尖。银色的发丝滑过岑青的手腕,触感冰凉,还有些痒。
冰冷的手指擦过岑青的耳垂,佩戴多年的龙血石已经消失。
“我会给你新的耳饰。”巫颍轻捻岑青的耳廓,手指向后梳过鸦羽般的发,动作无比珍惜,“或许不及原有的意义,但我希望你能喜欢。”
“陛下,您会让我变得骄纵。”岑青状似在开玩笑,目光却无比认真,“您会一直纵容我吗?”
“那是我的荣幸。”巫颍再度吻上岑青嘴角,在失控前放开他,“我需要立刻离开。否则,我无法踏入议政厅半步,至少今天不行。”
岑青翻过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起头,另一手拉住巫颍的袖摆,笑吟吟说道:“如果您能尽快结束会议,我会在这里等您,一整夜。”
巫颍凝视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我的王后,你会让我成为一名昏君。”
“真是惶恐。”岑青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诚惶诚恐,仍是笑着看向他,“陛下,您会为此惩罚我吗?”
“不会。”巫颍反手擦过他的脸颊,指关节划过岑青的下巴,指尖抵住唇缘,“我只会宠爱你,我美丽的妻子。”
岑青笑意加深。
他抓住巫颍的手,在白皙的指关节上留下齿痕。
片刻后松开,向床内移动些许,没有再拉住巫灵王:“为了您的英名,陛下,我只能目送您离开,在我的寝殿内忍受寂寞,默默期待您的到来。”
巫灵王摇头失笑,大手轻拍他的发顶,承诺道:“我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我的美人。”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停留,终究转身离开。
巫灵王的身影消失,荆棘女仆们终于有机会走进室内,关切地围到岑青身边。
她们有诸多疑惑,也有太多话想问,却不约而同压抑自己,率先关心岑青的身体和精神,确保他果真安然无恙。
“我没事,只是遇到一些麻烦。”岑青起身靠坐在床头,在女仆们关切的目光中,简单说明这次出行遇到的状况。
他的梦,突然现身的地犀,古怪又危险的金木。
提前爆发的兽潮,在边境遇到的魔族队伍,还有那个让人难以评价的炎境之主。
“我遇到危险,艾莉森留下的宝石,她保护了我。”岑青习惯性地摸向右耳,手指落空,让他的动作微顿,“红色荆棘让我没有被拖走,宝石完全碎裂,我找不到一枚碎片。”
女仆们静静地看着他,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陛下,您不必哀伤,也无需感到歉意。”茉莉走近岑青,在床边弯下腰,双手握住岑青的右手,语气无比郑重,“她是您的伴生荆棘,因您而生,为您而存在。保护您是她的宿命,她只会高兴,感到无上荣耀。”
这绝非是安慰,荆棘女仆们皆是如此。
当年殷王后去世,她们集体陷入疯狂。若非还有岑青,她们不会活到今天。她们会追随殷王后一同长眠,永坠黑暗。
“那棵金木,我知道它。”茉莉话锋一转,她身后的女仆们也变化表情,“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棵树,它是荒域森林的心木,也是有名的疯树。”
“疯树?”岑青诧异抬起头,不曾预料到这个答案。
“您的母亲殷王后,她当年孤身深入荒域,曾遇到过这棵树。根据她所言,这棵树很不对劲,它起初表现和善,却又突然攻击她。”茉莉神色凝重,回忆起这件旧事,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主人在攻击中受伤,被戈罗德察觉,趁机给她下毒,导致她卧床不起。”
若非如此,仅凭一些甜言蜜语,戈罗德根本不会成功。
“也就是说,它也是导致我母亲去世的凶手。”岑青说道。
“可以这样说。”荆棘女仆颔首。
岑青垂下眼帘,转动腕上的环镯。镯身镶嵌的宝石闪烁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朦胧眼底的暗影。
“关于这件事,母亲的日记中没有记录。”
“主人曾经写下,然后又撕掉了。”茉莉对岑青解释,说出殷王后当年的决断,“她叮嘱我,一定要保护您长大。戈罗德是您的敌人,王国贵族同样如此,还有那棵疯树。”
说到这里,茉莉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在她弥留之际,已能窥见您将遭受不公。她对我说,如果您能夺回王位,终有一日会踏足荒域,直面那棵疯树。如果您无法夺回王冠,就不必告诉您这一切,只会增添您的烦恼。”
殷王后并不软弱。
事实上,在中毒之后,她就看清戈罗德的真面目。
奈何为时已晚,众多贵族受利益驱使改变阵营,调转旗帜,她变得孤立无援,又时日不多,早就无力回天。
为了岑青,为了自己的血脉,她做出最后的布置。
留下荆棘女仆,给巴希尔下血咒,在宫廷中埋下不安的火种,在岑青需要时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我的母亲,她为什么在婚姻上选择我的父亲?”岑青一直为此困惑。
殷王后不缺智慧,难道真的只是被情感蒙蔽?
这完全说不通。
荆棘女仆们没有作声,良久,才听一人开口:“戈罗德,他是骷髅军团的创建者,也曾英勇善战,在军中颇具威望。”
殷王后要留下血脉,总要挑选一个丈夫,戈罗德无疑是当时最好的人选。他英俊,强壮,战功赫赫,表现出的性格也极其爽朗,几乎挑不出太大的缺点。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和战功齐名的,是他非同一般的演技和伪装。
“假使您的母亲没有受伤,戈罗德野心再大也只能蛰伏,不会有任何机会篡夺权力。奈何世事难料。”女仆们发出叹息,悲伤和愤恨充斥整个胸腔。
岑青没有继续再问,认真消化女仆透露的信息。
他靠向床柱,手指一下下掀起流苏,目光聚焦在某一点,兀自陷入沉思。
许久,他再次开口:“戈罗德,背叛我母亲的贵族,还有那棵疯树,凡是伤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没有饶恕,没有怜悯,没有宽容。
只有鲜血,杀戮和死亡。
女仆们瞳孔变色,裙摆处涌动黑气。
她们向岑青弯腰,恭敬说道:“陛下,您必能达成所愿。”
第50章
王宫议政厅内,巫灵长老与重臣齐聚一堂。
巫灵王高踞上首,弗兰、戈雅等人分列在台阶下,左右站成数排,大多神情凝重。
“兽潮提前到来。”
两名长老翻过掌心,一枚水镜在室内浮现。
镜面光滑平整,镜框边缘萦绕白光,纱雾般轻盈牌面。
水镜缓慢上升,映入水晶灯的光,透明的镜面自中心处荡开波纹,显影出一幕幕兽潮肆虐的景象。
天空中乌云密布,鸟群蜂拥而至,振翅声密集刺耳。
地平线处腾起黑烟,烟柱笔直上升,顶端冲入天际。浓重的灰雾翻滚涌动,蔓延过边境线,庞大的兽群侵入王国腹地,
大量村庄和城镇遭到冲击,建筑倒塌陷落,人群惊慌四散,马场和谷仓遭到遗弃,灾难过后,只留下遍地狼藉。
绿意变得灰败,鲜花在践踏中粉碎。
怪声充斥荒原,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藤蔓如蛇群纠缠,生机沦为死气,仿如地狱景象。
预言和现实交织,昭示即将发生的一切。
“占星师给出示警,情况很不妙。”
“若被灰雾侵入腹地,无法及时救援,今年的田地将颗粒无收,牲畜也难以存活,许多种族会面临困境。”
“陛下,需要派出更多人手。”
“还要提防魔族。”
“我们遭遇兽潮,炎境一样不会太平。”
“魔族的行事难以预判,尤其是炎境之主。”
“总之,有备无患。”
围绕提前到来的兽潮和占星师的预言,众人的意见趋于统一,都主张立刻派兵。
讨论告一段落,他们齐齐看向上首。
高大的王座上,巫灵王单手撑着下巴,眼帘低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似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
许久,一名长老出声试探:“陛下,您以为如何?”
“召集王城军团,抽调边境巡逻人员,向边境各城发出调令,集结所有座狼,还有巨鸮。”巫颍终于开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慢坐直身体,双臂搭上王座扶手,俯瞰整座大殿。
君王的声音蕴含力量,王城与之共鸣。
所有巫灵垂首恭立,聆听雪域之主的旨意,遵从他的意志。
“集结大军覆灭兽潮,进入荒域。”巫颍一字一句说道。出乎多数人预料,他不只要解决危机,更要掐灭危机的源头。
“兽潮连年不断,根源在荒域深处。”
“我决定深入荒域腹地,打开一条通道,从根本上解决麻烦,就此一劳永逸。”
听完他的话,巫灵们迅速交换意见,对这道命令并无异议,反而乐见其成。
但是,也必须考虑现实问题。
“陛下,如果这样做,魔族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一定会插手。”弗兰提出最大障碍,那就是魔族的阻挠,“深渊城定然会派兵,设法阻止我们行动。”
“荒域很大。”巫颍靠向王座,苍白的光覆在他肩头,朦胧他的面容,“这一次,我的目的不是占据,而是毁灭。”
“毁灭?”
巫灵们不禁心生愕然。
他们与魔族长期对峙,爆发百年战争,专为争夺荒域领土。如今陛下却说,他要毁灭那里?
是什么惹怒了他,导致他产生这种想法?
“陛下,能否说明原因?”一名长老开口询问。
他是萨缪尔,地位最高的长老,也是暴风城中最年长的巫灵。除了深居冰塔的占星师,没有任何人的资历及得上他。
岁月好似遗忘了他,没有在他身上刻凿一丝一毫的痕迹。
时光停驻在他脸上,他始终年轻漂亮,看上去精力充沛。
他不习惯束缚,时常会离开暴风城,乔装身份四处游历,混迹在不同种族的队伍中,甚至和自由联盟的商队结伴同行。
这一次,他因巫灵王的婚礼回归,仪式结束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他见过太多沧桑变迁,亲历四方王国和荒域的种种变化。
对于那片神秘的土地,他始终抱有宽容和敬畏。乍一听巫灵王所言,他不禁暗暗皱眉,但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探究背后的原因。
“您为何要毁灭荒域?”他再次问道。
事情发生总需要理由。
巫灵王固然残暴,但他绝不昏庸,不会无缘无故推翻之前的决策,也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兴起毁灭荒域的念头。
“荒域森林的心木,我怀疑它与灰雾和兽潮有关。”
“心木?”
“是的。”巫颍看向戈雅,“戈雅,你来说。”
“遵命,陛下。”戈雅心领神会,向众位长老说明队伍出巡途中遭遇的袭击。
“大雾突如其来,兽群随着浓雾出现,包围了边境城市。大群地犀现身,还有神秘的树根,它们袭击了王后,妄图带走他。”戈雅言简意赅,语言平铺直叙,透出的紧张感却是触目惊心。
灰雾,兽群,奇怪的树根。
针对岑青的一场袭击。
“它们妄图带走王后?”萨缪尔抓住重点。
“是的。”戈雅点头。
原来如此。
长老们交换眼神,立即明白巫灵王改变态度的原因。
如果真是荒域的心木,并且对王后造成威胁,陛下这个决定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陛下,我赞成您的决议。”长老们陆续开口。
他们见多识广,经历丰富,深知雪域之主情绪稳定的重要性。
君王喜爱他的王后,心情时常保持愉悦,今年的春季都比往年早到,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任何人胆敢破坏这份平和,妄图威胁到王后,都将被视作雪域的敌人。
“陛下,在发兵之前,最好确定魔族的动向。”萨缪尔提出建议,认为要么不做,要做就该雷厉风行,面面俱到,不在中途横生枝节。
“这件事交给你,萨缪尔长老。”巫颍顺势派给他任务,一点也不客气,“我计划亲自带兵,在我离开期间,城中的事务交给长老院,我相信诸位的能力。”
长老们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迅速交换意见,提出另一种摄政方案。
“陛下,王后是否与您同行?”一名长老问道。他是阿利亚,身材颀长,容貌俊美,拥有一头金红色的长发,在巫灵中十分少见。
“我会征询他的意见。”巫颍回答。
“我们提出两种建议,希望您能认真考虑。”阿利亚仰视王座,双手袖在身前,表情严肃,态度十分郑重,“若王后与您同行,我们责无旁贷,会全力主持王国事务。若他留在城内,我们希望他能执行王权,肩负起身为雪域王后的责任。”
依照巫灵传统,夫妻享有共同权利,也承担同样责任。
岑青成为雪域王后之日起,就注定与君王共掌广袤领土,统摄所有巫灵。
王冠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权力、地位和责任的象征。
王后肩负重任,他不是君王玩赏的雀鸟,不该被拘束在寝殿,他理应展现出智慧与担当,让雪域的臣民看到他有资格与君王并肩,共同执掌王权。
“陛下,您以为如何?”萨缪尔说道。
长老们站在一起,盛满智慧的眼眸凝视巫灵王。
殿内的巫灵皆不出声,他们都在等待,期盼君王给出回答。
巫颍没有考虑太久。他环顾众人,沉声道:“我会同他商量。如何决定,将在下一场御前会议中宣布。”
“是,陛下。”
虽未得到最想要的答案,长老们也没有坚持。
他们决定耐心等候,都想要看一看,来自血族的王后将如何选择。
王后寝殿内,岑青再三向荆棘女仆们保证,自己完全恢复,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没有任何问题,才被允许离开床铺。
女仆们为他取来点心和饮料,雪妖见缝插针,像一团棉花糖挤入房间,动作异常丝滑。
人既然进来,自然不可能赶出去。
雪妖乐呵呵向岑青行礼,同他汇报巨鸮的学习情况,以此证明自己绝非单纯和女仆较劲。
“它很擅长学习,一天比一天成熟,莽撞的性格得到收敛。我向您保证,不需要多久,它就能带着您飞上天空。”丹比亚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就差以雪妖的名誉发誓。
他又想起一件事,对岑青说道:“还有您的客人,他们也在恢复。如果您允许羽人帮忙,他们能恢复得更好。”
“客人?”岑青心生疑惑,不禁看向茉莉。
荆棘女仆们非是刻意不提,而是一直关心岑青的状况,不由得忘记了别院中的两人。
“陛下,是布叶特女爵和骑士米格林。”茉莉把雪妖送出房间,后者不太情愿,几乎是被推出去。
待到房门关上,荆棘女仆转过身,拍了拍手,才向岑青详细说明情况。
“北境爆发大战,血族占据优势。”
“王城贵族痛下杀手,背刺边境贵族,是戈罗德下达的命令。”
“边境骑士死伤惨重,布叶特爵士和米格林骑士拼死逃出,遇到佩诺尔特副队长,由黑骑士一路护送,于数日前抵达暴风城。”
“她和骑士伤势严重,抵达时仍未痊愈。”
说完事情经过,茉莉朝鸢尾示意。后者转身离开房间,很快捧来一只木盒。盒中装有信件,是岑青随巫灵王外出期间,乌鸦从千湖领带回。
“还有这些信,来自米诺队长。”
岑青展开信纸,一目十行扫过,获悉有边境贵族逃入千湖领。数量不多,就目前的情况推测,比照他途经坞堡时,八成是十不存一。
这次突发事件打断了他之前的计划。
边境贵族遭遇背刺,失去领地狼狈逃散,境遇无比糟糕。依靠他们重组边境骑士团,困难度翻上几倍。
不过,也不全是坏处。
有戈罗德这番动作,活下来的人只有一条路可选,与金岩城彻底决裂,双方不死不休。
放下信件,岑青揉了揉额角。
片刻后,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让女仆取来纸张笔,分别给米诺及佩诺尔特写下回信。
“马上送出去,越快越好。”他说道。
“遵命,陛下。”鸢尾接过信件,转身离开房间。与茉莉擦肩而过时,彼此对视一眼。想到与佩诺尔特的约定,决定另外写一封短信,随岑青的信件一起送出,倒也不算食言。
岑青又转向茉莉,斟酌接下来的安排。
他有意见布叶特一面,参考这位女爵的表现,决定该如何安顿她。
“茉莉,你亲自走一趟,带她和那名骑士来见我。”岑青说道。
婚礼之后,他的身份发生改变,有权在王宫召见自己的客人。
前提是对方不具有恶意。
假使心怀不轨,尚未靠近他的房间就会被这座宫殿逼疯,陷入癫狂之中。
“遵命,陛下。”
茉莉弯腰领命,一刻也不耽搁,转身走出房间。
别院中,布叶特站在窗前,单手按住肩膀,活动两下手臂,感受肌肉的拉扯,希望肩伤能更快痊愈。
想起留给她这道伤的家伙,女爵狠狠咬牙,瞳孔泛起猩红。
“总有一天,我要加倍奉还!”
她迟早要返回北境,夺回自己的领土,更要带兵冲进王城,为死去的挚友和同袍报仇雪恨!
放下手臂,布叶特扯了扯衣领,正打算离开窗前,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进。”
声音传出,房门随之打开。
一身暗红长裙的荆棘女仆出现在门后。
布叶特认出来人,忠心耿耿的茉莉,守护岑青百年的女仆长。
“日安,布叶特爵士。”茉莉问候布叶特,当面道明来意,“陛下召见您,还有和您一同前来的骑士。”
“陛下要见我?”茉莉不由得一愣,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确认不是白日做梦,立刻变得振奋起来。
她迅速转身抓起外套,利落地套上衣袖。走过镜子前,不忘整理仪容,将头发拨到脑后,用发带束起来。
“我随时可以出发。”她说道。右手抓起佩剑,想了想又放下,决定不带任何武器前往宫廷。
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茉莉暗暗点头。
“马车就在院子前,请和我来。”荆棘女仆率先转身,亲自为布叶特引路。
两人走下楼梯时,米格林已经等候在扶手前。
他的样子有些紧张,表情紧绷,走路时脊背挺直,好在膝盖还能正常弯曲,不至于古怪地蹦来蹦去。
羽人已经通知了他,得知要觐见岑青,米格林既兴奋又紧张。
这让他的脸庞泛起红晕,几乎不像是一名血族。
“镇定点,米格林。”布叶特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稳定情绪,不要在陛下面前失态。”
“是的,队长。”米格林并未改变对布叶特的称呼。
这时刻提醒两人,他们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将毁灭荣耀的家伙送下地狱。
三人登上马车,驾车的是一名雪妖。
车辆穿过城内时,频繁有声音闯入车厢,无论布叶特还是米格林,都没有心生好奇,更没有透过车窗向外望。
两人正襟危坐,对这次觐见充满期待。
米格林不断告诫自己,尽量不要失态,紧张的情绪仍挥之不去。
布叶特心中打好腹稿,计划该如何向岑青陈情。只是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往往总会偏离预期。
车轮滚滚,马蹄声阵阵。
带有王宫标志的车辆穿过长街,一路不停,最终停在城堡大门前。
有雪妖带路,雪狼扫过两眼就予以放行,懒洋洋地趴回到原地。
银蟒盘绕在建筑上,比起凶狠的异兽,它更像是一尊雕刻,城堡独特的装饰品。
雪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看清走下马车的三人,很快失去兴趣,又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布叶特和米格林离开马车,先后登上城堡前的台阶。
初次走进巫灵王的城堡,置身迥异血族风格的辉煌建筑内,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头顶、身侧、乃至脚下都能看到自己的面孔,不由得心生震撼。
“请和我来。”茉莉谢过驾车的雪妖,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三人穿过明亮的走廊,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来到雕刻花卉的房门前。
门前有荆棘女仆守候,竟然还有两名雪妖。
女仆已经无力驱逐他们,只能接受他们的存在,并且听之任之。
“陛下正在等你。”看到茉莉,卷丹开口道,“巫灵王陛下刚刚来了,现在就在里面。”
“巫灵王?”茉莉正考虑是否该敲门,还是继续等候,房门突然从里面敞开。
一道银色的身影走出寝殿,所过处凝聚凛然气息,连血族都不自觉感到寒冷。
“血族?”他中途停下脚步,视线扫过布叶特和米格林,银色的眼睛凝聚暴风雪,让两人如坠冰窟,压迫感如有实质。
“陛下,他们是我的客人。”岑青的声音带走巫灵王的关注,成功解救两名血族,让他们松了口气。
“客人?”巫颍侧头看向岑青,“他们是血族。”
“是的,来自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和金岩城不同,不是我的敌人。”岑青道出两人身份,毫不遮掩他对金岩城的厌恶。随即话锋一转,提及巫灵王来时与他商议的事情,“关于您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回答。”
“好。”巫颍俯身轻吻岑青额角,很快转身离开,没有多作停留。
兽潮提前到来,诸多政务缠身,他只能抽空来见岑青。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要在议政厅内度过。
目送巫灵王走远,岑青的注意力移回到门前。
漆黑的眼睛扫过两人,分别在布叶特和米格林身上稍作停留,他微笑说道:“布叶特爵士,又见面了。米格林骑士,我从女仆口中得知你的英勇,很值得钦佩。”
轰!
米格林满脸赤红。
他首次这般接近岑青,与远望完全不同。
纯正的黑暗,传递出致命的吸引力。
为他的笑容,还有对自己的夸赞,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为之目眩神迷。
布叶特有片刻恍惚。
她确信不是错觉,也非激动的情绪导致,眼前的第一王子和记忆中有显著不同。就像是鲜花绽放,青涩的果子变得成熟,鲜活的生命挣脱出束缚,呈现在阳光下,破茧成蝶。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巫灵王吗?
布叶特垂下眼帘,压下心中疑惑,毕恭毕敬向岑青弯腰:“我很羞愧,陛下。无法完成您的命令,还失去所有领土,只能狼狈地投奔您,祈求您的庇护。”
她的话如冷水当头浇下,立即让米格林冷静下来。
年轻的骑士僵在原地,神情尴尬,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必妄自菲薄,布叶特爵士。比起正面的敌人,背后的刀剑更加防不胜防。”岑青轻松化解两人的紧张,微笑说道,“和我讲一讲北境的事,我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说话间,他转身走入室内。
荆棘女仆将房门拉得更开,示意两人跟上。
“不要让陛下等待。”她提醒道。
两人站直身体,各自深吸一口气,稳定好情绪,方才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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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王后的寝殿宽敞明亮。
自从岑青住进这里,荆棘女仆便依照他的喜好重新布置,雪妖帮忙改变房间布局,取走部分装饰。现如今,房间中的半数家具和摆件出自黑塔,全是他离开金岩城时一并带出。
落地窗敞开,风从露台卷入,带来阵阵花香。
冬去春来,雪山也改变颜色,山腰生出大片绿意,冒出一簇簇花苞,无需多久,就会姹紫嫣红遍地,展现出雪域另一番风情。
岑青走到桌前,自行拉开椅子坐下。
他手指对面的两张高背椅,邀请布叶特和米格林落座,语气温和:“别拘谨,我的客人。”
荆棘女仆们送上金盘,盘中是精美的糕点,无论外形、色泽还是香味都趋于完美。
宫廷厨师遭到地精挑战,无法忍受自己的地位动摇,他们投入更多精力钻研厨艺,务求精益求精,登上让地精无法企及的高峰。
这些糕点就是成果。
它们来自山地人的创意,馅料里加入花瓣、蜂蜜和糖浆,散发浓郁的香气,入口绵软蓬松,甜味适度,岑青很喜欢。
女仆执起银壶,向高脚杯中注入饮料。
金色的杯身,暗红色的液体,对比异常鲜明。
岑青等了片刻,见布叶特和米格林迟迟不动,不禁疑惑地抬起头:“难道你们没有话想对我说?”
既然来了,既不坐下也不开口,反而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实在无法理解。
布叶特率先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此举过于突然,房间内顿时一静。
“布叶特爵士,你不必如此。”岑青放下高脚杯,有意让布叶特站起身,“你既然来到暴风城,无论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取。”
“不,陛下。”布叶特嗓音沙哑,声音有些变调,更多源于她的情绪,而非身体状况,“我很惭愧,无法完成您的旨意。失去领地和军队,狼狈地活下来,还要向您求救,我真是无地自容!”
布叶特说话时,米格林感到手足无措。直至她声音落地,年轻的骑士不禁面露哀伤,在布叶特身后跪下来,垂头不语。
布叶特失去挚友,他何尝不是如此。
短暂的安稳如镜花水月,纱巾揭开,他仍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凡纳死了,骑士团中的所有人都死了。不是死在乱军手中,而是来自王城的背刺!
痛苦如影随形,仇恨如附骨之蛆,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有这般刻骨铭心的恨意,对于金岩城,对于高高在上的国王。
那个可耻的篡位者!
他根本不配成为血族的君主!
岑青凝视地上两人,对桌上的糕点和饮料失去兴趣。
他推开餐盘和高脚杯,拿起餐巾擦拭手指,从拇指开始,然后是食指,中指,无名指,最后是尾指。
柔软的布料在无名指稍作停留,拂过雕刻巨鸮的戒指,来自巫灵王的礼物。
“布叶特爵士,请你抬起头。”
许久,岑青终于开口。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十分平静,却透出强大的压力,迫使布叶特抬高视线,对上他的眼睛。
“相同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但我可以为你破例。”岑青放下餐巾,身体靠向椅背,单手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我说过,比起正面的敌人,背后刺来的刀剑更防不胜防。事情既然发生,懊悔和自责毫无用处,悲伤不会消失,死者无法归来,你要做的是将这一切化作复仇的力量,用愤怒武装自己,直至将仇人踩到脚下。而非自怨自艾,在内疚中变得消沉,就此失去斗志,沦为一个废物。”
岑青的话毫不客气,听上去相当刺耳。
布叶特脸色煞白,表情有一瞬间凝固。她心中一清二楚,岑青不是在挖苦自己,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米格林猛然抬起头,他想为布叶特辩解,想大声告诉岑青,他尊敬的骑士队长绝非懦夫,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陛下……”
两个字刚刚出口,米格林面前忽然横过一条手臂
布叶特拦住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仰望对面的岑青。
日光从窗外透入,覆上岑青的肩膀。
光辉照亮桌旁的黑发血族,却不见丝毫温暖。
他身上萦绕黑暗,正如他的头发和眼睛,深沉、阴翳,仿佛深渊中凝聚的暗影,足以动摇最坚毅的灵魂。
“陛下,是我陷入了迷茫。”布叶特再度开口,坦诚自己的迷失,“我不该如此,这是懦弱无用的表现。”
“所以呢,布叶特爵士?”岑青改变坐姿,他倾身靠近桌边,反手撑起下巴,漆黑的眼睛锁定布叶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你打算怎么做,或者该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布叶特与岑青对视,她试图辨别对方的态度。
很可惜,并不成功。
抛开多余的心思,她只能坦诚到底,不留一丝余地,坦白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希望复仇。”她说道。
失去挚友,失去骑士,失去坞堡和家族领地。
如今的她一无所有。
动手的是王城贵族,始作俑者却是戈罗德,金岩城中的篡位者,高高在上的昏君,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想夺回失去的一切,为挚友复仇。”她继续说道。
唯有鲜血能偿还鲜血,死亡才能偿还死亡。
死者无法复活,那么,就该将罪恶的源头送下地狱。
“我宣誓向您效忠,情愿听从您的任何指示,甘愿成为您的刀剑和盾牌,为您驱使。换取您信任我,有朝一日允许我统领您的军队,向篡位者戈罗德发起复仇,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布叶特一字一句说着,语气铿锵有力,发下血仇誓言。
岑青没有马上应允,也没有拒绝。等到布叶特道出所有,殷切地望向他,他才缓慢说道:“布叶特爵士,我不相信血族的誓言,不会轻易托付信任。”
他的话很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我明白。”布叶特似早有预料,她膝行两步,单膝跪在岑青跟前,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她解开自己的衣领。
这一举动过于突然,岑青不由得一愣。
荆棘女仆立刻想要阻止,米格林更是当场傻眼,不确定女爵究竟要做什么。
“布叶特爵士?”
没有理会惊愕的众人,布叶特扯开衣领,露出横过脖颈和锁骨的伤疤。疤痕末端延伸至心口,只差半寸就会致命。
她以仰视的角度看向岑青,单手覆上心脏部位,沉声道:“如果不是奥里金,我会死在坞堡,倒在无耻之徒脚下。我活下来,我的命不属于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复仇。”
说话间,她划开自己的脖颈,任由鲜血流淌,浸湿干净的衬衫。
“我发誓献给您一切,包括我的鲜血、我的生命、还有我的灵魂。请您在我的心脏烙印血咒。”她谨慎牵起岑青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暗示,唯有坚定的意念,“血族的语言不可信,誓言可以违背,请用血咒束缚我,让我永远无法背叛您。如果我违背您的意志,您可以杀死我,不费吹灰之力。”
布叶特出身边境贵族,世代镇守北境,家族历史悠久。
她曾亲眼目睹背叛者的下场,对血咒的威力了如指掌。他们在痛苦中哀嚎,于煎熬中翻滚,死亡都是一种恩赐。
正统的王室血脉才有能力施加烙印。
岑青是殷王后的儿子,他可以用血咒约束自己,自己愿意受到控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刀剑。
“你确定吗,布叶特爵士?”岑青弯腰靠近她,没有收回被压住的手,用另一只手挑起布叶特的下巴,“誓言可以湮灭,血咒会永恒存在。”
“我确定。”布叶特没有半分犹豫。
血咒能够束缚她,反过来,对她也是一种保障。
她现在一无所有,迫切想获得岑青的信任和支持,这是唯一也是最快的方法。
简单、直接,不必担心她口是心非,完全能证明她所言属实,忠诚经得起考验。
“血咒会带来痛苦。”岑青提醒道。
“只要我不背叛,不对您心怀二意,永远忠诚于您,它不会有更多危害,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布叶特翘起嘴角,语气变得轻松,不复之前的沉重,“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将它烙印在我的脸上,证明我属于您,是您忠实的追随者。”
沉默两秒,岑青拒绝了这个请求。
“真是遗憾。”布叶特耸了耸肩,语带惋惜。
经过这番对话,岑青见识到她的决心。
他没有继续再问,掌心涌出一团红光,转瞬投入布叶特心口。
即使早有准备,在血咒印下的一刻,布叶特仍冒出冷汗,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像是心脏被生生挖去一块,用尖锥在伤口雕刻符文,一下接着一下,每一笔都格外清晰,用着同样的力度,堪比一场酷刑。
血咒完成后,红光湮灭在女爵的心口。
岑青收回手,布叶特单手撑地,视线有片刻摇晃,整个人有些脱力。
她抹去脸上的冷汗,反手拨起散落的长发,抬起头时,脸色分外苍白,深藏在眼底的阴霾却少去大半。
“感谢您的恩赐,陛下。”她扬起笑容,不经意间透出几分风流本性,“您给予我烙印,是我无上的荣幸。”
从头至尾目睹全过程,米格林震惊不已。
他越过布叶特的肩膀看向岑青,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份荣耀,只是不确定该如何开口。
看穿他的想法,布叶特对岑青说道:“陛下,他是米格林,王城贵族出身,被家族抛弃,和同伴一起投身北境。他的战场经历有限,但很忠诚,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岑青的视线投向米格林,后者立刻挺起胸膛。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米格林顿觉头晕目眩,脸色发红,任谁都能看出他在为岑青着迷。
“他是一个热情的年轻人,肯定愿意为您奋战到死。”布叶特放松下来,语带调侃。
这样说并不冒犯。
在她看来,米格林的爱慕毫不意外。
纯正的黑发王族,惊人的漂亮又无比危险,一颦一笑令人神魂颠倒,拥有众多爱慕者再寻常不过。
血族的金蔷薇,黑暗的化身,雪域的君主才能拥有他。
可怜的米格林,爱情刚刚开始就注定无望。
没理会布叶特的调侃,岑青看向米格林,给予他血咒符文。
望进那双黑色的眼睛,感受到两人间的距离,年轻的骑士精神亢奋,甚至压过了被烙印的痛苦。
单手按住心口,他坚持以骑士的荣誉发誓,效忠岑青,为他征战,扫除所有敌人,直至自己生命终结,灵魂永归大地。
“我以鲜血和灵魂发誓!”
他的誓言有些耳熟。
岑青仔细回想,脑海中闪过写给殷王后的情书。
他母亲的爱慕者中有众多骑士,相比华丽的辞藻,他们用词更加简单,情感也格外炽烈。
“布叶特,等你痊愈之后,我希望你前往千湖领,和米格林一起。”岑青示意两人起身,道出对他们的安排。
这一次,布叶特没有拒绝。
她仍坚持没有坐下,而是恭敬地站在岑青对面,聆听他的吩咐。
“我的领地需要建设,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和人手。”岑青重新端起高脚杯,摇晃着杯中液体,“我希望你能帮我。”
“您准备重建千湖领,具体如何规划?”布叶特问道。身为边境贵族,她拥有大量建设坞堡和要塞的经验,应该可以作为参考。
“领地的治所,迁移领民需要的城镇,以及容纳奴隶的聚落。”岑青简单例举,听上去不难,实施起来却是一项浩大工程。
“奴隶?”布叶特想了想,提议道,“您打算购买吗?我知道一些渠道。”
“我没打算买。”岑青笑着摇头,眼角微垂,模样异常无害,出口的话却让布叶特头皮发麻,“北境的战争仍在继续,做不到速胜,势必会陷入拉锯。杀戮旷日持久,逃散的乱军是很好的捕捉对象。他们很耐用,不必担心损耗,无需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负责,还不用花费一枚金币。”
布叶特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您是对的。”她只能这样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岑青向布叶特透露更多计划。后者认真听取,仔细捉摸,偶尔会提出意见,大多具有可行性。
谈话过程中,获悉还有边境贵族成功逃离,目前就在千湖领,布叶特不由得心生激动。
在她冷静下来后,立即向岑青提议,最好能尽快召见他们,确保他们像自己一样,对岑青绝对忠诚。
“血族不可轻易托付信任,包括边境贵族。”布叶特说道,“您必须谨慎。”
“我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岑青说道。
“我效忠于您,理应将您放在首位。不会有任何例外,包括我的朋友。”布叶特重申自己的立场。
这没什么难以启齿。
效忠岑青,忠诚雪域的王后,心口打着血咒烙印,她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如果是艾尔伍德,他很精通挖矿。”布叶特道出秘辛,给予岑青更多帮助,“他的家族握有边境三分之一的矿场,如果您要开掘秘金矿,他是不错的管事人选。”
“我会考虑的。”岑青点点头。
这场谈话持续数个小时,等布叶特和米格林走出王宫,时间已是下午。
两人本该饥肠辘辘,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饥饿。
他们心情振奋,精神变得活跃。犹如拨云见日,心中的迷茫彻底消散。
笔直的道路延伸在脚下,他们只需要迈开腿,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行,认真落下每一个脚印。
马车驶过城内,在别院前停下。
布叶特跳出车厢,一把搂住米格林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拳,轻击对方心口,恰好落在血咒符文的位置:“米格林,牢记你的誓言,将您的忠诚与爱慕奉献给陛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会牢牢记住。”米格林端正神色,脑海中浮现岑青的身影,不自觉又开始脸红。
布叶特扫他一眼,笑着耸了耸肩,吹了一声口哨。
“美好的春天,热情的年轻人。”
话落,她先一步登上台阶。
听到米格林的抗议声,她随意抬起右臂摆动两下,一扫沉闷,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不羁。
她会尽快养好伤,动身前往千湖领。
血族生命漫长,她有耐心等待,等到岑青羽翼丰满,带领她重归金岩城。
“雪域的王后,同样可以是血族的君王。”
通过方才的接触,她窥见黑色眼底的野心。或许是故意泄露,也或许不是,那都无关紧要。
这份野心会推动岑青不断攀登,直至他站到权力最高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真是期待。”
进入走廊,布叶特抬高手臂抻了个懒腰。动作过大扯动伤口,她全不在意,反而享受这份疼痛。
阳光落在她身后,模糊她的背影,似为她笼罩一层光圈。
米格林抬头望去,表情有瞬间迷惑,随即摇了摇头,撇开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迈步跟了上去。
王宫中,巫灵王结束会议,再次来到岑青的寝殿。
两名血族已经离开,荆棘女仆也退出室外。
岑青不在房间内,巫颍的视线扫过一圈,在露台上找到他的身影。
岑青背对房间站立,双手撑在栏杆上。风吹起他的长发,冰晶花开在栏杆下,花香萦绕,沁人心脾。
“你在这里。”
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两条手臂落在岑青身侧。巫灵王走到岑青身后,将他圈入自己怀中。
“会议结束了?”岑青没有回头,放松地向后靠。握住巫灵王的一只手,手指滑入对方指间。
“结束了。”巫颍反手握住他,低头轻吻他的发际,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看它。”岑青手指在庭院中奔跑的雪豹,它正在练习飞扑,雪狼的尾巴就是它的目标,“是不是很有趣?”
巫颍随意扫过两眼,很快失去兴趣。
目光回到岑青身上,他扳过对方的肩膀,重提之前的事情:“关于之前的事,你考虑如何?”
“您是说摄政?”岑青转过身,背靠着栏杆,自然地仰视巫灵王。
“是的。”巫颍颔首。
“我想和您一同前往荒域。”岑青抬手覆上巫灵王的嘴,提前预判他的话,认真道,“先别拒绝,希望您能听我说。”
巫灵王拉下他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指尖:“我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
“您会保护我,我也能自保。”岑青从不违逆巫灵王,这还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争取,而且态度坚决,“那棵金木在荒域,无论善意还是恶意,它的确在困扰我。我希望能亲自面对它。”
“而且,我也不想和您分开太久。”他主动靠向巫颍,手臂环住他的腰,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陛下,您会答应我吧?”
沉默片刻,巫颍放弃地叹息一声,将他更深地压入自己怀里:“我总是无法拒绝你。”
“感谢您。”
岑青绽放笑容,拉住巫颍的衣领,仰起头,主动吻上他的嘴唇。
第52章
翌日,岑青醒来时,巫灵王已经离开。
荆棘女仆拉起床幔,晨光落入室内,在地面铺开扇形光影,驱散所有阴霾。
“茉莉,我会前往荒域,和巫灵王一起。”岑青撑起手肘,随意拨开散落的额发,侧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真好。”
女仆们手捧托盘,为他展开衬衫和外套。
听到岑青的话,茉莉手中动作不停,嘴里问道:“雪妖们在谈论您的权力,以及责任。所以,您婉拒了摄政?”
“是的。”岑青利落站起身,在床前抻了个懒腰。
日光落在他身上,浮现浅薄的光晕,似为他笼罩一层清辉。
“我清楚王后的职责,也会全力承担,但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接过女仆递来的衬衫,利落套在身上,“我对巫灵的权力架构很陌生,目前仅知晓大概,例如长老院,以四大公爵为首的地方势力,大大小小的诸侯,我都不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崇尚强悍的力量,以实力为尊。这样的机制看似简单,实际充满未知性,比血族宫廷更加复杂。”
他走到穿衣镜前,抬手系上钮扣,从下至上,一颗接着一颗,手指停留在领口。
“清澈的水潭也会藏着危险,贸然踏进去绝非好主意。再者,我必须前往荒域,这是一个好机会。”
看似任性的决断,实则经过深思熟虑。
权力使人沉醉,也是致命的毒药。
岑青时刻提醒自己,在羽翼未丰之前,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踩入未知的险境。
“可是这样一来,宫廷中会对您有错误评价。”鸢尾捧来一只托盘,里面摆放着领扣、胸针和腰带上的佩饰。
岑青随手拿起一枚胸针,鹰隼形状,爪扣里的宝石和外套颜色不太相称,又放了回去。
“人言可畏,但也虚无缥缈。就目前而言,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平庸一些不算糟糕。”
对插手巫灵内部不感兴趣,更多心思花费在君王身上,任性、骄纵,但不缺乏头脑,符合他最初的设想,也最适合他目前所处的位置。
拿起一枚红色胸针,岑青笑了笑:“没什么不好。”
几人说话时,以丹比亚为首的雪妖等候在门外。
他们坚持问候岑青,每一日都来请示他,是否需要自己服务。
女仆们充满戒心,对他们严防死守。奈何日复一日,雪妖锲而不舍,越挫越勇,实在防不住,只能听之任之。
所幸雪妖们清楚界限,在全力博取岑青的好感时不会踩线,成功避免与荆棘女仆正面冲突。
所谓职场,在哪里都避不开卷。
这是岑青得出的真实结论,在目睹女仆和雪妖交锋之后。
“陛下,您准备哪里用餐?”寝殿门敞开,雪妖站在门外,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看上去既憨厚又讨喜。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商量要断裂地层,湮灭几万头异兽。
“餐厅。”岑青对镜自照,端正领扣的位置。
他全身衣物皆出自随员之手。
裁缝们没有刻板的遵循传统,主动融入巫灵的衣饰风格,在裁剪和刺绣上自由发挥,外套既舒适又美观,搭配的首饰也是精益求精,样样堪称精品。
荆棘女仆为岑青束起长发,以宝石串联的发带缠绕黑发,在明光下呈现出血一般的色泽。
岑青迈步走出房间,雪妖侧身让至一旁。
等他进入走廊,雪妖们迅速跟上去,绝不落后于荆棘女仆。
一行人越过廊柱,头顶频繁有彩光落下,身侧光辉映照,昭示明媚的天气,以及宫殿主人的心情。
前往餐厅要途经议政厅所在的楼层。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大殿门紧闭,房间隔音良好,即使走过门前走廊,也无法听清里面都在说些什么。
“大概在谈论出兵。”岑青这样想着。
根据兽潮规模,他推测这次出兵规模绝对不小。
巫灵王曾提到王城军团,囊括座狼军团、巨鸮军团,以及诸多他不曾听过的巫灵军队。
巫灵王不仅要覆灭兽潮,还打算深入荒域,彻底消除困扰岑青的根源,让他摆脱梦魇。
事情未必一帆风顺,如果魔族也在同时出兵,岑青要面对的不只是那棵疯树,还有红发的炎境之主。
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岑青眉心微皱,不禁摇了摇头:“疯子。”
“陛下,您在说什么?”荆棘女仆以为自己听错,诧异地出声询问。
岑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道:“没什么。”
见他无意多说,女仆们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将事情记在心里,准备留心观察。
来至餐厅门前,尚未走入门内,就闻到一阵香味,不是来自食物,更像是花香。
“冰晶花。”雪妖推开餐厅大门,向岑青解释道,“遵照雪域之主的命令,整座王宫都要摆放红色冰晶花。”
伴随着他的话音,鎏金门扉完全敞开。
花香扑面而来,入目尽是明媚的红,延伸在餐桌上,绽放在花瓶中,装点奢华的房间,并不会喧宾夺主,反而相得益彰。
“红色的冰晶花很稀少,仅开放在冰山巨人长眠之地。陛下命人每日摘取,只为让王后陛下开心。”雪妖抢先一步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口中继续说道,“如果您能绽放笑颜,陛下也会开心,雪域的臣民将共沐喜悦。”
岑青不确定巫颍是何时下达命令,但他的确很喜欢这份礼物。
白皙的手指触碰花瓣,他从花瓶中抽出一朵,递到鼻端轻嗅,如雪妖期盼中露出笑容。
“我很喜欢。”
“真是太好了!”
丹比亚喜笑颜开。
他告诉岑青,是他的族人去摘了花,清晨的露珠尚未凝结,他们就将大捧鲜花送入王宫。
“能让您高兴,我们感到万分荣幸。”
说话间,为岑青准备的早餐陆续送上。
山地人逐渐熟悉他的偏好,在调味上改进,和地精的区别依旧存在,但已足够契合岑青的味蕾。
松软的面包,炙烤的肉类,新鲜的蔬菜水果,浓郁的羹汤和甜味饮料,每一样搭配都恰到好处。
饮料是鲜红色,里面掺入新鲜的血。
厨房严格遵照荆棘女仆写下的配方,在调味时一丝不苟,比例接近完美。
“很美味。”岑青吃下大半食物,不吝啬对厨师的夸奖。
“我会如实转达给他们。”雪妖在一旁说道,表现得与有荣焉。转过身时突然变脸,暗中嘟囔一句,“一定是鲜花让陛下心情好,这才连带着被夸奖,一帮走运的家伙!”
早餐时间结束得很快。
岑青离开餐厅后,本打算前往图书室,中途被窗口落入的阳光吸引,突然又改变主意。
“我去看看雪球。”
黑发血族脚跟一转,迈步走出城堡,来到宽广的王宫中庭。
风中残存些许凉意,远不如寒冬凛冽,令岑青感觉舒爽。
血族是黑暗的生物,比起晴空万里,他们更喜欢乌云遮挡太阳,最好白天黑夜一样昏暗。
岑青是特例,他并不排斥阳光,反而有些喜欢。
踏着石路上的光影,他信步穿过庭院,找到藏在雪狼身后的雪豹幼崽。
它貌似又长大许多。
“雪球,你是不是又重了?”岑青弯腰捞起雪豹,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团起它,只能托起它的后腿,让它的前爪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把头埋进雪豹柔软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感觉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使人陶醉。
一旁的雪狼僵住动作。
狼头倏地抬起,眼睛瞪大,一张狼脸上竟出现震惊的表情。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伴侣,竟然是这样的性格吗?
不等它从震惊中回神,岑青的目光忽然转过来,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它,充满黑暗生物独有的压迫感。
“我上次就在想,你背部的毛很硬,肚子上是否一样,还是不同的手感。”岑青视线下移,目光中透出认真。
几乎出于本能,雪狼翻身压住自己的肚子,还很不争气的蜷起四条腿,绕起自己的尾巴。
可惜它的体积实在太大,纵然趴在地上也无法阻止岑青伸手。
“你不会攻击我的,对吧?”岑青走近雪狼,笑着说道,“如果你咬我,我会告诉我的丈夫。”
他不是在商量,摆明是在威胁。
“嗷……”雪狼试图抗议,却不敢拔高嗓门,声音中充满憋屈。
僵持片刻,雪狼不得不低头。在沉重的压力下,它窝囊地翻过身,亮出了自己的肚皮。
这一幕实在罕见,盘在城堡上的银蟒差点从高处滑落。
看到岑青欢快地伸出手,目睹雪狼憋屈的模样,银蟒突然感到庆幸,幸好它只有坚硬的鳞片,不会引来王后的兴趣。
岑青如愿摸到了雪狼的肚子。
皮毛不算柔软,只能说不扎手,和雪豹幼崽完全不能比。
他很快失去兴趣,直接靠坐在雪狼身边,双手托起雪豹幼崽,继续埋头吸豹。
微风吹过庭院,掀动春日的明净,在时光中铭刻下这一幕。
王宫议政厅中,巫颍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嘴角掀起一抹笑痕,与会议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明显在走神。
巫灵们察觉到异常,陆续停止交谈,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陛下,您在听吗?”
“陛下?”
“陛下!!”
萨缪尔连唤数声,持续提高声音,终于让他回神。
巫颍隐去笑容,目光转向众人。即使在走神,他也能一心二用,听完商讨的结论,不需要长老们重复。
“我在听,萨缪尔。”他说道。
“对于这件事,您当真不再考虑?”萨缪尔问道。
“王后还很年轻,他对雪域并不熟悉,学习需要时间,摄政无需急在一时。”巫颍当众摆明态度,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妻子。旁人的意见不会干扰他的判断,“你们请我询问王后,我问了,这是他给出的回答,你们理应接受。”
“可是……”
“他将和我一同出征。”巫颍打算长老的话,正色说道,“征战同样是王后的职责。萨缪尔,你不该反对。”
长老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清楚巫颍的脾气,继续争执毫无意义,更可能触怒对方。
“是,陛下。”
结束王后摄政的争论,会议进程加快。
边境的战事如火如荼,情况刻不容缓。王城大军必须在三日内集结完毕,抓紧开赴战场,对抗席卷边境的兽潮。
“传旨洛维尔,征召山脉部落。放飞雪鸮和游隼,通知西部各城城主,召集士兵和自由战士。”
“遵命,陛下。”
巫灵王一旦认真,大殿内便只剩他一人的声音。
所有巫灵不再开口,只是认真聆听旨意。
无论困难与否,雪域君主的命令都将贯彻实行,第一时间送到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大小诸侯的案头。
“我不仅要覆灭兽潮,更要进军荒域。”
巫颍强调此次出兵计划。
他厌倦了与魔族的百年拉锯,更要铲除那棵金木,确保岑青不会再受到困扰,不管梦境还是现实。
“您所愿必能实现,陛下。”
巫灵是好战的种族,战斗是他们的天赋,杀戮总能令他们兴奋,甚至沉迷其中。
哪怕是最温和的长老,此时也心生期待,眼底闪烁令人胆寒的凶光,于大殿内躬身领命。
风起荒原,这场规模庞大的兽潮以破灭开始,也注定以破灭收场。
巫灵大军整装待发时,魔族大军也在快速集结,加紧开往边境,同时计划深入荒域。
在战场布置上,奢珵与巫颍意外想到一处。
纵然出发点不同,深入荒域的意图也不同,两人的作战计划却如出一辙,覆灭兽潮,压制灰雾,扩大军团作战区域,大规模挺进荒域深处。
这是决定性的一战。
要么毁灭,要么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与此同时,血族王国北境的战事毫无进展。
因突然爆发的洪水,以及贵族们故意懈怠,战况愈发糜烂,戈罗德计划的速胜沦为泡影。
洪水阻隔道路,骑士队伍大多应付了事,疏忽搜捕残敌,这给了乱军喘息之机。
他们无法潜入雪域,索性逃入荒芜森林,在森林中建起据点,花费心思与换了主人的坞堡对抗。
王城大军数量虽多,作战经验却远不及边境骑士。
经历过最初的兵荒马乱,乱军逐渐掌握主动权,开始有计划进行反扑,连续取得多次战果。
这给了王城贵族更多借口。
他们开始退守坞堡,频繁给金岩城送信,夸耀自己是多么勇猛,陈述环境是如何不利。他们绝非抗旨不想剿灭乱军,之所以龟缩不出,实在是情非得已。
“现实情况如此,臣等实在有心无力。”
放飞信鹰后,王城贵族们继续抓紧行动,他们疯狂地蚕食分割边境领土,一度跨越戈罗德划定的界限。
出于对利益的争夺,彼此间竟发生冲突,几次差点流血。
“情况在变得糟糕。”派依对护卫说道。
“您会收手吗?”
“当然不会。”派依语气强硬,话说得斩钉截铁,“偌大的领土唾手可得,没有人会让步,我也是一样。”
边境的信鹰飞入金岩城,大臣们先一步接到消息,都准备好迎接国王的怒火。
出乎预料的是,惊涛骇浪并未出现。
戈罗德甚至没有露面。
“国王陛下旨意,今日停止御前会议。”
宫廷侍从当众宣读旨意,多数大臣满头雾水,询问消息灵通之人,才知道国王陛下没出现的原因。
“陛下日前封赏的双胞胎,他们出事了。”
“那对私生子?”
“是的,连同他们的母亲,陛下宠爱的情妇,被绑架到黑塔内,用钉子钉在了墙上!”
“黑塔?”
“是的,黑塔。”
“那里本该封闭,在第一王子离开后。”
“所以国王才会震怒。”
人群中顿时一静。
好事者不敢继续打听,立即讪笑两声,各自转身登上马车。
动荡即将来临。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糟糕的预感。
王后的寝殿内,左娜被一只大手扣住脖子,身体悬空,无力地被按在壁炉前。
戈罗德双目猩红,单手钳制他的妻子,没有一丝一毫怜悯,随时能取走她的性命。
“左娜,你怎么敢?你在挑衅我!”他大声咆哮,语气凶狠,如同面对敌人,而不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左娜双脚悬空,脖颈随时可能折断。出于本能,双手用力抓住戈罗德的胳膊,指甲在国王的手臂上留下数道血痕。
“陛下,您不能断言是我。”左娜满脸惊慌,声音颤抖,全力为自己辩解,“如此明显的暗害,分明是要您怀疑我,希望您在盛怒之下处死我!”
“真的不是你?”
“我深爱您,我会嫉妒,但不会这样愚蠢!”左娜发现戈罗德态度改变,再接再厉说道,“这次事件爆发,您必然怀疑我。如果我被您投入地牢,真正策划这场惨剧的人才会称心如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依照左娜的解释,戈罗德是计划中的一环,背后之人相当了解他的脾气。
她的辩解奏效了。
戈罗德终于松开手,放过了自己的妻子。
左娜顺着墙壁滑落,双腿发软瘫坐在地,指尖颤抖着,很长时间无法站起身。
惊魂未定时,她的下巴又被钳住,戈罗德猛然逼近她,语气阴森:“左娜,你最好祈祷,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一件事,死亡不是终点,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左娜瞳孔微缩,脸色更加惨白。
她抖如筛糠,仍坚称自己无辜,阴谋的背后另有其人。
“陛下,我不会欺骗您,我发誓!”
再逼问不出什么,戈罗德终于丢开她,转身离开房间。
他喜爱的私生子死了,情人也香消玉殒,在他眼前化作一捧飞灰。
线索中断在黑塔,这让他变得异常暴躁。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打乱了他的安排。他正计划迎娶新的妻子,结果一切中断,短期内不可能实现。
不可原谅!
无论是谁,破坏他的计划,必须要付出代价!
戈罗德大步离开,没有继续责问妻子,但也绝无一句安慰,连敷衍都没有。
在他身后,左娜始终维持瑟缩的模样。
直至房门关闭,脚步声彻底远去,她重新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不见恐慌,只有无尽的冷漠。
“蒂亚。”她召唤女官。
“我在,陛下。”忠心的女官出现在她面前,听候她的吩咐。
“王城会变得混乱,宫廷内不再安全。照顾好达尔顿,用你的生命守护他,直至一切结束。”左娜说道。
“遵命,陛下。”
女官没有迟疑,深深向她弯腰,随即划开手腕。
一道血光化作纽带,缠绕过两人的手臂,末端延伸至肩膀。
鲜红的痕迹深深烙印在女官的皮肤上,除非切掉她的胳膊,痕迹不会消除。她甘愿成为左娜的傀儡,为她奉献出一切,无论鲜血、灵魂、还是生命。
第53章
王后寝殿内室,小王子好梦正酣。
左娜侧身坐到床边,手指拨开达尔顿的额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达尔顿,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一切。”她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抹红光。直起身时,衣领翻折在肩膀上,露出缠绕脖颈的淤青。
戈罗德盛怒之下,几乎要当场掐死她。
即使拥有强大的恢复,淤痕也不会很快消失,像厄运一样缠绕左娜的脖子,颜色逐渐加深,沦为一片青黑。
“蒂亚,留在这里,一步也不要走开。”左娜牵引女官的手,脸颊压在她的手背上,眼睑短暂闭合,显露出少见的脆弱。
放松情绪片刻,她睁开双眼,重新变成高傲的王后。
她是家族中最鲜艳的玫瑰,是血族的王后,拥有傲然地位。在最终命运宣判之前,她会竭尽所能捍卫自己的所有,绝不容许自己退缩。
“殷王后死去,第一王子被囚禁百年,依靠联姻才改变处境。我还活着,我的达尔顿绝不会任由他摆布,更不会陷入绝境。”左娜喃喃自语,将头抵在蒂亚身前。
女官穿着丝绸长裙,布料凉滑柔软,价值昂贵。腰带上仅有刺绣,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只为能更好地照顾小王子,不使他意外发生磕碰。
“蒂亚,我不会退缩。”左娜继续说道。
“是的,陛下。”女官垂下视线,手指抚过左娜的肩膀,声音轻柔和缓,仿佛带着魔力,最大程度抚平左娜的情绪。
棕色的眼睛中波澜不兴,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块精心打磨的玻璃,能一眼看到底,却又始终捉摸不透。
风吹过露台,带走娇艳的玫瑰花瓣。
香气萦绕半空,玫瑰花瓣飘飘洒洒,在暮色来临之际飞离王宫。
华灯初上,金岩城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
城内聚集来自各地的商人,不同种族的工匠,以铁匠和木匠居多。还有结伴而来的吟游诗人、歌手,杂耍艺人,以及依靠出卖身体为生的男男女女。
每逢深夜,大街小巷都会灯火通明。
血族穿梭在道路上,贵族、平民模糊了界限,商人和骑士都在挂着特殊花环的酒馆里找乐子。
在狂饮和喧闹中,他们放纵天性,时常挥舞着拳头朝彼此亮出獠牙。好在有巡逻队管控,流血冲突并不常见。
国王下达剿灭乱军的旨意,王城大军奔赴北境,贵族调走大批骑士,国王的御前护卫也少去一半,城内的武装力量变得空虚,对混乱的控制力开始变弱。
最初传回的都是好消息,人人欢喜,诸多矛盾压在暗处,看似风平浪静。
随着战况陷入拉锯,骑士团迟迟不归,贵族们各怀鬼胎,派出的军团要常驻北境,金岩城的混乱终于压制不住。
宵小趁乱冒头,城内的治安状况急转直下,犯罪案件成倍增长。
下至小偷小摸,上至抢劫杀人,各种类型的犯罪屡禁不止,城内的巡逻人员疲于应付,监狱中几乎塞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边境战况持续焦灼,消息传开,戈罗德重振威名的计划沦为泡影。
强大的实力压制下,附庸种族不会生出二心,甘愿对金岩城俯首帖耳。一旦头顶的大山被移开,或者不需要移动,仅减轻重量,就会人心浮动,酝酿出各种诡谲心思。
“血族远不如以往强大。”
“金岩城在衰落。”
“战事比预想中更加糟糕。”
屋檐下,道路旁,小巷里,不同的身影在窃窃私语。
血族王城暗潮汹涌,目前仅是混乱,尚未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日积月累,只要北境的情况不能好转,勉强压制的矛盾终会彻底爆发。
届时,再多阴险的诡计也难奏效。一切的一切,终将无力回天。
扎克斯清楚看到可怕的暗流,巴希尔也是一样。两人却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从未道出半个字。
由于戈罗德不愿露面,御前会议未能如期召开。
贵族们陆续离开王宫,登上带有不同家纹的马车,各自返回宅邸。
车夫振动缰绳,车轮开始转动,马车接连驶出王宫。
车身交替在前,贵族们透过车窗望见彼此,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心思寒暄。很快,马车在岔路口分开,分别朝不同方向驶去,在沉默中分道扬镳。
扎克斯的宅邸位于东城。
他的庄园占地颇广,由主建筑和侧翼建筑组成。
花园式的城堡,房屋有一座喷水池,环绕水池栽种大量玫瑰,不分季节绚丽绽放,象征家族绵延不绝,以及家族成员强大的力量。
马车绕过水池,在大理石台阶前停住。
扎克斯踩着矮凳下车,等候在一旁的仆人立刻迎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主人,事情办妥了。”
“很好。”扎克斯解下斗篷,随手丢给仆人。
他迈开长腿登上台阶,郁闷的心情略有好转,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天空中,一只血枭振翅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两周,收起翅膀降落。
看清血枭的眼睛,扎克斯托着它走进书房,关闭房门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不召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主人。”
仆人们远离书房所在的楼层,无一人停留在走廊内。
扎克斯背靠着房门站定,房间内的灯自动点亮,在他头顶落下昏黄的光。他的瞳孔有刹那变色,与血枭的眼睛一般无二。
“扎克斯,我的兄长,很高兴看到你做的一切。”血枭口吐人言,鸟嘴中传出左娜的声音。
“那个卑劣的女人,还有她的血脉,他们死有余辜。”
左娜的声音很平静,与激烈的言辞格外矛盾。
“国王在怀疑我,但他没有证据。我希望你能继续下去,处决更多不该存在的东西,留下错误的线索,设置陷阱,让他们互相猜疑,最好互相残杀。”
左娜的声音逐渐阴柔,透出一股疯狂的报复意味。
国王的情人被钉在黑塔,还有一双私生子的死,都是扎克斯兄妹策划实行。
戈罗德的确没猜错,他的王后及其兄长正是幕后黑手。
“你曾经说过,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女出事,国王必然怀疑我。我照你的吩咐为自己辩解,我告诉戈罗德,有人杀了他的私生子,为的就是让他怀疑我,让他剥夺达尔顿的继承权,借机坐收渔翁之利。”
“这真是天才的想法!”
左娜的语调发生变化,她貌似在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戈罗德依旧怀疑我,但他必须去查。他的情人,他之前妻子的家人,没有人真正无辜。唯一没有动手的人,他现在身在雪域!”
血枭传递左娜的声音,无法让扎克斯看到她的表情。仅是这样,也能窥见她飞扬的心情。
“多疑的国王,这是他致命的缺点。擅长使用阴谋诡计,终将疑神疑鬼,被自己的思维困住。”
对枕边人的了解,让左娜和扎克斯定下毒计。
他们没有能力起兵,还要提防巴希尔等人搅局,索性从戈罗德身边入手,让他陷入怀疑的漩涡,最好能被自己困住,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也会变得被动。”
左娜话锋一转,提出计划成功后,两人需要面对的难题。
他们的权势来自戈罗德,一旦国王衰弱,他们必然受到冲击。但戈罗德已经动了废除左娜的念头,看到他对前任妻子的所作所为,以及对边境贵族下手的狠辣,兄妹俩别无选择。
至少左娜是如此。
而扎克斯,胸口烙印血咒,他乐得顺水推舟。
听完左娜的一番话,掌握她的欣喜、担忧和抱怨,扎克斯眸光闪烁,掌心压上心口,抓紧血咒所在的位置。
“我的妹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左娜担心未来,他却已经失去未来。
毁灭,死亡,苟延残喘。
无穷无尽的折磨。
岑青不比戈罗德阴险,却比他更加难对付。除非找到摆脱血咒的办法,否则,他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
“左娜,我会继续执行计划。”
国王的儿女会陆续发生意外,还有他的情人。这滩水会越来越浑浊,直至让所有人辨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源头。
“王宫不能一如既往,金岩城也是一样。混乱的宫廷,混乱的王城,对我们才更加有利。”
扎克斯托起血枭,手指擦过它的脊背。
血枭歪着脑袋,眼睛再次变色。
大概一刻钟后,它飞离扎克斯的府邸,振翅返回王宫。
彼时天色渐暗,暮色笼罩金岩城。
月升日落,少去光明的阻碍,鬼蜮和罪恶再次冒头,阴云般在城中扩散。不祥的气息缠绕明亮的火把,撕扯着火光,侵袭每一个寻欢作乐的身影。
同样的月色下,千湖领则是一片忙碌景象。
进入春季以来,领地内接连降下多场雨水。溪流潺潺,小河涨水,水流注入干涸的湖底,逐日重现水波透蓝,千湖荡漾的盛景。
领地中央,原治所所在,一座大湖座落在林间。
湖泊一夜间出现,似蓝色宝石嵌入密林之中,覆盖湖底的秘金矿。
湖畔搭建起百余座帐篷,帐篷外围是大量的草棚,草棚后紧挨着砍伐的滚木。木材切割成同等长度,整齐码放在一起,晒干后就能使用。
黑骑士和投奔来的边境骑士轮番外出,每次出行都带回大量建筑材料。他们个性相投,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
营地中心,一座巨大的篝火前,米诺和艾尔伍德几人坐在一起。
众人面前摆着一张拼接的树皮,上面有简单的构图,出自边境贵族之手。
“治所的建筑完全不能用,全部需要推倒重建,这是一个大工程。”
“我的建议是从东面开始清理,挖开堵塞的水渠,引入林中的湖水,平整主干道,再沿着道路搭建房屋。”
“从木屋开始,草棚也可以,日后再分批替换。”
“开采石料过于浪费时间,何况附近也没有采石场。”艾尔伍德盘膝而坐,手肘撑在膝盖上,粗糙的手指摩挲下巴,脑海中灵光闪现,“荒芜森林以南倒是有几座旧矿,如果人手充足,可以派人去抢。”
几人说话时,地精们忙着烹饪食物。
他们正在料理几头野猪。
绿皮的矮个子们熟练操刀,利落切掉野猪的蹄子,划开野猪的肚皮,将猪皮完整剥掉。
野猪实在过于庞大,体型像一头牛。
他们被迫钻进猪皮和脂肪的夹层,两条胳膊、肩膀和膝盖都沾满血污,比平日里增添几分狰狞。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除腥的香料扔进去,随后就是大块的猪肉。
地精们还用木头和铁皮做成烤肉叉,将带有油脂的猪肉架在火堆上翻烤,肉块表面鼓起气泡,油脂滋滋作响,香味随之飘散,引发骑士们腹中轰鸣,让他们很难再集中精神。
外出的奴隶们归来,铁木再次无功而返。
他明明找到树人的线索,但每次前往都会扑空。对方仿佛能预知他的行动,总会提前一步离开。
偏偏对方还留下足迹。
就像是小心避开他们,无意和他们正面接触,却总是吊着他们,不希望真正断开联系。
这种情形古怪异常,非但铁木等人满头雾水,连骑士们也搞不清楚,很难说出所以然。
“回来了?”
“是的,骑士大人。”铁木毕恭毕敬说道。
他是岑青的仆人,有正式侍从身份,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奴隶。但他仍保持谦恭,随时随地小心谨慎,很难挑出错来。
“你不必如此拘谨。”独眼萨雷走过铁木身边,大手按住他的肩膀,“你足够出色,可以练习刀剑,未来有一天或许能成为骑士。”
“借您吉言。”铁木笑了笑,态度依旧故我。
“固执的木头。”萨雷耸了耸肩,越过他走向米诺,在对方身边坐下来,加下对治所建设的讨论。
晚餐很快准备好,由地精们送上。
营地中条件简陋,贵族骑士放弃礼仪,选择徒手抓起肉块,用刀子切割后大嚼。
“真是美味!”
他们夸奖地精的手艺,即使缺少调料,吃上去也足够美味,称得上一顿佳肴。
饭吃到一半,风中传来异样,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距离营地越来越近。
众人立刻停下动作。
米诺咽下嘴里的烤肉,将匕首反插在肉块上,伏在地面侧耳细听。
黑骑士们的反应如出一辙,在号角声传来时,他们就停止进食,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边境贵族和骑士的反应同样不慢。他们各自抓紧武器,反手抹掉嘴上的油渍,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目光紧盯着前方。
“是谁?”
“声音很熟悉。”
“是同伴的号角声!”
黑骑士们发出欢呼,迅速踩上马镫,一跃坐上马鞍,策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艾尔伍德等人已经不被限制出入营地,只是他们没有马。实在架不住好奇心,索性徒步跟上去,依靠双腿在森林中奔跑,速度竟也不慢。
号角声越来越近,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黑骑士们纵马驰骋,穿过森林中砍伐的道路,越过横亘在路中间的粗壮树根,终于看清自林外走来的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很长,在月光下行走,排成纵向队列。
黑骑士在前,手中牵着荆棘。
荆棘末端无限生长,分出成百上千根荆条,捆绑着骑士们的俘虏,堕落树人、雪巨人、岩石人、兽人、羽人,甚至还有几名流浪血族。
他们是乱军成员,不幸与大部队失散,被黑骑士捕获,成为他们的俘虏。
里贝拉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望见奔来的同僚,兴奋地挥舞起手臂:“米诺队长,萨雷!”
两支队伍汇合,战马交错而过,黑骑士们掀起面罩,互相握拳敲打肩膀,彼此道出重逢的喜悦。
“这里有一千人,是第一批。还有余下几批,后续会陆续送来。”里贝拉从怀中掏出羊皮卷,递给对面的米诺,“副队长的信。”
信上内容简要,写明奴隶的数量,后续交接的大致时间,还提到布叶特和米格林。
“一名北境贵族,还有跟随她的骑士,已经送往暴风城。”里贝拉说道。
艾尔伍德等人赶到时,恰好听到这番话。
“布叶特,她还活着!”
“太好了!”
几人互相拥抱,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里贝拉奇怪地看向他们,又将视线转向米诺:“北境贵族?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话长。”米诺读完整封信,折叠起羊皮塞进怀里。
“那就长话短说。”里贝拉从腰间解下酒囊,直接抛给对方,“给你!”
米诺单手接住酒囊,手被重量拽得下坠,当即扬起笑容:“谢了。先去营地,我详细告诉你。”
“好。”里贝拉的队伍奉命押送奴隶,本就计划在千湖领停留两夜。她没有拒绝米诺的邀请,当即抬起手臂,黑色的荆棘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被荆棘捆绑的俘虏们呲牙咧嘴,却挣脱不开,只能认命地朝前迈步,跟着黑骑士前往营地。
堕落树人迈开大脚,越过几名边境贵族。
双方曾在战场相遇,再见时却互不相识,各自身份都发生转变。
自今日起,这些乱军将沦为奴隶,没有任何生命保障,也不会有半分优待,下场注定凄惨。
死亡或许会是一种恩慈。
“感谢陛下。”米诺摘下手套,亲吻手上的戒指。
岑青不在千湖领,尚无法对俘虏烙印血咒,但有黑荆棘的毒,足以驱使这些家伙,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
“陛下是否有巡视领地的计划?”里贝拉牵引缰绳,靠近询问米诺。她知道对方一直与暴风城联络,通过乌鸦。
“我不知道。”米诺摇摇头,重新戴上手套,“不过我想陛下不会太迟出现,毕竟要让几千人听话,单靠荆棘不太够。”
“的确。”
两人打马并行,边境贵族和骑士没有再徒步,而是被黑骑士带上马背。
至于押送来的俘虏,他们仍然被荆棘捆绑,垂头丧气穿越森林,跟着前方的黑骑士走向位于湖畔的营地。
夜风吹过林间,一只乌鸦飞过森林上方,带来新的书信。
它准确找到扎在湖边的帐篷,发出粗噶的叫声,如黑云一般飘落下去。
同一时间,一支由三十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在夜色中出发,离开座落在金岩城外的庄园,一路快马加鞭,朝千湖领的方向飞驰而来。
为避人耳目,马车上没有家纹,也没有任何显著特征。
护卫在甲胄外披挂斗篷,头盔也用兜帽遮挡,刻意隐藏起身份。
队首一辆马车上坐着西科莱姆,以及他的母亲和妹妹。
他成功说服自己的家人,放弃现有的权势和地位,和他一同奔赴千湖领,投奔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
宽敞的车厢内,母子三人对面而坐。
脚下铺着毯子,一张木桌摆放在三人中间,桌上是精致的糕点和茶饮,还有一银壶血酒。
西科莱姆看向自己的母亲,至今犹不敢相信,他能如此轻易说服对方。
“母亲,我实在没想到。”他扯了扯领口,宝石领扣反射月光,品质不算顶级,唯独颜色罕见,很衬他的眼睛,“您会答应和我离开。”
“我的孩子,你预设我的反应,证明你并不真正了解我。”奥尔加放下茶杯,拿起盘子里的饼干咬下一口。她喜欢蜂蜜和牛奶的滋味,混合两种材料的糕点尤其不能缺少,“戈罗德无药可救,金岩城的威严正在坍塌,你的决定相当明智。我以你为傲,我的儿子。”
如果没有敏锐的眼光,她当初不会断然离开巴希尔,带着一双儿女独自居住。
“我的家族效忠殷王后,我曾在王后跟前发誓,如今也到兑现的时候。”奥尔加吃完整块饼干,又一次端起茶杯,透过缥缈的热气看向对面的儿子,“西科莱姆,侍奉黑发王族,追随纯正的王室血脉,这是血族的宿命。篡位者终将失去一切,也是命运的必然。”
奥尔加说话时,两只眼睛发生变化。
右侧瞳孔颜色加深,左侧变成重瞳,清晰映出西科莱姆的面容。
这是她的秘密。
她拥有占星师的能力,只是没有公开。她的女儿也继承了这种血脉,在金岩城内需要小心隐藏,进入第一王子的领地再不必如此。
至于西科莱姆,他更像他的父亲。
“所以,您预见了一切,但您为何不说?”西科莱姆问道。
“我的能力很弱,只能看到片段画面,而且十分模糊。”奥尔加认真解释,没有因儿子的疑问心生不悦,“仅获取不完整的信息,莽撞开口极可能导致错误发生。”
她遇见殷王后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还会有一个黑发继承人。但她没能看透戈罗德的贪婪,以及丈夫的摇摆不定。
回忆起当年事,奥尔加闭上双眼。
一切发生之后,她痛恨自己的能力,并设法进行补救,其中就包括蒙骗巴希尔,放松他的戒备,让他被烙印上血咒。
只可惜,无论她做什么,殷王后的去世都无法扭转。
“母亲。”尤莉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她,“您不要悲伤。”
奥尔加抚过女儿的脸颊,温和说道:“我很好,我的甜心。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很抱歉,母亲。”西科莱姆说道。
“无妨。”奥尔加看向自己的儿子,正色说道,“你会继续成长,西科莱姆。只是莽撞的性子需要改一改,不要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闯祸后才感到后悔。”
“是的,母亲。”
母子三人结束谈话,开始专心享用糕点。
马车在夜色中疾行,车夫的斗篷掀开,赫然是一具苍白的骷髅。
他们是奥尔加的傀儡,源于占星师独有的能力。
他们本就是亡者,感知不到疼痛,更不惧怕死亡,聚集起足够的数量,足以颠覆大贵族领地。
鉴于这种能力,巴希尔始终不敢为难自己的妻子。明知遭到暗算,也只能任由她离开,并带走一双儿女。
雪域,暴风城。
明月当空,岑青再次陷入梦魇。
梦境中,苍白的光落在脚下,照亮林中小径。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地面也在摇晃。
岑青清楚这是梦,他尝试挣脱,可惜并不成功。
古怪的声音传来,沉闷、苍老,敲打他的耳道,像蒙着一层布。
四肢被未知的力量牵引,他被动向前迈步,浓雾潮水般袭来,在他身侧分开,急速向后奔涌。
岑青想停下,却无法控制住身体。
他想要醒来,意识却变得更加混沌,如同牵线木偶,渐渐不受控制。
一条粗壮的树根延伸至脚下,金光片刻闪烁,即被灰白的斑纹覆盖。
锋利的尖端陡然立起,直刺岑青的心脏。
危险来临之际,一道银光斩断树根,梦中的画面雪融般蚀化,顷刻间支离破碎。
万千碎片飞溅,迷障被打破,迷雾彻底消散。
岑青睁开双眼,入目是华丽的床幔。
他侧过头,对上巫灵王的眼睛,后者正担心地望向他:“又做梦了?”
“是的。”岑青翻过身,环抱住巫灵王的腰。他的身体很冷,像一块冰,却能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平稳他的情绪。
巫颍任由他埋进怀里,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
“那棵心木,它仍在困扰你。”
“对。”
不等巫灵王继续发问,岑青忽然改变姿势,自上方压住他的肩膀,轻咬他的喉咙:“陛下,噩梦很糟糕,您能让我忘记吗?”
巫颍眸光微顿,瞳孔颜色骤然加深。
他扣住岑青的手腕,钳制住他。单手压低他的身体,气息缓慢上移,印上他的嘴角。
“我会让你忘记一切,我的王后。”
声音被床幔遮挡,逐渐变得模糊。
月光落入室内,照亮散落在地面的宝石。
宝石折射彩光,与摇曳的流苏相映,明光璀璨,熠熠生辉。
第54章
荒域与雪域接壤,土地边界犬牙交错,宽阔的河道交叉其间,漫长的边境线横贯东西。
春回大地,该是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
如今则不然,浓重的灰雾侵袭而来,大地一片灰蒙蒙,森林、草场、山丘、河川均被雾气笼罩。
怪鸟集群盘旋,黑压压覆盖天空,形成诡异的漩涡。
兽群在地面奔腾,频繁突破巫灵的防御,很快又被压制,不得不缩回雾气之中。
地底传来阵阵怪声,地裂突兀出现,在地表纵横交错。破碎的地块交替抬升,毫无预兆向下塌陷,给座狼造成极大妨碍。
边境军团不得不召回座狼,改以徒步对抗兽群。或是驾驭巨鸮,与天空中的怪鸟展开鏖战。
巨大的树根在初时现身,很快又隐匿踪迹,再不曾被捕捉到踪影。
巫灵忙于对抗兽潮,压制膨胀的灰雾,纵然察觉到不对也是分-身乏术,无法进一步探究。
兽潮来临后,战场沿着边境线铺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随风深入雪域腹地,一直飘向暴风城。
王城内,巫灵大军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各色旗帜在风中飞扬,旗面反射日光,猎猎作响。
巫灵王走出宫殿,长袍换成束袖上衣,腰间勒着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帮上的宝石价值连城,拼接成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一顶由秘金、翡翠和宝石打造的冠冕压在额前,宝石和翡翠的色泽交相辉映,光辉映入他的双眼,愈显银瞳璀璨夺目。
长发束在肩后,发尾落在织金斗篷上。斗篷绕过肩膀,领口用一枚金色别针钩住,与王冠相映成辉。
岑青走在巫颍身侧,被他牵住右手,并肩出现在群臣面前。
黑发王后也是一身利落打扮,上衣是暗红色,胸针、领扣和腰带镶嵌龙血石。
他额心同样压着冠冕,和巫灵王的式样相近,镶嵌宝石和数枚红晶,是巫灵王在婚礼前赠送他的礼物。
他耳上没有佩戴饰物。
巫颍送给他许多耳饰,每一件都精致绝伦,镶嵌顶级珠宝,代表珠宝匠最高的工艺。岑青高兴收下,妥善收藏起来,却始终没有佩戴。
“那枚碎裂的耳坠意义不同,不是一件简单的首饰,它来自我的伴生荆棘,一直在保护我。”岑青认真对巫灵王解释,避免产生任务误会,“我很喜欢您送给我的珠宝,也很感动您的心意,但是,没有任何首饰能替代它,希望您能体谅。”
“你在怀念她,你的伴生荆棘。”巫灵王说道。
“是的。”岑青不意外巫灵王的敏锐,坦然回答,“她救了我两次,我会怀念她,直至生命尽头。”
巫灵王有强烈的占有欲,却非不讲道理。
偶尔,他也会通融。
事实上,他一直在纵容自己的王后。
“我容许你为她哀伤,在你的心中留给她一个位置。”他扣住岑青的腰,气息拂过岑青的眼睛,“但你仍属于我。”
“感谢您的宽容,陛下。”
岑青对巫灵王的回答有所预期。
时至今日,他逐渐能把握对方的心思。
换作一般人,大概会因巫灵王的强势霸道倍觉不安,感觉受到禁锢。岑青则不然,他喜欢这种独占欲。
被需要,被禁锢,被宠爱。
同样被保护,绝不会遭到伤害。
源于黑暗的吸引,出自灵魂的羁绊,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但能引燃冰层下的火焰。
岑青很清楚,他渴望巫灵王。
陌生的感情在逐步加深,他不曾想过挣扎,任由自己沉沦。
两人的对话发生在大军启程前夜,距离黎明不到一个小时。
即使睡眠不足,巫灵王看上去仍精神奕奕。反倒是岑青,他尽量克制打哈欠的冲动,维持端庄和礼仪,适时向众人展露微笑。
君王和王后现身,悠扬的钟声传遍城头。
号角声陆续加入,来自王城军团,代表巫灵绝对强悍的实力。
钟声告一段落,人群如潮水分开,长老院众人和留守的廷臣越众而出,分左右站定在台阶下。他们盛装加身,佩戴具有非凡意义的饰物,各自扶起旗帜,以古老的仪式送君王出征。
号角声再起,座狼开始出城。
狼群排成纵列,狼背上的巫灵全副武装,周身萦绕蓝色气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亢奋。
路旁人群抛洒鲜花,花瓣飞扬在队伍之间,被出征的战士接住,缠绕到兵器和手腕上。亦或是落向地面,铺在大军脚下,播撒遍地花香。
巨鸮振翅升空,中途加入鹰、隼等猛禽,组成不同队列,代表多支王城军团。
岑青的巨鸮已经完成学习。
据雪妖反馈,它表现得相当优秀,缺乏的仅是经验,盛载他飞行完全不成问题。
赶在出发之前,一人一鸮快速磨合,意外地默契十足。
这次出行,岑青放开巫颍的手,独自登上猛禽的背。两只巨鸮一前一后升空,年轻的巨鸮全力跟上年长的同族,振动翅膀时发出唳鸣,精神头十足。
地面上,长老们仰望头顶,目光掠过巫颍,聚集在岑青身上。
“真是没想到。”
他们最初有很大把握,认为岑青会愿意接触政务。从这位血族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从不避讳掌握权力,并且对此兴致盎然。
可他拒绝了。
非是心口不一,犹豫不决,而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在众人把雪域的最高权力放到盘子里,捧到他面前,一切唾手可得时,他推开了盘子,选择无视这份诱惑。
“冷静,自持,相当聪明。”
“他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懂得衡量利弊。”
“小看他是错误的判断。”
长老们性格不同,为人处世也存在很大差异,对于岑青的看法却格外相同,出奇一致。
“他天生适合佩戴王冠。”
假以时日,他会继续成长,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完全能与君王并肩。
长老们都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美貌聪慧的王后,受到君王热爱,我感谢上天对巫灵的祝福。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巨鸮振翅飞远,座狼洪流般冲出城门。
长老们谈笑风生,态度过于松弛,似压根不为规模惊人的兽潮苦恼。
只有被书记官提醒,获悉有大批公文需要经手,几人的心情才急转直下,失去轻松心态。
“全是陛下留下的,一份都没有处理?”萨缪尔愕然开口,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书记官当面拿出记录的文件,态度一丝不苟。
她是一名女性巫灵,身材高挑,俊俏的面孔雌雄莫辨,总是表情严肃,极符合世人对巫灵的印象,冰冷,淡漠,仿佛天生不会笑。
得到肯定答案,长老们再次仰望天空,入目一片蔚蓝,偶尔有云层流过,早不见巫灵王的身影。
沉默半晌,众人无可奈何,唯有接受现实。
“为了雪域。”他们安慰自己。
“为了陛下。”这句话咬牙切齿。
纵然是最宽容的阿利亚,这时也攥紧了拳头,周身氤氲蓝光,无法做到情绪平稳。
遑论是其他长老。
可以想见,巫灵王的一次任性会让他们何等头疼。
巫灵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后绵延数百里,排列成多条长龙。
队伍中旗帜林立,除了巫灵战士,还包括大量附庸种族组成的军团,以及押送物资的车队,主要由岩妖和挂角人组成。
挂角人是兽人的分支,天生有角,却无法变成兽形。比起战斗,他们更喜欢打铁和钻研手艺活,这让他们被其他兽人排斥,一直游离在外。
机缘巧合下,他们被岩妖接纳,迁入对方的领地。之后又和岩妖一起归顺雪域,成为巫灵的附庸。
现如今,雪域中的铁匠铺有六成是挂角人经营。
他们手艺精湛,信誉良好,价格也十分公道,一直很受欢迎。
巨鸮翱翔天空,岑青居高临下眺望地面,数着队伍中不同的旗帜,种类超过三位数,上面的图案类似血族家纹,在形制上稍有区别。
荆棘女仆和他一同出城,乘坐由地精驱赶的大车。
布叶特和米格林策马走在车队旁。
两人随大军出发,抵达荒域后再转道南下,沿着黑骑士开辟的道路奔赴千湖领。
“希望一切顺利。”米格林低声道。
“你要相信糟糕的运气已经过去,接下来都会是好运。”布叶特不知何时采摘一朵小花,在手指间转动。策马经过时,手臂一伸,花朵别在米格林的耳朵上。
“年轻人,乐观一些。”她说道。
乐观吗?
米格林摘下耳朵上的花,仰头望向天空,追逐岑青的巨鸮,手掌覆上心口的烙印,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目睹他的变化,布叶特莞尔一笑。
果然是年轻人。
她没有继续调侃,打马追上前方的车辆,开始和车上的荆棘女仆攀谈。即使这些美人态度冷淡,也能让她心情愉悦。
春光明媚,风中徜徉着暖意。
巫灵大军过处肃杀一片,恐怖的气息扩张开,仿如凛冬再次降临。
行进途中,每过一片领地,都会有领主带着战士加入。
他们的数量有多有少,无一例外装备精良,参与过多次对兽潮的围剿,作战经验丰富。
西方公爵洛维尔的军团最后现身。
相较其他诸侯,他率领的战士最多,座狼就超过三千头,更不必提天空中飞翔的猛禽。
狼背上的士兵穿着短打,披风绕过肩膀,以猛禽形状的挂钩固定。
他们戴着皮手套,腰带是鞣制的异兽皮,绑腿式样简单,靴子都是牛皮,取自生活在雪域西部的巨野牛。
这些战士擅长使用投枪和长达两米的弓。他们集体出现时,是西部荒原所有种族的噩梦。
西部公爵洛维尔,最年轻的四方公爵,雪域四柱之一,也被称为血腥公爵。
相比北方公爵巫冽,他的内在与巫灵王更加接近。
队伍浩浩荡荡奔来,沿途掀起大片烟尘。
雪白的巨鸮降低高度,巫灵王在高处投下目光。
阳光覆在他身后,银色的眸子凝聚暴风雪,昭示血腥的杀戮即将来临。
这一幕使巫灵们兴奋。
他们高昂起头,发出尖锐的喉音。
不似野兽吼叫,也不像猛禽唳鸣,声音如箭矢破风,足以吓破敌胆,令对手头痛欲裂。
“陛下,洛维尔奉命前来。”洛维尔单臂横在身前,在狼背上向巫灵王弯腰。
在他身后,众多战士一同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姿态恭敬,向君王表达敬畏和臣服。
众人直起身时,又撞见岑青的身影。
他们认出黑发王后,惊讶于他会随巫灵王出征,而不是留在暴风城,代替他处理朝政。
王权,王印,王座。
哪怕时间短暂,仅具有象征意义,无法真正握有实权,一般人也很难抗拒诱惑。
洛维尔眸光微闪,想起婚礼后觐见的场景。
回忆巫冽吃瘪的样子,以及莫斯托法对岑青的评价,他的眼睛眯了眯,对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大军全部聚齐,巫灵王下达命令,全军加速朝边境进发。
奔雷声震颤大地,座狼你追我赶,疾风一般刮过草原。
猛禽的暗影遮天蔽日,自远处望去,犹如大团乌云堆在天际。
巫灵大军疾行如风,速度堪比鬼魅。震撼的一幕播撒恐怖,威慑广阔无垠的荒原。
岑青的巨鸮终究年轻,飞行到中途体力不支,逐渐被落在队尾。巫灵王调转方向,又将岑青带上自己的巨鸮,将他揽到怀中。
“很快就到边境,按照约定,你要留在营地。”
“我明白。”
岑青坚持随大军出征,巫灵王无法拒绝他。
作为交换条件,他不能走上战场。确保绝对安全,他才能靠近荒域。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的承诺。”
巫灵王的态度不会改变,岑青没有继续坚持,从善如流答应下来,顺利和大军一同离开暴风城。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一条奔涌的长河。
冬季河水封冻,千里冰封,河道铺开蜿蜒的长链。春季冰雪融化,清澈的河水冲刷河道,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反射夕阳余晖,覆上一层金红。
河面架设石桥,历史悠久,能追溯至首位巫灵王。桥墩深入河底,四面雕刻异兽图案。
河岸旁有古城遗迹,最后一批城民搬走时,距今已有数百年。
“这里曾遭受冰魔入侵,一夜之间房屋损毁,大部分居民在梦中沦为冰雕。”巫颍收紧手臂,附在岑青耳畔说道,“来自魔族的挑衅,必然要进行报复。我发兵攻打炎境,彻底毁灭那支冰魔部落。”
“战争在几百年前?”岑青的关注点有些偏移,不是冰魔,不是报复的惨烈,而是时间。
“是的。”巫颍给予肯定回答,“那场战争持续时间不长,死伤超过百万。”
这场战争坐实巫颍的暴君之名。
他让冰魔部落血流成河,一次屠戮百万,至今提起来仍让人心惊胆战。
岑青不说话,仰头看向巫颍,眼神透出古怪。
“为什么这样看我?”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你也认为我过于残忍?”
“不,我从没这样想。”岑青摇摇头,右手覆上巫颍的手背,斟酌一番语言才对他说道,“我在想时间。”
“时间?”
“年龄和经历的差距,您会否认为我过于青涩?”
巫颍垂眸看向他,忽然掀起嘴角,笑容玩味,是不曾有过的邪气。
他掀起斗篷罩住两人,于黑暗中扣住岑青的脖颈,封住了他的嘴唇。
“不会。”短暂分离时,巫颍在岑青耳边低语,声音略显沙哑,让岑青下意识蜷起手指,在巫颍的外套上抓出褶皱。
“你为我而生,天生就该属于我,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话音落下,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大手按住岑青的背,再次低下头,辗转碾压,力道逐渐加重,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巫灵大军日夜兼程,比预期提前两日抵达边境。
彼时灰雾肆虐,兽群不断冲击边境防御,大军不经休整,立即成建制投入战斗。
依照和巫颍的约定,岑青没有走上战场。
他留在后方,却没有无所事事。
判断战斗发生的区域,目测灰雾距离,他调集人员搭建营地,沿着水源立起帐篷,在帐篷间的空地搭起柴堆,入夜后点燃篝火。
“兽潮不会马上结束,大军将停驻数日。帐篷、食物,还有什么?”岑青靠着巨鸮,一根根扳动手指,思考可能遗漏的地方。
几名岩妖守在他身边,矮墩墩的体型很容易被忽略,把他们和营地中的木桩混淆。
他们手捧羊皮,正在飞速记录。落笔不遵循规律,看上去是乱写一通,实则字形优美,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陛下,还有药材。座狼和巨鸮都会需要。”一名岩妖提醒道。
“对,你提醒了我,药材。”岑青一拍手掌,目光触及不远处的挂角人,“还有修补武器需要的材料。铁匠的炉子……这个做不到,不过材料可以准备。”
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留在营地中的附庸种族,包括山地人、羽人和少数地穴人在内,都对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有了新认识。
他不仅漂亮,而且冰雪聪明。
他的性格很务实,与众所周知的血族王室截然不同。
岑青快速分配好工作,荆棘女仆代为传达命令,确保每一项都完美执行。
期间,布叶特和米格林找上他,专为同他道别。
“遵照您的安排,我们将前往千湖领。”布叶特说道。
女爵一身戎装,弓箭提在手里,长剑和箭壶背在肩后,腰间挂着匕首和短刀。她牵着一批战马,样子英姿飒爽,不复见半点萎靡。
米格林跟在她身后,穿着新铠甲和挂角人打造的兵器,一把很有分量的尖锥斧,斧头厚实,顶端凸起尖刺,不折不扣的杀戮兵器。
他不会再动辄脸红,只是面对岑青时依旧会心情激动,下意识感到紧张。
岑青对两人颔首,其后召唤女仆:“茉莉,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们。”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走上前,递上一只木盒。
盒子巴掌大小,表面没有精致的花纹,也没有镶嵌宝石,样子平平无奇。
布叶特接过盒子,感受到入手的重量,不由得心生好奇。
很轻,里面装着什么?
“一张羊皮卷。”岑青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
“羊皮卷?”
“血咒符文,一个小把戏,偶然获得的灵感。”岑青扣了扣盒盖,解释羊皮卷的用法,“抵达千湖领后,将俘虏集中起来,撕裂这张羊皮,他们会受到血咒束缚,至少持续三个月。”
炎境之主曾借书信释放火焰,岑青以此为参考,还求教巫灵王,经过数次实验,成功做出这张羊皮卷。
他暂时无法前往千湖领,由布叶特代为执行,一样能让这些乱军俘虏老实干活,俯首帖耳。
得知盒子里是什么,布叶特立刻收起轻松表情,谨慎将它贴身收好。
“抵达千湖领后,转告你的朋友,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快召见他们,听取他们的请求。”岑青说道。
“是,陛下。”
事情交代完,岑青没有更多吩咐,布叶特郑重向他辞行,并再次承诺:“陛下,我会完成您的吩咐,这次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等你的好消息,布叶特爵士。”岑青微笑点头,当面给予鼓励。
“陛下,我们出发了。”
话落,布叶特和米格林分别上马。
两人猛一拽缰绳,战马嘶鸣一声调转方向,马蹄踏过河岸边的道路,向千湖领所在的方向奔行而去。
第55章
巫灵大军在边境排开阵势,倾尽全力抵御兽潮,抗击灰雾侵袭。
随着大军向前推进,澎湃的力量似潮水汹涌,坚硬的冰柱拔地而起,顶端直冲云霄。
冰柱数量持续增加,互相密集拼接,缝隙逐渐缩小,最终沿着边境线结成冰墙,随地势高低起伏,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灰雾翻滚着撞上来,遭遇冰墙阻挡,在冰面压缩破碎。
雾中挤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无声咆哮嘶吼,场景触目惊心,无比诡异惊悚。
兽群在雾中咆哮,不顾一切向前冲。撞击声不绝于耳,令人头皮发麻。
眨眼时间,墙后爆开大片血光,墙角堆积大量尸体,有的头颅破碎,身下铺开大片殷红,胸口停止起伏;有的残存一口气,却一动不能动,只能困在原地等待死亡来临。
天空中飞来怪鸟,体长超过一米,脖颈细长,头格外大,鸟喙锋利尖锐,像一把矬子。鸟嘴张开,满口三角形的利齿,一口就能撕裂皮肉,甚至能嚼碎骨头。
鸟群数量庞大,一时间铺天盖地,振翅声密集刺耳。
首批怪鸟越过墙顶,尚未展开攻击,就迎头撞上飞来的箭雨。
多个军团的巨鸮汇合,错落抬升至不同高度,发出尖锐的唳鸣。
巫灵在猛禽背上开弓,破风声接连不断,数不清的箭矢如雨袭来,凶狠凿入怪鸟群中,爆发出巨大能量。
光芒达到极盛,骤然间熄灭。
怪鸟带着箭矢坠落,身体凌空爆开,飞溅起大片血沫,喷溅在透明的墙壁上。地面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骨头,只有破碎的鸟喙和染血的羽毛。
巫灵乘胜追击,离开猛禽背上,于半空中散作万千光辉,悍然冲入鸟群之中,将鸟群分割成片状,逐片予以歼灭。
轰隆!
地底传出怪声,大群地犀顶开土层,妄图从底部忐忑冰墙。
顺着地犀挖掘的通道,数以万计的灰鼠蜂拥而至。它们似泥浆喷涌出地裂,大群扑向座狼,发出尖锐的叫声,猩红着眼睛疯狂撕咬。
座狼被鼠群包围,前后左右都被堵死,如同陷入孤岛。
巫灵们并不紧张。
他们从容地在狼背上开弓,动作娴熟沉稳。每一次箭矢射出,都带着可怕的爆音。
利箭密集飞落,倾斜插入鼠群,引发连串爆炸。
大片尘土冲天而起,碎石夹杂着肉沫一同飞溅,仿佛喷泉涌动,分不同区块降下血雨。
西方公爵洛维尔出现在最前线。
多位诸侯一字排开,亲自执起战旗,召集麾下战士。
巫灵战士们停止放箭,在领主身后聚集,或执起投枪,或倒提长剑,或拔出双手弯刀。
刀身闪烁白光,清晰映出巫灵的面孔。他们目光森然,在沉默中严阵以待。
终于,地犀在冰墙上开出缺口。裂痕持续加粗,蛛网状向周围攀爬,发出破碎声响。
兽群不顾一切撞向缺口,大段冰墙坍塌陷落。轰鸣声中,灰雾大面积涌入。
“出击!”
“杀光它们!”
号角声响起,巫灵直面庞大的兽群,展开军团冲锋。恍如汹涌的浪潮互相冲击,犬牙交错,霎时间掀起骇人的血浪。
兽群绵延不绝,仿佛杀不尽。
战斗最激烈的区域,地面被血染红,铺满残肢碎肉,脚踩上去竟陷入半寸。
自高处俯瞰,血腥的厮杀遍布整个边境。
兽群一旦现出疲态,产生退意,便有灰雾充斥视野,驱使它们陷入疯狂。
雾气无尽延伸,最浓重的区域正是荒域腹地,荒域森林所在。
森林中心腾起一道道灰柱,顶端直冲天际。
雾气沿着云层铺开圆环,一环套着一环,外层下坠形成立体漩涡,上窄下宽,恰好覆盖森林边缘。
不断有兽群冲出森林,大量怪鸟盘旋天空,好似无穷无尽。
异兽和怪鸟频繁出现,杀死一波还有一波。它们集体陷入疯狂,酿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营地上空,巨鸮振翅起飞,悬停在几百米的高度。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生平首次直面兽潮,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这就是兽潮?”
通过旁人的讲述很难获取直观印象。如今亲眼目睹,他终于明白,为何善战的巫灵们会如临大敌。
“要日落了。”
他极目远眺,望见下沉的日轮。
晚霞映红天空,无边无际铺展,仿佛燃烧的火焰。
这种红过于沉重,更像是泼洒的鲜血。
杀退数轮攻击,巫灵们重新竖起冰墙,专为阻隔灰雾,避免边境土地遭受侵蚀。
金光频繁闪烁,为给同伴争取时间,多支军团出现在墙壁对面。
他们冲入兽群战斗,身影穿梭在雾气中,每一次挥舞兵刃都会带起大片血雨。
岑青看到了巫灵王。
雪域的君王傲立于半空,巨鸮托起他,以弗兰和戈雅为首的巫灵拱卫在他四周。空中的怪鸟都被拦截,尽数阻挡在百米之外。
日暮降临,暗红燃烧天际。
兽吼声此起彼伏,雾中出现模糊的轮廓,盘绕扭结,来自金木庞大的根系。
“终于来了。”
巫颍展开双臂,袖摆随风舞动,冰冷的气息瞬间凝聚,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
透明的冰晶凭空出现,大批悬浮在天空。
银白的霜色覆盖大地,潮涌般向前蔓延,一直延伸至冰墙后,淹没嘶吼的兽群以及现身雾中的暗影。
冰晶呼啸飞出,穿过聚集的怪鸟。
森冷的气息化作利刃,穿过鸟身和翅膀,将它们冻住,再也无法飞翔,接二连三向下坠落。
冰霜持续蔓延,异兽不小心触碰,立即会被冻僵。从爪子到胸膛,再到后背和脖颈,最后在头部合拢,它们无处可躲,终被包裹成一座座冰雕。
树根同样不能幸免。
哪怕深入地下,冰霜照样侵蚀峭壁。森冷的气息缠绕树根,直至根系无法移动,从尖端开始崩裂。
短短十几分钟,冰霜覆盖漫长的边境线。
凛冽的寒风降临,冰墙后矗立成千上万尊冰雕。
它们形态各异,或狰狞,或凶狠,或疯狂,或畏惧,无一例外保存被冻住刹那的模样。
部分异兽尚未死亡,只是一动不能动,全身被困在寒冰中。它们只有两个下场,要么等待巫灵的刀剑挥下,要么在漫漫长夜中冻死。
金木的树根被冻住,果断舍弃碎裂的部分,挣脱束缚缩回地底,很快隐匿无踪。
树根退缩,灰雾也随之收拢。
残存的兽群和鸟群主动脱离战场,它们开始远离冰墙,但非就此偃旗息鼓,而是在夜色中养精蓄锐,等待开启下一场战斗。
雾气翻滚,阻止巫灵向前追击。
身后响起号角声,这是收兵的命令。
“收队!”洛维尔甩掉长刀上的血,倒提着刀身,猛一拉缰绳,胯-下的座狼发出长嗥,率先调转方向朝冰墙奔去。
墙体蚀融,现出并排的通道。
座狼潮水般穿过通道下方,开口很快闭合,不给异兽可乘之机。
天空中,巨鸮和鹰隼也陆续转向。
猛禽们盘旋数周,个别爪子里还抓着怪鸟,在落地后撕咬,开始大快朵颐。
战斗告一段落,巫灵战士在号角声中聚集,跟随旗帜指引返回营地。
迎接他们的是成排矗立的帐篷,热气腾腾的食物,以及营地中忙碌却不杂乱的景象。
对习惯军旅生活的巫灵来说,眼前一幕不算稀奇,大多习以为常。
稀奇的是指挥者是岑青,雪域主宰的王后。
“他一直被血族国王关押,没有任何教导,从哪里学来的知识?”戈雅跳下巨鸮走入营地,目光扫视周围,不免感到惊讶,“如果单从书籍中学习,他一定是个天才。”
“他的母亲是朱殷,能征善战,手持长剑打出赫赫威名。若不是发生意外,突然缠绵病榻,戈罗德无法成为国王,血族不会是今日模样。”弗兰走在他身边,视线捕捉到沿途景象,对岑青的看法更倾向积极方面,“朱殷的血脉不会真的一无是处。他懂得获取君王的宠爱,脑子里也不缺乏知识。”
戈雅认为弗兰所言在理。
他沉吟片刻,单手掀起兜帽,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弗兰奇怪地看向他。
戈雅凑近弗兰,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笑着揭开答案:“我在想长老院。”
“长老院?”
“他们要求王后摄政,传统是其一,未尝不是一种试探,也能称之为考验?从大军出发时来看,他们想必有了答案。”说话间,戈雅眯起双眼,语气意味深长,“我知道陛下在离开时留下许多政务,他们应该会很忙,忙得超出想象。很难说这不是对他们行为的一种报复。”
弗兰想了想,也不禁笑出声音。
他和长老院关系一般,不能说完全不和,只能说多数时间不太合拍。
能看到萨缪尔和阿利亚吃瘪,机会实在难得。他发誓自己没有更多坏心思,只打算在一旁看好戏。
“可惜不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他说道。
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戈雅转头看向他,问道:“弗兰,你不会提醒他们吧?”
“我像是好心人吗?”弗兰挑眉回视他。
“不像,你只会火上浇油,然后旁观他们的窘迫。”戈雅如实评价。
弗兰坦然接受。
这是事实,他不会予以否认。
两人说话时,巫灵军团陆续回归,分配到属于自己的营区。
诸侯们各自下达命令,抓紧安排好营内事项,集体走向巫灵王的大帐。
今日战事顺利,阻截十分成功,值得庆祝一番。
帐篷前升起篝火,仆从们摆放出成排长椅,搭配长方形的木桌,安排好众人的席位。
岑青的位置在巫灵王身边,唯二的两把高背椅。
以洛维尔为首的西部诸侯分坐在两人下首,从位置排列上,能清楚判断出各人的实力和爵位。
一场仓促的晚宴,但并不简陋。
山地人和地精共同负责烹饪,还有附庸种族的厨师,都发挥出最大本领。
烤面包在盘子里堆成小山,烤叉在火焰上翻动,大块的异兽肉被烤得酥香扑鼻,随着翻滚滴落油脂,在火堆中发出爆响。
蔬菜的种类不多,以块茎为主。倒是水果种类丰富,岑青看到不下二十种莓果,堆放在篮子里,五颜六色,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宴会开始前,岑青被巫灵王带入大帐。
帐篷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头顶垂下织锦,替代帘幕将内室与外室隔开。不撩开华丽的布料,压根看不到内室中的情形。
进入帐篷后,岑青来不及发出声音,突然视线颠倒,背部陷入毯子,目光触及帐顶。
他的两只手腕被扣住,交叠压在头顶。
冰冷的气息埋入他的脖颈,激起一阵战栗。他刚想要说话,唇就被堵住,再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巫颍很少如此急切。
像一头美丽的凶兽,凶猛强悍,霸道且不容反抗。
岑青有短暂错愕,却不曾感到害怕。
他顺从地仰起头,侧头亲吻巫灵王的嘴角。
手臂被放开时,他环住巫灵王的脖子,双臂在他颈后交错,手掌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獠牙刺破牙床,品尝到血腥滋味。
巫颍扬手拉下织锦,伴随着裂帛声,华丽的布料覆住两人,仅有银丝和乌发流泻出边缘,交织在一起,缱绻难分。
帐篷外,巫灵诸侯和军团长陆续到来。
他们各自坐到椅子上,一边等待君王和王后现身,一边低声交谈。
巫灵的性格各有不同,他们并非天生冷漠,可以相当热情。温和的一面仅在同族面前表露,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是高冷神秘的代名词。
“陛下还没来?”
“王后也不在。”
“血族的王后,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只是你,看看这座营地,许多人都没想到。”
“你还记得朱殷吗?”
“他的母亲?”
“没错。有这样一位母亲,他注定不会平庸。是他的父亲限制了他。”道出这番话的巫灵超过六百岁,不止一次见过岑青的母亲,最多的地点就是战场,“我见过她作战时的模样,必须承认,她有血族王室的黑暗和疯狂,染上鲜血时尤其迷人。”
众人说话时,厨师们仍在忙碌。
仆从在长桌和火堆之间穿梭,两人一组端着盘子,将如山的食物送到桌上,同时分发到整个营地,方便众人取用。
“还有酒。”地精高举起手臂,试图引来注意。
站在山地人身边,他们的个头被衬托得更小。毫不夸张地说,这群巨人走过时必须格外小心,以免踩到自己的同事。
“哦,酒。”
被他叫住的仆从来自西部山脉部落。
他们的长相很奇特,上半身是健硕的人形,大多五官端正,轮廓硬朗。除开性别特征,男女在容貌和体型上没有多大区别。腰部之下则是马的躯体,拥有四条腿,跑起来速度飞快。
他们不太聪明,但极为忠诚。
雪域西部的巫灵城主很喜欢雇佣他们,让他们在自己的城堡和军队中服务。
地精被山地人提起来,展示出手中的酒囊,又指向摆在一边的酒桶:“这是麦芽酒,这是血酒,还有蜂蜜酒,别搞混了。”
“我会记住。”几名半人马轻松扛起酒桶。为避免记错,每人只取同一类,还在自己的身上做记号。
“为什么不在酒桶上标记?”地精看得奇怪,询问提起自己的山地人,“这是什么奇特的习俗,还是他们做事的习惯?”
不等山地人回答,半人马们突然停住动作,他们貌似受到启发,又开始标记酒桶。
“多谢你的建议,你有聪明的头脑。”其中一人开口,向地精表示感谢。
地精目瞪口呆。
原来不是习惯,而是他们压根没想到?
“和他们说话必须直接,而且不要耍太多心思。”山地人放下地精,大手拍拍他的肩膀,“曾经有自由联盟的家伙欺骗他们,用可耻的伎俩从他们手中获取战马,价格低廉到难以想象。”
“结果如何?”地精直觉事情的结果不会简单。
山地人咧开嘴,现出满口猩红色的獠牙:“他们很长时间才想明白,然后想方设法找到那群家伙,痛下杀手,没留一个活口。你能想象一群暴怒的半人马能做什么,那些家伙被踏成肉泥,死状惨不忍睹。”
“可以想象。”地精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陛下曾经说过,欺骗老实人是最愚蠢且恶毒的事,神明和魔鬼都不会饶恕。”
“陛下,王后陛下?”
“是的。”
“陛下充满智慧。”山地人感叹一声,拎起一只酒壶,习惯性地要往里面加料。中途想起雪妖的提醒,才讪讪地放下酒壶,转身继续烤肉。
大帐前,巫颍和岑青携手出现,分别坐到高背椅上,宣告晚宴正式开始。
荆棘女仆出现在椅子后,像沉默的影子。
鸢尾和卷丹交换眼神,两人注意到岑青换了一件外套,头上的发带也不是原来那条。
两人低声猜测,很快被茉莉制止:“注意你们的言辞。”
“是,女仆长。”两人立即认错。
一旦茉莉以严肃的语气说话,证明没有任何通融余地。她们必须听从,这是荆棘女仆的秩序决定。
宴会开始后,巫灵们开怀畅饮,偶尔会祝酒,气氛热烈但并不嘈杂。
为给宴会助兴,附庸种族接连现身表演,他们中有吟游诗人,歌手,还有舞者,摔跤手,以及杂耍艺人。
岑青看到几个侏儒,他们穿着彩色的袍子,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旋转。踮起脚尖时,尖头鞋刮起泥土,像是要钻进地里去。
“他们可以钻进任何地方,包括泥地、岩石、还有山脉。”巫颍侧身靠近岑青,在他耳边道,“他们和矮人一样喜欢挖矿。矮人族群强大,有广阔的领土,占据更多资源,他们更多是被雇佣,靠手艺获取酬劳。”
“他们擅长挖矿?”岑青倏地转过头,嘴唇擦过巫颍的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撤,巫颍却靠得更近,手指牵起一缕黑发,递出唇边轻吻。双眼锁住岑青,恍如流淌的秘银:“你对他们感兴趣?”
“我的领地内有矿藏,我需要人手。”岑青没有隐瞒。
巫灵王点点头,道:“你可以雇佣他们,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不介意去哪里干活。”
两人说话时,侏儒表演完集体退下,西方公爵洛维尔走出座位,怀中还抱着一支竖琴。竖琴以他的力量凝结,琴身有古老花纹,琴弦流动微光,如同星辰闪烁。
他在场中站定,单手掀起斗篷,单臂环抱竖琴,优雅地向君王和王后行礼。
俊美的面容浮现笑容,温润的眸子看向岑青,声音柔和,仿佛饮下西部独有的蜂蜜:“美丽的王后,您的智慧和您的美貌一样令人惊叹,请容许我赞美您。”
话落,他抬手拨动琴弦,优美的曲调流淌出指尖,中途加入歌声。
巫灵竟然会唱歌。
比起洛维尔突来的献殷勤,这一点更让岑青惊讶。
大概是看出他的想法,巫颍单手撑着下巴,扫过洛维尔一眼,视线就定在岑青脸上,直至曲子结束也没有移开。
唱完赞歌,洛维尔再次行礼,从容退回到席位中。
竖琴在他手中消散,化作万千缥缈的银光。光点缠绕在他周围,凝成一条光带,很快被他收入掌心。
“陛下,您应该感谢他。”茉莉弯腰上前,在岑青耳边低声提醒。
岑青朝洛维尔颔首,同时举起酒杯。动作不算敷衍,态度却有些冷淡。后者并不介意,扬起灿烂的笑容,饮尽高脚杯中的美酒。
表演再度开始,一名歌手走入场内,没人再提这段插曲。
岑青略过洛维尔,侧身靠向巫灵王,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好奇道:“陛下,洛维尔公爵是特例吗?”
“你指什么?”
“唱歌。”岑青靠得更近,愈发感到好奇,“您也会吗?”
巫颍单手提着酒杯,侧头附在岑青耳边,声音中透出笑意:“这是你的愿望吗,我的王后?”
“如果我说是?”
“我会满足你。”巫颍饮尽杯中酒,手指挑起岑青的下巴,将清冽的酒哺进他口中。
酒顺着喉咙滑下,少许溢出嘴角。
不等岑青抹去痕迹,视线突然发生改变,巫颍拦腰横抱起他,转身走向大帐:“作为交换,我的王后,你也要满足我。”
目送国王和王后,巫灵们共同举杯:“敬君王和王后!”
声音回荡在夜色中,带着善意和祝福,经久不散。
第56章
灰雾袭向雪域,蔓延整个边界线。
炎境同样不能幸免,与荒域接壤的地区在同日遭受攻击。
兽潮肆虐,雾团侵蚀大地。恐怖的灰色巨网铺天盖地,越过边境向前推进。
高大的山脉阻挡不了兽潮扩张,崎岖的道路皆被雾气笼罩。灰雾过处植被大面积枯萎,土地被侵蚀,砖红色的平原沦为一片死地。
兽潮持续蔓延,带来恐怖的灾害。
农场中的牲畜大量死亡,奔腾的河流逐段沦陷,河面上浮起膨胀变色的尸体。
鱼群疯狂挤向河道上游,争相跳出水面,却在下一刻被雾气缠绕,鳞片剥落,血肉消融,坠落时徒留干枯的鱼骨。
雾中传出振翅声,成千上万的毒虫蜂拥而至。
虫群压着地面飞行,时而收缩时而扩张,以惊人的速度入侵魔族统治的炎境。
虫群过处遍地荒凉,植物和动物不见踪影,仅有大量血痕散落,星星点点铺在地面,昭示这里都曾发生过什么。
庞大的兽群接踵而至,不同的异兽疯狂冲击边境,给边境守军造成巨大麻烦。
提前加固的屏障一度失守,被撞开数道缺口,守军集中力量反推,才将大部分异兽顶了回去。
数次对撞,场景险象环生,边境的防御线已经岌岌可危。
“该死的,它们太多了!”
“虫群来了!”
“快挡住它们!”
魔族守军在鏖战,不分日夜,不曾轮替。
他们接到准确消息,君王率领的大军即将到来。在大军出现之前,他们必须坚守岗位,不容许更多异兽闯进来。
炎境拥有大量火山,偶尔会喷发,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
在兽潮到来时,情况发生变化,超过三分之一的火山口腾起黑烟。
烟柱扶摇直上,与弥漫的灰雾对撞,纠缠出恐怖的漩涡,深深烙印在天空中。
烟柱下方迸溅火星,火山口流淌出滚烫的岩浆,沿着山体奔涌垂落,在山脚汇聚交织,铺开赤红色的火网。
轰隆!
巨响声阵阵,犹如雷鸣。
上百座火山集体喷发,温度急剧升高,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
岩浆在地面流淌,竖起一道道火墙,迟滞兽潮入侵的速度,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所幸王城大军及时赶到。
在防御即将被全面突破时,天空中出现魔龙的身影。
“魔龙!”
“是陛下!”
守军发出欢呼,随之而来的是高涨的战斗情绪。他们不再一味防守,接连反压向兽潮,挥舞着兵器冲入兽群。
“进攻!”
魔龙飞抵边境,口中喷出炽热的烈焰。
奢珵亲自指挥大军,魔族军团正面虫群和兽群,展开一场激烈厮杀。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战旗在风中飞扬,战鼓声惊天动地。
魔狮在地面奔跑,鬃毛流淌黑光。魔雕在天空翱翔,笼罩下大片阴影。
军团声势浩大,似要碎裂天地。
号角声加入战鼓,苍凉豪迈。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竟掀起有形的声浪,催垮冲来的异兽。
随着魔族大军发起冲锋,兽潮遭遇冲击,出现波浪状凹陷,犹如犬牙相制,场景蔚为壮观。
魔狮背上,魔族战士擎起战旗,旗杆以异兽的腿骨制成,旗面则是异兽的皮和怪鸟的羽毛,色彩鲜明,图案或粗犷或诡异,一眼即知族群分别。
每面旗帜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制作旗帜的材料来自战场,象征他们获取的胜利。
继魔狮军团后,大量魔象出现在战场。
它们和猛犸体积相当,通体赤红,背部和头顶披挂长毛,仿佛流淌的岩浆。
巨大的象牙垂至地面,前端横挂绳索,绳索上捆绑锋利的尖刀,无论是向前推进还是左右横扫,都能轻松掀起大片血雨,留下遍地残肢断臂。
魔象背上是赤袒胸膛的巨魔。
他们身材高大,肩宽背阔,肌肉健硕无比,全身涂抹颜料。
每一个巨魔都有独特的血纹,诞生时即已存在。图案覆盖巨魔半身,顶端延伸过耳后,刺青一般爬满颅顶。
轰隆!
巨魔手持鼓棒,敲响腰间悬挂的战鼓。
强壮的手臂交替挥舞,每一记重击都引得鼓面震颤。魔象与之应和,发出嘹亮的象鸣。
魔象之间是奔跑的骨马,马背上是来自火山部落的战士。
他们身材细长,全身黝黑,长有三只灰白色的眼睛,擅长使用链锤和双手巨斧。他们的血液带有毒素,能够令人变得虚弱。岑青和殷王后所中的剧毒,成份中就包含他们的血液。
暗影掠过天空,是炎境之主的魔龙。
象鸣声更加响亮,鼓声隆隆,响彻苍茫大地。
魔龙背上,奢珵极目远眺,清晰捕捉到翻滚的灰雾,预估兽潮推进的速度。
情况并不乐观。
“太快了。”
炎热的风席卷大地,鼓起他身上的斗篷。
奢珵抬起双臂,掌心相对,一团又一团红光在他周围凝聚,体积持续压缩,聚集恐怖的能量。
压缩到极限,光团同时爆裂,漫射万千光束,仿佛在半空中升起一轮太阳。
光芒越来越盛,金红色的光链延伸倒卷,呼啸着砸向四面八方。
光链密集交错,落地角度极其精准,没有伤害一名魔族。
光芒深入地下,大概两息左右,地底传出轰鸣,地壳锯齿状开裂,热气纵向喷溅,切入飞舞的虫群,堪比利刃倒悬。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蜿蜒成一道道火焰河,迅疾在兽群脚下铺开。
呜——
魔族战士吹响号角,军团旗帜斜指,各部快速分散开,跨越断裂的地块。
数千头魔狮跳过地裂,跨越滚烫的岩浆,冲向被困住的异兽。军团头顶有黑影飞过,不是魔雕,也不是炎境之主的魔龙,而是展开翅膀的魅魔。
他们一改风流模样,展现出最原始的外形。
修长的身材,细长的四肢,手指和脚趾长出尖利的爪子,背后展开四只巨大的翅膀,眼球铺满诡异的暗绿,嘴唇也是绿色,发出尖啸时,露出满嘴三角形的獠牙。
他们的叫声异常刺耳,几乎要绞碎人的脑浆,恐怖程度不亚于水妖的歌声。
同为魔族,多数人也难以忍受。
在魅魔大批飞过时,无论天空还是地面的魔族,整齐划一地捂住耳朵,脾气暴躁的更朝他们怒吼:“闭上嘴巴,你们这群天杀的!”
双头魔尤其深受其害。
他们长有两颗脑袋,四只耳朵,遭受的痛苦也随之加倍。
如果不是魅魔飞行的速度足够快,难保他们不会提前动手,在解决兽潮之前先解决他们。
奢珵操控地面开裂,催动热气和岩浆喷发。
魔族们有效避开危险,兽群和虫群却做不到。
第一波热浪袭来时,即有大量毒虫坠落,更有成百上千的异兽跌入岩浆,在高温中化为焦炭,尸骨无存。
第二波热浪袭来,战场下方涌出大量地火。
火光冲高数百米,焰舌焚烧毒虫,逼出藏在虫群后的怪鸟。
鸟群振翅盘旋,迅速拉升高度,仍不免被火焰点燃羽毛,在天空中烧成一团团火球。
借助岩浆,魔族战士抓紧弥合缺口。
他们驾驭魔狮在地块之间跳跃,每发现一处被兽潮撕开的防御就投掷标枪,引燃枪杆,为身后的大军指引方向。
转眼时间,边境燃起大把火炬。
火光明亮,冲天而起。
烟气缭绕,浸入灰雾,与雾气互相撕扯,一时间难分彼此,在半空中烙印诡异的双色漩涡。
魔龙降低高度,振翅掠过边境线,完全是贴地飞行。
奢珵翻过手臂,袖摆滑落至手肘,现出覆盖前臂的奇诡图腾。颜色赤红,正如他的头发,图案瑰丽神秘,延续自最古老的祖先。
他展开十指,两团烈火在掌心浮起。
火团持续上升膨胀,达到极限时,化作千万道火链飞出他的手掌。
飞行过程中,火链加粗,变成一条条可怕的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虫群和怪鸟,凿入地面的兽群,引发滔天烈焰。
火光穿梭而过,雾气被进一步撕裂,借助奢珵开出的通道,魔族战士如潮水涌入,锁定雾中的目标,展开一场血腥杀戮。
巫灵依靠冰墙隔绝灰雾,魔族则倚仗烈焰。
两种作战方式,目的殊途同归,都是在捍卫边境,覆灭兽潮,将灰雾压缩回荒域森林。
金木的树根没有出现在炎境,不意味着魔族会更加轻松。
兽潮无穷无尽,灰雾日夜弥漫,对环境的伤害将持续很长时间,纵然是魔族也难以承受。
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在更多土地遭受侵害之前,将危险推回到边境之外。
魔龙持续低空飞行,奢珵周身翻滚烈焰,不断有火链自他掌心飞出,点燃整个边境线,竖起数丈高的火墙。
“飞上去。”他命令魔龙。
魔龙发出雄浑的吼声,口中喷吐烈焰。有力的翅膀扇动,于飞行途中拔升高度,刹那间升高百米。
奢珵居高临下,俯瞰地面的火海。
他再次抬起右手,火光照亮他的面孔,也映出眼底的暗色。
“艾兰德。”他召唤忠诚的下属。
炎魔驾驭魔雕飞来,手持用异兽脊椎骨串成的骨鞭,鞭梢嵌有利钩,燃烧骇人的魔火。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艾兰德向奢珵弯腰。他在战斗中途受到召唤,鞭子上还挂着碎肉,流淌新鲜的血液。
“传达各部,尽速压制灰雾,覆灭兽潮。然后越过边境,进入荒域。”奢珵收紧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攥入掌心,悬浮的火光极限压缩,涌动惊人的热意,“我要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话音落下,火团迅疾飞出,恰似流星坠落。
焰光砸向地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兽群中炸出一个直径百米的陷坑,附近的异兽无一幸免,尽数沦为飞灰。
纵然早知奢珵的强大,目睹这一场景,炎魔军团长仍不免心头一紧。他咽下到嘴边的话,单手握拳压在胸口,郑重道:“遵命,陛下。”
他会执行炎境之主的命令,一丝不苟。
相信其他同僚也是一样。
所有魔族都知道国君任性妄为,时常会突发奇想,闹得深渊城鸡飞狗跳,挑战大臣们日渐脆弱的神经。
即使如此,也没人试图推翻他的统治,妄想取而代之。
唯一的答案,他足够强悍。
巫灵以实力为尊,魔族也是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种族极为相似。
只要奢珵一直强大,他就会一直佩戴王冠,坐在深渊城的宝座上。
所有魔族都会臣服他,忠心跟随他,完成他的每一道命令,无论是否合理,也无论如何艰难。
“陛下旨意,覆灭兽潮,压制灰雾,进军荒域!”
炎境之主的命令传达下去,魔族军团开始倒逼兽潮。
战线沿着边境线铺开,军团尖端刺穿灰雾,逆着兽潮延伸,直指雾气背后,兽潮发源的荒域。
魔族反攻兽潮时,巫灵的战斗也再次展开。
破晓时分,沿着荒域与雪域交界,锯齿状的地裂横向延伸。竖立整夜的冰墙崩裂陷落,坠入深不见底的地层之下。
引发地震的并非兽群,也不是金木的树根,而是落后一步赶来的雪妖。
他们生活在雪域与荒域的交界地带,以家族形式聚居,组成大小上千个部落。部落四周常年冰封,冰川夏季也不融化,形成独有的生态。
除了战场,雪妖也出现在后方营地。
为首的雪妖个头很高,体态圆滚滚,和王宫中的雪妖一样憨态可掬。
他们是丹比亚的亲戚,不是几个人,而是几十个。
岑青打量着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分辨他们的长相。只能从对方的斗篷上记忆,逐一对上他们的名字。
“你们是接到消息,主动前来帮忙?”岑青在大帐前接见雪妖部落的代表。
巫灵王不在营地,身为王后,他有责任出面。
“是的,陛下。”一名雪妖代表众人开口。他穿着一件滚蓝边的斗篷,自称希尔,是丹比亚的表亲。
他和家族中部分成员前来觐见岑青,其余人提前投入战斗,遵照巫灵的要求在边境割裂冻土,让藏在地下的树根无所遁形。
“我们有礼物送给您。”希尔拍拍手,雪妖们抬出几只大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堆满了玛瑙、金刚石和彩色水晶,还有色彩瑰丽的织锦,材料是火鸟的尾羽,在日照下流动金光,稀罕程度可见一斑。
岑青拿起一枚水晶,没有拒绝对方示好:“谢谢,我很喜欢。”
希尔趁机提出请求,他希望将自己的几个儿女送入王宫,作为侍从跟随在岑青左右。
“能够服侍您,将是部落莫大的荣幸。”
此言一出,荆棘女仆们如临大敌。
王宫里的家伙竞争不过,这是要从外边找帮手?
真是有心机!
雪妖言辞恳切,岑青没理由拒绝。
他当场签署文件交给希尔,授予他的孩子正式侍从身份:“他们可以留在我身边,如果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感谢您,仁慈的王后陛下!”希尔大喜过望,其余雪妖也是满面笑容,看上去与有荣焉。
“你的孩子在哪里?”岑青问道。
希尔脸上带着笑容,回答道:“他们还在部落,等到兽潮结束,我亲自送他们前往暴风城。”
成为侍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即使岑青已经授予他们正式身份,这些年轻的雪妖也必须提前学习,掌握宫廷内的规矩。不求尽善尽美,至少不能马虎大意,因疏忽犯下错误,给家人和宫廷里的亲戚带去麻烦。
双方说话时,希尔留意到岑青身后的荆棘女仆。
他在表兄弟的信中得知她们,清楚她们深得王后信任,地位不可动摇。而且各个实力强悍,绝对不好惹。
自己的孩子要和对方共事,就算不能马上打好关系,也不该让关系太僵。
秉持这种心态,他主动向女仆们示好,送上提前准备的礼物。主要是一些珠宝和丝带,不算多么珍贵,但绝对拿得出手。
“希望你们喜欢。”雪妖笑容可掬,圆乎乎的脑袋,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可惜荆棘女仆心硬如铁,根本不懂得欣赏。
她们接受礼物,礼貌地谢过对方,并当面赠以回礼。摆明立场公事公办,不希望和对方扯上更深层的关系。
“请放心,我们不会无故刁难任何人。唯一的忠告,既然是陛下的侍从,就必须忠诚于陛下,凡事以陛下为先。”茉莉开口说道。
看清对方的态度,希尔没有过度强求,点头承诺:“我会教育我的孩子,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立场。”
一场略显僵硬的对话,结果还算不错。
雪妖们完成此行任务,正打算离开营地前往战场,就见头顶飞来几只巨鸮。
降低高度后,弗兰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站定在岑青面前。
“日安,王后陛下。”他向岑青行礼,姿态优雅。忽略萦绕在周身的血腥气息,更像是从某场宴会中走出,而不是刚刚离开战场。
“日安。”岑青向他颔首,“有什么事?”
弗兰突然返回营地,必然有其理由。
难道是战事出现意外,还是有别的情况?
“陛下请您前去。”弗兰直接说明来意,“陛下在灰雾中打开通道,有意进入荒域,派我来请您一同前往。”
闻言,岑青没有片刻犹豫,将手中的水晶放入上衣口袋,立即转身召唤巨鸮。
待座禽飞来,他单手抓住巨鸮脖颈上的圆环,纵身一跃,轻盈落到这只年轻的猛禽背上。
“茉莉,鸢尾,卷丹,你们一起来。其余人收拾营地,随后跟上来。”他吩咐道,其后转向弗兰,“走吧。”
他的反应过于敏捷,所有动作在两分钟内完成,将血族的速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弗兰没时间发愣,立刻转向带路:“请和我来。”
荆棘女仆们没有座禽,本打算释放荆棘,却被巫灵带上鸟背。
一行人驾驭巨鸮升空,朝战场的方向飞去。
“我们被忘掉了?”
地面上,雪妖们抓抓脑袋,彼此面面相觑。
“什么忘掉,难道你们没有腿?快点追上去。”希尔一挥手臂,号召众人打起精神,“我们要展示实力,才能获得王后陛下青睐。”
“没错。”
“你说得对。”
雪妖纷纷点头,一阵风般刮出营地。
他们不是在走,而是在地上跳跃,每次跨越数十米,追逐天空中的巨鸮,向战场疾行而去。
过程中,没人留意到岑青手中的水晶。
在被放入上衣口袋时,透明的晶体内部隐现一抹暗色,赫然是魔族的黑气。
第57章
雪域同荒域交界地,灰雾持续被压缩,地面的兽群遭到切割,变得七零八落,一片片遭遇围剿。
天空中,怪鸟被猛禽围攻,接连不断坠向地面,砸开凌乱的血花。
雾气大范围后撤,露出大量冰雕。成群异兽冻结在地面,姿态千奇百怪,维持生命断绝一刻的姿态。
地面持续震动开裂,来不及逃走的异兽困在孤岛,发出绝望的咆哮声。紧接着就遇冷光扫过,身体断成数截,顺着断裂的地缝坠入地底深渊。
上千名雪妖横向排开,身体轻飘飘浮上半空,手臂延伸变形,互相缠绕在一起,远望如数条白色丝带飘浮在战场边缘。
地裂持续加宽,冻土层开裂,碎石土块沿着陡坡滚落,更多异兽陷入绝境。
天堑就在脚下,它们无法发起进攻,甚至不能逃走,只能困在原地任由宰割。
大群地犀爬出地底,试图对抗雪妖的力量。
可惜是自投罗网。
部分雪妖下降高度,中途分出一条胳膊,精准捆绑住目标,将重达数吨的地犀拽出地层,猛然抛向天空,再凶狠摔向地面。
地犀骤然升起,又飞速下坠,压根挣扎不开。
砰砰声不绝于耳,陷坑密集出现,越来越深,直至地犀被砸碎全身骨头,瘫在坑底沦为大团肉泥。
雪妖的凶残超乎想象,和他们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巫灵对此习以为常,早就见怪不怪。各军团抓紧投身战斗,只为尽快解决兽潮,将灰雾压缩至更远范围。
附庸种族心生忌惮,个别首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瑟瑟发抖。
“虽然同为附庸,生活在巫灵统治的国度,雪妖仍是我们不能招惹的存在。”
年轻的羽人不止一次听长辈教诲,一定不要招惹这些家伙。
此前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夸大。如今亲眼目睹他们的凶狠,有了切身体会,不禁为以往的轻慢后悔不已。
岑青随弗兰等人到来时,恰好撞见两头地犀飞上天空。
似为迎接他的到来,雪妖们玩起花活,他们将地犀抛飞后接住,又抛飞又接住,像是杂耍艺人。
地犀的叫声由愤怒变成恐惧,再由恐怖变成绝望。
最后,它们发不出任何声音,下坠时拼命偏离方向,主动想摔死自己。
异兽也有尊严。
与其像球一样被扔来扔去,精神备受折磨,不如去死!
砰!
钝响声传来,两头地犀如愿摔在地上,砸出深达数米,直径超过十米的陷坑,爆开大片血花。
展示失败,雪妖们出离愤怒。
他们解开纠缠的手臂,拉长双腿,跳跳球一样越过地裂,在断裂的地块之间敏捷移动,以不亚于巫灵的速度展开杀戮。
白色的雪妖,鲜红的血,默默收刀的巫灵。
这一幕过于震撼,以致于岑青站在巨鸮背上,望着持续发生的场景,久久无法回神。
“来这里,我的王后。”巫灵王来至近前,向他伸出手。
岑青这才收回目光,将右手搭入对方掌心,进而被带上另一只巨鸮。
弗兰等人完成任务,行礼后离开,再次投入对异兽的围剿。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臂,视线再度移向地面,问道:“雪妖,他们原来是这样吗?”
不怪他感到惊讶,实在是雪域过于神秘,包括生活在这里的种族,外界很少有详细认知,记载的书籍资料也少之又少。
在黑塔时,岑青专门翻阅藏书,认真学习巫灵的语言文字。奈何有用的知识极少,很多记叙还是模棱两可。
直至来到雪域,进入暴风城,许多疑问才得到解答。
看到雪妖的表现,他再次感到知识匮乏,尤其涉及到雪域种族的常识,他仍需要加深学习。
正这样想着,岑青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口袋中的水晶涌动黑光,不知不觉间探出袋口,缠绕上他的手臂。
晕眩持续不到两秒,岑青快速恢复清醒。
他晃了晃头,睁眼看去,巫灵王正俯身靠过来,手指擦过他的下巴,拉紧他身上的斗篷:“你看上去很疲惫,应该休息一下。”
岑青握住斗篷上的挂钩,感到这番话有些古怪。
刚才巫灵王靠近时,他还以为是要亲吻他。不能怪他有此类想法,依照巫颍平日的表现,突然产生疏离感才显得古怪。
“陛下……”岑青欲言又止,斟酌该如何开口。
“岑青,血族的王子,纯正的王室血脉。”巫颍按住他的肩膀,侧头看向他,眼底浮现暗色,阴森诡谲,“你是否愿意将一切给予我?”
岑青与他对视,愈发感到不对。
语言,以及这只手的位置。
本应该在自己的腰上……
一切都不对劲,就像是困扰他的梦境。
梦境?
岑青心中一凛,额心的冠冕骤然反光。
光芒冲击假象,眼前的身影突然变形扭曲,杂糅成一团混乱的色彩。
色彩消失后,战场的气息扑面而来。
岑青下意识眨眼,发现自己被巫灵王抱在怀里,对方正担忧地看向他。
“陛下?”岑青抬手按住额头,掌心覆上冠冕镶嵌的宝石。
“是我。”巫颍抵住岑青的额心,熟悉的气息拂过岑青的眼睛,冰冷,却使人安心,“你失去了意识。”
“我能感觉到。”确认眼前不是幻象,岑青伸长手臂环住巫灵王的脖子,把头埋入对方的肩膀。
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岑青感到不解,问题脱口而出。他确定不是金木,而是另一股力量作祟,很陌生,而且十分邪恶。
巫颍松开手臂,却没有彻底放开他。将岑青禁锢在身前,他单手挑起岑青的下巴,观察他此刻的表情,为他解释方才都发生了什么:“是梦魔编织的幻象,妄图剥夺你的灵魂,操控你的身体。”
“梦魔?”
“是的。”巫灵王展开手指,一颗水晶躺在他的掌心,氤氲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被碾碎前发出刺耳的怪声,“这颗水晶藏着梦魔的力量,在你的上衣口袋里发现。”
岑青下意识问道:“是炎境的手笔?”
他不认为雪妖会故意害自己。
没有任何理由。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在搜集礼物时,意外将这颗水晶混进去,压根不知道水晶里藏着什么。
“应该不是。”巫颍摇摇头,解释道,“梦魔被炎境视作叛乱者,他们的部落被炎魔讨伐,最后一支消失在数百年前。多数观点认为他们已经灭绝,没想到会再次出现。”
确认岑青没有大碍,巫颍轻吻他的额角,继续道:“你和我交谈时,突然晕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气息埋入岑青发间。
“我很担心。”
岑青抱住巫灵王的腰,用力收紧手臂,把自己埋入对方怀中:“陛下,我没事。”
就在这时,一团白影飞来,是希尔,在营地觐见岑青的雪妖。
“陛下,我们很抱歉。”
岑青晕过去时,巫灵王的力量陡然爆发。
藏有魔族气息的水晶被锁定,雪妖们目睹实情,都感到很抱歉,心中相当内疚。
“是我们的过错,请惩罚我们。”希尔不是一人,他的手臂牵着另外十几个雪妖,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愧疚感溢于言表。
闻言,岑青的视线投向地面,发现战斗接近尾声。
巫灵忙于清理战场,座狼在断裂的地块间跳跃,搜寻漏网之鱼。巨鸮不时俯冲,在叫声中传递信息。
作为战斗的功臣,雪妖们不见欢喜,反而垂头丧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是缩成一团的棉花糖,样子萎靡不振。
“我是被梦魔影响,和你们无关。”岑青认真说道,抬起手指捏捏眉心。
“可是……”
“没有可是。”岑青打断希尔,语气斩钉截铁。
归根结底,他身上的毒和诅咒虽解,仍处于漫长的恢复期。是他自身不够强,才给了梦魔可乘之机。
梦魔为何会攻击自己?
是要迷惑他,利用他达成某种目的,还是纯粹想杀死他?
理由是什么?
金木的麻烦尚未解决,又平添一桩,着实令人头疼。
不过自己身为巫灵王的王后,魔族是敌非友,遭受攻击也实属正常。
“我相信你们的忠诚,况且我并无大碍,你们不必太过自责。”压下复杂的思绪,岑青继续对雪妖说道,“你们诚心送来礼物,没人会希望发生意外。”
“陛下,您是如此宽容和仁慈,我们不知该怎样感激!”雪妖一改颓靡,样子无比激动,眼睛中泛起泪花。
岑青不太适应处理这种状况,想了想,说道:“我需要许多人手,如果你们愿意帮忙……”
“是的,我们愿意!”
不需要岑青再说,雪妖们频频点头。
“我们愿意为您服务,无论您需要我们,还是需要别的种族,我们可以去抓,都给您抓来!”大概是过于激动,希尔变得语无伦次。
岑青摆摆手,示意他冷静一些:“具体安排,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现在,那里需要你们帮忙。”
他指了指下方,座狼恰好发现一头藏匿的地犀,正试图将它从地缝中赶出来。
雪妖们立即转身扑向地犀,三下五除二,将那头可怜的家伙缠成粽子,当场绞成一根麻花。
希尔等人离开后,岑青长舒一口气,身体倚进巫颍怀中,抓起巫颍的一只手,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描摹清晰的掌纹:“陛下,多久能进入荒域?”
“傍晚之前。”巫颍亲吻岑青的发顶,沉声道,“我会派人巡视西部矿场,以防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岑青仰起头,貌似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巫颍感到奇怪。
岑青笑意加深,黑色的眼睛仿佛黑玛瑙,透出神秘的光泽。
“在被梦魔影响时,我仍能清楚辨别出不同。”他说道。
“不同?”
“例如,您会亲吻我,而不是靠近我又什么都不做。”白皙的手指抵在巫灵王嘴角,顺着唇缘滑动,很快被牙齿咬住,并不用力,岑青也没想着挣脱。
“所以我能察觉到异常,虚幻的画面很快消失。那只梦魔,他大概不会想到,过于矜持让他露出破绽。”
“原来如此。”巫灵王轻笑一声。他放开岑青的手指,亲吻他的眼睛,“你是如此了解我,了解我对你的热爱和着迷。”
冰冷的气息滑过鼻尖,落在岑青的嘴角,缱绻不去。
“我为你沉醉,我的金蔷薇。”他低声细语,言辞和动作却极端霸道,“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触碰你,即使是在梦境。”
“我会牢牢记住的,陛下。”岑青勾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压下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地面上,雪妖得知岑青的态度,感激之余,一个个挥舞着拳头,对始作俑者义愤填膺。
“天杀的魔族!”
“是梦魔。”
“梦魔也是魔族!”
“这群该埋进冻土的家伙,就应该让他们彻底灭绝!”
水晶矿跨越两地边界,梦魔极可能藏身荒域。
雪妖们怀揣着怒火,齐刷刷跨越边境线,坚持先一步为大军开路。
“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扭断他们的脖子,把他们全部埋进土里!”
他们主动请缨,巫灵王没有拒绝。
在雪妖之后,地穴人主动加入。
地穴人不仅擅长挖掘,更具有识别方向和找到小径的天赋。他们不需要看清周围,就能准确辨识出方向,在雾气中行动自如。
“打开通往荒域森林的路。”巫颍驾驭巨鸮飞近,向地穴人下达命令,“锁定森林心木的位置,尽快找到它。”
“遵命,陛下!”受到巫灵王亲自调遣,地穴人感到万分荣幸。他们激动不已,挖掘的速度快出残影,飞速在雾气中开出一条通道。
道路宽达两米,笔直穿过边境,箭头一般指向目的地,准确为巫灵大军指明方向。
地穴人不擅长战斗,在挖掘和探路的天赋上却罕有对手。
数条道路并排开出,巫灵大军开始挺进荒域。
巫灵军团排开阵势,以强横的力量压制灰雾,逼迫残存的异兽大规模后撤,向荒域森林的方向逃窜。
大军后方,营地众人接到消息,得知军团进入荒域,当即收拾起帐篷,带上准备好的物资,朝边境线方向进发。
他们必须跟上大军,确保军团有充足的物资供给。
这也是岑青建设营地时的命令,所有人都在严格执行。
荒域与炎境交界地带,魔族军团击退兽潮,也在大规模跨越边境,压着收缩的灰雾踏入荒域。
魔龙低空飞行,庞大的身影冲入雾气,只能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下一刻,炽热的火焰从雾中穿出,大片扫荡灰雾,焚烧藏匿在雾中的异兽和虫群。
异兽的身体化作焦炭,虫尸如雨坠落,沿着崎岖的路面铺成黑带,绵延向前,一直通向荒域腹地。
魔龙振翅升空,隆隆的鼓声在地面响起。
大量山魈冲入雾中,它们脖颈上套着锁链,踩着虫尸开辟道路,不断用叫声指明方向,牵引大军在雾中前进。
行进过程中,几名魅魔飞近魔龙,带给奢珵一个糟糕的消息。
“我感知到梦魔的力量,在荒域深处。”一个长有红色翅膀,脸颊覆盖蝴蝶图腾的魅魔说道,“气息很微弱,时隐时现,但我肯定就是他们。”
“你确定?”艾兰德驱使魔雕飞过来,恰好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神色微变。
“我确定。”魅魔十分肯定。
闻言,艾兰德表情更加难看。
四百年前,他奉奢珵的旨意,出兵歼灭梦魔最后的部落。
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天。
炽烈的火焰染红天空,即使是深渊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红色。
尖顶房屋都在燃烧,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挂在窗口,无一例外被利刃劈开头颅,取走额头上的第三只眼。
魔雕飞过村庄,士兵将反叛者挂上旗杆,无论男女老少,不留一个活口,务必要斩尽杀绝。
梦魔信奉古老的恶兽,他们与疫魔勾结,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疫魔被灭族,最后的村落被荡平。梦魔也不得宽恕,落到灭族的下场。
回想起当日,艾兰德不由得皱眉。
“陛下,我亲手砍断骨山领主的脖子,覆灭他领地中的一切。他的部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他正色说道。
艾兰德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他在认真说明事实。
如果真有梦魔存在,还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也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
“艾兰德,我相信你的忠心。”奢珵环抱双臂,随意晃动两下脖颈,颈骨发出轻微的喀嚓声。额角垂下的宝石链在脸侧晃动,荡漾出醒目的光辉,仍不及他的眸子耀眼。
“当然,我也不怀疑莉娅的判断。”安抚炎魔军团长的同时,他不忘肯定魅魔。
紧接着,奢珵话锋一转:“无论如何,有梦魔活下来,还藏匿在荒域,就要彻底解决他们。”
他转向艾兰德,嘴角牵起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是天赐良机,在拿下领土的同时,彻底消除隐患,为当年的事画上句号。”
艾兰德单手扣在身前,恭敬弯腰:“陛下,遵从您的旨意,不会再有任何人逃脱,以我的生命和荣誉发誓!”
“陛下,您的期望必定实现。”魅魔们扇动翅膀,陆续向奢珵行礼。随即转身飞远,继续向荒域深处探路。
艾兰德召集炎魔战士,传达有梦魔存在的消息。
“他们很擅长制造幻象蛊惑人心,让对手互相厮杀。”艾兰德的声音极为严肃,和他的神情一样冰冷,“不要重蹈覆辙,再吃到上一场战争的教训。”
炎魔战士齐声应是。
他们双眼变色,周身腾起烈焰。
魔雕发出唳鸣,飞羽流淌金光,背负炎魔战士掠过下方的军团,追逐山魈开出的通道,先一步深入荒域。
巨魔仰头望向天空,不满地撇撇嘴。
他们抓起挂在腰间的鼓槌,挥舞着臂膀敲打战鼓。
独特的鼓声在雾中回荡,象群迈开沉重的脚步,发出嘹亮的象鸣,碾压周遭的一切,气势汹汹奔向密林。
山地部落紧随在后。
他们行动有序,能轻松追上象群。
魔族军团都在加速,他们准备好执行炎境之主的命令,挺进荒域,杀戮一切生命,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第58章
通向荒域的道路相当崎岖。
灰雾弥漫挤压,随时如潮水涌来,吞没地穴人开辟的隧道。
巫灵大军排成纵队,以战旗为指引穿过浓雾,向位于荒域腹地的森林进发。
沿途地貌复杂,陡峭的山脊、陷落的地缝、干涸的湖泊、淤积的泥潭沼泽,每一处都隐藏着危险。
荆棘毒草杂乱丛生,有毒的菌菇喷射孢子,在雾气中很难躲避,前行数百米就会遇到新的障碍。
大军越过一片山脊,刚刚迈下陡坡,就被蔓延无尽的高草挡住去路。
这些草笔直生长,挤挤挨挨排列,几乎不露缝隙。草根半露出地面,形状类似大个头的洋葱,茎秆粗壮,自根部向上呈现淡紫色。草叶是椭圆形,正面覆盖赤红色叶脉,背面长满弯钩状的绒毛。
展眼望去,草海波浪状起伏,顶端纠缠灰雾,寂静得近乎诡异。
“紫香草。”巫颍抬起手臂,两侧的巫灵驱使巨鸮降低高度,向大军传达新命令,“召回地穴人,他们无法抵抗这些草的毒。让挂角人和半人马开路,由岩妖指引方向。”
命令如实传达,附庸军团快速更替位置。
地穴人被替换下来,带着一身泥土返回队伍。
他们一边跑动一边拍打身上的土块,晃动脑袋抖掉藏在头发里的石子,却忘记了手上沾着泥浆,拍在衣服上,全是灰黑色的手指印,外套更加不能看。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留守的地穴人很不满,这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嘴上骂骂咧咧,还是转身走向马车,取来干净的外套和鞋子给他们替换。
半人马套上护具,一顶连着护喉的头盔,前胸和背部包裹钢甲,肩膀和手臂缠绕着皮革,两条胳膊有护肘,前臂多加一层臂甲,使身形更显壮硕,俨然是一群钢铁怪兽。
他们踏动着马蹄,鱼贯走出队列。
没有武器,也没有工具,他们径直走入草海,手臂交叉护卫要害,迈开四条腿跑动。一个接着一个,后者踏着前者的脚印,速度由慢到快,距离由近至远,硬是在草海中开出数条通道。
挂角人跟在半人马身后,踩着怪模怪样的小车,将开出的道路彻底压平,方便座狼穿行。
岩妖趴在半人马背上,双手抓住他们的铠甲,在疾风中扯开嗓门,告知他们准确方向。
“跑过了,你在偏离方向!”
“右边,向右!”
“天杀的,你比我更像石头脑袋!”
岩妖的嗓门足够高,不仅半人马听到,连身后的军团都听得一清二楚。
合作不太愉快,所幸结果还算不错。
在三方的努力下,数条笔直的窄路贯穿草海,前端直通向荒域腹地。
半人马不仅开出道路,还巧妙避开隐藏的泥潭,有两条路更是贴着泥潭边缘擦过。
这些泥潭藏在草下,表面浮动一层浅水。水面不断鼓出气泡,气泡接连破碎,翻滚出黑色泥浆。
泥潭中散发出恶臭,被紫香草的气息压过,需要靠近才能闻到。
有旅人和冒险者不知晓厉害,莽撞闯入草海,不慎陷落在淤泥中,无法挣脱,只能被一点点拽入泥潭底部,全程目睹自己的死亡。
他们的尸体沉在泥里,没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不知经过多少岁月,腐朽的骨头随着气泡冒出来,漂浮在泥潭表层,早看不出本来形状。
被荒域吞噬的冒失家伙。
这是他们统一的称呼,也是最贴切的形容。
道路贯通草海,半人马、挂角人和岩妖陆续归来。
彼时日正当中,太阳被灰雾遮挡,一轮昏黄悬在头顶,周围晕染出一种奇怪的颜色,令人感到不适。
“出发。”巫灵王一声令下,大军继续前行。
巨鸮飞过天空,座狼在地面奔跑。
广阔的草海再无法构成阻碍,一支又一支军团顺利通过,来至与草海相邻的一片丘陵。
丘陵高低起伏,矮的类似土堆,高的堪比山峰,并排矗立,似利剑刺向天空。
岑青被巫灵王揽在怀中,他的巨鸮尾随在后,已经能跟上速度,却再没能发挥出作用。这使年轻的猛禽颇为沮丧。
鉴于金木的威胁,以及梦魔突然出现,巫灵王拒绝岑青自己飞行,更不容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陛下,您过于紧张了。”岑青嘴上这样说,态度上并无抗拒。
“为了你的安全。”巫灵王坚持自己的主张,握住岑青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指间,将他的手提起来,嘴唇轻触他的手背,“请体谅我对你的关心。”
“我没有反对,只是觉得您不必如此紧张。”岑青斟酌片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有些草木皆兵。”
巫灵王却摇摇头,认真说道:“森林的心木,还有隐藏的梦魔,你遭遇太多恶意,严密的保护并不为过。”
“好吧。”岑青叹息一声,单手压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必须承认,您这样,我很高兴。”
巫颍没说话,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低头轻吻他的额心。其后抬眸眺望远处,荒域森林座落的方向。
那里有令岑青困扰的存在。
这样的东西,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理应彻底消失。
大军蔓延过丘陵,撞上一群逃跑的异兽。
不需要排兵布阵,军团各自为战,对异兽展开围剿,战斗力依旧碾压。
面对敌人,巫灵的字典里没有“宽恕”和“怜悯”两个词汇。
异兽仓惶奔逃,借助地形躲藏,一些独角蜥蜴在丘陵下拟态,仍逃不开被投枪扎穿的命运。
洛维尔挥刀削平一座丘陵,藏在土下的异兽四散奔逃。
他左右的战士掷出投枪,流光飞过,裂帛声起,异兽全被钉在地面,身下爆开大片血花。
战斗进行到中途,戈雅和弗兰从天空飞过。
两人的巨鸮轮换俯冲,利爪抓起地上的目标,飞高后松开爪子,任由异兽坠落向地面,骨头穿出皮肉,当场碎成一滩烂泥。
“奇怪。”弗兰站在巨鸮背上,俯瞰下方战场,他发现雾气变得稀薄,“难道是错觉?”
事实证明,他并非错觉。
越来越多的巫灵察觉到异常,确认雾气的确在减弱。
之前相隔半米难以视物,如今能看清十几米远,更远一些也不成问题。
“情况有变?”
“或许是陷阱。”
疑问浮现脑海,巫灵们并未减慢速度。
恰恰相反,他们加速扫荡丘陵附近,抓出最后一头异兽,砍掉它的头,战斗才终于停止。
“陛下,雾气在减弱。”
巨鸮降低高度,弗兰向巫颍汇报情况。
洛维尔等人停留在原地,视线聚集过来,等待巫灵王的下一道命令。
大军深入荒域,已经远离巫灵的领土。
荒域素来是神秘的代名词。
除了血族王室,没人了解这里的真实情况。纵然和魔族对抗百年,围绕荒域展开争夺,巫灵军团也是首次这般深入。
“继续前进,让大家保持谨慎。”巫颍决定探索荒域腹地,直达那片金木隐藏的森林,“目的地是荒域森林。”
“是,陛下。”
巫灵王下达命令,大军忠实执行。
巫灵们拉起兜帽,握紧手中的缰绳。附庸军团准备就绪,自觉排成队列。
座狼发出长嗥,巨鸮乘风上升,趁雾气削减,军团同时加速,洪流一般在地面铺开,汹涌奔向密林所在。
雪妖们一直在追逐岑青。
即使岑青明言不怪他们,他们仍感到内疚。
希尔等人更是自责,导致岑青昏迷的水晶就是他们挖掘送出!
“我们必须补偿。”
“无论王后要什么,我们都要给他找来。他要任何东西消失,我们都要实现他的愿望!”
雪妖们信誓旦旦,目光和语气一样凶狠。集体向前移动时,速度快出残影,样子杀气腾腾。
荒域另一方,魔族大军也在加速行进。
魔龙在天空飞翔,魔雕紧随其后,向地面投下大片暗影。
魔狮并排奔跑,鬃毛在风中流淌,似流动的黑光。狮群身后是庞大的象群,压路机一般推进,摧毁沿途的一切。
象群移动时,能轻松踏平小山,塌陷嶙峋起伏的山脊,撞倒树木,让丘陵变成平原。
山魈负责为大军探路,魅魔飞在它们头顶,随时收拢和放开手指,牵引山魈脖子上的绳索,牢牢控制住它们,避免这些家伙随意乱窜。
炎魔身上燃烧烈焰,穿过灰雾时,明亮的火光为大军引领方向。
艾兰德飞在队伍最前方,周身缠绕火链,脸颊和脖颈爬上火红的图腾。他一只眼睛变色,瞳孔中是复杂的魔纹。
他在搜寻梦魔的踪迹。
他们很擅长藏匿,能依附在任何生命上,依靠编织梦境迷惑被寄生者,完美隐藏起自身气息,直至耗尽被寄生者的生命。
“不在这里,那是在前面?”
艾兰德抬升视线,目光锁定荒域腹地,一座暗绿色的森林。
森林中心腾起灰柱,顶端冲向天空,螺旋状的雾环笼罩林海。
如果是藏在那里,就能解释为何一直没有被发现,苟延残喘至今。
艾兰德收回目光,瞳孔中的魔纹逐渐隐藏,脸上的图腾却没有消失。他驱使魔鹰飞向魔龙,如实向奢珵禀报发现。
“陛下,如果判断无误,他们藏匿在荒域森林,数量暂时未知。”他说道。
“荒域森林?”奢珵环抱双臂,眺望远处天空中的漩涡,当即做出决定,“命令全体,我们去荒域森林。”
他所为不仅是找出梦魔。
如果他料想不错,兽潮在炎境和雪域同时爆发,巫灵也会借机深入荒域。
双方实力相当,打个百年也难分胜负。现下比拼的就是速度,谁能更快抵达荒域腹地,谁就能占据更大主动。
“让所有人加速。”
“遵命,陛下。”
炎境之主下达命令,魔族大军开始急速前进。
无论天空还是地面,黑气和烈焰纠缠横扫,与雾气激烈碰撞,一直压向荒域森林。
巫灵和魔族大举挺进荒域,向腹地一路进发,行进的路线几乎构成直角。
接下来数日,两支大军都在赶路,中途撞上异兽和鸟群,皆是摧枯拉朽一扫而空。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直至遇到彼此。
距离荒域森林不到百里,一支探路的半人马队伍和火山部落意外撞见。
双方隔空相望,认出彼此的身份,当场拔出武器,展开一场激烈冲杀。
没有喊话,也没有后撤,他们本就有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除非一方彻底倒下,战斗不会停止。
半人马具有力量和速度优势,火山部落行动灵活,并且数量更多。
双方杀红了眼,每一次穿插都飞溅大片血红,都会有死者倒下。受伤未死也无法脱离战场,很快就会被刀光卷入,在马蹄下沦为肉泥。
“杀光他们!”
半人马发出吼叫,火山部落不甘示弱。
战斗的声音引发连锁反应,双方的空中军团率先抵达战场,紧接着就是地面部队。
“巫灵?”
“魔族!”
相隔十年,巫灵和魔族大军再次相遇。
没有战前布置,来不及做出更加周密的安排,双方军团直接正面对撞。
蓝色光辉绵连成海,冰层铺在脚下,持续向前延伸。黑气和烈焰纠缠猛扑,与冰霜对撞,爆裂声不绝于耳。
锋利的气流激射成墙,竖立在地面,切割开残存的灰雾,让双方更清楚地看见彼此。
魔龙展开翅膀,眼中滚动岩浆,獠牙间冒出火焰。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红发肆意张扬。
气氛剑拔弩张,他却姿态放松,笑容散漫,好心情地朝对面挥手:“幸会,巫颍。”
他歪了下头,故意朝岑青眨眼:“美丽的王后,我们又见面了。”
这样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在挑衅。
岑青没来得及说话,巫颍用斗篷盖住他,冷视前方的奢珵,抬起右臂,翻过掌心时,大量冰晶凝结放倒,呼啸袭向对方。
“奢珵,你不该挑衅我。”
奢珵挥手释放烈焰,右手攥住一条火链,荡开飞来的冰晶。在躲闪的间隙,他不忘开口:“巫颍,珍宝无法藏匿,总会引来追逐者。”
“你在觊觎我的妻子?”
“血族的宝石很迷人,能收藏进你的宫廷,一样能装点我的王宫。”奢珵笑容恶劣,语带挑衅。他再次挥动火链,冰晶尽数融化。火光袭向对面的巫颍,被对方举手格挡,尽数湮灭在半空。
短暂交锋,双方旗鼓相当。
由于奢珵的言辞,巫灵们怒不可遏,生出凶狠的战意。
魔族早习惯君王的任性妄为,何况挑衅的是巫灵王,魔族注定的敌人。他们迅速摆正心态,各自挺起兵器,准备全力一战。
雾气陡然浓重。
森林深处腾起更多灰柱,笼罩森林上方的漩涡扩张开,数不清的影子飞出森林,他们全身透明,眼神空洞,分明成千上万的异魂!
对于他们,岑青并不陌生。
只是与在蓝谷所见不同,这些异魂更加狂暴,空洞的双眼倏然填满,眼眶中燃烧杀戮和吞噬的欲望。
异魂现身后,发疯攻击所有人,不分巫灵还是魔族,包括双方的雇佣军团和座兽,都是他们的袭击目标。
突来的攻击打乱双方军阵。
巫灵和魔族不得不暂时息兵,转而对抗异魂,击退源源不断扑来的暗影。
同一时间,西科莱姆的车队抵达千湖领。
黑骑士人手有限,更多时间用来勘探地形、探索资源、伐木和清理废弃的治所,相隔数日才会巡逻领地边界。
车队一路畅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进入领地。
经过半日路程,他们到底遇上了麻烦。
前方是茂密的森林,云杉、橡木和松木并排生长,遍地荆棘和杂草丛生。
仆从发现林间小径,却有树根横亘在道路中,马车难以通行。
西科莱姆亲自下车查看,发现路的确很难走,除非砍掉这些树根,马车压根无法通过。如果选择绕路,他们就无法对照地图,很可能会迷路。
“联络不到领地中的人,这是个难题。”他回到马车前,对母亲和妹妹说道。
奥尔加推开车窗,观察周围地形,很快想出解决办法:“无法联络他们,就让他们自己找来。”
“让他们找来?”
“正是如此。”奥尔加提起裙摆,弯腰走下马车。她要求女儿留在车里,回头对西科莱姆说道,“我的儿子,你不仅要改掉莽撞的习惯,还要学会变通,做事聪明一些。”
西科莱姆聆听教诲,好奇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
奥尔加上前两步,站定在一块相对空旷的区域。
她握紧双手,掌心相对,神秘的力量聚集在她周围,潮水般涌动。
她的瞳孔又发生改变。
能量聚成光带,一条条绕过她,末端投入地下。
起初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时间过去数分钟,西科莱姆察觉到异常,震惊地看向四周。
一只又一只干枯的手掌冒出土层,像是雨后生长的菌类,持续拔高,直至现出整条手臂,其后是肩膀,头颅、身躯和两条腿。
他们中的大部分死去许久,血肉早已腐败,只剩下苍白的骷髅。身上披挂着破烂的布料和皮甲,最早能追溯至数千年前。
零星尸体还很新鲜。他们长有锋利的尖牙,身上的斗篷和铠甲很容易辨认,证明他们出身贵族。
爬出地下时,他们的身体迅速腐败,残存的皮肉快速脱落,只剩下完整的骨骼。
这一幕过于惊悚,哪怕实行者是自己的母亲,西科莱姆仍不自觉抖了抖。
他的妹妹却兴致盎然。
小姑娘趴在车厢窗口,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她手指蜷缩,然后舒展,眸光晶亮。心中产生期盼,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母亲一般,唤醒和驱使骷髅,成为一名合格的占星师。
骷髅大量出现,一批批爬出地面。
对于千湖领内的异常,黑骑士不可能毫无觉察。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森林中传来奔雷声,来自飞驰的战马。
奥尔加停下动作,双手交叠在身前,缓慢抬起头,沉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一名黑骑士现身,单手拉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审视对面的母子。
看到他身上的铠甲,确认他的身份,奥尔加当即笑了。
她朝马上的黑骑士颔首,随即对儿子说道:“瞧,这不是来了。”
奥尔加仪态完美,俨然是一名优雅的贵妇人。
融入周围的骷髅,这一幕又无比惊悚,连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阴森,令人心生恐惧,只觉寒气逼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第59章
“年轻的子爵,我们又见面了。”
高壮的战马背上,萨雷掀起铁面具,露出俊朗的脸庞和标志性的独眼。
他朝四周观望,看到林立的骷髅,不禁吹了声口哨,视线转向奥尔加,赞叹道:“您令人敬佩,尊贵的夫人,这真是壮观。”
“您过誉了,阁下。”奥尔加面带微笑,平静回答。
千湖领历史悠久,鼎盛时期,领地中有城市百余座,加上农场、村庄和聚落,吸引来自各方的商旅,每年的税收达到天文数字,是血族王国数一数二的富饶领地。
金币总是令人眼红。
每逢领主权力交接之际,领地内总会爆发战争,规模一度扩大,死伤人员不计其数。
时过境迁,辉煌的历史逐渐褪色,千湖领变得落寞荒凉,埋在地下的尸骨不会消失,层层堆叠,聚集成可观的数量。
奥尔加行事把握分寸,她只想引来黑骑士,无意制造麻烦。
奈何森林位置特殊,在被植物占据之前,这里曾是一座古战场,加上之前被截杀的王城骑士,半径几百米的范围内,爬出地下的骷髅就超过四位数。
黑骑士现身后,奥尔加及时停手,苍白的骷髅站在地面,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如同牵线木偶,在得到指令前始终一动不动。
事实上,称呼他们为傀儡更加合适。
占星师的傀儡。
继独眼萨雷之后,米诺率领更多黑骑士赶到。
战马跃过横亘的树根,马蹄重重踏向地面,留下碗口大的蹄印,边缘飞溅起点状湿泥。
队伍中夹着数名边境贵族和骑士。
他们终于有了代步工具,不是战马,而是从林中捕获的长角鹿。
这种鹿体格健壮,肩高超过两米,头顶一对刀锋般的大角,嘴边凸出一双獠牙,看上去无比凶恶。
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它们从不吃肉,和战马一样更喜欢草料和麦饼。
鹿群意外闯入营地,不意外全被捕获。抢在地精剥皮下锅前,艾尔伍德等人设法留下最强壮的几头。
“我们可以驯服这些鹿,用它们代替战马。它们力气很大,能运送木材,拉动几千斤的石料。”
艾尔伍德成功说服了米诺。
经过几日实验,黑骑士发现长角鹿的确很好用。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出小队追踪鹿群,抢在它们迁徙之前抓获更多,补充营地的运力。
实在桀骜不驯的,可以作为储备粮,总之,多抓一些毫无坏处。
骑士们飞驰过林间,沿途树影憧憧,树后闪过森森白影,全是从地下爬出的骷髅。有的僵硬站立,样子阴森可怖;有的还在挣脱出土层,上半身出现在地面,下半身仍嵌在土里。
林间的风刮过耳畔,传递奇怪的声响。
结合周围景象,即便是血族也会头皮发麻,生出惊悚之感。
“幸会。”米诺拉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问候对面的母子三人。
奥尔加站定在马车前,尤莉已经走出车厢,和西科莱姆分别站在她的两侧,肩膀落后一拳左右的距离。
持有任命书的是西科莱姆,但母子三人中,显然是以奥尔加为首。
米诺认识奥尔加。
殷王后在世时,两人曾经短暂共事,不过关系生疏,仅是点头之交。
艾尔伍德常年驻守北境,对巴希尔丞相的夫人只闻其名不见其面。最耳熟能详的就是这位女士抛弃了巴希尔,带着一双儿女搬出丞相宅邸,公然与丈夫决裂,在当时的王城引发不小的轰动。
“幸会,奥尔加夫人。”黑骑士们陆续下马,以贵族礼仪问候奥尔加,并向她的一双儿女致意,“又见面了,西科莱姆子爵。很荣幸见到您,美丽的小姐。”
简单寒暄之后,奥尔加不再开口,由西科莱姆递出羊皮卷——岑青亲笔签发的任命书。
任命书上有金蔷薇印章,烙印属于血族王室的黑暗气息,不可能作假。
米诺确认之后,将羊皮卷起来,递还给西科莱姆。
“很高兴您的到来。”他大方表示欢迎,很快又话锋一转,“但我必须实言相告,领地治所尚在建设,目前的条件十分简陋。”
他抬起手臂,在人员中滑过一圈,囊括黑骑士和边境贵族:“我们所有人还在住帐篷,每天要围着篝火吃饭。”
初建工作总是艰难,米诺没有丝毫夸张。
他绝非想吓退对方,只是实话实说,希望对方别抱有太高期待,以免产生心理落差。
“请您放心,对此我早有准备。”西科莱姆没有半点沮丧,出发前即已做好心理建设。
千湖领条件越是艰苦,对他越是有利。
雪中送炭强过锦上添花,机会千载难逢,傻瓜才会因为一时的艰难退缩。
他表现得干劲十足,看上去精神奕奕;“我很擅长文书工作,算数也很不错,想必能帮上忙。”
说到这里,他手指身后的车队,大方说道:“这是我带来的物资,还有属于我母亲的奴仆,都可以提供给诸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米诺等人望见三十辆大车。
车前的驽马平平无奇,肩高和体型都很一般,耐力却相当惊人。从王城到千湖领,日夜兼程,长途跋涉,竟没有半点疲态。
大车上盖着蒙布,全部用绳索捆扎固定。
蒙布下的箱笼高高堆起,麻袋鼓鼓囊囊,恍如移动的小山。
持缰的车夫和押车的奴仆全身包裹严实,看上去身形纤瘦,羸弱不堪一击。风吹落兜帽,现出他们的真容,竟然全是骷髅,没有一个活人。
“沉默的骨头远比能动的嘴巴更值得信任。”奥尔加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
米诺动了动嘴唇,想起这个女人的丰功伟业,没有多作评价,只胡乱点了点头:“您的顾虑很对。”
两支队伍碰面后,由黑骑士带路,前往位于森林中的营地。
战马在前,车辆在后。
队伍一路穿过林间,车轴持续转动,车轮压入泥土,一辆跟上一辆,车辙不断加深。
脚步声追在身后,声音古怪且杂乱无章,像是坚硬的物体在地面拖拽。
骑士们回头望去,发现是奥尔加唤醒的骷髅跟了上来。
每前行一段路,队伍末尾就会长出一截。
形形色色的骷髅排成长队,有的双腿行走,有的在地上爬行,场景很是怪异,在黑暗的森林中更显惊悚。
营地中,地精正在准备晚饭。
大锅中的水开始沸腾,汩汩冒出热气。
铁木等人从湖对岸归来,手中抓着荆棘编织的绳子,绳子另一端是里贝拉送来的俘虏,如今全是千湖领的奴隶。
这些家伙不太听话,尤其是个头大的一群,例如堕落树人和雪巨人,他们总想着偷懒,用鞭子抽也不痛不痒。
最麻烦的要数流浪血族,若非有荆棘毒素牵制,他们早就逃之夭夭。
虽然逃不掉,干活时也不情不愿,伐木和搬运石头的效率低得不能再低。他们甚至袭击看守,差点让铁木等人受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到运回来的木柴数量,留守营地的黑骑士不禁皱眉。
看向被荆棘束缚的乱军,他们凑到一起思量,究竟该如何进行威慑,才能让这些家伙知晓厉害。
“处死带头闹事的几个,把他们的尸体挂起来。”其中一人说道。
“这件事该由队长决定。”另一人开口,他坐在一截木材上,敞开双腿,用匕首削着一把短弓,手指十分灵活,“就我个人而言,很赞成你的提议。”
两人说话时,地精正在处理一堆松鼠。
样子是松鼠,个头不亚于山猫,耳朵上有两撮长毛,蓬松的尾巴一点也不柔软,遇到危险时,每一根毛发都能变成钢针。
捕捉它们需要十分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刺伤。伤口不致命,却会异常疼痛,痛感往往能持续多日,让人难以忍受。
它们的肉很好吃,口感细嫩,一点也不粗糙。
为了这个,黑骑士们也乐意麻烦一些,制作专门的草绳陷阱,为自己的晚餐增加一道美味。
锅中的水持续沸腾,蒸腾起大片白雾。
地精们处理好食材,拿起长柄杓,准备将切好的肉块投入锅内。
米诺等人在这时返回。
母子三人的车队刚一露面,就吸引众人的目光。
车上的蒙布落下后,看清堆积如山的物资,地精们立刻双眼发亮。
“调料,是王城的香料!”
“感谢上天!”
地精的话被米诺打断:“该感谢车队的拥有者,奥尔加女爵,西科莱姆子爵,还有尤莉小姐,是他们带来这些。”
黑骑士队长翻身下马,向留守人员介绍母子三人的身份,简单说明与三人会面的经过,并示意西科莱姆拿出任命书。
“目前,我们的统筹工作一塌糊涂,希望你能够胜任。”他说道。
西科莱姆没有推辞,欣然接下这份工作。
在两人说话时,奥尔加的目光逡巡四周。
得到允许后,她在营地中行走,了解大致情况,认为比米诺口中的情况稍好。
她可以接受住帐篷,当然,有房子会更好。
思及此,奥尔加看向堆积的木柴,以及在木柴附近瘫坐的俘虏。
她看到用绳子拖拽的木车,上面有未卸载的滚木,应该是不久前拉回。
以目前的人员数目衡量,如果这是一天的劳动成果,证明效率不高,可以说相当低。
收回目光,她心中有了计较。
“米诺队长,”她走向黑骑士队长,“请原谅我的冒昧,有一件事令我解惑。”
“什么事?”米诺看向她。
“关于那些人,他们被限制行动,应该是俘虏,或者是奴隶?如果他们在为你干活,恕我直言,他们一定在偷懒。”奥尔加认真做出评价,言辞没有半点婉转。
她并非在讽刺,而是道出真实想法。
对这位女士的直言直语,米诺队长接受良好,不认为受到冒犯。
实事求是地讲,他也为此感到伤脑筋。
“您说的都是实情。”他朝奥尔加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单手按住腰间的短刀,危险地拔出半寸,“我正在失去耐心,准备用鲜血让他们看清现实。”
闻言,奥尔加灿烂一笑。
“可以用更简单的办法,例如,把他们变成骷髅。”说话间,她手指不远处的一名流浪血族。
那人曾是贵族,身材高挑,容貌英俊。在两百年前被剥夺爵位,因多项重罪流放边境。
察觉到奥尔加的视线,他下意识想要转身,却因荆棘捆绑无法移动,只能看着那个女人走向自己。
奥尔加站在流浪血族面前,一只眼睛变成重瞳,口中吐出奇怪的声调。
流浪血族表情骇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占星师?!
右手忽然一阵剧痛。
流浪血族举起胳膊,就见手掌上出现裂纹,皮肉一块块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啊!”
他发出惨叫,清楚看见自己正在失去右手。
酷刑没有停止。
手掌、手腕、前臂、手肘、上臂,最后停在肩膀。
他痛得哀嚎不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血肉剥落,手臂变成白骨,情景惨不忍睹。
这一幕骇人无比。
俘虏们吓得魂不附体,包括雪巨人和堕落树人在内。
他们不惧怕死亡,却不愿遭受这种酷刑。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骨头,人依旧活着,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
停止对流浪血族的折磨,奥尔加转头看向米诺,语气认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可以把他们全部变成骷髅,个别会麻烦一些,但问题不大。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老实干活。”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乱军俘虏悚然一惊。
他们确信这个血族女人不是在说大话,只要那个黑骑士点头,她真的会这样做!
“我、我会老实干活,千万别这样对我!”终于有俘虏承受不住压力,主动向现实低头。
有一就有二,不多时,除了濒临昏迷的流浪血族,其余人都做出选择,包括之前最顽固的几个。
他们可以暂时妥协,今后再另想办法脱身。
无论如何,他们不想落到流浪血族的下场,那样比死了更加难受。
米诺走向流浪血族,中途拔出长剑。
路过奥尔加身边时,他暂时停下脚步,正色道:“感谢您的热心,女爵。他们是陛下的财产,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
占星师制作的傀儡只会听从她的指示。
米诺清楚这一点,其余黑骑士也是一样。
他们感谢奥尔加,但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只是俘虏们并不知道。
“当然。”奥尔加微微一笑,态度滴水不漏,很难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想法。
米诺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走向流浪血族,左脚踩住他的肩膀,倒提起手中的剑,剑尖朝下,从背部贯穿他的心脏。
惨叫声戛然而止。
痛苦就此结束,彻彻底底。
与此同时,布叶特和米格林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进入千湖领。
抵达森林外,两人勒住缰绳,布叶特举起挂在胸前的号角,吹出苍凉的声音。
号角声传入林中,艾尔伍德立刻竖起耳朵。他与亚伦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惊喜神情。
“北境的号角!”
“布叶特,一定是布叶特!”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北境众人激动万分,迅速跨上长角鹿,朝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达米安,你带一队人过去。”米诺在他们身后下令。
“是,队长。”黑骑士接受命令,飞身骑上战马,追在边境贵族身后,很快与对方并驾齐驱。
目送一行人驰远,米诺抬头望向天空,没有发现乌鸦的影子。
想起之前收到的信件,得知岑青要随巫灵大军一同出征,近段时间不方便联络,他难免有些担忧。
“希望陛下一些顺利。”他暗暗祈祷。
随后转身走向篝火,端起依旧冒着热气的肉汤,继续大口吃起来。
与此同时,岑青正陷入乱战,四面八方都是穿梭的异魂。
他们从森林深处飞出,比异兽的数量更加庞大,仿佛无穷无尽。
巫灵和魔族不得不暂时休战,转而绞杀异魂。
蓝光和黑气交替爆发,战场大面积清空,很快又被更多异魂填补。
透明的影子穿梭在头顶,密集交织,连成一张大网,完全杀不尽。纵然实力相差悬殊,也足够巫灵和魔族头疼。
“该死的,他们究竟有多少?!”
巫灵和魔族都在诅咒,可惜没人知道答案。
巫颍和奢珵各自指挥战斗。
在异魂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两人下达同样的命令,放弃防守,直接正面进攻。
“撕开缺口,进入荒域森林!”
“冲进那片森林!”
战旗同时转向,恐怖的力量瞬息炸裂。
地面和空中军团配合默契,从不同方向挺进荒域森林。
大军强行突破异魂包围,凭力量撕开缺口,旋即潮水一般涌入,展开更为激烈的厮杀。
期间有异兽偷袭反扑,还有庞大的虫群和怪鸟。
林中冒出一缕缕黑气,丝带一样缠绕,将两族的附庸军团拖入幻境,险些自相残杀。
“梦魔。”奢珵确定黑气来源,赤金色的瞳孔变色。他向大军下达命令,“找出藏匿的梦魔,杀光他们!”
比起巫灵,他必须先除掉这些家伙。
“犯下重罪的族群,不容许有一滴血留存于世!”
巨鸮背上,巫灵王舍弃长弓,周身凝聚锋利的冰锥,挥袖间呼啸飞出,击碎袭来的异魂。
岑青被他保护在怀中,未受到任何攻击。
随着巨鸮飞向森林,缥缈的声音在岑青脑海中响起,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吸引他望向森林中心,灰色气柱腾起的地方。
那里有秘密在等着他。
同样存在杀机。
眩晕感陡然袭来,岑青单手按住额角,用力闭上双眼。
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他,巫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立时驱散阴霾:“那棵金木又在影响你?”
“我没事。”岑青摇摇头,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坚毅。他手指前方,灰色漩涡扩张的地点,“陛下,它应该就在那里。”
“我知道了。”巫灵王抱紧岑青,瞳孔深处浮现银光。
下一刻,他的声音传入所有巫灵脑海,透出森森寒意:“找到森林的心木,我要摧毁它。”
命令下达,巫灵大军突然爆发,攻势愈发猛烈。
魔族们不知所以然,只看到巫灵的推进速度加快,逐渐把自己落在身后。
秉持不服输的心态,魔族的进攻速度随之增快,一路摧枯拉朽,朝森林中心猛攻过去。
第60章
进入森林后,雾气愈发浓重,异魂突然大规模向后撤,在雾中销声匿迹。
灰色雾带穿梭在林间,如轻纱绕过树木,层层叠加,挤压向挺进森林的两支大军。
雪妖再度挽起手臂,个头最大的留在地面,其余一个抓着一个飞起,放风筝一般,飘出茂密拼接的树冠,比巨鸮获得更好的观察位置。
“继续向前走,方向没有错!”
越向森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
起初有日光落到林间,短暂驱散灰雾,投下明亮的光影。
渐渐地,阳光无法穿透树冠,环境变得阴暗潮湿。林风吹过时,似有一层粘液覆在身上,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道路崎岖泥泞,苔藓和菌类簇拥生长,不小心就会滑倒,或是陷入泥坑之中,拖慢前进的速度。
耳畔传来潺潺水声,却始终不见水流。依稀产生幻听,不断拉扯军团众人的神经。
盘结的树根挣脱土层,表面爬满裂纹,覆盖暗绿色的苔藓,像是横亘在地面上的绳索。
各类林木张开树冠,枝杈间垂下灰绿色的藤蔓,也可能是蟒蛇,不小心认错就会致命。
地穴人停止挖掘。
他们陆续从土下钻出来,全身沾满恶臭的泥浆,早看不出本来模样。
“前面是沼泽,很大一片沼泽!”一个地穴人张开嘴,吐出不小心吃到的泥巴,连续干呕数声。
真的太臭了!
他发誓从没体验过这种臭味,相比之下,黑暗沼泽的蠕虫都变得美味可口。
“沼泽?”
“是的,很大一片,就在前面,我们找不到边际!”地穴人一边说,一边手指向前方。
很巧,正是雪妖确认的方位。
如果他们都没有搞错,穿过那片沼泽就能抵达森林腹地,即是金木盘踞的地点,也可能藏着梦魔。
得知情况,巫灵王没有下令改道,而是选择以冰铺路,在沼泽上方架设平桥。
“架桥?”岑青看向巫灵王。
“比起绕路,这样更加容易。”巫颍抬起右手,光芒浮出掌心,凝聚成蓝色光带,徜徉在林间,驱散大片黑暗。
光带互相缠绕,强光一夕间爆发,磅礴的能量在空气中涌动。
海量包裹着泥浆的水珠倒悬而起,飘浮在半空,互相拼接融合,同一时间凝固,组成大小接近的砖块。
砖块渐次下沉,紧贴地面铺开长桥,横跨危险的沼泽。
片刻时间,数座冰桥铺在脚下,并排向前延伸,确保大军能快速通过,不必担心陷入泥里。
“陛下,请容许我们先行。”
“不,我们先来,我们更加合适。”
雪妖主动请缨,不料挂角人横叉一脚,强行抢走他们的位置。
挂角人不擅长战斗,在打铁和手工活上颇具天赋,制作出许多稀奇古怪却相当实用的工具。
依靠这项本领,他们成功压下雪妖,率先登上冰桥。
上桥时,每人推动一辆小车,抵达预定位置,车轮牢牢嵌入桥身,车内飞出绳索,迅速结成绳网,拉起稳固的护栏,悬浮在冰桥两侧。
如此一来,通过沼泽变得更加安全,不必担心滑下去,行军速度也随之加快。
见状,雪妖们老实闭上嘴,没有发出更多抱怨。
“前进!”
军团长们一声令下,大军分批走上桥面。
巫灵战士行进有序,控制座狼奔跑的速度。附庸军团尾随在后,踏着狼群的脚印,没有偏离半分。
巨鸮在沼泽上方穿行,带起一阵疾风。
部分飞向树冠顶部,却遇见树枝摇曳,枝杈密集交错,叶梢闪烁光亮,顺着边缘滴落粘稠的液体。
液体坠向地面,无声浸入土中,飘散出一股稀薄的气味,与潮湿的森林气息很容易混淆。
血族嗅觉敏锐,岑青率先察觉异常,立即提醒巫灵王:“陛下,情况不太对,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巫灵王点点头,掀起斗篷包住岑青,旋即命令全军加速。
“谨慎些,避开那些水珠。”他的声音在所有巫灵的脑海中响起。
附庸军团听不到巫颍的声音,但能看到巫灵战士的动作。不需要命令,众人立即抬腿跟上去,没有片刻犹豫。
液体滴落速度加快,哗啦啦响声不断,堪比一场暴雨。
沼泽中冒出大量气泡,从稀疏到密集,互相挤压碰撞,顶部连续爆裂。
恶臭的泥浆向上喷涌,扑向冰桥和绳索,推动桥身发生位移。
桥面出现坑洼和裂纹,绳索逐渐收窄,崩裂声此起彼伏,桥身变得岌岌可危。
“快冲过去!”
巨鸮率先掠过沼泽,巫灵战士集体加速,座狼拔足狂奔,四脚近乎同时离地。
附庸种族紧追在后,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岩妖的队伍落在最后,不幸遇上冰桥塌陷,一脚踩空落入沼泽,两条腿快速下陷,眨眼没过腰间。
千钧一发之际,半人马调头折返,他们迅疾如风,身体却格外轻盈,四蹄轻松踏过松软的泥浆,擦身而过时,将陷落的岩妖全部救出来。只是动作稍显粗暴,与其说救人,更像是在拔萝卜。
半人马的救援很及时,岩妖的生命得到挽救。他们的样子固然狼狈,好在身上仅有些擦伤,很快就能痊愈。
“你们救了我们的命,真是万分感谢!”岩妖对半人马心存感激,被对方提在手里,诚恳向他们道谢。
“坐稳,带你们过去。”半人马不苟言笑,看上去很不好惹,却愿意让岩妖坐到自己背上,哪怕他们身上仍带着泥浆。
岩妖们没有推辞。
他们被扔到半人马身后,手脚并用爬过宽阔的马背,用力抱住对方的腰。
后知后觉想到对方身上的泥浆,半人马有些嫌弃。不过嫌弃归嫌弃,终究没有甩掉他们,而是调头向回走,追上前方的大部队。
队伍穿过沼泽,不必担心随时陷落,道路依旧泥泞湿滑,需要艰难跋涉。
越向前走,环境越是诡异。
异魂隐匿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异兽不见踪影,鸟群也无处寻觅,耳畔不闻虫鸣,只有水流声不断,由缓慢变得湍急,令人心情烦躁。
雾气进一步消散。
最后一条灰带滑过身侧,仿佛神秘的大门突然敞开,众人的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浑浊的死水,古老的树木生长在水中,树干攀爬龟裂的纹路,树冠下垂,树枝缝隙间洒落光斑,落在水面上,浮动苍白的光点,像尸骸的颜色。
树根藏在水下,盘根错节,拱形隆起。
有的树根已经干枯,在水中硬化;有的仍然活着,像猎手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用新鲜的血肉延续自己的生命。
道路崎岖不平,大部分淹没在水下,仅透出模糊的轮廓,随着水波摇荡,仿佛路面都在移动。
道路尽头座落宏伟的遗迹,一座废弃已久的要塞。
要塞以巨石和金铜打造,城垛、城墙被植被包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两侧建筑呈双子塔形,铜门夹在中间,卡住进入要塞的通道。
铜门上方有拱桥相连,桥上斜插数面旗帜和成排火把。
火把早已经熄灭,旗面残破不堪,旗杆在岁月中腐朽,爬满斑斑锈迹。
铜门共有两扇,一扇矗立,另一扇浸在水中。门后氤氲灰雾,看不清建筑轮廓,诡异、荒凉、寂静。
巫灵大军在要塞前驻足。
他们从不知道,荒域森林中竟有一座要塞。从建筑风格推断,极大可能出自血族之手。
“血族王室成员能自由出入荒域,在正统没落之前。”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畔说道,“这或许是你的祖先留下。”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岑青看向要塞,准确来说是看向铜门后。他有种预感,自己要寻找的金木应该就藏在那里。
然而,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
正这样想时,一阵嘹亮的象鸣声传来,随之有火焰冲过林间,在水面蒸发出大团白汽,冲散静谧的气氛。
“是魔族。”
继巫灵之后,魔族大军出现在森林腹地。
魔象走到队伍最前方,凭借庞大的体型开路。象群根本不惧水深,随意踏过死水,沿途踩碎树根,撞倒树木,强行开出宽敞的通道。
沿着象群开辟的道路,魔族军团陆续现身。
如在林外一般,两军再次碰面,气氛又一次剑拔弩张。
汲取之前的经验,双方都很谨慎,警惕地望向彼此,没有着急开启战斗。
“巫颍,我们可以打个商量。”奢珵驱使魔龙飞向前,主动脱离大军,摆明要和巫灵王谈一谈。哪怕在说正经事,他也不忘朝岑青眨眼,风流的做派一览无余。
巫颍不善地看向他,侧身格挡他的视线。
示意岑青留在原地,巫灵王的身影消失在巨鸮背上,独自出现在魔龙对面。
见状,奢珵挑起眉毛,笑容里满是恶意:“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你已经死了。”
“你无法杀死我。”巫颍悬浮在半空,一根冰柱在他脚下成型,如同一座高塔,稳稳地撑起他,“如果你想试试倒也无妨,我也很想杀死你。”
“真是缺乏幽默感。”奢珵挑了下眉,夸张叹息,“你这样无趣,像个老古板,难道不担心你的王后会受不了你?”
“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巫颍丝毫不受挑拨,也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如果你只想说这些废话,我没时间奉陪。”
话落,他作势转身离开。
“等等。”见他真要走,奢珵终于摆正态度,表情变得严肃,“我的确有事和你商量。”
巫颍停下动作,兜帽遮挡下,表情淡漠地看向他:“说说看。”
他的态度足够轻慢,显然是在回敬奢珵的挑衅。
炎境之主暗暗咬牙,也只能忍下来,开口说道:“这里有梦魔的气息,我必须找出他们。所以,我提议暂时休战。”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巫颍掀起兜帽,目光冰冷,语气同样冷漠,“铲除叛乱者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出现在这里,应该不单是为了土地吧?”奢珵意有所指地看向岑青,片刻后,重新对上巫颍的视线,“我们各有所需,此时动手没有任何好处。休战绝对利大于弊,你以为如何?”
闻言,巫颍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环抱双臂,貌似在斟酌。
“我同意暂时休兵,限于这次事情结束。”他终于开口,“同样的,你也要管束好魔族。至于别的,可以稍后再谈。”
“好。”奢珵十分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答案。
两人达成默契,各自抬起右臂,在半空中击掌。语言化作临时契约,缠绕两人手腕,约束双方大军的行动。
巫灵和魔族同有所感,看向彼此的目光仍不带善意,到底没有再互相攻击。
奢珵返回大军中,下令扩大搜寻范围,找出梦魔藏身的地点:“不要遗漏任何角落!”
他对梦魔的恨超出与巫灵争夺领土。
无论如何,他绝不容许这个族群继续存在,必须斩尽杀绝!
巫颍回到巨鸮背上,连续下达数道命令:“洛维尔,你负责指挥,提防任何异动。弗兰,戈雅,带一队人跟上我。”
“遵命,陛下。”几人同时领命。
魔族的誓言不值得信任。
由洛维尔调度大军,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巫颍决定和岑青进入要塞内部,如果不出意外,那棵发疯的心木应该就藏在里面。
“陛下,我们和您一起去!”荆棘女仆追上岑青,坚持要求同行。
“好。”岑青点点头,不需要多作吩咐,巫灵已经各自带上一人,乘巨鸮飞向要塞大门。
越靠近大门,感觉越是古怪。
岑青目视对面的建筑,总感到十分违和。
古老,黑暗,神秘,符合血族的一贯印象。
可他就是感到不对。
“茉莉,我母亲提到过这里吗?”他转头看向茉莉,希望从女仆口中获取答案。
荆棘女仆认真回想,最终摇了摇头:“并没有,陛下。”
“那么,她是在哪里遇到金木?”岑青能感知到金木的存在,对方通过梦境侵蚀他的神经,他反过来也能捕捉到对方。他确信自己不会弄错,金木应该就在附近。这种违和感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他陷入迷惑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来自一个长有红翅膀的魅魔。
“陛下,我发现了梦魔的力量,就在那里!”她手指的不是别处,正是矗立在岑青对面的要塞。
梦魔的伪装巧妙异常,他们能通过寄生完美地藏匿起来,近乎无懈可击。
但也只是近乎。
魅魔天生是他们的克星,即便是蛛丝马迹,也能锁定他们的气息。
“这是梦魔制造的幻象!”
从大军越过沼泽时起,就已经走入梦魔的幻境。
这些梦魔极其特殊,他们寄生于这座森林,完美融入这里的环境,已经和森林融为一体。
只是不能确定,究竟是他们在汲取森林的力量,还是在被森林利用,成为金木达成目标的一环。
魅魔声音刚落,要塞中就腾起大量灰雾,漫射金色光束。
光辉向外扩张,瞬间达到极致。
无论巫灵还是魔族,凡被光芒笼罩,全都无法睁开双眼,遑论看清正在发生的一切。
唯一的例外是岑青。
遭受正面冲击,他没有丝毫动摇。
漆黑的眼睛仿若琉璃,表面覆上一层透明的膜,瞳孔中清晰映出一棵巨木的影子。
树身张扬金色,却被大量灰白的斑点覆盖。斑纹的面积飞速扩大,从树根、树干、再到树冠,几乎要将整棵树吞没。
黑气在树下涌动,扭曲的面孔破土欲出。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禁锢的梦魔。
他们冒险逃入荒域森林,专为躲避炎魔的追杀。结果却落入森林的陷阱,成为金木的养料。
金木周围是坍塌的建筑,金属、巨石散落遍地,城墙仅剩下一截,城门断裂,压住陷落的石塔,火把粉碎,旗帜腐朽,每一处都破败不堪。
这才是血族要塞真正的模样。
光芒越来越亮,半点没有减缓的趋势。
森林中的沼泽开始翻滚,一条又一条树根凸起,全部来自金木。
这棵庞大的树木,根系盘踞大半个森林。荒域森林就是它的领土,因它而生,为它所控制。
泥浆持续翻滚,沸腾一般。
数不清的异魂浮出水面,头颅、肩膀、躯干、四肢。他们目光空洞,来自不同时代,其中还有血族,穿着数千年前的甲胄。
异魂现身之后,从四面八方聚向要塞,对两支大军展开攻击。
他们的攻势异常猛烈,彼此间形成配合,远非之前的战斗烈度可比。
巫灵和魔族很快发现不对,意识到这些异魂非比寻常。
“他们是战士!”
“亡灵军团!”
答案揭晓,更多异魂破水而出。
他们身躯透明,手持不同时代的兵器,不知疲惫地投入战斗。除非被打散击碎,再无法聚合,绝不后退半步。
随着异魂大批出现,森林从外层开始灰败,肉眼可见失去生机。
树木、藤蔓、苔藓、菌类,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干枯,风过时沦为齑粉。
森林的生命在被消耗,直至抽干。
战斗中,数道光柱笔直升起,冲击巫灵和魔族的队伍。
一道光柱恰好撞上巫灵王的巨鸮。
岑青感知到异常,几乎处于本能,探手抓住巫灵王的斗篷。
可惜仍未能挡住神秘的力量。
巫颍的怀中忽然一空。
黑发血族被光芒覆盖,刹那消失在他的眼前。
几乎就在同时,地面下陷,林中巨木倾斜歪倒,交错压在一起,分明要封锁前方道路。
巫颍眼中凝聚风暴,瞳孔完全变色,锋利的冰锥在他周身凝聚,暴雨般击向前方。
同时,一条炽热的火链袭来,焚烧挡路的巨木。
冰锥与烈焰交织,崩裂声不绝于耳。
巨木从中部断裂,绽开通行的缝隙,两道身影接连冲了进去,一前一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前者是巫颍,雪域之主。
后者是奢珵。炎境的主宰。
变故发生得太快,双方大军都未来得及反应。有人想要追上去,却被异魂挡住去路。
眼见巨木又开始封路,巫灵和魔族皆怒不可遏。
“让开!”
蓝光劈开森林,黑气平地升起漩涡。
恐怖的力量爆发,气浪似刀锋冲击,劈开大地,切断大片森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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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岑青消失在光中,巫颍和奢珵前后追了上去,其余人被巨木挡路,无法靠近金木和要塞半步。
“陛下!”
荆棘女仆飞速冲上前,接连被虬结的树根绊倒。树根疯狂扭曲,一层层叠加,全力阻止女仆靠近。
茉莉和鸢尾释放荆棘,试图越过障碍,立刻遭遇藤蔓缠绕。无数蔓枝从树顶垂挂,蟒蛇一般缠住两人,将她们拽上半空。
“天杀的!”卷丹低咒一声,迅速抛出水晶瓶。瓶中药剂迸溅而出,藤蔓和树枝迅速枯萎,使两人得以脱困。
三人刚刚汇合,狂暴的异魂就从四面袭来,更有枯瘦的手臂从地下冒出,手指抓住她们的脚踝,妄图将她们拖入地下。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情况发生。
她们感知不到岑青的存在!
“陛下?!”
“我感知不到陛下!”
女仆们惊恐对望,表情中尽是焦灼和慌乱。
她们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岑青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即使相隔再远,她们也能洞悉岑青的存在。
可在这一刻,她们彻底失去岑青的气息。
明明眼睛没有遮挡,她们能看到的却只有无尽黑暗。
没有岑青。
找不到他。
找不到她们守护的珍贵血脉,殷王后唯一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女仆们发狂。
恐怖的气息氤氲在脚下,带刺的荆棘蛇行窜出,犁过每一寸土地。尖端穿透挡住的树根,扭结绞碎碍事的藤蔓。
荆棘疯狂生长,女仆们的身形陡然拔高。
她们的脸上覆盖黑纹,自腰部以下化身荆棘,支撑着她们闯出异魂包围,直冲向要塞入口,岑青消失的地点。
“滚开!”
前方又遇异魂阻路,女仆们出离愤怒。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他们是一队亡灵骑士,周身萦绕死亡气息。
白骨战马扬起前蹄,马上的骑士倒提长枪。人与战马合二为一,疾风般冲向荆棘女仆,撞碎她们释放的荆棘。
女仆们没有退让,她们完全不躲闪,正面迎击亡灵。
无论对手是谁,她们都必须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锋利的冰锥从天而降,暴雨般砸向地面,穿透奔袭的亡灵队伍。
弗兰闪现在女仆身前,万千冰锥释放寒意,硬顶住亡灵的冲击。
片刻时间,更多巫灵闪现在四周,手中凝结冰锥,击穿亡灵骑士和战马,将他们一同钉在地上,瞬间封在冰中。
“这里交给我们,快找到进去的路!”弗兰转向女仆,大声说道。
他的兜帽在战斗中滑落,俊美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表情。
荆棘女仆迅速点头,同时脱离战场,化作黑光交替穿梭,直扑岑青消失的地点,试图打开通往要塞内部的道路。
魔族战士见状,也从旁侧展开攻击。
艾兰德挥舞燃烧的火鞭,击碎聚集的异魂。
异魂化作烟气消散时,他对上戈雅的视线,洒脱地扬起眉毛:“我的君王也在里面,我们可以暂时联手。”
“可以。”戈雅挽起长弓,箭矢擦着炎魔的肩膀飞过,击碎他身后的异魂,连续穿透多条树根,最终撞进纠缠的藤蔓,爆裂出耀眼的强光。
光束漫射开,蔓枝在光中消融,树根从外层剥落碎裂,中心处直接爆开。
一截碎块飞过艾兰德身侧,被他单手接住。碎块仍残留活性,诡异地收缩扭转。炎魔收紧手指,指缝间溢出粘稠的汁液,刹那被火焚烧,化作一团飞灰。
“谢了。”他说道。
戈雅挑了挑眉,再次拉开弓弦:“不必谢,礼尚往来。”
箭矢飞出,他没有再理会炎魔,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与弗兰背对背,两人默契配合,每一次开弓都能带走大片异魂。
目睹这一场景,艾兰德掀起嘴角,眸光肆意近乎邪恶。
“礼尚往来吗?”
他迅猛挥出长鞭,炽烈的火焰呼啸而出。
火光点燃树木,异魂同被消融,恐怖的热浪似要焚尽周遭一切
荆棘女仆终于找到要塞入口,位于坍塌的石墙下方。
石墙下压着破碎的绞盘,绞盘边缘缠绕生锈锁链。锁链因外力断裂,残留的半截垂挂在通道内。
通道幽暗狭窄,螺旋状开凿石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主人没有提到过这里。”茉莉凝视通道,眼睛中弥漫暗色。
“我感知不到陛下,但他一定就在下边。”卷丹伏身在地,耳朵贴在入口边缘。她的手紧抓地面,指甲变形延伸,前端长出细长的荆棘,笔直穿过土下,进入更深的地层。
“我们必须下去。”她强调道。
鸢尾架住压来的树根,听到卷丹的话,猛然将树根撕裂,回头道:“那就下去!”
三人达成一致,没有耽搁时间,当即合力移开绞盘,跳进幽暗的坑道之中。
下落过程中,茉莉胸前的链坠飞出衣领,包裹的发丝化作光点,脱离琥珀,先一步消失在通道尽头。
“艾莉森?”
茉莉握住链坠,不等仔细查看,前方突然涌来邪恶的气息。
灰白的树根交错在道路中央,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从树根中凸起,样子狰狞痛苦。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捕获侵吞,残存最后一抹意识,沦为金木的傀儡。
“冲过去!”
无法绕路,想通过必须硬闯,三人别无选择。
海量荆棘冲撞树根,坑道中发生震荡,碎石和土块纷纷滚落,烟尘四起。
树根上方出现空隙,茉莉三人毫不迟疑,飞身冲过去,将带有梦魔意识的树根远远抛在身后。
属于艾莉森的光点在黑暗中穿行。
光芒忽闪忽灭,仿若星星眨眼。
大量树根盘绕在地下,根须上覆满灰斑,缝隙间填塞大量尸体。年深日久,大部分尸骸支离破碎,压根看不出生前模样,无法辨认出种族。
这是金木的根系,也是庞大古木构筑的地下世界。
根系延伸向下,掏空地层,环抱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粗壮的树根爬满宫殿外层,围墙一样包裹住建筑,层层叠加,看似密不透风。
强悍的力量连续爆发,墙壁打开两道缺口,巫灵王和炎境之主各踞一方,正准备冲过封锁进入宫殿。
光点先一步飞入,找到雕刻华丽的宫殿大门。
建筑整体由岩石打造,带有血族独有的艺术风格,深埋在地下不知多久,从外部看完好如初,一点也不显得破败。
厚重的石门露出缝隙,有光从门内透出。
门后直连一座大殿,光芒来自殿内成排的水晶吊灯。
灯台悬于穹顶,灯盘上并非火烛,而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明亮光辉,千万年不灭。
大殿两侧石柱林立,石柱之间摆设石椅,椅上是一尊尊石雕,无论男女皆衣着华贵,头顶佩戴王冠,俨然身份不凡。
岑青就站在大殿中央,面对正前方的王座,也是唯一一张没有雕像的椅子。
这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母亲的日记中没有写,黑塔的藏书也没有记载。
茉莉等人不曾告诉他,也许女仆们压根不知道,毕竟她们对要塞也是一无所知。
岑青扯了扯领口,摘掉一截枯萎的藤蔓。
他被光芒禁锢带走,立即有树根和藤蔓缠绕上来,妄图吞噬他。
危机到来时,岑青的力量彻底爆发,治愈天赋逆向流转,剥夺袭击者的生命,使它们瞬间枯萎。
吸收,汲取,剥夺,带给对方死亡。
这种方式和金木有很多相似。
岑青并不否认,自己是从金木身上获取的灵感。
面对生死,他不介意手段,只会有一个选择。
大概是被吸收的能量太多,包裹他的光芒倏然暗淡。他失控向下坠落,眼前的景物飞速流淌,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一切停止,岑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金木,而是置身一座陌生的大殿。
宏伟,庄严,寂静无声。
墙壁上对称嵌入高窗,窗户顶部呈半圆形,窗棱扇形撑开,每格镶嵌彩色琉璃。
在水晶灯照射下,琉璃散发光辉,光束相向投射入殿内。
彩光覆盖石椅,水波状流淌在雕像表面。
雕像庄严俯瞰地面,即便是坐着,也予人气势磅礴之感。
岑青迈开脚步,一排排走过去,发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华丽的铠甲,有的则是一身礼服,部分手持权杖,更多则拿着武器。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头戴王冠。
岑青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唯一空置的王座。
王座在三层台阶之上,由暗红的岩石打造,扶手雕刻成狮鹫,椅背镶嵌龙血石,组成古老的暗红色图腾。
像是血。
一张鲜血凝铸的宝座。
椅子正中摆有两只宝盒,宝盒前横躺一柄剑,剑柄呈金色,剑身窄长,剑鞘覆满盛放的金色蔷薇。
看到剑鞘上的图案,岑青不由得心生猜测。
他控制不住登上台阶,单手握住剑柄,缓慢将剑身拔出剑鞘。
仅仅两寸,血光映入眼帘。
剑身是红色的。
通体赤红,与宝座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的视线移向宝盒,没有贸然触碰,而是握住剑柄,用剑尖挑开盒盖上的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链扣脱落。
岑青继续用剑挑开盒盖,一道金光映入眼底,猩红的绒里上,分明躺着一顶王冠!
王冠由秘金和秘银打造,双色完美融合,如日月争辉。
冠冕正中镶嵌龙血石,岑青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色泽,即使在巫灵的国度也不曾见过。
突然间,他萌生一股冲动,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拿起这顶王冠,戴上它!
声音越来越响,蛊惑他行动。
在他即将伸出手时,一道光突然飞来,化作暗红色的荆棘缠住岑青,成功使他从幻觉中抽离。
“主人,不要听从它。”声音很轻,貌似耗尽最后的力量。
荆棘倏然消散,光芒也彻底消失。
岑青的视线恢复清明,他退后一步,单手按住额角:“艾莉森?”
没有声音回答他。
方才蛊惑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迅速稳定心神,岑青环顾左右,重点观察雕像头上的王冠。
“果然都一样。”
巨大的雕像,同样的王冠,深藏在地下的恢弘建筑,这里属于血族,有极大可能建造者是血族王室。
那棵金木把他带来这里,企图是什么?
念头刚刚升起,身后突然传来轰鸣。
大殿的门向内飞出,巫颍和奢珵出现在门外。
他们的闯入触发机关,大殿内突然聚集能量,旋风平地而起,沉静的雕像同时发生震颤。
他们转动脖颈,从两侧望向殿外:“闯入者。”
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种奇特的音色,无法用难听或悦耳界定,每一次声波震动都蕴含力量,压力如有实质,仿佛雷音和风暴在大殿内凝聚。
雕像自脚底爬上裂纹,和石椅一同崩裂坍塌。
透明的影子接连站起身。
他们没有关注岑青,而是拔出兵器,迈步走向陌生的闯入者。
“巫灵,魔族。”
“血族的领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一刻,岑青终于意识到,这些幻影都是异魂,产生自我意识的异魂!
眼前不是梦魔编织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陷阱!
一旦他禁不住诱惑,戴上那顶王冠,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岑青正要冲向殿门,艾莉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提醒岑青,带上两只盒子,还有那把剑。
“陛下,带走它们。”
岑青没有迟疑,他果断扣上盒盖,将两只盒子和宝剑一同抱在怀里,背后展开黑翼,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殿内,冲向宫殿门前的巫灵王。
几乎就在同时,大殿的窗户集体破碎。
琉璃碎片向内迸溅,窗后探入粗壮的树根,悉数卷向岑青,试图将他留在殿内。
“岑青!”巫灵王手中凝聚长弓,箭矢飞出,断裂缠住岑青的树根。
无视异魂带来的压力,他飞身冲入殿内,单臂捞住岑青,手中的长弓化作长剑,白光扫过,袭来的树根尽数被砍断。
断裂的根须翻滚在地,断口处流淌出墨绿色液体,大面积铺在地面,粘稠堪比沥青。
树根中涌出黑气,梦魔在黑气中现身。
他们身材细长,动作迟缓,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巫灵王没有恋战,抱紧怀中的岑青,快速向后撤。沿途抛出锋利的冰锥,阻挡梦魔和异魂靠近。
越过宫殿大门时,两人与奢珵擦身而过。
炎境之主向岑青微笑,语气依旧散漫:“美丽的王后,我在为你赴险,可你完全看不到我,真是让我伤心。”
“我认为您是为了他们。”岑青指向殿内的梦魔。
“为什么不能是两者?”奢珵坦然说道。
见岑青不再开口,他望向聚集的梦魔,赤金色铺满双眼,瞳孔中浮现一枚转动的魔纹。
“罪孽的族群,你们早该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奢珵抬起右臂,掌心朝前,火焰熊熊燃起,自他脚下袭入大殿。
炎魔的火焰极其霸道,能够焚烧万物。
异魂、梦魔、树根,乃至石柱和石椅都在燃烧。
火焰充斥大殿,沿着墙壁攀爬,从破碎的窗户冒出,包裹整座建筑。
火光照亮奢珵的面孔,他在笑,残佞、暴虐,却也无比地迷人。血腥气扑面而来,使人从沉沦中清醒,只感到不寒而栗。
金木精心设置的陷阱,未能发挥作用便已破灭。
它出离愤怒。
更多根须破土而出,它在破坏出口,试图将岑青彻底留在地下。
荆棘女仆在这时抵达。她们联手张开防护,以荆棘竖起屏障,撑住即将坍塌的通道:“陛下,快过去!”
巫灵王护住岑青,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通道岌岌可危,索性不再前行。
“抱紧我。”他说道。
岑青没有迟疑,用力环住巫颍的腰,将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下一刻,巫灵王的瞳孔凝聚霜色,森冷的气流聚成龙卷,自他脚下扶摇直上,击退袭来的金木,笔直冲向头顶,强撼堆积的土层。
奢珵没有袖手旁观,干脆祭出炎火,助他一臂之力。
能量冲撞爆裂,涡旋状的气流冲天而起。
双色巨龙咆哮腾空,顶端冲入天幕,巨响声惊天动地。
地面上,森林中,巫灵和魔族同时察觉到异常。
“是陛下的力量!”
“森林在塌陷!”
惊呼声中,森林中央轰然陷落,土石、骸骨和堆积的树叶杂草如瀑布垂落,沿着地裂边缘灌入地下。
树木歪斜倾倒,树根接连翻出地底,树干在吱嘎声中断裂,树冠倒载入坑底,被翻滚的气流撕碎。
可怕的震动向外蔓延,超过三分之一的林木在烟尘中消失,地面交错锯齿状的裂缝,边缘延伸向西面八方。
待震动告一段落,尘土散去,众人才看清从地下冲出的身影。
被光芒带走的岑青,忠心耿耿的荆棘女仆。手持长剑的巫灵王,以及周身涌动火光的炎境之主。
“陛下!”
巫灵和魔族同时冲上前,未等靠近,震动再次出现。
一棵古老的金木除去伪装,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已至穷途末路,不打算再做任何隐藏。
灰斑覆盖全身,它很难保有理智,仅剩下生存的欲望,即将彻底陷入疯狂。
“必须杀死它。”巫颍护着岑青远离金木,身上的斗篷掀起,手中的长剑化作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奢珵开口提议。
巫颍扫他一眼,态度冷淡;“然后等着你在背后偷袭?”
“这是污蔑!”奢珵发出抗议。
“魔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巫颍不以为然。
巫灵和魔族屡次交锋,紧要关头也曾经联手,对彼此了解甚深。
巫颍究竟是不是在污蔑,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给他们继续商讨的机会,金木聚集所有力量,不惜将全部林木染灰,抽取森林的生命,向岑青发起袭击。
它要活下去,必须夺取血族王室的生命。
岑青是世间的唯一。
它要吞噬他,必须吞噬他!
攻击迅猛,恶意滔天。
巫灵王连续开弓,奢珵也不再调侃,以火链弯成一把弓,从另一个方向放箭,意图点燃金木的树冠。
两人的动作就是命令。
地面上,巫灵和魔族同时组织起进攻。
两支本该是敌人的大军,在这一切同心协力,朝着森林的心木发起攻击,只为能杀死它,彻底将它覆灭。
岑青被巫颍护在怀中,察觉手中的盒子在发热。
不是装有王冠的那个,而是未曾打开的那一只。
敲击声隐隐传来,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用自身能量包裹住它。
源于本能,他的心跳增快。
直觉告诉他,盒子里存在某种生命,即将冲破束缚,破壳而出!
第62章
能量在暴动。
金盒中发出脆声,盒盖被顶开缝隙,金光漫射而出。
岑青用力扣紧盒盖,却完全压制不住。
终于,盒盖被弹开,一枚覆满金纹的蛋从盒内飞出,悬浮在岑青面前。
光芒极限舒展,金木的攻击都被阻挡,树根和黑气无法靠近,分明被金色屏障隔绝,只能在屏障外弥漫扩张。
“狮鹫的蛋。”巫灵王放平长弓,认出蛋壳上的花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狮鹫?”岑青凝视金光中心,脑海中闪过那张血色王座,座椅扶手正是两头狮鹫,鹰首、狮身、背生双翼,样子威风凛凛。
“根据记载,它们已经灭绝了。”他说道。
“如今看来并没有。”巫颍放开岑青,示意岑青暂时与自己拉开距离,“它在排斥我,离开我你才能抓住它,直至它出壳。”
黑塔中有许多藏书,其中就有关于狮鹫的记载。
岑青的祖先外出游历时,与它们缔结契约,彼此相伴征服广袤领土,创建血族王国。
历史中的某一天,最残酷卓绝的战役发生,战火蔓延四方王国。
在与古巨人的对抗中,狮鹫集体阵亡,血族的狮鹫军团就此销声匿迹,再不曾有文字记载。
不想会有狮鹫后裔留存,还是在荒域森林深处。
如巫灵王所言,即使尚未出壳,狮鹫仍排斥岑青以外的所有人。
金色的纹路覆满蛋壳,光束锋利如刀。除了岑青,没有任何人能触碰它,强行突破必然会被刺伤。
“它要出壳了。”巫颍提醒岑青。
岑青当下不再犹豫,展开双翼退开距离,果然见到狮鹫蛋朝自己飞来。
他轻松抱住这枚蛋,感受到蛋中散溢的能量。
须臾,脆响声加剧,细密的纹路包裹蛋壳,断裂金色花纹,直至裂痕首尾相接。
蛋壳被横向顶开,缝隙中伸出弯钩状的尖嘴,类似鹰的喙。
其后是一只湿漉漉的脑袋,遇光后逐渐风干。金色眼睛张开,灵动、活泼,片刻懵懂之后,闪烁猛禽独有的光泽。
它挣脱蛋壳束缚,径直冲了出来。
如书籍中记载的一般,鹰首狮身,一双翅膀覆盖飞羽,刚出生时就已具有凶兽的神韵,根本不像幼兽,完全是成年体等比例缩小。
狮鹫甩掉身上的蛋液,有些歪斜地绕着岑青飞过一圈,落到他的掌心里,抱着蛋壳大嚼。
源于古老的血脉契约,它天然亲近岑青,本能想要靠近他,保护他,和他一同踏上征服的道路。
当然,需要等它长大才能实现后一项。
狮鹫出壳后,金光完全收拢,化作力量融入幼兽体内。
屏障猝然消失,刹那间风声呼号,金木的树根疯狂袭来,黑气弥漫,梦魔的身形若隐若现。
奇幻场景湮灭,似一夕间由梦境回归现实。
众人从狮鹫复生的震撼中苏醒,看清周围场景,迅疾投身战斗,全力与金木展开对抗。
巨响声接连不断,恍如天崩地裂。
森林中心加速塌陷,粗壮的根须冲出地表,朝四面八方延伸,巨蟒一般穿过林间,冲击巫灵和魔族大军。
树根过处,大量黑气氤氲。
梦魔的力量肆意扩散,迷惑战士的感官,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迟滞大军行动,带来致命的危机。
古老的异魂走出地底。
他们出现在阳光下,身躯逐渐凝实,手中的兵器反射冷光,威严肃穆堪比神族,带给众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那是什么?”
“异魂?”
“血族异魂?!”
风暴在酝酿,森林中心腾起龙卷,缠绕异魂扶摇直上。
风中传出号角声,苍凉、恢弘、古老,来自数万年前的古战场。
亡灵骑士聚集到异魂身后,他们穿着古老的环甲和锁子甲,手持长枪、链锤和重剑,如生前一般追随他们的国王,英勇地向对手发起冲锋。
身躯腐朽,灵魂即将燃尽,仅有战斗意识留存,支撑他们冲杀向前,组成浩瀚洪流,席卷整座森林。
力量持续碰撞,轰鸣声接连不断,大量树木在爆裂声中倒伏。
橡木、松木、杉木、铁木,包括曾经拱卫金木的哨兵树,几乎无一幸免。
参天古木被剥夺生命,自树根向上枯萎,树干在歪倒前崩裂坍塌,一截压着一截,扬起大捧碎尘。
地面陡然开裂,没有任何规律,宽窄不一的裂缝随时出现,互相交错,吞噬附近的生命。
“离开那里!”
“退出森林外!”
地陷无法预期,金木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军团损失迅速扩大。
魔族和巫灵当机立断,有序脱离战场,分批开始后撤。
魔雕和巨鸮同时降低高度,冲向最危险的区域,带走陷入困境的战士。它们的爪子强壮有力,能轻松抓起魔狮和座狼,带着它们飞向天空。
雪妖拉长胳膊,不管对方是否情愿,快速缠绕被困住的半人马和山地人,直接抓起来抛向安全地带。
挂角人按下肩膀上的卡扣,身后张开一双翅膀,以金属、木头和皮革制成,配备小型动力装置,能支撑他们短途飞行。
飞行距离很短,基本不超过两百米,就目前情况而言,足以让他们脱离险境。
地精跳上豪猪的背,顺便抓起岩妖和地穴人。
“快走!”
豪猪迈开四条腿,肉山一样的体型,奔跑时却格外轻盈。
它们的速度不亚于座狼和魔狮,更一度超出飞跑在前。如果不是战场形势严峻,八成会吸引大量注意,跌碎一地眼镜。
魔象体型庞大,行动相对迟缓,被陷落的地块追逐,屡次遭遇危机,差点陷入地裂。
火山部落的战士抛出绳索,绳索前端有金属制作的钩子,飞速缠绕过象牙,牢牢钩住。
“走!”
骨马迈开四蹄,它们几乎是在地上飞。
魔象被拖拽向前,象背上的巨魔飞身下落,双脚踏碎地面,横抱起倒塌的巨木架在地缝上,临时充当简易桥梁。
“快,从这里走!”
情况愈发混乱,附庸军团不分你我,都在拼命冲向森林外。
在他们身后,巫灵和魔族集中最精锐的力量,继续围杀发疯的金木。
“快跑,离开这里,别拖沓!”
“留下只会碍事!”
半空中,魅魔的身影持续飞过,尖锐的嗓音刺痛所有人的耳道。警告的效果极佳,至少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算掺和进这场战斗。
确认附庸军团都在撤离,魅魔调头折返,丢开了控制山魈的锁链。
它们中的多数已经逃走,没能逃走的基本掉进地裂,九成以上无法生还。
真有幸运的能借机溜掉,也是它们的本事。魅魔不会坚持抓回来,索性放它们自由。
“心木一旦死亡,荒域森林将不复存在。”
“梦魔依附在这棵树上,不铲除它,就没办法彻底杀死他们。”
“只要有活着的种子,森林就能再生,也会长出替代的心木。”
“现在要做的是完成陛下的命令。”
“覆灭它,让它彻底消失!”
魔族和巫灵快速聚集,隔空望向彼此,都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做梦都难以想象,注定的宿敌,见面就要打个你死我活,竟然会联手对付一棵金木。
“真是想不到。”
“的确。”
“今天之后,会有新的传说产生。”
“更可能被视作谎话。”
“天晓得,真实比谎言更难以置信。”
金木的伪装全部除去,最后的灰雾消散,能看清它的真正模样。
粗壮的树干覆满灰斑,需数十人合抱。茂密的树冠张开,足能遮天蔽日,却不见半分生机,只有死气沉沉。
树根桥状隆起,互相盘绕纠缠,缝隙间涌动黑气。
随着地块大面积陷落,金木半径百米内清空,无数根须向下垂挂,包裹一座古老的建筑,正是岑青之前醒来的城堡。
城堡暴露在阳光下,能看到火焚后留下的残灰。部分完好的外墙反射琉璃般的光泽,与覆满灰斑的树根形成鲜明对比。
建筑屋顶嵌入树干内部,与金木浑然一体,仿佛共生。
梦魔的面孔凸起在树干表面,他们在痛苦嘶吼,貌似想要挣脱,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总在希望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们遭到金木蚕食,也在反向侵蚀金木。
随着黑色气息渗入,金木疯得更加厉害,它很难再保有冷静,逐渐剥离思考,只剩下生存和杀戮的本能。
它的恶意如此明显,直指向空中的岑青。
黑发血族张开双翼,隔空眺望他,漆黑的眼睛意外沉静,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当然也没有宽容和怜悯。
他手持猩红宝剑,装有王冠的盒子则被荆棘女仆捧在手里。
幼年狮鹫扇着翅膀挡在他身前,未能发出咆哮,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肩膀上。
“唳……嗷!”
狮鹫很不甘,但被力量压制,只能用前爪抱着剩下的蛋壳继续大嚼。
它发誓尽快长大,绝不会再像今天一样!
巫灵和魔族联手张开天罗地网,箭矢如雨飞落,投枪密集笼罩金木,令它动弹不得,遑论抓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金光闪烁,巫颍现身金木正上方。
他松开长弓,手中凝聚一杆长枪,枪头朝下,凶狠穿透金木的树冠,扎入树干之中。
奢珵掌心相对牵出火链,火链熊熊燃烧,尾端向上缠绕他的手臂,最终化作一把长刀。
他双手握住刀柄,刀背上的火龙睁开眼睛。
刀刃泛起红光,带出慑人的温度。
随着刀身挥下,金木的树冠被劈裂,断口处蹿起火舌,冒出刺鼻的烟气。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初次联手,爆裂的能量冲击四周,环状震荡开,连巫灵和魔族战士都受到影响,发生短暂耳鸣,有片刻被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唯有岑青例外。
他带着狮鹫升高数米,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
与两位王者鏖战,金木竟然不落下风。
巫颍和奢珵轮番攻击,明明击伤了它,它总能很快恢复,不会有长时间虚弱。
“它在汲取能量。”岑青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树根下,那座被包裹的城堡。
是它?
不,不对。
城堡四周,异魂率领的军队正被围攻,他们一次又一次被粉碎,即使能重新聚拢,身躯也变得透明,随时像要消散。
不是城堡,那是什么?
茫然中,岑青想起雪妖丹比亚的话:“陛下就是雪域的化身?”
化身?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岑青登时表情一肃。
他明白了!
森林的心木,它的根系无比庞大,不限于荒域森林。换言之,它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只要荒域存在,它总能得到补充。
然而,这种汲取是饮鸩止渴。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它会死,这片土地也将死亡,彻底变得荒芜。
狮鹫蹭了蹭岑青的脸颊,向他传递某种信息:“这棵树很虚弱,大地也很虚弱,需要养料。”
“养料,就是我吗?”
岑青终于明白了。
发疯的不只是金木,还有这片土地。
“活着的土地。”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答案。
轰隆!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云层挤挤挨挨,拼接成鳞片状。
云间有闪电爬过,伴随着雷声轰鸣,丈粗的电光笔直砸落,击向巫灵和魔族大军。
这是荒域在反击。
岑青立即振翅向前冲,于千钧一发之际拽开巫灵王,避开电光笼罩的范围。
“小心!”
目睹这一场景,奢珵下意识皱眉。
这样莽撞的举动,看上去可不够聪明。
难道是被感情驱使?
血族,巫灵,纯粹的黑暗种族。
炎境之主不禁摇头,他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陛下,它不仅是森林的心木,还是整个荒域的心脏。”岑青握住巫颍的胳膊,快速道出他的猜测,“那座宫殿很可能属于我的祖先。我是它的目标,是这片土地的目标!”
时间紧迫,他尽可能想要解释清楚,话出口仍有些混乱。
所幸,巫颍听明白了。
一旁的奢珵也获取到重要信息。
“荒域,这片土地想要吞噬你?”奢珵率先开口。他感到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认为相当合理。
按照这个血族美人的说法,荒域拥有独立意志,是否意味着它不再能被任何人夺取?
“它威胁到你,就让它永远冰封。”巫颍握住岑青的肩膀,当即做出决断,没有片刻犹豫。
银蓝色的光辉漫射开,中途化作数不清的光带,密集砸向地面,如同万千星辰坠落。
凡光芒笼罩处,大地尽被冰封。
这一幕,魔族们无比熟悉。
数百年前,冰魔就是这样被覆灭。
寒渊中诞生的种族却因冰冻而死,既讽刺又令人胆寒。时至今日,魔族们仍记忆犹新。
“巫灵王,他又要发疯了?”
“不好,快撤开!”
击碎最后一支亡灵骑士,魔族们飞身撤离战圈,绝不想被冻住。
奢珵召唤魔龙,轻盈登上龙背。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盘旋在半空,看着银蓝色的光环扩大,森冷的气息持续蔓延。
以巫颍和岑青为中心,蓝色光辉大面积扩张。
冰层自森林向外蔓延,流水一般,地裂、倒伏的树木、死去的异兽,一切的一切尽被蚕食,遭到冰层吞没。
巫灵们没有远走,陆续闪现在半空。目睹巫颍释放力量,他们的神情中满是狂热。
荆棘女仆多次释放荆棘的种子,用更多荆条包裹住自己,避免被冻伤。实在迫不得已,她们也只能暂时退开,以免真被冻成冰雕。
附庸军团陆续冲出森林。
没得到更多喘息时间,眼见冰层蔓延至脚下,他们不得不再次拔足狂奔。就连雪妖也在向前跑,一度领先众人冲在最前方。
“雪妖也怕被冻住?”
“废话,冰魔都能被冻死!”
希尔朝疑惑的半人马比划出手指,没有片刻停顿,继续飞速向前跑。
巫灵王冰封大地,隔绝金木与荒域的联系。
树根、树干和树冠全被冻住,巨大的古木沦为一座冰雕。它的力量和生命都在飞速流失,得不到任何补充,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十分意外的,它身上的灰斑竟在消退,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颜色浅淡,缝隙间露出金木原本的颜色。
“黑暗的后裔。”
一个声音响起,直接冲入岑青的脑海。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冰封的金木。
“我很抱歉。”金木在道歉,沧桑的声音中透着慈爱,与之前伪装的和善截然不同。
“古老的荣耀在陨落,苍凉的大地即将失控,这是我的过失。你要拿起宝剑,与狮鹫为伴,以鲜血染红王冠,踏着敌人的尸骨登上血族王座。”
覆盖金木的冰层突然崩裂,冰壳一层层脱离,撞碎在巨木脚下。
巫颍没有再次冰封它。
不只岑青听到方才的声音,还有他和奢珵,全都一字不落。
金木挣脱束缚,没有攻击岑青。
抢在又一次陷入疯狂前,它用树根缠绕自己,自树干中部开始枯萎,树冠迅速灰败,像是一夕间走过千年岁月,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我将死。”
“荒域迎来新主宰,注入强悍的力量。”
“你的血亲失去机会,但你可以。”
“你唤醒了狮鹫,你可以……”
声音逐渐低沉,陡然又变得尖锐。
“死亡,吞噬!”
两股意志激烈撕扯,金木的树干在衰败和复生之间交替。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它挣扎着发出声音:“杀了我,用你手中的剑!”
声音落下同时,无数根须疯狂涌出,表面冒着黑气,朝岑青直扑过来。
巫颍再次释放寒冰,空中的奢珵也释放火链,两股力量同时撞向大地,粉碎疯狂的袭击。
岑青脱离巫颍的保护,张开黑色双翼,拔出了血红的宝剑。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磅礴的力量在他周身涌动。
一道幻影现身,红色荆棘缠绕过岑青,最终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影,飘浮在他身前,仰望着他,向他展露微笑。
艾莉森。
他的伴生荆棘。
少女亲吻岑青的手背,身影很快变得透明,融入剑身之中。
金木再次发起袭击,疯狂中透出绝望。
“杀了我!”
“彻底摧毁我!”
“毁灭!”
岑青没有犹豫,他避开袭来的树根,持剑飞向金木。
风萦绕在他身旁,伴生荆棘保护着他,狮鹫牢牢抓住他的肩膀,金色弥漫两只眼睛。
岑青欺近目标,断开树根,将锋利的长剑切入树干,一直没到剑柄。
“岑青!”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颍和奢珵都始料未及。
荆棘女仆更来不及上前。
“陛下!”
岑青隔绝所有声音,他握紧剑柄,剑身穿入金木,伤口处流淌出浓稠的液体。
“感谢你,黑暗的后裔。还有,我很抱歉。”
金木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紧接着,树干爆发强光,将岑青笼罩在内。
光柱冲天而起,巨大的树木在光中消失,一寸寸犹如雪融。
根须自末梢碎裂,灰白褪去,现出原本的金色。死亡前的一刻,它终于重获自由,彻底脱离荒域的影响。
光芒暗淡后,一颗拳头大的树种落到岑青面前,手指轻轻触碰,即已支离破碎,沦为齑粉。
金木消失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陷坑,古老的城堡不见踪影,似和树木一同毁灭。
深坑无底,螺旋状向下延伸。
风从地下吹来,带来潮湿腐朽的气息。
岑青垂眸向下看,种子的碎末从指间滑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攥住心口,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萌发,牵绊、争夺、压制,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得心头一惊。
荒域!
这片土地正试图融合自己!
这不对!
他恍惚间明白,金木的歉意由何而来,绝不限于他之前受到的攻击。
陌生的力量如藤蔓生长,蛛丝一般缠绕住他。岑青本能扣紧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绝不使对方得逞。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出现在岑青身侧,单手扯开衣领,大手托起岑青的背,“快!”
感受到血液的吸引,岑青抬起头,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咬住巫颍的侧颈。
冰冷的血液流入喉咙,陌生的力量瞬间被压制。
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
他环住巫颍的腰,埋在他的颈窝处,低声道:“陛下,我貌似代替了那棵金木。”
不算百分百贴切,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我明白。”巫颍抬手覆上岑青的后脑,手指拨过黑发,轻声安抚他,“不必担心,这不算一件坏事。”
话落,他再次释放力量,冰层渐次堆积,封住金木留下的陷坑。
冰块融化之后,这里会变成大湖。那座血族留下的宫殿无论是否毁灭,都将深埋于此。
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看向对面。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正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岑青。
遇上巫颍的目光,他不怕死地开口:“他需要血?如果你的力量不够,我很乐意提供。比起冰块,火焰应该更合他的胃口。”
“奢珵,我不介意杀死你。”巫颍语气冰冷,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即使你是他的丈夫,也不能这样霸道。”奢珵环抱双臂,微笑着歪了下头,额角的饰物泛起彩光,语气不紧不慢,“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
“我拒绝。”岑青抬头看向奢珵,态度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含糊,“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现在如此,未来也是。”
“真是遗憾。”奢珵耸了耸肩。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就此罢手。
巫颍用斗篷裹住岑青,再次隔绝奢珵的视线。
荒域选择了岑青,无论金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无论过程如何,这片土地已经属于他。
如此一来,之前的计划就需要改变。
“奢珵,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看向炎境之主,认真说道,“关于这片土地。”
奢珵挑起眉毛,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视线又一次扫过岑青,很可惜,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
他收敛起散漫的态度,周身气质发生改变。
火红的发垂落肩后,赤金色的眼睛对上巫颍,炎境之主颔首道:“的确,我们是该谈一谈。”
第63章
巫灵和魔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双方大军相遇,竟没杀个你死我活,反而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准备开始一场和谈。
事情略显仓促,一切都是临时准备,但过程和细节绝不能马虎。
巫颍、岑青和奢珵三人在场,选定森林边缘为会谈场地。巫灵、魔族各踞一方,岑青看似势单力孤,却是这场谈判真正的主角。
“你只代表自己。”
会谈开始前,巫颍将岑青带到林中,两人出现在金木陨落的地点。
森林中心大面积坍塌,植被尽数消失,一个巨大的陷坑取而代之。
陷坑被寒冰填满,深不见底。血族的古堡坠入地下,沉寂在黑暗中,许久不会重现于世。
冰层晶莹剔透,冰面反射夕阳余晖,呈现一种灿烂的色泽。
一道光弧跨过冰面,岑青探手抓去,尝试握住一捧光影。明知手中仅有空气,仍为短暂存留的色彩感到愉悦。
刹那间,他明确感受到了大地的情绪。
“你是这里的主人,掌控这片土地的一切。”巫颍掀起兜帽,俯身靠近岑青,双手托起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你要一直强势,无人能撼动你的权力,这片土地将成为你的力量。如果衰弱,它就会吞噬你,像无底深渊。”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仰头看向他,深深望进那双银眸。
透过巫颍的眼睛,他能清楚看到自己,捕捉到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过于坦白,甚至不设防。
换成数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岑青,他会有今日变化,他定然无法相信。
“就像雪域之于您?”他凝视巫颍,认真寻求一个答案。
“可以这样理解。”巫颍轻啄岑青的鼻尖,银色发丝滑过肩膀,发尾拂过岑青的脸侧,带来一抹凉意,“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岑青低下头,良久陷入思索。
他在认真考量,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一切。
金木已经死亡,他与荒域紧密联系,事成定局,无从更改。
他必须压低荒域的危险性,让这片土地成为他的助力,而非成为隐患,让他像金木一样发疯。
“我会接纳这片土地,设法掌控它,而非被它掌控。”他缓慢开口,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你想好了?”
“是的。”岑青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无法再压制它,无论产生何种结果,我都会坦然接受。”
巫颍认真凝视他,瞳孔中浮现微光。
他笑了。
没有太多言语,他双手握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起来,以仰视的姿态吻上他的嘴唇。
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嘴角,清澈的声音流入他耳中:“我的金蔷薇,你总能让我痴迷。”
他不会让那一天来临。
凡是阻碍岑青的存在,他都会亲手扫清,不惜一切,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你会如愿以偿。”他侧过头,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这是祝福吗?”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穿入银色发间,缠绕上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绕过白皙的指节,动作熟稔亲昵。
“不,这是承诺。”巫颍单臂箍住岑青,继续将他托高。另一只手握住岑青的手腕,轻咬他的指尖。
“我相信。”岑青任由自己被控制,放松地依偎在对方肩上。在巫颍松开他的手时,视线扫过指腹的齿痕,十分自然地递到唇边。
巫颍眸色加深,手臂不自觉收紧。
岑青则灿然一笑,主动低下头,吻上巫灵王的嘴唇。
既然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后悔。正如他年少时走入黑塔,又以联姻为代价重获自由。
他赌得起,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从未出错。
年少时,他救下荆棘女仆,保住了母亲留给他的力量。雪域的婚礼之后,他获得宠爱他的丈夫,尽管他总想用华丽的笼子锁住自己。
岑青这样想着,视野忽然颠倒。
他被织金斗篷裹住,背部触及地面,眼前充斥璀璨的银辉。
“陛下?”
“别拒绝我,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轻吻他的额心。语气温柔,动作却强势无比,不容许挣脱。
“我不会拒绝您。”岑青微微抬起头,轻触巫灵王的嘴角,“永远不会。”
巫颍垂眸看向他,松开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脖颈,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一双人影倒映在冰面,随着光线偏移逐渐朦胧,直至天光隐去,彻底模糊不清。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晖消失。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夜空中不见一朵暗云。
森林边缘,数座篝火熊熊燃烧,成排火把插在地面,组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火光照耀下,两座营盘人声嘈杂,尤其是附庸军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会谈,众人抓紧清理场地,移走倒塌的树木和断裂的树根,铲走石块、荆棘和枯草,在地面架设桌椅,有序搭建起帐篷。
山地人扛起大腿粗的木材,轻松搭建起方形篝火。羽人飞至上方,将容易引燃的绒草倒下去。
草叶带着细小的绒毛,附着在木头上,散发点点荧光。
雪妖主动帮忙搭建帐篷。他们两三人一组,利落地在地面打下钉子,顺势一拉,一顶三角形的帐篷就稳稳站在地上。
“大功告成!”希尔拍拍手,招呼同伴继续卸载大车,准备立起更多帐篷,方便容纳所有人。
挂角人在忙着打造桌椅。
谈判之后会举办宴会,如果没有当场谈崩地话。
无论哪个场合,都需要大量长桌和椅子。之前准备的不够用,好在森林中不缺木材,马上能够补充。
“桌板全部完成,还有椅子……长凳,坐成一排,这样更节省时间。”
挂角人忙碌时,岩妖在一旁跑来跑去。
他们看上去像无头苍蝇,比起帮忙更像添乱,实际上必不可少。
身为少数擅长书写和算数的附庸种族,他们专门负责调度,随时随地受到召唤,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的时候。
“木材,钉子,食物,麻布。”
“这里需要更多材料!”
“天杀的山地人,把你的大脚挪开,看看你踩着什么?!”
别看个子小,岩妖的嗓门绝对洪亮。
他们忙得直冒火,喊话时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爆炸。听到他们的大嗓门,连体型魁梧的山地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发火的岩妖惹不起。”
“真是吓人!”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半人马,他们的反应速度总是慢半拍。
岩妖被气得跳脚,他们却不痛不痒。等到对方气哼哼转过身,他们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被骂了。
地穴人和地精凑到一起,远离岩妖的咆哮范围。他们专注清洗和处理食材,算是逃过一劫。
相隔不远,魔族大军的营地内同样热闹。
与巫灵的营地比对,忙碌的过程像在照镜子。
营地中架起数堆篝火,被魔龙的火焰点燃,跳跃明亮的橘红色。烟气笔直上升,连夜风都无法吹散。
大量帐篷拔地而起,排列十分整齐。双头魔指挥众人搬出桌椅,以及为大军准备的食物。
半空中飞过几道影子,是从森林中归来的魅魔。
他们完成最后的巡查,确认梦魔的气息消失殆尽,没有一丝留存的迹象,才来向奢珵禀报。
“他们已经彻底消失。”
一个族群的灭亡,他们说得轻描淡写。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更不会对梦魔抱有丝毫同情。
梦魔犯下无可饶恕的大罪,他们早就应该灭绝,而非销声匿迹几百年,又突然间冒出来,给所有人造成麻烦。
“我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奢珵席地而坐,压根不在意袍子沾上草屑。魔龙趴在他身后,下巴搭在爪子上,即使收起翅膀,庞大的身躯仍如同一座小山。
艾兰德在这时走过来。
他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外套也被弄脏。趁谈判开启的间隙,他重新换了一件外套,搭配滚红边的斗篷,看上去身姿挺拔,英俊非凡。
“陛下。”他走向奢珵,单臂托起一只魔鹰。
魔鹰带来深渊城的消息,主要是留守大臣们的抱怨,例如堆积如山的政务,以及即将到来的重大节日安排。
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到一件事,关于血族王国。
“血族发兵北境,王城军队与乱军交战,目前处于僵持状态。这让金岩城颜面扫地,附庸种族开始蠢蠢欲动。”
搜集情报的是火山部落。
他们有多个分支,其中一支极擅长刺探消息。部落成员伪装身份四处游历,总能带回最新的情报,鲜少被人揭穿身份。
“金岩城出现异常,城内贵族互相仇杀,犯罪案件飙升。国王与王后失和,传闻王后即将被抛弃。”
看到最后一行字,奢珵目光微闪:“戈罗德又要换新王后,这是第几任了?”
“如果我没记错,血族之王已经有过九段婚姻。”艾兰德说道。
“血族之王?”奢珵语气嘲讽,“一个篡位者。”
他支起一条长腿,手臂压在膝盖上,单手提着轻薄的信纸,视线穿过夜色,眺望对面的巫灵营地。
貌似想到什么,他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悦耳,触动人的心弦,令人心头发痒。
在场几人却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念头,反而脊背发凉,萌生大事不妙的预感。
“陛下,这场谈判很重要。”艾兰德试图提醒奢珵,最好别在这时突发奇想。就算想要搞事,也最好等到会谈结束。
如果陛下一意孤行……
艾兰德也只能摊手,自认没有任何办法。出言提醒已经是他的极限。
看看那些魅魔,他们甚至不敢出声。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艾兰德?”奢珵改变坐姿,放松地靠向魔龙。即使他坐在地上,仰望艾兰德,仍带给对方巨大压力。
“我绝无冒犯之意,陛下。”艾兰德立刻弯腰,声音紧绷。
奢珵笑了,他单手撑地,一跃站起身。
拍掉掌心的泥土,他又拍了拍艾兰德的肩膀,笑着说道:“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我很重视这场会谈,还会送给美人一个礼物。”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翻开记录血族情报的一页:“我想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恕我直言,陛下,巫灵不缺情报网。”艾兰德正色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示好,向那名黑发美人。”话落,奢珵越过艾兰德和魅魔,径直朝前走。他迈步时伸展手臂,活动两下肩膀,动作自然洒脱,看上去相当随意。
“您要追求雪域的王后?”艾兰德的脑袋嗡嗡作响。
当着巫灵王的面,追求他的妻子?
他错了。
陛下当真要搞事,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仅是示好,别想太多。思想纯真一些,艾兰德。”炎境之主朝下属们摆摆手,走向已经立起的大帐。他需要一件干净的外套,还有靴子,在会谈开始之前。礼节很无聊,但总要保持体面。
目送他的背影,艾兰德心情复杂。
他该不该相信陛下的话?
炎魔军团长捧住脑袋,深深叹息一声,顿感头疼欲裂。
魅魔们对视一眼,踮起脚尖悄悄溜走。最好别在炎魔身边久留,尤其在他混乱烦恼的时候。
奢珵的大帐前,几名仆从匍匐在地。
这些仆从都有魔蛛血统,头顶一双复眼,长有四条手臂和细长的双腿。他们是奢珵的追随者,忠诚地侍奉他、追随他、为他战斗,直至生命终结。
“我需要一件新外套。”奢珵越过地上的仆从,随口说道。
仆从没有发声,利落地爬起身,完成他的交代。
他们长有嘴巴,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像钢丝互相摩擦,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毛骨悚然。
炎境之主不在意这些。
心情好时,他会大方给予奖赏,珠宝、食物、金币、丝绸,甚至会赐给他们土地。
“我需要快一些。”走进帐篷里,奢珵继续说道。
仆从深深弯腰,动作更加利落。他们迅速为奢珵展开外套,托起配套的靴子。
这套礼服专为重要场合准备,采用炎境特有的材料制作,价值昂贵,不亚于雪域的丝绸。
相关准备工作完成,时间来至午夜,两座营地皆是灯火通明。
巫颍和岑青从林中返回,巨鸮刚刚落地,就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魔龙。
三人在巨大的篝火前相遇,相隔跳跃的火焰,能清楚望见彼此,两股力量发生冲撞,分别来自巫颍和奢珵。
以双方的架势,不像是要和谈,更像是准备开战。
岑青没出声。
事关巫灵和魔族的君王,贸然出声不是明智之举,最好静观其变。
何况,他也是会谈的参与者,不是作为巫灵王的王后,而是荒域承认的主宰。从最开始,他就应该摆正立场。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
能量碰撞持续数分钟,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
奢珵扬起嘴角,恢复散漫不羁的样子。巫颍拉住岑青,转身走向营地,过程中不发一言,将炎境之主甩在身后。
不料奢珵突然出声,还快行两步跟上来,道:“美丽的王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手持折叠的信纸,递到岑青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出里面的内容:“关于血族王国,以及金岩城的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
出乎他的意料,岑青拒绝了。没有半分迟疑,相当干脆利落。
“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这份好意。”道出这番话,岑青向奢珵颔首。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碰对方手中的信纸,拒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握紧。
岑青侧头看向身旁的巫颍,即使有兜帽遮挡,他也能肯定巫灵王心情很好。
他应该在笑。
清浅、柔和,能轻易迷惑世人,使灵魂战栗。
目送两人的背影,奢珵缓慢收起笑意。
手中的信纸无风自燃,火光跳跃,眨眼间团成一枚火球。信上的字迹在高温中碳化,被烧得一干二净。
奢珵展开手指,粉末悉数飞散。
“我似乎一直被拒绝?”他眯起双眼,嘴角再次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一见的黑发美人,聪明的头脑,不容动摇的心志,巫颍还真是走运。”
生平第一次,奢珵产生这种情绪。
雪域之主的好运令人羡慕,内心难以平静,他确定自己在嫉妒。
抢夺的念头油然而生,瞬间如烈火燎原,再难以熄灭。
第64章
两座大营比邻而建,会谈场地设在营地之间,恰好压在中轴线上。
场地面积足够宽敞,视野开阔,周遭环境一览无余,既方便进行谈判,也能用来举办宴会。
夜色下,方形篝火熊熊燃烧,近两米高的火把圈出边界。
火焰腾空跳跃,橘红包裹幽蓝,爆发出万千火星,随夜风扶摇直上,似一条盘旋的火龙。
篝火旁设有三张高背椅,椅子后是数排长凳以及搭配的长桌。
参与会谈的巫灵和魔族渐次落座,附庸种族的代表出现在外围。巨魔和山地人最为醒目,即使是坐着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活像是一堆小山。
人数众多,会场中却鸦雀无声。
火光频繁跳跃,焰心爆裂,炽烈的焰舌交替上升。
随着三道身影出现,与会众人同时起身,向走入会场的三人恭敬弯腰。
“陛下。”
岑青和巫颍联袂现身,分别选择一张高背椅。奢珵则独自走来,向岑青微微一笑,坐到了空置的椅子上。
三人落座之后,与会众人也陆续坐下。
艾兰德和戈雅行至场地中央,向上首三人行礼。
两人手中各持一张卷轴,上面写满文字,并盖有巫颍和奢珵的印章,表明各自的立场和诉求。
围绕荒域的确属权,雪域和炎境争夺已久。巫灵和魔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一直难分胜负。
土地无主的情况下,双方各凭本事,可以依靠武力争夺。
如今情况发生改变,荒域选择了岑青,争端失去意义,他们都应适时调整立场。
“荒域不再是无主之地。”巫颍率先开口,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银色的瞳孔泛起明亮色泽,“基于现实,我承认这片土地的确属权。”
奢珵没有直接反对,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提出对炎境不利的漏洞:“他是你的王后,承认他的权力,是否意味着荒域将归属雪域?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接受。”
在展开的卷轴中,他清楚写明这一点。
如果巫灵打的是这类注意,炎境会反对到底,不惜再次开启战争。
“我仅代表自己。”岑青适时开口,给出奢珵回答。他坐直身体,前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说话时表情严肃。他没有佩戴雪域的冠冕,黑色的头发仅缠绕一条发链,自然垂落在肩后。
“自己,”奢珵看向岑青,目光认真,“而非雪域王后?”
岑青颔首,继续说道:“荒域承认了我,我为其主宰。任何人未经允许,试图掠夺这片土地,视为对我的挑战,我不会听之任之。”
“我可以理解成,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奢珵步步紧逼,坚持得到答案。这样的态度与他平日里的散漫大相径庭。
“是的。”岑青没有含糊其辞,明确给出回答。
“原来如此。”奢珵缓慢点头,目光移向巫灵王,“巫颍,你也是同样想法?”
“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巫颍对上奢珵的视线,给出自己的承诺。同时反问对方,要求奢珵正面回答,“奢珵,你如何决定?”
选择摆在面前,彼此一清二楚。
奢珵要么承认岑青,放弃对荒域的争夺;要么不承认他,发兵攻打,像以前一样依靠武力夺取。
“我必须提醒你,炎境的主宰,”巫颍缓慢开口,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充满威慑感,“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但我会保护他的一切。在你做出选择前,最好考虑到这一点。”
荒域属于岑青,巫灵王不会触碰。但是,身为岑青的丈夫,他有责任保护妻子,身为雪域的君王,他也当维护自己的王后。
如果炎境决定发兵,他不会坐视不理。
两支大军都在现场,大可以正式对垒,厮杀决出胜负,为长达百年的战争画上句号。
“你在威胁我?”奢珵靠向椅背,语调没有太大起伏,金色的眼睛锁定巫颍,眼底流淌嗜血的暗光。
“目前仅是提醒。”巫颍掀了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华丽的袖摆搭在木雕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与奢珵针锋相对。
毫不意外,气氛陷入僵持。
半晌,奢珵发出一声轻笑,他看向岑青,道:“我愿意承认你的权力。但是,你是否考虑到一点,你是血族。”
“所以?”
“据我所知,你拥有血族的王位继承权。如果血族要求你将荒域并入故国,你会如何选择?”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并且直指要害。
没有给岑青更多思考的时间,奢珵继续说道:“未来某一天,你佩戴血族的王冠,同时握有荒域,意味着你拥有绝对广大的领土,四方王国的平衡注定被打破。”
话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巫颍,好奇道:“巫颍,你是否考虑过这一点?”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国王。
三顶王冠加身,岑青拥有的领土和权力将超越任何一名王者,包括巫颍和奢珵。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将送上祝福,亲吻他的权戒。”巫颍回答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奢珵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画面。
战场中,岑青义无反顾扑向巫颍,托付的信任和情感浓烈到令人刺目。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萌发,异常复杂,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奢珵说道。
岑青看向他:“请讲。”
“关于兽潮,以及侵害土地的灰雾。”奢珵提出关键问题,“我需要确认,它们是否不再发生。”
在座众人同时看向岑青,希望能得到回答。
这是困扰雪域和炎境的灾难,不仅魔族,巫灵也一样关心。
考虑片刻,岑青认真回答:“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百分百保证。但我会竭尽所能,避免灾难再次降临。”
灰雾成因复杂,在岑青彻底掌控荒域之前,他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至于兽潮,他可以摒弃人为因素。涉及到兽群自然迁徙,互相争夺领地,他不会过多进行干预。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需要再问。”奢珵摆正姿态,严肃看向岑青,明确说道,“以魔族之王,暨炎境之主的名义,我承认你为荒域主宰。荒域确属不为更替,魔族军队不会踏足此地。”
声音化作契约,飞入夜空之下。
火焰中跳出明亮的文字,烙印在卷轴上,燃烧在黑暗中,许久不曾熄灭。
巫颍在此时出声,蓝色文字浮现在另一张卷轴上:“以巫灵之王,暨雪域君主之名,承认荒域确属,这片土地的主宰。”
两张卷轴飞上半空,当世强者的力量互相碰撞,一瞬间爆发出强光,飞散出万千光斑,缠绕成绳索,使契约更加牢固。
在场众人共同见证这一幕,明确今日之后,四方王国的格局必然发生改变。
一股新力量加入,势必会搅动风云。
新生、陨落。
繁荣,衰败。
陡然间崛起,一夕间覆灭。
岁月的脚步不会停驻,一切的一切,不过在旦夕之间。
卷轴缓慢下落,飞入戈雅和艾兰德手中。
两人各自收起卷轴,再次向上首行礼,退回到席间的位置上。
事情就此敲定,顺利得超出想象,使谈判比预期更早结束。
宴会在星光下开场,严肃的氛围退去,长桌旁迅速热闹起来。
临时搭建的灶台旁,厨师们稍显得手忙脚乱。矮个子的岩妖在灶台间来回奔跑,雪妖和半人马都被叫来帮忙。
“快,动作快!”
“这些先送上去!”
“让路,别挡着,你是石头吗?!”
山地人挥舞着铲子,地精在转动烤肉叉。
烤肉和水果堆积如山,新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香味,面包上撒了果干和坚果,放凉后也暄软可口。
雪域的厨师手艺更佳,烹饪的佳肴异常美味。论起宴会上的酒,则是炎境更胜一筹。
魔族的附庸中有一支来自蛇岛。
他们拥有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则是蛇尾。彩色鳞片覆盖后脑和脊背,延伸至整条尾巴。两条手臂有花色斑纹,脖颈和腰间凸起骨刺,看上去十分凶恶。
这些蛇人天性好斗,族群内部存在残酷竞争,见血的冲突稀松平常。在附庸军团中,他们的战斗力更是数一数二。
除了战斗,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
麦芽酒,蜂蜜酒,血酒,甜酒,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品类,他们都有涉猎,配方信手拈来。
正如挂角人的铁铺遍布雪域各城,蛇人的酒馆在炎境也相当有名。
他们酿酒的手艺声名远播,许多种族的商队慕名前来,赶着货车进入炎境,在蛇人的酒市前大排长龙。
哪怕要交给魔族重税,商人们也甘之如饴。
不同的商人群体中,流传着一句相同的话:“炎境的顶级美酒与如山的金币等价!”
会谈顺利结束,宴会提前开始。
蛇人们送上大桶美酒,几乎耗尽军中存货,只为和对面一争高下。
“绝不能输给那群山地人,还有绿皮的地精!”
篝火熊熊燃烧,食物美酒鱼贯送上,宴会气氛愈发热烈。
延续会谈时的席位,岑青没有和巫灵王共桌,而是独列一席,象征他如今的身份。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未来某一天,他还将佩戴血族王冠。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餐盘,每只盘子里都装满食物。
肉类、蔬菜、水果,多种主食,还有来自炎境和雪域的酒。
清冽的酒水分别注入不同的酒杯,每一只杯子都雕刻精美花纹,镶嵌珍珠宝石。比起酒具,它们更像是艺术品。
主位两侧,长桌和长椅有序排列,巫灵和魔族陆续就坐,身后是附庸种族。
所有人都盛装出席,有的打扮还很怪异,例如巨魔,他们脱掉铠甲,袒露上半身,专为炫耀夸张的肌肉。腰间围着一条短裙,还是彩色的,搭配亮闪闪的腰带,出场就是焦点。
魅魔无论男女都穿着长袍。
袍子无袖,剪裁修身,衬托出他们傲人的身段。乍一看,这身穿着毫无问题,走到火光下,布料竟然变得透明!
几个魅魔走过岑青面前,刻意慢下脚步,朝他抛出媚眼,个别还朝他飞吻。风流的天性毫无顾忌,压根不在乎巫灵王就在旁边。
岑青刚端起一只酒杯,不小心撞见魅魔的样子,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爱好风流,肆意奔放。
难不成这是魔族的通性?
漆黑的眼睛转向奢珵,对方也恰好望过来,目光撞到一起。
大概是困惑于岑青的表情,奢珵歪了下头,朝他挑了挑眉:“美丽的王后,是什么使你疑惑?”
岑青正打算摇头,突然间想起,他的确有一件事要问奢珵。
“炎境的主宰,有一件事,唯有您能给我答案。”他开口说道。
“哦?”奢珵来了兴致,继续侧头看向他,“你想问什么,难道是我的兴趣爱好?或者别的方面,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炎境的毒会通过哪种方式流入血族。”没理会奢珵的调侃,岑青直接问出心中的问题,“这种毒能导致血族虚弱,蚕食血族的力量,最终使人衰弱而死。”
闻言,奢珵收起轻松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他想起关于殷王后的传言。
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不是陨落在战场,而是死在诡计和背叛之中,像蔷薇花一般凋零。
血族放出的口风是旧伤复发,重病缠身,最终不治身亡。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分明是死于阴谋和权力倾轧,背后策划之人正是她的丈夫。
岑青提出能使血族衰弱的毒,来自炎境的毒。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岑青接下来的话肯定他的猜测:“我的母亲身中剧毒,这种毒让她变得虚弱,最终血枯而死。我也曾被这种毒困扰。”
“确定是炎境的毒?”奢珵问道。
“是的。”岑青颔首。
巫灵王适时出声,证实岑青所言:“这件事,我可以证明。”
他了解岑青身上的毒。
无论奢珵有任何怀疑,有他这番话都应该打消。
“我明白了。”奢珵朝身后招手,召来一名仆从,“找到巴蒂斯塔,让他立刻来见我。”
仆从俯身,退入阴影之中。
奢珵转向岑青,正色道:“我会查清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岑青点点头,表示接受奢珵的回答。
事情告一段落,奢珵朝巫颍和岑青举杯:“祝美好的夜晚。”
巫颍压住岑青的杯口,微微朝他摇头,其后转向奢珵:“我的王后不会与你共饮,尤其是魔族的酒。”
“真是小气。”奢珵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纠缠。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稍显粗鲁的动作,他做来洒脱和恣意。
红发流淌明亮的火光,彰显炎魔无与伦比的炽烈和激情。
见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岑青,巫颍放下酒杯,侧身靠近岑青,道:“炎魔的传统,他们会在宴会上邀人共饮,还会寻机潜入对方的卧室。”
岑青睁大双眼,诧异道:“您说真的?”
“真的。”巫颍点头。
岑青迟疑两秒,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巫颍,声音略显好奇:“陛下,我有一个问题。”
“别问。”猜到岑青想问什么,巫颍打断他的话,探手扣住他的后颈,越过高背椅间的空隙,侧头亲吻他的嘴角,“我能告诉你的是,除了你,我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
“好吧。”岑青单手搭上巫灵王的肩膀,化被动为主动,轻咬对方下唇,“我的卧室永远欢迎您,也只欢迎您,我亲爱的丈夫。”
这一幕被奢珵瞧见,炎境之主不禁撇了撇嘴。
他从不畅想婚姻,认为那象征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结束单身。
如果对方是一个聪慧的黑发美人,他乐意分享自己的宫殿,还有他的王权。
七弦琴被拨动,悦耳的声音流淌在火光下。
几名独角魔席地而坐,拨动琴弦,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起初曲调轻快,像春日的微风,中途变得缠绵,化作靡靡之音,挑拨众人的心弦。
魅魔们踏着琴声,款摆腰肢走入场地。
她们解散头发,将束发的花朵抛向席间,赤脚踏着地面,舞动出妖娆和魅惑,在火光下轻盈旋转。
纱裙飞扬,发丝流淌。
火光照耀着她们,歌颂着她们,肆无忌惮地炫耀美丽,引发人心最深处的原始渴望。
手指轻轻一勾,就能引人陷入疯狂。
这样娇媚的姿态,与战场上的凶狠大相径庭,如同两个极端,堪称天壤之别。
舞蹈之后是一场杂耍,侏儒们使尽浑身解数,扯断魅魔张开的暧昧情丝,将众多陷入幻想的脑袋敲醒,方才功成身退。
“歌舞,杂耍,毫无新意。”艾兰德放下酒杯,他从席间站起身,朝对面的巫灵扬声道,“来比一场,如何?”
戈雅迎上炎魔的视线,平静道:“怎么比?”
“刀剑,枪矛,胜利者取走对方身上一件东西。”艾兰德单手叉腰,长发流泻在身后,浮现火焰一般的色彩。
弗兰轻啜一口酒,凑到戈雅耳边,笑道:“我美丽的戈雅,那个炎魔不怀好意。他像要砍掉你的脑袋,用来装饰他的卧室。”
“是吗?”戈雅单手按住弗兰的肩膀,轻松将他推开。随即从席间站起身,接受艾兰德的挑战,“可以,我接受。”
两人同为军团长,在百年战争期间,不止一次于战场相遇,对彼此的战斗风格都很了解。
艾兰德甩出一支长鞭,戈雅没有持剑,而是握住一把弯刀。
刀身银白,刀刃森冷。
巫灵右手横握刀柄,左手托起刀背,刀身映出他的眼睛,冰冷、淡漠,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巫灵和魔族崇拜强者。
这场军团长间的战斗远比歌舞和杂耍更加吸引人。
上首三人同被吸引目光。
岑青不由得生出兴致,期待两人开启战斗,以实力决出胜负。
一阵脚步声传来,巴蒂斯塔奉召唤前来,随仆人一起出现在奢珵面前。
他出身火山部落,依靠战功发迹,以部落酋长的身份出任奢珵的廷臣,与魔族们坐到一起。
他有聪明的头脑,也相当识时务,这让他在现有的位置上如鱼得水,并且有继续升迁的希望。
“陛下,您忠诚的仆人听从您的召唤。”巴蒂斯塔深深弯腰,细长的身材像一张弓。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发亮,三只灰白色的眼睛反射微光。其中一只嵌在额头中央,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更增添一抹别样魅力。
被奢珵唤起身,他又向巫颍和岑青行礼,表现很得体,礼貌恰到好处。
“我有件事要问你,巴蒂斯塔。”奢珵示意他靠近些,赤金色的双眼紧盯着他,带给他巨大压力,“你要诚实回答我,如果有一个字谎言,我会将你扔进火山。”
锵!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开始交锋。
甩出的长鞭缠绕弯刀,发出锐鸣之声,迸溅金色火花。
巴蒂斯塔登时心头一紧。
他再次弯腰,声音有轻微颤抖:“陛下,请您相信我的忠诚,以祖先的灵魂发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只需要你的实话。”奢珵的身体向前倾,目光锁定他的廷臣,沉声道,“告诉我,巴蒂斯塔,火山部落的毒是如何流入血族,在一百年之前。”
闻言,巴蒂斯塔脸色骤变。
“看起来,你知道这件事。”奢珵声音轻柔,却让巴蒂斯塔冒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怀抱任何侥幸,当即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切:“我们没有卖给血族,绝对没有!是商队,一支来自联盟部落的商队。他们开出高价,有人禁不住诱惑……一次,就一次,请您相信我!”
“当时交易的人,还有商队,以及那个联盟部落,我要全部名单。”奢珵没有听他解释的意图,直接下达命令,“用笔记录下来,不许任何遗漏。”
“是、是的,陛下,我马上去做!”巴蒂斯塔连声应是,小心翼翼爬起身,退离三人面前。
奢珵示意仆人靠近:“盯着他。”
仆人弯腰领命,悄无声息进入阴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岑青从头至尾目睹,向奢珵表示谢意,相信事情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阴暗的行径无法永远隐藏,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端起酒杯,俯视杯中倒影。
有朝一日,他必定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扯下宝座。
届时,他会当面揭开真相,将所有证据扔到戈罗德脸上,让可耻的灵魂经历百倍、千倍的痛苦,远超他的母亲。
他发誓。
第65章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的缠斗仍在继续。
彼此实力相当,稍不留神就可能落败,两人都没有保留,一招一式直击要害,使得战斗更加精彩。
换作逊色一些的对手,遇到这样烈度的战斗,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场内胜负难分,气氛从热烈变得紧张。
岑青正看得入神,茉莉忽然急匆匆赶来,附到岑青耳边说道:“陛下,狮鹫在闹脾气,地精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闹脾气?”岑青吃了一惊,侧头看向茉莉,“它不是在睡觉?”
“它在一刻钟前醒来,没有看到您,变得异常暴躁。地精把您的斗篷给它,它依旧不满,差点咬断老巴克的手指。”茉莉说道。
岑青皱了下眉,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他从位置上站起身,靠近巫颍耳边,低声说道:“陛下,我需要离开一下。”
“多久?”巫颍握住岑青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需要帮忙吗?”
“是狮鹫,它在闹脾气。”岑青解释缘由,“我不确定时间,大概很快就能安抚它,也可能需要很久。”
“幼年的狮鹫,它们的脾气的确糟糕。”巫颍放开岑青,提议道,“你可以把它带在身边。”
“带它来宴会?”岑青面露惊讶,认为不太合适。
“我想没人会介意。与之相比,留它在帐篷里反而更加危险。”巫颍说话时,分明是意有所指。
狮鹫破坏力惊人,哪怕出壳不久,也难保它不会拆掉营地。
“我会视情况决定。”岑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女仆一同离开。
等他走到自己的帐篷,掀开帐帘,终于明白巫灵王为何会暗示他,不要将狮鹫单独留下。
情况与预想中糟糕。
满目狼藉,找不到一块整洁的地面。
悬挂的织锦扯成条状,随着吹入帐内的风摇荡,看上去破破烂烂。
大部分家具翻倒,上面有交错的爪痕。装饰品滚得七零八落,鎏金灯座断成两截,分明是被外力强行扯断。
地精们一边躲闪攻击,一边设法拯救蜡烛和灯台。可惜无法收起蜡油,只能看着飞溅的斑块在地毯上凝固,烫出焦黑的痕迹。
“难怪。”岑青单手压住额头,手指捏了捏额角。
不怪茉莉会失去冷静,在宴会中途找上自己。
一只幼年狮鹫,不久前才出壳,张开翅膀堪堪一只乌鸦大,就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
见到岑青,狮鹫马上停止破坏。
它撇开受惊的地精,展开翅膀飞过来,丝滑地落到岑青肩膀上,讨好地蹭着他的侧脸。
“啾——”
叫声悦耳,和之前的粗哑有明显不同。
岑青没办法和它生气。
它大概只是不安,当然,脾气坏也是真的。
“一个任性的小家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抚过狮鹫的脖颈和脊背,决定接受巫灵王的建议,把它带去宴会。避免让它再闹脾气,造成更大的破坏。
离开之前,他对地精说道:“你们辛苦了,我会补偿你们。”
“陛下,这是我们的工作。”地精们样子狼狈,神情却不颓丧,反而斗志昂扬,看上去干劲十足。
他们能驯养豪猪,能照顾雪豹和刚成年的巨鸮,相信也能养好狮鹫。
这是一个挑战,他们不会认输,必定要迎难而上!
“陛下,我们只是没经验,才会显得生疏。相信时间能抚平缺陷,我们一定能照顾好它。”地精们信誓旦旦,看不出半分气馁,“请您相信我们!”
“好吧。”岑青不可能拒绝,也不愿打消地精的积极性,只能胡乱点点头,带着狮鹫离开帐篷,重新回到宴会上去。
彼时,戈雅和艾兰德的战斗接近尾声。
艾兰德瞅准机会,长鞭缠住戈雅的腰,作势要钳制他。戈雅趁势欺近,锋利的弯刀抵住炎魔的脖子,刀刃向外,已经染上炎魔的血。
胜负已分。
“我赢了。”戈雅开口。
刀刃继续向前,他或许会受伤,但能换来炎魔的脑袋。
艾兰德承认巫灵的胜利。
他收起长鞭,利落地缠过腰间。随即退后半步,放松地展开双臂,大方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取走。”
“包括你的生命?”戈雅挑眉。
“如果是你,我欣然接受。”艾兰德回答。他微笑着眨眼,比起交锋更像是在调情,“你喜欢我的头吗?可以用来装饰房间。相信我,炎魔的脑袋是不错的收藏品。”
戈雅对炎魔的头毫无兴趣。
他上下打量一番,最终选择了艾兰德的匕首,上面有一枚古老的图腾,反射不同的红光,仿佛跳动的火焰。
“你确定要这个?”
“不行吗?”
“当然可以。”炎魔军团长利落地解下匕首,隔空抛给巫灵,笑道,“愿赌服输,我不会破坏规矩。”
戈雅稳稳接住匕首,没有多言,在喝彩声中回到位置上。
落座后,他接过弗兰递来的酒杯,无视对方调侃的目光,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烧灼感滑过喉咙,他侧头看向弗兰:“炎境的酒?”
“我以为你会想尝尝。”弗兰说道。
“不,我没兴趣。”戈雅放下高脚杯,朝岩妖示意,另取一杯雪域的酒,“我更喜欢熟悉的风味。”
“像你的性格。”弗兰笑了笑,同样换过一杯酒。他举杯与戈雅轻碰,没再提炎境的酒,以及失去匕首的炎魔。
宴会继续进行,不断有魔族和巫灵战士下场,双方在比斗中互有输赢,胜负在五五开。
附庸军团主动加入,半人马和火山部落展开群斗,气氛愈发热烈,鼓噪声和叫好声交织在一起,声音持续拔高,近乎要震碎夜空。
同样的夜色下,血族王国边境又起战火。
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洪水悄然退去,河流水位下降,暴露出乱军的多个据点。
消化大部分北境土地,彻底占据坞堡,王城贵族们终于肯走出要塞,率领骑士冲击据点,扫荡残存的乱军。
偶尔会遭遇埋伏,骑士们掌握经验,多数能够设法化解。
至此,乱军失去全部优势,生命进入倒计时。
“王城传来消息,国王的多名私生子神秘死亡,他的情人接连遭遇不测。他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递出把柄。”
贵族们无法再消极怠工。
他们必须有所行动,表示自己遵从王命,正在抓紧扫荡边境,避免有人借机挑拨,引导国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在出兵之前,派依等人放飞信鸟,秘密向家族中送信,期望获取最新消息。
“我们需要宫廷最新的动向,尤其是国王。”
信鸟展翅升空,陆续穿过北境大地,掠过骑士和乱军厮杀的战场,乘风飞向血族王城。
彼时,金岩城内风声鹤唳,一派肃杀景象。
士兵手持燃烧的火把,列队在道路中穿行。他们肩负使命,搜寻城内的窃贼、匪徒和有罪之人。
他们找到目标藏身的地点,大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将藏匿的家伙拖出来,一个接一个掼到地上。
“老实点!”
“你被宣判有罪!”
套着铁靴的大脚踹在身上,哪怕皮糙肉厚的家伙,也会控制不住发出惨叫。
抓捕行动在夜间展开,往日喧闹的街道骤然冷清,只有士兵成排穿过,路中间押着被捆绑的罪犯。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身份各有不同,落到士兵手里都只有一个待遇:被绳子五花大绑,狠揍一顿投入监狱。
运气好的,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运气不好,当日就会被绞死或砍头,尸体用木架竖在城外,成为警示后来者的路标。
“早该收拾他们了!”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抓捕行动,城民们无不拍手称快。
他们的忍耐濒临极限,随时将要爆发。假如金岩堡再没有行动,难保不会发生动乱。
这绝非危言耸听。
近段时间以来,金岩城内的犯罪率居高不下,有越演越烈的势头,闹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贵族们看出危机的苗头,迅速下定决心,派遣家族骑士组件护卫队,力图肃清城内的犯罪。
在搜捕开启的同时,阴暗的行径也在发生。
几名贵族被拦截在道路正中,两侧房屋门窗紧闭,无数双眼睛躲在窗后,谨慎地观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围住他们的骑士手持长枪,单臂挺起盾牌,上面有扎克斯的家纹。
“扎克斯?”
“你想干什么?!”
身陷包围,情况相当不妙,贵族们高声呵斥,却暴露出内心恐慌,实则色厉内荏。
“你这是公然铲除异己!”
“我要禀告陛下!”
“让开,否则我会以袭击贵族的名义控告你们!”
无论他们如何叫嚷,扎克斯始终不为所动,更没有被激怒。
骑士们让开一条路,他策马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张卷轴:“奉国王陛下命令,处决与乱军勾结者。”
“这是污蔑!”贵族们大声争辩。
“当然,我知道。”扎克斯收起卷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恶劣道,“你们真正的罪名是谋害国王陛下的私生子。不要狡辩,你们的做法并不隐蔽,有多名目击证人。陛下很伤心,这是他失去的第七个孩子。”
闻言,贵族们脸色大变。
没兴趣听他们争辩,扎克斯挥了挥手,便调转马头走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杀了他们。”
在他身后,骑士们沉默地包围上去,集体挺起长枪和盾牌,击杀贵族的护卫和仆人,很快就轮到他们本人。
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鲜血流淌在脚下,沿着砖缝蜿蜒,汇成暗红色溪流。
扎克斯拉住缰绳,短暂仰望天空,低声自语:“要下雨了。”
雨水涤荡,会冲刷干净一切,无论鲜血,生命,还是罪恶。
杀戮的声音远去,扎克斯策马穿过街道。
中途,他派人向王宫送信,禀告罪犯已经处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国王陛下不会想见到他,最好能把一切藏在台面下。
“虚伪的面子。”
扎克斯嗤笑一声,带着几名护卫去往城南。
那里有金岩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即使是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马蹄敲打在石块铺设的道路上,哒哒声不绝于耳。
路旁座落着木材和石砖搭建的房屋,昏黄的灯火向前延伸,连接成飘忽的光带,直至长街拐角。
城头的云越来越厚,遮挡住月亮,漫天繁星不见踪影。
潮湿的风刮过城内,水汽弥漫大街小巷。远处天际响起雷鸣,今夜注定会有一场大雨。
扎克斯的队伍一路前行,经过一个三叉路口,队伍向右拐,走进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将寂静和幽暗甩在身后。
道路上人流穿梭,车马往来不断。
车内大多是贵族老爷,还有腰缠万贯的商人。车夫在前方挥舞着鞭子,驱赶路上的摊贩和乞丐。
装满酒和食物的货车穿行而过,车后跟着大个子的奴隶。他们大多赤着脚,脖子上套着锁链,无论天气是否寒冷,都只穿着麻布外套,腰间用绳子捆扎。
走进这条街道,扎克斯和护卫都拉起斗篷,用兜帽遮住半张脸。
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但规矩就是规矩。
贵族们来这里寻欢作乐,都自觉隐藏起身份。即使被认出,大多人也会装糊涂,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家伙妄图威胁贵族老爷,简直愚蠢透顶,他们甚至没能活到太阳升起。”
“这里是金岩城,别去想不该赚的金币。”
“有的金币会咬人,沾上你的血,要了你的命!”
老板们的告诫无比严厉。
凡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人,哪怕是个乞丐,都会老实地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从不轻易惹事。
队伍持续前行,中途遇上数辆马车。
车窗推开一条缝,扎克斯转过头,与车中人对视。
他们认出了彼此,却默契地移开目光,态度无比冷淡,就如陌生人一般,在道路上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队伍来到街角,在一栋联排建筑前停下。
骑士们在门前下马,立刻有马僮上前牵走缰绳,利落地将马牵进马厩,准备草料和水。
招牌下的人站起身,他们身材中等,笑容谄媚,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不为美观,只为足够惹眼。
他们是虫人,天生雌雄同体,是金岩城内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他们的来历已经不可追,据说早在金岩城创建之初,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战斗力一般,也没有经商的头脑,被多数种族看不起,在政治上毫无地位。
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有一个特殊天赋,能够揣摩人心,尤其是最黑暗的欲望。
仰赖这种本事,他们专门在南城讨生活,从出生到死亡,绝大部分人从未走出过这条街半步。
“尊贵的老爷,您的到来令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一名虫人深深弯腰,维持仰起头的姿势,脖子能随意扭转,看上去很是怪异。
扎克斯没说话,直接越过他。
身后的骑士解下钱袋,抛给虫人一枚金币。
虫人稳稳接住,递到嘴边咬了一下,看到清晰的牙印,登时喜笑颜开。
他拉动屋檐下的绳子,店内的同族立刻得到提醒。
挂着花环的木门向内敞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扎克斯和骑士的靴子,以及他们脚下的台阶。
大堂内十分宽敞,一层完全打通,布局成酒馆的样式。
半圆形的吧台正对店门,木地板每天擦拭,仍留有斑驳的痕迹。有的是划痕,有的是斗殴中飞溅的血。
圆桌和椅子紧凑摆放,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来找乐子的客人,还有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吧台左侧有倾斜的台阶,一路向上,消失在天花板后。
吧台右侧有一个壁炉,炉火常年点燃,即使在盛夏也不会熄灭。
扎克斯迈步走进店内,人群中突然传来鼓噪声。
一男一女跳上桌子,引发酒客们叫好。
男人穿着阔腿裤,腰间缠绕彩色丝绦,肤色棕黑,细长的眼睛勾勒眼线,像一条妩媚的蛇。女人披着轻薄的纱裙,画着浓艳的妆容,柔软的腰肢上缠着腰链,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彩光。
两人都很年轻,长相漂亮,模糊了他们的种族。
“来,跳一个,这些都给你们!”
木桌旁,几个大腹便便的长须人拍出钱袋。袋口的皮绳松散,露出一抹金光,那里面装满了金币。
“遵命,慷慨的老爷。”
桌上的两人同时亮起笑容。
男人赤脚踏出鼓点,搭配击掌声,在桌面中心旋转。女人掀起裙摆,朝桌旁的客人抛出飞吻,随即折腰舞动,像一只花蝴蝶在炫耀美丽。
“好!”
众人大声叫好,多种钱币如雨飞落。
目睹这一场景,扎克斯和骑士们习以为常,没露出任何异样。
边境在发生战争,对乱军的围剿仍在继续。
国王因私生子和情人的死亡变得暴躁,宫廷内每天都会抬出尸体,有的只剩下飞灰。贵族们忙着排除异己,陆续有人死于非命,消失在黑暗的巷道。
现在,道路上还在飞溅鲜血,充满了哀嚎声,有窃贼、盗匪、杀人者、也有贵族和无辜之人。
但没人在意。
这家店就像金岩城的缩影,沉湎享乐,纸醉金迷,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入沙子里,不知大祸临头,仍在醉生梦死。
扎克斯拉低兜帽,阴影遮住他的大半张脸面孔,只能看到极薄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
“我约了人。”他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将一枚金币按在上面。
店铺的主人迅速收起金币,在头顶的绳索中挑选出一条,用力拽动三下。
很快,一个小个子从楼梯上现身,朝扎克斯的等人招手示意,将他们引上二楼。
靴子踩在木楼梯上,台阶吱嘎作响,像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与大堂的热闹不同,二楼十分安静,走廊笔直幽暗,两侧并列数个房间。
个别房间外有随从把守,他们身材魁梧,斗篷下很可能穿着盔甲,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小个子弯腰行走,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他有驼背人的血统,可惜不被家族承认,只能流落到这里干活。
来到预订的房间,小个子得到酬劳,随即被打发走。
骑士们推开房门,扫一眼门内的情形,迅速退出来,站定在房门两侧。
扎克斯独自走进去,将房门从内部掩上。
房间内十分安静,地板上铺着毛毡,摆在正中的大床格外醒目。
壁炉前站在一道人影,身上裹着斗篷,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看不清她的模样。从身高和体型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
“左娜,你太冒险了。”扎克斯背对房门,开口说道。
闻声,壁炉前的女人转过身,抬手掀开兜帽,露出和扎克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正是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王后左娜。
“我不得不冒险,扎克斯,我的兄长。”左娜伪装出行,长发解散在身后,身上没有更多饰物,只有右手的戒指能证明她的身份。
扎克斯不置可否。
他抬眼环顾室内,走到床边坐下,双手一撑看向左娜:“能让你这样冒险,看样子事情的确不小。 ”
左娜不喜他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压下到嘴边的抱怨。
她走向扎克斯,站在他对面,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一人焦急,一人冷漠,一种淡漠到极致的荒芜。
左娜有片刻愣神,随即摇摇头。
她一定是昏了头,否则怎么会在扎克斯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国王秘密召见了巴希尔。”她沉声说道。
“仅是这样?”
“我知道他秘密写下文件,有意迎娶新一任妻子。如果事情不成,他就会恢复某个前任妻子的身份,让他的某个孩子重新获得继承权。”左娜一口气说完,等待扎克斯的反应。
“你亲眼看到了文件?”扎克斯问道。
左娜点点头:“是的。”
她嫁给扎克斯多年,在那之前还曾是他的情人,对国王十分了解。趁戈罗德某日醉酒,她溜进国王的办公室,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文件。
猜测被证实,她全身发冷,随即怒火中烧。
她耗尽最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撕毁文件的冲动,把它们重新放回原处,确保恢复原样,才悄无声息离开房间。
“他没有剥夺第一王子的继承权,还打算给予其他私生子权力。我的达尔顿,他会被抛弃,被他的父亲剥夺一切,我绝不允许!”
“你想怎么做?”相比左娜的激动,扎克斯表现得异常冷静,“你想让我怎么做?”
左娜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火光照在她脸上,一只眼睛隐于黑暗,另一只浮现诡光:“毒。”
“毒?”
“必须让戈罗德失去力量,在他剥夺达尔顿和我的地位之前。”左娜缓慢坐到地上,像幼年时一样趴在兄长膝头,“殷王后喝下的毒,炎境的毒,扎克斯,我需要它。”
国王的行动难以预判,左娜必须冒险,也只能冒险。
她没有力量发动叛乱,只能另辟蹊径,将戈罗德的手段用到他自己身上。
“这件事需要时间。”扎克斯压住左娜的发顶,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和炎境接触会被视做叛逆,我只有通过联盟部落购买,那些人相当狡猾,而且无比贪婪。”
“金币不是问题,你会帮我的,扎克斯。”左娜握住扎克斯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帮我,我的兄长。”
扎克斯回视她,神情莫名:“左娜,你是否想过,这样做会带来毁灭。”
“不这样做,我们一样不会有好下场。”左娜手指收紧,用力到在扎克斯的胳膊上留下指印,“戈罗德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心慈手软。他的历任妻子,他的儿女,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唯一的例外是朱殷和她的儿子。然而朱殷死了,第一王子被送往雪域,我绝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达尔顿更加不行!”
“第一王子。”扎克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坐直身体,一只手被左娜握住,另一手覆上心口,掌心压在血咒烙印的位置。
“我向你保证,我的妹妹,把第一王子送去雪域,是国王陛下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当然,也是我的。”
左娜莫名地看向他。
扎克斯却不打算多说。
他利落地站起身,顺便拉起左娜,亲手为她拉直裙摆,拍掉斗篷上的灰尘。
“我的妹妹,我会让你如愿。”扎克斯按住左娜的肩膀,亲吻她的额头,承诺道,“我会联络那些狡猾的商人,戈罗德不会有机会宣判你,达尔顿不会沦落为私生子。”
“你保证?”
“我保证。”
灯光摇曳,照亮扎克斯的面孔。
他的瞳孔收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一瞬间显露出凶狠,使人不寒而栗。
第66章
狂风骤起,呼啸穿过街道,敲打着路旁的建筑。
窗框持续震颤,金属插销脱落,紧闭的木窗猛然敞开,窗扇拍向墙面,发出一声钝响。
雷声轰鸣,闪电在城头炸裂。
蓝紫色的电光爬过云层,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降下。
雨水湍急,瀑布般悬下天空。眨眼间,灰色雨幕覆盖整座城市。
“下雨了。”扎克斯望向窗外,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瞥见路上行色匆匆的车辆,他将目光转向左娜,沉声道,“你需要马上返回王宫。暂时收起你的爪牙,停止窥伺国王,言行务必谨慎小心。”
“我会的。”左娜掀起兜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她没有走向房门,而是来至窗前,单手撑着窗台,从窗口翻了出去。
斗篷飞扬,暗色裙摆在下落时张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玫瑰。
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停靠一辆马车。车厢没有任何标识,拉车的马也很普通,在城内随处可见。
车夫是忠心耿耿的哈布克。
待左娜进入车厢,关闭车门,他立刻挥动缰绳,驾驶马车穿过重重雨帘,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扎克斯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目送车辆走远。
他攥紧手指,习惯性地转动拇指上的戒指,感受戒托的棱角压入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
马车闯入夜色,迅速被雨水覆盖,只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正欲回身离开,突然间一阵心悸。
震颤来得十分突然,扎克斯单手按住胸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脸色煞白,大颗汗珠滑过脸庞砸向地面。
目光所及,房间中的一切发生扭曲。凌乱的色彩填充在眼底,扎克斯大脑晕眩,他险些晕厥过去。
视野恢复后,他迅速扯开衣襟,移近蜡烛观看,发现心口的烙印发生变化,边缘长出锋利的荆棘,颜色更加鲜明。
只有一种可能。
烙印血咒的人发生蜕变,力量和天赋攀至顶峰。
“发生了什么?”扎克斯放下烛台,心中困惑不解。这股力量异常可怕,能轻而易举摧毁他,胜过全盛时期的朱殷,更不提戈罗德。
究竟是怎样的机遇,才能导致这种变化?
不等他想明白,耳畔传来敲门声,是走廊内的骑士提醒扎克斯需要离开。
“大人,时间到了。”
扎克斯当即收拢衣襟,重新围上斗篷。他拉起兜帽,确保遮住自己的脸,才走上前拉开房门:“走吧。”
无论是何种契机导致岑青的变化,对他而言都不会更糟糕。
换一种想法,他被烙印血咒,成为岑青的傀儡,岑青变得更强,意味着胜算更大,戈罗德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对一名背叛者来说,这不算坏事。
扎克斯胡乱想着,快步走下二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嘎作响,频频发出哀鸣。
矮小的身影藏在扶手后,躬身送他离开,态度小心翼翼。
直至声音远去,小个子的店员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反射火烛的光,与表现出的敬畏截然不同,看上去相当违和。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在门前上马,冒着大雨赶回府邸。
马蹄声被雷声和雨声掩盖,数骑飞速前行,恍如烟尘飘过,倏忽间远去,再不见踪影。
店铺招牌下,几个虫人凑到一起,低声交换情报,打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
“是外交大臣。”
“他密会一个女人,来自王宫。”
“告诉泰姆。”
虫人结束对话,一人回到店内,其余人继续守在门外,接待下一拨客人。
店铺吧台内,泰姆拉动绳索,几个店员替代他招呼酒水,他则转身绕过壁炉,避开众人视线放出一只信鼠。
虫人不只经营着风月场所,他们还是暗地里的情报贩子。
还有什么比美酒和美人更让人沉迷?
躺在美人怀中,被烈酒麻痹神经,总会在不经意间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奥尔加夫人,我信守承诺,相信您也会一样。”泰姆目送信鼠消失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曾有机会走出这条街,只要朱殷成为女王,登上血族王座。她亲口承诺所有虫人,改变他们在王国中的处境,作为他们搜集情报的奖励。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戈罗德手中。
泰姆憎恨戈罗德,所有虫人都是一样。
沉默伫立片刻,泰姆重新回到店内。
灯光覆上脸颊的一刻,他重拾虚伪的表情,又成为谄媚的风月场主人,贪婪的双眼盯着客人,锁定他们口袋里每一枚金币。
信鼠在地下穿梭,进入通向城外的隧道。
这条隧道藏在王城西北方向的隘口下,该处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想到虫人胆大包天,会利用这里传递消息,而且屡次成功,迄今没有被发现。
信鼠在地下潜行,它在搜寻有占星师印记的骷髅。
骷髅接到信件后,会第一时间送往千湖领,呈递到奥尔加手中。
彼时,千湖领内,晚归的俘虏们在夜色下忙碌。
他们推动大车,拖拽绳索,合力运回砍伐的木材,还有开采的岩石,在营地外堆成小山。
今夜月光明亮,惠风和畅,黑骑士们围在篝火旁,一边用刀切割烤肉,一边高声谈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紧张忙碌,罕见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最后一批木料运达,铁木等人跳下大车,清点过俘虏数量,确保没有遗漏一人,才前往地精处领取食物。
西科莱姆在车旁记录,手捧着羊皮卷,下笔速度飞快。
尤莉跟在兄长身边学习,帮忙递出卷轴,将写好的羊皮收起来。千湖领人手紧缺,每个人都该发挥作用,她也不会例外。
“尤莉,你看到母亲了吗?”西科莱姆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接过领地内的统筹工作,他才发现黑骑士的文字记录有多糟糕。翻阅米诺交给他的文件,年轻的子爵登时两眼一黑。
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清楚不能指望一群粗鲁的家伙干精细活,可这也太粗糙了!
不提相关记录一塌糊涂,连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两位数的加减竟然错得如此离谱,亏他们还是贵族!
“十一加十三等于二十八?!这太离谱了!”
西科莱姆脸色铁青,头顶冒烟,握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
黑骑士则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掏耳朵。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上马冲锋异常简单,临战时无比兴奋。让他们埋首案头,一笔一划写字?黑暗神在上,饶了他们吧!
对这群家伙,西科莱姆束手无策。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尤莉主动提出帮他。
他的妹妹真是可爱的天使。
想到未来某一天,某个家伙会获得她的芳心,西科莱姆就觉得牙痒,恨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
“母亲和布叶特爵士在一起。”尤莉接过写满字的羊皮,熟练地卷起来,“她对女爵带来的卷轴很着迷。”
卷轴?
西科莱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布叶特骑在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卷轴。
一枚巨大的血咒符文出现,一次性烙印数千人,所有俘虏都被覆盖,没有一人逃脱。
他们受到血咒束缚,任何逃走的念头都不被允许,背叛更不可能。
“这是陛下的恩赐,让你们清楚立场,至少能在三个月内活着。”布叶特说话时,目光森冷无比,看着俘虏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回忆当时的情形,西科莱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的母亲对血咒感兴趣?
他更倾向于是对陛下的探索欲,希望通过布叶特的讲述,更多了解这位血族王室的正统后裔。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西科莱姆晃晃头,压下突起的念头。他继续拿起笔,投身于记录工作。
这批文字材料必须在今天内完成,不然越积越多,他迟早会被压垮。
营地西侧,领地治所遗迹外围,大批骷髅忙着清理碎石瓦砾,铺平道路。沿着道路一侧,成排木屋拔地而起,替代帐篷成为营地成员的住所,也是城市重启前的过渡建筑。
木屋以实用为主,建筑风格简单。
它们出自边境贵族艾尔伍德的设计,由骷髅和俘虏负责搭建,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一座木屋内,布叶特拉起衣襟,遮挡血咒烙印。想到血咒发生的变化,猜测是岑青遇到某种契机,才会间接影响到她。
布叶特方才受到冲击,差点跌倒。奥尔加走近扶住她,手指搭住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心口:“第一王子的血咒?”
“是的。”布叶特继续系上扣子,为免她误会,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毕竟血族的誓言不算牢靠,而我需要陛下的信任。”
“我了解。”奥尔加回到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道,“如果能尽快见到陛下,我也希望获得这种恩赐。”
布叶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你确定?”
“我是占星师,习惯与死亡为伍。”奥尔加绽放笑容,白皙的手指覆上右眼,在眼尾短暂停留。指尖顺着脸颊和脖颈下滑,扣在长裙领口的宝石上,“血族的占星师,是否听起来更不牢靠?”
“确实。”布叶特没有否认。
“所以,我的想法你应该可以理解。”奥尔加侧头看向窗外,视线穿透夜色,似在眺望流失的岁月,“我曾经犯错,尽管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能够弥补,用我的一切。同样的,也为我的儿女铺路。”
布叶特看向她,无法完全体会她的情感,但能理解对方的目的。
“我与陛下分开时,他已经抵达荒域。”她给出奥尔加期待的回答,“不出意外地话,兽潮很快会覆灭,召唤你的旨意应该不日送达。”
“借你吉言。”奥尔加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时,营地外又开始喧闹。声音吵吵嚷嚷,伴随着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看去,原来是又一批奴隶送达,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里贝拉。
“北境又燃起战火,更多乱军被驱赶,佩诺尔特忙得不可开交。”她对众人说道。
火光映照下,俘虏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地内爆发出欢呼声,包括之前被送来的乱军,一样在欢喜雀跃。
如果受苦的仅是自己,他们会感到异常煎熬。如今多出大批难友,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模样,预期他们将受到的惩罚,这些人突然生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痛苦和幸福都需要对比。
有了对照,他们的日子不再绝望难熬。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需要禀报陛下,必须尽快给他们烙印血咒。”布叶特走出木屋,在人前开口说道。
米诺点点头,见里贝拉面带疑惑,当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解释明白,他转头看向布叶特,希望她写成书信,再加上他记录的领地近况,准备一同交给乌鸦。
“嘎!”乌鸦当场发出抗议。
羊皮卷叠起来是它的几倍重,是要累死鸟吗?
信不信它真给这个黑骑士报丧?!
好在送信的不只一个。
奥尔加当场召唤骨鸟,分担信件的重量。
看向身后的鸟骨头,乌鸦不太情愿,终究没有继续怠工。
几只鸟抓起书信,组成一支怪异的队伍,在夜色下腾空,化作数个黑点,很快消失不见。
荒域森林外,宴会已经结束。
人群陆续散去,喧闹化作冷清。桌椅和酒桶都被移走,餐具送到河边清洗,场地迅速清空,只余下篝火继续燃烧。
岑青的帐篷被狮鹫破坏,实在没法住,他很自然地走进巫颍的大帐。
巫灵王散开头发,随意靠在软枕上。他手边摆放着两只箱子,是从暴风城送来,里面的卷轴全部出自长老之手。
“陛下。”岑青出声。
巫灵王抬起头,银色的眼眸望向他,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信,向他伸出手臂:“来这里。”
岑青上前两步握住巫颍的手,被后者一拽,毫不反抗地扑进他的怀里。
“陛下,我想做一件事。”岑青趴在巫颍怀中,手撑在他的身上,扫一眼摊开的羊皮卷,随即收回视线,“可我没有太大把握。”
“你想做什么?”巫颍单臂撑在脑后,右手托起岑青的下巴,拇指擦过他的嘴唇,“需要我帮你?”
“千湖领是我的领地,荒域如今也属于我。”岑青压低身体,顺着巫颍的力道靠近他,轻啄他的嘴角,“我想把它们连在一起。”
两地之间有捷径,自然该贯穿起来。
这样一来就需要改变地貌,岑青没有绝对把握,毕竟他之前从未做过。
但他想要试一试。
至于金岩城会否不满,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不错的想法。”巫颍扣住岑青的下巴,深深凝视他,忽然笑了,“我会帮你,但是,我的王后,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似早有预料,他凑到巫颍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随即解开束发的长链,任由满头黑发覆在身后。
几缕发丝滑过肩膀,发尾缠绕领口的宝石。
岑青直起身,抬手抓住身旁的织锦,用力向下一拽。
金光洒落,遮挡住两人,也模糊了黑发血族的声音。
“陛下,我属于您,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岑青单手抵在巫颍身前,缓慢靠近他。乌黑的长发散落,似张开一张黑色的网,网住世间灵魂。
“以您喜欢的方式。”
最后的声音落在唇间,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之中。
岑青的腰被扣住,视野瞬间颠倒。
他没有挣脱,任凭自己被控制,手腕被牢牢禁锢。
夜风顺着帐帘流入,掀动滚落的宝石。
金色织锦完全落下,覆盖住一双人影。
织锦边缘,华丽的外套交叠,上面压着彩色发链。灯光照耀下,外套上的刺绣愈显夺目,镶嵌的珠玉流光溢彩。
第67章
帐外,一只乌鸦掠过天际,身后跟随几只怪模怪样的骷髅鸟,引发巫灵战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
“报丧鸟。”
“我是说后边那些,骷髅?”
“会飞的骷髅鸟。”
“它们是骨鸟。”
“占星师。”
弗兰和戈雅出现在火光下,两人仰望天空,轻易辨认出骷髅鸟的来历。
“不是雪域的占星师,也不是炎境。难道是血族?”
“血族很久不曾有占星师。”
“他们不会消失,只是躲了起来。不肯侍奉一名篡位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说话时,鸟群在营地上方盘旋,引来更多关注。
直至荆棘女仆出现,乌鸦才俯冲向下,带着骨鸟降低高度,落到女仆抬高的手臂上。
“嘎!”
乌鸦叫声沙哑,能听出抱怨的情绪。
它朝女仆亮出爪子,松开抓了一路的信件,捆扎在一起的羊皮。
认出羊皮上的印记,女仆们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
等到巡营的巫灵走近,茉莉扬起视线,翻转手腕,亮出信上的蜡笺:“它们来自千湖领,是为王后陛下送信的鸟。”
“王后陛下的领地?”弗兰扫一眼信件,开口问道。
“是的。”茉莉颔首。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巫灵继续询问,目光落向女仆托起的骨鸟。
它们的骨头苍白干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无法推断出生前模样。
从骨架大小以及鸟喙和爪子的锋利程度来看,应该都属猛禽,很可能是鹰、鸮、或者是雕。不会是隼,个头差距有些大。
听到弗兰的询问,茉莉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占星师的存在,而是她并不了解内情。
“您的问题,我无法立刻回答,需要等陛下看过这些信。”她说道。
鸟群带来数捆羊皮,看上去颇具分量,读它们需要时间。何况在今天之前,她同样不知道占星师的存在。
不,或许她知道。
那个在主人弥留之际,当面发下重誓的女人。
巴希尔丞相的夫人,西科莱姆子爵的母亲,奥尔加女爵。
会是她吗?
如果她遵守誓言,这个猜测有极大可能成立。
“我明白了。”弗兰点点头,接受荆棘女仆所言。
他与戈雅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火光下。附近的巫灵也陆续散去,只剩下好奇的地精和雪妖在探头探脑。
“都去做事,别围在这里。”女仆们挥手驱散地精,顺便赶走了雪妖。
地精们不太情愿,仍老实离开。
雪妖们一步三回头,他们对骨鸟很是好奇,迟迟不肯走远。好在知晓分寸,没有继续围上前,只在不远处观望,不时交头接耳,满足旺盛的求知欲。
“真的是骨鸟,整整四只!”一名雪妖瞪大双眼,语带惊叹。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竟然有占星师。他们都是恐怖的家伙,能把人变成骷髅,眼睛不眨一下。”大概是想到某种场景,说话的雪妖搓搓胳膊,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希尔单手叉腰,一巴掌拍在同伴身后,安慰道:“你又没有骨头,不会被他们盯上的。”
“你说得对,这样我就放心了。”雪妖恍然大悟,憨厚地抓抓脑袋,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关注那位占星师。”希尔眺望女仆离开的方向,似在与同伴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的孩子要前往暴风城,跟随在王后陛下身边。将来有一天,或许不会太久,总能遇上他们。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甚至惹上麻烦,必须让孩子们谨慎一些。”
说到这里,希尔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陛下会有许多追随者,肯定能人辈出。脱颖而出很难,要求年轻人拔尖也不容易,但绝不能被轻易比下去,这一点很重要!”
雪妖们纷纷点头,都很赞成希尔的观点。
“希尔,你的提醒很关键。”
“我们清楚该怎么做。”
“放心吧!”
雪妖们撸胳膊挽袖子,决心回去就给孩子们开小灶,务必让他们认真学习,掌握更多常识和技巧。
“还要联络丹比亚,寻求更多有用的建议。”
“别人的照顾不会长久,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总之,为了族群将来,大家坚决不认输,都必须卷起来!
翌日,天光大亮,荒域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映红天际,浮动的流云染上赤金。
晨风抚过大地,空气中飘散清爽的气息。晴空与大地连成一线,蔚蓝与翠绿拼接,令人心旷神怡。
岩妖率先醒来,他们走出帐篷,熟稔地叫上半人马,一同去河边取水。
“快点,今天轮到我们了。”岩妖们不断催促。
“知道了。”半人马们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丝毫不妨碍他们拎起水桶,跑过挂满露珠的草地。
一行人来到河边,撞见河畔的情形,登时面露惊讶。
慢一步抵达的地穴人更发出惊呼,不由得松开手,水桶、水盆和水壶纷纷落地。
“那是什么?”
“兽潮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回事?”
声音嘈杂,随风传入营地。
几匹座狼寻声赶到,撞见河边的场景,齐刷刷停下脚步。狼背上的巫灵战士破天荒愣在当场,集体失去语言。
河两岸,大群鳄兽正在晒太阳。
它们数量太多,盘踞在河岸边,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
看见岩妖、地穴人和半人马,它们压根不躲闪,也无意发起攻击,反而十分平和地抬抬腿,给他们让出取水的位置。
几头鳄兽还晃了一下脑袋,示意对方快点走,别妨碍它们晒太阳。
这一幕太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之前,这群鳄兽还是兽潮的主力军,与巫灵大军杀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它们竟任由岩妖和地穴人靠近,只在半人马经过时略微警惕,却也没露出更多敌意。
巫灵战士出现时,它们照样安稳,集体懒洋洋地趴着,简直像铺在河边的石头。
换作几天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后陛下是荒域的主宰。”有人开口,指出变化根源,“它们生活在这里,敬畏这片土地,所以才不会攻击我们。”
在场巫灵同时反应过来。
荒域的主宰。
此时此刻,他们对这句话有了更确实的概念。
河道上游,魔族的身影陆续出现。
鳄兽对他们的到来十分警惕,但和对巫灵一样,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表现得意外平和。
魔族们交换目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荒域有了新主人。”
“我们和巫灵鏖战百年,结果如何?这里依旧属于血族。”
“血族和血族可不一样。”一名魅魔现身人前,红色的翅膀,玲珑有致的身段,轻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血族的第一王子,唯一现存的黑发王室。他是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看着吧,他会是了不起的人物,成就和威望必然超越他的祖先。”
说到这里,魅魔扬起笑容,饱满的红唇勾起诱人的弧度:“他和金岩城不和,裂痕显而易见。对血族来说,他的成就究竟是荣耀还是灾难,如今可不好说。”
随着众人回归,河边发生的一幕很快在大军中传播开,被众人津津乐道。
魔族的王帐内,奢珵正在吃早餐。
听到禀报,他不禁轻笑一声:“荒域有了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值得高兴的是,他对我们恶意不大,至少目前是这样。”
话落,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随手一抛,张嘴咬住。
锋利的牙齿楔入果肉,甜蜜的汁液染湿他的嘴角。唇色更显艳丽,血一般的颜色。
“召唤艾兰德,准备返回深渊城。另外,让巴蒂斯塔来见我,他最好快点补充完那份名单,否则我会撕掉他的脑袋。”
仆人领命而去,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没有。
奢华的帐篷里,炎境之主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他摇晃着高脚杯,许久凝望杯中倒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廷臣,也难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雪域,荒域,血境。”奢珵低声念着。
即使岑青做出承诺,他与巫灵王的婚姻总是事实。两人的结合,必然组建起四方王国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平衡迟早会打破。
届时,炎境会处于何种位置?
赤金的眼睛浮现暗光,抢夺的念头再度滋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很难,但值得一试。”
他摇晃着杯中的酒,看着倒影破碎,忽然翘起嘴角,单手举高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临近正午,岑青和巫颍走出大帐。
营地内一片忙碌景象。
宴会结束后,大军就计划启程。
附庸军团忙着收起帐篷,拆掉相关设施,悉数装上大车。巫灵们也在打点行装,看似忙乱,实则一切有条不紊。
西方公爵洛维尔走上前,一改之前的模样,恭敬地向岑青弯腰;“日安,尊贵的王后陛下。”
“日安。”岑青怪异地扫他一眼,回应他的问候。无法确定洛维尔的意图,他始终持谨慎态度。
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短暂凝视洛维尔,又看向走过来的弗兰和戈雅,道:“我和王后需要暂时离开,营地交给你们。我们会在日落前返回。”
“遵命,陛下。”三人没有异议,也未打探两人的行动,只是恭敬地垂首,接受君王的命令。
很快,随行诸侯也接到旨意。
“陛下和王后会暂时离开,日落前归来。”
“启程计划不变。”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众人行动一致,都在命令麾下加速拔营,随时准备出发。
在归程途中,他们将各自返回领地,不会随君王和王后前往暴风城。
当然,他们的功劳不会被忽略。作为此次出征的奖励,王城会发下丰厚赏赐,足以匹配他们的战功。
岑青和巫颍选择乘巨鸮出行,直接从大帐前起飞。
狮鹫被荆棘女仆抓住,扑腾着四爪也无法挣脱,只能目送巨鸮飞远,发出阵阵不满的叫声。
“嗷!”
“你是狮鹫,不是狼。”
“唳——”
“住嘴,再叫也没用。”鸢尾捏住狮鹫的喙,危险说道,“我可不是地精,不会惯着你。”
面对荆棘女仆的威压,狮鹫妥协了。
年轻的巨鸮在一旁探头探脑,见状顿觉解气。
狮鹫有很强的独占欲,它排斥岑青拥有别的座禽,年轻的巨鸮首当其冲。
它不是狮鹫的对手,即便对方还是幼鸟,它照样打不过。结果就是刚刚上岗,它就面临失业。
巨鸮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看到狮鹫吃瘪,它一边梳理乱糟糟的羽毛,一边凑过来听,顿觉心情畅快,输给对方的郁闷一扫而空。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振翅,带着巫灵王和岑青越升越高。
蔚蓝抵近头顶,万物在脚下缩小。
风刮过身侧,浮云流淌在四周,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在暴风城中的体会更深。
“感受土地的脉动,与它融合,不要抗拒。”巫颍从身后环住岑青,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尝试牵引他的力量,让他感知荒域的存在。
“你拥有它,掌控它,敬畏它,但不惧怕它。”
“你们可以是一体,你能调动它的力量,并给予它力量。”
“转变气候,改换地貌,尝试一下,你都可以做到。”
巫灵王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岑青的脑海中具象化,告知他该如何使用力量。
岑青闭上双眼,尝试梳理同荒域的联系。
起初很陌生,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的,黑暗中闪烁亮光,一点点汇聚,成片串联起来,在他脑海中蹁跹起舞。
光芒流转,犹如万千星辰闪耀,组成璀璨的星河。
“属于我,服从我,我为你的力量。”岑青低声念着。顺着巫颍的指引,他翻过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白光在掌中凝聚,缓慢上浮。
“设想融合它,改变它的模样。”巫颍俯身靠近岑青,在他耳畔说道。
岑青集中注意力,掌心的光越来越亮。
光球一瞬间爆裂,万千光束漫射开,弧形飞向大地,架起一道道光桥。
天空在回应,大地产生共鸣,他能明确感知到自己与荒域紧密相连。
融入它,了解它,直至改变它。
他为主宰,他即是荒域。
轰隆!
巨响声接连不断,来自荒域腹地。
破碎的地块发生位移,部分向上抬升,锯齿状的地裂大面积拼接合拢,似伤口正在愈合。
起初一切毫无章法,没有规律可循,还发生地块互相碰撞,崩裂得更加厉害的场景。
“别紧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安抚他的情绪,“慢下来,不要焦躁。”
“好。”
渐渐地,岑青摸索出规律。
他持续调动力量,掌心凝出耀眼白光,释放无数光带。大地的力量被调动,在地面下放射状流淌。
岑青目光所及处,地块加速上升,地裂合拢,不费吹灰之力。
沉闷的挤压声中,一座岩峰拔地而起,隆起形成山脉,在陆地上筑起长桥。
山峰持续拔高,山脊一段接一段隆起,似刀锋自地下透出,贯穿荒域,悍然压向边境。
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巫灵和魔族迅速行动。
两座大营上方,巨鸮和魔雕接连升空。
战士们居高临下,望见连绵起伏的山峰,无不心生惊叹。今晨之前,它们还不曾存在。
震惊之余,众人沿着山体飞行,追寻源头所在。
最终,他们发现了山脉的成因。
雪白的巨鸮背上,巫灵王拥着他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原来如此。”
百年时间不算太长,却也不短。
血族持续没落,衰败得实在太快,以致于多数人忘记了,历史上的黑发王族究竟有多么强悍。
他们和狮鹫并肩作战,对抗从沉睡中苏醒的古巨人。
战场中血流成河,旷野中尽是亡灵的哀嚎,凄厉刺耳,触目惊心。
他们持剑驾驭长空,以鲜血为墨,灵魂为笔,用生命谱写出恢弘的战役史诗,镌刻进苍茫大地。
“这才是血族王室真正的力量。”
巫灵和魔族,天生的对手,在这一刻思维趋同,发出同样的赞叹。
一切源于种族天性,对力量的追逐,对强者的敬畏。
第68章
天空中,戈雅同弗兰对视一眼,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王后的力量不亚于他的母亲。”
“他甚至更强。”
相隔不远的距离,数只魔雕悬浮在半空。艾兰德抱臂观望,英俊邪肆的面孔上难得出现正经表情。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王位继承人。或许该赞成陛下的想法,支持他的决定。”
在今日之前,他对君王的任性很是头疼。
觊觎巫灵王的妻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招惹与炎境旗鼓相当的力量,实在不是一种理智行为。
亲眼目睹岑青的力量,炎魔军团长悄然改变想法。
漂亮、聪慧、强悍,这样的存在引发追逐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风谷那群避世的精灵,怕也会生出爱慕之心。
“艾兰德阁下,陛下在召唤您。”魅魔莉亚飞至近前,一双烈焰般的翅膀格外醒目。
“什么事?”艾兰德转头看向魅魔,沉声询问。
“关于巴蒂斯塔和火山部落。”魅魔振翅飞近,与魔雕保持同一高度。视线环顾四周,略微压低声音,告知艾兰德她离开大帐时的情形,“巴蒂斯塔查出一些事,火山部落一直私下里出售毒药,数量庞大,个别还与血族有联系。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敢隐瞒,正在向陛下请求饶恕。”
“陛下很生气?”艾兰德问道。
“简直是震怒,你无法想象他的样子。”魅魔夸张地抖了抖肩膀,鲜红的指甲划过脖颈前,证明她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他没能得到宽恕,某几个部落很可能消失。”
“我知道了。”艾兰德点点头,大致猜出奢珵召唤他的目的。当即驱使魔雕降低高度,朝君王的大帐飞去。
盖子揭开,多年的秘密摆上台面,为平息君王的怒火,必然要有雷霆行动。
火山部落、联盟商人、以及藏在背后的血族,一个也跑不掉。
这件事的影响恶劣,不单关系到雪域王后,更涉及到炎境内部。
炎境之主早有旨意,严禁几种毒药流出境外。在君王的严令下,仍然敢暗度陈仓,当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金币不顾一切。
“既然尝到甜头,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敢向血族出售毒药,未来某一天,会有更多背叛的举动,只要利益足够。”
魔雕逆风飞行,艾兰德的斗篷被风掀起,飞扬在他的肩后,仿若一双翅膀。
听到他的话,魅魔略一思量,不由得面露恍然:“难怪陛下会暴怒。”
有梦魔和疫魔的前车之鉴,这几支火山部落还敢违逆旨意,背地里阳奉阴违,分明就是在找死!
“莉亚,炎境会起大风。”艾兰德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深渊城注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魅魔平展双翼,目光投向地面,扫过火山部落驻扎的帐篷,眼底浮起一抹暗光,透出骇人的杀机。
“违逆陛下的命令,统统该死!”
两人离开后,巫灵和魔族也各自散开,陆续返回营地,没有停留更久。
众人来了又去,丝毫未影响到岑青。
白光自他手中漫射开来,光带持续落向地面,奇石山峰嶙峋拔高,峰顶尖锐,利刃一般刺向天空。
砂石尘土流淌成瀑,自山顶垂挂,轰隆隆砸向大地,在山底激起雾状灰尘。
岑青闭上双眼,沉浸入奇妙的境界中。
他与大地融为一体,清晰见证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他只需要移动手指,就能调动地势起伏,山脉隆起,峡谷凹陷,湖泊和沼泽星罗棋布。
茂密的森林被摧毁,新生的树苗在风中拔高。
草木生发,鲜花绽放,新绿中点缀姹紫嫣红。
无数菌类冒出地面,菌伞张开,伞盖下垂挂细丝,串联透明的水珠,牵拉起晶莹的珠帘。
巫灵王从身后环住岑青,掌心覆上他的眼睛,声音附在他的耳边:“集中注意力,你可以改变这片大地。”
岑青继续调动力量,山体走向发生改变。
两座山脉并行,夹住一片谷地。
山谷横贯荒芜森林,长蛇状切入北境,轻易突破边境防御工事,甚至垮塌了一座坞堡。
那里曾属于边境贵族,如今被王城贵族占据,成为后者的领地。
轰隆!
大地开裂,山峰隆起。
两座山脊上行,轻松改变地貌。
谷底传出水声,却非水流奔腾,而是来自荒域沼泽的泥浆。
地面塌陷出深坑,泥浆翻滚涌动,填满狭长的通道。泥浆中冒出气泡,上浮大量破碎的白骨。
异魂自泥浆中挣脱而出,他们越飞越高,悬浮在山谷中,幽灵般来回飘荡,数量惊人。
“你放出了异魂?”巫灵王俯瞰脚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变化会引来刺探,无妨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岑青以一己之力改变地貌,连接荒域和千湖领,切割血族边境土地。事情无法瞒过金岩城,他索性大方展示,让戈罗德知晓一切。
他可以不走进故国,就夺走偌大的领土。
暴怒,惶恐,忌惮,惴惴不安。
伟大的血族国王变成一头困兽,在宫殿内寝食难安,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这些异魂会给荒域带去困扰,留在这里则能解决许多麻烦。”岑青仰头看向巫颍,笑容明媚,“陛下,您会认为我的手段过于阴暗吗?”
“公平的报复,无人能指责你。”巫颍松开岑青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认真说道,“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岑青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抬手环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唇。锋利的獠牙刺破巫灵王的唇角,他尝到了血腥味。
“边境的事情解决,我们该回去了。”巫颍扣紧岑青的腰,拇指擦过他的下颌,轻啄他的眼尾,“大军不能长久在外,领主们也要尽快返回驻地。”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向前依偎进巫灵王怀中,蹭着他的肩膀:“陛下,我耗费太多力量,需要您抱我回去。”
“遵命,我的王后。”巫灵王轻笑一声,单臂抱起岑青,轻松得像托起一根羽毛。
巨鸮发出一声唳鸣,旋即调头折返,朝营地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两座山脉凭空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北境,一直延伸入血族王国内部。
山谷中涌出泥沼,成千上万的异魂来回游荡,占据了这片狭长地带。
交战的血族和乱军都陷入麻烦。
上一刻还在厮杀,下一刻就被山峰隔开,别说敌人,连同伴都望不见。运气糟糕的被山峰顶起,要么直接陷在山谷中,沉入泥浆下,沦为异魂的牺牲品。
派依和菲尔德各率一队骑士攀上峰顶,看清山谷内的情形,登时脸色大变。
“异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脉的源头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一切都是突然出现。
唯一确定的是这场变迁不是乱军所为,毕竟他们亲眼看到地犀被碾死,压在山下沦为肉泥。
“荒域才有这样的异魂。”一名血族骑士喃喃开口。
他曾追随殷王后深入荒域,见识过平生最恐怖的场景。迄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惊魂丧胆。
“不会错,一定是荒域!”他突然大叫出声。
声音引来异魂注意,透明的影子忽然扭曲,无声发出嘶吼,凶狠扑了过来。
“该死的!”派依低咒一声,一脚踹翻陷入惊恐的骑士,单手拔出佩剑,高声命令道,“快撤下去!”
没时间去管菲尔德,派依先一步冲下山峰,避开异魂的攻击。
菲尔德见状,一边诅咒他是“天杀的派依”,一边号召骑士们快撤,以免被异魂拖下山谷。
奈何悲剧还是发生。
几名骑士动作稍慢,立刻被异魂缠住手脚。
苍白的身影不断压来,钉住他们的四肢,禁锢他们的行动,使他们难以自救。
骑士根本无法挣脱,接连滚落山峰陷入沼泽,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迅速被泥浆没顶。
“救救我……”
一人挣扎着抬高手臂,直至他被吞没,也没能等来同伴的救援。
众人没有回头,只想跑得更快一些。
派依和菲尔德带头滑下山坡,亮色铠甲染上尘土,斗篷被岩石划开,他们照样顾不得。
在生死明面,一切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忽略。
好在异魂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山谷,他们没有冲出来,只在山峰上方眺望,很快又移开注意力,继续在山谷中游荡。
“事情非比寻常,必须尽快禀报王城。”
“如果这些异魂来自荒域,难道是荒域发生变故?”
“听说魔族和巫灵派出大军,难道是他们在交战?”
“无论如何必须重视,要尽快搞清楚状况!”
贵族们有再多不和,紧要关头也必须摒弃成见。
派依和菲尔德碰过头,又陆续找上其他人,至于被山谷隔绝的队伍,他们暂时联络不上,只能集合现有的人手对附近展开巡逻,同时抓紧给王城送信。
“情况刻不容缓,必须快!”
“如果危险来自荒域,情况难以预料。相比之下,乱军根本不算什么。”
自大军出征以来,王城贵族从未如今天一般同心协力。
他们迅速组织起队伍,放飞大量信鸟。
信鸟飞出不久就遭遇异魂袭击,根本无法飞出北境,接连陨落在山谷中。
贵族们这才意识到山体的走向很不对,分明是要将北境从王国中切割出去,使这片领土沦为孤岛。
“那些异魂,他们在切断我们和金岩城的联系。”
想到某种可能,贵族们心生骇然。
“究竟是谁?”
“我们是不是要困在这里?”
他们越想越觉惊恐,集体陷入恐慌之中。
事实上,岑青从未想过切断北境和王城的联络,只能说无心插柳,没把握好山脉的中途走向,加深了贵族们心中的恐惧。
“派出骑士!”
“无论如何,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屡次放飞信鸟无果,贵族们只能派遣骑士。如此一来,送信的速度自然拖慢。等金岩城接到情报,突兀出现的山脉和异魂已经传遍国内,在王国内引发动荡,闹得人心惶惶。
彼时,送信的骑士刚刚出发,消息也尚未传开。
山脉的尽头,千湖领内,黑骑士和边境贵族齐聚一堂,外加奥尔加母子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聚集到插进领地的山谷前。
山峰陡峭,似一条巨蟒闯入领地,深入昔日治所所在。中途突然停住,山体突兀截断,看上去相当怪异。
山峰之间陷落深谷,山谷中充斥泥沼,还有异魂游荡。
奇异的是,异魂都停留在山谷出口,似被透明的屏障阻挡,没有越界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独眼萨雷翻身下马,站在山谷入口,立刻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不是幻觉。”
“当然不是。”布叶特走到他身边,拇指卡进腰带,凝视对面的异魂,“荒域的异魂。陛下就在荒域,也许事情和他有关。”
萨雷没接话,一旁的米诺若有所思。
奥尔加出现在几人身边,蕾丝袖摆遮挡手腕,两只手交叠在身前。
她静静凝望对面的山峰,看向山谷中的异魂,开口道:“正统的王室血脉能够自由出入荒域,拥有控制那片土地的力量。”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你的意思是,这的确和陛下有关?”米诺看向她,目光灼灼,“巫灵和魔族一直在争夺荒域,如果是陛下所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奥尔加摇头,“我只是说出我了解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生出各种猜测,脑海中浮现多种想法,没人能完全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他们急需要寻找答案。
“我会让仆人看管这里。”奥尔加挥动手指,周围出现苍白的影子,全是她召唤的骷髅。
骷髅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
用来监视异魂,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米诺队长,请你给陛下写信,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以便更好的进行安排。”她说道。
“我会的。”米诺颔首,不忘对奥尔加道谢,“多谢你的建议,奥尔加夫人。”
“无需道谢,这是我应该贡献的智慧。”奥尔加说道。
事情安排妥当,山谷交给骷髅把守。
黑骑士和贵族们压下心中猜测,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没有因这场突来的变故乱了手脚。
乱军俘虏们不知道内情,集体陷入恐慌,心中更添一层恐惧。
“我们会不会被丢给异魂?”
“上天,这是我们的刑场吗?”
“太恐怖了!”
变成骷髅,烙印血咒,丢给异魂,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不想沦落到凄惨下场,俘虏们不敢有半点偷懒。
看守他们的铁木等人很快发现,俘虏们干活时一个比一个积极,工作效率提高一倍不止。需要五天时间砍伐的木料,计时不到两天就宣告完成,整齐堆到一起晾晒。
看在他们提前完工的份上,地精大发善心,每人的晚餐多加一勺浓汤。
“今天的晚餐?”
“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
捧着大碗,俘虏们未见开心,反而愁眉不展,一个个提心吊胆。
当夜,他们集体陷入噩梦。
隔日醒来,所有人顶着黑眼圈,敌视地看向对方,干活时开始比拼。
就像是在战场上落跑,不需要跑在最前边,只要比别人快就有机会活下去。
怀揣着此类念头,俘虏们进入一种卖力干活、得到奖励、陷入噩梦、更加卖力的循环。
对此,黑骑士并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身为黑暗种族,别指望他们发善心,尤其是对这些乱军俘虏,太不切实际。
“没有威慑,他们立刻会闹事,这可不是假设。”独眼萨雷倚靠在木材堆上,向后撑起一条腿,用匕首削着箭杆,一下接一下,动作异常熟练。
在他对面,西科莱姆翻过几张卷轴,不禁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可以提前完工。”
木材和石料已经堆积如山。
依照目前的速度,不需要多久,初期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比计划至少提前半个月。
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萨雷放下箭杆,忽然凑近他,硬朗的脸庞抵近他的鼻尖,笑得不怀好意:“年轻的子爵,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你确定?”西科莱姆看向他。
“当然。”
“那么,”西科莱姆突然抽出一叠羊皮,顺势塞进萨雷怀中,“帮忙吧。”
“算数?”拎起羊皮卷,看清上面的内容,萨雷的表情变了。
“你不是要帮我放松吗?”西科莱姆斜睨向他,手中的笔点向羊皮卷上的数字,“帮我分担工作,我自然能够放松。”
萨雷干笑两声,借口还要巡逻,迅速将羊皮卷塞回给西科莱姆,逃一般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年轻的子爵哼了一声。
调戏他?
先算清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吧。
第69章
岑青和巫颍归来时,营地众人正忙着拆卸帐篷。
附庸军团各司其职,物资和设施整齐堆放,载满的大车排成长龙。
半人马和雪妖帮忙拖拽车辆,岩妖被山地人托起,扬起嗓门指挥调度,声音穿透力极强,堪比对着喇叭。
“全部装车,码放到一切,用绳子捆好。”
“左边,左边,车轮要倒了!”
“绳子,用绳子!”
“天神在上,抬起你的大脚,那不是木桩,你踩着人了!”
营地周围扬起灰尘,小队的身影频繁穿梭,场面看似乱糟糟,实则有条不紊,进退之间井然有序。
雪白的巨鸮在大帐前降落,几名荆棘女仆恰好提着箱子走过。见到岑青,她们立即调转方向,一起迎上前。
“陛下,您回来了。”
女仆手提箱笼,肩上托起乌鸦和骨鸟,造型颇为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不少目光。
岑青握住递来的手臂,腰被巫灵王单手箍住,轻松带下地面。
站定后,他寻声望去,瞧见女仆托起的骨鸟,不由得面露惊讶:“茉莉,那是什么?”
茉莉提起裙摆行礼,送上鸟群带来的书信。
“千湖领的信件,不久前送达。这些鸟,它们跟随乌鸦前来,信中应该有所解释。”女仆长说道。
两人说话时,弗兰从营地对面走来,有要事请示巫灵王:“陛下,暴风城的消息。”
“我知道了。”巫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叮嘱,“大军会在傍晚时出发,你和我一起,让你的仆人抓紧准备。”
“好。”岑青颔首,乖巧顺从一如往昔。
巫颍凝视着他,指尖挑过岑青的下巴,似被某件事困扰,欲言又止。
“陛下?”
“你可以更任性一些。”
“任性?”
“是的,你可以任性,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在不满时反抗我,这是你的权力,我的王后。”巫颍俯身靠近岑青,额头抵住他,轻声说道。
“您希望我这样做?”
“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手指抚过岑青的眼尾,巫灵王的声音沉静柔和,“我希望在我面前时,你可以更加放松。”
伴随话音落下,一抹柔软印上岑青嘴角。
片刻后,巫灵王直起身,迈步走向弗兰,没有要求岑青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手指压上嘴唇,他摇了摇头,压下心中思绪,转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信都在这里?”
“是的,陛下。”女仆上前一步,呈上装满书信的口袋。
周围都在忙碌,帐篷陆续拆除,岑青的帐篷也不例外。他四下里环顾,走向地精看管的大车,这里相对安静。
车上整齐码放着箱子,还有鼓鼓囊囊的口袋,全部用绳子捆紧。
车板边缘留出空隙,方便押车的地精轮换休息。
岑青背对着车厢,单手一撑跳上车板。坐稳后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对大致情况有所了解。
千湖领的建设走上正轨,比预期中更快。
初时工作磕磕绊绊,遇到不少难题。好在困难虽多,总有解决办法。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重建治所和搜索矿洞都变得顺利许多。
“边境贵族帮了不少忙。艾尔伍德,米诺不止一次提到他。”
“最缺的还是人手。”
布叶特与米格林日前抵达,携带的卷轴发挥作用。领地内的俘虏超过五千人,需要更多血咒符文,才能确保他们老实听话。
西科莱姆率领车队投奔千湖领,同行者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奥尔加女爵,隐藏身份的占星师。”看过米诺对奥尔加的描述,岑青合拢信纸,目光转向荆棘女仆,“茉莉,你了解她吗?”
思量片刻,茉莉认真说道:“她拥有占星师天赋,一直巧妙隐藏。在主人弥留之际,她曾秘密前往红堡。主人给巴希尔烙印血咒,她在其中发挥不小作用。”
“原来是这样。”岑青再度看向信纸,视线逡巡上面的文字,心中有了决断。
他折叠起信件,交给女仆收好,同时道:“大军在傍晚开拔,不出意外地话,归程的速度会比来时更快。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早召见他们。”
“您要召唤他们前往暴风城?”女仆问道。
“是的,我有这个打算……”岑青颔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他诧异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女仆肩膀,撞见飞来的狮鹫。
严格来说,它是边飞边跑。
低空滑行一段距离,狮鹫就会落地奔跑。中途连续拐弯,见到空隙就钻,千方百计甩掉追逐的地精。
岑青清楚看到狮鹫跑向一辆大车,故意从车轮下钻过去。地精们被迫跟着它一起钻,差点掀翻车板。
“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
车旁的岩妖在跳脚,一个个火冒三丈。
地穴人没胆子抱怨,只能默默拾起掉落的箱子,重新装上去。
半人马和山地人上前帮忙,没留意脚下,差点踩中一个检查车轮的岩妖,又是一阵混乱。
“啾——嗷!”
狮鹫发现岑青,兴奋地朝他扑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即使年幼,狮鹫的力气仍大得惊人,冲击力使岑青向后仰,幸亏身后是麻袋,如果是箱子,八成会撞出淤青。
意识到自己闯祸,狮鹫终于变得老实,叫声变调,能明显听出讨好。
“陛下,请原谅,它飞、不是,跑,也不是,总之,它的速度太快了!”地精们气喘吁吁赶到,耗费力气太多,都在拄着膝盖擦汗,说话稍显语无伦次。
他们对黑暗神发誓,再没有比狮鹫更难照顾的幼崽。
不久之前,他们发下豪言壮语,一定能看顾好这只幼崽。仅仅过去数个小时,誓言就被打破,地精们不禁生出挫败之感。
“陛下,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们无法照顾好它,还闹出这样的乱子,请您惩罚我们。”
地精们十分沮丧,耳朵耷拉着,样子萎靡不振。
岑青抓住狮鹫的后颈,想把它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结果发现扯不动。小家伙的爪子牢牢钩在他的外套上,坚持不肯松开。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抓住狮鹫的翅膀,不惜外套被划破,强行移开它的爪子,单手将它拎起来。
像抓着一只家禽。
对凶猛的异兽而言,这个姿态毫无尊严。
狮鹫扭动两下身子,发现岑青真的生气了,它才老实地缩起爪子,低下头,样子可怜兮兮,就差抱着尾巴嚎两声。
“你太调皮了。”岑青表情严肃,他必须让这个小家伙明白,坏脾气可以容忍,随意找麻烦绝对不行,“您惹出太多乱子,我应该惩罚你。”
“啾啾——”
“撒娇无用。”
“嗷!”
“你在和我犟嘴?”
“嗷……”
“早该听话,这不是你惹麻烦的理由。”
无视狮鹫可怜的模样,岑青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茉莉,你们来看管它。等回到暴风城,我会召见丹比亚,由雪妖来接手这件事。”
地精无法让狮鹫安静下来。
荆棘女仆在途中可以,回到暴风城后有更多事情做,雪妖是个不错的选择。
荆棘女仆接过狮鹫,为免它继续调皮,干脆用荆棘捆住它。
荆棘长满尖刺,捆绑在狮鹫身上,它挣扎几下就吃到教训,立刻变得老实,再不敢轻易乱动。
“您准备让雪妖照顾它?”确认狮鹫安静下来,女仆们看向岑青,开口问道。
“是的。”岑青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肩膀,目及外套上的裂口,不禁皱眉,“以雪妖的能力,应该比地精更适合照顾和看管它。而且我答应希尔,会给予他的孩子正式头衔,他们将在宫廷中服务。由他们来照顾狮鹫,应该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希尔,丹比亚的亲戚?”鸢尾走向一辆大车,从箱子里取出新的外套,抓紧为岑青替换。
“对。”岑青接过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钮扣上雕刻蔷薇图案,一眼即知是血族的工艺,“我之前还在想,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安排,如今正好。”
女仆们对视一眼,眺望在营地中穿梭的雪妖,又看一眼被捆住的狮鹫,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们突然想起被留在王城的雪豹。
同样是幼崽,两个小家伙见面,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希望麻烦不会太多。”茉莉叹息一声。她很少会叹气,除非事情过于棘手。
鸢尾和卷丹等人互相看看,都清楚茉莉的担忧,却没办法阻止两个小家伙见面。无论是水火不容,还是相处融洽,都意味着不小的麻烦。
破坏力叠加,不分昼夜闹得鸡飞狗跳。只要想到这个画面,女仆们就感到血压飙升。
“希望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希望吧。”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播撒大地。
天际出现火烧云,天空一片赤红。森林中流淌微风,刮过林海,掀起层层绿浪。
大地的修复速度惊人。
断裂的地层涌出水流,光秃秃的地表冒出新绿。草丛间散落大量花苞,五颜六色,含苞待放。
大军出发前,岑青短暂离开队伍,走向正在复苏的森林。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释放黑色荆棘,驱逐潜在的危险,一路护卫他的安全。
森林边缘,几棵古木横亘在路中央。
树冠残缺不全,树根枯萎蜷缩,树干自中部断裂,龟裂的树皮上爬满青苔。
岑青走近横倒的树干,单膝蹲跪,掌心覆上覆盖苔藓的树身。
一秒、两秒、三秒……
不到十秒时间,直径超过三米的树干枯萎沙化,轻轻一压就支离破碎。手臂轻易深入树干内部,手指收拢,抓握到一捧细碎的木屑。
“治愈的反面,侵蚀。”岑青收回手,展开手指,看着碎屑从指缝间滑落,流向地面,堆积在他的靴子前。
目睹这一场景,女仆们眸光闪烁。
无论治愈还是侵蚀,这样的天赋在血族身上都很罕见。她们的确吃惊,更多的则是喜悦。
即使是困在牢狱中,陷入疯狂之中,女仆们也从未放弃信念。
殷王后很强,她的血脉绝不会弱。
足够强悍,才能够自保。握有绝对实力,才能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才有资格重新踏入金岩城,把篡位者拉下王座,将其碎尸万段。
拍掉掌心的碎屑,岑青站起身,转头看向荆棘女仆:“卷丹,把袋子给我。”
“是,陛下。”卷丹走上前,双手提着一只口袋。
袋口系绳解开,现出散发金光的树种。
它们是金木的种子。
在岑青遭遇袭击时,一片金木林凭空出现,不同于荒域的金木,它们保护了他,向他释放善意。
岑青也郑重承诺,一旦条件成熟,会重新种下它们,让它们再次生长。
“原本计划是在千湖领,如今看来,荒域更加合适。”岑青双手抓住袋子,直接将袋口翻过来。
种子接二连三落地,滚入潮湿的泥土,半陷入土中。
“我承诺给予你们生命。”岑青抬起右手,翻转食指上的指环,用镶嵌的龙血石划开左手腕。
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滴落,很快绵延成线。
血丝落地后没有融入土层,而是受到金木的种子吸引,网状流淌,缠绕过种子表面,逐渐浸入种子内部。
岑青握住手腕,伤口快速愈合。
地上的种子开始发芽,细长的枝条抽出,顶端生出叶片。
璀璨的金辉铺开,金色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树根深入地下,树冠变得粗壮,树冠尽情张开,承接住火红的晚霞。
枝叶茂密,夕阳的余晖穿过缝隙射向地面,投落斑驳光影,绘成温暖的彩色画卷。
沐浴在光中,岑青抬手覆上树干,仰望金色树冠,周身被光辉萦绕。
长发覆在肩后,发尾垂落腰际,仿若鸦羽。肤色瓷白,双眸灿亮,隐藏无尽的神秘。
明明是黑暗的化身,却与光明无比契合。
这一幕仿如幻象,直击灵魂,无法用语言形容。
两道身影出现在森林边。
银色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以及魔族的统治者,炎境的主宰。
他们站在原地,静静地观望,似不愿打破这一刻静谧。
太阳继续下沉,赤金的光辉收拢,红光如潮水般退去。梦境终于被打破,时间重新流淌,一切的一切,重又开始运转。
“陛下,您来了。”岑青转过身,看到向他走来的巫灵王,扬起明媚的笑容。
巫颍快行数步,越过退至一侧的荆棘女仆,展臂将岑青揽入怀中,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咳咳!”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奢珵没有半点眼色,也没有打扰的自觉,在巫颍和岑青看过来时,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迈步走上前,强行把气氛搅散。
他承认自己在羡慕,甚至嫉妒。
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巫颍春风得意,美人在怀?
他看不惯。
有能耐咬他啊!
魔族和巫灵们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林外掀起狂风,强悍的力量互相对撞,两名暴君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像要打起来。
距离最近的黑发血族,则被强横的力量保护起来。
两种力量萦绕着他,确保他不会受到半分影响,连风都无法触碰他,彻底隔绝在外。
第70章
气氛过于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以致于时间过去许久,确认双方不会真正打起来,众人才留意到那片金灿灿的树林。
“金木?”
“森林的心木……”
“不是原来那棵。”
想到关于金木的传说,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偏移,尽数落到岑青身上。
“金木生长依赖血族王室供养。”弗兰的声音很低,只有身侧的同伴才能听见,“这样一大片森林,近百棵成木,供养者必然极其强悍。”
“所以说,王后陛下?”戈雅转头看向他。
“比设想中更强。”弗兰肯定说道。
在众人前方,两位君王终于结束对峙。
顶着巫颍冰冷的视线,奢珵走向岑青,递给他一只卷轴。
“我答应过,会给你一个交代。涉及当年交易的人全都在上面,包括参与此事的联盟部落。”奢珵说道。
岑青低头看向卷轴,迎面有热力袭来,源于握住卷轴的手。
金棕色的皮肤,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拇指各佩戴一枚指环,镶嵌炎境独有的宝石。
华丽的袖摆压在手背和腕线交界,刺绣的花纹古老神秘,类似某种图腾,跃动着惊人的生命力。
岑青接过卷轴,向奢珵道谢:“感谢您的帮助。”
“只是口头感谢吗?”奢珵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握住卷轴另一端,笑容意味深长。
不等岑青回应,森冷的气息切入两人之间,狂风平地而起,迫使奢珵松开手,放开了写满名单的卷轴。
“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巫颍拦在奢珵面前,银色的长发编成发辫搭在一侧肩膀,发间点缀宝石。金银熔铸的冠冕压在额心,晶石映衬他的双眼,美得惊人,却也透出骇人的杀意,“炎境的毒流入血族,你身为君王一无所知,应该清查国内。宿敌都能获得魔族的秘药,为了利益,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对上巫颍的双眼,奢珵眸底浮现暗光,笑容逐渐隐去。
强悍的力量对冲碰撞,不相上下,空气中传出爆音。
看着巫颍,奢珵环抱双臂,冰冷地掀起嘴角,挑衅意味十足:“珍宝必然引来追逐,渴望的目光无从避免。巫颍,你无法杜绝所有对他的爱慕。”
“我能。”巫灵王无视挑衅,单臂环住岑青,掀起斗篷遮住他,明摆着隔绝炎境之主的视线,“奢珵,你应该清楚,妄图抢夺巫灵的珍宝,必定招来不幸和死亡。”
“这是提醒?”
“不,是警告。”
“是吗?”奢珵扬起眉毛,笑容愈发肆意,“很可惜,炎魔从不受威胁。”
“你大可以试一试。”巫颍没有被激怒,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如巨龙捍卫自己的宝藏,“我从未和你签订和平契约。战争到来,我很乐意覆灭炎境,摧毁你的一切。”
巫颍和奢珵当众承诺,放弃对荒域的争夺。
只要这片土地属于岑青,确属权不发生变更,两国的军队就不会轻易踏入。
但是,雪域和炎境从未休战,也未签订正式的和平文件。
这是会议上的漏洞。
巫灵和魔族心知肚明,直至会谈结束,始终无一人当众提醒。从君王到诸侯,再到军团长和战士,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任其发生。
用意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和平仅是暂时。
终有一天,雪域和炎境会再次刀兵相向。
巫灵和魔族是永恒的敌人,注定要在战场中分出胜负。
除非有更霸道的力量崛起,压制所有人,对双方造成威胁。例如当年的古巨人复活,迫使四方王国联手,宿敌都必须并肩作战。
最后的天光落入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为万物披上一层黑纱。
唯有金木林持续发光,树冠舒张,金色的脉络沿着树干流淌,在暗夜中璀璨生辉。
两支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将要启程。
“陛下,时间不早了。”弗兰和戈雅上前提醒。
艾兰德等人也驱使魔雕靠近,提醒君王:“陛下,该出发了。”
巫颍和奢珵各自收回目光,两人转身时,斗篷下摆轻扬,力量的冲击始终存在,却不会立刻刀锋相对,至少今天不会。
“很遗憾,马上就要同你分别。这令我无比心痛,美丽的王后。”奢珵登上魔龙,朝岑青释放笑容,当面示好。
炎魔总是热情如火。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如魅魔一般蛊惑人心,让灵魂迷失。
可惜的是,岑青对他的诱惑视而不见。
淡漠贯穿始终,令奢珵有些许挫败。但他不会就此罢手,反而更加跃跃欲试,生出一种狂热的掠夺和征服欲望。
“期待下次再见,希望不会太久。”他扬声说道。
火红的发随风飞扬,几缕拂过奢珵面前,赤金的双眼流淌微光,笑容肆意放纵,充满志在必得。
轰隆!
巨魔登上象背,挥舞有力的手臂,鼓槌交替落下。
鼓声隆隆,震荡天地,堪比雷声炸裂。
魔雕接连升空,魔狮潮水般聚集,骨马穿行在象群之间,魔族大军在鼓声中开拔,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奢珵立在魔龙背上,回望身后。
魔龙越飞越高,岑青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再也望不见,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遗憾于必须离开,而不能把那个黑发美人带回自己的王宫。
“我初次有这种渴望,迫切想要得到一件珍宝。”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从未有过。
“渴望得到,而非毁灭。”他重复咀嚼着这句话,长发在身后扬起,斗篷在风中翻卷,似夜空中流淌的火光,在黑暗中炽烈燃烧。
魔族开拔后,巫灵大军也准备启程。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声音贯穿夜空。
座狼在地上奔跑,巨鸮在天空翱翔,各支军团快速聚集,似洪流漫过大地,追随君王和王后,向雪域和荒域的交界疾行而去。
在大军身后,一片金木林巍然矗立。
明月高悬,星辰交映。
晚风吹过林间,树枝摇曳,叶片沙沙作响。
树干笔直生长,利剑般并排矗立。根须深入大地,互相牵绊盘绕。树冠持续舒展,承接住皎洁的月光,投射向地面,洒落大片金辉。
时值春夏之交,荒域的兽潮告一段落。
兽潮规模比往年更大,结束得却很突然。魔族和巫灵大军各自返回,荒域有了新主宰。
消息并未刻意封锁,无需多久就会传开。
与此同时,众多联盟部落正在聚集。
联盟部落,顾名思义,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是四方王国之下最强大的力量,成员囊括数百种族,主要依赖贸易和货运为生,部分会做雇佣兵,保护雇主,为雇主征战。大大小小的王国、不同种族的聚落,乃至于蛮荒部落都是他们的交易对象。
联盟部落的行动十分规律,半年时间安稳度日,半年时间奔走在外。
部落成员结成商队,组建起雇佣兵军团,驱赶着牲畜,押送堆成小山的货车,游走在不同的商路之上
他们生意手段相对单一,主要通过输送货物赚取差价,偶尔也会做奴隶贸易。
哪里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就会出现在哪。即便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也常会见到他们的货车。
这样做十分冒险,获得也格外丰厚,常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夏季即将到来,依照惯例,众多部落再次聚集,商讨今年的商道分配。
这一回,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是炎境。
“马上就到魔族的节日,他们会大肆庆贺,庆典能持续整月,这是赚钱的好时机。”
“还有血族,他们的边境正在打仗,应该会需要更多物资。”
“雪域之主的婚礼让许多人大赚一笔,可惜我们错过了。”
“风谷的路不太好走,需要等到夏末。秋天来临时,精灵会变得格外大方,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鲛人……算了,当我没说。”
出言的部落首领搓搓鼻子,想起被鱼叉赶走的经历,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鲛人不好惹。
谁让他喝醉上头,胆敢调戏店铺里的老板,至少有五十年,他不敢再踏足那座滨海城市。
看出他的窘迫,首领们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帐外,在高原中引起回声。
联盟聚集的地点每年不同,今年是在血蜂高原。
广阔的高原覆盖红土,深浅不一的沟壑并行穿插,丘陵高低起伏,随处可见。
每座丘陵都是蜂巢。有的已经废弃,风过时传出怪声;有的生活着血蜂群,清晨和傍晚最为忙碌,能看到红雾漫天。
高原血蜂以食肉为生,食谱却相对单一,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蜂群极少会攻击任何人。可一旦被激怒,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不死不休。
联盟选择在这里会面,部落成员都会互相提醒,远离那些蜂巢,以免惹上麻烦。
高原之上,一条大河贯穿东西,支流穿梭在丘陵之间。
河道下游突兀截断,水流垂挂在断崖边,轰隆隆坠落,恰似撕扯开的银链。
丘陵外遍布沙坑,沙粒满坑满谷。
沙堆下冒出拳头大的刺球状植物,外形类似仙人掌,表面长满尖刺,顶部绽放小花,是高原异兽最喜欢的甜味来源。
此刻,沿着奔腾的场合,不同形状的帐篷星罗棋布,粗略计算超过十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随着约定的日期接近,更多部落抵达。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穿着打扮各异,习性也有很大不同。
之所以聚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商讨分配今年的商路,不因区域划定发生冲突。
“长须人来了。”
“是大脚人。”
“兽人的大车,他们是哪支队伍?”
“矮人,好家伙,他们把矿山搬来了吗?”
奔雷声震碎高原,众人陆续走出帐篷,想要一探究竟。河边取水的人也站起身,单手搭在额前,踮起脚寻声观望。
地平线处腾起烟尘,翻滚着汹涌而来。
烟尘后冲出十轮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闯入众人眼帘。
拉车的异兽既高又壮,外形像犰狳,体型堪比野牛。它们背部覆盖硬皮,上面架起鞍座,能一次坐下十多个矮人。
每辆大车长过百米,车板打造得异常坚固,装载力非同一般。车轴持续转动,厚实的木轮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辙痕。
车队过处,石头和土块都被碾碎,沦为坑底的粉末。
车板上盖着蒙布,货物小山状隆起,被绳索固定。蒙布的缝隙闪烁微光,可见车上都是矿石,以铁矿石为主,稀有矿石同样不缺,是打造武器和铠甲的好材料。
矮人部落总是声势浩大,他们每次出行都会闹出大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矮人身后是大脚人和长须人。
和矮人不同,他们分开时实力一般,组合起来能够互补,这使他们尝到好处,经常形影不离。
还有多支兽人部落同时抵达。
部落中多是熊人和犀人,以及少数象人。
这些脾气暴躁的家伙凑到一起,相处一路竟然没有翻脸,简直比天上下钱雨更加稀奇。
烟尘滚滚,多支队伍你追我赶,踏着午后的阳光抵达河畔。
先一步扎营的酋长和首领迎上前,热情地招呼众人。
“你们总算来了!”
“比预期要迟,是途中遇见麻烦?”
“来了就好!”
他们互相握拳捶打胸膛,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无论是否出于真心,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矮人部落的首领名叫赫尔,他身形魁梧,手臂尤其粗壮。浓密的头发和胡须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锐利,盛载着智慧。
如果将他视作一个粗莽愚笨的家伙,肯定大错特错,必然要吃大亏。
他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主导者。
长须人、大脚人都听他指挥。兽人不会听从矮人,但乐意接受建议,这让他们省去许多麻烦。
“赫尔,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众多酋长和首领迎上来,纷纷向赫尔问好。
不管背地里是否各怀鬼胎,在表面上,没人会主动与矮人交恶。毕竟他们打铁的手艺一流,和雪域的挂角人不相上下,尤其是锻造兵器方面。
“我的老朋友,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赫尔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一个驼背人的肩膀。巴掌落下时砰砰作响,像是要把对方的背拍直。
“你真会开玩笑。”驼背人讪笑两声,没理会赫尔的取笑。
他们算不上有仇,只是在某次争夺生意时产生龃龉,结果是矮人占据上风,独吞所有利益。驼背人心存不甘,始终耿耿于怀。
矮人从不会见好就收,他们公然嘲讽:“如果在生意上抢不过,不如学你们的亲戚,去给血族看守地牢,保证能让你们填饱肚子。”
羞辱摆上明面,像是一盆冷水泼在脸上。
驼背人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他们不是矮人的对手,财力、武力、数量,没一样拿得出手。
到头来,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背地里诅咒这些矮人,有朝一日,他们被更强的力量压制,自己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他们好看!
现在,面对矮人的讥讽,驼背人只能赔笑脸,连反讽都做不到。
“好了,赫尔,别再嘲笑纳布,看他的样子都要跳进河里去了。”一名兽人出面充当和事佬。看似在帮驼背人解围,实则也在贬低对方,趁机踩上一脚。
赫尔一眼看穿他,拍开落下来的熊掌,仰视山一样高的家伙,气势半点不弱:“别装糊涂,马布里,你欠我的金币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个嘛,最近手头有点紧。”马布里搓搓大手,“等到夏天结束,货全都卖出去,一定有金币还给你。”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是不还钱!”赫尔皱眉说道。
“看在商业神的份上,宽限我几天。”马布里的脸皮足够厚,也相当放得下身段。他欠矮人许多金币,好在利息不高,不会像那群放高利贷的家伙,让他把全部身家都赔进去。
矮人皱眉打量他,粗粝的手掌卡着腰带,到底没有逼迫太紧。
“这是最后一次,马布里。如果你还不还钱,别怪我去你的部落的收账。”撂下这番话,赫尔朝身后摆手。
矮人们迅速拆掉车上的绳索,掀开蒙布,联手在河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搭建帐篷。
马布里站在原地,脸色很难看。
他听懂了矮人的威胁。
去部落要账,绝对不会是和平谈判。
这种情况下的流血冲突,没人会指责矮人,都会认为是他赖账,损失再多也是自找的。
“欠债不是好习惯,尤其是欠矮人的钱。”
马布里深深体会到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后悔为驼背人出头。
无比地后悔。
马布里四下搜寻,驼背人早不见踪影。
趁矮人向兽人要账,纳布早带着部落成员溜走,片刻都没犹豫。
“一群没义气的家伙,都该被黑暗诅咒!”马布里朝驼背人的营地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大步返回自己的营地。
他要提前做好准备,在今年的商道分配上,必须抢到最赚钱的几条。否则卖不出货,还不上赫尔的钱,天知道那个矮人会做些什么。
没有热闹看,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从午后到傍晚,陆续又有队伍抵达,河边的营地持续扩大,更多帐篷立起来,像数条长龙排在地面,占据河道上游和中游。
太阳落山时,天际被染成玫瑰色。
河面波光粼粼,一些擅长捕鱼的部落在水边撒网,过程中欢笑声不断,显然收获不菲。
矮人们架起炉灶,开始准备晚餐。
他们的主食是块茎和豆子,汤锅里煮着切片的咸肉,撒入切碎的配菜,熬煮成面糊状,样子很糟糕,味道也很一般。
“这太难吃了!”
“太咸了。”
“多少改一改口味,让我们能咽下去。”
领到食物的矮人不停抱怨,捧着手里的碗愁眉不展。即便如此,他们仍吃得飞快,没有浪费一点食物,最后连碗都舔干净。
“闭嘴!”锅前的矮人挥舞着长柄杓,将锅边敲得砰砰作响,“有的吃就不错了,不然你们来做。想吃都给我闭嘴,否则都别吃!”
矮人不分男女都长有浓密的毛发,脸上的胡须是审美的标志。
一般而言,男矮人更高,女矮人则更壮,他们在力气上不相上下,无论战场还是后方,分工向来一致,基本没有性别之分。
做饭的矮人也是男女各一半。
他们对抱怨的家伙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勺子,百分百会把不识趣的家伙倒提起来,头朝下按进锅里,洗一洗他们进水的脑袋。
好在抱怨声很快停止,大厨们也不会真正动手。
赫尔领到自己的晚餐,和几个矮人坐到一起,一边用勺子吃着,一边商讨今年的行动计划。
“大多数人想去炎境,竞争一定激烈。”
“雪域也是好去处,巫灵王和王后新婚燕尔,应该乐意购买更多宝石和秘金,用来讨好他的妻子。”
“血族王国,今年八成不会有好生意。”一名矮人说道。他身材魁梧,头发花白,脸上有一条扭曲的长疤,是在和异兽搏斗时留下,“血族边境一直在打仗,虽然战场也是赚钱的好地方,可风险实在太大。”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矮人们纷纷点头。
赫尔却持有不同意见。
吃下最后一勺肉汤,他用块茎擦掉碗底的肉渣,珍惜地送进嘴里。随手抹掉胡子上的汤汁,放下手中的碗。
“我听说一件事,”他开口说道,“应该能让我们大赚一笔。”
“什么?”矮人们一起望过来。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妻子,他是血族的第一王子。”赫尔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秘密。”矮人们皱眉,都面露不解。
暴风城的婚礼盛大无比,岑青的身份传遍各国,他们当然清楚。
没介意众人的表情,赫尔继续说道:“他有一块领地,千湖领。曾经的富饶之地,如今却很荒凉。我认为他不会任由那里荒芜,必然会重建,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经赫尔提醒,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我小时候听说过,千湖领曾经相当繁荣,是血族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如今成为雪域王后的领地,他一定会设法重建。”
“开发和重建耗时耗力,货物绝对不愁卖。”
“先一步赶到,必然能抓住商机。”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一名灰蓝色头发的矮人开口,她是一名女性,身材很健壮,头发蓬松,胡须编成小辫子,看上去十分整洁,“血族之王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好,我们应该考虑到。”
戈罗德的王位来历不正,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岑青是朱殷唯一的血脉,戈罗德不会善待他,从将他送往雪域联姻就能看出来,他有意驱逐这个儿子,让他远离金岩城的王座。
“想捞取海底的宝藏,就不能惧怕风浪。”赫然环顾众人,沉声道,“血族正在衰落,巫灵始终强势。我们不应只着眼血族宫廷,更应该看到那位王子是雪域王后,他会获得巫灵王支持。”
矮人们交换目光,白色头发的矮人低声说道:“赫尔,你为的应该不只是做生意?”
“是的,何塞。”赫尔痛快承认,无意卖关子,“联盟内部存在许多问题,年复一年积压,随时都可能爆发。更糟糕的是我们借出去太多金币,你们是否想过,如果对方不想归还,他们会怎么做?”
不想还钱,会怎么做?
想到某种可能,矮人们的脸色变了。
“让债主消失。”
这是一种极端情况,但历史上确有先例。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靠山。”赫然举起一只手,一根一根扳下手指,“魔族不可能,他们点头我也信不过。巫灵也不行,他们一向不喜欢麻烦事。风谷的精灵,算了吧,他们更想敲扁我们的脑袋。鲛人,除非我们想淹死。至于血族,他们自顾不暇,不会理联盟的事。”
数来数去,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雪域的王后,纯正的血族王室后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他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赫尔压下最后一根手指,随即环顾左右,视线扫过每一个矮人脸上,语气坚定,如同发下誓言。
“如果他愿意接纳我们,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可以发誓效忠他,全心全意追随他,成为他的附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雪域的王后,血族的第一王子,成为他的附庸。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寂静,鸦雀无声。
矮人们陷入思索,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必须承认,以目前的局势分析,这是最优的选择。但有一点,对方是否愿意接纳他们,为他们提供庇护?
环顾众人表情,赫尔看出同族的顾虑。
他当即坐直身体,大手按在膝盖上,沉声道:“我们能开采矿石,能打铁,能制作精良的武器和铠甲,这就是我们的底气,我们握在手里的筹码。”
“那样一来,我们就必须离开联盟。”女矮人提出现实问题,“如果我们要走,是否通知其他部落?”
联盟中有许多矮人部落,关系有好有差,她口中自然是属于盟友的范畴。
“暂时不要。”赫尔摇摇头,“我们先去探路,成与不成都会有结果。不成地话,通知他们是多此一举,还会引来抱怨。如果能成,我们再出面邀请,既省去周折,也能成为我们的功劳,让王后陛下对我们另眼相看。”
关于这件事,他分明谋划已久,说起来头头是道。
闻言,矮人们再度陷入沉思。
给予利益,也要获取利益。
就算对方事后知晓,记住的也会是他们的好处。
只能是好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矮人们陆续点头,集体通过赫尔的提议。
“我们同意。”
“就这么办。”
矮人部落很擅长赚钱,除了专门的高利贷商人,他们是联盟成员最大的债主。
赫尔部落遇到的问题,其他部落同样存在。如果赫尔提出的路能够走通,无异于是给所有人一条出路。
“这件事如果能成,很多人会感谢我们。”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都应该明白,这是部落的最好出路。
“这件事很重要,目前需要保密,不要对外透出一句话。”何塞老谋深算,提出事成之前严守口风,不要对外泄露半点消息。
“我们会的。”
“向锻造之神发誓,我绝对不说,就算是梦话也不会有!”
矮人们信誓旦旦,正拍着胸脯保证,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灰尘大片扬起,沿途吞没废弃的蜂巢。
数支队伍在夜色中抵达,靠近营地也不减速,若非被大群兽人拦下来,怕是会一头撞进河边的帐篷。
“看着点路!”
“你们差点毁掉我们的营地!”
“赔偿,必须赔偿!”
兽人们大声咆哮,拎起被刮倒的帐篷,向对方索取赔偿。
来人停在原地,好似突然间转醒。
他们无神地环顾四周,确信终于安全,竟然无视兽人的咆哮,集体瘫坐在地,看似劫后余生。
“终于到了。”
“安全了。”
他们来自高原西部的岩山,是由山地人组成的部落。
队伍乱糟糟,部落成员惊慌失措,他们压根不像是迁徙,更像是拖家带口仓惶逃命。
察觉到异常,兽人们停止咆哮。
其余人也陆续围上来,目睹山地人狼狈的模样,不禁满心疑惑。
“你们怎么了?”
“莫非遇到了危险?”
“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询问,山地人默不作声。
他们无力地坐在地上,部分人干脆躺倒,摊开四肢,胸口不断起伏,喘息声格外粗重,像是拉动风箱。
更多人聚集过来,明亮的火把竖起,火光照亮四周。
山地人缓过气来,力气恢复些许,终于开口道出他们的遭遇,也解释清楚为何他们会如此狼狈。
“岩山遭遇袭击,我们是逃出来的。”一名山地人首领说道。他声音沙哑,嗓子粗粝,像是被烟气熏过。
“袭击?”众人大吃一惊,“是谁袭击了你们?”
“魔族,残暴的炎魔,他们驾驭魔雕覆盖天空,火光从天而降,恐怖的火焰吞噬一切。”另一名首领开口,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控制不住全身颤抖,满脸惊恐之色,“还有火山部落,他们和炎魔一同出现,摧毁山顶部落,抓走所有人。”
“炎魔大开杀戒,他们释放烈焰,整座山都在燃烧。”
“我们的部落也被焚烧,侥幸逃出来,今后无家可归。岩山周围受到波及,陷入一片火海,河流湖水都被蒸干。”
山地人们满脸骇色,禁不住瑟瑟发抖,彼此间靠得靠近,分明是吓破了胆。
“什么?!”
惊闻此事,众人大吃一惊,随即心生不解。
魔族为何要袭击山地人部落?
“你们做了什么?”
“难道炎境要向联盟开战?”
“魔族不是在和巫灵对峙?”
“他们针对山地人,还是要摧毁我们所有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显得异常混乱。
山地人被声音包围,面对各种问题,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我们不知道!”
他们嘴上这样说,内心却有另外的想法。
有人想到和血族的生意,想到秘密出售的货物,不由得心生惊恐。
假如牵扯到这些事,魔族不会放过他们,恐怕会斩尽杀绝。如果被联盟其他成员知道,他们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他们不约而同闭紧嘴巴,像是化身蚌壳,绝不透出半点线索。
鉴于山地人的隐瞒,联盟成员们陷入猜疑和惶恐。
部落酋长和首领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决定启用所有情报渠道,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如果只针对山地人,问题很容易解决。若是炎境要大举发兵,吞掉整个联盟,他们除了四散逃跑,没有任何办法。
和魔族军团正面对抗?
别开玩笑,没有任何胜算,到头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赫尔,我们需要加快动作。”人群散去后,何塞扫一眼萎靡的山地人,低声提醒赫尔,“那些山地人不对劲,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我明白。”赫尔抓过胡须,回头看向散去的人群,“如果魔族要吞掉联盟,不会任由这些山地人逃脱。那些被抓走的家伙,他们一定是做过某些事,惹怒了炎魔。”
“我也是这样想,但事情总是有备无患。”何塞说道。
“你说得对。”赫尔点点头,“不管旁人,我们照计划行动,出发前往千湖领。”
“好。”何塞正色道,“我会通知下去,让大家做好准备。”
矮人们返回营地,抓紧开始准备。
当夜,河畔营地人生喧嚣,没人能安然入睡。篝火跳跃明光,火把燃烧整夜,直至天明方才熄灭。
一夜之间,信鸟和信鼠齐出,联盟在外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专为查明炎境大军的动向。
接下来数日,众人皆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吃饭睡觉都不安稳,做梦也要抱着武器和钱袋。
好在阴云没有笼罩太久。
一日清晨,信鸟带回好消息,证明大家是虚惊一场。
“山地人部落触犯禁忌,炎境之主震怒,在回归深渊城的途中下达命令,出兵只针对他们。”
得知真相,所有人松了口气。随即,看向山地人的目光变得异样。
“你们故意隐瞒真相。”
“这样做是想拉我们下水?”
“真是该死!”
秘密被揭穿,山地人无从狡辩。
结果很简单,他们集体遭到驱逐,被彻底赶出联盟。
不需要太多手段,冷待、敌视、咒骂,被所有人排斥,不想走也得走,没有转圜余地。
“快走!”
“你们惹怒魔族,不该妄图牵连别人!”
“无耻的家伙!”
唾骂声中,山地人的帐篷被拆掉,他们无法继续留下,只能垂头丧气离开,踏上漫长的流浪之路。
反观其余部落,最大的危机解除,他们又开始争吵,彼此针锋相对,为争夺最赚钱的商路闹个不停。
赫尔的队伍主动退出。
“我们今年有别的打算。”
在众人争执不下时,这支矮人部落收拾起行囊,聪明地避开争端,率先踏上旅程。
他们集结所有车辆,驱赶异兽离开营地,迎着初升的太阳,朝千湖领方向进发。
途中,他们撞见一座陌生的山脉。
“这里有山吗?”
对照地图,矮人们满头雾水。
除了凭空出现的山脉,其余对照物并未改变,尤其是荒芜森林,他们不止一次来过。
“方向绝对没错,前面就是北境。”
“那就继续走。”
确认没有走错路,矮人们在山下短暂休整,其后继续踏上行程。
他们离开不久,几个地底人从土下钻出来,可惜没能爬出更远,就被几只透明的手抓住,强行把他们拖了回去。
那是异魂,游荡在山谷中的可怕存在。
他们徘徊在山脊之间,日夜搜寻着猎物。
凡是闯入他们的地盘,不分异兽、乱军还是血族,都会被拽入泥浆中,化作一堆枯骨。
异魂带着猎物离开,只留下锯齿状的地裂。
一阵马蹄声传来,佩诺尔特率队赶来。
很可惜,他们又慢了一步,地底人早就不见踪影。
“这是第几次了?”
“算了,目标很多,再去找就是。”
黑骑士们扑了个空,没有在原地停留,当即调转马头,继续向乱军可能藏匿的地点搜寻而去。
彼时,魔族大军回归深渊城,一同抵达的还有数百名山地人。这些山地人被绳索捆绑,拖拽过火山上的石桥。
炎魔居高临下,不断挥下长鞭。只要山地人动作稍慢,身上就会挨鞭子。
这仅仅是开胃菜。
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山地人不禁脸色煞白。抬头望向矗立在火山口的雄城,目击城门上雕刻的魔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想逃,想开口求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被绳索拖拽,一个接一个进入深渊城大门,恍如走进炼狱。
魔族大军回归时,巫灵军团也结束征程,大小诸侯返回封地,君王和王后的身影出现在暴风城外。
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头,城门大开,道路上扬满花朵,专为迎接归来的战士。
座狼军团穿城而过,带起一阵疾风。巨鸮展翅飞过城头,向地面投下大片暗影。
巫灵长老集体出迎,多日来终于露出笑脸。
巫灵王刚刚抵达宫殿,就被他们包围,簇拥着前往议政厅。
“陛下,您有政务需要处理。”
“您不在的时候,政务堆积如山,很多需要您亲自过目。”
目睹巫灵王拥着王后入城,未见他有丝毫疲态,长老们断定他不需要休息。
既然如此,就该马上投入工作。
“陛下,王国需要您!”
最厚道的阿利亚,此刻也坚定与众人并肩。
巫灵王留下太多工作,给众人挖了一个大坑。大军出征这些时日,巫灵长老们几乎没时间休息,日夜与文件为伴。
如今巫灵王归来,理应接手这些工作,没理由继续丢给他们。
心知长老们不会善罢甘休,巫颍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
离开之前,他单手拉过岑青,附在他耳边道:“我有礼物送给你,在你的寝殿。”
岑青心生惊讶,正想询问,巫颍却轻啄他的嘴角,随即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通往议政厅的走廊。
很显然,他不打算说,更希望岑青自己发现。
“礼物,惊喜。”
目送巫灵王的背影,岑青沉默片刻,转身去往寝殿。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默不作声,只有裙摆拂过水晶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撞见列成长队的雪妖。
他们貌似很兴奋,却坚持不开口,只以双眼目送岑青。
“丹比亚,这是怎么回事?”岑青叫来一名雪妖,开口问道。
“请原谅,陛下,我不能说。”雪妖坚持摇头,手指走廊尽头的房间,脸上梦幻般的表情,“惊喜不该由旁人揭开,理应您自己发现。”
怀揣着疑惑,岑青加快脚步,来到寝殿前,双手推开雕刻花卉的房门。
霎时间彩光满目。
奢华的房间内,大大小小的宝箱堆满地面,连桌椅都被征用。箱子数量太多,个别还摆到了床上。
部分箱盖紧闭,部分已经敞开。
敞开的箱子里堆满珠宝,甚至满溢出来。
各类宝石,彩色翡翠、玛瑙和水晶,圆润饱满的珍珠,岑青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部呈现在他眼前。
站在房门前,彩光跳跃在他眼中,令他眼花缭乱。
这就是巫灵王给他的惊喜?
有一瞬间,岑青产生某种错觉,他仿佛走进了巨龙的宝库。
“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礼物。”雪妖丹比亚上前一步,终于能道出秘密,“早在大军出发前,陛下就下令打开宝库,向众多珠宝商发出邀请。”
这件事的源头要追溯至婚礼隔日,四方公爵觐见。
岑青对巫冽等人送出的礼物表现出兴趣,巫颍一直记在心中,下令搜集宝石,只为让他的王后开心。
“的确是惊喜。”
岑青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迈步走进房间,穿梭在宝箱之间,偶尔弯腰从箱子里抓起几颗宝石,或是握住一捧珍珠。
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一刻如同玻璃珠,俯拾皆是,唾手可得。
他松开手指,看着粉白的珍珠从指间滑落,多数落入箱子里,迸溅向地面,被长毛地毯托住,浮现温润光泽。
穿过房间,他近乎为色彩麻木。
走到床边时,他看到独自摆放的宝箱,就在床中央,也是最醒目的一只。
这只箱子不算大,相比其余宝箱,体积小了一圈。
制作材料很特殊,应该融入秘金,表面流淌金色光辉。不提里面装着什么,单是箱子本身就价值连城。
箱盖上的花纹很古老,岑青越看越觉得眼熟。
一幕画面闪过脑海,他猛然间想起在荒域森林中的发现。
“茉莉。”他召唤荆棘女仆,“取那只盒子来,装有王冠的那个。”
“是,陛下。”
荆棘女仆来去匆匆,归来时,手捧岑青提及的宝盒。
岑青从她手中接过盒子,对照宝箱的雕刻花纹,除了大小颜色,近乎一模一样。
通过对比,能断定这只箱子出自血族。时间应该相当古老,箱体依旧光洁,雕刻灿亮如新。
“血族的工艺。”岑青放下宝盒,取下宝箱上的挂锁,单手掀起箱盖,大片红光闯入眼底。
“龙血石。”
箱子里全是龙血石。
颜色纯粹,品质顶级,随便一颗拿出去都能买下一座城堡,甚至是一个小城邦。
巫灵王在展示他的财富。
就像鸟类在展示羽毛,炫耀美丽,排斥所有竞争者,一心一意取悦他的伴侣。
第72章
岑青和荆棘女仆都被龙血石吸引,疏忽了带入房间的狮鹫。
趁女仆不注意,狮鹫咬碎身上的荆棘,悄悄走向落地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挤过半开的窗户,它跳上栏杆,振翅飞了出去。
“嗷!”
欢快的叫声传来,惊动众人。
岑青寻声望去,第一眼瞧见散落的荆棘,其后就是被推开的窗户。他扣上宝箱的盖子,大步走向落地窗,进入与窗户相连的露台。
站在雕花栏杆前,他能清楚望见中庭。
叫声来自庭院,明确传达出情绪,喜悦、疑惑、敌视、以及愤怒。
狮鹫的吼声,雪豹的咆哮,互相碰撞冲击,嗓门持续拔高,分明正在较劲。
岑青双手把住栏杆,定睛看去,就见庭院中一片混乱。
狮鹫盘旋在喷泉上方,速度忽快忽慢,时而俯冲向下,亮出爪子挑衅雪豹,制造出不小的混乱。
雪豹被狮鹫的行为激怒,屡次扑跳试图抓下它,奈何高度不够,爪子一次又一次落空,叫声中充满愤怒。
两个小家伙过于闹腾,不知道收敛,使得庭院中满目狼藉。雪妖精心栽培的花卉都被碾压,花瓣七零八落,残枝碎叶散落遍地。
“让它们停下!”
喷泉一侧冒出几道身影,是负责照顾花圃的雪妖。
目睹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他们出离愤怒,挥舞着手臂发誓,如果王宫的守护者不动手,他们就自己来!
“卡洛斯,你不能只在一旁看着!”
被雪妖点到名字,雪狼无法再置身事外。它从地上站起身,抬起一只前爪压住雪豹,让它动弹不得。其后把头转向王宫主建筑,目光锁定城堡,准确来说,是盘在屋顶的银蟒。
它仰头发出长嗥,声音中充满威慑。
银蟒抬起头,与它对视两秒,终于有了动作。庞大的身躯慢悠悠滑下屋顶,顺着墙壁下落,坚硬的鳞片反射白光,似玉片相叠。
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狮鹫仍在扇动翅膀,肆意挑衅愤怒的雪豹。
在它又一次飞低时,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来,银蟒甩出长尾,凌空卷住它,轻松将它拽向地面。
砰!
啪!
嗷!
狮鹫摔得四脚朝天,试图翻身爬起来,再次被银蟒卷住,身体像被一座山压住,压根动弹不得。
它用爪子抓,用尖嘴咬,全都无济于事。
如果它已经成年,倒是能和银蟒掰一掰腕子,在力量上平分秋色。可惜它还是幼崽,爪子和鸟喙都无法突破银蟒的鳞片,每一下都像是抓在精钢上,连道划痕都无法留下。
银蟒性格慵懒,罕见展露出攻击性。
大多数时间,它安静地盘绕在建筑上,像是一件雕刻,活着的装饰品。
此时此刻,看到它控制狮鹫的模样,才赫然昭示它的身份,拥有古兽血统的巨蟒,与古巨人存在于同一时代,杀伤力不容小觑。
岑青站在露台上,亲眼见证狮鹫被连砸数次,从桀骜不驯变成一个小可怜。
小家伙吃到教训,银蟒没有再砸它,但也没有放开它,庞大的身躯缓慢抬升,头部正好和露台平齐。
不考虑身形因素,它很漂亮,无论鳞片的光泽还是眼睛的颜色,都堪称完美。
巨大的头颅抵近露台,竖瞳收窄,闪烁玉石般的冷光。
岑青只需要抬起手,就能触碰它的吻部。反之,它张开嘴,也能把栏杆后的血族吞下去。
见状,荆棘女仆就要冲上来:“陛下,小心!”
她们被雪妖制止。
雪妖拦在女仆和岑青之间,不让她们继续靠近。
“让开,雪妖!”女仆们声音尖锐,黑色暗影爬上脸颊,昭示她们的焦急和怒火。
丹比亚没有让开,更是伸长手臂,坚决不许她们过去:“王后陛下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纳斯绝对不会伤害他,你们过去才会坏事。和卡洛斯不同,除了君王和王后,它不在乎任何人。不小心激怒它,它真的会吞掉你们。”
如雪妖所言,银蟒没有伤害岑青的意图,尽管模样骇人,它仍尽可能表现出亲切。
岑青尝试触碰它,没有受到任何抗拒。
银蟒主动吐出信子,尖端轻轻刮过岑青的手背,既是试探也是示好,也带有臣服的意味。
岑青展开手指,掌心覆上银蟒的鳞片。
不如想象中平滑,质感有些粗糙,也不是绝对的冰冷,反而有些温热,是整天晒太阳的关系?
他无法确定。
银蟒滑动眼睑,白色的薄膜擦过眼球。
它缓慢挺起尾巴,狮鹫幼崽被吊上半空,蔫耷耷的模样,看上去无比可怜。
“我想它已经受到教训。”岑青收回目光,认真看向银蟒,“我会让人看好它,约束它的行为,不让它四处捣乱。”
银蟒吐了吐信子,移动尾巴,将狮鹫送到岑青面前。
在岑青接过狮鹫幼崽后,它直接沿着露台外侧攀爬,庞大的身躯滑过岑青眼前,碾碎悬挂在栏杆外的冰晶花,最终盘绕上屋顶,继续将自己缠上建筑,闭起眼睛晒太阳。
“你该老实一点,不是每次都有好运。”岑青双手托起狮鹫,轻轻摇晃两下,随后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让地精洗干净它。如果再不听话,继续用荆棘绑住它,直到它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偶尔任性没关系,一直调皮就会受到惩罚。”
“是,陛下。”鸢尾走上前,从岑青手中接过狮鹫。
就在这时,雪豹的叫声突然传来。
岑青来不及转头,雪豹已经顺着露台爬上来,轻松翻过栏杆边缘,扑到他的腿边。
“雪球?”
“嗷!”
雪豹用后肢站立,前爪扒住岑青,模样可怜兮兮。
“你又重了。”岑青弯腰抱起它,试了试雪豹的重量,“还有你,今天的事起因不在你,但你也要学会收敛。”
“嗷!”雪豹表现得十分乖巧,用两条前腿搂住岑青的脖子,不忘朝狮鹫呲牙示威。
显而易见,它在争宠,还在炫耀。
见此一幕,狮鹫如遭晴天霹雳。
“嗷……唳!”
“嗷!”
“嗷嗷嗷!”
“嗷——”
两头异兽拔高嗓门,你一声我一声,吵得有来有去,势均力敌。
没人知道它们在吵什么,只是四目相对,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近乎能看到爆闪的电火花。
吵不出输赢,它们开始扑腾四爪,愤怒地扑向对面。
不提鸢尾手中的狮鹫,岑青几乎要抓不住雪豹。
眼见一场大战又要爆发,混乱之中,茉莉果断出手:“够了!”
女仆长释放黑色荆棘,粗壮的荆条凭空出现,化作坚韧的绳索缠住雪豹和狮鹫,眨眼间把它们捆成两个粽子,四条腿都被禁锢,像是木乃伊,只有脖子还能转动。
“陛下,是我们失职。”茉莉表情严肃,正色道。
“不,这不怪你。”岑青把雪豹递给她,抬手捏了捏额角,缓解突来的头疼,“没人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让您感到心烦,就是我们的责任。”女仆长拎起荆棘,严厉地看向吊在下方的雪豹,又扫一眼狮鹫,“请把它们交给我,我会负责训导和教育,确保今天的事不再发生。”
雪豹和狮鹫同时抖了抖。
沉怒的荆棘女仆,可怕得超出想象。
“……好吧。”岑青放下手,对女仆点点头。
溺爱没有好处,的确该适当严厉一些。
感受到女仆周身的低气压,雪豹和狮鹫识趣地安静下来。它们不再挣扎乱动,也没有再亮嗓门,只在女仆转身时以目光厮杀,继续竞争地位。
解决一桩麻烦,岑青失去观赏珠宝的兴趣,交代女仆们收起宝箱,送进他在王宫中的库房。
雪妖提出帮忙,女仆们没有拒绝。
她们需要搬运箱笼,清点宝箱,还要整理千湖领的信件,事情相当繁琐,雪妖主动分担工作,的确帮了大忙。
作为回报,她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丹比亚凑近岑青的行为,不再阻碍雪妖大献殷勤。
接下来的时间,荆棘女仆和雪妖在寝殿、走廊以及宝库中穿梭,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岑青反倒无事可做。
他没在露台停留更久,很快回到屋内,取来装有信纸的匣子,提笔写下几份委任书,末尾署名,并且加盖印章。
“边境贵族和骑士都需要正式身份。”
“西科莱姆子爵得到委任,奥尔加夫人,还有子爵的妹妹,不该被忽略。”
“冰川部落的雪妖,正式的侍从身份。”
每写完一份文件,他都会仔细确认,随后卷起来,用热蜡封笺,再装进盒子里。
想到米诺来信中提到的矿洞,岑青停下笔,靠向身后的椅背:“人手依旧不够。”
有乱军俘虏加入,矿坑已经能够开采,但仍需要有经验的矿工打通隧道。
论起挖矿,最出名的当属矮人,其次就是侏儒。
他对矮人不算了解,也没有联络他们的渠道。巫灵王提点过他,可以雇佣侏儒。就目前而言,这的确是最佳选择。
“丹比亚。”岑青少见地召唤雪妖,在有荆棘女仆的情况下。
雪妖喜出望外,一阵风般刮过来,声音中充满喜悦:“丹比亚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城内有多少侏儒?”岑青敲了敲桌子,认为这样不够确切,进一步补充道,“精通挖掘和采矿,愿意被雇佣的侏儒有多少?”
“陛下,数量很多。”丹比亚无法给出准确数字,只能大致说明情况,“侏儒和矮人一样擅长挖矿,他们都有一身好本领。如果打算雇佣他们,价格可不低。”
“金币不是问题。”岑青转动水晶笔,心中有了打算,“他们的主事者是谁?”
雪妖认真想了想,说道:“他们以部落的方式生活,在雪域有上百个分支。王城这几支的主事人是扎西娅和埃尔,他们的部落人数最多,每支超过一千人。”
“他们生活在城内吗?”岑青问道。
“是的。”丹比亚点头,“他们在城内有店铺,还有杂耍团,偶尔会外出游历,在王国内很受欢迎。”
“劳烦你走一趟,带上我的手令,召他们明日来王宫。”岑青提起笔,当面写下一份文件,交给丹比亚,“我有事情和他们谈。”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您吩咐,千万不要说劳烦。”丹比亚双手接过卷轴,仔细收好。
此时,房间内的箱子全部搬空。
视野突然变得空旷,岑青反倒有些不习惯。
丹比亚离开前,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填补位置,开口道:“陛下,您是否需要吃些东西?”
雪妖不提,岑青尚不觉得如何,经对方一提,他的确感到有些饿了。
他想了想,推开面前的笔和卷轴,单手解开衣领,说道:“我需要一些肉类,水果,还有血酒。”
“好的,立刻给您送来!”雪妖恭敬向他弯腰,倒退着进入走廊。
等到雪妖的身影消失,荆棘女仆才走上前,呈上千湖领送来的全部信件。
信件经过整理,转在不同的盒子里,方便进行分类。有的岑青已经看过,有的还系着皮绳,是入城之前刚刚送达。
“陛下,信都在这里。”卷丹说道。
岑青从盒子里取出一封,展开后浏览。放下后又展开一封,一目十行,速度飞快。
读完所有书信,他眉目舒展,起身抻了个懒腰。
“大部分是好消息。”他单手搭在桌边,提起一张信纸递给卷丹,“这上面说,千湖领中生长许多有毒植物,他们正在设法清理,卷丹,我想你会感兴趣。”
“陛下,材料可以随时获取。”她的确生出兴趣,可她必须留在岑青身边,没理由在这时离开。
“俘虏成倍增加,需要让他们听话。”岑青又拿起一封信,上面是布叶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看过,单独拿出来是为接下来的安排,“卷丹,我需要你前往千湖领。”
岑青转过身,背靠桌沿,对女仆说道:“送去血咒卷轴,让俘虏们听话。传达我的旨意,召见北境众人和奥尔加母女。停留期间,你可以观察领地建设情况,采摘需要的材料。一举多得,不是吗?”
这一次,卷丹没有出言反对。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深深弯腰:“遵从您的命令,陛下。”
领命之后,卷丹离开房间,抓紧为出行做准备。
岑青拉开椅子坐下,又展开一张卷轴。
这是一份名单,由奢珵亲手交给他,上面记录着许多名字,都是经手毒药之人。
岑青一个接一个看过去,大部分不认识,直至几个名字闯入眼底。
他停住了。
“金岩城的贵族。”
无一例外,都是戈罗德的拥趸。
不巧的是,超过半数已经死亡,而且死因成谜。
“看样子,伟大的国王足够心狠手辣,才能将秘密保守至今。”放下卷轴,岑青发出一声嗤笑,眼底闪过讽意。
与此同时,雪妖丹比亚离开王宫,驾车穿过城内,直奔侏儒开设的店铺。
店铺开在城西,门厅临街,门前有数级椭圆形台阶,平顶极具特色。在一众尖顶建筑之间,一眼就能望见。
台阶两侧立起棱柱,建筑外墙漆满彩绘,窗棂和门框镶嵌贝壳,全是从滨海城市购买,价格不算便宜,但物有所值。每逢夜晚来临,贝壳闪闪发光,分外光彩夺目,在王城内独树一帜。
雪妖驾车抵达时,店铺前围满了人。
侏儒随大军出征,启程时赶着数十辆大车,归来时,车辆的数目翻了一番。
加长的车板上堆满战利品,主要包括异兽的牙齿、爪子和鳞片,以及在荒域边缘采摘的异植和菌菇。
侏儒们满载而归,受到族人们热烈欢迎。
他们忙着卸载车辆,搬下沉重的箱子和鼓鼓囊囊的麻袋,中途不忘向留守的同伴吹嘘。
“兽潮到来时,耳边都是咆哮,满坑满谷都是灰雾,天空都被雾气遮挡。”
“进入荒域后,我们撞见泥沼,那里冒出可怕的异魂,神灵在上,他们多得数不清!”
“你见过金木吗,无比庞大的古树。它的一条树根都比我的腰粗,树冠有那么大,树干简直像一座高塔,我当时惊呆了。”
“陛下释放寒霜,炎境之主当时也在场。”
“我看到魅魔,他们既漂亮又恐怖。我向你发誓,就算是做梦,你也不会想看到他们尖叫的样子。”
“王后陛下,他拥有荒域。”
“他是荒域的新主宰,他掌控那片土地……”
提到岑青,侏儒们变得兴奋起来。
留守的同伴听得入神,有人没留意脚下,被门前的台阶绊倒,狼狈地趴在地上。
人没有受伤,扛在肩膀上的箱子滚落,箱盖甩飞出去,叠放在里面的鳞片哗啦啦洒出,铺满数级台阶。
一枚鳞片顺着台阶滑落,边缘抵住马车车轮,卡在车轮底部。
侏儒们抬头望过去,恰好见到雪妖从车上跳落。胖乎乎的身躯轻盈落地,没发出丁点声音。
“丹比亚,你怎么来了?”侏儒们很吃惊。
不怪他们感到惊讶,丹比亚很少离开王宫,更少出现在这条街上。
“我来传达王后陛下的旨意。”雪妖站稳后环顾一周,对上侏儒们关注的目光,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递出岑青的手令,“陛下要召见你们,扎西娅,艾尔,就在明天。”
王后陛下要召见他们?
被点到名字的侏儒对视一眼,片刻怔愣之后,上前接过手令,看过上面的内容,立时变得亢奋起来。
“我们愿意听从陛下召唤,为陛下效命!”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明天准时出现在王宫,千万别睡迟了。”丹比亚提醒道。
“我们一定会记住。”侏儒忙不迭点头,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王后乐意召见他们,这是莫大的荣耀。
如果能得到王后信任,成为王后陛下的追随者,所有侏儒都会羡慕他们,值得夸耀一辈子!
睡迟了?
绝不可能发生。
他们今晚一定会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第73章
丹比亚没有在侏儒的商店久留。
传达完岑青的命令,做出必要的提醒,他婉拒侏儒的邀请,很快驾车离开,原路返回王宫。
途经王后的别院,丹比亚听到一阵喧闹声。
他临时减慢速度,自车上眺望,发现这里相当热闹。
由于车辆太多,无法全部进入院中,地精们在门前卸车,扛着箱子,提着口袋,在门前来来回回,频繁进出。
他们带回大量战利品,异兽皮毛、鳞片和牙齿堆成小山。还有从挂角人手中买到的工具。现阶段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会在两月中交付。
老巴克等人站在别院大门前,指挥地精排成长队,改用小车运载箱笼和麻袋,效率提升数倍。
“用车子,那些挂角人的车子。”
“送去仓库前记得分类。”
“皮毛要晾晒,否则会发霉。”
“小心,那些很容易碎!”
在地精的吵闹声中,年轻的巨鸮飞落院中,好奇地探头张望。
它打不过狮鹫,和雪豹的关系也很糟糕,不想被拔掉全身羽毛,就只能憋屈地缩在别院,等待时机绝地反击,骄傲地出现在岑青面前。
虽然机会渺茫,总该怀抱希望。
地精们瞧见丹比亚,隔空向他挥手。
丹比亚在车上回礼,随即挥动缰绳,马车继续驶向王宫。
途中,他与多名巫灵正面相遇。
他们结伴而行,兴致勃勃谈论此次出征,话中最多的字眼就是“兽潮”、“金木”、“荒域”、以及成为荒域主宰的岑青。
丹比亚一路听着,获取诸多有用的信息。
等他抵达宫殿大门,信息已经梳理汇总,连成完整的图谱,让他对大军此次出征有了更深入了解。同时,也对岑青的变化有所把握。
“王后陛下,真是了不得。”
马车停在王宫前,丹比亚跳下车辕,第一眼瞧见等候在一旁的希尔等人。
“希尔,真是好久不见!”丹比亚热情地和对方打招呼,“我听说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由衷地高兴!”
冰川雪妖的打扮和王宫里的同族有很大区别,从希尔和丹比亚的衣着上就有体现。
后者大多穿着统一,没什么花样。前者喜欢穿着双色披风,领口斜过肩膀,用金属钮扣装饰。腰间绑上皮带,佩戴装饰性的武器,很容易区分,一眼就能辨认。
“丹比亚,我们有事情找你。”希尔等人走上前,拍着丹比亚的肩膀,没有太多客套的言辞,直接道出此行目的,“王后陛下答应我们,接纳我们的孩子做侍从,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侍从?”
“是的,在我们觐见时……”
希尔尽量缩减语言,用更短的时间说明情况。
丹比亚认真聆听,没有中途打断。
直至希尔讲述完毕,他才道:“你是说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你们担心孩子们会无意中惹麻烦?”
“这是其一,”希尔纠正丹比亚,“我们希望能更好地为陛下服务,孩子们需要你的指点。”
丹比亚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同意帮忙,态度十分痛快。
“把人送来暴风城,我亲自教导他们。但丑话说在前,我会相当严厉,让孩子们做好准备。”丹比亚提醒他的亲戚们,别指望他溺爱,他只会鞭策,“如果他们忍不住哭诉,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埋怨。”
“我们明白。”希尔点头说道。
是他们找人帮忙,对丹比亚的教育方式自然了解。
双方都很清楚,丹比亚不会胡来,所谓严厉的态度,和族群的教导并无太大区别。
“我们明天就启程。”希尔说道,“陛下的任命书上没有具体数字,我想,十到二十人应该很合适。”
“十到二十个,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精力吗?!”丹比亚拔高嗓门,满脸不可置信。
“智慧的丹比亚,你一定有办法。就这么说定了。”生怕丹比亚反悔,留下这句话,希尔等人一溜烟跑走,速度快到跑出烟尘。
确认自己被摆了一道,丹比亚气得跳脚。
奈何人已经跑远,没办法抓回来,他只能狠狠挥舞两下拳头,气哼哼地穿过庭院。一路之上,嘴里不停嘟囔,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王宫大门重新合拢,雪狼懒洋洋地趴着,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模样百无聊赖,半点看不出异兽的凶猛。
中庭对面,银蟒安静地盘绕在房顶上。它的鳞片在太阳下反光,比外墙镶嵌的晶石更加耀眼。
敞开的露台后,岑青吃过雪妖送上的食物,端起高脚杯啜饮。杯中注入血酒,气味微甜,随着手指晃动,摇曳出一种明亮的色泽。
岑青靠向椅背,面前的餐盘已经撤去,替换成装有纸张的盒子,以及放在架上的水晶笔。
笔架由秘银打造,雕刻成展翅的狮鹫。
狮鹫的眼窝中镶嵌水晶,依不同的光照角度闪烁华彩,既精致又漂亮。
这个笔架是殷王后的收藏,荆棘女仆从左娜的库房中收回。依照茉莉的记忆,原本该有一对,那只意外遗失,已经遍寻不到。
“母亲的珠宝,血族王宫,金岩城。”
岑青放下高脚杯,拿起桌上的狮鹫。
小巧的摆件颇具分量,雕刻匠人手艺精湛,狮鹫外形惟妙惟肖,模样栩栩如生,完全是等比例缩小。
类似的器物还有许多,属于王室传承,收藏在金岩堡内。
现如今,它们都被戈罗德霸占,成为他的私藏。
守护宝库的骑士全被杀死,名义上是涉嫌参与荆棘女仆的行刺,按照法律处决。真相究竟如何,王宫内,贵族间,全都一清二楚。
可耻的篡位者。
行事手段卑劣,贪婪下作。
“他必须偿还。”
百倍,千倍,万倍。
岑青垂下眼帘,将摆件放回到桌上。
房门在这时敞开,银色的身影走入室内,带来冰雪的气息。
岑青抬眸望去,撞见巫灵王的身影,扬起灿烂的笑容:“陛下,议事结束了?”
“暂时。”巫灵王走向岑青,单手压在桌上,俯身印上他的唇角。华丽的袖摆落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中,“我对他们说,如果无法见到你,暴风雪会再度来临。”
“您说真的?”
“真的。”
听到这个答案,寻常人大概会诚惶诚恐。
岑青则不然。
他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笑弯双眼,狡黠漂亮:“我很高兴您为我做的一切,陛下。”
“我的荣幸。”说话间,巫灵王打横抱起岑青,双眼环顾室内,没有看到一只宝箱,随即问道,“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不,我很喜欢。”岑青收紧手臂,笑着亲吻巫颍的脸颊,“我把它们全都收起来,藏进我的宝库。”
“那么,我是否能索取回报,我美丽的妻子?”巫灵王停下脚步,额头抵住岑青。
水晶地板光可鉴人,清晰映出两人的倒影。
巫颍抱着岑青,安静地凝望他,等待他的回答。
雪域的君王一身银色长袍,下摆曳地,连缀晶石的腰带垂落丝绦,珍珠压住袍角。衣襟上的刺绣流光溢彩,领口和袖摆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垂眸浅笑,缱绻温柔,仿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瑰色昳丽,雅致却又魅惑,诱使灵魂下坠沉沦,心甘情愿落入他编织的情网,沉溺之中,不愿挣脱。
岑青倚在巫灵王肩上,手指勾起一缕银发,一圈接一圈缠绕,用拇指压紧,递到嘴边。
他咬着银色发丝,恍如咬住一缕月光。
在巫灵王的注视下,他缓慢倾身,距离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陛下,您是否忘记了,您曾答应我一件事?”
“哦?”
“一首情歌,在那场宴会上。”岑青靠得更近,在巫颍的耳畔轻笑,似有若无在撩拨。眼尾微微下垂,模样十分无辜,“您不会食言吧?”
巫灵王侧头看向他,瞳孔颜色加深,似融化的秘银:“你希望我兑现,现在?”
“如果您愿意地话。”
“好。”
巫灵王答应得十分痛快。
也许太痛快了。
他来至落地窗前,放开岑青,随即席地而坐。长袍下摆铺展,长发垂落在肩后,发尾触地。
日光落入窗内,覆在他身上。
冠冕和银发流动华彩,隐隐有光晕浮现。
巫颍翻过右手,耀眼的金辉在掌心缠绕,螺旋状上升,凝成一把竖琴。琴身雕刻巫灵图腾,琴弦透明,每拨动一下,都跳跃出悦耳的音符。
“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银发的君王向他的王后伸出手,邀请他靠近自己,“来我这里。”
片刻恍神后,岑青握住巫颍的手,顺从地坐到他身边。
地上铺着长毛地毯,柔软厚实,触感恍如云朵。
岑青侧身坐着,觉得不太舒服,索性趴到巫颍膝上。
他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交叠手臂撑起下巴,眸光上移,良久地凝视巫灵王。
“陛下,您为别人弹过琴吗?”他问道。
“没有。”巫灵王支起一条长腿,单手拨动琴弦,另一只手覆上岑青的头顶,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你是唯一。”
“永远都是?”
“永远,我保证。”
巫灵王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擦过他的眼尾,俯身亲吻他的发顶,低声诉说:“我向你承诺,我的金蔷薇,你是我的唯一,直至生命尽头。”
岑青缓慢撑起身体,侧头印上巫颍的嘴唇,诚实回应:“我属于您,陛下,永远都是。”
大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将他压向自己。
巫灵王的情感炽烈却又克制,如冰山下燃烧的火焰,无限华美。一旦冲破束缚,释放的狂热足以毁灭一切。
许久,他放开岑青。
拇指轻压岑青的下唇,动作轻柔,似在触碰无价珍宝。
“我答应过你,我会兑现承诺。”他低声说道,是情话,也是承诺,“你可以相信我,我的王后。”
闻言,岑青微微愣住。
信任吗?
“我清楚你的遭遇,也明白你的顾虑。”巫颍覆上岑青的脸颊,手指滑过他耳后,探入发间。动作温柔,但绝对强势,“我可以等,等你抛开所有顾虑,向我敞开心扉。你属于我,我们有许多时间。”
“陛下……”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名字,巫颍?”
“是的,我的王后。”巫灵王靠近岑青,轻吻他眉心,忽然咬了一下他的鼻尖,“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挚爱的妻子。”
岑青捂住鼻子,不等出声,巫颍已经松开他。
雪域的君王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悦耳的琴音流淌出他的指尖。
轻快、欢悦,似春风拂过大地,如夏花绚烂绽放,宛若晕染秋日的霞光,仿佛冬季里初升的朝阳。
蔚蓝的晴空,广袤的大地。
奔腾不息的河川,巍峨起伏的山峦。
极目天地一线之处,是日月轮替,是云层流转,是漫天繁星闪烁,铺开雄伟壮丽的自然景观。
岑青听得入神。
琴音由轻灵至壮阔,他仿佛看到雪域,属于巫灵的广阔天地。
琴声忽又一转,曲调绮丽缠绵。
巫颍唱出古老的语言,久远,神秘,来自荒古之世,巫灵走出雪原之初。
“我热爱你,愿用我的剑,我的弓,我的一切守护你。”
“愿你向我敞开怀抱,容许我拥有你,亲吻你,让你见证我炽烈的情感,用我的一切赞美你。”
这是一首情歌。
歌词直白热烈,尤其是第二段。
听着听着,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岑青突然耳根发热,下意识捏住耳垂。
反观巫灵王,雅致的外表,禁欲的气质,好似不染人间烟火,却能毫无负担地唱出情歌。
看到岑青的样子,他感到十分有趣:“我的金蔷薇,你在害羞?”
岑青抬起头,对上巫灵王的眼睛。
沉默半晌,他灿然一笑。
在巫颍惊讶的目光中,黑发血族移开他怀中的竖琴,双手拽住他的衣领,仰头封住他的声音。
一声轻响,竖琴倾倒,化作万千金辉飞散。
华丽的长袍迤逦在地,银色与暗黑纠缠,白皙的手腕被扣住,腕上的环镯轻轻碰撞,发出一阵轻音。
风从露台吹入,轻轻掀动纱帘。
窗纱自然垂落,朦胧明光,也遮住一双人影,隐去满室柔情缱绻。
入夜,王城外又起冰风暴。
狂风呼啸,坚冰撞向城墙,悉数碎裂在城外,无法撼动雄城分毫。
侏儒的店铺在夜间变得冷清,不复白天时的热闹。
店铺二楼,扎西娅和埃尔始终难以入睡。
两人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半点困意。强行闭上双眼,脑海中依旧萦绕丹比亚的话。
“王后陛下召见。”
他们心怀激动,又忐忑不安。
终于,在烛火即将熄灭时,他们放弃睡觉,腾地从床上坐起身,快速穿戴整齐,打开卧室门。
门轴转动声同时响起。
相隔半条走廊,明亮的灯光从室内透出,照亮两人的面孔。
扎西娅和埃尔对视一眼,在走廊内撞个正着。
“睡不着?”
“是。”
“因为陛下的召见?”
“当然。”埃尔转转眼珠,走出房间,随手掩上房门,反问对面的扎西娅,“你难道不是一样?”
扎西娅没有否认。
她从房间出来时,右手握着一盏金色烛台。
鎏金烛台雕刻人鱼造型,线条柔美,全身缠绕轻纱,纱裙的每一条褶皱都无比清晰,技艺巧夺天工。
人鱼的双手撑在头顶,金色圆盘托起蜡烛。
蜡烛燃烧整夜,仅剩下三分之一。
焰心跳跃橘红的火光,侏儒的影子投向墙壁。
随着她的移动,影子滑过墙面,延伸在脚下,边缘随时变形,像是拉长的线。
“去下边坐坐?”扎西娅主动邀请。
“好。”埃尔没有拒绝。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找到位于大堂角落的位置,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埃尔本想打开酒柜,被扎西娅阻止。
“你难道想醉醺醺去见王后?”扎西娅放下烛台,摘下头发上的簪子挑拨灯芯,使火光更加明亮,“就算不喝醉,带着满口酒气也很失礼。”
“你说得对。”埃尔抓抓脑袋,放弃之前的念头,转身取来两杯饮料,一杯推给扎西娅,另一杯留给自己。
饮料中加入冰块,杯身沁出水珠。
埃尔仰头灌下一大口,消化冰饮的刺激,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扎西娅看着他,不免摇了摇头。她没去碰饮料,而是轻敲桌面,开口说道:“埃尔,你觉得王后陛下召见我们是为了什么?”
“应该不是为了看杂耍。”埃尔玩笑说道。
虽然并不好笑,扎西娅还是给面子地掀了掀嘴角。
女侏儒有一头蓬松的卷发,肤色很深,眼距有些宽,鼻梁和嘴唇都很厚实。以侏儒的审美,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然而,她从未接受一个追求着。
为杜绝麻烦,她选择以战斗的方式挑选伴侣。其结果就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扛下她的斧头。
“力量惊人的扎西娅。”
这是族人们对她的敬称。
“埃尔,说正经的。”扎西娅收敛表情,态度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这是部落的机会。”
闻言,埃尔也不再说笑,迅速坐正身体,隔着明亮的烛火看向对面的扎西娅:“怎么说?”
“首先,我要申明的是我绝对忠诚,没有背叛先祖誓言的打算。”扎西娅首先表明立场,“我们是巫灵的附庸,毋庸置疑。但是,在附庸群体中,我们太不起眼,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埃尔没说话,仅是沉默点头。
相比其他族群,他们的确缺乏优势。
半人马、挂角人、山地人、岩妖,乃至于地穴人,全都有一技之长,能在战场中发挥作用。
反观他们,顶多是在宴会上杂耍取乐。
巫灵倒是会雇佣他们挖矿,但有挂角人的器械在,类似的机会并不多。
“无论王后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必须做好。”扎西娅加重声音,目光灼灼,瞳孔中跳跃火光,“王后陛下是暴风城的另一个主人,效忠他并不违背誓言。他是血族王国的继承人,更是荒域的主宰,能得到他的青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侏儒并不满意现状。
他们想要出头,只是苦无机会。
内部有挂角人和地穴人竞争,外部有矮人,他们天生的对手。
巫灵愿意庇护他们,源于先祖的余荫,终非长久之计。
开设商铺勉强能让他们维持温饱,他们不能一直无所事事,依靠杂耍娱乐旁人。必须设法改变现状。
“埃尔,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扎西娅双手压住桌边,猛然站起身,“不仅是你和我,这关系我们所有人!”
“对!”
赞同的声音传来,扎西娅和埃尔同时一惊。
两人转头望去,就见大堂内多出许多人,连楼梯上都站着人,全是留在店铺中的侏儒。
第74章
大堂中挤满了人。
蜡烛全部点燃,驱散黎明前的昏暗,照亮所有人的面孔。
和扎西娅两人一样,他们彻夜难眠,无论如何睡不着,都在为岑青的召见感到兴奋。
在两人说话时,他们陆续来到大厅,静悄悄站在一旁,自觉屏息凝神,没有惊扰这场谈话。
直至扎西娅道出计划,众人心情激荡,才控制不住出声附和。
“扎西娅,我赞成你说的。”
“我也是。”
“我们的祖先发誓效忠巫灵。王后陛下也是雪域的统治者,我们效忠他并不违背誓言。”
“去做,去争取,我们全都支持你!”
侏儒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声支持扎西娅的决定。
“我听说一件事,也许和这次召见有关。”一名年长的侏儒开口,登时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他是梅斯,部落中最受尊敬的长者。
他年轻时在外游历,拜访诸多种族,见识各地风土人情,收获许多知识。
归来后,他耗费多年撰写书籍,详细记录旅途见闻,有趣的、危险的、糟糕的、幸运的,全都活灵活现呈现在他笔下。
书籍多达十余册,在部落中极受欢迎,还流传在外,据说矮人们也很喜欢。
梅斯被尊称为“智慧的长者”,在族群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的话极有分量,没有人会忽视。
就如当下。
“梅斯长者,您能否详细说一下?”埃尔起身拉开一张椅子,请梅斯坐下。
梅斯没有推辞,他穿过人群走到桌旁,花白的胡须遮住半张脸,鬓角留出两股长发,串入发亮的金环,看上去十分别致。
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项链,材料包括金银、绿松石、月长石、玛瑙、玳瑁和猫眼石,价值不算昂贵,却极具有象征意义。
项链前端坠下两颗打磨过的骨头,来自巨人的遗骸,是他在外游历时收获。
梅斯的背有些驼,坐下时更显身材矮小。
他的动作很慢,但没人催促。众人都在耐心等候,等着他坐稳后开口。
“王后陛下在故国有一块领地,名为千湖领。”梅斯靠向椅背,没有卖关子,直接向众人揭开答案,“我年轻时外出游历,曾与吟游诗人同行,听过许多有趣的故事。在歌谣中,那里曾是一片沃土,藏着惊人的财富和诸多秘密,引发众多强者争夺。”
梅斯的语速慢悠悠,像是挂着钓饵,成功让众人心跳加快。
“故事真真假假,战争确有其事。设想一下,什么样的财富才会引人垂涎,爆发连年战争?”
惊人的财富,隐藏的秘密。
侏儒们呼吸急促,激动之下攥紧双手。
他们彼此交换目光,低声议论,联系梅斯的话和岑青的召见,脑海中生出答案。
“你是说,千湖领有宝藏,或者矿藏?”扎西娅问道。
“很有可能。”梅斯认真分析,给出更确切的思路,“不然的话,陛下为什么要找我们,还让丹比亚特地跑一趟?”
绝非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侏儒的能力众所皆知。
涉及到冶炼、战斗和贸易,暴风城内有更合适的人选,绝对轮不到他们。单纯的挖掘隧道,地穴人也是好手。
最大的可能就是挖矿。
唯有如此,王后陛下才会需要侏儒,毕竟巫灵的国度内没有矮人部落。
“如果陛下需要我们采矿,我们必须好好计划一下。”扎西娅拍打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对,我也是这样认为。”埃尔赞成她的提议,进一步补充道,“给别人挖矿,我们要开高价。受王后陛下雇佣,自然不能这样,我们不该提金币。”
“不,要提。”梅斯开口指点两人,也是提醒众多同族,“我们要做的不是平白付出不求回报,那只会让人心生顾虑,无法信任我们。聪明的做法是等价交换,我们为陛下服务,陛下给予我们酬劳,或者是别的什么。”
侏儒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黑暗种族,但也绝不隶属于光明。
无私奉献?
不求任何回报?
参考他们平日里的作风,听上去就很可疑。
当面提出合适的条件,做出恰当要求,才是最佳交流方式。
“我明白了。”扎西娅点点头,采纳梅斯的建议。
埃尔紧接着说道:“见到陛下后,我们会认真听取旨意,酌情应对。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要给陛下留一个好印象,让他有更多需要时,第一个就会想到我们。”
“正是这样。”梅斯颔首。
彼时晨曦微露,夜色悄然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黎明驱散黑暗,咆哮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晨光笼罩大地,覆盖筑于山巅的雄城。城头泛起道道金光,光束撞入天空,穿透红霞和朝雾。
侏儒们结束谈话,开始为营业做准备。
扎西娅和埃尔不愿耽搁,明知道时间还早,仍急匆匆洗漱完毕,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餐,结伴去往王宫。
“记住,表现要得体。”
“王宫中有守护异兽,千万小心,别在见到王后陛下前被吃掉。”
为缓和两人的紧张,侏儒们故意开着玩笑。
扎西娅和埃尔满脸无奈。
小心一点,别被吃掉?
这像是宽慰吗?
好在梅斯及时出面,驱散侏儒们,亲自送两人登上马车。
“请放心,梅斯长者,我们一定会时刻提醒自己,言行保持谨慎。”两人在马车上说道。
侏儒的马车很有特点,椭圆形的车厢,没有顶棚,像一只平放的勺子。
拉车的马个头矮小,肩高不及一米,耐力极佳,能抵抗极端气候,在暴风雪中长途跋涉。血族购买的烈焰马是它们的亲戚,种群存在血缘关系,只是个头上天差地别。
两人坐在马车前,由埃尔拉着缰绳,中途再换成扎西娅。
“我们出发了。”
两人向同族道别,声音响亮,样子精神抖擞。
侏儒们聚到台阶前,目送他们穿过长街,期盼这次觐见一切顺利。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车轮声消失在街头。
梅斯转身看向众人,拍了拍手掌,提高嗓门道:“好了,回神。别愣着,昨天的货物整理多少?今天还要开店,都忙起来!”
“梅斯长者,您太严厉了。”
“难道不能宽松一些吗?”
“我们整夜没睡,现在都很疲惫。”
侏儒们嘴上嘟嘟囔囔,大多是在抱怨。实际上没有一人偷懒。
在梅斯的催促下,众人各司其职,动作十分利落。
期间有客人登门,侏儒们开始兜售带回来的战利品,门厅和大堂变得忙碌,店铺中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随之攀升。
清冷的街道涌现人潮,车辆川流不息,一瞬间变得喧闹。
侏儒的马车穿街过巷,中途遇上巨鸮飞过头顶,还见到乌鸦的身影,以及几只怪模怪样的骨鸟。
“王后陛下的信鸟。”
在军营中,两人见过骨鸟,当时吃惊不小。如今再看,仍感到不可思议。
骨头架子在天上飞,翅膀上没有一根羽毛,无论如何都很奇怪。
马车穿过城市,最终抵达王宫前。
扎西娅和埃尔刚刚跳下车,就见王宫庭院敞开,雕花大门缓慢开启,一辆豪猪牵引的车辆从中行出。
车前坐在地精,穿着斗篷和靴子,一身外出打扮。
车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车轮高大厚实,轮轴十分牢固,方便长途旅行。
地精驾车径直离开,不断挥动缰绳,没有片刻停留。
两人垫脚望去,就见车窗半开,车内坐着一道倩影,面孔侧向窗外,发髻上簪着粉白的花朵,正是奉命前往千湖领的卷丹。
“王后陛下的女仆?”
惊鸿一瞥,两人认出卷丹,不免心生惊讶。
不等两人收敛心神,耳边再度传来声音,雪妖丹比亚出现在庭院中,相隔一段距离朝他们招手:“你们来了,别站在外边,跟我来。”
扎西娅和埃尔同时深吸一口气,前后穿过大门,小心翼翼绕过趴在门后的雪狼,快步走向丹比亚。
中途,咆哮声突然袭来。
两人心头一紧,不约而同望过去,就见两个毛茸茸的团子咬在一起,四爪互蹬,打得不可开交。
狮鹫?
那是雪豹?
在巫灵王的庭院里打架?
侏儒受到震撼,当场目瞪口呆。
“醒醒,回神了。”丹比亚在两人对面摇晃手臂,将他们从震惊中唤醒,“别愣在这里,让王后陛下久等。”
“是,是的。”
两人狠掐手指,迅速回过神来。
他们从吵闹的庭院中收回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雪妖,走向日光照耀下的奢华宫廷。
城堡二楼,雕刻花卉的寝殿内,岑青送走巫灵王,独自转身走进露台。
晨风拂面,风中浸染花香。
岑青双手撑着栏杆,回头眺望落地窗内,想起昨夜巫灵王怀抱竖琴,手指拨动琴弦的模样,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坦诚吗?”
他转身背靠栏杆,手肘撑在平台上,仰头望向天空,眼底映入大片湛蓝。
顺从和乖巧都很容易,只需要放空大脑,不做任何抵抗。放松和任性反而变得困难。
坦诚,彻底敞开心扉,更是难上加难。
但他明白,自己需要改变。
真实面对内心,他已经发生改变,在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时候。
“真是想不到。”岑青叹息一声,手背搭上额头。
联姻之初,他设想过在雪域的生活,脑海中存在多种想法,唯独这一种,他从不曾想过。
不需要永远顺从,不必刻意伪装,他可以任性、坦诚、肆意地活着。
承诺给他一切的是雪域的主宰,世所公认的暴君,他的丈夫。
很难相信,这竟是现实。
敲门声响起,打断岑青的思绪。
下一刻,雪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侏儒首领扎西娅、埃尔前来觐见。”
岑青站直身体,缓慢睁开双眼,一双瞳孔漆黑,少许迷茫瞬间消散。
“让他们去会客厅。”他离开露台,迈步走回室内。
“是。”荆棘女仆领命,无声退出房间。
会客厅内布置一张圆桌,桌上摆有点心架和一只高颈银壶。架上陈列各种精美的点心,壶中装满新鲜的果汁,滋味酸甜。
岑青在拉开的高背椅上落座,荆棘女仆在他面前摆放高脚杯,提起银壶倒入果汁。
鲜红的果汁注入杯中,散发出一股清甜的果香,沁人心脾。
房门向内敞开,雪妖带着侏儒走进来。
两名侏儒目不斜视,来到桌前三步远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姿态无比恭敬。
“尊敬的王后陛下,您忠实的仆人前来觐见。感谢您的召见,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起来吧。”岑青示意两人起身,让他们在对面坐下。
扎西娅和埃尔不肯落座,坚持站在一旁聆听岑青的命令。
“如果你们这样更自在的话。”察觉到侏儒的拘谨,岑青没有固执己见,态度十分宽容。
他想了想,撇开婉转的客套,直白说出要求:“我需要一批采矿的好手,可以出高价雇佣。工作地点在千湖领,我的领地。”
闻言,扎西娅和埃尔同时精神一振。
梅斯长者没有猜错,王后陛下召见他们,果真是要开采矿藏!
“我听说你们精通采矿,并乐意接受雇佣。”岑青顿了顿,单手放在桌上,询问道,“你们是否愿意为我干活?我会给予报酬,金币、珠宝、或者别的什么,你们都可以提出来。”
侏儒没有着急提出要求。
两人对视一眼,由扎西娅开口:“您需要多少人手?”
“越多越好。”岑青没有给出具体数字,只说出大概,“初期勘探,打开矿洞,挖掘隧道,开采矿石,我需要大量人手,工作时间不会短,需要在领地内常驻。为此,我乐意付出丰厚的酬劳。”
“我们有一千五百熟手,都很擅长挖矿。”扎西娅认真说道,“我们很乐意为您干活,按照寻常价格给付金币,一定会让您满意。”
“金币之外,你们没有更多要求?”岑青问道。
两名侏儒抬起头,进入房间后,他们首次直视岑青,坦然地露出野心:“我们的确想要更多,但我们相信,付出才有回报。只要我们让您满意,您一定不会亏待我们。”
面对侏儒的诚实,岑青笑了。
“我的确不会亏待你们。”他边笑边点头,显而易见,因这番话感到愉快,“我会和你们签订契约,事情顺利,我不会吝啬赏赐。”
“感谢您,王后陛下。”扎西娅和埃尔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再次弯腰,真心实意,比先前更加恭敬。
在侏儒们表决心时,卷丹乘坐的马车已经驶出王城,顺着栈道离开山顶,进入广阔平原。
地精不断挥动缰绳,豪猪撒开四条腿奔逃。车辆持续加速,一路穿过平原向边境驶去。
遵照岑青的安排,卷丹携带血咒卷轴前往千湖领,同时向艾尔伍德等人和奥尔加母子传达旨意。
他们受到岑青召见,需要尽快动身奔赴巫灵王城。
马车飞驰过平原,跨越雪域和荒域的交界地带,其后顺着新开辟的峡谷道路进入血族王国。
沿途之上,频繁有异魂出没,阴云一般压向马车。
地精们并不惊慌,他们举起手臂敲打车厢。
声音传入车内,一扇车窗推开,素白的手探出,掌心中托着一只小巧的水晶瓶。
瓶身透明,反射华彩。
瓶中藏有一缕黑发,来自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
慑于岑青的气息,异魂们不敢再靠近,都在车辆经过时一哄而散。
卷丹坐在车内,拉下车窗,强使自己闭目养神。
唯有如此做,她才能忽略车外窥伺的目光,告知自己有要事在身,不能就这样冲出去抓住那些王城贵族,撕掉他们脑袋,把他们大卸八块,全部送下地狱。
“只有这一次。”女仆垂下眼帘,遮住暗红色的瞳孔。
马车跨越起伏的山脊,途经一座坞堡。
坞堡众人只在远处观望,纵然看到豪猪和地精,猜测车中人和岑青有关,他们也无意上前,反而故作视而不见,任由马车通过。
“爵士,当真不管吗?”一名骑士上前询问。
“不管。”派依拉下铁面具,遮住脸庞,只在眼前留下一道窄缝。他单手一拽缰绳,扬声道,“王城没有命令,不要靠近那座山谷。继续追剿乱军,消灭他们,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阁下!”
骑士们齐声应诺,陆续调转马头,追随派依离开坞堡,向事先探查的乱军据点飞驰而去。
第75章
千湖领内,数千名俘虏分散在古城废墟中,清理遗迹主干道,推倒坍塌的房屋和院墙。
堕落树人在地面扎根,虬结的树根凸出地面,轻松翘起破碎的石板土块。羽人和兽人挥舞着工具,拖拽木板车,一批批运走瓦砾砖块。
地底人频繁从地下冒出,推倒残垣断壁,准备为新城打下地基。
流浪血族穿行在废墟之间,依靠速度优势联络调度,避免树人挖过界,或是地底人从不在规划内的地方冒出来,给后续工作带来麻烦。
血咒加身,又有骷髅监督,没人敢偷懒,逃跑更不可能。
日复一日,俘虏们辛勤作业,目睹治所遗迹改变风貌,在自己手中蜕变,倒也苦中作乐,意外生出一种成就感。
围绕废墟四周,俘虏的帐篷和草棚有序分布,面积有大有小,分不同族群聚居。
废墟东侧和南侧,两座能容纳千人的小镇初具规模。
小镇规划整齐,内部设施齐全,屋舍、马厩、作坊、商铺等应有尽有。
木材和粗石搭建的房屋拔地而起,灌木和荆条搭建的栅栏井然有序。
房舍间铺设石子小路,道路穿过小镇中心,末端通往治所遗迹。
小镇中挖掘多口水井,井口假设辘轳,方便取水,连小个头的地精都能轻松操作。井台四周铺设鹅卵石,色彩鲜明,具有地标和指向作用。
临街房屋竖起铁皮烟囱,每日固定时间,烟囱中都会冒出白烟。
烟气柱状升起,有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代表房子里的地精正在准备餐食。
这是俘虏们最期待的时刻。
地精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出现,代表他们终于能休息,还能吃到冒着热气的食物。
骷髅不分日夜穿梭在遗迹中,拖拉的脚步声总是让俘虏们绷紧神经。
大群骨鸟盘旋在天空,专为巡视工地。空洞的双眼漆黑一片,却总能捕获到异常之处,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
铁木等人不在现场。
森林中发现线索,久寻不见的聚落再度现身。铁木率人展开地毯式搜寻,发誓要找到这群神秘的家伙。
“必须找到他们。”
“不管留下还是离开,不能一直见不到人。”
“总之,这次一定要有结果!”
铁木等人离开后,俘虏们未见得轻松。
骷髅行为刻板,代替看守巡逻,比任何人都严格,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有堕落树人行动稍慢,当场被骷髅围住,若非反应及时,树干八成要被砍断。饶是如此,树身上也留下交错的刀痕,恰好横过凸起的面孔,破碎扭曲的五官,看上去无比怪异。
“从这里开始,石头、砖块都要清出去。”
“小心!”
“有人掉下去了!”
几名兽人干活时,地面突然塌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措不及防,集体落入一条漆黑的坑道。
坑道中不见明光,泥土水流般洒落,浇灌在他们头顶。
兽人们咳嗽数声,抬手挥开沙尘,借日光看清脚下,发现脚踩大量青石板。
“地下建筑?”
“像密室。”
“地底人没挖到这里?”
“应该没有,否则不会没发现。”
石板呈长方形,整齐排列,堆叠在宽达五米的长坑中。
兽人们观察四周,手掌触摸墙壁,挖出一把湿泥,推断该处曾是一条水道。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考证。
石板上有雕刻的痕迹,抹去泥土,出现一行行古老的文字。
兽人们不认识,堕落树人猜测是血族文字,毕竟这里是血族的土地。
现存的几个流浪血族被找过来,经过一番辨认,有人认出这是王室文字。
“王室文字?”
“属于黑发王室,如今已经不再使用。”
俘虏们对视一眼,不敢隐瞒情况,立刻如实上报。
不多时,黑骑士出现在遗迹中,同行的还有布叶特和奥尔加。至于艾尔伍德等人,身为能写会算的贵族,已经被西科莱姆找去,加入到繁重的文书工作中。
除非岑青派遣更多人手,他们都必须一人多用,只要累不死就必须继续干活。
艾尔伍德等人不只一次抱怨,黑骑士们只是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能者多劳。”
在自己头疼和别人累趴下之间,他们果断选择后者。
身为黑暗种族,就是要这样简单利落,痛快直接。
“找到的东西在哪?”米诺翻身下马,步行穿过遗迹。在俘虏的指引下,来到发现石板的坑道。
布叶特和奥尔加紧随其后。
见到布叶特,俘虏们下意识避让,不敢与她对视。这位血腥女爵镇守北境,没少让他们吃苦头,加上之前的血咒,看到她,众人本能地脊背发凉。
奥尔加走过时,俘虏们更是后退一大步。
血族的占星师,恐怖的代名词。
那个流浪血族的下场,俘虏们记忆犹新。午夜梦回,许多人会从床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不想沦为一具骷髅,绝不敢挡她的路。
一行人来到坑道边,米洛单膝蹲跪,手持火把下探,火光照亮坑底的石板。
“的确是王室古文。”
别看黑骑士搞不懂算数,他们掌握的知识绝对不少。
身为守护王室的忠诚铁卫,他们能熟练读写多种文字,其中就包括最古老的几种。
随着殷王后去世,戈罗德篡位,黑发王室凋零,金岩堡内的诸多规矩发生改变,文字就是其中之一。
为彰显地位,戈罗德宣布废除王室古文,改用王国贵族通用的文字。
诸多文件都被借机封存,秘密也随之隐藏。时过境迁,已经少有人记得。
“至少有一百年,王国内不曾出现这类文字。”
“是戈罗德的手笔。”
“汲汲营营,卑劣无耻的小人。”布叶特走到米诺身边,环抱双臂向前探头,轻嗤一声,“窃贼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偷窃了什么。不想露出肮脏的一面,势必要千方百计遮掩。”
奥尔加提起裙摆走过来,出现在米诺另一侧。
镶嵌珍珠的鞋面沾染灰尘,她毫不在意,将视线移向坑底,评价道:“欲盖弥彰的行为,往往适得其反。”
“就是这样。”布叶特打了个响指,赞成奥尔加的观点。
“两位,”米诺维持半蹲的姿势,将火把插在地上,手指向坑底,“这上面记载一些事。”
“什么事?”闻言,两人一起看过来。
“我需要仔细看,稍等。”
话落,米诺单手一撑,轻松跳进坑底。
坑道很深,也很长,俘虏们挖开的只有一截。米诺跳到坑底,向两侧观望,发现地下有更深的通道,不出意外,应该能贯通整座城市。
“城内的水道?”
他想起关于千湖领治所的传闻。
领地最繁荣时,这里的流动人口超过千万,每天都有大量车队和船只等待入城。
车队不必提,地面通道四通八达。
船只入城的路径,八成是借助这些水道。
丰水季节,领地内最不缺的就是溪流湖泊。不出意外地话,水道一端会通向某座大湖。
或许是两端。
关于道路规划,他并不十分精通。
一边想着,米诺沿着坑道搜寻。走到一块石板前,他发现了想找的东西。
“就是这个。”
他单膝蹲跪,拂开石板上的泥块,浏览全部文字。随后纵身跳跃,展开翅膀飞回地面。
“你看到了什么?”布叶特开口问道。
“关于千湖领的记载。”米诺拍掉手上的泥土,掀起斗篷擦了擦脸,“还有血王座和王冠。”
血王座和王冠?
布叶特和奥尔加同时一凛。
后者迅速调动骷髅,把俘虏驱散到更远的位置,尤其是流浪血族,确保他们无法偷听到一个字。
“具体是什么情况?”奥尔加问道。
“我只看到大概,需要挖掘出所有石板,才能全部确认。”米诺放下斗篷,严肃看向两人,“文字记载,千湖领有机会替代金岩城,成为血族的王城。历史上,有国王计划迁都,可惜被战争打断。”
“迁都?”
“是的。”米诺点点头,继续说道,“血王座的记载有些模糊,那上面的文字说,它一直被古老的金木守护,只有被黑暗神认可的王位继承人才能坐上去。血族王冠也是一样。依照传统,每位国王大限将至,都会将王冠送到最初的地方,王位继承人必须亲自获取王冠,才有资格继承王权。”
说到这里,米诺忽然顿住,他心中有许多不解,例如“最初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很显然不是金岩城。
布叶特和奥尔加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戈罗德从未佩戴上真正的王冠。”
他篡位夺权,已经得权不正。
不曾佩戴血族王冠,没有登上血王座的资格,证明他从未真正获得黑暗神的承认。
他是一个笑话,不折不扣的笑话。
几人正商量是马上挖出石板,还是继续封存,萨雷突然策马赶来,道出一个重要消息:“暴风城来人,是陛下的女仆。她带来陛下旨意,目前就在湖畔营地。”
“陛下的女仆?”
“陛下的旨意?”
三人同时精神一振。
“总之,先派人看守,不许任何俘虏靠近。其余的,等我们见过来人再说。”米诺做出决定。
“好。”布叶特和奥尔加均无异议。
奥尔加调遣骷髅看守坑道,释放更多骨鸟,继续监督俘虏们干活。随即和米诺等人一起上马,急速奔回湖畔营地。
众人一路快马加鞭,抵达湖畔时,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营地中央,被地精环绕着,十分醒目。
拉车的是两只巨大的豪猪,赶车的地精跳下马车,与同族久别重逢,正在热情寒暄。
马车门推开,一道俏丽的身影走出车厢。
她穿着暗红色长裙,腰间缠绕细窄的腰带,袖口点缀蕾丝,衬托出苍白的肤色。手腕上缠绕一圈小花,色泽艳丽,剧毒无比。
荆棘女仆掀起兜帽,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长发梳成发髻,没有佩戴珠宝,仅用花朵点缀,一样带着剧毒,仅一滴汁液就能致命。
“卷丹。”米诺和布叶特都认识她,彼此不算陌生。尤其是布叶特,在同行前往荒域的路途中,还为她唱过情歌。
奥尔加也曾见过她,但时间久远,早在一百年之前。
艾尔伍德等人出现在卷丹周围,神情亢奋,能明显看出他们情绪激动。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听到了好消息。
卷丹手捧两只木盒,一只装着血咒卷轴,另一只则是交给奥尔加等人的书信,由岑青亲笔书写。
“陛下召唤诸位前往暴风城,他将当面发下任命。”人员到齐后,卷丹打开一只盒子,没有一句赘言,当场宣布岑青的旨意。
“布叶特爵士,这是你在信中提到的卷轴。”卷丹将未开启的盒子递给布叶特,隔着盒身,也能感知到血咒的力量,“陛下交代,请你谨慎使用。”
“我会的。”布叶特双手接过盒子,态度极为郑重。
交接完毕,卷丹环顾众人,道:“给诸位一天时间准备,再与我一同启程。”
“好。”
一天时间略显紧凑,却也不算大问题,众人没有提出异议。事实上,他们都希望更快前往暴风城,尽早觐见岑青。
当夜,卷丹入住湖畔营地。
她没有选择帐篷,也没有住进木屋,而是在马车中过夜。
准备启程的众人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索性提前起身打点行囊。
艾尔伍德等人找到布叶特,不顾女爵难看的脸色,伸脚卡住房门,询问她相关岑青的事情,包括她知道的一切。
被人从梦中叫醒,布叶特情绪暴躁。
她想杀人。
扭断对面这些家伙的脖子。
女爵抱臂靠在门框上,单手耙梳过头发,目光阴沉,能看出她心情糟糕。
“这就是你们吵醒我的理由?”
“布叶特,我的朋友,我在诚恳向你请教。”艾尔伍德说道。
“不能等到天亮?”
“血族是夜间的生物。”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艾尔伍德。”
“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毕竟我们是同一阵营,一直都是。”艾尔伍德眨眨眼,上前揽住布叶特的肩膀,动作熟稔,“帮我这一次,布叶特。等我收回领地,我向你敞开酒窖,如何?”
“就只有这样?”
“还有我的矿山,五十套铠甲。”艾尔伍德许诺。
“成交。”布叶特收起不满的情绪,抓起艾尔伍德的手,当面同他击掌,“说定了,如果你反悔,我真会扯断你的脖子。”
“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们身处同一阵营,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夺回领地,杀死戈罗德,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基于这些缘故,再多的矛盾都可以忽略。
愿望达成后,彼此是否会翻脸,为岑青身边的位置产生龃龉,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悲观些想,他们能否活到争权夺利的那一天都是未知数。
“进来吧,还有你们,亚伦,英诺森。”布叶特侧身让出门旁的空间,朝门内示意,“只限于今天,你们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作为交换,你们必须付出好处,不能亚于艾尔伍德。”
“我们明白。”
三名边境贵族鱼贯走入布叶特的住处,房间内亮起灯火,彻夜未熄,一直燃至天明。
相隔不远的木屋内,奥尔加母子三人也在谈话。
“我决定带尤莉同行。”奥尔加说道。她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一盏烛台,蜡烛的光浮在她身上,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随烛光摇曳变形,“西科莱姆,你留在这里,继续完成你的职责。”
“我会的,母亲,”西科莱姆认真回答。
繁忙的文书工作让他很少有空闲时候,他的情绪逐渐暴躁,气质却沉淀下来,与初来时有很大蜕变。
尤莉坐在母亲身边,纤细的手指交叠,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
少女继承了奥尔加的占星师天赋,力量还不算强,无法唤醒骷髅战士,只能召唤一些小东西,例如她掌心的小松鼠。
一只红松鼠,在幼年时死去,牙齿尚未完全发育,骨架很完整。
作为尤莉唤醒的第一只骷髅,它一直被少女带在身边,宠物一样养着。奥尔加没有阻止,任由女儿养着它。
“尤莉,我的甜心,你需要认真准备。”奥尔加抚过女儿的发顶,温和说道,“觐见陛下时不要紧张,尽量表现得体。至于别的,全都交给我。”
“是的,母亲。”尤莉乖巧颔首,右眼映入火光,出现和奥尔加一样的重瞳。
雪域,暴风城内。
夜色笼罩雄城,狂风在山巅呼啸,冰风暴如约而至。
岑青本该在寝殿休息,却被雪妖请到议政厅,和巫灵王一同处理政务。
“我,一起?”他站在巫颍对面,手指向自己,满脸难以置信。
巫颍靠在王座上,面前摊开多份文件,抬眸看向他,给出肯定回答:“是的。”
“可我并不熟悉……”岑青试图挣扎。
“很快就能熟悉。”巫颍放下笔,向岑青伸出手,微笑道,“长夜漫漫,难道你不想陪伴我吗?”
大军出征前,巫灵长老们就提议岑青摄政。虽然怀抱着试探,他们的行为并无过错。
身为雪域王后,岑青迟早要接触国家政务,不可能次次躲开,这是他理应承担的责任。
“你可以不参与,但必须了解。”在岑青走过来时,巫颍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如果我不在,你就是雪域的主宰。权力,责任,都会压到你的肩上。”
不在?
岑青抬眸看向巫灵王,眸光深邃,凝聚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拒绝这种可能。
“陛下,你不会离开我,你保证过的。”推开一旁的文件,岑青坐在巫颍膝上,正视他,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宠爱我。你承诺过,愿意宠坏我,给我世间最好的一切。”
每一句话落下,都伴随着一记轻吻。
岑青欺近巫灵王,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手指插入银色发间,声音很低,却透出迫切的渴望。
“你保证过的。”
“是的,我保证过。”
大掌覆上岑青的背,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后颈,安抚他的情绪。
巫颍仰起头,银发流泻在身后,额心的冠冕反射银辉,仍不及他的眸光璀璨。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埋入他的领口。清澈的声音流入耳畔,如同誓言,“我很抱歉,让你不安绝非我的本意。”
宝石领扣被咬开,顺着衣襟滑落,翻滚在王座下方。宝石的光与水晶灯交相辉映,在台阶上投射神秘图案。
岑青收紧手臂,双手缠绕银色发丝,感受到一阵凉意。
下一刻,他突然被巫颍打横抱起。
巫灵王离开王座,撇下未处理完的政务,抱着岑青走出议政厅。
“陛下,不管这些了?”岑青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
“不必理会。”巫颍低头吻上岑青的眼睛,温和说道,“安慰我的妻子,让你平静下来,比任何事都重要。”
岑青侧过头,手指划过巫颍的下巴:“您的安慰会让我更不平静。”
“那是我的荣幸。”巫颍笑了,抱着岑青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属于王后的寝殿。
在两人身后,议政厅的门自行合拢。
堆积如山的文件留在原地,和岑青的领扣一同被遗忘,关闭在寂静的门后。
第76章
长夜漫漫,于岑青而言却过于短暂。
天光破晓,白雾在山巅激荡。
初升的太阳将天空染成赤金,光束穿透雾气覆盖壮丽的城堡,王后寝殿的门即被敲响。
雪妖守在寝殿门外,禀报巫灵长老们已经抵达,正在议政厅等候巫灵王和王后。
“这个时候?”岑青撑起手肘,将床幔拉开一道缝隙。确认自己不是做梦,顿觉不可思议,困意都消散许多,“他们难道不休息吗?”
不同于他的惊讶,巫灵王反倒适应良好,对长老们的举动习以为常。
他俯身轻吻岑青的额角,手指擦过他的耳垂,抬起他的下巴,声音中是少见的无奈:“这是他们的做事风格,对我丢下太多政务的回馈。”
“回馈?”岑青抬起目光,对上巫灵王的双眼,“确定不是在报复?”
“也可以这样说。”巫灵王不由得轻笑。他移开手臂,放松地陷入床垫中。银色长发铺在软枕上,他侧头看向岑青,笑意慵懒,“一旦做出决定,他们从不更改。”
“没有例外?”
“没有。”
须臾,巫灵王从床上起身,顺势捞起岑青,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几天时间,我都要在议政厅度过。我的王后,你需要同我一起。”
“我可以拒绝吗?”岑青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下巴抵在对方肩上,“您说过,我可以拒绝您。”
“我的确说过,但这次不行。”巫灵王收紧手臂,单手扳过岑青的下巴,凝望他的双眼,“我需要你的陪伴。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温柔的询问,却也强势霸道。
清澈的声音流入耳畔,岑青微微仰起头,望见帐顶镶嵌的月光石,瞳孔中映入朦胧的白光。
他终究没有拒绝。
“好吧,就这一次。”他说道。
“感谢你,我的王后陛下。”巫灵王单臂将他托高,气息印上他的眉心,继而缓慢下移,掠过他的眼尾和脸颊,拂过他的嘴角。
岑青握住一捧银发,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时,声音中透出疑惑,“我们不该起床吗?”
“不。”巫灵王俯身欺近,手指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滑入他的指间。发丝覆上岑青的肩膀,声音中满是蛊惑,“时间还早,他们可以等。”
半掀的床幔落下,遮住窗外透入的光,也遮住带着笑意的话语,终至低不可闻。
迟迟不见寝殿门敞开,也未传出半句吩咐,雪妖没有再出声。他们安静地伫立在房门两侧,贴近墙壁,几乎和建筑融为一体。
相隔多条走廊,王宫议政厅内,巫灵长老们齐聚一堂。他们或站或坐,手中大多捧着卷轴,时而就内容低声交谈。
君王和王后迟迟不现身,长老们并不着急,相反,全都耐心十足。
“陛下要处理堆积的政务,王后要开始学习,我们有很多时间,不需要着急。”
长老们交换意见,姿态优雅,目光沉静,平和得令人害怕。
他们提前来到王宫,目的不是让君王提早起床,而是让他没有借口外出。
“人在王宫,总要投身工作。”
“这是君王的职责。”
“责无旁贷。”
长老们打定主意和巫灵王耗下去。
为达成目的,连萨缪尔都放弃外出游历,破天荒留在城内,主动担负起指点王后的工作。只为让巫颍找不到任何借口,再将繁重的工作丢给长老院。
“再过不久就是魔族的丰收节,既届时深渊城敞开大门,炎境会变得格外热闹。”他手握卷轴,背对高窗站立,修长的身形沐浴在光中,笼罩一层浅淡的光晕,“魔族的节日总是充满诱人的酒香,处处欢声笑语,满目艳丽色彩。当然,还有肆意挥洒的热情,近乎于放浪形骸。”
“论节日的热闹,不能忽略血族。金岩城的庆典绝对是数一数二。”阿利亚走到他身边,侧身靠向窗台。金红色的头发编成精致的发辫,发尾点缀小巧的铃铛,随着他动作发出轻响。
“那也只是曾经。”萨缪尔侧头看向窗外,日光覆上他的脸庞,模糊他的表情,“最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族庆典,要追溯到几百年前。”
“你说得对,只是曾经。”阿利亚一声轻叹。
回溯血族昔日辉煌,对比如今,两名长老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抛开没落的金岩城,自然转移话题,注意力回到王国政务上。他们开始认真商议,应该从哪个角度入手,让王后能尽快熟悉一切。
“税收?”
“不错的切入点。”
“再加上防御工事,领地建设,想必他会感兴趣。”
长老们交换意见,很快定好章程,并决定予以实行。
彼时,千湖领中,米诺等人再度走进治所废墟,站定在发现青石板的陷坑旁。
米诺和萨雷手持火把,火光照亮陷坑底部。
卷丹走进火光下,探头向下望,借光照逡巡石板上的文字。
遗迹周围的骷髅一动不动。有奥尔加提前烙下的印记,他们不会攻击黑骑士和荆棘女仆。
只有俘虏会被驱逐。
他们不被允许靠近陷坑,强行闯入地话,必然被当场撕碎。
“就是这个。”米诺倾斜火把照亮,百千火星坠落,光焰滑过石板表面,清晰照出雕刻的文字,“血族王室文字,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
“你没有。”卷丹肯定米诺所言,向坑底投出几枚种子,同时话锋一转,“但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黑色种子落入陷坑,于下坠中途发芽。细长的荆条瞬间长至数十米,顶端延伸至众人脚下。
荆条扭曲盘绕,有生命一般,倒卷回地底。
锋利的尖端刺入石板间的缝隙,轻松撬开边缘,继续钻入底部,一圈又一圈,交错缠绕住整块石板。
吱嘎声传来,紧接着腾起大片灰尘。
灰尘之后,一块长五米,宽两米的石板缓慢抬升,上层雕刻文字,侧面是神秘的花纹,底部包裹湿泥,不确定是否存在图案和文字。
荆棘平稳抬升,顺利将石板移出地下。
升至一定高度,荆棘忽然扭曲转向,伴随着一声钝响,青石板被抛在众人身后,重重压向地面。
几个骷髅被阴影笼罩,忙不迭躲闪。脱离危险区域,骷髅们集体转身,干枯的下颌咔哒数声,如果他们能说话,一定是在抱怨,更有可能破口大骂。
轰隆。
陷坑底部传出怪声,仿如雷鸣。
眨眼间,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倒悬在天幕之下。
陷坑周围被急流冲碎,地面进一步塌陷。众人迅速向后退,头顶飞溅大片水花,好似降下一场冷雨。
起初水色浑浊,堪比泥浆喷涌。随着泥沙被冲走,水色逐渐变得清澈,能清晰透出人影。
轰鸣声不断,水柱越升越高,矗立在废墟中,无比惹人注目。
木屋中的人被吸引,陆续赶了过来。
最先出现的米格林,年轻的骑士胡乱套着靴子,穿上外套,在腰间捆扎皮带。大概是行动匆忙,扣子还系错两颗。
“老天,这是什么?”仰望百米高的水柱,米格林发出惊叹,呆滞地站在原地。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几人联袂赶到,看到此情此景,同样满脸震撼。
奥尔加母子出现时,水声贯耳,水柱已经超过两百米,顶端忽然下压,分成多条银链,注入城内的道路。
水流穿城而过,推动残存的土块、石头和砖瓦,冲刷泥土尘埃,注满一条条水道。
众人惊叹地展眼四周,目及水流肆意奔腾,水道层叠交织,银链贯穿古老的遗迹,恍如点亮一张图纸,勾勒出城内完整布局。
水流奔腾不息,加速流淌,末端汇入森林。
众人这才发现遗迹布局相当奇特,中间高,四周低,水道分明就是台阶,一级级延伸,分割不同城区。
“真是壮观。”布叶特感叹道。
岁月流逝,治所仅存残垣断瓦,很难追溯当年的繁华。这些水道出现后,却能窥见盛景一角。
血族王国数一数二的富饶领地。
如果说之前仅是传闻,如今再看,分明所言不虚。
“治所以千湖为名,是不亚于金岩城的雄城。”卷丹踏上荆棘,素手轻挥,粗壮的荆棘在地面穿梭,渐次托起在场所有人,让他们能站在高处,得以观览遗迹全貌。
震撼、感慨、怅然,皆不足以形容众人此刻的心情。
俯瞰被点亮的水道,所有人陷入沉默。他们无法出声,也不愿出声,唯恐打破这壮丽的一幕。
水道完全贯通,遗迹的边界扩张数里,延伸至森林覆盖的区域。
“千湖城远比想象中更大。”米诺喃喃说道。
卷丹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凝望被荆棘卷起的石板,女仆掌心中孵化一枚种子,状似兰草的植物在她手中生长,叶片抽长,质感坚韧。
卷丹摘下一片叶子,嘴唇轻触叶梢。
叶脉发生变形,扭转成独特的文字,只有荆棘女仆能够读懂。
“送去给茉莉。”卷丹吹响口哨,召唤来一只乌鸦。她将叶片折叠起来,交给乌鸦带走。
“嘎!”
乌鸦发出沙哑的叫声,振翅飞高,身影掠过废墟上方,消失在天幕之下。
它飞行的路线十分巧妙,恰好经过矮人的营地。
矮人们在水源旁扎营,部分人忙着做饭和照顾犰狳,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
仰赖联盟商队的身份,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即使遇到血族骑士,给出合理的解释,也会被很快放行。
乌鸦飞过时,营地内一片嘈杂。
圆顶帐篷一座挨着一座,位置十分紧凑。
柴堆在帐篷前架起,矮人们围在一起,有的席地而坐,忙着擦拭兵器;有的打开口袋,咬着带有辣味的肉干,等待肉汤出锅。
暗影在地面掠过,几名矮人抬起头,眼睛捕捉到空中的乌鸦。
“是什么?”
“红嘴报丧鸟。”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晦气。”
几人嘟囔两句,很快收回视线,决定吃过饭就进帐篷休息。
“早点睡觉,明天尽早出发。”
“那只报丧鸟……”
“别提它,不吉利。”
“你说得对。”
矮人们撇开乌鸦,忙着各自的事情,很快就抛开这段小插曲。
乌鸦继续北飞,飞过横亘大地的山脉,越过互相绞杀的乱军和血族骑士,穿越覆盖边境的荒芜森林,深入巫灵统治的大地,一路向暴风城飞去。
在它飞向巍峨的山峰时,遥远的金岩城内,数名骑士正飞驰过街道。他们来自北部边境,带回十万火急的消息。
入城后,骑士们连续打马,一阵风般掠过长街。
他们走得太急,完全没有留意到,王城格外压抑,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面有仓惶之色。
路旁的暗巷藏匿杀戮,墙壁上满是飞溅的血污。
就在刚刚,巷子里拖出几具尸体。
他们身上的首饰、皮带和外套都被扒走,连靴子都被脱掉。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直至有巡城的骑兵认出来,他们的尸体才被认领。
他们是贵族,家族中曾出过一位王后,是国王的第六任妻子。
很可惜,这位王后因罪被处决,她诞下的孩子也被剥夺身份,从婚生子沦为私生子。
三名贵族死于非命,本该是一桩大案,在如今的金岩城却激不起半点水花。
类似的凶杀屡见不鲜,逮捕的犯人塞满监牢。
会有人为他们偿命,但不会是真凶。真正动手的人受到国王庇护,将一直逍遥法外。所有人心知肚明,始终无一人出面揭穿。
“这是陛下的旨意。”
“作为他们心怀不轨的惩罚。”
骑士们飞速驰向王宫,在城堡前下马,陆续登上台阶,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彻走廊。
他们入城不久,贵族大臣们就接到消息,做好被国王召见的准备。
“希望事情不会太糟糕。”
多数人心怀期盼。
可他们也清楚,戈罗德的统治江河日下,事情往往不会发展向好,更可能滑入黑暗的深渊。
和骑士们同日入城的,还有扎克斯派出的家族骑士。
这名骑士带有几名仆从,伪装外出游历,专为与熟悉的商人接头,购买扎克斯需要的毒药。
很可惜,他带回令人失望的消息。
“买不到?”扎克斯坐在书房里,背对落地窗。由于室内光线昏暗,很难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布朗,我需要解释。”
骑士单膝跪地,低垂着头。
未能完成任务,他感到十分羞愧。
“阁下,我尽力了。那些山地人不知去向,我多方打探,才知道他们的部落遭到魔族袭击,被抓走大部分。逃走的也被联盟驱逐,不知在何处流浪。”
“魔族袭击?”扎克斯悚然一惊。
“据说是炎魔。”骑士补充道。
“炎魔。”扎克斯双手撑在桌上,腾地站起身。他表情僵硬,眼底闪过一抹惊恐。
他清楚自己要买什么,也明白事情泄露会招来何种后果。只是没想到炎魔会突然发难,事先没有透出半点风声,直接发兵摧毁山地人部落。
“你先出去。”他声音嘶哑,感到全身发冷。
“是。”骑士从地上站起身,鞠躬后准备退出房间。
“等等。”扎克斯忽然叫住对方。
“阁下?”
“闭牢嘴巴,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遵命,阁下。”
骑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承诺,其后退出房间。
房门关闭,扎克斯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面前都是死路,脚下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生路断绝,死亡是必然,只在时间早晚。
夕阳的光从窗外投入,覆在扎克斯肩后,一刹那间,呈现出血染般的暗红。
第77章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传来,破碎静谧,惊醒了颓丧的扎克斯。
“主人,王宫来人,国王陛下召见。”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板、淡漠,仿佛一具行动的傀儡。
“我知道了。”扎克斯用力搓了搓脸,压下突生的烦躁,利落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能猜出这场召见的缘由。
家族骑士归来,不仅带回山地人部落遇袭的消息,话中也提到突然出现的山脉,以及王国北部边境的种种异常。
多事之秋,风雨飘摇。
或许是毁灭的开端,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扎克斯陷入更深的绝望。
晦暗的气息压在头顶,颓废油然而生,令他的气质更显阴沉。
但他极擅长伪装,拉开房门的一刻,完美的表情挂在脸上,眼底的阴霾尽数消散。他又变成戈罗德信任的外交大臣,狡诈、谄媚,看似忠诚无比,为完成国王的命令,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马车已经备好。”侍从出现在楼梯拐角,恭敬弯下腰。他衣着整洁,头发整齐梳向脑后。在弯腰时,脸庞被阴影遮挡,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扎克斯径直越过他,中途接过递上的外套和佩剑,快速整理衣领和袖口,大步走出前厅。
“我离开后,马上关闭宅邸,不接受造访,也不许任何人进出。在二楼留一扇窗户,给信鸟。”他说道。
“遵命。”仆人们齐声应是,躬身的角度一般无二。十余人站在大门两侧,如同影子折射排列。
扎克斯登上马车,关闭车厢门。
车夫挥动缰绳,车轮开始滚动,雕刻家纹的马车快速驶出庭院。
车辆穿过城内,陆续遇见多部贵族马车,车旁有家族骑士护卫,车内是奉命前往宫廷的贵族。
车轮滚滚,车夫甩出鞭花,马车交替前进,在主干道上汇合,急速驶向王宫。
贵族的车辆过处,路旁行人纷纷闪避,大多不想触霉头。
“又是那些贵族老爷。”
“很多马车。”
“骑士变得更多。”
“肯定有事情发生,而且情况不太妙。”
议论声中,摊贩们提前结束生意,急匆匆返回家中。
外来的商人们站在街角,彼此打着招呼,抱怨生意难做,大家的口袋都变得干瘪。
旅行者、冒险者和吟游诗人陆续走过,他们是最轻松的一群人,但也不想在金岩城停留更久,都计划好提前动身。
“离开之前,先去喝一杯。”
“日子虽然难过,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下。”
“好主意。”
近段时间以来,城内弥漫太多血腥。
无论白天黑夜,随时能听到惨叫声,见到巡逻队穿行的身影。还有摆在街边的尸体,窃贼、盗匪、杀人犯,以及贵族。
气氛凝重,草木皆兵。
没有人绝对安全,多数人都变得疑神疑鬼。
商人们生意惨淡,赚到的金币大打折扣。只有高利贷商人逆势而上,赚到比以往更多的钱。
“他们的钱袋都要撑破了。”一名长有松针样胡须,身上穿着短袍,脚上套着毡靴的商人说道。
“我的货都没卖出去,整整五大车。”另一名商人愁眉苦脸,为积压的货物忧心忡忡,“我打算离开金岩城,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好在车上都是布料,换成无法长期保存的货物,他一定会赔得一干二净。
“金岩城要起风了,一场大风。”两人的同伴中途插话。他有巨人血统,已经十分稀薄,仍让他长得无比高大,轻松比别人高出一头。蒲扇般的大掌拍在同伴肩上,瓮声瓮气说道,“总之,离开是个好主意。”
“在那之前,我们总要痛快一下。”最先开口的大胡子揽住同伴,朝两人挤挤眼睛,“别处的风月街可比不上这里,差一大截。那些虫人老板,天晓得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些美人!”
提到美酒和美人,几人心情转好,说笑着穿过街道拐角。
他们抛开烦恼事,搭肩走进一家虫人开设的酒馆,放肆地寻欢作乐。
怀抱美人,酒酣耳热之际,他们谈论着各种传闻,悉数流入店员的耳朵里,成为店主面前的情报。
虫人们广泛搜集,仔细筛选,再汇总成信件,由信鼠传递出去,源源不断送往奥尔加手中。
“奥尔加夫人,希望这些能派上用场。”虫人店主自言自语,放走第五只信鼠,转身回到店内。
他走到柜台后,拉下头顶的绳子。很快,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小个子的店员在扶手间探头。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从那里伸出脖子,当心卡掉你的头。我绝不会为你拆掉栏杆,倒霉的家伙!”店主大声训斥,引来酒客们哄堂大笑。
大堂里气氛热烈,声音无比喧闹。
漂亮的男人和女人跳到桌上,在鼓噪声中旋转,朝人群抛洒飞吻,提起裙摆接住飞来的金币。
遇到大手笔的客人,他们会笑得异常甜美。
眼波迷离,姿态妖娆,声音仿佛带着钩子,要勾走客人的灵魂,挖空他们口袋里的每一枚金币。
“唱吧,跳吧,敬黑暗!”
客人们拍打桌面,在鼓噪声中举杯。
气氛欢闹,所有人沉浸其中,仿佛忘记了城内的一切。
与此同时,就在两条街外,又一场谋杀正在实施。受害者血溅当场,圆睁双眼倒在地上,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心脏被当场捣碎。
在他倒地时,恰好有贵族的马车在巷口经过。
他艰难地伸出手,马车却片刻未停,急速穿过长街,消失在灰暗的目光之中。
夜色下,贵族车辆从不同方向汇集,齐聚金岩堡。
车厢门推开,众人陆续下车,来不及彼此问候,急匆匆迈上台阶,进入城堡大门。
杂沓的脚步声穿过走廊,传入议事厅。
在敞开的门内,国王戈罗德高踞上首,几名骑士单膝跪在他脚下,刚刚结束汇报,气氛格外压抑。
描绘战争的织锦悬挂在室内,水晶灯高高吊起,灯光漫射,织锦上的图案愈发鲜明,恍惚间,依稀能听到惨烈的厮杀声。
它们像悬挂的旗帜。
染血的战旗。
大臣们陆续走进大厅,站定在王座两侧,恭敬向戈罗德弯腰。
左侧以丞相巴希尔为首,右侧第一人是扎克斯。身为戈罗德左膀右臂,看似忠诚可靠,实则各怀鬼胎。
烙印在他们身上的血咒,注定他们不可能对国王忠诚。
“都来了。”戈罗德声音低沉,能听出他的情绪相当糟糕。
他示意众人起身,然后看向骑士,说道:“把你们带来的消息,全部坏消息,重复一遍。”
“遵命,陛下。”
骑士们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被允许起身。
这是一种折辱,他们却无法抱怨,只能低下头,遵照国王的命令,复述派依等人命他们送回的消息。
“洪水退去,战斗再次打响。在军团长的指挥下,对乱军残部展开围剿,起初进展顺利,中途遭遇波折,两座山脉突兀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边境,破坏多座坞堡。”
“山脉中有峡谷,谷底遍布沼泽,沼泽中冒出大量异魂。他们有很强的攻击性,任何人靠近都会被杀死,尸体被拖进沼泽。”
相同的话,骑士们已经说过一次。重复时语气平板,不含任何情绪,听上去十分怪异。
事情复述完毕,骑士们终于被允许起身。
他们站到织锦下,全都沉默不语。
偶尔有风灌入大厅,掀动织锦边缘,斑驳的彩光落在他们身上,滑过铠甲表面,顷刻间支离破碎,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大厅内陷入寂静,没有一名廷臣出声。
戈罗德敲打王座的扶手,扶手前凸起的骷髅张开下颌,样子狰狞可怖。
“山脉的来历,还有那些异魂,事情必须查清。这是我的王国,我不允许被切割出去,哪怕一块!”他的声音逐渐拉高,近乎是在咆哮。
大臣们垂首聆听,心中各有猜测,无一人贸然出言。
山脉不提,突然出现的异魂,来历很容易猜。众所周知,只有两个地方存在这种数量的异魂,一个是雪域的蓝谷,另一个就是荒域。
蓝谷在巫灵的统治下,除非巫灵王力量衰弱,异魂很难跑出来。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荒域。
那片神秘的土地,曾经是血族王室的后花园,代代国王来去自如。
而今却不复往昔。
荒域成为魔族和巫灵争夺的焦点,也成为血族王国的禁忌。
雪域和炎境因兽潮发兵,大军同时挺进荒域。消息传回金岩城,众人以为将有一场大战。
不想双方又突然退兵,表面看是兽潮结束,真实原因为何,至今尚未传出。倒是有小道消息,荒域有了新主宰。
这个消息不辨真伪,让所人吃惊,也感到寝食难安。
“还有,乱军必须消灭,我已经给你们太多时间。”戈罗德的声音再次传来,吸引众人注意,让他们无法继续走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国王的咆哮声响彻殿内,令所有人心头一颤,当场噤若寒蝉。
“在夏天结束之前,我要看到结果。否则,我会降下惩罚。那些家伙,胆敢阳奉阴违,一个都别想逃掉!”
戈罗德摆明是在威胁。
众人清醒意识到,国王的忍耐濒临极限。胆敢再撩拨他的神经,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一切都将如您所愿。”巴希尔抢先开口,公开表明态度。
扎克斯倏地看向他,危险地眯起双眼。
没有给对方更多机会,外交大臣上前半步,大声说道:“伟大的血族之王,广阔领土的统治者,最强的战士效忠您,没人敢违背您的旨意。请您放心,事情定会查清,乱军也会伏诛,您的统治必然千年万年!”
他言辞谄媚,公然讨好国王。恭维的言辞一串接一串,但没提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案。
戈罗德却相当受用,暴躁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对扎克斯微笑,大声夸奖他,表明心情舒畅。
“扎克斯,你的忠心令我愉快。”
接下来的时间,大臣们都在搜肠刮肚,说尽好话奉承国王。
庄严的议事厅,严肃的御前会议,沦落成佞臣和小人的舞台,既怪异又无比悲哀。
大厅门外,哈布克得到想要的情报,立即悄无声息隐入暗影。
王后的寝殿中,左娜站在壁炉前,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她预感有事将要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可她不是占星师,无法预测究竟是什么。这让她情绪暴躁,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女官蒂亚站在房间角落,静静地看着左娜。
她一言不发,始终沉默安静,仿佛化为一尊雕像。直至左娜呼唤,她才抬起头,眼帘微微下垂,遮挡住一闪而过的晦暗情绪。
“陛下,听从您的差遣。”
“你去告诉哈布克,让他在城堡门前守着。御前会议结束,立刻去找扎克斯,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东西是否拿到。”
“遵命,陛下。”蒂亚垂首应是。
确认左娜没有更多吩咐,她转身走出房间,裙摆的沙沙声和脚步声交织,一路延伸向走廊尽头。
金岩城内风声鹤唳。
贵族们为边境的消息焦头烂额,还要担心国王随时爆发的怒火,事情很可能失控。
不想情况变得更糟,他们给边境的骑士团送信,催促众人加快动作,务必尽早铲除乱军,以免国王失去理智,在暴怒时下达处决的命令。
“情况很危险,千万不要挑战国王的忍耐力。”
信鸟成群飞出金岩城,大部分能抵达边境,少部分陨落途中。所幸影响不大,消息如期送达边境,没有造成延误。
边境上,王城骑士倾巢而出,向乱军发出更猛烈的进攻。困扰北境多年的乱军,因突来的大规模袭击陷入绝境,生命进入倒计时。
佩诺尔特率领的黑骑士察觉到异常。
几次与王城骑士擦肩而过,他们险些暴露踪迹。虽然有惊无险,却无法每次都这般幸运。
“停止搜集俘虏。”
“我们需要马上撤离。”
王城骑士大规模行动,黑骑士无法再四处游走,很容易撞上成建制的队伍。次数少且罢,次数增多,再是骁勇善战,众人也会疲于应付。
“带上现有的俘虏,我们去千湖领。”佩诺尔特果断下令。
“是。”
黑骑士们没有迟疑,释放荆棘,捆绑近期抓获的乱军俘虏。队伍穿梭在战场的空隙之间,顺着山脉前行,朝千湖领飞驰而去。
彼时,赫尔的部落已经抵达千湖领,即将跨越边界。
觐见岑青的队伍也已出发。
来自北境的贵族和骑士,以及奥尔加母女,沿途由骷髅仆人护送,和卷丹同往暴风城。
米诺和布叶特留在领地内,加上西科莱姆,共同主持领地事务。
铁木等人继续追踪神秘的聚落。和前几次不同,即使线索中断,他们也未放弃,始终锲而不舍,发誓一定要找到目标。
一方谨慎隐藏,一方穷追不舍,连续多日斗智斗勇,铁木等人追到千湖领边境,撞见远道而来的矮人部落。
该处怪石嶙峋,地面少见植被。
脚下坑坑洼洼,存在大量陷坑。部分坑底涌出水流,汇聚成浑浊的水潭。
铁木带领的队伍停下,警惕地望向对面。
“矮人?”
“是的,我们……”赫尔正要开口解释,不料异变突生,压在四周的石头突然动了。
一块又一块岩石立起,当场除去伪装,长出脑袋和四肢,现出青灰色的皮肤。
他们大多高过三米,胸膛宽阔,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隆隆鼓起。
这些人近乎不着寸缕,只在腰间围着苔藓。手中抓着木制短矛,矛尖淬火,锋利坚硬不亚于黑铁。
“这是我们的土地,你们没有权力驱逐我们!”最为高大的一人走出来,沉声说道。他手中抓着两把石斧,说话时斧身相对,用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铁木盯着他们,发现自己之前判断失误,他追踪的并非树人,而是另一个种族。
“你们是岩石人?”他问道。
“不。”手持石斧的男人摇头,他的声音很奇怪,像金属互相摩擦,“我们是岩巨人的后代,与黑发王室签订契约,世代生活在这片森林。”
岩巨人后裔。
契约。
黑发王室。
铁木立刻断定,眼前的情况不是他能处理。
“尼尔,你去通知骑士老爷,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铁木对同伴说道,又指了指在一旁围观的矮人,“告诉米诺队长,有矮人部落抵达。”
“明白。”尼尔点点头,当即转身跃过泥泞的水潭,身形灵活堪比猿猴。他抓住树上垂挂的藤蔓,几个纵身摇荡,消失在森林之中。
看到这一幕,矮人们当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岩巨人,他们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是后裔。”
“那也十分罕见。”
“他们和血族有契约?”
“从没听说过。”
族人好奇争论时,赫尔和何塞也在低声交谈,迅速交换意见,重点关注铁木口中提到的骑士。
“王后的骑士。”
不提这些岩巨人后裔,从铁木等人透出的口风可以推断,这里有骑士,效忠岑青的骑士。
这就证明一件事,他们之前的判断正确。
“雪域王后会重建千湖领,并且已经着手布局。”
单凭这一点,就令他们无比振奋。
“纯正的黑发王室后裔,拥有远见卓识,行事很有章法,能够追随他,得到他的庇护,我们的危机必能迎刃而解!”
第78章
尼尔飞速穿过树林,沿着黑骑士巡逻的路线寻找,最终来到治所遗迹,不想依旧扑了空。
“不在?”
“对。”
“所有人都不在?”
“是的。”
遗迹中水道纵横,银色长链互相交织。水流湍急,持续不断冲刷,大部分道路现出本来面貌。
由于觐见的队伍离开,人手减少,地精的工作量加倍,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没有抱怨,而是借助血咒的威慑,指挥俘虏挖深水道,清除遗漏的碎石砖瓦,同时加宽主干道,推倒废墟中的危墙,为重建城市打下基础。
埋藏石板的陷坑由骷髅看守。
临行前,奥尔加为数百具骷髅打下烙印,将他们留在千湖领,确保他们能忠实执行她的命令。
这些骷髅大多披着斗篷,身上包裹麻布,部分还持有武器。
他们生存的年代不一,死因也是各种各样,却在同一日被占星师唤醒,成为她的奴仆。
骷髅们伫立在废墟中,长时间一动不动,像木桩一样扎在地上。苍白的颅骨上带有印记,多数时间不起眼,偶尔会发光。
一旦印记发光,周围人的就必须小心。
届时,这些骷髅会变得力大无穷,充满攻击性。对此,乱军俘虏们深有体会。
“我们都在干活,没时间关注别人。”一名地精站在石台上,拧开水囊,仰头灌下一大口,抽空对尼尔说道,“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遇见原住民,他们自称是岩巨人后裔。领地中还来了一群矮人,有上千人。他们是联盟的人,这些都需要米诺大人出面。”尼尔快速说道。
“岩巨人后裔?”
“联盟的矮人?”
地精们瞬间被吸引,纷纷抬头看过来。
连干活的俘虏都竖起耳朵,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错。”尼尔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焦急,“我必须找到米诺大人,尽快!”
地精们明白事情紧要,互相交流情报。
须臾,其中一人走上前,手指森林更深处,目测是湖泊座落的方向,对尼尔说道:“米诺队长说过要去矿石湖畔,如果你动作快,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我知道了,多谢!”尼尔谢过地精指路,没有片刻耽搁,立即转身飞跑。
他是王城中的奴隶,每日吃不饱,还必须从事繁重的劳动,生命朝不保夕,日子毫无指望。
不想幸运从天而降,他被岑青带出金岩城,获得新身份。
他也是少数觉醒天赋的奴隶之一。
速度。
行动敏捷,疾如雷电。
他像一只灵活的猿猴,能适应任何环境,是刺探情报和送信的好手。
借助垂挂的藤蔓,尼尔连续在树间摇荡,轻盈跳上树枝,每一次都能跨越数十米,很快抵达位于森林中心的一座大湖。
他很幸运,黑骑士没有离开。他们聚集在湖边,正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艳阳高照,湖水清澈见底,似一颗宝石嵌入森林,被树木环抱。
凉风穿过林间,湖面的平静被打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清晨和傍晚时分,湖面升起白雾,雾气弥漫,轻纱般缥缈。白雾缠绕树干,穿梭在林间,覆盖姹紫嫣红的花朵,美景如梦似幻。
时间趋近日暮,湖面又起薄雾。
雾气自湖心向外扩散,张开白色的雾墙,持续压向湖畔。
尼尔现身湖边时,黑骑士们散落湖边,个别在闲聊,多数在饮马。
萨雷解开皮甲和马鞍,脱下靴子,挽起裤脚,牵着战马走入水中。在他身边,米诺已经拿起长柄刷,认真洗刷马背,清洗马鬃和马尾。他的动作很仔细,在战马摆动脖颈时,会触碰坐骑的耳朵,轻声细语,和硬朗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骑士和战马的身影映入湖面,被雾气包裹,似要被白色吞噬,消失在湖水之中。
“米诺大人!”尼尔出声。
他的声音打破寂静,骑士们停下动作,纷纷看过来。
“你是尼尔,铁木的助手。”米诺走出白雾,手中牵着缰绳。战马的头探过他的肩膀,被他反手拍了拍,摇晃着脖颈打了个响鼻。
为方便活动,他没有穿着铠甲。上身是衬衫和宽松的外套,袖口用绳子捆扎。腰间勒一条宽带,绑腿和外套同色,采用的布料结实耐用。
他在河边套上靴子,同时询问尼尔的来意:“有什么事情?”
“领地中的聚落,我们找到了他们。他们不是树人,自称是岩巨人后裔。还有,领地外来了一群矮人,他们赶着大车,车上满载货物,即使盖着蒙布,也能看出是矿石,很多矿石。”尼尔一口气把话说完,讲明所有细节,“铁木让我来见您,请您过去。”
无论岩巨人后裔,还是这些陌生的矮人,都非铁木等人能够应付。想妥善处理此类情况,必须黑骑士出面。
了解具体状况,米诺立刻召集众人上马。
“我们需要马上过去。”他说道。
黑骑士们没有多言,各自整理外套,给战马搭上马鞍。
米诺踩着马镫跨上马背,调转马头时,眼角余光扫过湖面,清澈的湖水下是埋藏秘金的矿洞,打通隧道需要经验丰富的矿工。
“矮人。”
不管这些矮人因何而来,有可能的话,必须设法留下他们。
“走!”
黑骑士队长挥动手臂,十多名骑士策马扬鞭,马蹄声踏碎湖畔,密集飞驰向林外。
尼尔在前方带路,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他记得每一条藤蔓的位置,两条手臂交替抓握,在树冠之间跳跃,为黑骑士们指明方向。
一行人穿过森林,来至发现原住民的地点。
黑骑士的巡逻路线恰好经过此处,他们多次来过,很熟悉周围环境,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竟都活了过来。
他们长出头和四肢,腰间缠绕苔藓,手中抓着木头和粗石武器,正与铁木等人对峙。
如同尼尔所言,他们都是大块头。
目测身高超过三米,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手臂和大腿尤其粗壮,看上去就不好惹。
距离这些原住民不远,是犰狳拖拽的大车。车上盖着蒙布,蒙布下是小山一样的货物,以矿石为主。
矮人们大多坐在犰狳背上,少数靠着车架,还有个别踏上地面。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满脸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岩巨人后裔和铁木等人对峙。
马蹄声闯入,打破凝滞的气氛。
看到黑骑士现身,铁木等人长出一口气。岩巨人后裔愈发警惕,下意识聚集靠拢,抓紧手中的武器。
矮人们则是双眼一亮。
“铁血的骑士,黑暗的拥趸,王室的守护者,他们是黑骑士!”白发何塞道破米诺等人的身份。
赫尔跳下犰狳的背,将背负的斧头放到地上,主动走向黑骑士。
“我是白涧部落的首领赫尔,这是我部落的所有成员。”他展开双臂,向黑骑士介绍身后众人。
“赫尔首领。”米诺暂时撇开岩巨人后裔,看向对面的矮人,“诸位是碰巧路过,还是来做生意?”
“都不是。”赫尔推翻之前的计划,决定开门见山,直接向对方说明来意,“我们此行是为投奔千湖领的主人,高贵的雪域王后。”
“你说什么?”
“我们请求效忠他,寻求他的庇护。我们愿意向神灵宣誓,为他贡献智慧和力量,献出我们拥有的一切!”
赫尔言辞恳切,态度不似作假。
黑骑士有过多种猜测,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联盟的矮人举部前来,不为做生意,而是要寻求庇护,成为陛下的追随者?
米诺想要留下他们,但他们如此主动,反而让黑骑士队长变得举棋不定,总觉得事情太容易了。
“如何确定你们没有说谎?”西科莱姆的声音传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他牵着一头长角鹿,来自边境贵族的赠与。长角鹿的背十分宽阔,蹄子硕大,速度稍逊战马,是极好的代步工具。
矮人们眼光毒辣,看清西科莱姆的装束,一眼认出他的“文官”身份。
比起黑骑士,文官更难对付。
赫尔不敢有半点马虎,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口袋,从袋子里倒出一枚水晶,单手高举过头。
水晶雕刻成斧头形状,这是矮人祭祀的图腾。
“向祖先发誓,我没有半句虚言。”
夕阳的余晖落在赫尔头顶,水晶反射五彩光芒,一柄巨大的斧头出现在他头顶,验证他的誓言。
如果他在说谎,这柄斧头会凌空劈下,当场把他竖着劈开。
光芒暗淡,水晶恢复原样,斧头仍未落下,证明赫尔所言不假,他没有一个字的谎言。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禀报陛下。”米诺骑在马上,对赫尔说道。单纯留下矮人挖矿,问题不大。可要接受他们投诚,庇护整个部落,必须上报岑青,他无法擅自决定。
“如果能告知王后陛下,我们将无比欣喜。”赫尔手舞足蹈,表现略显夸张,但并不让人讨厌。
米诺和西科莱姆商量几句,由后者负责安排这些矮人。
西科莱姆翻身落地,牵着长角鹿走向矮人。
与赫尔交谈时,他的态度不算热络,也称不上冷淡,尺度把握良好,很符合他的身份。
“你们可以留下,就在这附近扎营。未经允许不能进入森林。等陛下传来旨意,再决定你们的去留。”
“好。”矮人们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没有波折,也没有刁难,对方允许他们在森林边缘扎营,表明计划成功的机会很大。
或许该感谢岩巨人后裔。
他们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黑骑士需要抓紧时间,这给了矮人更多方便。
安排好矮人,米诺和西科莱姆转向岩巨人后裔。后者警惕地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米诺率先开口,提出尼尔转述的话,“你们和王室有契约?”
“事实如此。”索斯代表众人出声。他是族群的首领,继承更多记忆,包括契约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清晰印在他的脑海中。
“如何证明?”米诺继续问道。
索斯没有说话,一把扯掉身上的苔藓。
其余原住民有样学样,同时动作,露出攀爬在腰侧的图案。
“凭这个。”索斯指向横过腰间的印记,“我想你们认识它。”
米诺肃然神情,视线扫过所有原住民,发现每人都有相同的图腾,带刺的荆棘缠绕金蔷薇,独一无二的存在,分明是一枚血咒符文!
“我的祖先和黑发血族定下契约,黑发血族庇护我们,给我们一处容身之地,作为交换,我们为他们守住这片土地,等待真正的继承人出现。”索斯说道。
“守护?”西科莱姆指出矛盾之处,“在你们的守护下,千湖领变得荒凉。”
“它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索斯加重语气,双拳相击,发出砰的一声,“以太阳、月亮和大地之名,我们信守承诺。黑发血族凋零,我们也未曾破坏誓言,千湖领之地从未旁落!”
他的声音恍如雷鸣,震耳欲聋。
西科莱姆皱了下眉,还想再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肩膀。
他侧头看过去,是独眼萨雷。
“暂时别开口。”萨雷的声音很低,双眼直视前方,神情凝重,“他们很注重誓言,认为受到质疑,已经在暴怒边缘。”
他话音刚落,就见米诺上前一步,挡在索斯和西科莱姆之间。
黑骑士久经沙场,对杀意格外敏锐。
他们可不希望西科莱姆横尸当场,受伤一样不行。少了他,没人处理繁重的文字工作,他们又会整日头疼。
“说出你们的诉求。”米诺看向索斯,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你们之前一直躲藏,突然间露面,一定存在理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堵住对方所有借口:“别说是被追踪的缘故,也别说迫不得已,你们一直故意留下线索。”
原住民们没有否认。
“你的猜测没错,我们的确有必须出现的理由。”索斯痛快给出回答,“根据星辰的指引,黑发血族出现强大后裔,千湖领将恢复荣光。我们希望能见到他,牢固祖先传承的契约。”
“就这样?”
“是的。”
米诺沉吟片刻,视线扫过岩巨人后裔,看向不远处的矮人,又回到前者身上。
“我会向陛下呈报你们的诉求。在此期间,我希望你们不再躲藏,也不要随意找麻烦。”他说道。
“我们会的。”索斯咧开嘴,现出满口锋利的石牙,“我们一直表现得很友好,你们的奴隶想要逃脱,还是我们帮忙封锁道路。”
他所言非虚。
在血咒烙印前,曾有俘虏试图逃跑,他们几乎要成功,却遇到巨石堵路,最终被抓了回来。其下场是被奥尔加变成骷髅,震慑住所有还想逃跑的人。
米诺点点头,环顾四周,将铁木叫到身旁,当面吩咐:“相信你能和他们打好交道。”
“是。”铁木看向对面一群大块头,表情严肃,认真接下这项命令。
矮人交给西科莱姆,岩巨人后裔由铁木安排,米诺腾出手来,策马返回营地,抓紧时间写成书信,准备送往暴风城。
“送信。”他卷起羊皮卷,朝营地旁的巨木招手。
这是一棵山毛榉,树冠中搭建鸦巢。
巢穴原本属于一对红隼,因黑骑士扎下营地,每日声音嘈杂,夜间还有火光侵扰,这对夫妇选择搬走,留下空置的巢穴,被乌鸦用来歇息。
“嘎!”乌鸦振翅飞出巢穴,滑行一段距离,从米诺手中抓起信件。
“尽快送到陛下手中。”米诺叮嘱道。
乌鸦在他头顶盘旋,连叫两声,随即乘风升高,身影消失在森林上方。
春去夏至,气温持续升高,风中都带着热气。
乌鸦一路北飞,途经贯穿边境的山脉,下方传来一阵厮杀声,是血族骑士在围剿乱军。
被围住的是一群兽人。
他们倒霉透顶,遭到同为乱军的家伙坑害,对方为了逃跑,竟主动暴露他们的踪迹,把他们推到血族面前。
“那群该死的羽人!”
“如果我能活着,一定要亲手撕碎他们!”
兽人陷入苦战,拼命挥舞着刀剑斧头。纵然精疲力竭,也不忘大声咒骂,诅咒背信弃义的羽人,痛骂交战中的血族。
咒骂声很快变为惨叫。
血族骑兵发起冲锋,平放的长枪撕裂兽人的胸膛,将他们挂在枪上。
枪头从兽人脊背穿出,血族骑士探手紧握,顺势拽出枪杆,带起大捧鲜红。
剧痛袭来,兽人低头看去,胸口破开一个大洞。
这是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幕。
血光飞溅,尸横遍野。
血族来回冲杀,马蹄踏着鲜血,收割乱军的生命。
没有怜悯,没有劝降,他们打定主意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派依的双鱼旗、菲尔德的石盾旗、罗伊的棕熊旗,不同家族的旗帜在战场飞扬,王城贵族率领骑士们冲击乱军,不到最后一个目标倒下,他们不会收手。
鲜血浇灌的大地,骸骨堆积的坞堡。
这是北境的真实写照,自始至终,从不曾改变。
乌鸦继续北飞,很快越过边境,进入巫灵统治的领土。
广阔的平原上,河流纵横,巫灵建造的城市座落在旷野中,周围是附庸种族打造的城镇、马场和聚落。
不同种族的队伍在平原中穿行。
商人们赶着货车,车上满载来自不同地区的货物,酒、宝石、布匹、香料,林林种种,应有尽有。
旅行者们披着斗篷,骑着高头大马,他们中有雇佣兵、猎手、吟游诗人和游历的贵族子弟,身份五花八门。
偶尔有几个远道而来的祭司,在雪域中殊为罕见。
“雪域有了新王后,我们理应前来觐见。”
祭司是相当神秘的一群人。
他们是天才,也是疯子,行为古怪,性格难以捉摸。
他们祭祀神明,也向神权发出挑战。血族王国鼎盛时期,他们常出现在金岩城,那也是四方王国最和平的时期。
现如今,他们大多生活在风谷,与精灵为伴,很少现身四方王国。金岩城内更难寻觅他们的身影。
吟游诗人和歌手结伴,身边常伴随着舞女。
歌舞团乘坐彩色花车,经过处总是弥漫香气,沿途播撒欢声笑语。
“壮丽的庆典,伟大的君王,美丽的王后。”
暴风城的婚礼结束,隆重的庆典被编撰成诗歌,随着吟游诗人的脚步传遍四方王国。
对雪域君王的伴侣,世人充满了好奇。
黑发血族,纯正的王室血脉。
美丽,聪慧,被巫灵王热爱。
随着诗歌传唱,岑青在各国名声大噪。日前更有风传,炎境之主当面向他表达爱慕。
“消息是从深渊城传来。”
“魔族从未否认。”
如此一来,对岑青的好奇心达到顶峰。
众多诗人、歌手蜂拥而至,他们都想进入暴风城,亲眼目睹雪域王后的风采,再亲手谱写成诗歌,继续在王国之间传唱。
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中,一名吟游诗人弹奏竖琴,另一人吹响笛子。
乐意飞扬,身段妖娆的舞女推开车窗,好奇地凑近窗口,看着满头卷发的年轻人演奏出动人的曲调,用他优美的嗓音叙说雪域王后的传说。
“姑娘们,硬起心肠,别被他们迷住。这些家伙都是花花公子,喜好露水姻缘,从不负责。他们穷得叮当响,收起你们的爱情,当心被他们欺骗,既丢了心又丢掉金币!”赶车的长须人拔高嗓门,提醒他的姑娘们。
“彼得老爹,别这么严肃。”舞娘们嬉笑着反驳,态度并不认真。
她们常年游走各国,早就不是懵懂的小姑娘,只是想愉悦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有什么错?
“瞧瞧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多漂亮。”
“露水姻缘也不错。”
“只要他能多唱几支歌。”
姑娘们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鸟。
长须人彼得气哼哼地甩动鞭子,拉车的四角牛发出不满的叫声,好在没有发脾气,走的依旧安稳。
相距花车不远,是几名骑着马的祭司。
他们穿着浅色袍子,胸前挂满圆盘项链,款式独特,镶嵌眼球状的宝石,在光照时呈现神秘色彩。头发编成整洁的发辫,盘绕在脖颈上。胡须刮得很干净,下巴上没有丁点胡茬。
夏季炎热,他们依旧戴着翻毛手套,只在需要书写时脱下,露出一双覆盖刺青的手。手背和掌心层叠上千枚文字,是他们最显著的标志。
“前面就是暴风城。”
“需要登上高山。”
“上次来雪域,还是四百年前。”
“巫灵王覆灭冰魔,凯旋而归,我记得当时的盛况。”
“这次是为了他的王后。”
“希望能不虚此行。”
祭司们声音很轻,专注彼此间交流。
他们不只听到婚礼的盛况,还获悉另一个传闻,巫灵和魔族的百年战争告一段落,荒域有了新主宰。
结束战争的关键,正是雪域的黑发王后。
“是真是假,总要亲眼确认。”
祭司们好奇心旺盛,态度相当谨慎,在没有明确的认知之前,他们不会对岑青下任何结论。
这支队伍是一个缩影。
自暴风城婚礼之后,众多旅行者和冒险者进入雪域,怀揣着探知的欲望,从四面八方涌向巫灵王城。
千湖领的车队也出现在平原之中。
为节省时间,队伍日夜不停,硬是比计划提前数日抵达山下,即将登上栈道。
“巫灵的王城,真是壮观。”艾尔伍德等人骑着长角鹿,仰望巍峨的山峰,眺望云层缭绕的雄城,心情难免激荡。
奥尔加推开车窗,和女儿一同眺望车外。
想到此行的目的,想到即将见到岑青,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她不由得眼眶微热。久远的记忆闯入脑海,那是逝去的血族玫瑰,本该登上血王座的女王。
“走吧。”卷丹态度冷漠,催促众人尽快前行。
荆棘女仆都是类似的性格。
对岑青以外的人,她们吝啬表现出情感,全部一视同仁,自始至终冷淡以对。
除了敌人。
正如戈罗德,总能激起她们的杀意和仇恨。
此刻,被众人惦记的雪域王后,正身处议政厅,被多名巫灵长老包围,陷入漫长的学习生涯。
“陛下,您需要看看这些。”
“关系到算数,您的能力极佳,令人钦佩。”
“身为王国的统治者,您需要聆听请愿,调解领主间的纠纷。在权利更迭时划定领地边界,压制冲突发生。”
连续一个多小时,岑青笔下不停,面前的文件仍堆积如山。
他感到后悔万分。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对文件上的小数点视而不见。
最初,长老们只希望他熟悉税务,他心算出几组数字,立刻被惊为天人。巫灵长老们一致决定,增加他的学习计划。
“陛下,您是神明赐给雪域的祝福。”长老们如是说。
祝福?
岑青握着笔,突然感到牙痒。
如果祝福就是要面对如山的政务,他宁可自己化身诅咒。
就在他的忍耐力濒临极限时,巫灵王走下王座,单手压住岑青的肩膀,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拢进怀中,隔绝巫灵长老的视线。
“诸位,今天时间不早,我和王后需要休息。”
“可是,陛下……”
“萨缪尔,过犹不及。”巫灵王打断长老的话,银色的眼睛扫视众人,“我的话即是命令。”
“是,陛下。”长老们收敛神情,恭敬地垂首行礼,鱼贯退出议政厅。
待到大门关闭,岑青丢开笔,靠向椅背长出一口气。
“他们总是这样吗?”他仰头看向巫灵王。
巫颍单手覆在桌面,俯身轻吻岑青额心,声音中带着安抚:“你很优秀,他们才会如此。”
岑青沉默半晌,侧身环住巫颍的腰,把自己埋入对方怀中:“我忽然明白一件事。”
“什么?”巫颍低头看向他,手指梳过岑青的发,一下接着一下,最终落上他的肩膀。
“做昏君远比明君更加轻松。”岑青抓住肩上的手,蹭着冰冷的掌心,发出一声叹息,“我是你的王后,难道不该取悦你,每天被你宠爱,然后躺在珠宝堆里,随意挥洒金币?为什么要做这些,计算王国三年的税收?饶了我吧!”
巫灵王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陛下?”
“我美丽的王后,你与我共享王权,也需要肩负起责任。”巫灵王托起岑青的下巴,俯身亲吻他的嘴角,声音带笑,“当然,如果你愿意取悦我,我会更加高兴。”
总之,他仍要认真学习,处理这些让人头疼的政务。
岑青无奈叹息,抓住一缕银发,赌气似的咬破了巫灵王的嘴唇。
巫颍没有生气。
相反,他更加愉悦,笑意映入眼底。
他闭上双眼,右手撑住岑青身后的椅背,左手扣住岑青的后脑,侧头加深这个吻,任由血丝滑过两人嘴角,顺着下颌滴落,浸湿岑青的衣领,洇出斑驳的暗色。
第79章
艳阳高照,风轻云净。
透明的栈道反射日光,沿着山体攀援而上,末端冲向座落在山巅的雄城。
暴风城城门大开,迎接远道而来的队伍。
白色浮云萦绕城头,连成轻盈的飘带,为巫灵王城增添几分神秘气息。
车队鱼贯入城,规模有大有小,人员组成繁杂。
车队过处引来围观,尤其是歌舞团经过时,频繁有城民驻足,其中不乏巫灵。可见八卦和看热闹是所有种族的天性,诞生于冰原的族群也不例外。
卷丹等人的队伍行在中段,乘坐的车辆缺乏显著标志,排列在五花八门的入城队伍中,看上去毫不起眼。
艾尔伍德等人都穿着骑装,披着只及大腿的短斗篷。颜色灰暗的布料绕过肩膀,用银色的链扣勾住,金属截面反射阳光,和几人的佩剑花色一致,都是用碎裂的盔甲熔铸打造。
盔甲属于战利品,来自追杀边境贵族的王城骑士。
他们闯入千湖领,在黑骑士剑下丧命,灵魂湮灭,尸骸则被占星师唤醒,成为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奥尔加母女和卷丹乘坐同一辆马车。
经过多日相处,三人的关系不算热络,倒也不再拘谨。
尤莉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她频繁向窗外张望,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目及四通八达的街道和路边建筑,回忆方才看到的城墙和城门,她不禁发出赞叹:“巫灵建造的王城,真是雄伟壮丽。”
奥尔加没有阻止她。
事实上,她也对暴风城充满好奇。
这座象征巫灵王权的雄城,和魔族的深渊城,以及血族的金岩城,并称最伟大的王城。流传各国的史诗中,常见对三座王城的歌颂。
时至今日,暴风城和深渊城依旧傲视群雄,巫灵和魔族的军团所向披靡,在四方王国叱咤风云,难逢对手。
金岩城却已不复往昔。
戈罗德的统治江河日下,血族王城变得名不副实,在岁月中逐渐衰落。失去威慑和强权,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的权柄还能维持多久?
一念闪过脑海,就此扎根心中,再也挥之不去。
奥尔加目光微动,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荆棘女仆。
殷王后的后裔是否会趁势挺起宝剑?
亦或会耐心等待,等到篡位者遭遇反噬,自行落幕?
她凝视得太久,卷丹实在无法忽略。
荆棘女仆抬起头,迎上奥尔加的视线,表情中现出疑惑:“女爵,有什么能帮您?”
“我在想陛下何时回归金岩城。”奥尔加不假思索,一句话脱口而出。
卷丹眼波微动,深深望进奥尔加眼底。
片刻后,她合拢记录植被的卷轴,挺直脊背,认真回答:“会有那一天,而且不会太晚。”
“我相信。”奥尔加微微一笑,在女儿看过来时,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衷心盼望那一天尽早到来。”
这场对话异常简短,奥尔加却很满意,对接下来的觐见充满期待。
马车继续前行,车内三人都没再开口。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走过,身影闪过车窗前,佩在腰间的匕首反射乌光。
队伍中还有多名矮人,包括白涧部落首领赫尔、白发何塞、女矮人卡贝、以及五名强壮的护卫。
他们是中途追上来,带着米诺的亲笔信,才被卷丹的队伍接纳,允许他们同往暴风城。
矮人们没有骑马,集体乘坐一头犰狳。
犰狳身后拖拽一辆大车,车上装满矿石和宝箱,是他们为岑青准备的礼物。
暴风城内很少出现矮人,这行人甫一现身就引来众多目光。
侏儒们听闻消息,立即从店铺中赶来,抄近路穿过巷道,正好撞见队伍经过。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犰狳和矮人,紧接着望见卷丹乘坐的马车,驾车的地精以及车旁的贵族骑士。
“那辆马车我见过,车上一定是王后陛下的女仆。”
“他们和陛下的女仆在一起。”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来自联盟部落。”
“他们来做什么?”
“觐见王后?”
侏儒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生出紧迫感。
“需要尽快通知扎西娅和埃尔,还有梅斯长者。”
“矮人出现了!”
“我们要尽快动身前往王后陛下的领地,以免被人横插一脚!”
侏儒们打定主意,立即原路折返,没有多停留一秒。
他们怀揣着心事,一个个脚步飞快,转身时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
时至正午,卷丹的车辆抵达别院,停在建筑大门前。
隔着铁栏杆,门内的地精听到动静,快速迎上来:“卷丹,你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一切顺利。”卷丹走下马车,应对地精的询问。
别院中的羽人也走出屋舍,望见风尘仆仆的队伍,未表现出半分讶异。他们自然地上前拉开铁门,迎接一行人入内。
“我会向陛下禀报,传达觐见的具体时间。今日,诸位可以先休息,养足精神。”卷丹说道。
众人皆无异议。
他们着急见到岑青,也知不能立刻实现。
他们长途跋涉,全身上下落满灰尘,部分人还有汗臭味。若不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实在不适合进入王宫。
“房间已经准备好,还有热水和食物。”羽人的态度彬彬有礼。他们总是言行得体,让人无从挑剔。
看到他们,边境贵族有片刻恍惚。矮人们也面露惊讶,心中生出几分怪异。对照记忆中的家伙,除了外表,这些羽人完全就是两类生物。
一切安排妥当,卷丹与众人告辞,独自返回王宫。
黑气氤氲在脚下,粗壮的荆棘托起她,转眼离开别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马车被留在别院,地精利落跳下车辕,解开车前的豪猪,亲自带它们前往马厩,为它们清洗长刺,准备食物。
“辛苦你们了。”
“一定要多吃点。”
“看你们都变瘦了。”
地精们提来大桶食物,填满豪猪的食槽。
他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几次经过新搭建的鸟舍,发现年轻的巨鸮正在训练力量,样子十分怪异。
“它这样多久了?”一名地精好奇询问。
“许多天,从你们离开第二天开始。”另一人回答。
“因为什么?”
“它去了王宫。”
“打输了?”
“输了。”两个地精合力提着筐子,从说话的同族身边经过,不忘搭话,“而且输得很惨。”
“难怪。”提出问题的地精恍然大悟,看向巨鸮的目光充满同情,“它已经成年,却打不过两只幼崽。等它们长大,更不会有半点机会。”
“我们都不去打扰它,让它有更多自己的空间,也算是一种安慰。”地精们七嘴八舌,关怀巨鸮的处境,但对它的未来不抱任何期待。
“陛下不会忘记它,乐观一点,它偶尔能派上用场。”
这是所有地精的想法。
雪豹和狮鹫天生强悍,站在异兽的金字塔顶。
双方竞争本就激烈,这只巨鸮想要加入,在岑青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可谓难如登天。
“它只能向黑暗神祈祷好运。”
“雪域的生物也信仰黑暗神吗?”
“不知道。”
“好吧。”
地精的谈话漫无边际,话题很容易跑偏。
这种情况下,想从他们的交谈中获取信息,自然变得十分困难。例如边境贵族和骑士,他们竖起耳朵听,也很难抓住重点,最终落得满头雾水。
奥尔加捕捉到“狮鹫”等字眼,心中若有所思。她没有表现在脸上,向引路的羽人道谢,和女儿一同进入房间。
母女俩的房间安排在三楼,艾尔伍德等人则在二楼。
每个房间中都有热水,还有准备好的点心和饮料。除了他们带来的箱笼,房间中多出现成的衣物,专为北境众人准备。
他们在战乱中逃离,九死一生进入千湖领。除了铠甲和武器,他们失去所有财产,更不可能携带礼服。
这项准备很贴心,无论是否用得上,他们都心怀感激。
矮人们的到来不在计划中。
好在别院的面积相当大,房间也足够多,安顿他们不成问题。羽人只需做一些调整,事情就能安排妥当。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羽人站在门外,对矮人们微笑。
他身材挺拔,五官俊美,没有半分黑暗气质,活脱脱的光明生物。
矮人们感到浑身不自在。
和联盟里的羽人打惯交道,突然遇上截然相反的类型,难免会感到别扭,很难自然相处。
他们只能干巴巴回应,同时向对方道谢。
“我们会的。”
“多谢。”
看出矮人的拘谨,羽人很快告辞,顺手带上房门。
门扉合拢,脚步声在走廊远去,矮人们不禁长舒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用力搓脸,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神明在上,我从没这样不自在。”
“暴风城的羽人和联盟里的那些家伙根本是两种生物。”
“幸好不用一直和他们打交道。”
赫尔解下身上的武器,把斗篷和腰带挂到椅子上,直接坐到床边。
他环顾周围的同伴,示意众人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刚刚进城时,我看到几个侏儒。”
“我也看到了。”一个长着蓬松胡须的矮人附和。
“我也是。”
众人陆续开口,肯定赫尔所见。
赫尔耐心等他们说完,才继续说道:“侏儒很擅长挖矿,而且头脑不笨,他们著写的游记曾经风靡部落。我们必须谨慎一些。”
“你的意思是?”
“竞争者。”赫尔双头握拳,拳头相对,发出一声钝响,“我们要获得王后陛下的青睐,成为他的追随者,得到他的庇护,就必须展现出价值。竞争者实力越强,达成目的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有机会见到王后陛下,我们必须拿出看家本领,全力表现,懂我的意思吗?”
思索片刻,众人对上视线,表情无比坚定。
“放心,赫尔,我们一定做到。”
“侏儒再聪明也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比起挖矿的本事,我们有信心压过他们。”
矮人们各自握拳,看上去信心十足。
赫尔喜欢这种干劲。
为保万无一失,他叫来另一个房间中的卡贝,邀请何塞连夜展开讨论,列举出所有优势,并在献出的礼物上加码,务必要给岑青留下一个好印象。
“成败在此一举!”
既然来到暴风城,必然要竭尽所能达成目标,不容许任何闪失。
王宫中,卷丹走下马车,快步穿过庭院。
哪怕狮鹫和雪豹咬成一团从她脚下滚过去,她照样目不斜视,提起裙摆登上台阶。
明亮的走廊内,雪妖们忙于更换窗玻璃。
他们不需要梯子,成排站到窗下,随意拉高双腿,或是延展手臂,就能轻松触碰到高窗顶部,将镶嵌在窗棂上的玻璃完整拆卸下来。
卷丹经过时,雪妖们纷纷转头看向她,不吝啬展现笑容,向她表达友好。
荆棘女仆脚步微顿,感到一丝异样。
他们的心情很好,貌似太好了一些?
很快,她的疑问得到解答。
来到王后寝宫前,卷丹敲响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
她在房间中看到岑青和茉莉,还有几个年轻的雪妖,他们都是生面孔。
“陛下。”卷丹走上前,向岑青鞠躬行礼。
“你回来了,旅途如何?”岑青笑着询问。
他坐在靠窗的桌旁,面前有一只高脚杯,杯中装着鲜红色的饮料。
桌子上还有两只文件箱子,箱盖敞开,里面堆满卷轴,囊括暴风城三年内的赋税。
岑青不想整天留在议政厅,干脆把它们带回寝殿处理。
巫灵王来见岑青时,常会遇到发问,偶尔还有抱怨。但必须承认,通过熟悉这些文件,岑青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对他今后的规划有很大帮助。
“陛下,一切顺利。”卷丹直起身,认真回答岑青的问题,“我抵达千湖领后,传达您的旨意,您召见的人已经来到王城。队伍中还有矮人,他们渴望能见到您。”
“矮人,我知道他们。”岑青靠向椅背,回想起乌鸦带回的书信,“米诺在信中提到过他们。他们来自联盟,部落中有上千人。”
在信中,米诺还提到岩巨人后裔。
鉴于古老的契约,这个部族暂时不能离开千湖领,双方如要见面,需得他亲自前往领地。
“他们此行携带大量矿石,要献给您。”卷丹补充道。
“有付出,必有所求。”岑青撑起手肘,手指一下下敲击桌面,“矮人很擅长采矿,我应该见他们。”
卷丹没再出声,茉莉也没有开口。
她们都很清楚,岑青在思考,此时最好不要出声打扰。
须臾,岑青做出决定:“卷丹,你先去休息。茉莉,你去别院通知那里的人,我明日召见他们,包括矮人。”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恭声领命,前后退出房间。
在她们离开后,岑青移回注意力,目光落在几名雪妖身上。
“我答应希尔,给予你们正式身份。你们可以先跟随丹比亚学习,有合适的工作,由他安排给你们。”他说道。
“是,陛下。”几名雪妖齐声回答。
他们来自冰川部落,比卷丹等人提前半日抵达暴风城。
入城后,他们直接来到王宫,由丹比亚引荐到岑青面前。
在岑青眼中,雪妖大多长得一样,主要从衣着上分辨不同。这几名年轻的雪妖特地换过装束,已经和王宫中的族人别无二致。
岑青无法保证,走出这个房间,他仍能一眼认出他们。
想了想,他召唤鸢尾,让女仆取来几枚胸针,上面有专属于他的纹章,很容易辨认。
“戴上它,象征你们是我的侍从。”他示意鸢尾递过盒子,交给雪妖自行挑选。
雪妖们没有挑剔,依次拿起一枚胸针,当场佩戴在胸前。觉得位置不对,没打算照镜子,而是彼此帮忙扶正。
“感谢您的赏赐,陛下!”
赏赐不在贵重,而在背后象征的意义。雪妖们清楚这一点,因此格外激动。
“我这里暂时没有吩咐,你们去找丹比亚,接下来听从他的安排。”岑青继续说道。
“遵命,陛下。”雪妖们弯腰行礼,陆续离开房间。身影消失在走廊,脚步声都带着轻快。
鸢尾带着首饰盒离开内室,很快,房间中只剩下岑青一人。
他捏了捏额角,扫一眼桌上的文件,很想丢开不管。
奈何现实不允许。
“真是,我干嘛要这么认真?”
盯了半晌,岑青叹息一声,终究做不到无视。
妖妃的志向正离他远去。
一个贤明的王后?
“饶了我吧。”
嘴上抱怨着,岑青依旧只能拿起笔,铺开卷轴,浏览上面的内容,高速进入工作模式。
议政厅内,一名来自北部冰原的巫灵单膝跪地,呈上巫冽的亲笔书信。
信件封在金匣中,唯有巫灵王才能开启。
巫颍打开信匣,取出卷轴,展开后迅速扫过,其后交给巫灵长老传阅。
“古树人大规模苏醒。”
“他们肆意破坏冰原,引出海底巨兽。”
看到信中内容,长老们面色凝重。
“古树人苏醒,上一次是在两百年前。”阿利亚合拢卷轴,看向上首的巫颍,“陛下,如果冰原不稳,会影响到整个王国,必须早作决断。”
“北部的战士足够强悍,若非情势危急,北方公爵不会写这封信。”另一名长老补充道。
萨缪尔环顾众人,视线移向王座前。他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请示巫颍:“陛下,您决定如何做?”
冰原下是无尽深海。
历史上曾有记载,冰川破碎,引发海啸,灾难持续数月,雪域过半领土被海水淹没。
王座之上,巫颍沉吟片刻,最终做出决定:“我去冰原。”
身为雪域之主,他必须守护领土。
“那国内的政务?”
“我会询问王后的意见,然后给诸位答案。”巫颍率先开口,截断长老的话。
看出巫灵王的态度,巫灵长老们互相对视,各自压下顾虑,将决策权交给君王和王后。
“陛下,请务必认真考虑,王后有绝佳的治政能力,仅缺乏经验。”阿利亚说道。
“我明白。”巫颍颔首。
结束所有议题,长老们告辞离开王宫。
巫颍也起身走出议政厅,去往岑青的寝殿。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掠过落地窗前,阳光追随在他身后,发尾轻轻飞扬,浮动璀璨的银辉,比星辰更加耀眼。
接近王后的寝殿,巫灵王逐渐慢下脚步。
想起岑青之前的抱怨,他心中不确定,究竟该如何说服对方。他并不想为难自己的王后,让他承受太大压力。可他必须前往北部冰原,而且归期不定。
生平头一次,巫颍在一件事上举棋不定,破天荒陷入犹豫
第80章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
云层连缀在天空,被霞光染成鲜艳的玫瑰色。
岑青独自坐在窗前,外套领口解开,手中握着一支水晶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声响个不停。
夕阳的余晖落入室内,在他的肩头跳跃,覆上一片橙红。
光尾延伸向桌面,触及堆叠的文件,攀爬上翻开的卷轴。字迹在光中呈现,能辨认出是大量数字。
这是记载王国税收和领地纠纷的文件。
王城、贵族城池、村镇、聚落,记载方式繁琐,书记员的文字更是五花八门,带有显著的个人风格,不能说杂乱,只能说格外让人头疼。
不需要几天,只花费数个小时,岑青就开始头昏脑涨。
他从不知道,仅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就能让他头疼欲裂,情绪变得暴躁。
为难他的不是算数,而是读写和纠错。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汇总整合,梳理成有条理的文本,无疑是一项浩大工程。
从最初的无处下手,到制作出规范的文本,几乎耗尽他的脑力。所幸成果令人满意。
“按照这个来,应该能轻松一些。”
落下最后一笔,岑青靠向椅背,准备休息一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单手按住脖颈,依稀能听到关节的咔吧声。他的手腕酸痛,肩膀也在发麻。
这种体验相当糟糕。
想到今后还有更多同样的日子,他顿觉眼前一黑。
“真是……”
声音尚未落地,房门突然被推开。
岑青寻声望去,就见巫灵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陛下?”
岑青正要迎上前,中途撞见对方的表情,不禁心生古怪,下意识停在原地。
不知为何,他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预感应验。
“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巫颍迈步走入房间,长袍下摆迤逦地面,水晶中倒映出刺绣花纹,“你能否考虑摄政?”
“摄政?”岑青单手按住桌面,掌心扣住水晶笔,清晰感知到笔杆上雕刻的花纹,“陛下,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巫颍走到岑青对面,低头看向他,“我在认真征询你的意见。”
“我可以拒绝吗?”岑青直接问道。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巫颍抬手拂过岑青的肩膀,摘走一片随风飘入的花瓣,“我不想给你更大压力,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压力的话,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只是觉得时机不太适合。”岑青斟酌语言,道出迟疑的理由,“处理税收和纠纷可以参考成文法典,能避免出现错误,涉及到更多方面,就目前而言,我没有绝对把握。”
他看向巫颍,说出心中最大的顾虑:“我不希望犯错,您能理解我的立场吗?”
“我明白你的顾虑。相信我,这只是经验问题。”巫颍侧头看向桌面,视线扫过岑青执笔的文件,“长老们对你的学习能力赞不绝口,他们认为你有极强的政治天赋,很适合接管政务,在我离开期间。”
“这不是天赋和能力的问题……”岑青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顿住。他抬头看向巫灵王,声音中充满惊讶,“您要离开,因为什么?”
“极北之地出现麻烦,我需要亲自前往。”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带着他离开桌旁。
“北部?”岑青脑海中浮现雪域地图,“是北方公爵驻守的地方?”
“是的。”巫颍颔首,牵着岑青走进露台。
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残存的光辉留恋天际。
巫颍探臂压住栏杆,把岑青圈在自己的臂弯中。
他眺望北方,展眼天地相接之处,那里是雪域的北部冰原,由北方公爵常年驻守。
“北部冰原终年酷寒,那里有雪域最漫长的边境线,也是古树人的发祥地。厚重的冰盖下流淌无尽冰海,藏着最古老的生命。”巫颍收紧手臂,在岑青耳边低语。晚风吹起他的发,风中透出花香,浸染华丽的外袍。
岑青仰起头,漆黑的眸子对上巫颍,很快抓住重点:“古树人?”
“他们诞生于荒古,曾是大地的统治者。存世早于巫灵、魔族和血族。”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手背,合拢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掌中,“他们在巨人之战中沉入冰海。许多古老的生命灭绝,他们依旧存在。偶尔在冰原现身,对雪域造成威胁。”
“这次的麻烦就是因为他们?”岑青翻过手掌,反握住巫颍的手,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能召唤深海异兽,引发海啸。”巫颍低下头,轻啄岑青的鼻尖,“当他们群集起来,北方冰原会被海水淹没。”
“这次情况很糟糕,北方公爵无法从容应对。”岑青直觉敏锐,他捕捉到巫颍话中的关键信息,“所以,您需要离开王城。”
“是的,情况很糟糕。”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深深望入他的眼中,“我可以控制雪域气候,那片冰原却很特殊,我必须正面古树人,才能压制他们引发的海啸。”
沉默半晌,岑青在巫颍怀中转过身,双臂环住对方的腰,埋入带着冷意的怀中。
“这也意味着,此行很危险。”他的声音有些低,依旧清晰传入巫颍耳中,“我知道您无惧任何对手,但我仍会担心。”
“相信我,我能处理好。”巫颍轻吻岑青的发顶,气息冰冷,声音格外柔和,“我的王后,你愿意帮助我吗?”
重归之前的话题。
足足两分钟,岑青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出声。
终于,他从巫颍怀中抬起视线,望进那双银色的眼睛,环在巫灵王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
“我可以接手政务,在您离开期间。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我会竭尽所能。”他说道。
巫灵王莞尔一笑,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眉心:“感谢你,我的王后。”
“但是,”岑青突然话锋一转,双手扣住巫灵王的脸颊,现出从未有过的强势姿态,对巫颍的称呼也随之改变,“我的陛下,你必须承诺,会平安无事归来。”
“我会的。”巫颍环住岑青,轻声说道。
“你保证?”
“我保证。”
“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我会抛开一切,离开你的王国。”岑青弯起双眼,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我向你保证,我言出必行,一定说到做到。”
巫灵王温和地看着他,抵住他的额头,声音轻柔,仿如呢喃情话:“你在威胁我,我的金蔷薇?”
“不行吗?”
“当然可以。”巫颍弯腰抱起岑青,轻松地托举双臂,含笑印上他的嘴唇,“威胁源于关怀,我感到万分喜悦。”
话落,他抱着岑青走入内室。
越过桌旁时,堆叠的卷轴忽然滑落,一张羊皮卷在地上摊开,上面用墨水绘成简洁的表格,部分格子里填充数字,部分空空如也,有待进一步填满。
巫颍扫一眼卷轴,没有片刻停留,继续向内室走去。
目及桌面,岑青考虑两秒,决定一言不发。经历数个小时的文字折磨,他有理由暂缓工作。
“陛下,如果长老们明天问起,我是否应该实话实说?”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岑青抓住巫灵王的上衣领口,指尖描摹过宝石拼接的花纹,笑容缓慢绽放,“是你让我拖延工作。”
“这是事实。”巫颍解开发绳,随手抛到一旁。长发瀑布般垂落,滑过他的肩膀,闪烁璀璨的银光,“更是我的荣幸。”
宝石在华贵的布料上闪光,仿若星辰。
床幔落下床柱,遮住一双身影,模糊了所有声音。
风从落地窗吹入,掀起羊皮卷一角,水晶笔杆轻轻滚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夏日的美好叙语。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黑暗笼罩大地,夜色-降临。
午夜时分,冰风暴如约而至。
寒风呼啸,似荒古异兽的咆哮。锋利的冰块撞击城墙,轰鸣声不断,频繁敲打众人的神经。
一天时间内,暴风城由盛夏转入寒冬,对入住别院的血族和矮人来说,这种经历颇为奇特。
矮人们初时震惊,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那是什么?”
“白天是夏天,晚上入冬?”
“看样子,关于暴风城的传说是真的。”
“远古巨人的诅咒,永恒不散的怨恨。”
白发何塞点燃蜡烛,披着外套走到窗前。
他的面孔映在窗上,双眼望向窗外,似乎想要穿透黑暗,一窥冰风暴的真相。
“季节变换也好,可怕的风暴也罢,那都是巫灵的事情,和我们无关。”赫尔坐在床上,张大嘴巴打着哈欠。他睡意朦胧,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含糊说道,“明天要觐见王后陛下,我们需要休息,尽量养足精神。别理无关紧要的事情,赶紧睡吧。”
困意貌似会传染。
矮人们接二连三张大嘴,哈欠声此起彼伏。
何塞转身环顾室内,看到众人的模样,放弃发表一番感慨。他将烛台放回桌上,吹熄蜡烛。
随着火光消失,室内重归黑暗。
等何塞躺回床上拉起毛毯时,他的同族们早已入睡,一个个鼾声如雷,沉入黑甜的梦乡。
三楼房间内,奥尔加和尤莉站在窗前,手中各持一盏烛台。
母女俩穿着宽松的睡裙,蓬松的卷发落在肩后,发尾一直垂过腰际。
烛光照亮尤莉的脸庞,她近乎着迷地贴近窗户,倾听震荡王城的呼啸声,捕捉坚冰砸向城墙的巨响。
“母亲,那真是雪巨人的灵魂残念?”她仰头看向奥尔加,表情中充满求知欲。
“传说是这样。”奥尔加回答女儿的问题,态度从不敷衍,“我只读过相关记载,无法百分百确认。想获得准确答案,需要询问巫灵,只有他们才知晓真相。”
“雪巨人,远古的生命。”尤莉低声呢喃,纤细的手指覆上窗玻璃,目光微微发亮,“如果唤醒他们的骸骨,一定是无比强大的骷髅战士。”
奥尔加惊讶于女儿的奇思妙想。
她认真思索片刻,单手按住尤莉的肩膀,温和道:“你的设想很好,但就现实而言很难做到。”
“真的不行吗,母亲?”
“没有比肩祖先的能力,强行唤醒他们,注定是一场灾难。非但无法达成契约,更会遭遇反噬。”
强大的占星师令人畏惧。
他们不仅能预言未来,还能统领成千上万的骷髅军团,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前提是清楚自己的极限,否则定会遭遇反噬。占星师被唤醒的尸骸所杀,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尤莉的设想在理论上可行,回归现实,集合母女二人的天赋也难以实现。
“尤莉,你要牢牢记住,挑战精神殊为珍贵,可也要量力而行。不自量力,妄图触碰远超能力之外的领域,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奥尔加按住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是的,母亲。”少女接受教诲。
她不会不自量力,也不会固执己见。
但她仍怀抱希望。
将来某一天,等到她的力量足够强,她会尝试挑战自己,绝不会故步自封。
“我仍然喜欢你,栗子。”尤莉反手覆上肩膀,抚摸自己的骷髅松鼠,“只是我需要更强大的伙伴。”
冰风暴将持续整夜,风声和撞击声始终不减。
时间已经不早,奥尔加拉上窗帘,催促女儿上床休息。
“明天要觐见陛下,尤莉,你必须早点睡,免得没有精神。”
“好的,母亲。”少女乖巧地躺到床上,毯子一直拉起到下巴。
奥尔加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温和道:“愿你今夜好梦,我的甜心。”
尤莉闭上双眼,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两弯暗影。
骷髅松鼠趴在枕头上,抱住少女的一捧卷发,代替尾巴包裹住自己,陪伴她一同入睡。
“陪伴她,保护她,直至你回归大地。”奥尔加轻点松鼠的头颅,小巧的骷髅眼窝中跳动幽火,明亮中透出诡异。
奥尔加守在女儿床边,直至尤莉陷入沉睡,她才起身离开。
有骷髅出现在门外,手中托着一只信鼠。
这只可怜的小家伙长途跋涉,身形都缩小一圈,精疲力竭地趴在骷髅掌心,瘫成一团鼠饼。若非后腿偶尔颤抖,八成会以为它已经死了。
奥尔加解下信鼠背上的信件,仔细看过一遍,手指探入骷髅的眼眶中,攫取一点火星,点燃虫人递送情报的信纸。
“金岩城要起风了,会让背叛者陷入麻烦的飓风。”她低声说道。
等到信纸化成灰烬,她碾碎残渣,转身返回房间。
信鼠被骷髅带走。
像之前的同伴一样,它会获得食物,然后被放走。在天亮之前,它就能穿过地下,消失在巫灵王城。
三楼的动静吸引来别院中的羽人。
他们站在黑暗中,没有火光照明,双眼依旧明亮。眼球表面覆上一层膜,反射异样的光泽。
“是信鼠。”
“送信的小家伙。”
“不具有威胁。”
判断骷髅和信鼠不具危险,他们悄然散去,自始至终没有进入走廊,也没靠近奥尔加和尤莉的房间。
二楼的另几间客房内,艾尔伍德等人好梦正酣。
他们出身北境,常年驻守边境要塞,时常遭遇乱军偷袭,哪怕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照样也能休息。
一场冰风暴不足以打扰他们的美梦。
在睡梦中,贵族率领骑士攻破金岩城,杀入金岩堡。
他们冲进王座厅,将戈罗德扯下宝座,凶狠地按压在地上。
“审判篡位者!”
他们践踏王国的四肢,夺走他的王冠,从胸腔中发出呐喊。其后高举起宝剑,砍断他的脖子,刺穿他的心脏,把他砍成肉泥。
做这一切时,逝去的灵魂出现,飘浮在他们身侧。
他们沉默地伫立,空洞的双眼凝望这场杀戮。在国王的头颅被砍掉时,表情陡然鲜活。
复仇!
这是烙印在艾尔伍德等人灵魂深处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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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数辆马车就驶离王宫。
车队穿过晨起的清风,闯过稀薄的雾气,一路驰向王后别院。
驾车的雪妖频繁挥动缰绳,车轮加速滚动,压过犹染露水的街道。
随着雾气消散,车厢顶层的花纹闪烁金光。金箔与晨曦交相辉映,古老的图腾短暂显影,格外醒目。
马车来至别院前,雪妖陆续拉住缰绳。
不等他们上前叫门,建筑内已传出人声。
二楼和三楼的窗帘全部拉开,明光照入室内,窗后闪过人影。千湖领众人早早起身,都在为今日的觐见提前准备。
吱嘎一声,别院大门开启。
随着门轴转动,阳光穿透铁门栏杆,在地面投射斑斓光影。
别院中的羽人早起忙碌,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穿行在走廊内,出现在不同楼层。彼此擦肩而过,不需要语言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雪妖们驾车出现,停留在大门外。
多名羽人走出屋舍,向车上的雪妖致以问候,分别伫立在大门两侧。
“请告知别院中的客人,我们受到陛下指派,前来迎接他们前往王宫。”为首的雪妖扬声道。
“好。”羽人微微颔首,两人转身返回建筑,其余人仍留在原地。
晨风吹过,拂动羽人的发尾。他们身高相近,穿着统一。顺直的头发束在脑后,佩戴的首饰颜色趋近,乍一看毫无分别。
他们心意相通,习惯彼此为伴,简直像对方的影子。在战场上,这种特质能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奇特的是,该种特质仅存在于雪域种族,雪域外的羽人族群从未产生过类似天赋。
等待过程中,雪妖们坐在车上,羽人站在门旁,双方默契地收敛情绪,都没有寒暄的打算。
时间过去一刻钟,房屋大门敞开,血族们步下台阶,身侧是同行的矮人。
奥尔加牵着女儿的手,最先闯入雪妖视野。
母女俩都穿着长裙,衣领和袖口刺绣精美花纹。宽大的裙摆曳地,色泽渐染,以宝石、玛瑙和珍珠点缀裙边,行走时闪烁彩光。腰带上连缀金环,相当别致。耳饰、项链、胸针和手环款式独特,具备鲜明的血族特色。
奥尔加佩戴两枚戒指。
一枚戒面雕刻家纹,象征她的爵位。另一枚镶嵌红宝石,是殷王后送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妥善保存,只在重要场合佩戴。
尤莉走在母亲身旁,走路时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仪态无可挑剔。
艾尔伍德、亚伦和英诺森并肩而行。
三人身后是十多名边境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冲出北境投奔千湖领,始终尽忠职守,不离不弃。
为彰显态度,贵族和骑士皆身着铠甲。
他们没有选择华丽的外套,而是穿上杀出重围时保护他们的甲胄。
环甲上伤痕累累,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锁子甲断裂,腰部横过一道豁口,边缘残留暗斑,是甲胄主人重伤时流出的血。
他们身上的武器也有不同程度损伤。
重剑排列豁口,护手少去半边,短剑和匕首断裂,刀刃变钝,表面他们经历多场恶战,都在勇往直前,对敌毫不怯懦。
边境贵族以战斗为荣,他们是北境的忠实守卫者。
可悲的是,他们没有败于敌人之手,却遭到王城背刺,一夜之间失去领地和财产,也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不会忘记仇恨,势必要血债血偿,让卑劣的小人付出代价。
“希望陛下不会介意。”艾尔伍德走下台阶时,单手覆上横过胸甲的刀痕。恰遇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亚伦和英诺森走过他身旁,各自按住佩剑,视线对撞,都能猜出彼此的想法。
“我们要向王城复仇,这是我们活下来的意义。”
“穿着这样或许有些失礼,却能让陛下清楚看到我们的态度。”
染血的铠甲,损伤的武器,从血与火中走出的战士。
“陛下迟早要回到金岩堡,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击杀卑劣者的道路上,我们注定走在同一方向。”
“包括杀死国王?”
“我不确定他会否亲自动手,但我明白一件事,”艾尔伍德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分别搭在亚伦和英诺森的肩上,“黑发王室是血族正统,戈罗德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无论是谁动手,只要金岩城被攻破,他都将面临被处决的命运。那些为他张目,做尽坏事的家伙,同样不被允许活下去。”
三人说话时,矮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赫尔、何塞和护卫们穿着传统服饰,上衣下摆垂过膝盖,恰好遮住靴筒。他们的头发胡须打理整齐,胡须上还有装饰,代表对这次觐见的重视。
卡贝和众人做类似打扮,只在灰蓝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花。细看会发现,这朵花由金属打造,完全是一比一复刻,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能够以假乱真,足见矮人的技艺巧夺天工。
“我们要向陛下表达忠诚。”
“不要犹豫。”
“证实我们全心效忠他,渴求他的庇护,为此不惜付出所有。”
誓言可贵,行动却更切实际。
赫尔深谙这一点,何塞等人也是一样。
众人穿过庭院,在铁门前登车。
车厢外观华丽,内部宽畅舒适,脚下铺着毯子,靠背也很柔软,行进间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应该加装了减震部件。
“劳烦。”奥尔加提起裙摆上车,不忘向雪妖致意。
尤莉跟在母亲身后,同样很有礼貌。
雪妖向两人回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与他们在王宫中的活泼大相径庭。
艾尔伍德等人放弃大角鹿,分别进入车厢,面对面坐下。抬手推开车窗,能观览沿途风景,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矮人们选择最后一辆马车。
车厢足够宽敞,能容纳下所有人,凑在一起也更方便谈话。
在抵达王宫前,他们可以抓紧时间商量,尽量查缺补漏,避免觐见时出现差错。
羽人伫立在庭院中,目送车辆行远。直至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尾,他们才推动铁门,重新关闭别院。
大门合拢,人声和车轮声彻底远离,建筑内却没有变得安静。
巨鸮从巢中探头,好奇地观察长角鹿和矮人留下的犰狳。
犰狳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很快让巨鸮失去兴趣。
长角鹿被重点盯着。它们在猛禽的食谱上,很容易引发巨鸮的攻击欲望。
发现天敌,血族不在一旁,鹿群登时陷入惊慌。羽人耗费一番力气才安抚住它们,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巨鸮依旧在探头探脑。
对于长角鹿的反应,它感到很有趣,在巢中张开翅膀,故意扇动几下,似乎还想再尝试一回。
此举引发羽人不满。
“你该老实一些。”
“如果真闹出乱子,我们会告诉丹比亚。”
“你也不想马上面对狮鹫和雪豹,被它们一起揍吧?”
羽人们显然生气了。
他们口出威胁,并且相当有效。
巨鸮很不甘心,无奈现实所迫,只能老实地缩回到巢穴中,没有再因一时兴起去刺激长角鹿。
与此同时,雪妖驾驶的车辆穿过街道,一路加速前行,很快抵达王宫大门前。
晨雾尽数消散,天空一片蔚蓝。
阳光笼罩山巅,雄伟的城市在发光,位于城市中心的王宫仿如水晶雕琢,壮观且华美。
马车陆续停下,雪妖跳下车辕,王宫大门向内敞开。
车厢门先后推开,千湖领一行人走出马车,在门前举目望去,恢弘的建筑闯入眼底。
来不及感到惊讶,众人就望见守护王宫的雪狼,以及围在雪狼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幼年的狮鹫,亚成年的雪豹。
“那是狮鹫?”
“几百年不曾出现。”
“我还以为它们灭绝了。”
“显然没有。”
众人低声议论时,奥尔加长时间凝望狮鹫。她的右眼变为重瞳,占星师的力量在凝聚,明显让后者感受到威胁。
狮鹫张开翅膀,朝她的方向发出叫声。
雪狼也望过来,冰冷的瞳孔收窄,意外闪过人性化的情绪。
“我没有恶意。”不想造成误会,奥尔加主动收回视线,重新牵起女儿的手,跟上前方引路的雪妖。
“母亲,那是狮鹫?”尤莉好奇问道。
“是的。”奥尔加点点头,示意女儿不要多看,“它们与王室签订契约,纯正的血脉才能唤醒它们。”
“王室契约,我在书上读过。”尤莉想起家中的卷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所以,它们从没有灭绝,只是不肯出现。”
“篡位者不配站到它们的背上。”奥尔加微微一笑,率先走进闪烁光辉的城堡。
纯正的黑发王室,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后裔。
他应能替代他的母亲踏上王权之路,真正戴上王冠,以傲然的姿态坐上血王座,将可耻的篡位者踩在脚下。
心中这样想,奥尔加的脚步逐渐轻快。
她的侧影滑过水晶墙壁,红唇牵起一抹弧度,很快随光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继奥尔加母女之后,北境众人和矮人陆续走进城堡。
雪妖在前方带路,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来至两扇浮雕花卉的门前。
门后是一间会客室,独属于雪域王后。
房间内装饰奢华,地面铺设透明水晶,头顶悬挂五层吊灯,灯座托起发光的明珠,光芒日夜不熄,照亮会客室每一个角落。
墙壁上布满彩绘,笔触细腻,描绘数万年前巫灵走出雪原,与古巨人鏖战,创建王国的恢宏场面。
一侧墙壁开有高窗,水晶窗户并排矗立,窗旁垂挂轻薄的纱帘。
风吹入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光中旋舞,静谧无声,心情也随之沉静。
此刻,岑青坐在室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获得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起身走到窗前,单手覆上窗棂,面孔覆上一层微光,眼底深邃无波,窥不出丝毫情绪。
荆棘女仆站在房间中,静静地守护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雪妖的声音:“陛下,别院的客人已经到了。”
闻言,岑青在窗前转身,向房间内的女仆示意:“茉莉,让他们进来。鸢尾,多设几张座位,还有,准备点心和饮料。”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领命,从内拉开房门。
茉莉引众人进入会客室,鸢尾快步穿过走廊,向雪妖传达岑青的命令:“准备饮料和点心,招待陛下的客人。”
“放心,交给我吧!”雪妖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去往厨房。他不忘叫上几个学习中的年轻人,“快跟上,别磨蹭。熟悉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你们要学习的内容。”
“是。”年轻的雪妖向鸢尾颔首,快步跟上前方的亲戚。
会客室内,千湖领一行人见到岑青,忽略奢华的布局,一起弯腰行礼。
矮人们偷偷抬起头,打量窗旁的黑发青年,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黑发王室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俘获残暴的巫灵王。
“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众人行礼之后,被安排到位置上坐下。
雪妖们送上精致的糕点,甜味和咸味皆有,摆在专用的器皿中,简直像艺术品。搭配新鲜的饮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食物的香味飘入鼻端,众人这才想起,他们出发前没吃早餐。之前因兴奋焦灼感受不到饥饿,此刻被食物吸引,腹中难免开始轰鸣。
“诸位应该没吃早餐,不如先用一些?” 岑青端起高脚杯,声音温和。他看向奥尔加和尤莉,朝茉莉示意,后者立即走上前,为两人的杯中注入饮料。
“这里有血饮,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他说道。
“不胜荣幸,陛下。”奥尔加微笑回答。
尤莉手握高脚杯,大眼睛看向岑青,目光发亮,神情中充满赞叹。
无关任何情感,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她的父亲很英俊,兄长也很俊美。在王城时,她见过众多贵族,无一例外长相优越,但他们都没有岑青的气质。
强大,纯粹,令人移不开双眼。
他是黑暗的化身,却让人看到光明。
尤莉感到很矛盾,她试图组织语言,想清楚表达出内心想法,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不禁一阵懊恼。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岑青好奇询问。
实在是尤莉的表情过于丰富,丰富到不像一个黑暗的血族。
“陛下,您真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我想赞美您,却没有合适的词汇,这让我很沮丧。”尤莉不假思索,一番话脱口而出。
这番话稍显莽撞,却格外真诚。
短暂的寂静之后,房间中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年轻的小姐,您道出我们的心声。”
“陛下,愿黑暗神眷顾您!”
“敬陛下!”
血族们以饮料代酒,敬向对面的岑青。矮人们也没扫兴,一同举起高脚杯。
一段小插曲之后,气氛意外松弛下来。
众人终于能放松地享用点心和饮料,填饱自己的肚子,滋润喉咙,让大脑能更顺畅的运行。
待到早餐结束,餐盘被撤下去,轻松的氛围随之消散,话题步入正轨。
“陛下,很感激您对西科莱姆的任命。”奥尔加率先开口,表情严肃,态度郑重,“我和我的子女发誓效忠您。如果您能赐给我一枚血咒,将是我无上的荣耀。”
“奥尔加夫人,你是一名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询问起对方的天赋,“你能预言未来,还能唤醒骷髅?”
“是的。”奥尔加利落点头,没打算隐瞒,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预感到岑青要问什么,她率先开口,“我年少时不知收敛,太过于自信,以致于犯下大错。”
提及当年旧事,她的心情仍难以平静。
尤莉握住母亲的手,沉默地支持她,希望能减少她的悲伤。
“我曾预言您母亲的婚姻,只是片段画面,我就鲁莽说出口,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第一次在人前坦诚,没有回避曾经的过失,“您的母亲去世后,我悔恨万分,却无法让时间倒转。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如果我能谨慎一些,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就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卑劣者成功实施阴谋。”
岑青听着奥尔加诉说,能清楚看到她的愧疚和痛苦。
她没有说谎。
血族是黑暗生物,誓言不可信,也不具备诚实美德。
奥尔加的剖白却无比真实。
她毫不遮掩,向岑青坦诚一切,包括她犯下的错误,发现错误后进行的补救。时至今日,她仍然志向不改。
殷王后死于阴谋,在病榻上香消玉殒。
血族最高贵的玫瑰,不该如此落幕。
她愿意追随岑青,竭尽所能辅佐他夺回王权,让参与阴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付出代价,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岑青问道。
“我已经和巴希尔分居,他的死活不会让我动摇半分。”奥尔加掀起嘴角,目光冰冷。提起巴希尔,她不像在说昔日的爱人,更像是在说一个仇敌,不死不休。
“他背叛殷王后,我痛恨他的行为。我设计他被烙印血咒,他同样憎恨我。”
说到这里,她抬手按上胸口,外衣遮挡下,一道疤痕横过胸前,只差半寸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这是巴希尔给我的重击,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击伤了他,骷髅碎裂他的骨头。那一天,我们差点同归于尽。”她放下手,双眼凝视岑青,“伤口可以愈合,背叛的痕迹永不会消失。”
奥尔加从椅子上站起身,尤莉跟在母亲身后。
无视房间中的其他人,母女俩在岑青面前弯腰,膝盖触碰地面,以血族最高的礼仪,向黑发血族献出忠诚。
“以祖先之名,以血与灵魂为誓,我向您效忠。”
“我请求追随您,全心全意侍奉您,为您驱使,成为您的刀,您的盾,您目光所向,我愿为洪流,破灭您的对手,湮灭您的敌人!”
语言即是誓约。
占星师的天赋凝成锁链,一端缠绕奥尔加母女的手腕,另一端延伸向岑青,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松握入掌心。
奥尔加仰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请允许我跟随您,赐予我血咒烙印。我甘愿成为您的奴仆,陛下。”
岑青凝视奥尔加,眼底微现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凡事都有代价。
有付出必然有所求。
“您将登上血王座,手握王者之剑,佩戴血族王冠。”奥尔加直视岑青,坚定道,“您是真正的血族之王,陛下。”
“这是预言?”
“预言绝非全部,我笃信您的强大。”
“所以?”
“我请求您,在您的统治下,您的御前会议中,能有我和我的儿女一席之地。”奥尔加言辞直白,展露自己的忠诚和野心,“我们献出忠诚,换取您的眷顾和赏赐,愿竭尽全力为此付出。”
“地位和权力,就是你想要的?”岑青问道。
“是的,陛下。”奥尔加给出答案。
“好,我答应你。”
话落,岑青握住占星师递出的锁链。
一枚血咒符文同时出现,烙印在奥尔加胸前,恰好遮住那道剑伤。
灼热感和剧痛一并袭来,奥尔加单手支撑地面,另一只手紧抓血咒烙印的地方,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紧闭双眼,咬牙抑制住闷哼。她的身体在颤抖,精神却无比亢奋。
待到痛楚消失,她仰头看向岑青,没有擦去额角的冷汗,已然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道:“奥尔加听从您的差遣,为您效忠,陛下。”
第82章
尤莉没有被烙印血咒,她感到颇为失落。
奥尔加拉起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按住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尤莉,你还年轻。”
这句话饱含深意,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
阅历经验,亦或是目前的能力,无论哪个方面都会带给尤莉动力,让她坚定挖掘自己的天赋,持续提升自己。
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岑青面前,与她的兄长甚至是母亲并肩。
“我明白,母亲。”尤莉说道。
母女俩交谈时,岑青的目光转向边境贵族和骑士。
没有让他失望,艾尔伍德等人同时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行动干脆利落,语言也相当直白。
“我们发誓效忠您,成为您的剑和盾牌,在战场上为您冲锋陷阵。”艾尔伍德代表众人开口。阳光投入室内,覆在他的肩头,俊美的脸庞半侧明亮,恍如暮晓分割,腥红的双眼更显森冷。
“篡位者戈罗德,以卑劣的手段攫取权柄。”
“我们世代守护北境,捍卫血族的荣耀。王城无耻背刺,令我们失去一切。”
“我们期盼复仇,用刀剑夺回所有,只有您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我们请求追随您,甘愿为您驱使。有朝一日,拱卫您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和他的拥趸毙于剑下,洗刷我们被迫流亡的耻辱,用他们的血浇灌同袍的坟墓,让愤怒的灵魂得以安息。”
誓言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为表达效忠的诚意,他们愿意被烙印血咒,就像布叶特和奥尔加一样。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岑青没有考虑太久,单手覆上艾尔伍德头顶,黑暗的力量化作绳索,牵绊边境贵族和在场骑士。
一阵激痛之后,血咒符文出现在众人胸口。
和奥尔加一样,他们没时间感受痛苦,更多是兴奋和欣喜。
“你们需要新的盔甲,还有武器。”岑青回到高背椅上,侧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你来安排。”
“遵命,陛下。”女仆说道。
北境众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退下。行走间,铠甲关节处互相摩擦,破损处崩落干涸的粉末,那是血液凝固的痕迹,也是他们的勇气勋章。
接下来,轮到白涧部落的矮人。
目睹血族们的表现,矮人下意识咽着唾沫,大胡子遮挡下,表情一阵紧绷。
下血本。
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看向对面的岑青,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他们的脑袋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成功实现目标,获得庇护,原有的准备远远不够,必须下血本,至少不能低于那些血族!
矮人们下定决心,体现在行动上,就是送出的礼物加倍,更抢在岑青开口前,坚定道:“陛下,我们请求追随您,愿意为您奉献全部力量!”
赫尔高举鉴证誓言的水晶,巨斧的光影跃升在他头顶。
斧影逐渐凝实,颜色加深,斧刃异常锋利,犹如钢铁铸造。
岑青靠向椅背,凝视斧影片刻,道:“赫尔首领,在接受您的誓言之前,有件事需要同你确认。”
“听从您的差遣,陛下。”赫尔高声说道,“请您直呼我的名字,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好吧,赫尔。”岑青微微向前倾身,视线落在赫尔头顶,“请你诚实告诉我,你和你的部落希望得到什么。”
“我笃信付出必有所求,付出越多,所图越大。迄今为止,我没有遇见过例外。”撞上赫尔的视线,岑青弯了弯眼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隐瞒。”
“陛下,我们绝不敢欺骗您!”矮人匆忙开口。
岑青抬起手,示意对方不必惊慌,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不会走入暴风城,也无法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岑青脸上的笑意加深,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仿佛暗渊的颜色。
黑暗的生命,矮人们有了最真切的体会。
“如果心怀恶意,这座城堡会杀死你们,当然,我的女仆也会。”
“是、是的,陛下。”矮人们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被一眼看透,都是汗不敢出。
赫尔用力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他强压下心中忐忑,迅速与何塞交换眼神,小心开口:“陛下,我们从最初就决定坦诚相告,向您坦白一切。只希望您听后不要厌恶我们。”
说话时,赫尔一直握着水晶,斧影始终悬于他的头顶,考验他出口的每一句话。
“哦?”
“我们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最好能脱离联盟部落,成为您的追随者。”赫尔道出最终意图,头上的斧子纹丝不动,代表他说的都是实话。
“原因。”岑青凝视着他,语气始终平稳,听不出太多情感,“脱离联盟总有原因,利益、矛盾、仇恨,还是别的?”
“是对生存的担忧。”赫尔抬起头,双眼仰视岑青,坦诚白涧部落面临的困境,“通过挖掘矿藏、售卖矿石和皮毛贸易,我们积攒大量财富,金币堆满宝库。部分借给别的部落,利息和本金加起来数额巨大。”
“借贷?”岑青目光微动,隐约猜到赫尔要说什么。
“是的,但利息很低,绝不是高利贷。”赫尔为自己和部落辩解,唯恐岑青产生误会,“问题在于借出的太多,还有许多人拖延还钱,常年累月下来,达到惊人的数字。”
“你们担心欠债人会赖账?”岑青问道。
“赖账倒在其次,我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赫尔苦笑一声,“如果他们不想还钱,也不想被追债,您认为他们会做什么?”
“设法一劳永逸。”岑青给出答案。
“是的,让债主彻底消失,也就是我们。”赫尔膝行上前,距离岑青更近,“我们嗅到危险气息,感知到灾难临近,主动带领部落迁移,投奔您的领地。我们愿意付出所有,心甘情愿听从您的差遣,只为换来您的庇护,让我们能避开灭亡的命运。”
沉吟片刻,岑青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他不怀疑矮人的困境。赫尔言之凿凿,水晶也验证他所言确实。
他只想知道,矮人为何会坚定选择自己。
想脱离联盟,投靠的对象有很多,魔族、巫灵、血族。更远一些,还有滨海的鲛人,风谷的精灵,以及众多强大的兽人部落。
以白涧部落掌握的资源,无论投奔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赫尔重申他们的决心,道出选择岑青的理由,“魔族不可信,巫灵不缺少附庸,金岩城的统治并不牢靠,乱军未灭,附庸军团都在蠢蠢欲动。至于其他人,做生意可以,长期附属绝无可能。”
赫尔认真分析,不避讳利益得失和心中顾虑。
他明白自己必须坦诚,这是岑青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必须牢牢抓住。
“部落需要生存,我们想活下去,有可能的话,还希望更进一步,获得更高的地位。”赫尔望向岑青,目光灼灼,“您应该很需要人手,建设领地、挖矿、或是打通商路,我们都能派上用场,一定让您满意。”
纯粹的利益交换,或者单纯的誓言,都有可能出现波折。
赫尔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讳言自己谋求利益,也明确阐述忠诚和有用之处。假使这是一桩生意,矮人不会吃亏,岑青更能获取好处,利润丰厚。
“我们掌握数座无主矿的位置,目前无人开采,还知道通向野人聚落的商道,冒一定风险,每次都能带回大量金银。”赫尔继续加码,只为达成目的,“我们还会锻造,能制造铠甲和兵器,手艺不亚于挂角人。”
“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造房子,修建城市。美观度或许不够,绝对坚固耐用。”
“几万年前,我的祖先参与修建矮人七城,城墙和城内建筑举世闻名,至今仍保存完整。”
赫尔滔滔不绝,越说眼睛越亮,显然底气十足。
何塞和卡贝偶尔出声,添补他遗漏的内容。
三人配合默契,罗列白涧部落诸多优势,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岑青能收下他们。
他们成功了。
“我可以留下你们,容许你们生活在我的领地。”岑青开口。
“感谢您,仁慈的陛下!”
“我并不仁慈,而且我有条件。”岑青靠向椅背,单手覆上桌面,指尖滚动桌上的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反射白光,光斑游移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肩膀滑动,留下闪烁的花影。
“我需要你们为我干活,帮助我建设领地,挖掘矿藏。另外,我需要更多人手,最好如你们一样。懂我的意思吗?”
“陛下,我保证不让您失望!”赫尔拍着胸脯保证,声音中充满笃定,“我会联络更多部落,他们都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庇护,成为您的领民,相信他们都很乐意听从您的调遣,为您干活。”
“时间需要多久?”岑青问道。
“马上!”赫尔没有迟疑,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写信,邀请他们奔赴千湖领。”
涉及到重要书信,信鼠和信鸟都不够保险,矮人更喜欢派出部落成员,白涧部落也不例外。
“你能联络到多少人?”岑青继续发问。
“至少七个部落,超过八千人。”赫尔给出大概数字。这是保守估算。如果对方也拉来同伴,数量只会更多。
岑青点点头,思量矮人的用途,当场敲定新安排:“先让他们前往千湖领,确定忠诚可用,我会派遣黑骑士护送一批人进入荒域,在荒域森林建造新城,与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
“荒域?”
“在荒域建造新城?”
岑青这番话一出,不仅矮人,房间内的血族也面露惊讶,个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骑士表情赧然,强压下尴尬,沉默地坐了回去。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清楚他们的惊讶从何而来。
“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们,”岑青交握手指搭在腿上,以平淡的语气道出足以震动四方王国的消息,“荒域属于我,我拥有那里的一切,完完全全。”
声音落地,房间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奥尔加开口道:“跨越北境的山脉,山谷中游荡的异魂,莫非都与您有关?”
“是的。”岑青痛快承认,这不是必须隐藏的秘密,迟早都会公诸于世,“我希望贯通荒域和千湖领,使两地连在一起。异魂替代骑士巡逻,能驱逐许多麻烦。”
此前即有传闻,荒域有了新主宰。
碍于巫灵和魔族的争夺,事情停留在传闻层面,从未被真正证实。
岑青坦言实情,众人从惊愕中抽离,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甚至有些飘飘然。
血族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法理、实力、亦或是别的方面,岑青都高过他的父亲。他更有资格佩戴王冠,登上血王座,以正统的身份掌权。
毫无疑问,戈罗德绝非他的对手!
“陛下,您需要军队。”奥尔加率先从兴奋中回转。她摆正心态,认真向岑青提出建议,“广阔的领土需要建设,更需要守卫。黑骑士骁勇善战,忠诚可靠,但他们的数量太少了。您需要众多的步兵和骑兵,用来守护您的领土,巩固您的权力,击败您的敌人!”
艾尔伍德等人随即起身,异口同声道:“陛下,请给予我们权利,重建边境骑士团!”
矮人们不甘示弱,大声道:“陛下,我们不仅能挖矿和造城,也能为您作战!”
岑青的确有组建军团的打算。
此前,他委托布叶特和奥里金重组边境骑士团,结果被王城骑士和乱军中途打断。名单上的边境贵族死的死伤的伤,十不存一。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等人幸运逃出,奥里金和其余人却永远倒下,死在王城贵族的背刺之下。
现下,创建属于他的军队势在必行。
可问题再次出现。
人手。
他缺乏干活的人力,尚要去战场抓捕乱军,组建骑士团不能空喊口号,他需要搜集大量人手才能填充军队。
岑青说出他的考虑,边境贵族和骑士陷入沉默,矮人跃跃欲试,但也没着急开口。
奥尔加面露微笑,给出另一个提议:“陛下,您是否考虑过,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占星师召唤的骷髅,只会听从占星师本人。除了你,没人能指挥他们。”英诺森突然开口。他坐在艾尔伍德右侧,身穿银灰色铠甲,胸甲和臂甲遍布刀痕,护喉有一道裂口,能窥见战斗时的凶险。
相比艾尔伍德和亚伦,他多数时间都很沉默,在必须开口时却总能直指关键。
听到他的话,奥尔加不以为意,尤莉则怒目以对,认为他在质疑母亲的忠诚。
奥尔加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陛下,我是您的奴仆。我身上烙印血咒,您可以随时熄灭我的灵魂之火。”奥尔加认真对岑青说道,如同发下誓言,“我的一切都属于您,包括我召唤的骷髅,他们是您脚下的基石。”
“你打算如何做?”岑青问道。
“北境正发生战争,死者无数,能集起庞大的数量。”奥尔加给出已经想好的答案,“如果您允许,我将和我的女儿同行,唤醒战死的尸骸,为您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说到这里,她转向边境贵族,视线扫过几人的脸,微微一笑:“军团建成,也许很快能夺回几座坞堡,收回几位被抢占的领地。”
很显然,这是在回敬英诺森的质疑。
血腥的种族,诞生于黑暗。
他们奉岑青为主,视戈罗德为敌,暂时有共同利益,但不会永远目标一致。分歧和矛盾始终存在,天性注定他们会产生割裂,难以调和。
铁板一块?
对血族而言,纯粹是天方夜谭。
艾尔伍德等人也深知这一点。他们无视奥尔加的挑衅,集体将视线转向岑青,等待他的决断。
“你的女儿,尤莉小姐也是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身边的少女。她的存在感很强,气质和母亲相类,仿佛是在照镜子。
“是的,陛下,我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尤莉主动开口,同时拉开袖摆,翻出藏在里面的骷髅松鼠。
这只小东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没有和骷髅仆人一起留在别院。
“我的能力还不够强,但我会继续努力,锤炼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秀的占星师,在您的宫廷中服务。”尤莉目光坚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决心。
“我很荣幸。”岑青向尤莉微笑,成功使少女双眼发亮。其后转向奥尔加,说道,“奥尔加女爵,我赋予你权力。”
闻言,奥尔加上前两步,跪倒在岑青面前:“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我命你创建骷髅军团,尽你之能,分割北境土地。”岑青从手上取下一枚指环,戒面雕刻一朵盛开的金蔷薇,“向我展示你的能力,女爵。”
“遵命,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陛下。”奥尔加双手接过戒指,用力攥入掌心。
“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英诺森爵士,以及诸位骑士,”岑青逐一点出边境众人,后者当即起身,单膝跪在岑青面前,聆听他的旨意。
“我赋予诸位使命,与奥尔加女爵同赴北境,用你们手中的剑夺回领土,重新回到你们的坞堡。”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顿了顿,随即加重声音:“重建边境骑士团,尽己所能。”
“遵命,陛下!”
北境众人齐声应是。
岑青向荆棘女仆示意,后者转身离开,不多时归来,手中捧着精致的首饰盒。盒盖掀起,里面躺着数枚指环,和黑骑士佩戴的颇为类似。
“赐给诸位。”
“谢陛下。”
北境众人拿起指环,当场套入手指。
目光落向戒面,金属和宝石相映成辉,蔷薇花绚烂绽放。
一个寻常夏日,在岑青的会客室内,血族们接受使命。属于岑青的强大力量,世所罕见的两支军团即将由此诞生,纵横大地,震撼四方王国。
第83章
重要事情谈完,岑青邀请众人留在宫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
奥尔加等人欣然接受,矮人也是满心喜悦。
“感谢您,陛下。”
“能与您一同进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盛宴之后,他们不会留在暴风城,当日就会启程出发,分头完成使命,向岑青证明,他们绝对是合格的追随者。
巫灵王结束御前会议,遣散廷臣和长老,独自出现在会客室外。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冰雪气息涌入,血族和矮人都下意识站起身,目光望向门前。
他们礼貌地鞠躬,视线追逐走入室内的巫灵王。在银光掠过头前时,所有人变得紧绷,压力如有实质。
雪域的主宰,众所周知的暴君。
他一夜覆灭冰魔,夺走百万生灵的性命。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人心生忌惮,不觉胆战心惊。
紧张的气氛中,唯有岑青还能心态放松。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巫灵王,在被揽入怀中时,微笑说道:“陛下,会议结束了?”
“暂时。”巫颍收紧手臂,自然地低下头,气息落在岑青眉心,“我想见你。”
他很快将动身前往北部冰原。
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平息古树人引发的动荡,也许几天,也或许更长,未知带来焦躁,出发前的相聚时间变得弥足珍贵。
岑青单手搭上巫颍的前臂,仰头亲吻他的嘴角,主动发出邀请:“陛下,你愿意和我共进午餐吗?”
“当然。”巫颍浅笑颔首,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指节,“我从不会拒绝你,我的王后。”
“他们是我的追随者,宣誓向我效忠。他们今天就会离城,完成我安排的使命。我已经邀请他们,请容许他们一同列席。”岑青一边说着,手臂缓慢下落,覆上扣在腰间的手,手指穿入巫颍的指间。
“追随者,血族,矮人。”巫颍环顾室内,目光平静近乎漠然,仍让众人头皮发麻。
最终,银色的双眼锁定奥尔加。
“占星师?”
“是的,陛下。”奥尔加上前一步,得体地朝巫颍弯腰。
面对巫灵王,她的确感到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声音和表情一样沉稳。
“发下誓言就应兑现,全心效忠你的主人,占星师。”巫颍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森然酷寒,恍如雪域中的冰川,“背叛的代价无比昂贵,死亡不会是终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全心全意侍奉我的主人,忠诚于他,黑暗的灵魂之火会见证我的誓言。”奥尔加语气坚定,顶住强大的压力,没有丝毫动摇。
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巫颍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岑青。
“我相信他们的忠诚。”岑青笑弯双眼,声音温和,带给众人的压力丝毫不亚于巫灵王,“正如您所言,背叛的代价极其昂贵,我想没人企图尝试。”
平淡的语气,真实的警告和威胁。
他从没打算以宽和的态度示人,对血族不适用,换成矮人也是一样。
强大的威慑,绝对的统治力,轻松操控旁人的生死和命运,才能令黑暗的种族俯首,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血族和矮人听懂了岑青的话。
他们变得更加恭敬,目光落向站在一起的君王和王后。
截然不同的两人,恍如白昼与黑夜。
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气息却无比契合,冰冷、黑暗、弥漫着血腥。
众人不敢多看,纷纷单膝跪地,牢固忠诚誓言:“陛下,以生命和灵魂发誓,效忠您,侍奉您,追随您,直至身躯回归大地,灵魂之火永远熄灭。”
会客室外,明亮的走廊内,荆棘女仆通知雪妖:“两位陛下共进午餐,王后陛下的客人允许列席。”
“我会安排好。”了解过人数,雪妖飞速穿过走廊,前往厨房传话。
如同往日,厨房内弥漫蒸汽,厨师们忙得热火朝天,不时能听到大嗓门咆哮,夹杂着学徒微弱的辩解。
“两位陛下共进午餐,邀请王后的客人列席,包括血族和矮人。”丹比亚站在门边,提高声音,朝门内众人说道。
闻言,厨房内的人员一起停下动作。
“王后陛下的客人?”
“血族? ”
“还有矮人?”
“真是稀奇。”
几百个大块头一起开口,声音无比嘈杂。即使没有刻意拔高嗓门,声量也十足惊人。
雪妖的两耳一阵嗡鸣。
他掏掏耳朵,晃了晃脑袋,认真回答道:“对,血族和矮人。尤其是矮人,他们都有一副好胃口。”
“放心吧,丹比亚。”冈萨放下烤肉叉,顶着满头热汗走向雪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我们办事,你尽管放心,保证让客人满意。分量充足,味道也会相当好!”
“希望如此。”雪妖挥开山地人的大手,无可避免,衣服上沾染烤肉的气味。他皱了下眉,决定返回房间换一件外套。
“总之,事情交给你们了。”
留下这番话,雪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外。
冈萨转过身,朝所有厨师和学徒挥动手臂,动作略显夸张:“鼓起干劲,必须让客人满意,为了王后陛下!”
“为了王后陛下!”
“让血族无可挑剔,撑破矮人的肚子!”
厨师和学徒轰然应声,声浪瞬间拔高,弥漫的蒸汽都被吹散,尽数扑向墙壁,凝固大量透明的水珠,顺着墙面流淌,一道道滑落成线。
王宫中开启盛宴时,一名祭司进入暴风城。
他貌似对城内布局很熟悉,独自穿过城内,出现在巫灵长老萨缪尔的家门外。
萨缪尔的家位于暴风城东,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
建筑屋顶和墙壁镶嵌晶石,组成瑰丽的图案,在丽日下闪闪发光。
楼前有一座喷水池,常年水流不断。水池周围铺设花坛,盛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由充当园丁的岩妖细心照看。
岩妖们相当负责,萨缪尔出门在外时,花坛中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绚丽,不曾有一朵花枯萎。
御前会议提早结束,岑青的学习课程也暂停一天,萨缪尔回到家中,兴起前往储藏室,翻找旅行时带回的纪念品。
“下次旅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拿起一枚金属徽章,萨缪尔自言自语。
这枚徽章是他造访风谷时,从一名游商手中获得。
材料很普通,并不难寻。珍贵之处在于上面的雕刻,古老的异族图腾,能追溯到古树人诞生的年代。
“精灵们有许多好东西。”萨缪尔站在木架前,用布巾擦拭徽章,抹掉上面的每一粒灰尘,直至金属散发出明亮光泽。
他清楚记得自己伪装身份,顺利进入丰谷,造访各种有趣的集市,和精灵们把酒言欢。
一场酒桌上的赌约,他是胜利者,对方输给他这枚徽章,外加一张小巧的弓。
那张弓过于精美,相比武器,更接近一件装饰品。
“那把弓在哪里,我记得在第五层的架子上。”萨缪尔把徽章装回到盒子里,扣上盒盖,踩着梯子向木架上层探手。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起用兽皮包裹的弓,手肘碰到另一只盒子,盒盖弹开,里面是一只箭头,金光灿灿,属于血族的武器。
想起这支箭的来历,萨缪尔动作微顿。
就在他准备压上盒盖时,岩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萨缪尔老爷,有访客到来。”
访客?
这个时候?
萨缪尔难得心生困惑。
他从梯子上走下来,大步穿过房间,握住门上的红铜把手,拉开储藏室大门。
门后,一名岩妖恭敬站着。
他个头不高,头顶只及萨缪尔腰间。身上的服装很有特点,束袖上衣和宽松的裤子,鞋子用兽皮制作,鞋尖略微翘起。
他肩头有一枚特殊图案,用颜色鲜艳的线缝制在外套上,象征他为巫灵长老工作,有正式的侍从身份。
“是谁?”萨缪尔的声音落在岩妖头顶。
岩妖深深弯腰,让他看起来更矮,体格愈显壮实:“造访者自称泰温,是一名祭司。”
“泰温?”萨缪尔神情一顿,声音中透出喜悦,“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离开风谷。”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岩妖,大步穿过走廊,亲自前去迎接老友。
午后的阳光洒向地面,巫灵的王城沐浴在光中,道路、房屋皆披覆一层亮色。
泰温站在铁制的大门外,双手袖在身前。灰色的发辫盘绕过脖颈,胸前的圆盘项链反射日光,光点投射在他脸上,岁月的烙印愈发深刻,双眼中蕴含智慧。
“泰温,我的老友,好久不见!”
人未至,声先到。
萨缪尔走出建筑,大步穿过庭院,以巫灵中少见的热情绽放笑容,展开双臂拥抱泰温。
祭司早习惯这名巫灵的别具一格。
他笑着回抱萨缪尔,戴着手套的手拍着对方的背,声音低沉,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的确是许久不见,自从你离开风谷。”
“让我想想,五百年,还是四百年?”萨缪尔松开手臂,笑容依旧灿烂,“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准确来说,是四百四十七年。”泰温给出准确数字,同时纠正萨缪尔,“你知道的,我已经很老了,不会变得更老,自然没有多大改变。”
祭司生命漫长,完全能和树人比肩。
泰温经历过精灵战争,目睹巫灵王权更迭,见识过魔族动荡和血族的王城易主,即使不出风谷,他依然能了解四方大陆。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泰温从马背解下一只口袋,敞开袋口,掏出一只木盒,“我知道你喜欢搜集徽章,里面这枚是精灵的收藏。”
“多谢。”萨缪尔接过盒子,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握住泰温的手臂,拉着他前往家中,“我家中有好酒,你来得正是时候。”
泰温和萨缪尔并肩而行,顺着台阶走入建筑,来到宽敞的客厅。他没有隐瞒来意,直接向对方说明:“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萨缪尔拉开椅子,邀请泰温落座。随即摇响放在桌上的铃铛,召唤岩妖,“送一瓶酒来,外加两只酒杯。”
“遵命,老爷。”岩妖领命退下,很快送来萨缪尔待客的美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高脚杯,散发出一股醇香的气息。
泰温端起酒杯,低头轻嗅酒香,感谢萨缪尔的招待,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希望能觐见雪域的王后。”
“你要见陛下?”
“是的。”泰温轻啜一口美酒,发出叹息声,“暴风城婚礼可谓盛况空前。吟游诗人歌颂盛大的庆典,为美丽的黑发王后谱写诗歌,已经传遍各国。日前,魔界传出风声,喜怒无常的炎境之主曾向这位王后表达爱慕。”
泰温说话时,萨缪尔静静听着,没有中途打断。在他提到炎境之主时,巫灵长老目光微闪,神情有短暂变化。
“还有荒域的变动。”泰温放下酒杯,直视萨缪尔,“水镜降下预示,黑暗在喜悦,那片土地有了新主宰。不是巫灵,也不是魔族,源于最纯粹的黑暗力量。”
“你是黑暗神的祭司,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黑暗的眼睛。”萨缪尔叹息一声,同样放下酒杯,杯中液体轻轻摇荡,映出他的面孔,“你应该猜得到。”
“我需要亲眼证实。”泰温认真说道,“我希望能见他一面,萨缪尔。”
“以黑暗神的祭司身份?”萨缪尔挑眉。
“以及他母亲的旧识。”泰温回答。
萨缪尔重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据我所知,朱殷去世时,你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孩子陷入困境时,你也没有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讽刺和指责,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旧识不会带来任何好感,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明白。”泰温早有预料,态度十分坦然,“我是黑暗神的祭司,你不能指望我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与朱殷见过几次,血族最美的玫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也仅此而已。”
“是吗?”萨缪尔微微一笑,隔着高脚杯的杯口看向泰温,“朱殷死后不久,血族边境就开始不稳,小股乱军出现,在百年间持续壮大,对血族造成威胁。”
泰温默不作声,从他的脸上窥不出半分端倪。
萨缪尔看着他,继续说道:“乱军壮大有金岩城的纵容,终至尾大不掉。但是谁点燃这把火,让一群盗匪和流浪者敢于纠集起来,挑战庞大的王国?是谁蛊惑最初的头领,给他指引?尽管他已经死亡,痕迹不会彻底抹除。”
“萨缪尔,巫灵很少管闲事,你在背离种族天性。”泰温说道。
萨缪尔耸了耸肩,对这个评价不甚在意,散漫道:“我喜欢四处旅行,扮演各种身份。如果能被人一眼看穿,岂非很糟糕?”
“很充分的理由。”泰温咧咧嘴,眼底并无笑意。
“我可以为你引荐。”萨缪尔突然话锋一转,回应泰温之前的请求,“是否要见你,需要由王后决断,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明白。”泰温颔首,平和道,“你愿意帮忙,我不胜感激。”
萨缪尔端起高脚杯,中途又放回到桌上。
他十指交叉,上半身微微前倾,不错眼地盯着泰温:“说真的,泰温,你打算做什么?”
“你指什么?”
“你有几百年不曾走出风谷,突然间出现,还要见黑发血族,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萨缪尔一字一句说道,“黑暗神的祭司,纯正的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甚广。”
“这件事很复杂,无法三言两语说明白,萨缪尔。”泰温叹息一声,看向自己的好友,“血族的传承很特殊,朱殷从未真正获得王权,戈罗德也是一样。血王座已经空置太久。而今,黑暗降下谕旨,血族王冠的继承人出现,我必须亲眼确认,才能做出选择。”
“选择?”
“是否真正离开风谷。”
目光交汇,萨缪尔读懂了泰温的意图。他摇晃着高脚杯,沉吟片刻,态度发生改变。
“我会造访王后陛下,争取让他召见你。在那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他选择推动这场觐见。
“多谢。”泰温再次致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避开相关话题,转而提及旧日时光,一边品酒一边畅谈,气氛变得轻松,谈话也相当愉快。
在他们畅谈时,宫廷中的盛宴结束。
血族和矮人再次登上马车,返回落脚的别院。
他们已经准备好,会赶在日落前出发,离开暴风城,奔赴各自的使命。
城堡二楼的露台上,岑青双手按住栏杆,目送车辆行远。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拢来,将他包围其中。
“陛下,你什么时候离开?”岑青顺势向后靠,依在巫灵王怀中,轻声问道。
“几天内,不会太久。”巫颍收紧手臂,轻吻岑青的发顶,“我很抱歉,要你承受重担。”
“我会尽我所能。”岑青抬起手臂,反扣住巫颍的脖子,同时仰起头,认真看向他,“也请你遵守承诺,平安归来。”
“我保证。”
巫颍莞尔一笑,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下降,以吻封缄。
第84章
雪域极北之地,终年白雪皑皑。
冰川浩瀚无垠,极目之处与天空相接,融成无边碧蓝。
凛冽的寒风刮过冰盖,雪片漫天飞舞。白色的龙卷平地而起,碰撞撕扯,呼啸着袭向天际。
苍茫冰原中,千米高的冰山巍峨耸立。
山峰奇险陡峭,山峦连绵起伏,最高峰接近万米,匕首样刺向天空。
北方公爵的城堡建在山顶,内外两重墙体,外层包裹厚重的冰岩,城门前拉起吊桥,使得堡垒坚固异常。加之地势险峻,山体近乎直上直下,路径陡窄,想从地面攻破这座城堡,可能性微乎其微。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把守隘口。
要塞以巨石筑造,半座嵌入山体,半座耸立在外。牢固的石台横亘于半空,似放平的巨剑,切割咆哮的狂风。
要塞之间地势险峻,徒步难以穿行,主要依靠索道交通。
粗重的铁索悬挂半空,透明的冰锥成排倒悬,反射苍白的雪光。缆车穿行索道时,总能听到碾压声,在寒风中摇摆回荡。
缆车滑过半空,脚下如临万丈深渊,不留神坠落,当场就会粉身碎骨。
冰原气候恶劣,即使是在晴日,寒风也能冻僵人的骨头。
巫冽和他率领的军团常年驻守于此,护卫雪域北部边境,抵御来自冰川下的威胁。
轰隆!
冰架碎裂,响声震耳欲聋。
锯齿状的裂缝穿透冰层,两侧的冰面对称隆起。巨大的树冠从冰下冒出,继而是树干,紧接着就是树根。
树身常年浸在水中,隐匿在冰川下,破水而出的瞬间,外层凝固银白,树枝、树叶皆覆盖一层冰霜,悬挂透明的冰棱。
冰壳包裹下,黑色树干爬满裂纹。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面孔,空洞的双眼睁开,嘴巴大张,发出来自荒古的声音。
“吼!”
他们在嘶吼,在咆哮,对世间生灵充满恶意。
庞大的根系挣脱冰层,虬结的树根在冰面撑开,表面布满吸盘,恍如章鱼的触手。吸盘内禁锢海底生物,多数只留下一具空壳,血肉早就干枯,成为树身的养料。
呜——
号角声骤然袭来,声音苍凉雄浑,持续回荡在寒风中,震慑耀武扬威的古树人。
成群座狼拔足狂奔,似百千道黑光划过,刺穿冰冷的雪原。
“放箭!”
座狼背上,巫灵战士松开双手,掌心凝聚大团蓝光。
光辉凝实,铸成战士手中的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弓弦拉满,破风声接踵而至。
箭矢如雨,疾如流星。
森冷的白光划过天空,凶猛凿向破冰而出的古树人。
箭光穿透树冠,扎入树干,光芒瞬间大涨,爆裂声接二连三。无数光芒聚集,包围住古树人,似锁链层层缠绕,将它困在原地。
“矛!”
伴随着命令下达,巫灵战士弃弓持矛。
他们的身影从狼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至古树人头顶。
寒光掷出,锋利的长矛洞穿冰壳,击碎咆哮扭曲的面孔。矛尖从树干另一面透出,带出大量墨绿色汁液。
古树人并未倒下。
强大的力量发挥作用,伤口快速收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古树人陷入暴怒,疯狂挥舞着树根,座狼敏捷闪躲,冰盖被砸出密集的裂痕。
“小心!”
巫灵战士互相提醒,迅速后撤。
座狼纵身一跃,中途接住战士们,其后敏捷下落。狼群落向冰面,没有片刻停顿,集体调转反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古树人。
轰隆!
恍如闷雷炸响,冰层大面积破碎。
断裂的冰块碰撞挤压,部分缓慢下沉,部分飘移在水面,载浮载沉。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三角形的背鳍顶开碎冰。
从一到十,由十至百,成群章鲨浮出深海,硕大的头颅冒出水面,巨口张开,现处满嘴锋利的獠牙。自身体中部以下,粗壮的触手翻搅海水,掀起一道又一道水墙,成排击穿冰面,袭向奔跑的座狼。
巫灵战士回首眺望,表情异常严峻。
“古树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这是第九次。”
“冰川破碎得太厉害,情况很不妙。”
“恐怕会有海啸。”
章鲨冲碎冰盖,对座狼穷追不舍。
古树人和鲨鱼群一同前进,树根无限延展,仿佛一场噩梦。他的目标是巫灵战士,强大纯粹的种族是树身最好的养分。
水墙连续断开冰面,裂缝追至脚下,落后的座狼险些掉入水中,情况危急,险象环生。
狼群奔跑途中,前方又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第六道。
更多古树人在水中苏醒,他们冲出冰层,张开包围圈,意图围堵这支座狼军团,留下所有人。
“想吞噬我们?没那么容易!”
巫灵战士猛一拽缰绳,座狼停止奔跑。
狼群谨慎聚集,压低头颅,朝古树人发出低嗥。
狼背上的巫灵战士释放力量,蓝光冲天而起,似星辰在冰原中升起,照亮浩瀚天地,使一切无所遁形。
呜——
号角声响起,来自四面八方。
更多座狼现身,压在古树人外侧。天空中有巨鸮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
巫冽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金属甲片包裹他的手指,肩甲和胸甲有古老的图腾。披风飞扬在肩后,猎猎作响。
他没有佩戴头盔,长发束在脑后,流淌璀璨银辉。
军团齐聚时,他举起右手朝前指去,猛然下压:“进攻!”
巫灵战士挺起兵刃,座狼在驱策下狂奔,巨鸮俯冲向下,目标直指陷入包围的古树人。
诱饵,伏兵。
包围,反包围。
猎物,猎人。
杀戮,围剿。
强大的生命鏖战厮杀,类似场景不断重复,构成冰原永恒的篇章,亘古不变。
战斗中,章鲨群死伤过半,尸体留在战场,余下遁入深海逃走。巫灵没有理会它们,专心致志包围古树人。
双方势均力敌,战斗力旗鼓相当,每一次对抗都必须竭尽全力。
巫冽离开座狼,身影出现在半空。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头锋利无比,浮现森然冷光。
“去死!”
伴随着一声暴喝,冷光自树顶贯入,冲破茂密的树冠,击穿树干,当场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树干一分为二,带着树冠反向倒地。
树根扭曲挣扎,不超过五分钟,尽数枯萎凋零。
巫冽没有停手,在军团配合下,他穿梭在战场中,连续击杀古树人,碎裂庞大的树干。
最后一名古树人倒地,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下,厮杀声戛然而止,宣告战斗落幕。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召集同袍聚齐。
众人熟练地分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战场,抓紧搜寻战利品,打捞起来运回城内。
“半月之内,这是第九次。”巫冽骑在座狼背上,倒提染血的长枪。枪身在风中虚化,散做万千光斑。
“阁下,这太不寻常了。”一名军团长说道。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拥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双眼是海水的颜色,幽暗的深蓝。
“我知道,卡列尔。”巫冽遥望冰原尽头,天地相接之处,目光深邃,“上次古树人密集出现,引发恐怖的海啸。海水淹没冰原,侵袭王国腹地,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回忆起那场灾难,巫冽表情凝重。
源于缺乏经验,也是在王位竞争中落败的不甘,他急于证明自己,不肯马上向王城求助,才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相同的错误他不会再犯,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个陷阱。
“我已经派人去王城,相信不需要多久,王城就会有动作。”他说道。
“您认为王城会派援兵?”军团长问道。
“一定会。”巫冽收回视线,转头对上卡列尔的目光,声音无比坚定,“我的兄弟天性冷漠,但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他不会坐视灾难发生,要么从别处调兵,要么亲自前来冰原。”
话至此,巫冽似想到什么,忽然掀了掀嘴角:“相信我,他现在有了王后,更有可能亲自带兵。”
“我相信您说的。”卡列尔点头。
“不赌一下?”巫冽挑眉。
“不。”卡列尔果断摇头,“必输的赌局,我想没人会愿意参与。”
“好吧。”巫冽耸了耸肩,抬眼环顾四周,确认战场清扫完毕,抓起挂在身前的号角,在风中吹响。
号角声传遍旷野,驱散刚刚凝聚的冰雾。
“收兵,返回要塞。”他下达命令。
“遵命,阁下。”
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拖拽收获的战利品,追随在巫冽身后,向城堡座落的冰山飞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寒风平地而起,大片白雾凝聚,潮水般奔涌向前。
白雾过处,裂缝大片合拢,破碎的冰面重新封冻。
冰盖冻结,光滑如境。
雾气覆灭所有战斗痕迹,古树人、章鲨群消失无踪,冰川回归原貌,好似激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巫灵军团返回要塞,战士们抓紧时间补充食水,替换座兽的护甲,不忘与留守的同伴交换情报。
“古树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九次,数量比之前都多。”
“他们果然设置陷阱。”
“反包围的计策很有效。”
古树人出现,军团必须出战。
时间不定,或许一两天,也或许几个小时,他们必须做好准备,随时迎接下一场战斗。
巫冽回到山顶城堡,没顾得上休息,在大厅摘掉手套,提笔写成书信,交人送往暴风城。
“马上动身,路上不要耽搁。”
“遵命。”
负责送信的巫灵领命,贴身收起卷轴,转身走出城堡。
为节省时间,他没有选择座狼,而是召唤来一只巨鸮。
猛禽在高处盘旋一周,落向城堡前方的石台。
石台横向平展,似桥梁悬于半空。下方紧邻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山顶风力强劲,狂风咆哮肆虐,卷动碎雪和冰块翻滚。山巅的雪块崩落,顺着山体下滑,撞碎在山腰和山脚,腾起大片雪雾,末端冲向石台。
相同的场景每日发生,巫灵和巨鸮都是习以为常。
巨鸮刚刚落稳,巫灵战士就疾步跨越石台,一个纵身跃到猛禽背上。
“去王城。”他发出清脆的喉音,向巨鸮下达命令。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飞向天空。
随着高度快速拉升,周围的温度急剧降低,巫灵伫立在猛禽背上,压下兜帽,拉紧身上的斗篷。
一人一鸟融入天空,乘风奔赴巫灵王城。
和寒风肆虐的北部冰原不同,雪域腹地正值盛夏,气温逐日升高,清晨便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暴风城座落在山顶,即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穿过城内的风也依旧凉爽。
道路上人潮拥挤,频繁有车辆穿梭往来。
近日以来,城内出现许多生面孔,盛况不亚于婚礼当天。
其中,来自炎境的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是深渊城的使者,由炎魔艾兰德率领,前来觐见雪域的君王和王后。
一行人在城门前被拦住,向巫灵道明来意,等候许久才见到王宫来人,将他们带入城内。
“又见面了。”艾兰德跳下魔雕,微笑问候戈雅。视线扫过对方腰间,没看到自己的匕首,感到颇为失望。
忽略炎魔的目光,戈雅礼貌向他颔首,态度公事公办:“欢迎,艾兰德军团长。”
“你的语气可不像是欢迎,更像是要扯断我的脖子。”艾兰德调侃道。
“你在多心。请跟上来,陛下召见你和你的同伴。”戈雅表情不变,忽视艾兰德的调侃,提醒他不要让君王和王后久等,其后转身就走,不打算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真是无情。”艾兰德散漫地笑了笑,朝身后人示意,随即快步追上戈雅,去往位于王城中央的城堡。
王宫大门敞开,雪狼傲然抬首,样子威风凛凛。
雪豹和狮鹫被它的爪子按住,不敢再调皮,老实站到它身边,有样学样,看上去颇有气势。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居高临下俯瞰炎境一行人。
猩红的信子吐出,捕捉到魔族的气息,冰冷的瞳孔收窄,更显阴森可怖。
艾兰德短暂停下脚步,抬头望见银蟒,目光骤然一凝。片刻后,他主动收回视线,继续登上台阶,走进城堡大门。
在他身后,魅魔全身抖了抖,本能感知到危险。
“荒古巨蟒,养着这种家伙看家护院,真是可怕的兴趣。”她嘴里嘟囔着,终究没敢抬高声音,而是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很快进入城堡,消失在银蟒的视线之外。
炎境诸人穿过走廊,被带入王座厅。
大厅宽敞明亮,阳光从窗外投入,地面和墙壁跳跃白色光斑。
巫灵王高踞王座,岑青与他并排,位置在他右侧。
廷臣和巫灵长老分列在王座之下,水晶地面映出他们的身影,华丽的外套反射微光,袖摆和衣领的刺绣栩栩如生,佩戴的首饰彰显华贵。
时隔数百年,魔族首次出现在暴风城,走进巫灵王的宫殿。
艾兰德迈步走向前,坚硬的靴底敲打地面,发出迥异于巫灵的脚步声。
魅魔、双头魔和巨魔跟在他身后,穿着正式的使臣服装,表情严肃,一举一动礼貌得体。
“奉炎境主宰之命,问候巫灵王陛下,问候王后陛下。”艾兰德在王座前站定,右臂横在身前,鞠躬行礼。
“问候炎境之主。”巫颍抬起手,穹顶的水晶灯释放光辉,照耀大厅内的炎魔。
岑青没有说话,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事实上,他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繁重的学习,如山的政务,几乎要压垮他。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为何有的君王宁可外出打仗,也不愿意留在王城。
面对繁杂的文件,他感到无比头疼。
王国税收,领地纠纷,界碑划定,这些也就罢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铁匠铺设立,村庄里多出或者少了几只羊也要他来管?
这难道不该是事务官的份内事吗?
要么该交给领主。
为什么是他?
岑青不明白,越想越暴躁。
他的视线扫过大厅,重点是几名巫灵长老。
他答应巫灵王,在他离开期间摄政,不可能反悔。不想累死自己,只能改变现有的权属状态。必须分工明确,逐级分层,绝不能一股脑呈上来,那样无疑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件事很难,岑青心知肚明。但他必须这样做,没有第二套方案。
察觉到岑青走神,巫颍探手按住他的手背。
岑青眨了下眼,从思考中抽离,耳边传来艾兰德的声音。
炎魔军团长递上数个卷轴,正色说道:“炎境之主命我转达王后陛下,他兑现承诺,这是拷问山地人获取的口供。此外,丰收节将至,他诚挚邀请荒域的主宰前往深渊城,参与这场庆典。”
对岑青称呼的改变饱含深意。
口供交给雪域王后,庆典的邀请对象则是荒域主宰。
“炎境之主果然守信。”岑青收下记录山地人口供的卷轴,绽放一抹笑容。无需展开卷轴,就能猜出里面的大致内容。有朝一日,他回到金岩城,这会是打击戈罗德和清算背叛者的一柄利刃。
关于庆典的邀请,岑青礼貌推辞,摄政成为最好的拒绝理由:“我政务繁忙,实在无瑕抽身,只能谢绝这次邀请。”
以炎境的情报网,应该知道雪域正在发生什么。岑青的理由十分正当,无懈可击。
果然,艾兰德对岑青的拒绝表示理解,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奢珵并未向他下达死命令。
此行更多是为彰显存在感,坐实故意放出的流言:炎境之主爱慕雪域王后,不止一次向他表达爱慕。
不过理解归理解,艾兰德仍不忘邀请岑青前往炎境:“希望今后有机会,您能踏足炎境,亲临深渊城。请您相信,火焰色彩明丽,不亚于冰雪美景。”
在巫灵王的宫殿中,炎魔军团长毫无收敛,挖墙角挖得明目张胆。
巫灵们不善地盯着他,周身氤氲蓝光。
巫颍没有动怒,他单手探过王座,握住岑青的手,眸光落向殿内的炎魔,沉声道:“我的王后不会独自前往深渊城。你转告奢珵,如果他觊觎我的珍宝,我会亲自造访。火焰之城降下冰霜,也会是一番美景。”
艾兰德眸光微暗,他单手扣在胸前,一字一句说道:“您的话我一定带来,强大的雪域主宰。”
第85章
完成使命,艾兰德等人当即告辞离开,没有在宫廷久留。
他们无意在暴风城过夜,当日就动身返回炎境。一行人来去匆匆,堪比一阵疾风。
魔族造访暴风城半日,时间虽短,带来的影响却巨大无比。相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四方王国。
传言真真假假,有的贴近现实,有的过于夸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并非桃色新闻,而是岑青主宰荒域的消息。
“雪域的王后,他竟然成为荒域的主宰! ”
蛮荒兽人时常迁徙,诸多部落的迁徙路线贴近荒域,对那片土地相当关注。
对巫灵和魔族的战争,他们也有所了解,都在猜测哪一方能够胜利。不想情况突变,岑青杀了出来。
为确认传言真假,他们冒着风险,特地组织起队伍前往雪域。
送回的情报表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是否意味着巫灵占据这片土地?”
“当然不是,那里属于王后。”
“遵照巫灵的传统,巫灵王不会触碰王后的领土。”
“他是血族,黑发血族。”
“他拥有王位继承权。”
“血族送他出去联姻,一定是昏了头。”
“如今他们一定后悔莫及。”
“谁知道呢。”
“总之,有好戏看了。”
蛮荒兽人出面佐证,部分传言得到证实,引发更多好奇和争论。各族目光聚焦,对岑青的好奇攀至顶峰。
彼时,流言尚未传开,魔族前脚刚走,巫冽派遣的战士就抵达暴风城。
见过来人,巫颍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岑青以王后身份列席,聆听会议内容,同时参与决策。
“我需要立刻动身。”巫颍将卷轴递给岑青,由他看过后,再递给廷臣和长老们传阅,“古树人大量现身,他们来势汹汹,形势刻不容缓。一旦海啸发生,冰原被淹没,必然危及王国腹地。”
“海啸危害巨大。”阿利亚声音低沉,神情严肃,“相同的灾难不该发生。”
“陛下,军团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弗兰和戈雅各自发声,率领座狼军团的阿斯托紧随其后。
巫颍的目光转向岑青,郑重开口:“我把王国交托给你,我的王后。在我离开期间,由你摄政,主持王国一切事务。”
岑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正面巫颍,接过他递出的权戒,握住象征王权的印章。
“陛下,我必会竭尽全力,不负你的期待。”他凝视巫灵王,漆黑的眼底映出灿亮的银光,“我衷心祝愿大军旗开得胜。愿你覆灭所有敌人,早日凯旋。”
巫颍牵过岑青的手,亲自将权戒套入他的手指,低头亲吻他的指节:“感谢你的祝福,我的王后。”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恭送君王和王后。随即分头行事,为大军出征做最后安排。
当夜,岑青没有返回王后寝殿,而是被巫颍抱进他的寝宫。
床幔落下,冠冕遗落在床头,外套散落在地,室内的灯光燃至天明。
翌日清晨,悠扬的钟声在城头回荡,穿透暖风,唤醒整座王城。号角声中途加入,苍凉雄浑,完美融入钟声,共谱一曲激昂旋律。
巫灵王走出宫殿,穿着银色外套,冠冕压在额心,点缀的银晶熠熠生辉。
大军整装待发,在晨光下开拔。
战旗林立,座狼整齐排列,巨鸮振翅升空。
“出发!”
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城民簇拥在道路两旁,扬起手中的冰晶花,纷纷投向街道。
漫天花雨泼洒,缤纷的花瓣落地,铺开彩色长带。
“胜利归来!”
万人同声,汇成最美好的祝愿,祝战士们击败敌人,大胜而归。
岑青登上城头,站在垛墙后,目送大军离开。
夏日的风卷过城头,吹起他的头发和袖摆。发顶的金冠闪烁光辉,宝石流淌血色。袖摆鼓起,在风中撕扯,宛如展开的一双翅膀。
他仰望蓝天,目送雪白的巨鸮振翅而去。
直至巨鸮化作黑点消失在天际,彻底被蔚蓝包裹,岑青仍未收回视线。
自从和巫灵王相遇,两人从不曾分开。乍然分别,他感到心中发空,似被突然间挖去一块,情绪变得失落,隐隐还有些暴躁。
空虚,失落,不安。
不知不觉间,思念已然疯长。
“思念。”岑青喃喃自语,单手覆上城墙,目光逐渐发生变化,由困惑变得清明,直至坚定。
思念源于情感。
他愿意承认,也不抗拒接受。
“爱慕。”
遥望北方,岑青缓慢绽放微笑,恍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几能勾魂摄魄。
太阳越升越高,岑青未在城头停留更久。
王宫中积攒大量政务,昨天的还有部分没处理完,今天的已经送到,想必明天的也不会太远。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禁眼前一黑。
改革势在必行。
稳妥起见,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到巫灵王凯旋,一同参与其中。
“还要一段时间,忍一忍,总能应对过去。”如此安慰自己,岑青回到王宫,第一时间投身工作。
他没有选择议政厅,而是把大部分文件搬进自己的寝宫,熟悉的环境让他更加自在。
工作间隙,他仍要抽出几个小时跟随巫灵长老学习。
今天的授课开始之前,萨缪尔提出有祭司远道而来,希望能觐见他。
“祭司?”岑青转动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在桌上旋转,速度由快至慢,最终停住时,笔尖恰好对准萨缪尔。
“黑暗神的祭司泰温,与血族颇有渊源。在隐居风谷之前,他常年留在金岩城,和您的母亲也有过几面之缘。”萨缪尔说道。
“以祭司的身份留在金岩城?”岑青问道。
“是的。”萨缪尔给出肯定回答,“他曾为血族之王加冕,真正的血族之王,不是如今的篡位者。”
闻言,岑青靠向椅背,思量对方的用意。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来了,还是借由萨缪尔引荐,就算是给长老面子,他也应该见一面。
“后日,请他来王宫。”他说道。
“我会转告他,陛下。”萨缪尔颔首。
事情谈完,巫灵长老展开卷轴,认真道:“陛下,这是您今天的学习内容。”
看到上面罗列的条目,岑青顿觉头皮发麻。
为了今后,为了领地建设,他如此安慰自己,迅速振作起精神,鼓足干劲,开始投入学习。
暖风刮过窗外,阳光透过窗玻璃,滤入明亮的室内。
岑青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学习,个人能力稳步提高,引得巫灵长老一阵惊叹。
与此同时,巫灵王率领的大军日夜兼程,加速往北。军团在雪域刮起一阵风,距离冰原越来越近。
魔族造成的影响也在进一步扩散。
经过口口相传,岑青主宰荒域的传闻得到证实,事情以惊人的速度传入血族王国。
“怎么可能?”
“第一王子掌控荒域,拥有所有土地?!”
“魔族和巫灵竟然同意?”
贵族们起初不可置信,再三确认消息不假,集体陷入恐慌。
金岩城乌云压顶,人心忐忑,惶惶不可终日。
预感到国王的愤怒,廷臣们都是战战兢兢,迈向王宫的脚步无比沉重,仿佛是要走进刑场。
不料想,暴风骤雨并未出现。
戈罗德没有雷霆震怒。他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更令众人胆战心惊。
“我的儿子是荒域主宰,真是没想到。”国王面前堆放大量卷轴,有探子发回的消息,也有边境送来的军情,主要相关各国传言,以及出现在北境的山脉和异魂。
事情联系起来,迷雾就此拨开,答案显而易见。
朱殷的唯一血脉,被他以联姻方式驱逐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一方主宰。
他手中握有相当实力,随时准备挑战他的权威。
不,他已经开始这样做。
愤怒到极致,戈罗德反而能冷静思考,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恢复运转。
骷髅骑士团的创建者,以阴谋夺取权柄的篡位者,开始平视岑青,认真审视他的儿子,他的对手,更是他的仇敌。
“巴希尔,扎克斯。”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丞相和外交大臣各自出列,双手垂在身侧,略低下头,以恭敬的姿态聆听国王命令。
“传达我的旨意,尽速肃清乱军。在夏天结束前,我不想再看到一个乱军活着。”戈罗德嗓子沙哑,一字一句加重声音。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缘于没日没夜的醉酒。
他尽量坐直身体,高大的身形显得臃肿,很难再套进昔日的铠甲。
“向领地贵族发下征召令,我要召集更多骑士、游骑兵和附庸种族的战士,将他们布置到北边,加固边境防线。”
戈罗德滔滔不绝,连续下达多道旨意,似在一夕间变得英明。
“远离异魂存在的山谷。”打破先前的旨意,他宣布放弃部分领土,“放弃那里,固守现有的土地。”
放弃边境领土?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人下意识抬头,猝然对上戈罗德的面孔,目光阴森,表情扭曲,双眼中爬满血丝。
他发出嘿嘿冷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我和朱殷的儿子,我的长子,他掌控荒域。他会挑战我,妄图动摇我的权威,夺走我的王座。”
大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于回应,连最谄媚的佞臣都闭紧嘴巴。
“他野心勃勃,想必很快会有动作。让他来吧,我会告诉他,不自量力的雏鸟会是什么下场,那就是被折断翅膀,拧断脖子,撕开胸膛,在寒风中凄惨死去!”
戈罗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他难得保持清醒,当场写下旨意,向廷臣下达命令,做出行之有效的安排。
他了解每个人的本事,如果能真正把全部力量调动起来,使命令得以贯彻实行,北境会牢不可破,变得固若金汤。
可惜他并不了解,倚重的大臣压根不值得信任,心中早就各怀鬼胎。
例如巴希尔和扎克斯,两人身上带着血咒烙印,忠诚成为虚话。他们注定不会同心协力护卫金岩城,更不会与他同生共死。
还有他的王后,一直想要毒死他,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无法获取炎境的毒药,左娜始终没有放弃,仍在绞尽脑汁想别的办法。
自从知晓戈罗德的心思,看过他藏在书房中的文件,左娜就决心杀了他。
这对王家夫妻貌合神离,由伴侣转为仇人,注定你死我亡。
从某种意义上,戈罗德已经是四面楚歌。只是他仍不知晓,迄今被蒙在鼓里。
御前会议结束后,廷臣们陆续走出王宫。
国王下达命令,他们不可能公然违背,但如何实施,又执行到何种程度,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陛下要召集军队,命令下得很急,却没有任何赏赐。难道要领地贵族自己付钱?”
“这不可能。”
“没有金币,骑士们不会卖命。”
“附庸军团很多不听指挥,他们阳奉阴违,在战场上不肯出力。这一次,怕又会旧事重演,借口推脱。”
“高利贷商人又会赚钱。”
“比起贪婪的高利贷商人,我更想知道事情拖延或者办不成,国王会如何处置。”
“大概会杀人吧。”
“骷髅骑士团?”
“他无法杀死我们所有人。”
无论旧贵族还是外戚,态度出奇一致,他们对戈罗德失去恭敬,言辞中最为明显。
趋势无法扭转,情况越演越烈,似烈火燎原。终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不听调遣,甚至推翻国王。
马车停靠在王宫前,贵族们陆续走进车厢。
扎克斯没来及上车,中途被请走。拦住他的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
“王后陛下请您过去。”哈布克深深弯腰,双手触地。
上次见面时,两人不欢而散。想起左娜的埋怨,扎克斯不禁皱眉。
碍于有众多贵族在场,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自然也不能拒绝王后召见。
“带路。”
“是,大人。”
扎克斯离开后,贵族们陆续收回视线,沉默走进马车。
巴希尔坐在车厢里,单手推开车窗,看向金岩堡。明明是盛夏时节,城堡却终日笼罩阴霾,花园中出现衰败景象。
血族崇尚黑暗,却不该是这般死气沉沉。
“玫瑰在凋零,荣耀远去,事情早有预兆。”他自言自语,其后落下车窗,敲了敲墙壁,“走。”
声音传出,车夫立即挥动缰绳。
车轮滚滚,马车急速穿过城内,越过路旁建筑,向丞相宅邸飞驰而去。
王后寝殿内,左娜和扎克斯对面而坐,兄妹俩都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气氛凝重。
女官蒂亚推开房门,牵着小王子达尔顿走进室内。
感知到气氛异样,达尔顿不安地抓紧女官的手,主动贴近她,好似要躲到她的裙摆后。
“达尔顿,到我身边来。”左娜压下烦躁的情绪,尽量掩饰目光中的凌厉,朝小王子伸出手,“问候扎克斯伯爵,你的舅舅。”
达尔顿脚步迟疑,看上去犹豫不决。
被蒂亚轻拍后背,他才不太情愿地走上前,站在左娜身边,声如蚊呐:“日安,扎克斯伯爵。”
“日安,殿下。”扎克斯向小王子展露微笑,只是笑容浮于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少真心。
左娜不满皱眉,刚想要开口,顾忌怀中的孩子,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蒂亚,你先下去。”她朝女官挥手。
“是,陛下。”蒂亚向左娜鞠躬,其后退出房间。
在她离开时,达尔顿习惯性地转过头,目光依依不舍,貌似很不希望她离开。
扎克斯将一切收入眼底。
等到房门关闭,他突然开口:“左娜,达尔顿很依赖你的女官。”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左娜先是一愣,随即不满道:“蒂亚陪伴我多年,从达尔顿降生时起,她就在照顾他。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不该怀疑她,她可以为我和达尔顿献出生命。”
“别这么笃定,左娜。”扎克斯靠向椅背,架起左腿,轻慢地掸了掸衣袖,“血族的誓言从不可信,如你,如我。”
他咧开嘴角,笑容充满恶意,让左娜愈发烦躁。
“你究竟想说什么,扎克斯?肆无忌惮的打击我,让我清楚我是多么愚钝,而你是多么远见卓识?”她低声咆哮,眼底泛起血红。
发现怀中的儿子在颤抖,左娜马上收敛杀意,细心安抚他。不忘对扎克斯怒目而视:“都是你的错!”
扎克斯耸了耸肩,主动退让一步,无意和左娜针锋相对。
这里是王宫,四处充斥戈罗德的耳目,王后的寝殿也非滴水不漏。他们本就系在一根绳上,些许矛盾无所谓,真正撕破脸毫无益处。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我的妹妹。”扎克斯不介意低头。他改变坐姿,缓慢向前倾身,视线扫过达尔顿,上移后同左娜对视,“之前的路走不通,我明白你很焦虑。可事已至此,暴躁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情况更糟。”
顿了顿,他提及御前会议:“第一王子,他成为荒域的主人,拥有超过想象的领土。”
“他拥有荒域,这不是传言?”左娜惊呼。
“确有其事。”扎克斯说道,“我不知道具体过程,也不知道巫灵和魔族为何听之任之,但事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国王很愤怒,却没有失态,而是明智的下达命令,巩固北境防线。”
扎克斯压低声音,单手压过桌面,俯身靠近左娜,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金岩堡没有占星师,无法预判事情走向,你必须冷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冷静?”左娜侧头看向扎克斯,表情难以置信,“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
“情况不明,王城乃至整个王国都会陷入动荡。”扎克斯绝非危言耸听,他的确有很不妙的预感,“静观其变,远比莽撞地一头扎进去更为稳妥。”
见左娜还想争论,他抬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别和我争辩,左娜。”
“可……”
“你是王后,只要国王没有废黜你,你就能安稳地留在金岩堡。”扎克斯无法说得更直白,希望左娜能够自己想明白。他的目光落在达尔顿身上,话中意有所指,“看顾好你的儿子,年幼的达尔顿王子。比起你,他不该更亲近任何人,包括你信任的女官。”
左娜张张嘴,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我明白了。”她抱紧年幼的孩子,接受兄长的建议。
扎克斯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表情却未见轻松。
“王国要起风了,从北边刮来,不知何时就会席卷金岩城。”他的话中充满暗示,还透出一种悲观,“我可能会死,左娜。”
“扎克斯,你在说什么?!”左娜瞪大双眼,真切的感到恐慌。
她不自觉收紧手指,险些抓伤她的孩子。
达尔顿发出痛呼,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松开手,小心地安抚着他:“抱歉,达尔顿。”
“没关系,母亲。”小王子抚摸左娜的脸庞,安慰自己的母亲。
他是个好孩子。
但是,对一名血族王子而言,尤其是戈罗德的儿子,这种性格绝非优势,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脑海中闪过岑青的面孔,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压力,扎克斯按住胸口的血咒,心中叹息。
黑暗掌控一切,命运早就注定。
殷王后失去的东西,她的儿子会重新夺取,牢牢握于手中。
基于阴谋和背叛获取的一切终将沦为泡影。犹如海中的泡沫,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房间外,蒂亚背对房门,始终没有离开。
直至门内再无声音传出,她才迈开脚步,无声穿过走廊。苗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恍如一缕轻风,轻盈缥缈,了无痕迹。
第86章
房间内寂静许久,扎克斯终于打破沉默。
“左娜,”扎克斯看向自己的妹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听我的话,接下来,保护好你自己和达尔顿王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假如他死了,不管是谁动手,巴希尔、戈罗德、亦或是岑青,家族都将随之破灭。
届时,对左娜和达尔顿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
“扎克斯,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左娜声音紧绷,她敏锐察觉到扎克斯不对劲,可她找不出原因。
“只是提前防范,别紧张。”扎克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精美的金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多件指腹大的异兽雕刻,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完全是等比例缩小。使用的材料昂贵稀少,既能随手把玩,也能用作吊坠。
“送给你,殿下。”扎克斯扣上盒盖,将金盒递到达尔顿面前,“希望你能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你,扎克斯伯爵。”达尔顿双手接过来,朝扎克斯微笑。
真是个好孩子。
扎克斯心生感慨。
很可惜,他是个好孩子。
伯爵垂下双眼,咽下一声叹息。
“我该走了,左娜。”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拉直身上的外套,“我不能留下太久,以免国王陛下起疑。”
左娜请他来,为的是寻找其他购买毒药的渠道。
扎克斯没有答应,兄妹俩陷入僵局。
达尔顿到来后,扎克斯仍没松口。他清楚左娜在想什么,但以目前的局面,除非万不得已,他们都不该再轻举妄动。
走出房间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左娜耳边道出一番话,顿时让她脸色大变。
“记住我说的,王后陛下。”
话落,他向左娜鞠躬,身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顺着走廊远去。
左娜定在原地,脸色隐隐发白。
回想扎克斯吐露的消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兄长要拒绝自己的请求。
“炎境之主插手,覆灭山地人部落,切断所有交易渠道。”
炎境之主,魔族的君王,天性凶狠残暴,恐怖的烈焰能焚化一切。
相比之下,戈罗德都不再那么可怕,即使他想废掉自己,让自己陷入困境。
左娜后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
“为什么?”
回想此前种种,她倍感恐慌无助。
事情变得异常不顺,情况越来越糟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了,第一王子。
殷王后的血脉。
自从他走出黑塔,真正站到戈罗德面前,命运就开始修正,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操控,迫使所有人走上既定的轨迹。
顺风顺水的变成岑青,其他人,包括戈罗德、王城贵族、还有她自己,肉眼可见陷入困局,却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神在上,这是背叛的惩罚吗?”左娜陷入迷茫,感到茫然无措。她仿佛踩在云朵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你怎么了?”
达尔顿的声音唤醒左娜。
她猛然间回神,忧虑从眼底消散,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达尔顿,我的孩子,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她抱紧小王子,语气深沉,好似重新拥抱力量。
阳光透入室内,被窗帘遮挡,散落昏黄的光斑。
左娜抱着小王子,跪在地上发下誓言,为了她的孩子,她不惜对抗所有人,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远在雪域的岑青。
一阵风穿过王宫庭院,卷走枯萎的玫瑰花瓣。
残红揉碎在风中,纷纷扬扬洒落,如同在昭示凄冷和绝望。
热风穿过雄伟的城池,掠过小镇和村庄,绕过马场和荒野中的聚落,呼啸刮过森林,席卷广袤大地。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百辆大车排成长龙,沿着河流鱼贯而行,朝荒域方向加速前进。
侏儒的十轮大车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车辙,每一道宽度相同,连深度都一般无二。车上满载物资,仿佛隆起的小山,由耐力极强的矮马拖拽。
矮人的大车行在队首,负责指明方向。
车辆由犰狳牵引,以赫尔为首的矮人坐在犰狳背上。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看向行在一旁的侏儒车辆,没表现出敌意,却也称不上友好。
“那些侏儒真会见缝插针。”
“他们有两千多人,我们回去后要联络更多部落。”
“真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我们要听从安排。干活时必须竞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手!”
矮人们摩拳擦掌,誓要压侏儒一头,并且为此做好准备。
与之相比,侏儒们表现得格外淡定。
埃尔和扎西娅同为领队,负责此行全部事宜。他们率领的是首批人员,后续会有更多人集结,分批启程奔赴千湖领。
“矮人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
“瞧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鼻孔朝天,真让人恼火。”
“等后续队伍抵达,肯定会让他们大开眼界。”
“陛下不希望我们起冲突,我们就不应该动手。但在别的方面,我们绝不能让步!”
侏儒充满竞争意识,与矮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走在一起,目光相对时,总能嗅到火药味。
在别扭的磨合中,车队持续前进,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血族的队伍比他们更快。
觐见结束后,他们与车队同日出发,快马加鞭离开暴风城,一路驰向边境,目前已经进入荒芜森林。
遵照岑青的旨意,他们没有返回千湖领,而是径直奔赴北境。
“唤醒亡者的遗骸,组建属于陛下的军团。”
“率领这支军团夺回一两座坞堡,以此为据点扩张,蚕食北地全境。”
中途休息时,骑士在河边饮马,奥尔加与艾尔伍德等人坐到一起。
几人面对面坐着,地上摊开一张羊皮卷绘成的地图。图上线条明晰,囊括荒芜森林、河流丘陵和北境现存军事要塞,连异魂飘荡的山谷也绘制进去。
这张地图出自边境贵族之手,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岑青手中,悬挂在他的寝殿。
“照计划拿下北境,再攻下更多贵族城堡,最终打进金岩城。届时,陛下手中的地图才会完整。”艾尔伍德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嚼着一条肉干,用匕首挑出指腹中的木刺。
队伍穿过森林时,他不小心撞上一群蒺藜兽,遭到兽群攻击,扎了满手小刺。不疼,却很痒,置之不理的话,会痒得令人发狂。
“那些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按部就班,先找到一处能召唤骸骨的战场。”奥尔加换下长裙,改穿骑装,长发束在脑后,更加方便行动。
尤莉认真观察母亲,在旅途中不断学习。从模仿开始,海绵一样汲取知识,迅速成长起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河对岸,那里有鸟群徘徊,应该有你要找的东西。”英诺森牵马走过来,对几人说道。
他穿着一身银蓝色铠甲,头盔抱在臂弯中。随手拨动剪短的额发,气质由阴郁变得阳光,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河对岸?”
闻言,几人同时站起身,顺着英诺森手指的方向望去。
距离虽远,仍能见到频繁变形的黑云,证明有鸟群在盘旋,数量很多,黑压压聚成一团。
“那是秃鹫?”
“还有乌鸦。”
“下面有战场。”
“应该不会错。”
众人一番商量,派出两名骑士探路,其余人随后上马,涉水跨过河道,靠近鸟群徘徊之处。
在那里,他们发现二十多具尸骸。
“是兽人。”
“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久。”
“奥尔加,能用上吗?”
不怪艾尔伍德发出疑问,这些兽人死状凄惨,大多缺胳膊断腿,有的还被砍掉脑袋,很少是一剑毙命。
“可以。”奥尔加策马走上前,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站在尸骸中心。
她闭上双眼,展开双臂,阴冷的气息在周围凝聚。
“醒来,逝去的生命。”
再睁眼时,她的右眼变成重瞳,触手状的黑气涌出脚下,在地面舒张,迅疾缠绕过每具骸骨。
黑气持续收紧,裹成茧状。
尸体上的血肉融化剥落,只剩下森白的骨头。
咔哒。
兽人的骨架从地上爬起,他缺失半边头颅,仅存的一只眼眶中跳动幽火,异常阴森可怖。
“服从我,成为我的仆人,我的战士,为我的主人而战。”
一个接着一个,骷髅兽人缓慢站起,本质发生蜕变,身上打着占星师的印记。
他们是仆人,也是战士,个个力大无穷,忠诚无比。
只要占星师不死,骨头没有彻底粉碎,他们就能无休止征战,耗尽对手的力量,彻底逼疯敌人,让他们陷入绝望。
“占星师的力量,如果不受控制,会变得十分可怕。”艾尔伍德低声说道。
“的确。”亚伦同他想到一处。
“乐观些,她是我们的盟友。”英诺森策马来到两人身边,扫一眼打上烙印的骷髅,压低声音说道,“今后的事情不好说,也许会成为对手。但就目前而言,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你说得对。”
艾尔伍德和亚伦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这支队伍日夜游走在边境,扫荡多处战场。奥尔加唤醒的骷髅越来越多,队伍持续壮大,无法再隐匿踪迹。
毫无意外,他们撞上一支王城骑兵。
对方有三百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亮闪闪的铠甲,身上带有血腥气息,证明他们经历过战场洗礼,不是一群王城来的公子哥。
“真是幸会。”艾尔伍德打马上前,抄起挂在马背的长枪,随手拉下铁面罩,“我想没必要通报身份。”
“王城来的人,的确没必要。”亚伦和英诺森出现在他两侧,各自手执武器,拉下面具,做好战斗准备。
三人组成锋矢,骑士在身后排开,这是边境贵族习惯的冲锋阵型。
在这支骑兵身后,拖拽的声音响起,成百上千的骷髅密集出现,不分种族站在一切。
有的骷髅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无一例外身负烙印,眼中跳动幽火,样子狰狞可怖。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王城骑兵措手不及,匆忙拉紧缰绳,仍有两人被摔下马背。
抓住战机,边境贵族率领骑士发起冲锋。
自从离开坞堡,他们心中就压抑怒火,除非用鲜血浇灌,炽烈的火焰永远无法熄灭。
“杀!”
艾尔伍德挺起长枪,亚伦和英诺森分成两翼,骑士们紧随其后,仅仅一个冲锋,就撕开对手防线。
骷髅战士潮水般涌来,将裂口撕得更大,再难以合拢。
王城骑兵被分割开,不得不各自为战。
“杀光他们!”艾尔伍德大声下令。
北境众人浑身浴血,满目猩红,为收割敌人的生命感到畅快。
骷髅不仅攻击骑士,也撕扯骑士胯-下战马。
一旦战马被拽倒,王城骑士立即陷入包围,被数倍于己的骷髅淹没。
等他们再出现时,已经成为骷髅中的一员,眼底跳动幽火,向曾经的同僚发起攻击。
比起死亡,精神的折磨更加恐怖。
眼看着同伴死去,下一刻变成骷髅,将刀锋转向自己,王城骑士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仅过去半个小时,三百名骑士死亡殆尽。
地上没有留下半具尸体,只有鲜血浸湿青草和泥土,勾勒出最恐怖的暗红色梦魇。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奥尔加的声音幽幽响起,温和平静,于此情此景下却格外惊悚。
脚步声厚重沉闷,一具高过五米的骷髅出现在火光下。
奥尔加坐在骷髅肩上,掌心中跳动黑气。尤莉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她的骷髅松鼠。
“下一步?”
“进攻坞堡。”
火光猛然跳跃,焰舌蹿升,爆开万千火星。
血族们舔舐刀锋,为血液的气息感到兴奋。
他们毫无异议,接连调转马头,朝最近的一座坞堡奔驰而去。
暗夜中,奔雷声响彻大地,伴随着骷髅的脚步声,滚滚压向坞堡。
坞堡内灯火通明,巡逻的骑士正常换班,脚下陡然颤动,突来的破风声令他们瞪大双眼。
“敌……”
来不及发出警告,一人当场被箭矢穿透,活生生钉在城墙上。
其余人躲在城墙后,身体紧贴垛墙,不忘高声呼喊,试图叫醒所有人:“敌袭!”
菲尔德在睡梦中惊醒。
听到门外的嘈杂声,他心知不妙,抓起外套奔出房间。
突有火光划过眼前,在他额头留下一道血线。
明亮的光刺痛他的瞳孔,燃烧的飞矢从天而降,呼啸着穿透夜空,凿向防守严密的坞堡。
这座坞堡由青狮家族建造,它的拥有者不是旁人,正是艾尔伍德。
经历数代人经营,坞堡建起严密的防御工事,外墙高达数丈,墙头铺设石板,竖立箭楼和瞭望塔。墙垛后有投石机和巨弓,专为乱军准备。
经历长期战乱,防御工事多次遭遇损毁,石墙四面皆有缺口,北边格外严重。
火光照耀下,能清楚看出修补的痕迹,墙砖颜色斑驳,涂抹石灰仍无法遮挡,宛如坞堡的伤疤。
“敌袭!”
“乱军?”
“不是乱军!”
菲尔德穿过混乱的人群,快步登上墙头,入目尽是乱糟糟一片。
箭矢密集如雨,瞭望塔和箭楼同时起火,来不及逃离的骑士只能翻出窗口,未等平安落地,就被飞来的箭矢穿过胸腔,当场扎成刺猬。
尸体凌空坠落,接二连三砸向地面。有的翻过墙垛,在暗夜中爆开鲜红的血花。
骑士们奔走呼喊,方寸大乱。仆从军像是无头苍蝇,所有人都在乱跑,扯开嗓子喊叫,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停下!”菲尔德抓住一名骑士,用力攥紧他的衣领,“该死的,冷静一点!”
骑士身上的铠甲沾满烟灰,留有焚烧的痕迹。他头盔歪斜,铁面罩半落,看上去狼狈不堪。
被菲尔德拽住,他下意识发起攻击。
挥出的剑被架住,剑刃砍中剑鞘,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声音传入耳道,震动骑士的大脑。
下一刻,他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勒住脖子,凶狠掼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耳边响起咆哮:“你疯了吗?!”
身下是冰冷的石砖,一支火箭恰好落下,擦着骑士的脸凿进砖缝,箭尾急剧颤动,火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终于看清攻击的人是谁,登时脸色发白。
“爵士……”
菲尔德已经顾不得质问他。
呼啸声接踵而至,他不得不松开骑士,狼狈地躲闪箭雨。中途快速冲向墙垛,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城外情况。
下一刻,他瞪大双眼,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成千上万的骷髅走出森林,组成苍白的洪流,浩浩荡荡压向坞堡。
菲尔清楚望见,上百个展开骨翼的骷髅飞出队伍,他们张开下颌,无声尖啸,在半空中放箭,精准射杀墙头的骑士。
轰隆!
巨响声震颤大地,响彻夜空。
数十具庞大的骷髅现身,他们生前应是巨人,或是体形庞大的兽人,在他们出现后,周遭的骷髅如潮水分开,让出数条笔直的通道。
骷髅巨人扛起巨木,迈开大步,冲向被火光笼罩的坞堡。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菲尔德瞳孔紧缩,当即发出呼喊:“他们要撞破大门,去堵住大门,该死的,不想死就执行命令!”
他声嘶力竭,吼出最大声量。
奈何情况过于混乱,少数人执行命令,更多仍在四处奔跑,专为寻找地方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抵抗意图。
“天杀的,一群该死的家伙!”菲尔德怒声诅咒,拔出佩剑,左手举起火把,继续召集骑士防守。
彼时,骷髅巨人已经冲到坞堡前,苍白的手臂举起木头,树根朝前,树冠在后,一下接一下撞向坞堡大门,有的更撞上墙壁。
门闩扛不住撞击,开始出现裂痕。灰尘簌簌掉落,夹杂着锋利的碎石。
来不及搬运石块,骑士们被迫用身体堵门。奈何力量过于悬殊,几次撞击之后,他们接连倒飞出去,重重摔向地面。
撞击声再次袭来,门闩终于断裂,
一阵地动山摇,坞堡大门轰然倒下,厚重的门扉砸起大片灰尘。
最后的防御失效,坞堡洞开,惨白的洪流涌入,杂沓的脚步声充斥坞堡,为王城众人敲响丧钟。
第87章
坞堡失去防守,骷髅大军蜂拥而入。
骑士们终于想起来防御,他们挥剑劈砍,长枪横扫,苍白的骨头貌似不堪一击,怎奈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尽。
破碎的骷髅并未真正死亡。
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只要占星师的烙印留存,就能抓住骑士的腿,迟滞他们的行动。
战场上危机四伏,动作慢了两秒都会丧命。
骷髅的攻击难以防御,坞堡内血肉横飞,王城骑士死伤惨重,很快尸横遍野。
城门被反向堵住,越来越多的骷髅爬上城头,淹没城头守军。还活着的人看不到扭转战局的希望,他们想逃都逃不出去。
绝望的情绪飞速蔓延,不到十几分钟,王城骑士便已兵败如山倒。
战场上血流成河,进攻一方势如破竹。
心知败局已定,菲尔德干脆心一横,展开双翼飞出城头,抛弃所有人,独自逃向派依驻守的坞堡。
很可惜,他能死里逃生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
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半空中拦截住他。
银蓝色铠甲,展开的蝠翼,面罩后嗜血的眼睛。
他们是血族。
“好久不见,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推起铁面罩,猩红的眼睛锁定菲尔德,目光森然,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我的坞堡住起来如何?瞧瞧你的腰带,我的宝库,想必你也进去过。别人的领地和财富,你霸占得心安理得,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艾尔伍德,你竟然还活着?!”看清来人,菲尔德脸色大变。他扫视左右,认出亚伦和英诺森,更是神情绝望。
“这些骷髅是你们的手笔?”话出口,他又摇头否定,“不,你们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是占星师?”
“没错,占星师。”
三人发出畅快的笑声,充满阴暗和血腥。
“我想你认识她,奥尔加女爵,独居在庄园的伯爵夫人。”艾尔伍德说道,好整以暇地观赏菲尔德的表情。
“奥尔加伯爵,巴希尔的妻子?”菲尔德满脸震惊,感到难以置信。
“她已经同丞相分居,但这不重要。相比其他人,你更应该关心自己,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摇摇手指,单手拉下铁面罩,遮挡住他的笑容。
亚伦和英诺森同时动作,宣告谈话结束。
三人挺起武器,森冷的寒光浮出剑刃,射入菲尔德的眼睛。气氛压抑,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缠绕,让他动弹不得。
“奉荒域主宰,暨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之命,菲尔德,你会被处死,你的家族也将灭亡。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荒域主宰,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
艾尔伍德每道出一个称谓,菲尔德的脸色就煞白一分。
当对方宣判他的死刑,宣称要覆灭他的家族时,他猛然咬牙,凶狠发出咆哮:“第一王子,他没资格审判我和我的家族!”
“他有。”英诺森冰冷开口,给予菲尔德致命一击,“陛下深入荒域,斩杀发疯的金木,获得血族王冠,手握王权宝剑。他是黑暗神承认的王位继承者,是血族真正的君主。”
“而你,和你家族侍奉之人,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亚伦接着说道,“戈罗德,他注定被审判,以罪人之名死去。”
“不……”菲尔德还想挣扎,突有呼啸声从背后袭来。
裂帛声起,一杆长矛贯穿他的胸膛,锋利的尖端从他胸前透出,带出大片血雾。
几名骷髅羽人出现在他身后,一人飞身欺近,双手握住矛杆,轻松挑起菲尔德,将他挂在长矛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正是羽人死亡场景的复刻。
“看样子,女爵嫌弃我们动作太慢。”艾尔伍德出言调侃,眯眼看向被骷髅挑起的菲尔德,“很适合他的死相。”
“菲尔德死了,坞堡内是一团散沙,不会支撑多久。该进行下一步。”亚伦说道。
“好。”艾尔伍德点头。
英诺森也无异议,态度更加激进:“我们应该加快速度。”
三人不再去看菲尔德和挑起他的骷髅羽人,同时调转方向,一起飞向大军后方,奥尔加和尤莉所在的地点。
进攻远比计划中顺利。
耗费的时间不到一半,他们理应修改计划,趁机收回更多坞堡,夺回更多边境领土。
一棵灰白色的巨木矗立在骷髅大军后方。
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树冠茂密,锋利的枝杈斜指向天,尖端闪烁寒光。树叶硬化,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异常锋利,质感堪比岩石。
树根盘踞地面,根须扭结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
树干表面凸起狰狞的面孔,表情凝固在死亡一刻,模样阴森可怖。
奥尔加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左手按住树干,右手上翻,掌心跳动一团黑气。频繁有黑带自气团中分离,投向骷髅群体中,指引大军攻向坞堡。
尤莉坐在她腿边,惊叹地望向战场,表情十分着迷。
少女晃动着两条腿,裙摆轻轻飘荡,鞋尖镶嵌的宝石在黑暗中发光。
她的视线转向西北,那里有一小群残破的骷髅,被唤醒时就缺胳膊少腿,样子破败不堪。
她依旧看得出神,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她唤醒的骷髅战士,外表差强人意,在战场中一样能发挥作用。
“母亲,坞堡的大门开了。”尤莉说道。她仰头看向天空,锁定月亮和星辰的位置,眼底映出月钩的轮廓,“比计划时间提前。”
“是的,而且提前很多。”奥尔加收紧手指,其后松开,来回数次。掌心的黑气时而膨胀,时而紧缩,似万千丝带缠绕,“如此不堪一击,我还是高看了他们。”
“您认为他们有能力抵抗?”尤莉看向母亲。
“至少不该一触即溃,像一群酒囊饭袋。在殷王后的军队中,他们不配为战士,连马夫都不够格。”奥尔加的话中满是嘲讽,想起朱殷统领军团的时代,表情愈发轻蔑,“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沉迷于争权夺利,早忘记立身的根本。他们的下场注定是灭亡。”
戈罗德纵容乱军壮大,使其尾大不掉。等他反应过来时,王国根基已被撬动。
他派遣王城军团肃清边境,背后却暗藏阴谋,不等乱军彻底覆灭就背刺边境贵族,使局势更加糜烂。
“自以为运筹帷幄,实则是跳梁小丑,戈罗德是在自掘坟墓。”奥尔加掀起嘴角,嘲讽之意更浓。
金岩城风起时,未知古老的城墙能否抵挡,亦或是一触即碎,分崩离析,就像坞堡中的王城骑士一样。
艾尔伍德三人飞来时,奥尔加已经调动骷髅,加速清理坞堡内的残军。
听明三人来意,她没有反对,当场点头同意。
“布叶特的坞堡距离最近。”艾尔伍德舒展翅膀,右手倒提一杆长剑,语气中透出遗憾,“真可惜,她不在这里。”
“陛下要重建千湖领,计划开发荒域,她受到重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亚伦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代替她收回坞堡。尘埃落定后放飞信鸟,通知她这个好消息。”艾尔伍德向奥尔加略微颔首,其后拉下铁面罩,率先朝布叶特的坞堡飞去。
亚伦和英诺森紧随其后。
三名血族穿过夜空,为地面的骑士指引方向。
大军中分出支流,血族骑士策马扬鞭,追随艾尔伍德三人奔赴下一处战场。
在他们身后,骨马背负骷髅骑士追逐而来。部分身上穿着王城骑士的盔甲,手拿生前武器。
“我们也该出发了。”奥尔加说道。
话音刚落,骷髅木开始移动。盘结的树根拆散,粗壮的根须压过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攻占坞堡的骷髅分成两批,少数留守原地,确保胜利的果实不被夺走,其余随奥尔加前行,开往下一座战场。
这就是骷髅军团的恐怖之处。
他们永远不知疲惫,随时能投入作战。哪怕只留下几块骨头,只要占星师不死,军团永不会消亡。
大军离开后,天空出现渡鸦的影子。
鸟群盘旋数周,螺旋状覆盖天空。轮换俯冲向战场,都能捡拾到几块碎肉。
硝烟的气息萦绕不去,血腥味随风飘散,顺着边境线蔓延。
跨越北境的山谷中,异魂冒出泥沼,大群游荡在山谷间,场景触目惊心。
光芒在山谷汇聚,蜿蜒成光带,一度照亮夜空,却带不来丝毫温暖,仅播撒死寂与恐惧。
光带一路延伸,末端直抵千湖领。
彼时,领地内火光通明,热闹非凡。
火把插在地上,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众多帐篷林立湖畔,组建起大片营盘。营地中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全是侏儒和矮人。
他们扎营完毕,立即投入工作。
平整道路,建造房屋,搜寻矿洞,挖掘隧道,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侏儒很擅长书写。例如梅斯,是能著写游记的存在,处理文书工作不在话下。
有了他们加入,西科莱姆肩上的担子骤然减轻。
首次拥有充足睡眠,不需要整天挂着黑眼圈,做梦都在书写计算,年轻的子爵险些热泪盈眶。
“年轻人,你应该明白,陛下拥有广大领土,需要很多治理人才。如果你想得到重用,有朝一日位列廷臣,空闲不是好事,忙碌才会长久。”梅斯站在一根木桩上,单手托着羊皮卷,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提醒西科莱姆。
“多谢你的提点。”清楚对方是出于好意,西科莱姆十分客气,表现得很是虚心。
不过,这份好意因何而来?
年轻的子爵垂下眼帘,眼尾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矮人,心中已有猜测。
在两人对面,矮人和侏儒排成数条长队,持续穿梭不停。
他们或是推着小车,或是忙于打下木桩,在高处架起索道,一端通向遗迹外的工地,一端通向新打开的矿洞。
“动作快!”
“别被那些家伙比下去!”
“用锤子!”
“换人!”
工地上频繁传出大吼,夹杂着不服输的咆哮。
矮人和侏儒卯足力气,各自憋了一股劲,只为不被比下去,最好能压对方一头。
距离工地不远,一群岩巨人后裔蹲在地上。他们长时间一动不动,身上挂着苔藓,乍一看就像一堆石头。
“矮人,侏儒。”
“几百年没见过了。”
看着几千人一同干活,这群大个子既新奇又怀念。
千湖领未衰落前,每天都是这样热闹。
领地失去主人,一切骤然变化。繁华褪色,荒凉取而代之。喧嚣归于沉寂,治所沦为一片荒芜,就像他们一样,终日与沉默为伴。
“真想快点见到他,黑发王室的后裔。”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去催一催那个骑士?”
“好主意。”
“谁去?”
“索斯。”
“为什么又是我?”
“你是首领。”
“……好吧。”
索死认命地从地上站起身,朝黑骑士的营房大步走去。
他经过时,侏儒和矮人仅是扫两眼就失去兴趣,继续投身工作,没有片刻懈怠。
初至千湖领,撞见这些大个子,侏儒们很是吃惊,多数人呆立当场。
他们遭到矮人嘲笑,顿觉失去面子。由此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好奇,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绝不能再给矮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铁木瞧见索斯,立即迈步迎上来。
“索斯首领,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米诺队长。”索斯瓮声瓮气道,“我希望知道,何时能见到黑发王室后裔。”
“这个……”铁木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米诺和几名黑骑士徒步行来,一只乌鸦栖息在他的肩膀上,从骑士手中叼走玉米粒,利落地吞进肚子里。
“索斯首领,你来得正好。”米诺大步走上前,递给索斯一张卷轴,还有和卷轴一起送到的口袋。袋子鼓鼓囊囊,看形状,里面应该装着宝石。
“这是什么?”索斯疑惑道。
“陛下的信,还有赠送的礼物。”米诺动动肩膀,反手指向乌鸦,“信件和礼物都是刚刚送到。”
“信和礼物?”索斯接过卷轴和口袋,发现袋子里装着龙血石,登时面露喜悦之色,“龙血石!”
身为岩巨人后裔,他们需要通过摄取石料增强能量。顶级龙血石可遇不可得,袋子里这些,足够每个族人分一颗。
这份礼物恰好送到索斯的心坎上。他对岑青的好感度迅速拔高,哪怕素未谋面,也将达到顶峰。
“请代我向陛下转达谢意,我诚挚希望能尽快见到他,牢固我们的契约。”
道出这番话,索斯握紧卷轴和礼物,喜滋滋地返回去找族人。
目送小山一样的背影远去,米诺示意铁木继续忙,其后带领众人上马,集体前往新开发的矿坑,有意确认工程进展,再向岑青汇报。
“佩诺尔特昨天出发,希望一切顺利。”他坐上马鞍,口中说道。
“相信不会有问题。”萨雷走在他身边,想起刚从北境归来就要前往荒域的副队长,心中倍感同情。
“布叶特爵士与他同行,她很熟悉周围环境,又是沿着山脉走,不会遇到风险。”里贝拉没有和佩诺尔特一同行动,而是留在千湖领,填补布叶特留下的空缺,这里实在缺乏人手。
米诺捻住一片随风飘来的草叶,在手指间轻轻转动,目光深远。
“陛下计划在荒域兴建城池,和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我有预感,在他夺回王位之后,王国内会有巨大变化。”
其余人交换目光,都对这番话深表赞成。
“我们忠诚于陛下,只需按照陛下说的去做。”里贝拉开口。
“的确。”
黑骑士们纷纷点头。
开辟荒域也好,建造新城也罢,他们都会忠实执行命令,为岑青达成所愿。
黑骑士不再说话,各自策马提速,向矿洞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夜,乌鸦就带着米诺的书信离开千湖领,穿越森林,掠过广袤大地,振翅飞向巫灵王城。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启程不久,岑青先后收到北境和千湖领来信。
乌鸦在傍晚时分抵达王城,身后跟随数只骨鸟。
它们往来雪域数次,驻守城头的士兵都已经熟悉,个别还在打赌,这批信鸟进入王宫,下批会间隔几天。
“五天?”
“我赌三天。”
“七天。”
“太长了。”
巫灵们议论纷纷,赌约很快敲定。
少顷,城头响起钟声,古老的城门即将关闭。
众人停止谈话,站在城墙后眺望北方,猜测王城大军何时能抵达战场,和古树人展开交锋。
伴随着绞索声,厚重的铜门合拢。
太阳坠下地平线,最后一缕晚霞隐去,黑夜笼罩大地。
信鸟穿过城市,熟门熟路飞入王宫。
庭院中,雪狼趴在水池边小憩,银蟒依旧盘绕在屋顶。雪豹和狮鹫精力充沛,它们缠斗起一起,抱团抓挠撕咬,默契地压低嗓门,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吵醒睡眠中的雪狼,后果极其严重,教训惨痛异常。
为免再遭遇一次,它们打得羽毛乱飞,全身炸毛,也坚决闭紧嘴巴。
如果不小心忘记,还会互相捂嘴。
荆棘女仆有幸目睹,当做笑话讲给岑青。
岑青多日埋首政务,忙得头晕眼花,做梦都是文件和数字。难得听到一件乐事,隔日就兴致勃勃走上露台,居高临下眺望中庭,果然见到有趣一幕,精神都放松许多。
整整一天,雪豹和狮鹫都在打架。
荆棘女仆没有阻止他们,雪妖想阻止,还出面拦住:“它们伤不到彼此,陛下感到疲惫时,还能看它们逗趣。”
雪妖恍然大悟。
他们不再拦着两个小家伙打架,偶尔还会出面拱火,让它们打得更激烈一些。
好在雪豹和狮鹫都有分寸,撕咬得再厉害,也不会朝致命处下手。通过连续搏斗,磨炼自身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一种收获。
乌鸦飞向二楼露台,骨鸟紧随其后。
“嘎!”
鸟群落在栏杆上,粗噶的叫声传入室内。
岑青不在寝殿,鸢尾寻声走进露台,看到绑着信件的乌鸦和骨鸟,熟练地解开卷轴,摞起抱在怀里。
“和我来,给你们准备食物和水。”女说道。
骨鸟无需进食,归根结底,它们就是一群骨头。
乌鸦是血肉之躯,长途跋涉会感到疲惫,需要补充玉米粒、鲜肉和清水。
鸢尾转身走出房间,带着岑青交代的宝箱,以及信鸟送来的卷轴。
两只乌鸦飞在她身后,骨鸟则被留在露台上。它们可以保持同样的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
走廊内光线明亮。
水晶灯炫发光彩,地面和墙壁流动光影。
浮雕壁画陡然鲜活,花卉绚烂绽放,人像和异兽栩栩如生,随时要挣脱束缚走入现实世界。
鸢尾一路走来,迎面遇上卷丹和几名雪妖。
两名女仆短暂交谈,卷丹打了个手势,示意乌鸦跟上自己。鸢尾与她擦肩而过,又越过几名雪妖,径直走向王后的会客室。
鎏金房门半敞,岑青接见黑暗神的祭司泰温。
岑青读过海量典籍,有血族的藏书,也有巫灵王宫中的文献。
他对祭司的了解全部来自文字,而且来源多样,包括战争记录、辞藻华丽的诗歌、不同种族的奇闻异事,内容新奇迷幻,简直像童话故事。
泰温是他见到的第一名祭司。
在现实中,而且是活着的。
“很高兴见到你,泰温祭司。”
“我的荣幸,陛下。”
萨缪尔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岑青对泰温并无恶感,当然也没有更多好感,纯粹的淡漠,就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鸢尾走进房间时,两人坐在桌旁,面前各有一杯饮料,还有精致的糕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彼此间的话题围绕荒域,充满神秘的森林和那棵发疯的金木。
“我是否可以这样想,你认识那棵金木,也很熟悉那座森林,泰温祭司?”岑青摇晃着高脚杯,相隔桌面,双眼直视泰温。
“我不否认,我的确认识荒域森林的心木。在它还是一棵小树时起,我就见过他,多次与他交谈。”泰温痛快承认,讲述他和心木相识的过往,“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如今它已经死去,岁月会湮灭一切。”
“萨缪尔长老告诉我,你此行专为见我?”岑青突然改变话题,思维十分跳跃。如果对他怀抱恶意,很容易在这时泄露端倪。
“是的,陛下。”泰温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为什么?”
“我是黑暗神的祭司,在迁居风谷之前,我生活在金岩城,两度主持血族之王的加冕典礼,为两任君王戴上王冠。”泰温语气平淡,话中透出的信息非比寻常,“我有责任,也必须来见你。”
“责任?”
“是的。”泰温颔首,沉声说道,“我接到神谕,血王座即将迎来新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神谕?”岑青放下高脚杯,凝视对面的老者,瞳孔幽深,眼底浮现一抹暗色。
第88章
“荒域,矗立万年的森林,血族宫殿,空置的王座,以及站在王座前的身影。”泰温肃然神情,向岑青讲述他接受的神谕。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送走造访小屋的精灵,凌乱的画面猝然闯入他的大脑,走马灯般闪过,既清晰又模糊。
他看到荒域森林,发疯的金木,神秘的地下宫殿,血族历代先王的雕像。
画面在光中扭曲,先王们俯瞰大地,头顶是无穷的黑暗。
空置的血色王座,狮鹫在苏醒,于长久岁月后破壳而出。
王族之剑流淌血光,王冠重现,血王座即将迎来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高挑,纤细,夜色一般的头发,还有漆黑的眼睛,契合黑暗,在黑暗神的祝福中诞生。
“那就是你,陛下。”泰温总结说道。
“黑暗神的祝福?”岑青玩味开口,声音中透出讽意,“泰温祭司,你不了解我的经历,否则不会这样定论。”
“陛下,这是神谕,黑暗神给予的启示。”泰温声音坚定,看向走入室内的荆棘女仆,目光锁定她手中的宝箱。
短暂停顿之后,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黑发血族的起源不在金岩城,而在荒域。广袤的森林深处座落着最初的宫殿,由您的祖先建造,金木世代守护。”
“我祖先的宫殿?”岑青眼神微动,终于生出几分兴趣。
“没错。”泰温点点头,“我确信您造访过这座建筑,应该看到宝座上的雕像。他们是历代先王,拥有和您一样的头发和眼睛。”
“他们长眠在金岩城,王族墓窖就在城堡地下。”岑青说道。
“埋葬的都是空棺,他们并不在那。”泰温摇摇头,身体略微前倾,道出只有祭司知道的秘密,“大限将至时,血族的君王会独自离开王城,进入荒域深处,留下他们的王冠和佩剑,等待继承者到来。”
泰温道出血族秘闻,话中提到岑青的母亲。
“你的母亲朱殷,她曾深入荒域森林。很可惜,她没能战胜金木,未能取回血族王冠和王者之剑。至于戈罗德,他阴谋夺取金岩城,自封统治者,从未接受黑暗神的祭祀加冕,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泰温语气平和,出口的话石破天惊,足以颠覆戈罗德的统治。
“他连摄政的资格都不具备。”
“篡位者,叛乱者,窃贼,这些称呼都很适合他。”
这番话直白得令人惊讶。
岑青却没有被冲昏头,他严肃表情,手指交握搭在腿上,漆黑的眼睛凝视泰温,沉声道:“泰温祭司,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听出泰温轻蔑戈罗德,对他不屑一顾。提到他的母亲时,评价趋向中性,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评估,分明是在判断。
他在话中强调“祭司的加冕”,仿佛这样才能获得黑暗神的承认。
岑青确认不是自己多心。
君权,神权。
黑暗神的祭司,压制王权的代理人?
岑青目光变冷,态度也愈发冷淡。显而易见的变化,室内的气氛随之凝固。
“你在试探我,泰温祭司。你以高位的眼光审视我,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巧妙,傲慢的本质无从遮掩。”岑青抬起右手,示意荆棘女仆放下宝箱,“坦白讲,这是一种冒犯。”
修长的手指划过宝箱,箱盖被揭开。
岑青转动箱身,将敞开的宝箱正对泰温,让他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顶镶嵌血色宝石的王冠,做工精美,熔铸金属的技巧早已失传。王冠旁横放一柄宝剑,剑鞘华丽,剑身是血一般的颜色。
“无妨告诉你,泰温祭司,我敬仰黑暗,但不会盲从,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岑青轻敲宝箱边缘,白皙的指尖叩击乌木,色彩对比极具冲击性,轻易刺痛双眼。
“我不需要任何人评判,也无需任何人赋予我权柄和佩戴王冠的资格。”他一字一句说着,双眸深处酝酿黑暗,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憎恨,复仇,血债血偿,将篡位者踩于脚下,我只会依靠我的双手,而非虚无缥缈的祈求。”
他停止敲击,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泰温:“至于你,泰温祭司,我欢迎你造访暴风城,以雪域王后的身份,仅此而已。”
泰温静静看着他,未因他的话恼怒,反而充满激赏:“你不会向我释放更多善意,对吗?”
“是的。”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
黑暗的种族,黑暗的祭司。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注定他们警惕彼此,甚至成为敌人。
“如果我要佩戴王冠,我会自己戴上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不需要你以黑暗神的名义降下谕旨,我的王国不需要王中之王。”
关于祭司的记载有许多,好的,坏的,真实的,夸张的,虚假如同神话。无一例外,内容与“权柄”紧密相连。
萨缪尔告诉岑青,北境乱军有泰温的手笔,祭司本人对戈罗德极其厌恶。从表面上看,两人貌似在一条船上。
然而,岑青从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
今天这场谈话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无视血族动荡,离开金岩城隐居风谷,何必又突然回来?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就知其必有图谋。
“泰温祭司,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会重归金岩城,亲手拿到我想要的一切。”岑青重申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无人能压在他的头上,对他颐指气使,指手画脚。黑暗神的祭司同样不行。
他不会成为神权的傀儡。
无论对方好意居多,还是另有所图,岑青都敬谢不敏。
“您貌似对我有所误会,陛下。”泰温双手交叠成塔状,正色看向岑青,自进入宫殿以来,他首次摆出恭敬姿态,而非以一个长辈的态度自居,“我只是在履行职责,祭司的责任。每一任血族王者出现,黑暗神的祭司都会现身。未来某一天,您应该会需要我,也或许一直如此,但我可以保证,我对您绝无恶意。”
“是吗?”岑青与他对视,目光幽深,“如果我没有表现出排斥,而是因我的母亲轻信你,希望借助你的力量,以弱者的姿态向你求助,你会如何做?”
“我会帮忙。”泰温直视岑青,给出他的答案,“但会相当失望。”
软弱轻信,寄希望于他人,这不是血族之王该有的品质。
“相比你的辩解,这番话更加真实。”岑青坐回到椅子上,微微向后仰,“希望你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这也算是完成黑暗神的谕旨。”
泰温凝视他半晌,缓慢牵起一抹笑容:“您必然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多谢夸奖。”岑青回以微笑。
“期待您登上王座的一天。”说话间,祭司再度看向宝箱,“如果您允许我参加您的加冕典礼,亲眼见证您佩戴王冠,手握权杖,我会无比荣幸。”
“我会考虑。”岑青挑了下眉,没有承诺,也不算是拒绝。
泰温并不介意。
今天的会面令他惊喜,岑青远比朱殷更契合黑暗。不怪他能取得血王冠和王族之剑,继他的祖先之后掌控荒域,成为广大疆域的主宰。
至于岑青的信仰,泰温完全不在乎。
祭司敬奉神祇,却也乐于挑战神权,矛盾的特质在他们身份充分体现。泰温更是个中翘楚。
他认同岑青的坚定,尽管自己被排斥,并且受到质疑。
“合格的继承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时隔太久,我终于见到了。”
当日,泰温带着笑容离开王宫,仍前往萨缪尔宅邸,借住在老友家中。
对于他的好心情,萨缪尔倍感好奇。
“你同王后陛下说了什么?”
“秘密。”泰温的嘴严得像蚌壳,任凭萨缪尔旁敲侧击,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见巫灵长老实在好奇,祭司终于大发慈悲,向他道出一番话:“黑暗的继承人成为巫灵的王后,相信我,这是对雪域最美好的祝福。”
清楚泰温不会说更多,萨缪尔放弃继续追问。
他反复琢磨泰温的话,眼睛越来越亮。当即决定拿出好酒,与好友开怀畅饮。
“敬夜晚!”
两人对面而坐,侧身对着月光,共同举起酒杯。
他们的外表迥然不同,气质却颇为相似。回忆旧事时,眼底隐藏岁月的智慧,可以包容和善,也能掀起腥风血雨,惊涛骇浪,吞噬一切生命。
王宫中,岑青用过晚餐,将堆积的政务带回寝殿,决定挑灯夜战。
在处理政务之前,他展开信鸟带来的书信。米诺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在他已经习惯。
“治所开工,矿洞,矮人和侏儒果然有效率。”
信中写明领地诸事进展顺利,治所正在大规模重建,矿洞也已开挖,陆续有矿石运出矿洞。
矮人部落接连抵达,部分人员和布叶特启程,一同奔赴荒域。
同行有佩诺尔特和少数黑骑士,专为提防出没在边境的王城人员。
“防护力量需要加强。”岑青移开信纸,展开第二张卷轴。
“岩巨人后裔?”
米诺在信中强调,岩巨人后裔渴望能尽早见到他。
这些大个子的脑子不太好,大多数时间一根筋,隔三差五在营地外蹲守,让他很是头疼。
“看样子,需要找时间前往领地。”岑青喃喃自语,放下米诺的书信,翻开北境送来的消息。
卷轴打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封信出自艾尔伍德之手,内容很长,详细叙述骷髅大军攻占数座坞堡,奥尔加将那里的王城骑士全都变成了骷髅。
随信送达的还有一张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艾尔伍德明确标注夺回的土地。
对比漫长的边境线,几座坞堡看似不起眼,面积微不足道,意义却非同小可。
借助这些坞堡,他们成功打下钉子,在北境撕开缺口,为日后长驱直入金岩城奠定基础。
“敬告血王冠的正统继承者,暨雪域王后,伟大的荒域主宰,您忠诚的仆人在继续进攻,计划拿下更多土地,为您打开通向王城之路。”
合拢卷轴,岑青心潮起伏,情绪久久难以平静。
他起身走进露台,沐浴在月光下,抬头遥望夜空,漫天星光落入眼底。一张宏伟的蓝图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某一角悄然点亮。
“陛下,你归来后,或许我又必须离开。”想到这个可能,岑青不禁摇头失笑。
掌心压上冰冷的石台,手指上的权戒微微闪亮,与月光交相辉映。
光芒映入眼底,思念爬上心田,炙热的情感挥之不去。
思维可以控制,感情却不能,他在思念巫灵王,无比深刻,没有任何办法否认。
暴风城外,冰风暴如约而至。
震荡声响彻城内,岑青收回思绪,转身返回室内,随手关闭落地窗。
一窗之隔,冰晶花徐徐绽放,香气萦绕露台。花瓣随风飘飞,为王城的夜晚增添一抹绮丽色彩。
同样的夜色下,王城大军深入冰原,与北方公爵的军团成功汇合。
两支军队合流,声势浩大。
座狼在冰盖上奔跑,狼群川流不息,组成黑灰色的洪流。
巨鸮在天空展翅,锐利的视线扫过冰面,探索冰盖之下,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暗影。
搜寻范围持续扩大,古树人却突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踪影。
为寻找目标,队伍越走越深,终于进入冰原中心,抵达上次海啸爆发的地点。
“他们恐怕已经潜回深海。”巫冽说道。
如果猜测成立,大军注定无功而返。不提劳民伤财影响士气,今后再想找到这些古树人就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没有消失,也没有回到深海。”巫颍驱使巨鸮降低高度,低空掠过冰面。掌心托起一团蓝光,沿途投射光带,使冰下的生命无所遁形。
巫灵战士们仿效而行,冰盖大面积点亮,黑夜亮如白昼。
月上中天,冷风平地而起,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遮挡住月钩和漫天星辰。
古怪的声响自冰下传来,庞大的暗影浮出海水,频繁撞向冰层,动作异常迅猛。
“唳!”
巨鸮发出警告,集体拉升高度。
座狼飞速散开,闪避响声传出的区域。
吱嘎声接连不断,冰面开始龟裂,裂痕锯齿状延伸,速度快得惊人。
轰隆!
暗影突破冰层,巨大的树冠顶开冰盖,成百上千的古树人冲出深海,连成高耸入云的森林,如同荒古时期再现。
粗壮的树根勾连盘绕,似岛屿浮于水上。
树干表面凸起扭曲的面孔,表情狰狞,向巫灵们发出咆哮。
恐怖的气息弥漫,古树人集结恐怖的数量,在冰原深处直面巫灵大军,恶意彰显,杀机毕露。
古怪的声音自深海传出,集结的密林中,更巨大的暗影接连浮出海底。
伞状树冠垂直上升,冰冷的海水顺着树枝边缘滑落,垂挂直径近千米的瀑布,汹涌砸向冰原。
“那是什么?!”
饶是身经百战的巫灵战士,见此一幕也不禁面露骇然。
第89章
海水剧烈翻涌,怪声自水下传来。
冰盖大面积断裂分离,又在海水的推动下挤压碰撞,碎冰迸溅,大片晶莹倒悬水面。
古木越升越高,树冠仅现出三分之一,已能遮天蔽日。树干尚未露出水面,遑论庞大的根系。
更糟糕的是,同样巨大的古树人不止一个,目测超过百余。
裂缝持续蔓延,以古树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张,迅速穿透冰盖。
冰面发生颠簸,断裂的冰块屡屡倾斜,方向毫无规则。座狼站立不稳,接连顺着斜坡下滑,个别落入水中,差点被树根卷走。
呜——
巫灵吹响号角,召集狼群后撤,尽速脱离危险区域。
座狼集体调头飞跑,在冰面上奔驰跳跃,后者踩着前者的落脚点,试图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
冰盖破碎得太快,远远超过狼群奔跑的速度。接连有座狼脚下打滑,落入冰冷的海水。它们奋力挣扎,即将脱身之际被拽入水下,狼爪在冰面留下划痕,水中出现漩涡,很快铺开大片暗红。
纠缠的树根,凶猛的异兽,成群结队的冰海生命,构成致命的陷阱,等待吞噬新鲜的血肉。
危险之际,巨鸮自天空俯冲,抓起困在冰上的座狼。
水下忽有暗影袭来,竟是数不清的古木根须,中间夹杂着满口利齿的深海异兽,扑向尚未飞高的目标,将巨鸮和座狼一并拖入水中。
“放箭!”
“投枪!”
巫颍和巫冽相隔甚远,却在同一时间下达命令。
王城军团拉开长弓,北方军团掷出投枪,凛冽的寒光呼啸而至,似万千流星划过半空,拖曳着光尾,凿向盘踞冰海的古树人。
雪白的巨鸮振翅升高,掠过箭雨上方。
巫颍掌中凝聚一把长弓,一次搭上三枚利矢。破风声频繁响起,箭光精准穿透目标,引爆能量,带走一个又一个古树人的生命,却很难击垮整座森林。
尤其是巨古树人。
他们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哪怕树干被炸开,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继续朝巫灵发起进攻。
巫冽配合巫颍行动,麾下士兵轮番掷出投枪,延迟森林扩张的速度,却对巨古树人束手无策。
巨古树人持续增多。他们顶着寒光浮出水面,苍老的面孔凸出树干,睁开空洞的双眼,表情充满讥讽,嘲笑巫灵缺乏手段,对自己无计可施。
“吼!”
巨古树人出水后,集体发出咆哮。其余树人做出回应,声音惊天动地,堪比雷鸣。
海水剧烈翻滚,恍如沸腾。
丈高的水浪冲天而起,排山倒海一般。浪花倒卷,轰鸣声不绝于耳,有吞没冰原之势。
“他们要引发海啸,必须杀了他们!”巫冽发出警告,手执一杆长枪,冲向最近的巨古树人。
金光闪现,他出现在巨古树人头顶,双手紧握枪杆,飞身直扑向下。
枪头冲破树冠的防御,却被坚硬的树干拦截,如同撞上一块陨铁,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难以穿透。
巫冽暗道糟糕,来不及变化武器,破风声陡然袭来。他迅速向后撤,仍被坚硬的树根扫到,当场倒飞出去。
巫冽发出喉音,一只巨鸮俯冲而至,精准地接住他,惊险冲出巨古树人的攻击范围。
巨古树人锲而不舍,锋利的树根指向天空,刺向巫冽驾驭的巨鸮,只差分毫就能穿过它的翅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过身侧,狂暴的力量横扫,摧毁所有树根。
“陛下?”
“召集军团后撤,指挥权交给你。”
留下这句话,巫颍周身腾起光辉,消失在巫冽眼前。
再出现时,他挡在所有巫灵身前,孤身悬于森林上方,与巨古树人对峙,强压下他们的攻击。
“是陛下!”
“陛下要做什么?!”
惊呼声传来,罕见巫灵如此慌张,近乎失去冷静。
巫冽迅速调转方向,试图靠近巫颍,却被疾风挡住。
“陛下!”
北方公爵发出吼声,奈何被风侵蚀,无人回应。
巫灵王紧握长枪,猛然投向地面。枪身没入森林,被巨古树人卷走,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气浪翻滚,断裂的树根倒悬飞溅,巨古树人惊怒不已,咆哮声震耳欲聋。
他们撇开巫灵战士,放弃捕捉巨鸮和座狼,转而袭击巫灵王,意图引发更恐怖的灾难。
“以我之身,封锁冰原。”
巫灵王的声音响起,狂暴的力量汹涌而出,席卷苍茫冰原。
他平展双臂,衣袖翻飞,猎猎作响。
束发的宝石链断裂,银色长发凌乱飞舞,在风中恣意撕扯。斗篷脱离肩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蓝色光柱纵贯冰原,以巫灵王为中心铺开。光柱底端覆盖森林,深入海底,顶端穿透云层,直抵天幕。
光芒过处,强光刺眼,能量震荡,轰鸣声不绝于耳。
万千冰晶坠落,海水成片冻结,高矮不同的冰山自海中隆起,切割森林,沿着森林外围绵连起伏,强压住一场海啸。
巨古树人暴怒不已,他们大声咆哮,树根疯狂涌动,掀起海浪拍打冰面,妄图撼动冰山。
这是一场力量的对撞,除非一方彻底倒下,战斗不会停止。
目睹巫灵王凭一己之力压制巨古树人,挡住汹涌的海水,巫冽攥住枪杆的手猛然收紧。
他再度明确彼此的差距。
他不是巫颍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他所能做的就是执行命令,指挥军团配合君王的行动。
“集结,击杀古树人!”北方公爵下达命令。
他们无法摧毁巨古树人,唯有击杀其余古树人,从外围削减森林的力量,助巫灵王一臂之力。
“冲锋!”
号角声响彻冰原,金辉冲击古树人组成的森林。
巫灵战士配合默契,部分释放箭雨,轮番掷出投枪;部分持长枪和刀剑近战,对古树人展开围杀。
战局变得焦灼,瞬间进入白热化。
就在这时,恐怖的怪声再次出现,一棵更加庞大的古木浮出深海,悍然撞碎冰墙,劈裂巫灵王张开的屏障。
猝不及防之下,巫灵王被树根缠住,不受控制向海中坠落。为抵挡突来的攻击,他竟然以自己为柱,把巨木一同封入冰山。
“陛下!”
巫灵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冲向森林中心。
不想古树人突然围上来,层层阻挠,杜绝他们接近巫灵王的可能。
“滚开!”
巫冽出离愤怒。
他全身爆发蓝光,率领军团一次又一次发起进攻,狂猛的力量震荡冰原,几要冲碎天空。
暴风城,王宫,王后寝殿。
“陛下!”
岑青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华丽的帐顶。单手按住胸口,能清晰感知到剧烈的心跳。
宝石的彩光映入瞳孔,奢华非凡,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望无尽的冰原,暗蓝色的海水,隆起的冰山,以及深海中的巨大古木。
“是梦?”他喃喃自语,手背搭在前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他仿佛亲历冰原上的战斗,感受到凛冽的寒风,爆发的力量,指尖残留彻骨的冰寒。
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时间飞逝,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岑青干脆坐起身,单手拉开床幔,赤脚踏上地面。
灯光早已熄灭,仅有月光洒落窗内,在地面铺开清冷的银辉。
岑青迈步穿过房间,推开落地窗,走入开满冰晶花的露台。
夜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
古巨人的残念在城外咆哮,坚冰一次又一次撞击城墙,引发城外的碎石崩落。
岑青双手按住栏杆,举目眺望北方,回忆起巫灵王出发前,两人在露台中的交谈,双眼凝固夜色,瞳孔愈显幽暗。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事情无法用一场梦来解释。
北方冰原。
幽暗的深海,巨大的古树人。
还有,巫灵王。
“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无法安心留在暴风城。无论如何,他必须亲自前往冰原,见到巫灵王,确认那里的真实状况。
这件事超出计划,岑青仍以最快的速度下定决心。
一个声音响彻脑海,告诉他应该去,也必须去。
狂风的呼号异常刺耳,冰风暴注定肆虐整夜。
岑青没有返回卧室,转身背靠着栏杆坐下。他支起两条腿,双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向天空。
明月高悬,似一弯银钩。
漫天繁星闪烁,光辉夺目,铺开璀璨的银河。
不知不觉间,层叠的云团浮上夜空,边缘持续扩张,蚕食星月的光辉,使大地陷入黑暗。
王宫中庭,银蟒昂起头,全身鳞片在黑暗中发光,玉石一般。
雪狼仰头发出长嗥,声音尖利,充满压迫感。
狮鹫和雪豹关系别扭,白天打得不可开交,晚上却抱在一起取暖。它们被雪狼的声音吵醒,懵懂地抬起头,四下里张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也在担心吗?”岑青低声自语,仰头抵住栏杆。
他不确定是否是错觉,在某一瞬间,城堡卸下屏障,古老的意志温暖他,包容他,安抚他的焦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银蟒自屋顶滑下,巨大的头颅出现在露台外,吻部抵住栏杆。
它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岑青。
身后突然笼罩阴影,岑青自然有所觉察。
他懒得站起身,索性侧过肩膀,右手探过栏杆,掌心覆上银蟒坚硬的鳞片。手上的权戒在发光,戒面是巫灵的图腾,也是象征巫灵王权威的印章。
“我要去冰原,最好能立刻动身。”岑青开口说道。他只需要听众,无需任何回应,“我必须去找他。”
打定主意,岑青没耐心等到天亮。
他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出露台,穿过卧室,用力拉开房门。
一门之隔,房间内光线幽暗,房间外明光烁亮。
穹顶的彩绘、墙上的浮雕都在发光,光芒交织铺向地面,散落缤纷的光点,有生命一般跳跃舞动。
荆棘女仆守在寝殿门外,她们对面站着几名雪妖。
见到岑青出现,女仆和雪妖同时转头,表情都很惊讶。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荆棘女仆问道。
“茉莉,我要出发前往冰原,准备旅行需要的物资,越快越好。”岑青直接开口,向众人道出计划,“丹比亚,我的巨鸮能否长途飞行?如果不能,我需要一只足够强的座禽。”
听到他的吩咐,荆棘女仆和雪妖更显吃惊。
“陛下,你要出行?”
“去冰原?”
“您难道不留在暴风城摄政?”
问题接踵而至,岑青没有逐一回答,仅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冰原。”
“长老们不会同意。”雪妖开口说道。他清楚那些巫灵的性格,大部分时间相当执拗,做事一板一眼。缺乏适当的理由,他们未必会通融,王后也不行。
岑青对此不以为意。
他既然做出决定,势必要成行,没有人能阻拦他。
“我会让他们同意。”说话间,他抬手触碰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该有一枚龙血石吊坠。
艾莉森彻底消失,在他走出荒域时,最后的气息彻底湮灭。
这是一个教训。
他失去伴生荆棘,痛苦至今仍在侵扰他。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陛下,您是否感知到什么?”茉莉观察岑青的表情,谨慎开口。
“我不确定。”岑青摇摇头,提及自己的梦境,“我看到冰原上的战斗,看到巨大的古木,还有无尽深海。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实,但我要亲眼确认,必须亲眼确认。”
“您与巫灵王缔结婚姻,婚礼誓言是永恒的灵魂契约。”丹比亚突然开口,向岑青解释巫灵的契约,“您的伴侣是巫灵王,契约的牵绊极其强烈。如果您预见危险,感到心绪不宁,请不要怀疑,一定是契约在指引,您的伴侣需要您。”
“我明白了。”岑青向雪妖颔首,认真道,“谢谢你,丹比亚。”
“侍奉您是我的职责和荣耀。”雪妖向岑青鞠躬,态度谦恭。在被叫起身后,继续说道,“您的座禽一直在训练力量,我想它能够适应长途飞行。不过稳妥起见,我会再为您准备一只座禽。”
“我的女仆也需要。”岑青说道。
“好的,陛下。”丹比亚再次鞠躬。确认岑青没有更多吩咐,他脚跟一转,急匆匆离开城堡,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时间仓促,他无法前往冰崖,只能去找驯兽长。后者负责管理补充军团的座禽,临时抽调几只应该不成问题。
“希望能派上用场。”
嘴里嘟囔着,丹比亚加快脚步,继续往驯兽场赶去。
在他离开后,荆棘女仆请示岑青,准备带多少人出行,除了必须的物资,是否需要额外准备。
“你们随行,大概会加入几个雪妖。”岑青思考片刻,制定出计划。
“不需要巫灵?”茉莉问道。
“需要。”岑青没有故意遗漏,而是另有打算,“我认为事情提出,长老们会代替我安排。”
他对巫灵军团了解不多,相比之下,由巫灵长老出面会更加周全。
“我明白了。”茉莉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规划,“我马上去准备,天亮之前,一切可以就绪。”
“让卷丹多准备一些药材。”岑青叫住她,补充说道,“未必用得上,总之有备无患。”
“遵命,陛下。”茉莉接受命令,向岑青躬身。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她必须加快动作,还要更加谨慎,避免粗心大意忙中出错。
雪妖和荆棘女仆分头行动,各自忙碌。
岑青回到房间中,随手关闭房门,再也无心睡眠。
环顾室内,他干脆坐到桌前,翻开未处理完的文件,准备抓紧完成全部工作。
如此一来,天亮后去见萨缪尔,他会更有底气。对方没理由阻止他出行,至少不能以政务为借口。
第90章
几个小时看似漫长,实则相当短暂。
黎明时分,火红的日轮跃出地平线,金色晨光落向大地。朝霞渲染天空,映照山顶,壮丽的王城覆上一层暖色。
王宫中,雪妖带着五只巨鸮归来。
它们栖息在花圃边中,紧紧靠在一起,频繁看向雪狼和银蟒,模样警惕。
“卡洛斯,你来看好它们,别让那两个小家伙调皮,陛下出行需要它们。”丹比亚要向岑青回禀,离开前再三叮嘱雪狼,千万别闹出乱子。
雪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朝雪妖点了下头,权当是回应。
“我就当你答应了。”留下这句话,丹比亚急匆匆穿过庭院,抬脚登上城堡前的台阶。
狮鹫和雪豹不可能老实听话。
它们对视一眼,同时准备朝前扑。刚露出端倪,就遇阴影当头罩下。
雪狼信守承诺,抬起爪子将两个小家伙按在地上。一左一右牢牢按住,令它们动弹不得,压根别想捣乱。
“吼!”
“唳——”
“嗷呜!”
两个小家伙挣脱不开,扑腾着四肢,奋力扇动翅膀,不甘地吼叫。
雪狼感到不耐烦,仰头发出长嗥。
屋顶的银蟒缓慢滑落,森冷的目光扫过来,狮鹫和雪豹立刻变得老实,不再胡乱挣扎,叫声也戛然而止。
它们敢对雪狼抗议,却不敢招惹银蟒。
敏锐的直觉告诉它们,这条荒古巨蟒天生冷血,惹它不快,当真会吞掉自己。
巫灵长老十分守时,每日准点来到宫廷。
一行人走进庭院,瞧见多出来的几只巨鸮,都不免心生惊讶。
“巨鸮?”
“五只。”
“应该来自驯兽场。”
“莫非是王后陛下要出行?”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很是疑惑。
“萨缪尔,你知道情况吗?”阿利亚询问好友。
“不,我不清楚。”萨缪尔诚实摇头。和其他长老一样,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一时间满头雾水,猜不出岑青有何打算。
揣着满心困惑,长老们走入城堡,迈向议政厅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走廊内异常明亮。
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地板和墙面铺开白影。
光影斑驳流动,细小的尘粒飘摇不定,聚集在光中飞舞,螺旋状扶摇直上。
议政厅大门敞开,雪妖守在门外,集体肃穆而立。
大厅门内,岑青坐在高背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他手边摆着几只箱子,里面摞放处理完的政务。
听到脚步声,他从窗外移回视线。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朦胧他的表情,黑色的眸子愈显深邃。
“日安,陛下。”长老们鱼贯走入大厅,向岑青致以问候。
“日安。”岑青坐正身体,向众人颔首。
“陛下,我们来时,看到庭院中有多只巨鸮。”萨缪尔暂时略过政务,出言询问岑青,“您是否计划出行?”
“是的。”岑青痛快点头,没有任何隐瞒,“我计划前往北方冰原,今天就动身。在我离开后,政务交给诸位,我想你们能够处理好。”
“北方冰原?”
“今天就动身?”
事情过于突然,长老们不由得惊住。
“陛下,理由是什么?”阿利亚神情严肃,上前一步说道。
“我梦见某些场景,关系到冰原和君王,危机在加快脚步,我感到很不安。”顺着巫灵长老的询问,岑青提起自己的梦,以及雪妖告知他的契约,“丹比亚告诉我,婚礼上的誓言即是契约,我与君王有深刻牵绊。我感知他遇见危险,我不会坐在这里等,我要去见他,确认他是否安好。”
“陛下,您有摄政重任……”
“阿利亚长老,我希望你明白,因为巫灵王,我才愿意肩负责任。”岑青打断巫灵长老的话,神情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同我的丈夫相比,任何事都不重要,我全都可以不在乎。”
巫灵长老满脸惊愕,一时间哑口无言。
岑青神情坦然,双眼环顾众人,态度无比强势:“诸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可以伪装,必要的时候,也应该展露出真实。
他是诞生于黑暗的种族,偏执、强势、冷漠,天性中存在残酷一面。他绝不柔弱,更不会被人左右。
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人能阻止他。
“我们不会阻止您,陛下。”萨缪尔微笑开口,对于岑青的坚持,他看上去十分欣赏,“请容寻我们为您安排随行人员,确保您路上安全。”
“可以。”岑青点点头,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希望速度能快一些。”
“请放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萨缪尔继续说道。
想到借住在家中的泰温,他决心告诫这位老友,不要揣测王后的性格,也不要预判他的言行,岑青不是他的祖先。仅凭经验形事,他恐怕会彻底失算。
巫灵长老短暂商议之后,选择分头行事,阿利亚和萨缪尔留下处理政务,其余人忙着为岑青出行做准备。
“我的女仆有妥善安排,诸位只需召集护卫,为他们备好所需。”岑青提醒道。
“是,陛下。”
话虽这样说,事情依旧繁琐。接下来几个小时,长老们异常忙碌。
王宫的命令传至军营,留守的巫灵军团颇有些兵荒马乱。
好在混乱十分短暂,军团上下很快恢复秩序,熟练组织起一支百人队伍,配备出行必须的物资。
战士们全副武装,甲胄武器一应俱全。他们各自登上巨鸮,离开军团驻地,飞向岑青所在的王宫。
时间刚过正午,一切准备就绪,队伍即将启程。
岑青不希望引来更多注意,在出发之际,他特地穿上巫灵的长斗篷,拉起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孔。
没有钟声,也没有号角,百多只巨鸮自城中起飞,岑青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站在巨鸮背上,看上去与巫灵毫无区别。
荆棘女仆和雪妖护卫在岑青左右。
雪妖特地拉长身体,这让他们看上去变得苗条,不再胖乎乎,一眼就能辨认。
队伍出城后,巨鸮乘风上升,化作一枚枚利箭,迅疾掠过云层,朝冰原振翅而去。
北方冰原深处,强大的能量持续暴动,狂风呼啸,恐怖的风旋席卷所有。
古树人成排被风刮倒,树干布满划痕,树根断裂,树冠倒栽海中,刹那被冻结,成为冰山的一部分。
海中异兽惊慌失措,部分离海面太近,遭遇风刃切割,变得支离破碎,骨头都无法拼凑完整。
浪涌状的冰墙横亘旷野,成排自水下升起,形成一座巨大的孤岛,困住巨木树人。
冰墙越升越高,底部探入深海,顶部直冲云霄。
无论海水如何翻滚,也不管古树人怎样兴风作浪,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风中冻结,凝固在冰面之上。
冰山上升数百米,尖端向内合拢,俨然形成一座冰塔。
冰层最中心,悬浮一道银色身影。
巫灵王全身包裹在冰中,蓝光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万千光链,顺着冰山的脉络流淌。
巨古树人被困住,进不能退不得。
他们被强行拖出深海,集体锁在冰中。透明的冰层自树冠悬挂,大面积覆盖树干,包裹树根,使他们动弹不得,化作一尊尊巨大的冰雕。
巫灵王也付出代价。
他无法移动,更不能离开这座孤岛。
冰山出现裂缝,自底部发生断裂,是巨古树人试图挣脱束缚。下一刻缝隙合拢,冰山变得更加牢固。
相同的情形循环往复,局面陷入僵持。除非一方力量耗尽,或是奇迹发生,这场战斗永不会停止。
远处的冰面上,巫冽又一次被风旋阻挡。
无论他尝试几次,都无法冲过狂风靠近那座孤岛。
更有古树人趁机发起袭击,结成森林阻挡前路,北方公爵怒不可遏,他平展手臂,掌心凝出一把长刀,纵身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强光猛然爆发,直径超过二十米,古树人在光中陨灭,身影雪融般消散。
巫冽没有停手,他倒提着长刀,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
“去死!”
君王陷入孤岛,自己却难以靠近,北方公爵心急如焚,巫灵战士集体爆发,孤注一掷向古树人发起冲锋。
在此之前,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冰原,驱逐古树人,迫使他们返回深海。
现如今,他们只想杀光这些古树人,一个不留!
“杀!”
强光连续爆发,可怕的力量震荡旷野。
遇到一群疯狂的巫灵,古树人集体陷入苦战,撤退都不可能,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战场以南,岑青的队伍正在加速前行。
“陛下,穿过前面那座冰崖,就是北部冰原。”
巨鸮背上,夏琳转头看向岑青,抬手指明方向。
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上的蓝宝石闪闪发光,内部浮现眼球图案,如同她的第三只眼睛。
岑青掀起兜帽,眺望巍峨群山。
山体连绵起伏,高处直插云霄,低处陷成山坳。
两山之间形成狭长的谷地,蓝色长链奔腾穿梭,下面是奔涌的水流,上方是冻结的冰盖。
冰山中罕见生命,动植物近乎绝迹。
唯有冰晶花能扎根生长,在寒风中摇摆枝叶,绚丽绽放。
“全体加速,日落前抵达冰原。”岑青攥紧手指,指腹扣上权戒戒面,碾压雕刻的纹路。
“遵命。”夏琳曲起手指抵在唇边,悠扬的哨音刺破寒风,号召全体聚拢,飞跃高耸入云的山顶。
荆棘女仆守护在岑青左右。
她们站在巨鸮背上,时刻关注周围情况,提前排除任何风险,倒使得巫灵们无事可做,除了带路,沿途未发挥出更多作用。
队伍中有五名雪妖,全是希尔部落中的年轻人。
他们有正式侍从身份,在王宫中跟随丹比亚学习,一心一意服务岑青。鉴于要深入冰原,他们主动请缨,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帮上忙。
“请带上我们!”
岑青没有拒绝。
在他的梦中,冰海壮阔,无边无际。面对极端环境,或许需要雪妖帮忙。
队伍加速前行,越靠近山脉,风力越是强劲。
狂风迎面袭来,巨鸮展开翅膀对抗,许久无法前进半米,被迫悬停在半空,静止一般。
“陛下,山顶过不去,需要降低高度。”一名雪妖及时出声,提出另一条路线,“从山谷穿行能节省不少力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银蓝色的冰河闯入眼底。
冰面如镜,晶莹剔透,似能一眼望到底。
狂风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岑青果断下达命令,全体调转路径,从山谷穿行。
“离开山顶,从山谷走。”
巨鸮俯冲向下,带起一阵爆音。
山谷中传出回声,古怪、刺耳,似异兽咆哮,又似刀剑劈砍岩石,夹杂着怪异的呼啸,堪比怨魂凄厉长嚎。
河宽数百米,巨鸮贴近冰面飞行,好似落叶飘过山谷。
巫灵常年并肩作战,彼此间默契十足。
百人分做三队,一队负责开路,搜寻安全路线;一队护卫岑青,时刻严阵以待;其余人殿后,避免任何意外发生。
夏琳身处队伍最前方。
巨鸮穿过山谷时,她头上的兜帽被吹落,长发飞出斗篷,在身后撕扯,泛起夺目的光辉。
额心的蓝宝石浮出光晕,一颗透明的眼球在山谷中升起。
幻影体积骤然增大,上升至百米高度,拓展夏琳的视野,让她能看清山谷每一处,连冰下的裂缝都一清二楚。
“目前没有危险。”
走出这座山谷,前方就是冰原。
冰原中充斥大量危险,且有古树人出没,巫灵们表现得格外谨慎。他们必须确保岑青安全。
“陛下,前方可以通行。”夏琳扬声道。
“好。”
伴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再度加速。
巨鸮化作一道道流光,争相穿过透明的冰河上方,穿越山谷,逆风飞向冰原。
冲出山谷的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冰盖厚重,无边无际。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霜白与湛蓝。天际与大地紧密拼接,仿佛一个巨大的穹庐,既空旷又莫名压抑。
云层在半空聚集,层层堆叠,穿过山峰压向地面。
狂风平地而起,卷动细碎的冰渣,朝众人呼啸打来,噼啪声不绝于耳。
轰隆!
远处传来巨响,蓝色光柱冲天而起。
暴烈的能量震颤冰原,即使相隔极远,冰盖也发生颠簸,冰下传来危险的吱嘎声。
“是座狼军团!”夏琳一眼认出光柱来源。
岑青不作迟疑,当即下达命令:“过去。”
话落,他率先驱使巨鸮,奔赴能量爆发的地点。
年轻的座禽没少锻炼翅膀,不仅耐力提高,飞行速度也相当惊人。它奋力振动翅膀,强顶着寒风前进,眨眼时间就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陛下!”
见岑青越飞越远,荆棘女仆来不及阻止,只能立刻跟上去。
初次见到岑青这般模样,巫灵们措手不及。好在反应够快,不仅追上荆棘女仆,还一度超过,没有被甩得更远。
雪妖离开巨鸮,集体跳向冰面。
他们的身体在中途膨胀,仿佛圆滚滚的皮球在冰上弹跳,速度越来越快,跨度成倍增长,轻松超过荆棘女仆和巫灵,跟上岑青的速度。
风过耳畔,带起呜咽阵阵。
蓝光持续爆发,光柱一道又一道腾起,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光芒冲破天际。
承受力稍弱,根本无法靠近战场,在外围就会被掀飞。
遭遇能量震荡,岑青没有后撤,他选择正面硬抗。巨鸮不想让他失望,拼着脖子炸毛,强行抵御冲击,闯入巫灵和古树人的战场。
轰隆!
爆裂声此起彼伏,随时有古树人倒下,也有巫灵在光中消散。
一棵古木破水而出,海量碎冰柱状飞溅,倒卷向天空,拦截住前方道路。
岑青没有惊慌,在巨鸮提升高度时,他迅速扫视战场。
成百上千的古树人,穿插在森林中的巫灵战士。
分辨不出古树人的种类,也厘不清战士隶属的军团,他们全都杀红了眼,鏖战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对方,或是被对方杀死。
力量不断爆发,冰盖大面积破碎,又在寒风中冻结,表面不规则起伏,形状千奇百怪。
透过冰层缝隙,隐约可见倒伏的树冠、折断的树枝和树根,还有座狼和巨鸮的尸体,层层叠叠,场景触目惊心。
战场中心矗立一座孤岛。
岛屿四周风旋环绕,围起坚固的冰墙。
上百棵古树人被困在墙内。他们巨大无比,树干堪比铁塔,树冠张开遮天蔽日,如同史诗中描绘的神话生命。
岛屿后方是汹涌的海浪,浪花封冻在半空,可以想见,落下时必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冰墙仍在升高,冰山连绵起伏,蓝色的光持续流淌,沿着山体蜿蜒交汇,牢牢封锁住巨古树人。
透过冰层,岑青看到一个身影。
巫灵王。
他悬浮在冰中,仿佛与坚冰融为一体。
这一幕与梦境重合,漆黑的眼底掀起波澜,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岑青首次被暴怒逼红了眼睛。
力量猛然爆发,引来古树人袭击。
锋利的树根迅猛击向半空,似要将岑青困在其中。
“陛下!”
夏琳等人赶来时,恰好遇见这一幕,无不大惊失色。
战场中的巫灵察觉异样,短暂转过头,就见几个雪妖凶猛撞向古树人,被他们护卫在身后的,赫然是雪域的王后!【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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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王后怎么会在这里?!”
巫冽手持长枪,从半空一跃而下。
经历过长时间战斗,他的斗篷被扯掉,额冠也不知去向,满头银发散落,眼底充斥杀机,与巫颍更加相似。
“不能让他出事。”巫冽当机立断,召唤军团长,“卡列尔,你带人过去!”
“遵命!”巫灵军团长领命,发出一声呼哨。
百余名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正准备脱离战场,忽见一道强光爆裂,穿透拦截岑青的古树人。
光中飞射百千光刃,迅猛切开树干,去势不减,雨瀑般划落,接二连三刺入冰面。力量之强,引发海量碎冰飞溅。
锯齿状的冰裂纵向延伸,裂纹穿过古树人脚下,末端持续攀爬,逐渐遍及大半个战场。
能量持续爆发,拦截岑青的古树人半陷入冰层,树根截断,树干遭受不同程度的损伤。
光芒减弱后,众人定睛看去,岑青已经不在巨鸮背上。
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张开黑翼悬于半空,俯瞰苍茫冰原,眼底燃烧怒火,瞳孔的颜色接近暗红。
“陛下!”荆棘女仆满心焦急,正要追上来,岑青却向她们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上自己。
“留在这里,保护好自己。”他说道。
“可是,陛下……”
“这是命令。”
强令女仆们停留原地,岑青低头看向雪妖。
年轻的雪妖以身体为武器,连续撞倒多名古树人,抽长手臂撕扯树冠,动作快出残影,身周散落大量残枝碎叶。
他们仍有力气作战,岑青却不希望他们陷入危险。
和他一同闯入冰原,他们已经完成任务。
“你们也一样,和茉莉留在这里。”
“陛下?”雪妖们仰起头,面露不解,手下动作未停,直至古树人变成秃头,不存一枚叶片。
他们合力扯断树干,不是劈也不是砍,而是抓住古树人身体两端,硬生生把他扯成两截。手段暴力,与憨厚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近处的古树人纷纷后撤,唯恐被雪妖撞倒。树干上的面孔满是震惊,正经演绎出毛骨悚然。
“留下,这是命令。”
话落,岑青振动双翼,疾风般穿过战场。
他挥剑荡开前路,无视古树人的威胁,沿途没有片刻停留。拦路的古树人被剑光穿透,伤口很难愈合,和巫灵造成的伤截然不同。
古树人惊愕发现,岑青手中的长剑极为可怕,被剑身刺伤的同时,他们的血液和力量都被吸取,导致伤口难以愈合。
王者之剑饱饮鲜血,颜色越来越深,等岑青接近孤岛时,已经深红近黑。
他疾速飞跃冰山,穿过呼啸的狂风,抵近不断拔高的冰墙。
通过风旋时,能量从两侧挤压,风刃划开他的皮肤,短短数秒时间,岑青的脸颊、额头和手背出现细痕,鲜血流出伤口,染红了他的外套。
斗篷在风中破损,被岑青一把扯掉。
最后一段距离,他交叉双臂护住要害,身体前躬,猛然向前一跃。
王者之剑爆发强光,光芒螺旋状上升,护卫岑青穿过风旋,真实触碰到冰冷的屏障。
狂风被留在身后,岑青振翅升高,正对冰中的巫灵王,掌心覆上冰面。
“陛下,巫颍。”
他的声音仿佛钥匙,唤醒雪域的君王。
能量产生异动,冰墙暂时停止上升。
冰中的巫灵王睁开双眼,看到岑青,神情有片刻怔愣。紧接着,银色的眸子涌出情绪,眼底掀起波澜,因岑青在战场出现,更因他身上的伤。
“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到我身边。”岑青缓慢移动双手,隔着坚冰描摹巫灵王的脸颊,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陛下?”
声音落下,厚重的冰墙发生崩裂。
冰山自顶部轰然倒塌,碎裂声不绝于耳。
透明的冰块砸向地面,撞击冰盖,膨开起大片冰雾,吞噬一双人影。
“吼!”
巨古树人摆脱束缚,庞大的根系挣脱而出。其中一棵抬高树根,根须中禁锢一具古老的骸骨,属于某一任巫灵王。
为镇压海啸,他以自身封印巨古树人。
那一战,巨古树人死伤过半,其余被压入深海。时过境迁,封印力量衰弱,他们寻机浮出海底,再次现身冰原。
他们立志复仇,决心杀死所有巫灵,毁灭这片土地!
“糟糕!”
见此一幕,巫冽神情严峻。
他击退古树人,抓起胸前的号角吹响。天空中的弗兰也吹响战角,苍凉的声音响彻冰原。
“集结,冲锋!”
两人异口同声,下达同样的命令。
巨古树人为毁灭存在,他们引发的海啸将毁灭冰原。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他们。即使杀不死,也要设法把他们赶回深海!
号角声中,巫灵战士离开座狼和巨鸮,化作万千光辉消散。再现身时,他们越过森林,群集逼近巨古树人。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爆裂的蓝光冲天而起,以惊人的速度辐射开来。
光芒所及处,森林灰飞烟灭,古树人雪融般消失。巨古树人受到压制,不得不停下攻击,收缩力量护卫自身。
光芒中心,巫灵王单臂环抱岑青,悬浮在半空。
他翻过右手,掌心涌出大团蓝雾,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注入腾起的光柱,围困所有巨古树人。
蓝雾由海量冰晶串联,晶体不断拼接分离,扭结变形,编织成百千条锁链,一圈圈层叠交错,缠绕巨古树人,持续收紧,嵌入他们的树干。
岑青单手滑入巫颍掌心,手指穿入蓝雾,握住锁链一端。
巨古树人察觉到异样,树干上的脸孔狰狞扭曲,却无法摆脱钳制,剧烈的痛苦突如其来,令他们全身颤抖。
庞大的树干上浮现蔷薇和荆棘图案,分明是一枚血咒符文!
岑青攥紧手指,血咒随之发生变化。
荆棘持续疯长,锋利的尖刺扎入树干。蔷薇绚丽绽放,花瓣的颜色愈发浓艳。
巨古树人遭受诅咒,树冠败落,叶片枯萎卷曲;树干爬满裂纹,其上的面孔痛苦哀嚎;树根向内蜷缩,根须互相挤压,自尖端寸寸龟裂。
治愈的力量,反向即是吞噬。
巨古树人不甘心毁灭,仰天发出怒吼,意图挣脱身上的锁链,凭一己之力破除血咒。
岑青攥紧手指,他的心开始狂跳。
血咒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他的力量不够强,被目标挣脱,必然遭遇反噬。
很显然,巨古树人正打算这样做。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托起岑青的背,将他推近自己的脖颈。
岑青没有拒绝。他埋入巫颍的颈窝,锋利的獠牙刺穿皮肤。
伴随着血液流入喉咙,血咒的力量陡然增强,巨古树人彻底受困,荆棘的毒令他们剧痛难当。
等到岑青收回獠牙,巫颍侧过头,冰冷的气息擦过他的眼角,左手覆上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继续。
“可以了,接下来交给我。”
说话间,他手中凝出一杆长枪。
巫灵王放开自己的王后,飞身欺近虚弱的巨古树人。他双手倒提枪身,顺着树冠垂直击下。
枪身贯入古木,树身透出万千光束。
树冠炸裂,树根大面积蜷缩,树干在光中支离破碎。
巫冽和弗兰抓住战机,同时下达命令:“冲过去,毁灭他们!”
巫灵战士发起迅猛攻势,配合巫灵王绞杀巨古树人。纵然不能使其成为绝唱,也要将其逼回深海,不敢继续在巫灵的土地上造次。
“杀!”
能量掀起狂潮,金辉频繁闪现,蓝光交替升起,收割古树人的生命。
在雪域极北,广阔冰原深处,巫灵挥舞着刀锋,以鲜血和生命为音符,谱出一曲恢弘的杀戮乐章。
巫灵军团合力围剿古树人,地面、天空同时发起攻势,古树人难以支撑,大面积倒向冰面。
包围圈不断缩小,同伴快速减少,巨古树人承受巨大压力,死伤开始加大。
蓝光频繁爆发,巫颍手执长枪,穿梭在巨木之间。
每一次金光闪现,都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茂密的树冠四分五裂,粗壮的树干自中部破碎,树根寸寸折断,断口流淌汁液,于寒风中枯萎皱缩,终至沦为飞灰。
岑青展开双翼,主动远离爆发的蓝光,避开狂暴的能量冲击。
借助血咒,他能清晰把握每一名巨古树人的动向,感知到对方的力量正在衰弱。
他们在步向死亡。
一念闪过脑海,岑青展开双臂,尝试调动血咒的力量。
轰隆!
巨响声传来,却非源于巫灵的攻击。
战场中央,一棵巨木突然僵在原地,庞大的树身遭遇束缚,黑光生成荆棘,一圈圈螺旋缠绕,紧密包裹住树干,继而上升至树冠。
荆棘压缩树冠,碎裂声接连不断。坚硬的树枝在光中折断,密集向下坠落。
黑色的绳索持续勒紧,钢筋一般嵌入树干,断裂树皮,切入树身,交错划过树干上的面孔,切碎扭曲的表情。
轰!
又是一声巨响,黑光彻底爆发,光柱飞速上升,牢牢禁锢巨古树人。
树人头顶浮现模糊的光影,荆棘缠绕盛放的蔷薇,俨然是一枚放大的血咒符文。
图案在风中凝实,于蔷薇最绚丽时下落,没入巨古树人体内。
庞大的古木静止不动,树冠自边缘向内石化,失去生机,灰白侵蚀枝叶。
树干爬满裂痕,木屑飞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树根破败得更加厉害,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碾压,根须迅速干瘪,风过时化作扬尘。
“咳咳……”
岑青突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巨古树人濒临前的挣扎对他造成影响。他单手抓住胸口,反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反噬的力量很强,他仍感觉异常痛快。
碾压对手,对力量的绝对控制。无比强大的存在,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巨古树人自根须向上破碎,从树干到树冠一寸寸矮下去,大段坍塌,彻底沦为齑粉。
岑青没有触碰他,却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一幕无比震撼,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巫灵,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心生敬畏。
“黑发王室。”
“血族真正的力量。”
“果真名不虚传。”
美貌、智慧、超绝的天赋力量。
不怪血族能与巫灵和魔族并肩,成为金字塔顶端的力量。
血族在篡位者的统治下没落,仍有重拾荣耀的机会。只要岑青戴上王冠,成为血族之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没人怀疑这一点,包括荆棘女仆、雪妖,乃至在场的所有巫灵。
时间片刻停滞,很快又重新流动。
巨古树人遭到围剿,心知绝无胜算,他们作势要与巫灵同归于尽,全身爆发强光,树身浮现墨绿光影。
光束在冰面铺开,水下传出异响。
海水翻滚涌动,带出大群深海异兽,自下方冲击冰层。
冰盖在冲撞中碎裂,频繁发生倾斜,边缘互相碰撞挤压,破碎得更加厉害。
残存的冰山崩裂倒塌,大块坚冰砸下,飞溅起大团冰雾。部分碎冰插入冰盖,撬动缝隙,给冰面造成更大损伤。裂痕迅速攀爬,蛛网状四面延伸。
“后退!”
见巨古树人要拼死一搏,巫颍果断下达命令。
金色光辉闪现,岑青被巫灵王抱在怀中,远离强光爆发的中心。
巫冽飞身跃上一匹座狼,吹响号角,号召战士们迅速后撤。
“快离开那里!”
天空中,巨鸮疾速散开,快如离弦之箭。
地面上,座狼与破碎的冰盖赛跑。
刀锋状的水流冲破冰面,切割冰盖,将断裂的冰层轻松推开,不断追逐它们的脚步。动作稍慢,都可能被一同切开,落入冰冷的海水。
“陛下,情况不太对。”岑青被巫颍带上巨鸮,雪白的猛禽驾驭狂风,眨眼间飞出数百米。
两人四周簇拥众多巫灵战士,巨鸮的振翅声铺天盖地。
岑青的座禽奋力扇动翅膀,总算跟上队伍,没有被落得太远。
“哪里不对?”巫颍低头看向岑青,询问道。
“那些古树人,我觉得他们没有拼死的意念。”岑青说出他的直觉,“我在他们身上烙印血咒,能掌握他们的动向。我感到他们在谋划什么,比起同归于尽,更像是要脱离战场。”
“脱离战场?”巫颍转头向后望去,就见光束向内收拢,坐实岑青的猜测。巨古树人作势拼命,却没有追袭巫灵,分明是制造假象再趁机逃离。
巫颍当机立断,向所有巫灵下达命令:“他们要逃,回去,杀光他们!”
他的声音穿过空间,直接在巫灵脑海中响起。
没有任何迟疑,巫灵军团调转方向,战士们消失在座禽和座兽背上,集体返回战场。
很可惜,他们仍慢了一步。
企图被看穿,巨古树人紧密靠拢,强光二度爆发。
他们身下的冰盖彻底粉碎,庞大的树身沉入海中,飞溅的海水竖起屏障,阻止巫灵靠近。
水墙一道道升起,时间持续数分钟。
巫灵战士强行穿过屏障,巨古树人早就不见踪影,集体沉入深海。
他们的栖息地在冰海底部,那里终年无光,存在强压,还有可怕的海底风暴。除了深海鱼群和个别异兽,没有生命能够抵达,巫灵同样不行。
“他们竟然逃了。”巫冽出现在裂口上方,俯瞰涌动的海水,很有几分不甘,“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巨古树人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们发现不敌竟然会选择逃跑。
这和预期中完全不同。
“他们诞生于荒古,同时代的种族大多消亡,早就不复存在。唯有他们能存在至今,做出任何举动都不必大惊小怪。”弗兰出现在巫冽身侧,开口说道。
北方公爵侧头看向他,想到弗兰的年纪和经历,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他们这次逃跑,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再出现。”巫冽转移话题,手中的武器散作金光消失,“如果我没看错,他们都被王后打上烙印。”
“血族的诅咒。”弗兰收起长剑,身上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长袍下摆凝固大片暗斑,源于古树人的血,“血族很擅长追踪猎物,一旦被他们打上烙印,除非自我了断,上天入地也休想摆脱。”
“即使是在深海?”巫冽挑眉。
“即使是在深海。”弗兰微笑回答,俊美的脸庞转向他,大概是猜到巫冽的打算,对他摇动手指,“公爵阁下,诚心告诫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巫冽啧了一声,为弗兰的话感到不快。
“弗兰,我 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也知晓分寸。”他摆弄着镶嵌水晶的号角,指甲刮过水晶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你的担心太过多余。”
“希望如此。”弗兰不在乎巫冽的语气,向他略一颔首,便驱使巨鸮离开。
巫灵王没有命人清理战场,而是下令所有人离开破损的冰盖,撤到战场外围。
待区域清空,他交代岑青留在原地,独自闪现踏上冰面。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目视银色的身影落至冰原中心,碎裂的冰盖堆积在他脚下,冰块互相挤压,不规则的裂痕纵横分布,边缘无限延伸,似铺开一张大网。
巫灵战士散落在远处,注视着雪域之主的行动。
巫灵王矮下-身,单手触碰冰面。
手指与冰块交接处,银色冰霜迅速扩张。以他为中心,冰霜吞噬破碎的冰层,填满断裂的缝隙。
冰块互相拼接,快速封冻。
断裂的冰面重新弥合,覆盖幽暗的冰海。
冰盖下垂挂冰棱,仿佛锋利的尖刀,阻拦海中异兽靠近,也是对巨古树人的警示,他们此次侥幸逃走,留下一条命,如若再敢进犯雪域,不会再有今天的好运。
寒风刮过冰原,巫灵王的力量无限释放。
天空、大地、海洋,一切的一切,自然的力量与他契合,遵从他的意志,让冰原回归原貌。
最后一条冰裂消失,巫颍直起身,目光环顾四周,继而仰头望向天空。
以巫冽为首,巫灵们齐齐单膝跪地,向君王致以敬意。
雪白的巨鸮降低高度,岑青一跃落向冰面,中途被巫颍接住,好似没有任何重量,被他轻松拥进怀里。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巫颍单臂托起岑青,以仰望的姿势看向他,“但你能来,我发自内心的喜悦。”
“陛下,我思念你。”岑青搂住巫颍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道,“在你离开王城后,我彻夜难眠,无法睡得安稳。”
表白突如其来,令巫颍始料未及。
他托起岑青的下巴,深深望入漆黑的双眼,捕捉到眼底的情绪,缓慢绽放一抹微笑。
“你的思念是最甜蜜的情话,也是我的荣耀。”巫颍轻声低语,大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
风过冰原,吹起两人的长发。
银辉与暗光交织,恍如白昼与黑夜。极致的对比,看似难以相融,却又契合无比。
第92章
巫冽和众人一同起身,看向站在巫灵王身边的岑青,回想起与洛维尔三人一同觐见的场景,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漂亮,任性,聪慧,强悍。
奔赴战场的决心,独一无二的关切。
哪一面更加真实?
“令人羡慕。”巫冽自言自语,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感到十分荒谬。
或许他也该追求一名伴侣?
北方公爵搓着下巴,视线转移间,猝然撞上弗兰的身影。
不,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巫冽匆忙摇头,瞬间掐灭刚刚升起的念头。用力拍打脸颊,确保自己不会再胡思乱想。
“阁下?”卡列尔刚刚飞过来,就见巫冽猛然摇头,用手拍打自己的脸。军团长不明所以,登时满头雾水,“您在做什么,是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巫冽神态自若,转过头时一切如常,好似卡列尔看到的都是幻觉,“吹响号角,召集军团返回要塞。提前通知要塞中的人,准备宴会,君王和王后驾临。”
“遵命,阁下。”卡列尔躬身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巫灵战士快速集结,王城军团和北方军团在号角声中开拔,奔赴北方公爵的驻地,建造在冰山上的城堡要塞。
冰原的危机告一段落,后续事宜都将交给巫冽,这是他的份内职责。
岑青将与巫灵王同返回王城。
在那之前,两人会前往巫冽的城堡,参与北方公爵的晚宴,庆祝对古树人的胜利。
前往冰山的路并不好走。
雪色一望无尽,看似一片坦途,实则暗藏危机。
陡峭的沟壑,嶙峋的石堆,高矮不同的丘陵,中间夹杂着深浅不一的陷坑。
扒开堆积的雪层,时常能挖出冻结的骸骨,各种族皆有。部分经历漫长岁月,早就变作化石。
冰原酷寒,雪虐风饕。
偶尔风停,一切陷入静止,时间仿佛冻住,岁月在苍茫中停歇,真实露出残雪,向世人展现历史长河中的某一片段,战争、杀戮,死亡,终沦为一堆枯骨。
座狼在前方开路,逆风奔跑。于高空俯瞰,狼群化作锋利的箭矢,在冰原上划出醒目的刻印。
巨鸮振翅穿空,唳鸣声刺破寒风,入耳清越激昂。
巫灵军团抵达冰山脚下,巨鸮继续升高,径直飞向山巅,座狼沿着山路攀爬,锋利的爪子楔入冰层,循环往复,年深日久,刻下狼群独行的长路。
把守隘口的要塞尽数敞开,建筑顶端竖起旗帜,旗面迎风飘扬,恭迎君王和王后。
岑青率人直奔战场,提前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直至战斗结束,一切尘埃落定,留守的巫灵才获悉实情,知晓王后到来。
“王后陛下抵达冰原。”
“他直接奔赴战场,参与击退古树人。”
“真是没想到。”
巨鸮飞越要塞,暗影如水波掠过。
地面的巫灵纷纷仰起头,捕捉到巨鸮背上的两道身影,纷纷垂首鞠躬,以示恭敬。
出征的队伍陆续停住,战士们分散到不同要塞。
巫冽的城堡无法容纳所有人,多数巫灵战士不会出现在宴会厅,但能得到食物和美酒,和要塞中的袍泽把酒言欢,共同庆祝这场胜利。
巫冽的城堡座落在冰山最高处,由初代北方公爵主持兴建,带有显著的雪域建筑风格。
城堡外墙高达数丈,城头宽阔,能容四马并行。
主建筑分为两部分,下层嵌入冰山,形成地堡,上层高高耸立,与山峰融为一体。建筑外延伸出基台,与地面呈直角,似一柄重剑横插在山顶,专供巨鸮降落。
“这就是冰石堡?”
岑青读过王宫藏书,对冰石堡久闻大名。
巨鸮接近山顶时,他举目四望,得以观览建筑全貌,巍峨、壮丽,压迫感如影随形。
巫灵王的城堡彰显权威,塑造王权的象征,北方公爵的城堡更具凛然,如同它的职责,镇守冰原,守护雪域北疆,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军事要塞。
鉴于冰原严酷的环境,漫长的岁月中,城堡几经破坏和重建,不断增强防御。时至今日,已然成为雪域北疆最坚固的堡垒,傲然矗立在冰山之巅。
大军胜利归来,一名巫灵登上钟楼,拉动钟舌。不多时,悠扬的钟声荡开寒风,响彻云端。
座狼在钟声中攀上山顶,接连一跃而起,蹲踞在悬空的石台上。
巫冽率先自狼背落地,其后是他麾下的军团长。众人身上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现出一身亮色铠甲,腰带上的装饰闪闪发光。
巫灵是优雅的生命,任何时候都不会忽略自己的外表,即使是上战场。
人员到齐后,全部肃然而立,等待巫灵王和王后驾临。
狼群没有离开,自行分两侧排列,拱卫连接城堡大门的通道,样子威风凛凛。
巨鸮穿过云层,陆续飞至山顶。
雪白的身影盘旋数周,降落到石台上,带起一阵疾风。
岑青初次进入冰原,也是首次踏足北方城堡,对照文献中的记载,难免心生好奇。
巫颍来过多次,对冰石堡毫不陌生。
如果巫冽在王位竞争中获胜,他则会成为北方公爵,率军驻守在冰石堡中,与寒冷的冰原相伴终生。
石台面积有限,无法容纳所有巨鸮。
在巫颍和岑青落地后,雪白的巨鸮振翅起飞,为后来者让出位置。
巨鸮交替降落起飞,逐次轮换,时间持续近半个小时,重要随员才全部落地。其余人分散至七座要塞,以免城堡内过于拥挤。
“向国王和王后致敬!”
以巫冽为首,北方众人单膝跪地,向巫颍和岑青致以最高敬意。
挫败古树人的进攻,避免一场足以吞噬冰原的灾难,损失小到可以忽略。在战斗开始前,没人会如此期望。
然而,这一切成为现实,就发生在眼前。
君王的强大有目共睹,最使众人震惊的是王后。
在击溃巨古树人的过程中,血咒发挥巨大作用,他凭一己之力削弱巨古树人,使对方不再无懈可击。
巫灵遵崇强者。
巫灵王如此,岑青亦然。
美貌,头脑,战斗力,他样样不缺,在战场中的表现更使人敬佩。如果完美无缺真正存在,他无疑相当贴近。
“请容许我向两位陛下表达感谢。”巫冽从地上站起身,笑容爽朗,简直不像一个巫灵。
岑青突觉一阵怪异。
他来回看着巫冽和巫颍,能一眼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然而,他无法想象类似的表情出现在巫颍脸上。
原谅他有如此想法。
假如巫灵王这样笑,美则美矣,完全无法联系到爽朗,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想什么,我的王后?”巫颍低头看向岑青,手指按住他的肩膀,似能看穿他的想法。
“没什么。”岑青摇摇头,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选择转移话题,“我在想,这座城堡真是壮观。”
“感谢王后陛下的赞赏,这是冰原的荣幸。”巫冽的笑容略微收敛,态度愈发真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值得美酒和美食来庆祝。诚挚邀请两位陛下亲临晚宴,容许北方子民向您们表达感恩。”
巫冽发出邀请,亲自在前引路。
卡列尔和另一名军团长快行数步,一左一右推开城堡大门。
伴随着门轴的转动声,厚重的青铜门向内敞开。
门扉折射雪光,浮雕的异兽狰狞咆哮。某一刻腾起光影,异兽从门上冲出,傲然俯瞰大地。
门后直连一条走廊,两排石柱撑起屋顶。
石柱后铺开青灰色的墙壁,墙上布满雕刻,凶猛的异兽、引发海啸的古树人、早已灭绝的冰巨人、以及捍卫疆域的巫灵。
雕刻中呈现战斗场景,线条写实,一幕幕活灵活现,几能让人身临其境。
石柱上遍插火把,赤金托座箍住手臂粗的火把,明亮的火焰缠绕柱身。
城堡大门开启时,寒风侵袭走廊,火光猛然跳跃。焰光爬上石柱顶端,长链划过天花板,横向排布火线,点亮悬挂在穹顶的吊灯。
灯座上方镶嵌大块晶石,表面反射火光,照亮走廊内每一个角落。
石柱之间矗立高大的石像,他们身披铠甲,身边伴随座狼或是巨鸮,手中拿着各式武器。
穿过走廊时,岑青留心观察,发现这些武器上都有相同标记,代表北方公爵的纹章。
“他们是先代公爵,为王国征战,大多毕生驻守冰原。”见岑青脚步慢下来,巫颍也停止前进,站在他身边,为他介绍,“个别也会改变身份,例如她。”
说话间,巫颍手指岑青右前方雕像,一位高挑的女性巫灵。
她身着环甲,肩甲式样独特,是狰狞的狼首。武器是一把长剑,剑尖抵住地面,双手交握在剑柄上。
一头座狼趴在她脚下,比照生前的模样雕刻,让岑青想起城堡中的雪狼。
“改变身份?”岑青侧头看向巫颍,目光透出疑惑。
“第六代北方公爵,她继承爵位不久,就因故被迎入暴风城,登上王位。”巫颍说道。
“因为什么?”岑青好奇问道。
“前代巫灵王战死,与冰山巨人同归于尽。”巫颍没有让岑青猜测,直接给出答案,“巨鸮栖息的冰崖,就是冰山巨人骸骨所化。”
巫灵固然强大,终非不死之身。
天地广阔,岁月长河中,诞生过太多强大种族。他们中的部分依旧存在,例如古树人,部分已经灭绝,就如冰山巨人。
巫灵统治广袤土地,领土跨越冰原、海洋、高原和平原。族群经历艰苦卓绝的战斗,击退无数敌人,才夯实王国根基,塑造雪域今日的强大和繁荣。
巫灵王肩负重任。
他们受到自然眷顾,成为雪域的化身。既是统治者,也是全境守护者。
必要时,君王必须牺牲。
听完一桩旧事,脑海中闪过之前的战斗,岑青抬头凝视巫灵王,右手按住他的手腕,不容对方目光闪躲:“如果我没来,你会怎么做,和那些古树人永久冰封?”
“我不会。”巫颍反握住岑青的手,认真回答,“在遇见你之前,我或许会。但是现在的我,绝不容许此类事发生。”
“真的?”
“真的。”巫颍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触碰他的手指,“我舍不得与你分别。如果那一天来临,我会化作魂灵,永恒徘徊在天地间,只为与你相伴。”
惊悚的语言,蕴含最缠绵的情意。
岑青张张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就传来一阵咳嗽。
他与巫灵王同时转过头,就见巫冽单手握拳抵在嘴边,作势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不要旁若无人。
“陛下,请移步。”北方公爵说道。
巫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原谅单身兄弟的不识趣,十分自然地牵起岑青的手,迈步穿过成排石柱和雕像,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宴会大厅。
两道铜门封闭大厅,门上浮凸异兽雕刻。
凶猛的冰原熊后足站立,獠牙相对,前爪相抵,摆出战斗姿态,随时将要厮杀在一起。
铜门向内开启,爆裂声突如其来。
走廊内的火链自穹顶突入大厅,沿着天花板上的凹槽一圈圈盘绕,万千火星飞落,点亮悬挂在大厅中央的吊灯,燃烧起排列在墙边的火炬。
光芒照亮整座大厅,穹顶挑高,空间开阔。地面光可鉴人,墙上镂刻战争壁画,俨然是走廊中的延续。
巫冽提前遣人通知,城堡上下早为庆功宴做好准备。
大厅内重新布局,上首摆设国王和王后的宝座。身为北方公爵和城堡的主人,巫冽陪坐在次席。他对面是弗兰,两人下首是成排长桌和长椅,专为军团长和重要随员准备。
基于战场上的表现,年轻的雪妖也有席位,和王城众人坐在一起。
初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耳边出现恭维,他们都很兴奋,难免有些飘飘然。
关键时刻,丹比亚的教诲闯入脑海,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们互相帮忙,把飘起来的同伴拽回地上。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岑青离开大厅,被请到城堡二楼的房间内梳洗,换下在战场中弄脏的外套。
房门关上不久,又被一只手推开。
岑青停止解开钮扣的手,抬头望去,毫不意外,巫灵王走了进来。
“茉莉,你们先下去。”岑青说道。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领命退下,没有离开太远,安静守在走廊内。
房门从外合拢,巫颍不及向前迈步,一阵风便扑入怀中。
岑青单手扯开他的衣领,另一只扣住他的肩膀,迎着巫灵王惊讶的目光,咬住他的喉咙。
危险致命的动作,却诠释出迷情缱绻。
“陛下,我很想你。”他松开牙关,满意于自己留下的牙痕,仰头印上巫灵王的唇角。
锋利的牙尖划伤巫灵王的下唇,血线蜿蜒流淌,滑入唇齿间,两人同时尝到血腥味。
短暂分离时,巫灵王垂下眼帘,拇指擦过伤口,瞥见指腹上的红痕,嘴角微微上翘。
他轻松托起岑青,反身将他抵在墙上。单手扣住他的手腕,侧头加深了这个吻。
“我也同样思念你,我的金蔷薇。”
声音流淌在耳畔,逐渐低不可闻。
岑青的外套自肩头滑落,凌乱压在地毯上。斑驳的血痕凝固,刺绣花纹和点缀的宝石依旧闪亮,在灯火照耀下反射彩光。
第93章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再度开启,岑青和巫灵王走出房间。
两人出现得比预期稍晚,所幸没错过宴会时间。
荆棘女仆背对墙壁肃立,在两人经过时弯腰。对于岑青更换的礼服,以及留在他耳后的红痕,她们适应良好,已能面不改色,视而不见。
宴会厅中人声喧闹,充溢食物的香气。
竖琴演奏出优美的旋律,中途加入长笛,透明的音符在灯光下跳跃,轻盈欢快,是为胜利谱写的曲调。
鹿角人在大厅中穿梭,他们是挂角人的远亲,大多身材高挑,容貌端正。无论男女老幼,头上都顶着一对鹿角。
他们手中托着巨大的盘子,盘内堆起如山的面包、烤鱼和蔬果。有的扛着酒桶,几百斤的重量轻若无物。
经过桌前时,鹿角人拔掉桶盖上的木塞,将美酒注入金色高脚杯,刹那间酒香弥漫。
岑青和巫颍现身时,与宴众人皆已入席。
弗兰等人穿着长袖礼服,式样华丽,和在王城中别无二致。
北方众人的衣服和王城类似,只是布料更加厚实。拖袖挂在手肘部位,前臂佩戴宝石腕箍,既是装饰品,也能用作防护,抵挡战斗中飞来的箭矢和刀刃,
与宴众人陆续就坐,岑青和巫颍落座上首,乐声短暂停止。
巫灵王当众宣布,授予参战众人奖励。
军团上下一视同仁,财富、领土和爵位皆不可或缺。
“雪域的君主从不亏待他的子民。”巫冽率先举起酒杯,扬声道,“敬雪域的守护者,伟大的巫灵之王!敬勇敢美丽,与君王并肩作战的王后!”
“敬君王和王后!”
众人一同举杯,祝酒声响彻大厅,经久不息。
连续三轮祝酒之后,大厅门敞开,鹿角人鱼贯走入,四人一组扛起托盘,盘中是分解烹饪的章鲨。
这头章鲨重达数吨,是北方军团的战利品。作为宴会的主菜,经过厨师巧手烹饪,能供应几百人享用。
主菜送入大厅,盘子陆续放下。盘底撞击桌面,发出阵阵钝响。
最肥美的部分送到君王和王后面前,其余分给众人,摆放到长桌上,供众人自行取用。
岑青对章鲨的了解主要来源于书本,首次见到实物。虽然已经分解,仍能大致构想出外形,简直像两个物种拼接而成,比图画更加夸张。
“冰海中的异兽种群庞大,而且相当神秘,至今没人能搞清数量。”雪妖瞅准机会,搜刮脑子里传承的知识,希望能让岑青满意,“除非它们自己浮上来,就像这些章鲨,总喜欢和古树人一起行动,给雪域制造麻烦。”
岑青一边听着,一边拿起小刀,从盘子里切下一块肉,送入口中咀嚼。
肉质差强人意,不能说难吃,只能说和好吃不沾边,嚼起来类似橡胶轮胎,多种香料也压不下腥咸。他很难理解,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咽下嘴里的烤肉,岑青放下小刀,端起高脚杯饮下一大口,用甜酒冲淡嘴里的味道。咸到发苦,他绝不想再吃第二口。
“不喜欢?”巫颍侧头看向岑青,询问道。
“太咸,我的确不喜欢。”岑青实话实说。
巫颍点头表示理解,朝仆人示意,更换岑青面前的盘子。
和精致的外表不同,巫灵大多对食物不太挑剔。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爱好四处征战,在行军途中,生食也照吃不误。
北方巫灵习惯恶劣的冰原气候,加上大部分时间处于战争状态,对食物的倾向更加单一。他们注重量大吃饱,调味和口感压根不重要。只要不是难以下咽,他们都能吃进肚子里。
好在北方的酒很不错,尤其是甜酒,里面添加异兽血,口感更为醇冽,与王城的酒不相上下。
岑青对食物失去兴趣,一口接一口啜饮甜酒。视线环顾大厅,想起之前的战斗,好奇问道:“古树人,他们应该不是海洋种族。为何能适应海底环境?”
“他们在岁月中进化,让自己能适应深海。”巫颍也停止进餐,他靠向椅背,摇晃着高脚杯。在岑青看过来时,回答他的问题,“数万年前,冰原变迁,大片森林被海水淹没。古树人沉入海底,有的死亡,有的自行进化,变得适应环境。”
“他们不需要种子,将树根扎入海底,分出枝杈和根须就能在海中繁衍。”巫冽中途加入话题,他向巫灵王举杯,继而对岑青说道,“王后陛下若对他们感兴趣,我的城堡中保留许多文献,您可以翻阅。”
“文献?”
“主要是战争记录,由历代公爵身边的书记官执笔。关于古树人的记载相当多。”巫冽说道。
“他们经常出现?”岑青继续问道。
“没错,他们存在的时间太久,天晓得海里有多少。每次成群结队现身,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让我们相当头疼。”借着酒劲,巫冽大吐苦水,话中半真半假,略有些夸张,却不算太过。
“我理解。”岑青换位思考,如果他身处巫冽的位置,应该也会感到头疼。
“别在意他的抱怨,事实上,他乐在其中。”巫颍放下酒杯,单手扳过岑青的下巴,不希望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巫冽身上,“巫灵爱好战斗,如果古树人和异兽销声匿迹,他才会感到无聊。”
岑青愕然眨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就传来巫冽的笑声。
北方公爵笑着举起酒杯,向巫灵王敬酒:“伟大的雪域主宰,我的血脉兄弟,您无比强大,更深谙人心。”
巫灵王看向他,敏锐察觉到巫冽态度中的不同。
“敬今夜的盛宴。”他重新端起高脚杯,回应巫冽。随即将酒杯递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距离三人不远,弗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用肩膀轻撞戈雅,低声道:“王国的北疆安全无虞。”
“王国疆域一直稳固。”戈雅切下一块烤肉,反握匕首扎在盘子里。
弗兰的视线落在匕首上,不禁挑了下眉:“炎魔的匕首,你用它切肉?”
“很锋利,用起来比较顺手。”戈雅咽下嘴里的烤肉,握住刀柄,又利落切割下一条,证明这把匕首的确很好用。
“如果炎魔知道,不知会做何感想。”弗兰饮下一口酒,语带玩味。
“这是我的战利品,我能决定如何用它。”戈雅继续切割烤肉,他今夜的胃口似乎格外好,“如果他不满意,大可以设法赢回去,如果能做到的话。”
“我想这个机会不大。”弗兰如此评价。
戈雅微微一笑,向弗兰举杯,赞成他的回答。
继主菜之后,鹿角人又送上多份菜肴。
食材主要取自冰海,以鱼类和贝类居多。烹饪方式简单,倾向原汁原味,和主菜不同,吃起来相当不错。
还有几种螃蟹,拆出的蟹肉堆满银盘,如同晶莹的雪山。
以蟹脚的长度和粗细推断,最小的也有磨盘大,顶格能长到多大,料理它们的厨师也无法断言。
这些菜肴送上,登时弥补主菜的不足。
城堡内的厨师用行动证明,即使巫灵不挑,他们也能做出美味佳肴。至于主菜,象征意义更胜于味道。
宴会中途,有巫灵演奏竖琴,吹奏长笛。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走下战场后,他们又变得温文尔雅,多才多艺,美貌与风谷的精灵齐名。
北方巫灵天性豪迈,演奏的曲调也格外欢快。
岑青单手撑着下巴,渐渐听得入神,脑海中浮想联翩。
他想起王城的某个长夜,巫灵王怀抱竖琴,在月光下弹奏出动人的曲调。银辉迷离他的双眼,恍如望见星辰。
“你在想什么,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岑青倏然间回神,这才发现笛声已经结束,吹奏的巫灵行礼后退下。
大厅内出现几名侏儒,他们穿着短外套和尖头鞋,摆出滑稽的姿态,面对面抛掷彩球,用杂耍和笑话取悦众人。
“冰原也有侏儒?”岑青惊讶说道。
“他们数量众多,分布在王国各地。”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递到唇边轻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在想什么,我的王后。”
冰冷的气息拂过手背,岑青下意识握了握手指,却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对上银色的眸子,他灿然一笑,倾身靠近,在巫灵王耳边呢喃:“陛下,我在想你弹奏竖琴,为我唱情歌的夜晚。”
巫颍侧头凝视他,单手扣住他的下巴,指尖轻触他的嘴角:“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再为你演奏。”
“我当然想。”岑青反握住巫颍的手,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权戒,套入巫颍的食指,缓慢释放笑容,“不过比起琴声,我更希望你能早日回归王城,收回所有政务。”
话题转换太快,柔情蜜意陡然被政务取代,巫颍不禁扬起眉尾:“你希望摆脱摄政?”
“是的,越快越好。”
“为什么?”
岑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凝视巫颍,抓住他的一缕头发:“我以为你知道。”
“很抱歉。”巫灵王显然明白,歉意说道,“我不该让你承担如此重负。”
“事实上,情况可以改变。”话题既然到这里,岑青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陛下,我认为宫廷和地方的权责划分一塌糊涂,有些事地方可以处理,却一股脑堆入王城,无疑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仅仅几天时间,我就忙得烦躁。所有事堆在你的案头,过于冗繁,这完全不合理。”
“你关心我,为我着想,我很高兴。”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侧头亲吻他的脸颊,“这其中关系到许多,回到王城后,我会同你解释。若想改变现状,事情需要慢慢来。”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岑青思量片刻,放弃追根究底。
他只是提出建议,是否采纳,具体如何施行,还需要巫灵王把控和掌握。
午夜过后,狂风席卷而至,城堡中的盛宴即将告一段落。
巫灵王和岑青率先离席,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待到巫灵全部离场,大厅内骤然寂静,桌面堆叠着餐盘酒杯,地上有散落的骨头和鱼刺。
鹿角人走入大厅,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小狼。
狼崽们欢快地爬上长椅,跳上餐桌,咬走已经变凉的肉类。
它们个头不大,胃口却大得惊人。吃得足够多,才能长得更加强壮,有朝一日成为巫灵战士的伙伴,像它们的父母一样,在战场上纵横驰骋。
等狼崽们吃饱喝足,鹿角人才开始清理大厅。
他们摞起餐具送回厨房,有序搬运桌椅和酒桶,并排清扫地面,彼此分工明确,动作干脆利落。
不到一个小时,宴会厅就改换模样,地面清扫干净,砖缝不留残灰,看上去光洁如新。
几名鹿角人登上梯子,推开高处的窄窗。
夜风流入室内,在大厅内回旋,带走残存的酒味,仅留下冰雪的气息。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中,今夜同样溢散酒香。
古树人被击退,几日回归深海,异兽也不敢造次。
战士们可以放松整夜。
他们弹奏乐器,彼此把酒言欢,欢快的乐声回荡在夜空下,穿透寒冷的夜风,直至黎明。
翌日,太阳跃出地平线,晨光照耀冰山之巅。
号角声响起,王城大军即将开拔,携一场大胜返回暴风城。
冰原上的危机解除,古树人退入深海,胜利的喜讯先行送出,王国上下很快就能得知消息。
信件由巫灵王亲自执笔,重点提及岑青出现在战场,对战争起到关键重用。文字没有夸张,实事求是,仍足以震撼众人。
巫冽率麾下军团长走出城堡,礼送君王和王后。
两人现身时,巫灵王未见异样,岑青则有些昏昏欲睡,每一步都在强撑。
他几乎整夜没睡。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撩拨得太过,就算是开口求饶,巫灵王也没有停下。
天亮时,他仍被扣住手腕,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巫灵王的脖子。
结果……
不提也罢。
这是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恭送陛下。”
巫冽率众人鞠躬。
他们换下昨夜的礼服,集体穿戴甲胄,以示坚守职责,誓将捍卫雪域北疆。
巫颍牵引岑青登上巨鸮,临行之际,视线环顾众人,最终落在巫冽身上:“冰原交给你,北方公爵。”
“遵命,陛下。”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巫冽再次鞠躬,其后挺直脊背,扬声说道,“我以巫灵的荣耀起誓,捍卫北疆,不负责任!”
“你的誓言镌刻大地,王国的柱石,我的兄弟。”巫颍展开右手,点点星辉浮现,化作光带萦绕在两人之间,见证北方公爵的誓言。
第94章
待到光芒消失,巨鸮振翅起飞,乘风滑向天空。
巫灵大军自冰山开拔,鱼贯行出冰石堡和七座要塞,旗帜飞扬,穿透凛冽的寒风,直指王城方向。
岑青靠在巫灵王怀中,连打几个哈欠。
困意侵袭,眼皮频繁打架,他索性不再坚持,拉过巫灵王的手臂环过腰间,侧身埋入冰冷的怀抱,声音模糊:“陛下,我要睡一会。”
从梦中示警到飞向冰原,再到击退古树人,迫使他们退入深海,他一直神经紧绷,睡眠时间少之又少。
如今战斗结束,重归王城,他终于放下心来,疲惫感瞬间涌上。
他需要补眠。
半梦半醒中,岑青感到一阵细微的颠簸。
巫灵王改变站立的姿势,坐到巨鸮背上。岑青则被横抱在怀中,裹进华丽的斗篷。
阳光被隔绝,寒风无法再触及半分。
他被严密保护起来,在雪域之主怀中,只有静谧和安稳。
“你属于我,我的王后。”
呢喃流入耳中,冰冷的气息拂过眉心,迟迟萦绕不去。
岑青没有睁开双眼,他放松地靠向巫灵王,双臂环住他,声音中犹带着困意:“我属于你,陛下,全身心都是。现在请你保持安静,我要睡觉。”
“遵命,我的王后陛下。”巫灵王发出一阵轻笑,手指擦过岑青的下巴,低头吻上他的嘴角。
他收紧手臂,良久凝视岑青,目光专注而狂热。
漫长的生命中,他首次生出如此激烈的渴望,拥住怀中的人,即是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只想牢牢攥紧,再不会放手。
结束冰原战斗,成功驱逐古树人,巫灵大军穿越广袤平原,浩浩荡荡返回王城。
彼时,血族王国危机四起,各方矛盾愈演愈烈,几乎人人自危。
金岩城上空笼罩阴霾,冲突流血和暗杀事件不断。
戈罗德下达严令,巡逻队一次又一次挥起刀锋,将罪人的头颅挂上城墙,尸体示众,意图威慑众人。可惜收效不大,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贵族们各怀心思,尤其是地方领主,接到征召令都是能拖就拖,催得急了就向国王哭穷,出工不出力,使戈罗德巩固边境的计划落空。
戈罗德火冒三丈,却无计可施。
他不可能惩治所有贵族,九成以上的人都在反对,他几乎是被架在火上,权威摇摇欲坠。
三番五次下来,更多人窥见王权不稳的苗头,开始对国王的命令阳奉阴违,逐渐失去对金岩城的敬畏。
王国北境狼烟四起,战火始终不曾熄灭。
只不过,这次角色转换,王城军团由进攻一方改为防守,一夜之间,由猎人沦为猎物。
在奥尔加的指挥下,骷髅军团横扫数座坞堡,清空里面的王城贵族和骑士,夺取被占领的土地,队伍也进一步壮大。
每次战斗结束,艾尔伍德等人都会搜寻坞堡外围,寻找自己的残部。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他们仍要勉力一试。
“也许他们只是躲起来了。”
“农场、马厩、铁匠作坊、偏僻的农庄,总有藏身的地方。”
“焚烧过的残塔,下面有地窖。”
“还有树林。”
他们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线索,始终一无所获。
失望一次又一次降临,甚者,更糟糕的情况出现,毫无预兆冲击他们的理智和情感。
他们发现了乱葬坑。
又攻占一座坞堡,看到破土而出的骷髅,望见他们断裂的四肢,认出他们残破的铠甲和武器,几人双眼血红。
“他们战斗到最后。”
“他们是守护北境的战士,王城那些人,那些可耻的家伙,怎么敢这样对待他们?!”
这些骷髅被胡乱堆埋,身上存在大量齿痕。从痕迹判断,仅少量源于食腐鸟,更多来自拉车的异兽。
他们不仅背刺边境众人,还羞辱亡者的尸骸。
目睹此情此景,艾尔伍德等人勃然大怒,双目充血。奥尔加母女虽无法感同身受,也对王城贵族的行为极端鄙夷。
“无耻卑劣的行径,必当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奥尔加抬起手臂,掌心涌动大团黑气。
骷髅木迈开大步,脚步声震颤大地。
骷髅羽人直冲长空,无声尖啸,能量水波状震荡。
骷髅大军浩荡前行,汇成灰白色的洪流,催垮周遭一切,沿着边境线碾压而去。
傍晚时分,骷髅大军抵达河边堡。
这座坞堡由几家贵族共同兴建,地势险要,把守通往王国腹地的要道,与布叶特的领地并称,是北境数一数二的坚固堡垒。
现如今,坞堡易主,三支王城军队驻扎在河边堡。
率领军队的贵族绝非酒囊饭袋,其中一人十分骁勇善战,并且直觉敏锐,对战机把握准确。屡次出击,歼灭大批乱军,率领麾下斩获大量战功。
然而,他们这次的对手不是乱军,而是占星师和陷入暴怒的边境贵族。
一场恶战,注定无人生还。
暮色-降临时,苍白的洪流汹涌而至,将坞堡团团包围。
“进攻!”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奥尔加果断下达进攻命令。
骷髅木出现在城下,恐怖的黑气蛛网状扩散,穿插在骷髅队伍中,点亮骷髅身上的印记。
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骷髅羽人飞上天空,侦查城内防御,大军潮水般分开,骷髅兽人扛着巨木出现,迈开大步冲向城门。
“他们要撞门!”
“滚木!”
“石头!”
“火油,投石器!”
为鼓舞士气,城头竖起战旗,交叉的双手剑,飞翔的雄鹰,长有獠牙的麝,三面不同的旗帜出现在火光下,金属打造的旗杆在夜色下发亮,简直像活靶子,昭示指挥中枢就在此处。
“一群蠢货。”艾尔伍德骑在马上,仰望城头,发出一声嗤笑。
亚伦策马走近,马鞭遥指城头,讽刺道:“大概是为鼓舞士气,可惜没什么效果。瞧瞧,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
英诺森沉吟片刻,想到另一种可能,沉声道:“它们太醒目了,像是故意要让我们看到。”
“什么?”艾尔伍德和亚伦同时看过来,表情发生变化,“你是说,这其中有诈?”
“你们的想法是基于他们留在城内,亲自指挥军队迎战。如果他们无意死守,而是作态吸引视线,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还在城内,自己则趁机逃走。”英诺森顿了顿,大手握紧缰绳,护甲贴合手背,环扣状的锁片互相摩擦,发出一阵声响,“你们认为,有没有这种可能?”
艾尔伍德和亚伦对视一眼,必须承认,英诺森的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据我所知,率领军队的几人中,有一人是特兰伯爵。他早年战功彪炳,极其骁勇,他不会做出临阵脱逃的行为。”亚伦说道。
英诺森眺望城头,视线锁定飘扬的战旗,口中道:“你也说了,那是早年。”
戈罗德篡权夺位,身边簇拥着阴谋家和谄媚小人。
锐意进取不会换来财富和官职,巧言令色讨得国王欢心,哪怕尸位素餐,地位照样节节拔高。
既然投向戈罗德,再言正直就是笑话,多数人会选择同流合污。
哪怕是装样子,做戏的时间长了,意志也会消磨,犹如陷入泥沼,无法脱身,再难区分真假。
“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艾尔伍德说道。
“我同意。”
“我也是。”
三人达成一致,立即将猜测告知奥尔加。
占星师召唤出更多骷髅,从天空和地面包围坞堡,确保从这一秒开始,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要么战死,要么自尽。”
“即使他们跑掉,也休想带走骑士。”
几人达成共识,不留俘虏。
为今后考量,他们要最大程度削弱对手,剪除戈罗德的有生力量。
“占据坞堡之人,手上染满袍泽之血,他们一个也不无辜!”回想起之前的经历,英诺森凶狠咬牙。
他背后展开双翼,离开战马飞上天空。
仇恨的双眼紧盯城头,他果断开弓,一箭射落金色旗杆,正是特兰伯爵的战旗。
“他要大开杀戒。”亚伦如此评价。
“杀戮之弓,那些人该得的。”艾尔伍德嗤笑一声,随即策马前冲,率领骷髅骑士冲向城门。
“等等我!”亚伦不再停留,快速扬鞭跟上。
马蹄踏碎大地,兵锋直指城下。
轰隆!
骷髅兽人连续撞击城门,木头与铜门碰撞,前端爆裂开,霎时间碎屑飞溅。
城门持续摇晃,门扉震荡,尘土簌簌洒落。
门闩自中心断裂,门后的绞盘被带动,开始反向旋转。锁链自行拖拽,沉重的闸门缓慢升起,锋利的尖刺离开地面,坞堡不再设防,王城骑士变得岌岌可危。
如果特兰等人在城内,此时该亲临阵前指挥,或是率领骑兵冲锋,设法摧毁撞门的骷髅。
然而他们没有。
直至闸门完全吊起,城门洞开,骷髅大军冲入坞堡,贵族们依旧不见踪影。
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王城骑士丧失战斗意志,沦为一团散沙,仆从军更是一触即溃。
本该固若金汤的河边堡,北境最坚固的要塞之一,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攻破,轻易得如同儿戏。
“你说得没错,英诺森,他们果真逃了。”艾尔伍德登上城头,拔掉残存的战旗,轻蔑地踩在脚下,“失去荣耀和斗志,他们愧对血族之名。”
“拿下这里,前面就是红石河。再向前,就能打开深入王国的通道。”亚伦背对垛墙,眺望流淌在暗夜下的长河,“事情进展比想象中顺利。”
“我竟被这样的家伙算计。”艾尔伍德沉声道。
他们遭遇王城贵族背刺,失去家族领地,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自己只能亡命。纵然拿回一切,这样的经历也会成为毕生耻辱。
“奥里金,诺奈,亚南德,他们就是死在这样一群卑劣的小人手里!”
回想起种种经历,三人出离愤怒,恨意被点燃,毁灭和杀戮的烈火充斥胸腔。
他们定要手刃仇敌,不管对方逃到哪里,即使是天涯海角。
砍断王城在边境所有爪牙,捣碎卑劣之人的心脏,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悬挂在旗杆上。
“必须血债血偿!”
振翅声在头顶响起,三人仰头望去,是奥尔加派来的骷髅羽人。
骷髅无法说出完整的语句,只能机械地开合下颌,手指骷髅木的方向,向三人传递讯息。
“继续进攻。”
他们读懂了奥尔加的意图。
“计划比预期顺利,我们能拿下更多土地。可以禀报陛下,让陛下得知这个好消息。”奥尔加在骷髅木上扬声,对三人说道。
三人皆无异议。
“我来写战报。”
“陛下应该会很高兴。”
艾尔伍德执笔,在硝烟未散的城头写成书信,交给占星师送出。
“去吧。”
奥尔加放飞骨鸟,一道黑影振翅升空,很快消失在夜色下。
骷髅大军再度出发。
连战连捷,他们不会停下进攻脚步。
占星师和边境贵族改变计划,势必要在更短的时间内拿下更多坞堡,彻底打开通向金岩城的道路。
“我有预感,逃走的人没有返回王城。他们在积聚力量反扑。接下来,我们会遭遇挑战。”尤莉坐在树枝上,手中拿着一片树叶,声音很轻。经历多场血腥的战斗,她在迅速蜕变,气质愈发接近母亲。
“懦夫垂死前的挣扎,不过是落日余晖。”奥尔加看向女儿,嘴角上扬。她的瞳孔浮现暗光,充满嗜血意味,“当然,我们需要谨慎应对,提防意外发生。然后彻底碾碎他们,用他们的血写成战报,呈送给我们的主人。”
“我明白了,母亲。”尤莉仰起头,微笑说道。
少女的笑颜甜美纯净,手中的树叶爬上裂纹。遇风吹过,叶片支离破碎,化作齑粉滑落她的指间。
骨鸟振翅北飞,深入广阔的雪域。
骷髅大军继续在北境扩张,距离目标战场越来越近。
正如尤莉的预言,特兰等人逃离河边堡后,没有奔向金岩城,也未逃回自己的领地,而是聚集起来,准备向大军进行反扑。
“我们去双子堡。”特兰说道。
年轻时,他曾在那里阻击来犯的兽人联军。该处地势独特,涨水时淤积泥浆,城墙下堆满湿泥,利用得当,应该能阻挡骷髅大军。
对他的提议,个别人心生迟疑:“他们有占星师,我们很可能会死。”
“就这样回去,国王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样会死。”特兰猛一拽缰绳,态度无比强硬,“还有那些被放弃的骑士,他们有家人,身后有家族,事情一旦传出去,我们注定名声扫地。”
反对的人沉默了。
“骷髅的确难缠,却有致命的弱点,只要杀死占星师,这支军团就会土崩瓦解。”特兰伯爵一边说,一遍环顾众人,他清楚告知在场贵族,夺命的镰刀正在逼近,他们没有退路,不想死就必须战斗。
“我们逃走一次,无法逃走第二次。”
“罗伊有最强的弓箭手,和他联手杀死占星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贵族们交头商议,终于达成一致,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他们必须联合起来,争取唯一活命的机会。
“双子堡,那里将是我们最终的战场。”
队伍找准方向,在夜色中驰骋。
怀揣着最终一搏的念头,特兰等人倍速疾行,马蹄声迅如奔雷,向双子堡飞驰而去。
第95章
巫灵大军归程途中,途经岑青来时走过的山谷。
与之前不同,山谷内冰盖融化,河流水位上升,似银链穿过大地,在群山之间奔流不息。
巨鸮掠过天空,河面上出现帆影。
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自东而来,浩浩荡荡穿行在河面,组成一条水上长龙。
这是一支巫灵船队,由数百艘快船、战船和驳船组成。
快船在前,负责探索航道。战船行在中部和尾部,护卫船队安全。战船之间则是驳船,满载各种物资,船体吃水很深。
战船的桅杆高高竖起,船员们拉动船帆,控制船行方向。
瞭望台上有人影闪现,发出响亮的呼哨。
声音传入船舱,船员们迅速登上甲板,仰望长空,认出掠过头顶的队伍,集体肃然而立,向巫灵王表达敬意。
他们之前掌握消息,知道巫灵王前往冰原,专为镇压古树人引发的灾难。并不知道岑青也离开王城,此刻就在巨鸮背上。
船队中响起喇叭,声音嘹亮,专为战船配备。
每支喇叭长过三米,外层镀成金色,并排搭在地面,由战船船员吹响。
声音震荡甲板,响彻河面,末了直冲天空。
岑青从梦中惊醒,寻声俯瞰下方,望见一支陌生的船队。看清船上的旗帜以及船员们的打扮,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睡意立时消散。
“巫灵船队?”
“东方公爵的船队。”巫颍道出船队来历,左手扶住岑青的肩膀,右手指向最大一艘战船,船上升起一面海怪旗,材料很特殊,是用彩色贝壳拼接而成,在晴空下闪闪发光,“那是海灵城的象征,证明船队属于东方公爵。”
“他们因何而来?”岑青斟酌片刻,猜测道,“也是为了古树人?”
“是也不是。”巫颍左手上移,手指擦过岑青耳畔,移回他的注意力,“他们不会直接参与战斗,只向冰原输送物资,交易巫冽的战利品。”
四方公爵中,东方公爵的领地有最漫长的海岸线,需要对抗神出鬼没的海怪,为此打造大量战船,组成规模庞大的船队,在四方王国赫赫有名。
船只分为不同型号,既能在海上作战,遇敌所向披靡,闲暇时还会航行内河,向领主们输送货物。
“海灵城坐拥雪域最大的海港,建起规模庞大的集市。每到夏季和秋季,往来港口的船只络绎不绝,城门下排列远道而来的车队,集市总会异常繁忙。”
通过巫灵王的描述,岑青脑海中浮现出港口城市的景象。
巫灵疆域广阔,四方公爵的领地天差地别。
冰原和海港,冷肃空旷与热闹喧嚷,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海洋的脾气阴晴不定,不会永远风平浪静。”似看出岑青的想法,巫颍扳过他的下巴,含笑亲吻他的眼尾,“春季和冬季的海洋格外危险,海灵城需要面对强大的海怪,偶尔还会遭遇鲛人袭击,他们在海上来去如风,威胁不亚于古树人。”
“鲛人?”岑青皱了下眉,疑惑道,“我读过一些书籍,他们貌似并不好战。”
“这绝对错误。”巫颍摩挲着岑青的下唇,轻笑一声,“不要相信诗歌,抛弃那些浮夸的文献,鲛人不是和平的种族。就像风谷中的精灵,必要时,他们会比任何族群都残酷。”
“你曾和他们交战?我是说精灵。”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认真看向他,眼底映入璀璨的银光。
“有过交锋,也曾并肩作战。”巫颍莞尔一笑,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手背,“次数不多,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两人说话时,几只巨鸮离开队列,拍打翅膀飞向河面。
为首之人是夏琳,她是东方公爵的妹妹,在王城军团服役。姐妹俩容貌相似,天赋能力接近,相处不算糟糕,一直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在姐姐掌权后,她选择离开生长的海灵城,一直留在暴风城。
夏琳此次护送岑青前来冰原,源于长老阿利亚的安排。她没想到会撞见海灵城的船队,不过既然见到,总要打声招呼。
巨鸮降低高度,贴近河面飞行。
船队在航行中减速,船长下令收帆降桅,海族桨手就位。他们身材高大,都长有四条粗壮的手臂,熟悉各种水域环境,既能在海中乘风破浪,也能在河流中穿行自如。
这支船队的船长是莱瑞,一名富有航海经验的巫灵。
他走出船舱,站定在甲板上,修长的身材包裹在滚蓝边的斗篷里,此时兜帽掀起,现出一张俊秀的面容。
“莱瑞,好久不见!”夏琳驱使巨鸮靠近,在半空中同他打招呼。两人的关系不算陌生,却也称不上熟络,仅能算是点头交。
“夏琳。”莱瑞朝夏琳颔首,随即看向她身后,“据我所知,你应该留守暴风城。”
“我跟随王后陛下前来。”夏琳抬起右臂,手指向天空,正遇雪白的巨鸮飞过,暗影掠过甲板,映入诸多船员眼底。
“王后陛下,他来了冰原?”莱瑞面露惊讶。
根据巫灵的传统,君王出征在外,王后会担任摄政,替代处理王国政务。夏琳透露的消息让他感到吃惊。
“事情说来话长,总之,王后陛下有必须出行的理由。”夏琳显然不打算多说,三言两语揭过话题,转而提及船队此行的目的,“北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你们这时过去,应该能大赚一笔。”
看到她的表现,莱瑞斟酌片刻,没有刨根问底。
他朝身后挥手,立即有人捧上一只宝匣,里面装有一把精致的匕首,是专为岑青准备的礼物。
“既然王后陛下在,那我就不必转道暴风城。”他托起宝匣,对夏琳说道,“公爵的礼物,希望能呈送给王后陛下。”
“姐姐专门送给陛下礼物?”夏琳难得心生好奇,询问道,“因为什么?”
“有矮人的商队抵达海边城市,他们携带大量矿石,其中有秘金,纯度很高,极其适合战船。”莱瑞同夏琳说明前因,需要对方帮忙传话,他没有含糊其辞,“据矮人宣称,秘金开采自千湖领。”
“王后陛下的领地。”夏琳抓住关键。
“没错,王后陛下的领地。”莱瑞点头,继续说道,“公爵阁下希望能购买更多秘金,建立长期交易渠道。”
“我知道了。”夏琳心中了然,这的确是姐姐做事的风格。随即对莱瑞说道,“我会转告陛下,请示他是否召见你。”
“多谢。”向夏琳道谢,莱瑞捧着宝匣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天空中,岑青看到夏琳归来,从她口中得知情况,不由得心头一动:“东方公爵,她有意大批购买秘金?”
“是的,陛下。”
“真是没想到。”岑青低声说道。
他知道矮人的本事,不止一次听到矮人首领自夸,宣称白涧部落有绝佳的生意头脑,手中掌握多条贸易渠道。
他们刚去领地多久,矿藏开采也刚刚起头,竟然就把生意做到了巫灵公爵的领地。
打通巫灵的贸易渠道,想必其他族群也不会太远。还有他们提到的荒野部落,粗略估计一下,就知利润能有多丰厚。
“难怪能借出海量金币。”
以这些矮人的生意头脑,只要给他们充足条件,八成能把生意开展到世界尽头,上天入地都不稀奇。
“陛下,能否让队伍暂停?”岑青抬头看向巫灵王。
“你打算见他?”
“是的。”岑青颔首,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千湖领有秘金矿,根据初步勘探,储量相当丰富。我打算找几个稳定的买家,东方公爵是不错的选择。”
没人规定他不能和巫灵公爵做生意。
撇开两人的身份,交易矿石和金币,就是单纯的卖家和买家。
买卖就是买卖,生意就是生意。
“我需要组建军团,开发荒域,重建千湖领,这些都需要资金。”岑青道出他的规划,“我计划将两地连在一起。”
“千湖领和荒域?”巫灵王问道。
“是的。”
“为何不是血族王国?”
这个问题相对敏感,岑青的态度却很坦然,他抬头看向巫灵王,手指划过他下颌,微笑说道:“荒域承认我,只是我,而非金岩城的主宰。未来某一天,我拥有血族王国,也不会合并荒域。”
巫颍扣住岑青的右手,侧头吻上他的指尖,垂眸凝视他:“你早就想好了?”
“是的。”岑青点点头,给出肯定回答,“荒域应属自由。”
岑青不止一次想过,既然祖先能自由出入荒域,为何不合并两块疆域。
而今他终于明白,荒域从不属于血族。
反之,唯有通过考验,得到荒域承认,才有资格掌控那片土地。强行把它划入疆域,绝非聪明之举。
再者,巫灵和魔族承认荒域确属权,基于他本身,而非他的血族身份。岑青清楚这一点,必然要在分寸上有明确把握。
巫灵王莞尔一笑,拉起岑青的手,俯身轻啄他的嘴角:“你的智慧和洞察力令人惊叹。”
“感谢夸奖。”岑青任由自己被拉近,笑盈盈地看向巫颍,下巴抵在他身前,“所以陛下,你会答应我的请求吗?”
“当然。”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腰,笑着回应他。
下一刻,他向军团传达命令,全体降落河边休整,一个小时后再出发。
命令传达下去,巨鸮俯冲下落,暗影笼罩大地。
河边刮起劲风,带起阵阵飞沙走石。
山中的残雪遇风泼洒,弥漫开晶莹的白雾。雾气充斥在山谷间,沿着河面扩张推动,陆续撞上几艘快船,吞噬半截船身。
水手们不慌不忙牵引快船靠岸,落下船锚,等待白雾消散。
多数巨鸮飞落河岸,岑青刚刚登陆,就见一艘战船离开船队,缓慢靠近岸边。
船帆已经降下,只余桅杆耸立。
船首的撞角冲破雾气,表面浮现一层青辉,鱼人外形异常醒目。
船身靠岸后,侧舷放下绳梯,十余道身影顺着绳梯滑下。并不全是巫灵,还有三四个海族。
莱瑞走在队首,为表示尊敬,已经解下斗篷。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外套,窄袖式样,钮扣镶嵌珍珠,下摆悬至膝盖上方。长裤和外套搭配,靴子由海兽皮制成,能够防水,很适合船上环境。
他身后的巫灵做同样打扮,只在腰带和袖口的花纹上有所区别。
海族为方便行动,全都穿着短款上衣。坎肩式设计,露出四条胳膊和健硕的胸膛,明晃晃彰显力量。腰间缠绕宽带,赤脚走路,宽大的脚掌覆盖坚硬的鳞片,像鳄鱼的爪子。
一行人登陆后,径直走向巫灵王和岑青,相隔五步弯腰行礼。
“陛下,这是公爵阁下献给您的礼物。”莱瑞态度恭敬,双手呈上宝匣。
岑青打量着他,能清楚看出他与北方巫灵的不同,和王城中的同族也有区别。还有西方公爵洛维尔的军团,相处一段时日就能辨认。
所以,巫灵也有地域之分?
心中这样想,岑青接过宝匣,感谢东方公爵的好意,当面打开盒盖。
宝匣中铺着暗蓝色衬里,天鹅绒上躺着一把巴掌长的匕首。
刀柄式样粗犷,类同野兽的爪子。刀鞘镶满宝石,精美异常,和刀柄的外观十分割裂。
刀身尚未出鞘,未知锋利与否。
在宝匣开启时,既能感知到热意汹涌。和炎魔的火焰有所区别,更加炽烈,如同太阳的光辉。
“海妖的匕首。”巫颍突然俯身靠近,一缕银发搭在岑青肩上,吸引他的注意力。
“海妖?”岑青拿起匕首,刀身抽出半寸。光芒映入眼底,热意陡然消退,掌心中一片冰冷,像是握住一块寒石,“据我所知,他们已经灭绝。”
“是的,在巨人之战中,他们全部战死。”巫颍握住岑青的手,带动他的手腕,把匕首抽离刀鞘。
一道白光闪过,岑青不禁睁大双眼。
刀刃薄如蝉翼,竟然是透明的!
“海底火山的熔岩制成,融入海妖的头发。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能杀死一头巨龙。”巫颍合拢刀身,光芒随之湮灭。
他看向对面的莱瑞,沉声道:“这是第三代东方公爵的珍藏,送给我的王后,当真只为了秘金?”
“生意是一方面,公爵阁下十分仰慕王后,听闻洛维尔公爵向陛下献上歌声,她也希望能有所表示。”莱瑞抬起头,迎上巫灵王的审视,目光不闪不避。
位高权重之人向王后表达仰慕,既是认可也是荣誉。在巫灵的文化中,此类情形并不罕见,历史上时有发生。
岑青看向巫灵王,比起东方公爵的示好,他更相信巫颍的判断。
“我应该收下吗?”他问道。
“你可以自己决定,这是你的权力。”巫颍没有独断专行。确认东方公爵用意,他把选择权留给岑青自己。
岑青的眼睛弯了弯,他靠近巫灵王,笑着说道:“陛下,你是否希望我收下?”
说话间,他的手指划过巫灵王的领扣,顺着衣襟上的花纹描摹,触感似有若无。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巫颍低头看向岑青,手指覆上他的手腕,缓慢收拢。
“当然。”岑青任由手被握住,仰头贴近巫灵王耳畔,“我在撩拨你,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吗,陛下?”
巫颍凝视着他,忽然笑了。
他单手扣住岑青的腰,另一只手合拢宝匣,抛给一旁的荆棘女仆,同时对莱瑞说道:“回去告诉东方公爵,她可以仰慕我的王后,但也仅此而已。这次我不计较,下次献殷勤之前,最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脖子。”
“遵命,陛下。”莱瑞躬身回答,眼帘低垂,掩去一闪而过的异色。
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一如传言中美貌,而且聪慧无比。
不自觉的,莱瑞想起出发之前,公爵阁下说过的话:“莱瑞,王后陛下很特殊,对陛下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之前,莱瑞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现如今,亲眼看到君王和王后相处,他终于有了真实体会。
送出礼物,莱瑞告辞返回战船。
白雾散去,船队离开河畔,再次扬帆起航。
休整时间结束,巨鸮也陆续升空,飞离冰原山谷。
雪白的巨鸮背上,岑青被织金斗篷包裹,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腰被箍住,两只手腕交叠,被冰冷的大手掌控,完全动弹不得。压倒性的力量禁锢住他,像是攥住一只鸟,不容许挣脱。
“回到暴风城,我会把你关进我的宫殿。”巫灵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复清澈,低沉且危险,“也许,我不会让你再走出来,我的王后。”
岑青仰起脖颈,张口咬住巫颍的衣领,牙尖穿透布料上的花纹。
“禁锢不会令我惧怕。恰恰相反,”他松开衣领,轻轻咬住巫灵王的喉咙,“只会让我欣喜,我的陛下。”
巫颍定定地凝视他,视线穿透黑暗,清晰捕捉到岑青嘴边的笑纹。
须臾,他松开岑青的手腕,单手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吞噬这抹笑,几近凶狠。
第96章
嘴唇有些刺痛,岑青却无意闪躲。
他没有任何推拒,交错双臂揽住巫灵王的脖子,主动加深这个吻,反向夺取冰冷的呼吸。
暮霭沉沉,金红漫天。
雪白的巨鸮穿透云层,落日的余晖覆盖猛禽背上一双人影,光纹倏忽间滑过,留下水波状彩影。
巫灵军团驾驭晚风,穿过漫天霞光,很快化作一道黑线,隐匿于天空之中。
高山和峡谷皆被抛在身后,巨鸮拍打着翅膀,加速驱向暴风城,距离冰原越来越远。
短时间内,王城军团不会再踏足北方。
唯有古树人再度苏醒,战士们才会集结到来,和北方的同族并肩作战。
岑青和巫灵王返回暴风城时,深渊城的庆典也拉开序幕。
十年一度的丰收节是魔族最重要的节日。
庆典期间,魔族王城对外敞开,领主们的队伍纷至沓来。来自联盟和诸多王国的车队络绎不绝,在城门外大排长龙。
火山频繁喷发,炙热的岩浆绕过城市。
城门前落下吊桥,不同种族的队伍穿行桥上,脚下焰浪翻滚,灼热的火舌螺旋上升,飞溅的火星舔舐车轮,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车辆和行人卷入火山口,焚烧殆尽。
队伍进入城内,首先要穿过外城门。
仰头望去,城墙上多出数排绳索,下端悬挂上百颗狰狞的头颅。
“是山地人。”
“据说他们违背魔王禁令,向血族出售禁药。”
“触怒炎境之主,有这样的下场不算奇怪。”
山地人的罪名被公之于众,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身体则被抛进火山口,真正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没人施舍同情。
他们违背奢珵的旨意,向血族出售毒药,早该想到有今日。
就算深渊城不处死他们,火山部落也不会容许他们活着。毕竟他们交易给血族的毒药成分特殊,最主要的材料就是火山部族的血。
部落首领、长老和主要参与者被悬首示众,其余山地人侥幸存活。
他们全被打上罪人烙印,下场并不好。庆典结束后,他们就会被押往流放之地,在荒漠中度过余生。
“违背炎境之主的禁令,这是必然结果。”
“他们不能责怪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哀叹命运不公。”
一支联盟部落的车队穿过城门,对悬挂的山地人头颅指指点点。提到头颅主人的下场,没有丝毫怜悯,更多是嗤之以鼻。
“触怒一名暴君,与魔族的宿敌暗通款曲,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
队伍中有上百辆大车,由熊人马布里率领,驾车和护卫都是兽人。他们自血蜂高原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为赶上炎境的庆典。
索性一切都很值得。
进入城内后,众人撞进人潮,很快被热闹的气氛吸引,没有给死去的山地人更多眼神。
此行目的只为赚钱。
为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抛开多余货物,车上装满酒桶。
“烈焰酒,蜂蜜酒,麦芽酒,葡萄酒,风谷的甜酒,只要你想要,我们都能提供!”兽人首领亲自带队,沿途不断吆喝,吸引潜在的客人。
“都来尝一尝,我们有最烈的酒!”
“口感绝佳,价格绝对公道。”
“入口像火焰一样灼热,它们能灼烧你的喉咙,几杯就能让你无比畅快。”
“葡萄酒,蜂蜜酒,我们都有。”
“还有甜酒,用风谷的小麦酿造,出自精灵的手艺!”
在首领的带动下,兽人们不遗余力吆喝,入城不到一个小时,十几辆大车的酒就销售一空。
他们甚至还没望见集市的影子。
“早知道应该多带几车。”马布里抓起外套下摆,用力擦去脸上的热汗。提起装满金币的钱袋,听着钱币互相碰撞,哗啦啦作响,笑容无比灿烂,“这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们人手有限,带不了那么多,这些已经是极限。”一名兽人长老开口,戳破首领的幻想,“想赚更多,我们可以多走一趟。如果贪心不足,在路上出了差错,只能后悔莫及。”
“塔法说得对,我们应该稳妥行事。”另一名长老开口,提出现实问题,“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本钱,酒匠不可能让我们赊账。难道还要去找矮人借钱?这不是好主意,我们已经欠矮人太多,利息加上本金,更加难以偿还。”
兽人长老实事求是,切中要害,车队成员从赚钱的喜悦中抽离,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
他们债台高筑,赚再多金币也留不下几枚,最终都会送进矮人的口袋。
“凭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多。”一个兽人嘟囔着。他的兽形是棕熊,力大无穷,性格暴躁,部落中很少有人愿意惹他。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另一人说道。
“如果债主没了,我们就不需要还钱。”棕熊兽人目露凶光,明显不是随口说说。
部落首领沉吟不语,几名长老表现不一,有人和首领一样沉默,有人则当场皱眉,对这番话很不赞成。
“趁早打消愚蠢的念头,不能破坏规矩,你这头莽撞的棕熊!”塔法用力拍打车辕,气得眉毛倒竖。如果不是距离有些远,他更想拍在对方头顶。
“如果我们这么做,不会再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高利贷商人都会绕道走。我们会被联盟排斥,你难道想像山地人一样流浪?”
“做得隐秘一些,不被人知道不就行了?”棕熊兽人仍不服气,继续嘟囔着。
“你还说……”塔法瞪眼,分明处于暴怒边缘。
首领马布里在这时出声:“塔法长老,原谅他吧。他还年轻,难免有时冲动。他为部落的心总是好的。”
这番话看似安慰长老,实则在偏袒棕熊兽人。
塔法显然听明白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首领,心不断下沉:“马布里,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熊人首领没说话,沉默代表一切。
塔法环顾四周,撞见的都是闪躲的视线,以及缄默不言。
他找不到支持者。
这些人已然被煽动,和首领一样,从心底里赞成棕熊兽人的想法。
这简直太可怕了。
“马布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过没有,一旦事情传出去,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塔法特意压低声音,更像是一种掩耳盗铃。
“我很清楚,塔法长老。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事情说开,马布里干脆不再隐瞒。在车队艰难前行时,他眯眼看向集市方向,那里架有一座木塔,实际上是一堆篝火,在入夜后就会点燃,“我们欠了矮人太多金币,勉强还上,部落又会陷入穷困,冬天会很难熬。”
他转头看向塔法,咧开厚实的嘴唇,眼底闪烁诡异的光芒。
“欠债的不只有我们。”
“矮人借出海量金币,许多人无力偿还,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
无力偿还,还是不想偿还?
塔法无力深想。
“有联手对象?”他看向马布里,沉声问道。
“不是联手,只是大家有相同的打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马布里搓搓大手,打了个响指,“对了,心照不宣。”
“矮人不好对付。”塔法试图最后努力一次,劝说马布里打消主意,“我们最大的债主是白涧部落,他们有将近两千人,除了不能走路的孩子,人人都是战士,老人都能战斗。他们今年的行踪尤其古怪,他们去了南边。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察觉到危险,提前有所防范,你的设想不可能成功。”
“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马布里并不愚蠢,他颇为狡猾,而且心狠手辣。
离开血蜂高原时,他想到必须偿还的金币,就生出解决债主的念头。
借由和几名部落首领通气,彼此交流欠债的数目,互相暗示,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驼背人送来消息,他们掌握了白涧部落的行踪,只要赫尔现身,随时可以动手。”马布里说道。
“驼背人,他们不可信。”长老开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可他们也想摆脱债主。就目前为止,和我们拴在一根绳上。”马布里示意众人靠近,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他们设下圈套,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事情尘埃落定,不仅能清空我们的欠债,还有现成的替罪羊。”
他的企图相当明确,和驼背人联手解决债主,而后反水,让驼背人承担罪名,自己全身而退。
必须承认,马布里的设想很好。
但事情如何发展,是否真能如他所愿,一切还是未知数。
塔法始终反对朝矮人下杀手,可惜独木难支,没有族人愿意支持他,甚者,朝他呲牙。
最终,他只能闭上嘴巴。
车队一路前行,集市就在前方。
马布里取得众人支持,当即停止话题。
他转过头时,与棕熊兽人对视一眼,朝后者赞许点头。棕熊兽人咧开大嘴,分明是早通过气。
见到这一幕,塔法深深叹息。
他突然陷入迷茫,英勇无畏的熊兽人,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很可惜,他的困惑无人解答。
在沉默中,车队穿过长街,抵达城内的集市。
人潮更加拥挤,不同种族的买家挥舞着钱袋,兽人运来的酒没等卸车,直接被抢购一空。
马布里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金币,贪婪地亲吻,抛给周围的族人。
在欢呼声中,他走向塔法,将两枚金币递到对方面前:“长老,瞧瞧这漂亮的金色,它属于我,属于我们,不该流进矮人的口袋。”
塔法的目光落在金币上。
这是两枚魔族金币,正反两面都有精美花纹,边缘有细密的螺纹,和巫灵金币以及血族金币一样,在四方王国通用,在联盟中也极受欢迎。
他心中一清二楚,马布里在逼他决定立场。
不容许摇摆,不容许沉默,只能点头或摇头。
赞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继续反对……
对上马布里的视线,塔法能明确感知到压力。
兽人长老叹息一声,最终选择低头。
“它应该留在部落。我赞成你的决定,马布里。”他说道。
马布里哈哈大笑,将金币塞进塔法手中,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背影都带着洋洋得意。
塔法摊开手掌,凝视掌心中的金币。
他缓慢收紧手指,直至金币硌疼手掌。痛意逐渐加剧,突破临界点,最终转为麻木。
兽人忙于赚取金币时,一只信鸟飞入深渊城。
暗影掠过守城士兵头顶,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方,径直飞进王宫。
这是一只魔鸦,魔族饲养的鸟类。比魔鹰体型更小,外表和渡鸦相似,常被魔族用来传递情报。
魔鸦抵达王宫前,振翅飞过泉池。影子掠过水面,惊动水下的巨鳄。
巡逻士兵发现它,立即派人向内禀报。
不多时,艾兰德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前,抬起右臂,接住飞落的魔鸦。
他穿着一件绯色长袍,单肩设计,左臂垂挂拖袖,右臂袒露在外,上臂和前臂各套一枚金环,环镯上镶嵌宝石,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给它一些鲜肉。”艾兰德召来魔仆,吩咐道。
“遵命,艾兰德阁下。”魔仆躬身领命。在艾兰德取走信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魔鸦,唯恐激怒这只鸟,沦为对方的零嘴。
艾兰德手握卷轴,转身返回宫殿。
他穿过流动火纹的走廊,进入王座厅。大步越过两侧的廷臣,来至奢珵面前,呈递上相关雪域的情报。
“陛下,风魔送回消息。”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火焰般的长发滑落肩后,象征王权的冠冕压在头顶。冠冕两侧垂挂宝石链,与他的眼睛颜色相称,跃动夺目的赤金色。
“冰原的消息,古树人再度苏醒,给巫灵造成不小的麻烦。”他坐姿慵懒,单手接过卷轴,随意展开。
魔族们听到他的话,彼此交头接耳,大厅内响起议论声。
“荒古种族,沉睡冰海,每隔数年就会醒来。”
“就像火山巨人。”
“他们总是带来麻烦。”
雪域存在荒古生命,炎境同样不缺。提到他们引发的灾难,不仅巫灵感到棘手,魔族也时常会头疼。
有人注意到王座前异常安静。
奢珵手捧卷轴,随着视线移动,表情逐渐发生改变,由漫不经心变得严肃,继而化作欣赏。
从头至尾读过卷轴,他坐直身体,嘴角扬起笑容,感慨溢于言表,隐隐还透出遗憾。
“冰原的战斗已经结束,古树人被赶回深海。”他将卷轴递给廷臣,示意众人传阅,“巫颍的王后出现在战场,他诅咒那些古树人,帮助巫灵获取胜利。”
闻言,魔族们面露惊讶,争相凑到卷轴前。
倒是艾兰德表情淡然,仅是挑了下眉,似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更多惊讶。
他见过朱殷,还曾与对方交锋,对黑发王室的战斗力有所了解。
身为朱殷的血脉,岑青的实力绝不会弱。甚者,他能得到荒域认可,天赋绝对超过他的母亲。
“巨古树人。”
“血咒。”
“他一人所为?”
“黑发血族的力量。”
“真是令人惊叹。”
廷臣们议论纷纷,奢珵再次改变坐姿,他很难长时间保持严肃。
炎境之主单手撑着脸颊,斜靠在王座扶手上,想到卷轴中的内容,在脑海中描绘战场情景,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艾兰德距离他最近,见状,不禁心生疑惑。
“陛下,您为何叹气?”
“我在想,巫灵莫非天生受到好运眷顾?”奢珵垂下眼帘,手指轻敲王座,“不然地话,他为何能得到最好的,而我却没有?”
这个问题,艾兰德无法回答。
奢珵也不需要他回答。
“血族寻求联姻,竟然只想到巫灵,这是对炎境的蔑视。那个篡位者,他令我极其不快。”奢珵眸底闪过暗光,话题转换迅速。即便是熟悉他的廷臣,有时也很难跟上他的思维。
“我应该发兵攻打他,让他体验我的怒火。”
此言一出,大殿内骤然寂静。群臣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无奈。
退一万步,也知道这件断无可能。
两族是宿敌,大大小小的战争持续数万年。除非血族疯了,国王和贵族全都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把王子送来炎境,谋求和魔族联姻。
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自寻死路。
“陛下,我不反对发兵血族,但不该是这个理由。”艾兰德木着表情,向奢珵提出建议。
以任何名义出兵都好过这个。
一旦事情宣扬出去,风评如何暂且不论,雪域之主一定会暴怒。事情发展到最后,又会是炎境和雪域的一场大战。
“陛下,还请三思。”廷臣们终于反应过来,陆续站到艾兰德身旁,请奢珵多加考虑。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理由。”奢珵反手撑着下巴,目光扫视殿内,落在石柱的装饰上,“血族勾结山地人获取魔族禁药,这件事必须有一个说法。”
他移动视线,赤金双眼浮现浓烈的杀机。
“艾兰德,通知火山部落,庆典结束后,让他们陈兵边境。毕竟材料中有他们的血。”
“是,陛下。”
“向血族派遣使者,告诉那个篡位者,交出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奢珵嘴角微掀,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如果他不答应,我会亲自动手。到时候,希望他能承担后果。”
“陛下,如果血族把人送来,您打算怎么做?”双头魔开口,“难道要关押在深渊城?”
“我会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美丽的王后。”奢珵笑意加深,唇色殷红,锋利的牙尖若隐若现,“希望他会喜欢。”
所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讨黑发美人欢心?
魔族们哑然无语。
转念又一想,以魔王陛下的性格,这样做不足为奇。
如果他突然不再任性,行事变得一板一眼,以严格标准要求自己,魔族才会感到天塌了。
“陛下,一切定会如您所愿。”众人向奢珵鞠躬,异口同声说道。
魔族生性残暴,喜好掠夺。
何况珍宝总会引来世人争抢。
纵然岑青是巫灵王的王后,奢珵想得到他,众人也不会唱反调,更会鼎力支持。
借讨伐篡位者来讨美人欢心,在魔族眼中再正常不过。他们会不遗余力行动,尽快完成军队调度,达成魔王陛下的心愿。
第97章
雪域,暴风城。
炎炎夏日,逢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刮过平原的风都带着热意。
正午时分,烈阳炙烤大地,草叶和花瓣在高温中蜷曲。
光影波动,一望无尽的平原、巍峨的高山、以及矗立在山巅的雄城都在光中雾化,覆上一层朦胧光晕。
唳鸣响彻长空,庞大的队伍自北而来。
巨鸮振翅荡开云层,巫灵军团穿过热风,一路掠过平原,奔赴座落在山顶的巫灵王城。
距离城池越近,几能触碰到萦绕城周的云雾,猛禽背上的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随风震荡,频繁冲击巫灵王城。
王城内,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开始侧耳细听。
外来者颇为紧张,商人们停止吆喝,吟游诗人不再弹奏,漂亮的舞娘们也停止旋转,集体看向乐团主人。
终于,有巫灵发出声音,透出激动和喜悦。
“是巨鸮军团。”
“陛下,陛下回来了!”
号角声持续不断,随风冲入城内。
城头响起钟声,声声回应,迎接胜利归来的王城大军。
萨缪尔的宅邸内,岩妖脚步匆匆穿过大厅,准备向主人禀报好消息。
不等他爬上楼梯,两道人影出现在台阶上方,左侧是宅邸的主人,巫灵长老萨缪尔,右侧是他的好友,黑暗神的祭司泰温。
萨缪尔身着浅色外套,腰带连缀水晶,与袖口的花纹交相辉映,式样简洁,彰显华贵。
泰温穿着暗色长袍,布料很厚实,哪怕天气炎热仍戴着一双手套。
他的头发编成长辫,绕过脖颈两圈,发尾垂过肩膀。胸前佩戴一条环链,上面镶嵌多类宝石,象征祭司身份,是祭司标志性的饰物。
“主人,陛下胜利归来!”岩妖停在楼梯下方,弯腰行礼,毕恭毕敬说道。
“我知道了。”萨缪尔继续迈下台阶,几步越过岩妖身侧,吩咐道,“我离开后,关闭宅邸大门。”
“是,主人。”岩妖恭敬回答,过程中始终弯腰垂首,没有抬起过视线。
泰温与萨缪尔同行。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留在暴风城,借住在巫灵长老家中。
他与岑青有过一次畅谈,过程愉快,对后者十分欣赏。本想多接触几次,不料岑青突然带人离城。
根据萨缪尔透露的线索,他担忧巫灵王安危,坚持前往冰原。
“王后陛下十分坚持,他明言不会更改决定。”
回想起当日,老友的神情历历在目,很少看到他有这副模样。
泰温必须承认,岑青再一次带给他惊喜。
聪慧、敏锐、坚毅,存在偏执一面,偶尔也会冲动,性格令人琢磨不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必要时绝对强势。
这是王者的品质。
“不顾一切,没人能拦住他。”萨缪尔如此评价。
“阻拦会被撕碎?”
“或许。”
“这份偏执因巫灵王而存在,对雪域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说得对。”
这番对话发生在萨缪尔和泰温之间,就在岑青离城不久。以泰温的性格,不会虚假安慰,他心中这样想,便实言相告。
萨缪尔的感觉相当复杂。
他承认祭司所言在理,王后与君王牵绊愈深,对雪域的确是一件好事。
然而事情存在两面,如若某一方遭遇危险,受伤乃至陨落,过深的羁绊就会变成双刃剑,使雪域陷入动荡。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巫灵王足够强悍,世间罕有对手,他的王后也是一样。
两人走出宅邸,在大门前分开。
萨缪尔乘车前往长老院,与阿利亚等人会合,共同迎接君王和王后。
泰温转道去往之前的下榻处,与另外两名祭司碰面。
三人结伴同行,同日抵达暴风城。他们都对雪域的王后很感兴趣,虽信仰不同,目标却很一致。
借由萨缪尔的帮助,泰温得偿所愿,与岑青有过一番谈话。
其余两人与机会失之交臂,仍不打算放弃。祭司都很固执,他们选择留在城内,直至愿望实现。
泰温找到同伴时,道路上已经挤满人群。
“泰温,这里。”一名祭司朝泰温挥手,另一人转过头,高人一等的身材,站在巫灵中也十分醒目。
他们都穿着厚实的长袍,发辫绕过脖颈,手套常年不离身。乍一看,与泰温没多大区别。
最大的差距在脖颈上的环链。
镶嵌的宝石种类、颜色、形状以及排列方式都遵循一定规律,还有象征神明的心石,绝不容许搞错。
“安杰罗,柯蒙。”泰温艰难穿过人群,贴着路旁建筑走向两人,“人可真多。”
“是啊。”
“像是回到了风谷的集市。”
祭司们发出感叹。
如非亲眼目睹,实在很难想象,世人眼中冷漠的族群会有如此狂热的一面。
“看,他们来了。”
钟声悠扬,号角声阵阵。
宏伟的城门缓慢开启,门上的雕刻反射阳光,光束在山顶绽放,刺穿缭绕的云层,欢迎君王和王后归来。
起初,众人不知岑青前往冰原,都以为他留在王宫内,代替君王处理政务。
直至战报送达,巫灵王的亲笔公开宣示,巫灵们才发现岑青根本不在王城。
他悄无声息奔赴战场,与巫灵王并肩作战,共同击退古树人,将他们逼回深海,消弭一场巨大的灾难。
聪慧的头脑和难得一见的美貌令人赞叹,强大的意志和实力更令巫灵们折服。
他们群集在道路上,翘首眺望城门处。直至光影被遮挡,庞大的暗影飞越城头,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恭迎陛下归来!”
“赞颂君王和王后!”
欢呼声后,以巫灵长老为首,众人弯腰垂首,单膝跪地,以盛大的礼仪迎接雪域的统治者。
泰温几人站在人群中,他们没有行礼,也没有弯腰,显得十分突兀。
三名祭司背对背站立,组成一个独特的三角形。
黑暗神,光明神,兽人之神。
泰温,安杰罗,柯蒙。
三人信仰不同神明,本该水火不容,这一刻却站到一起,手中各捧一枚彩晶,掌心相对,默默念诵祭词,向黑发血族献上祝福。
不是巫灵王,而是岑青。
向荒域主宰,雪域的王后,血族王国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献上祝福。
“这是神祇的谕旨。”
水晶放射光辉,万千光束向上舒展,径直撞入长空,转瞬消失不见。
雪白的巨鸮穿过城内,没有片刻停顿,继续加速飞向王宫。
在它身后,更多巨鸮飞入城内,向地面投下暗影。
猛禽拍打着翅膀,交替掠过人群头顶,击穿夏日午后的热风。
巨鸮背上,岑青突然感到一阵异样,当即拉下织金斗篷,目光四下逡巡。
“怎么了?”巫颍低头看向他。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岑青蹙了下眉,展开手指,掌心涌动一团黑气。一种未知的力量萦绕着他,不,不是一种,而是更多。
很陌生,却不具敌意。
至少他感觉不到。
“有陌生的力量在靠近我。”岑青收拢五指,黑气重新融入体内。他的指尖竟然在发光,十分短暂,但绝非错觉。
巫灵王握住他的手,手指滑入岑青指间,眼底浮现一抹诧异。
“祭司的祝福。”
“祭司的祝福?”
“黑暗,光明,还有来自大地的力量。”巫灵王莞尔一笑,侧头亲吻岑青的额角,“我的王后,你是神明的宠儿。”
岑青愈发感到困惑。
提到祭司,他仅认识一人,祭祀黑暗神的泰温。
给予他祝福?
黑暗神就罢了,光明神,还有兽人之神?
尤其是光明神,祝福他,一个黑暗生物,简直不合常理。
“我见过黑暗神的祭司,在你出征后不久。”岑青拨开垂落眼前的发,实话实说,“至于光明神和兽人之神的祭司,我完全不了解。”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目前都在城内,而且会设法来见你。”巫颍挑起岑青的下巴,低头轻啄他的嘴角,“不必伤脑筋,只需要耐心等待。如果他们怀抱恶意,我不会让他们走出暴风城。”
“好吧。”岑青压下复杂思绪,收回目光,靠进巫颍怀中。
正如巫灵王所言,一动不如一静。
无论对方有何打算,只要同他有关,势必要设法来见他,时间只在早晚。
巨鸮在王宫前降落,巫颍先一步跃下。转身扣住岑青的腰,轻松托起他,将他带入怀中。
岑青压根没机会踏上地面,就被巫灵王横抱进怀里。后者大步穿过庭院,走入华丽的城堡。
见到岑青归来,狮鹫和雪豹同时眼睛一亮。
两只毛球停止撕咬,正打算扑过来,就被雪狼的爪子按住,四爪摊开趴在地上。
抗议挣扎毫无用处,扑腾只能掀起灰尘。
等雪狼松开爪子,再看前方,岑青早就不见踪影。
“嗷呜!”
“唳!”
狮鹫和雪豹不断叫嚷,雪狼的反应仅是晃晃耳朵,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又懒洋洋地趴回地上,继续睡觉。
荆棘女仆落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雪狼呼呼大睡,狮鹫咬牙切齿,雪豹直接冲上来告状,抓住她们的裙摆不放。
“陛下需要休息。”
“别调皮,不要去打扰。”
明了前因后果,女仆拨开告状的小家伙,当面告诫一番。确认对方变得老实,才快步穿过庭院,顺着台阶走进城堡。
王后的寝殿房门紧闭,岑青并不在房间中。
“陛下不在这里。”
“在上层。”
“雪域之主的寝殿。”
确认岑青的动向,女仆反倒淡定下来。
以目前的情况,至少有几个小时,岑青不会走出殿门。房门会一直关着,直到明天也说不定。
“去为陛下准备晚餐,还有收拾带回的行李。”茉莉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击掌声,“东方公爵的礼物,北方公爵的文献,都要分类收好,务必谨慎小心。别停下,动起来。”
茉莉的话提醒众人,女仆们迅速打起精神,很快变得忙碌起来。
年轻的雪妖慢一步抵达。
他们刚刚落地,就被留守的同族包围起来。
一个又一个雪妖出现在中庭,围着年轻的族人,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归来的雪妖应接不暇,登时冒出满头大汗。
幸亏丹比亚及时赶到,挥手驱散众人,才把他们解救出来。
“太感谢您了,丹比亚叔叔!”小年轻们两眼冒出星星,对这场解围充满感激。
丹比亚摆摆手,表示这没有什么。
其后一手一个,揽住年轻雪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也很好奇,冰原上究竟是什么情况,正好说给我听一听。”
“好的。”年轻的雪妖连连点头。他们从没打算保密,只是突然被围住,感到措手不及,才会说不出一句话。
遇到丹比亚询问,他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人一边走向城堡,一边滔滔不绝,从穿过山谷进入冰原开始讲起,包括破碎的冰山、充满压抑感的森林、巨古树人、疯狂的巫灵战士、封印在冰中的巫灵王、以及唤醒君王的王后,一桩桩,一件件,巨细靡遗,不漏分毫。
他们只恨词汇匮乏,无法说得更加具体。
“王后陛下唤醒君王,冰山坍塌,冰盖在他脚下破碎。”
“巨古树人很强大,他诅咒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有大家伙当场灰飞烟灭。”
“陛下很强大,他的力量令人折服。”
“巫灵们都很敬佩。”
“陛下给予我们奖励,让我们参加北方公爵的宴会。丹比亚叔叔,我们竟有自己的位置!”
年轻的雪妖越说越兴奋,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手舞足蹈,肩膀挨着肩膀,又开始飘飘然。
他们讲得兴起,雪妖们再次凑过来,无法靠得太近,三三两两停留在四周,全都竖起耳朵。
恢弘的战场,激烈的战斗,盛大的宴会,来自君王和王后的奖励。
他们承认自己很羡慕,羡慕这些年轻人能够追随王后陛下,年纪轻轻就获得如此殊荣。
不出任何意外,他们必然前途无量,为族群带来荣耀。
“这件事该告诉希尔。”丹比亚拍拍几个年轻雪妖的肩膀,为他们感到高兴,“写信告诉他,还有你们的家人,他们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我们会的,丹比亚叔叔。”年轻人用力点头,决定今天就写信,和家族分享喜悦。
热风刮过城内,卷入王宫庭院。
风绕过喷泉和花圃,打着旋,在台阶前扶摇直上,顺着窗口进入城堡,掀起层叠的窗纱。
巫灵王的寝殿内,斗篷、外套和衬衫凌乱散落,衬衫失去几颗钮扣,晶莹的色彩滚落在床尾。
腰带、领扣和胸针迤逦在地,一束阳光透入窗内,照亮宝石,彩光夺目,熠熠生辉。
床幔垂落,流苏纠缠,被一只白皙的手攥住。
少顷,另一只手覆上来,顺着手腕上移,将这只手完全包裹,绝对的强势,不容挣脱。
阳光被遮挡,阻隔在四柱床外。
岑青陷入柔软的羽毛床垫,璀璨的银辉充斥视野。
即使光线幽暗,他仍能清晰描摹巫灵王的面容,精致、昳丽,世间最美的造物。
他抓住垂落到眼前的长发,递到唇边轻吻,咬住一缕发丝。
烈焰尚未熄灭,重又燃起。
“我的金蔷薇,我想用宝石打造锁链,就此锁住你。为你打造最华丽的牢笼,让你再无法走出我的寝宫。”巫灵王拉高岑青的手腕,侧头轻触手腕内侧的血管。
锋利的牙尖划过,岑青陡生一种错觉,比起自己,他更像一名血族。
“我不反对你这样做,陛下。”岑青笑弯双眼,指尖擦过巫灵王的眼角,顺着脸颊下滑,勾勒出完美弧度,“我也会锁住你,用我的手,我的力量,我的所有,我发誓。”
“你在实现我的愿望,我的王后。”巫颍含笑低下头,声音流淌过岑青耳畔。
冰冷的气息欺近,银色铺天盖地,牢牢占据岑青的视野,使他无暇理智思考。
情思编织成网,徐徐铺展,既困住黑发血族,也捕获了雪域的君王。
缱绻纠缠,再不可分。
岑青回归暴风城之日,血族王国又将燃起战火。
王国北境,特兰等人集结数千骑士,召集大量仆从军,背靠双子堡展开防御,构建防御工事。
他们在城外埋设油桶,只需点燃引线,油桶就会爆炸,燃起滔天大火。
这是给骷髅大军设置的陷阱。
“我们的数量处于劣势,只有困住更多骷髅,让他们动弹不得,才有机会靠近占星师,杀了她,瓦解这支军团!”
对于特兰等人的计谋,奥尔加并非一无所知。
骨鸟带回情报,尤莉唤醒的骷髅地鼠是最好的探子,它们在地下挖掘,撞见许多埋设的油桶。
“以火焰为屏障,寻找漏洞,借机杀死我,不错的计划。”奥尔加轻蔑一笑,站在骷髅木上,双眼眺望远处,“可惜,他们低估了我的军团。”
黑气穿梭地面,骷髅羽人无声尖啸,骷髅大军猛然提速,苍白的洪流漫山遍野,汹涌向前。
奥尔加指挥军团沿河岸进发,于傍晚时分抵达战场。
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骷髅包围坞堡,城头的守军严阵以待,气氛肃杀,空气近乎凝滞,大战一触即发。
第98章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
苍白的洪流漫过地平线,在朝阳初升时闯入坞堡守军视野。
骷髅大军涉水而过,穿越奔腾的河流,无视守军设置的障碍,疯狂涌向座落在河畔的雄伟要塞。
顾名思义,双子堡是两座并立的堡垒。
坞堡一东一西,横跨贵族领地。彼此间有道路相通,沿道路两侧座落着村庄、马场和边境集市,还有各类作坊和酒馆,专为骑士、领民和旅行者服务。
王城贵族背刺边境贵族,阴谋夺取北境,以卑鄙的手段占据双子堡。
坞堡内的骑士被屠杀一空,领民要么被杀,要么四散逃离。热闹的村庄和集市一夜清空,铁匠炉熄灭,作坊全部关闭。
热闹的边境要塞,顷刻变得荒凉萧瑟。
战场中遗留残破的骸骨,有骑士、仆从军、乱军,也有死去的战马和座兽。
折断的枪杆斜插地面,偶尔有食腐鸟落在上面,片刻停留之后,拍打着翅膀飞走,徒留遍地凄凉,一片萧索景象。
骷髅大军闯入黎明,打破要塞中的死寂。
闷雷般的脚步声逼近坞堡,扛着巨木的骷髅兽人在前,两侧是成百上千的骷髅骑兵和步兵,由边境贵族率领。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他们身上的印记频繁闪烁,空洞的眼眶中跳跃幽火,仿佛地狱的使者降临世间,专为收割灵魂和生命。
在发起进攻前,边境贵族吹响战角。
艾尔伍德展开蝠翼,脱离战马飞上天空。他提起挂在胸前的号角,递到嘴边吹响。
苍凉的声音响彻旷野,冲击垛墙后守军的神经。
哪怕多次与乱军鏖战,经历过腥风血雨,面对城外的骷髅军团,众人也不免心惊胆寒。
“老天……”
“他们究竟有多少?”
“几千?”
“几万!”
双子堡前有河道穿行,夏季水位上升,水流漫过两岸,留下大片淤泥。
泥滩日夜扩张,一度延伸至坞堡下,成为双子堡的天然屏障。不知晓厉害,贸然踩进去,极可能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城外号角声不断,城头显得异常安静。
贵族亲临城头指挥,骑士们停止议论,集体严阵以待。仆从军被喝令噤声,坚守各自的岗位。
坞堡内,奴隶的队伍川流不息,忙着搬运滚木和落石,抓紧堵住城门,动作稍慢就会招来一顿鞭子。
没有呵斥,没有纠正,他们只会挨打。怨恨淤积胸腔,就如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与河边堡的战斗不同,双子堡没有立起战旗。
无论是特兰等人,还是占据此地的罗伊,都下令放平旗帜,使率领大军的人无法分辨,他们究竟身处哪座堡垒。
“混淆视听,无聊的把戏。”骷髅木的树冠上,奥尔加看穿对方企图,不由得轻嗤一声。
她翻过右手掌心,托起大团黑气,同时向骷髅下达指令:“进攻,打开坞堡,杀死里面所有人。”
黑气聚成多条锁链,自她掌心飞出,接连砸入军团之中。
黑光膨胀蔓延,快速覆盖所有骷髅。
骷髅身上的印记同时发光,军团陷入狂暴,不顾一切向前冲锋。
“来了!”
城头上,特兰等人神经紧绷,目光炯炯。
看到骷髅军团冲向城下,他们握拳抵在墙上,咬紧后槽牙,仍难以抑制激烈的心跳。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大军距离城下越来越近,先头部队扛着巨木,已经踏进淤泥。
“特兰,什么时候动手?”一个矮壮的身影站在特兰伯爵身边,瓮声瓮气说道。
他是蓬齐伯爵,个头不高,长相也很一般,在俊男美女云集的血族宫廷内,反倒格外惹眼,名声流传极广。
蓬齐伯爵貌不惊人,身手却相当不错。
在朱殷统领军团时期,他和特兰也曾战功彪炳,以手中的刀剑获取声望。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往昔。
在他们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一方时,荣耀就无法再提。每一次夸耀都会提醒他们,自己做出何等卑劣的行径,像巴掌一样扇在他们脸上。
背叛者,为利益驱使的小人,正是他们如今的写照。
长久的等待让蓬齐心烦气躁,逐渐变得不耐烦。
他穿戴全套锁子甲,盔甲做工精细,头盔与护喉相连。拉下铁面具时,脸庞被严密遮挡,只留下一道窄缝,收窄视野,让他只能看清正对面的敌人。
许久没上战场,甲胄变得不合身,禁锢感使他的情绪更难控制。
“再等等。”特兰攥紧拳头,沉声说道。任凭蓬齐等人催促,他始终不为所动。
隔着空间,他眺望另一座堡垒。
敏锐的目光越过垛墙,捕捉到罗伊子爵的身影。
很显然,对方也有些浮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超过三分之一的骷髅越过河道,踏入淤泥之中。
他们的腿陷入泥里,行进速度被迫减慢。后续部队还在压上,队伍变得密密麻麻,互相拥挤,看上去异常危险。
“就是现在!”
特兰握拳捶打墙壁,带头吹响号角。
另一座堡垒中传来回应,紧接着,破风声四起,藏在女墙后的投石器发挥威力,巨大的木杆被拽动,火油桶和木桩被点燃,伴随着破风声飞出城外,砸进密集的骷髅大军之中。
骷髅被淤泥困住,寸步难行,根本来不及躲闪。
火光从天而降,火油桶在空中爆开,飞溅万千火星。
木桩接二连三飞落,砸碎地面的骷髅,木头表面包裹松脂,遇到火星很容易点燃,迅猛蹿升火舌。
火舌探入地下,引爆预先埋设的油桶,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热浪滔天,火焰飞卷,火墙拔地而起,浓密的黑烟吞噬骷髅,仿如厄运之神降临人间。
“攻击有效!”
“继续,快继续!”
见骷髅大军陷入火海,城头爆发欢呼声。
然而,就在下一刻,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像被卡住喉咙,呆滞地看向城下。
燃烧的骷髅并未倒下,他们带着全身火光,从淤泥中拔出双脚,继续冲向坞堡,形似地狱的恶鬼。
这一幕极端恐怖,分明是噩梦走入现实,带来无尽绝望。
只要没有被彻底烧焦,只要不是支离破碎,骷髅就能继续行动,在占星师的指挥下进攻坞堡。
更致命的是,大军后出现另一支洪流。
成千上万的骷髅地鼠出现,它们翻滚着向前,行动并不统一,给坞堡带来的压力却非同小可。
它们实在太多了!
骷髅木上,尤莉合拢双手,扣住骷髅松鼠。
松鼠头顶的印记持续发光,骷髅地鼠也带有同样印记,它们来自尤莉,图案一模一样。
“就只有这点本事吗,特兰伯爵?”奥尔加眺望城头,轻蔑地扬起嘴角。右眼重瞳闪烁寒光,周身氤氲死亡的气息。
她抬高右臂,掌心的黑球也被托高。
骷髅大军接到指示,疯狂涌向坞堡,将两座要塞团团包围。
骷髅兽人开始冲撞城门,巨木和门扉相撞,爆开海量碎屑。
骷髅羽人飞向城头,俯冲攻击守城士兵。
无论生前是何身份,乱军、血族骑士、仆从军、亦或是奴隶,此刻皆无分别。在被占星师唤醒后,他们都只会听命行事,成为对方的刀剑。
众多骷髅沿着城墙攀爬,他们不断被滚木和石块砸中,身体变得七零八落,只要不是碎得彻底,仍会重复之前的动作。
骷髅不知疲倦,不知伤痛。
他们听从占星师,唯一的使命就是破城。在彻底打开坞堡之前,他们不会停止。
城头上乱糟糟一片,守军既要对抗空中的羽人,又要防守垛墙,提防有骷髅爬上来。
城门后聚集一批人,既有仆从军也有奴隶,他们主要负责堵门,延迟城门被撞开的时间。
特兰伯爵手持重剑,在城头来回奔跑。他声嘶力竭,最大限度调度人手,试图堵住所有缺口。
战斗间隙,他注意到骷髅木。
占星师,他们的目标就在那里!
“罗伊,你一定要成功!”他向黑暗神祈祷,希望胜利能眷顾自己。
在他的祈祷声中,一小队伍弓箭手出现在坞堡外。他们能借阴影隐藏行踪,和米格林的天赋十分类似。
借助暗影,他们悄无声息靠近骷髅木。达到目标距离后,同时拉开弓弦。
箭矢飞出,箭头涂抹剧毒,盼望能一击毙命。
破风声袭向奥尔加,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彻底暴露这群人的行踪。
“杀了他们。”占星师下令。
骷髅蜂拥而上,发起疯狂袭击。
骑士们奋勇反抗,不断挥舞着兵器,打碎一个又一个骷髅。
他们看到箭矢向目标飞去,以为计划成功,不想奥尔加身上爆发强光,最快的箭矢停在半空,被她一手握住,顺势用箭翎横扫,将其余箭矢尽数扫落。
“偷袭,暗杀。”奥尔加轻蔑一笑,看着闪烁绿光的箭头,面露不屑,“肮脏的伎俩,真是让人不齿。”
攻击失效,占星师丝毫无损,出城的人陷入绝望。
就在众人以为到此为止时,突然又起破风声,一枚刻印诅咒的箭矢袭向奥尔加。古老的符文布满箭身,只要被射中,奥尔加不死也会重伤。
城头之上,特兰和罗伊冲向垛墙,紧张盯着这一幕。
“无论如何,她不可能毫发无伤!”
除非有奇迹发生。
然而,万分之一的机会当真发生在眼前。
带有诅咒的箭矢飞来,眼见奥尔加避无可避,她身前忽有暗影浮现,荆棘缠绕金蔷薇,突兀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什么?”
“血咒?!”
强大的诅咒具有排他性,阴差阳错,特兰专门命人雕刻的诅咒之箭引发奥尔加身上的血咒。
诅咒的力量凶猛撞击,箭矢寸寸龟裂,自尖端破碎,雪融般消散。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特兰用力拍打城墙,双眼爬满血丝,感到难以置信。
罗伊也是一样。
就在他们陷入震惊时,一道身影冲上天空,伴随着控弦声,三道暗光凌空飞来,特兰来不及闪躲,胸口遭遇巨力冲击,后背撞到女墙上,脊椎一阵剧痛。
他低头看去,三支利箭没入胸口,箭头穿透他的盔甲,箭尾犹在颤动。
“特兰,你该死。”
声音自头顶传来。
特兰伯爵艰难抬起头,撞见悬于半空的身影。
他背对阳光,双翼在背后张开,周身萦绕阴暗气息。
血色包裹长弓,泼洒无尽猩红。
那是英诺森,杀戮公爵。
“咳……”特兰刚准备开口,就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喷出暗红色血沫。破碎的内脏从嘴里咳出,滚落在他脚下。
与此同时,城墙震动,巨大的轰鸣声传来。
在骷髅兽人坚持不懈的撞击下,坞堡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两座坞堡同时敞开,骷髅大军潮水般涌入,瞬间淹没守军,催垮坞堡内的防御。
“他们没有胜算。”
奥尔加握住箭矢两端,折断箭杆。
断掉的箭矢落向地面,陷入淤泥。正如坞堡内的王城众人,面对复仇的大军,注定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鲜血、生命、乃至灵魂。
骷髅军团拿下双子堡,意味着北境最重要的几座要塞尽数归属岑青。
无论戈罗德有何打算,试图做出怎样的挽救,都已经来不及。
通向王国腹地的道路即将打开,金岩城失去最大屏障,在人心思变之际,距离垮塌只有一步之遥。
雪上加霜的是,魔族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如果金岩城不能满足奢珵的要求,王国的西部边境也将燃起烽火,大片领土恐将不保。
与之相对,暴风城内,从冰原归来的岑青难得享有一段悠闲时光。
政务交还巫灵王,他有整日空闲,专门翻阅从千湖领和北境送来的书信,其中还有几封来自荒域。
看过所有信件,岑青靠向椅背,透过落地窗眺望室外。
“计划需要提前。”
他计划巡视领地,日期定在夏末。从各方进度来看,出行计划需要提前,他近期便要动身。
离开之前,他需要告知巫灵王。
如何说服对方,让自己能顺利成行,难度恐怕不小。
岑青长久凝视窗外,双手交迭放在腿上。左手拇指拨动右手上的指环,一圈又一圈,随着戒面转动,折射光的也随之变化,投在墙壁上,点点光斑闪烁。
风从窗外吹来,卷入一阵花香。
岑青起身走进露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视线触及绽放的冰晶花,随手摘下一朵,低头轻嗅花香,漆黑的双眼变得朦胧,似蒙上一层纱。
说服巫灵王,这可不太容易。
不过,应该也不算太难。
王宫议政厅内,此时鸦雀无声。
巫灵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浮现惊诧之色。
“陛下,您要改变王城和地方权属?”萨缪尔率先开口。针对巫灵王提出的改革,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更希望对方能进一步说明。
王城政务冗繁,与地方在权属划分上存在问题,长老们并非一无所知。
然而兹事体大,关系到雪域初建时的契约,由初代巫灵王和地方领主共同签署,更改条款绝非易事。
“是的。”巫灵王高踞王座,金银冠冕压在额心,镶嵌的银晶明亮剔透,与灯光交相辉映。
“事情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阿利亚上前半步,长袍袖摆轻轻拂动,压在他身侧,如飘落的蝶翼,“其中牵涉太广,需要告知所有领主,并且获得认同。”
“我明白,但事情必须改变。”巫灵王靠向王座,前臂搭在扶手上,手指上的权戒流淌暗光,“我会发下旨意,征询各方意见。同时,我需要诸位拟定新的契约,覆盖祖先定下的细节。”
“陛下,您此前从未提过这件事。”长老卡萨拉开口。她面容秀美,声音柔和,性格与外表相悖,总是十分严肃,“是谁给予您灵感?”
“我的王后。”巫灵王的回答干脆利落,“卡萨拉长老,你认为如何?”
“绝佳的提议。”卡萨拉破天荒牵起嘴角,露出赞许的笑容,“王后陛下冰雪聪明,很擅长学习,对政治的嗅觉极佳,他是神祇给予雪域的赐福。”
一番话落地,引发众人共鸣。
回溯之前代理政务的压力,长老们绝不愿再度体会,都认为改革很有必要。
事情的确存在难度,能预见会受到阻碍,但只要给出契机,他们乐意赞成并
推动实现。
“那么,事情就此定下。”巫灵王抬起手,叫停众人的议论。
“如您所愿,陛下。”巫灵长老态度一致,对此表示赞成。
御前会议告一段落。
巫灵王起身离开,长老们另有要务,仍不得空闲。
他们负责撰写文书,抓紧发往不同领地。如阿利亚和萨缪尔所言,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让所有人知晓详情。
“夏日的风自南而来,为雪域带来不同。”萨缪尔展开羊皮卷,在落笔时发出感慨。
阿利亚和卡萨拉分别抬起头,视线交汇,都清楚这番话意有所指。
“雪域需要改变。”
“君王有了牵绊,不会如前代一般厌世,这是一件好事。”
“对所有巫灵都是。”
“你说得对。”
长老们短暂交谈,很快又投身工作,只为能尽快完成文书,交专人送往各地。
巫灵王离开议政厅,没有返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穿过走廊,来至岑青的房间外。
房门敲响,惊动室内的岑青。
从沉思中抽离,他转身离开露台,快行几步穿过房间,抬手拉开房门。
看到站在门外的巫灵王,岑青不免有些惊讶:“御前会议结束了?”
“结束了。关于改革权属,长老们并不反对,很快会发下公文,通知王国各地领主。”巫灵王俯身看向岑青,见他迟迟不动,嘴角扬起一抹笑,“我们要一直在门边说话吗?”
“当然不。”岑青正要侧身让开,不想被巫灵王环住肩膀,继而一把托起,抱着他走入室内。
“陛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岑青搭上巫灵王的肩膀,手指缠绕冠冕一侧垂挂的宝石,“我计划前往领地,就在近期。”
“千湖领,还是荒域?”
“都有。”
巫灵王停下脚步,轻松将岑青托高,深深望入他的眼底,目光专注:“你在征询我的同意?”
“是的。”岑青覆上巫灵王的脸颊,侧头轻触他的唇角,“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陛下?”
“我会考虑,主要看你的诚意。”巫颍微微一笑,银眸璀璨,仿若融化的秘银,“你打算如何让我点头?”
阳光滤过落地窗,洒落在巫颍肩头,冠冕浮现金辉,为他笼罩一层光晕。
雪域的主宰,冰雪的生命。
世间最美的造物。
岑青缓慢向他靠近,指尖触碰他的眉毛和眼睛,侧头吻上他的嘴唇:“陛下,我需要履行应尽的职责。你承诺过,会宠爱我,让我开心。”
巫颍没有闭上双眼。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清楚望进对方眼底,似能触碰到彼此的灵魂。
“好吧,你成功说服了我,我的金蔷薇。”巫颍发出一声轻笑,抵住岑青额心,“我同意你出行,但你要补偿我。”
岑青翘起嘴角,手指缠绕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我很乐意,陛下。”
他双臂环住巫灵王的脖颈,手指穿过银色长发,主动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以吻封住冰冷的气息,再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第99章
翌日,朝阳初升,天朗气清。
晨光洒向大地,朝霞笼罩山巅雄城,覆盖矗立在城内的巍峨城堡。
光束穿过成排高窗,为建筑注满暖色。
波纹在地面流动,末端攀爬上墙壁,照耀浮雕和彩绘。精致的线条和缤纷色彩融入光中,表面浮起朦胧光晕。
距离御前会议还有一段时间,岑青和巫灵王离开寝殿,在大厅内共进早餐。
长桌设在大厅中央,桌边只有城堡的两位主人。
浅色桌布覆盖桌面,边缘垂下桌沿。透明的水晶瓶成列摆放,瓶口簇拥彩色花朵,大团冰晶花绚丽绽放。
两人走入大厅,在拉开的高背椅上落座。
雪妖摇动铃铛,大厅门向内敞开,捧着托盘的雪妖鱼贯走入。盘子大小相同,上面扣着银罩,流动水波状的花纹。
伴随着几声轻响,银盘整齐摆上桌面。
掀开银罩,食物的香气瞬间飘散,充斥整个房间。
以肉类和谷物为主,蔬菜和水果都很新鲜。配餐的酒散发甜香,注入高脚杯时,摇荡出醒目的暗红。
岑青端起高脚杯轻嗅,确认酒中掺入血液。搭配丰盛的早餐,能让他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荆棘女仆走入大厅,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
这只鸟沐浴着晨光抵达,带来北境战事最新的消息。
“陛下,是艾尔伍德爵士的信。”茉莉停在岑青身侧,简单说明情况,双手递上信件。
岑青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又擦干净手指,确保不沾染一点酱汁,也没有面包碎屑,才接过卷轴展开。
相比以往的书信,信中的文字不算长,内容却相当重要。
金阳堡,河边堡,双子堡。
骷髅军团快速扩张,在占星师和边境贵族的指挥下,大军攻占多座坞堡,夺回大片土地,即将打开通往血族王国腹地的通道。
艾尔伍德等人表现英勇,他们不吝于彰显才能,凭借对北境的了解,在战事中发挥巨大作用。
遗憾的是王城贵族手段卑劣,在占领坞堡后大肆杀戮。他们没有留下一名边境骑士,使重组骑士团的计划在短期内沦为泡影。
“乱葬坑。”岑青捏着羊皮纸,视线定在一行字上。艾尔伍德的字迹映入眼底,笔画变得不稳,足见书写人当时的心情。
岑青盯着这行内容,目光冰冷,厌恶和痛恨一并涌上心头,暴躁的情绪充斥他的胸腔。
他的变化过于明显,自然引来巫灵王的关注。
“怎么了?”声音从身侧传来,促使岑青从情绪中抽离。
他放下羊皮卷,压抑起伏的心情。恢复平静后,才将羊皮卷递给巫灵王:“这上面写的东西令我憎恶,而且痛恨。”
巫灵王放下高脚杯,探手接过羊皮卷,一目十行浏览,了悟岑青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们屠戮无辜的同族。”他递回羊皮卷,沉声说道,“不可饶恕的大罪。”
“背刺,屠杀,向守卫边境的骑士挥舞屠刀,行为卑劣,令人发指。”岑青声音压抑,少见这般情绪起伏。
王城贵族的卑鄙和可耻行径踩到他的底线。
战场上交锋,生死各凭本事。
依靠阴谋和背刺获取胜利,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这些向袍泽举刀的卑劣之徒都该被送下地狱。
“陛下,我有意提前动身,先前往北境。”岑青斟酌之后,决定对计划作出更改。
巫灵王没有阻止,更向他提出建议:“如果有机会,你应该亲手处决他们。”
“处决?”岑青愣了一下。
“他们受到篡位者指派,在边境犯下重罪。你要夺回权柄,理应采取铁血手段,当众处决恶徒,向你的臣民主张公正,向贵族展现权威。”巫灵王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岑青近前。
他单手搭上岑青身后的椅背,手指划过鎏金雕刻。倾身弯腰时,衣领微敞,腰带上的宝石闪烁明光。
“你是我的王后,是荒域的主宰,更是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冰冷的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带着凉意的发丝滑过他的脸颊,“你有资格,有能力,有义务惩戒卑劣,诛杀恶徒,用长剑和鲜血重铸王国秩序。”
“我明白了,陛下。”岑青顺势仰起头,右手覆上巫灵王的手背,“你的提点很重要,我很感激。”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覆灭你的敌人,让他们彻底消失。”巫灵王语气认真,绝非随口一提。
他摩挲着岑青的下巴,手指滑过白皙的脖颈。不久之前,那里还有清晰的痕迹,现在已然消失无踪。
或许他该再留下几枚。
巫灵王眸光微闪,心中这样想着,随时准备付诸行动。
“我更希望自己动手。”岑青的态度同样认真,直视巫颍的双眼回答,“如果我需要帮忙,我绝不会逞强,一定会向你求助。”
“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岑青笑弯眼眸,直接靠进巫颍怀中,双臂环在他的腰间,“我是你的王后,向你寻求保护天经地义。难道不是吗,我亲爱的丈夫?”
巫灵王动作顿住,目光锁住岑青,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
他托起岑青的后脑,轻声道:“的确,我的王后。”
话落,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的嘴唇。
先是轻柔地触碰,继而是凶狠的碾压。大手牢牢禁锢,不容岑青后退,强大的力量困住他,犹如收藏稀世珍宝。
雪妖和荆棘女仆退出大厅,从外合拢房门。
门扉紧合,荆棘女仆留下两人,其余各自忙碌。雪妖背对高窗站立,随时听候殿内吩咐。
阳光炽烈,明亮的光束灌入城堡,与穹顶落下的彩光交织,铺开一幅绮丽画卷。
光影互相追逐,顺着走廊延伸,末端触及议政厅。
大厅门敞开,萨缪尔等人见此一幕,不由得挑眉。看样子,陛下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今天的会议应该很顺利。”
长老们顿感轻松,对御前会议抱持乐观态度。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
与会人员齐聚议政厅,包括巫灵长老和众多廷臣。他们左等右等,超过会议开始时间,始终不见巫灵王现身。
半小时、一小时、足足两个小时!
长老们终于忍无可忍。
“陛下在哪里?”萨缪尔拉开房门,召唤走廊内的雪妖。
雪妖停下脚步,看过来时表情空白,声音也不带感情色彩,与他们面对岑青时的态度大相径庭:“陛下和王后陛下在一起。”
留下这句话,雪妖向萨缪尔行礼,转身就走。
他可不想被巫灵长老派遣差事,想也知道对方会指派他做什么。
在君王和王后独处时打扰?
别开玩笑了。
他又没活够,休想他去做!
雪妖逃也似地走远,几乎是在跑,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萨缪尔转身回到室内,对上众人的目光,实话实说:“陛下和王后在一起。”
显而易见,巫灵王不会立刻出现。至于要等多久,现场没有占星师,实在难以预测。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
长老和廷臣集体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天气,好心情。”
事情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算了,先处理文书。”阿利亚清了清嗓子,不想继续枯坐,索性召集众人处理政务。
既不能走,又不想枯等,只能干活。
此举还能避免尴尬。
至少不会让自己想起,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为巫灵王的好心情感到欣喜。
对于他的提议,众人无一提出反对,集体投身工作。
干活!
面对枯燥的文字,总能忘却尴尬。
生平头一次,巫灵长老爆发出巨大工作热情,埋首小山般的文件,带动所有廷臣,在位置上运笔如飞。
巫灵王出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雪域的主宰站在门前,一度怀疑自己出现错觉。不然地话,他怎么会看到长老们主动干活,而且热情如此之高?
“陛下?”
中途有长老停笔,看到门前的巫灵王,立即发出声音。
众人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望过来,饶是巫灵王,被众多意味不明的眼睛盯着,也难免感受到一丝压力。
巫颍轻咳一声,尽量保持表情不变。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进议政厅,于上首就坐。
迟来的御前会议终于开启。
长老们端正神色,合拢文书。廷臣们放下笔,陆续起身就位。
议政厅大门关闭,阻断走廊内的彩光。
一门之隔,遮挡众人身影,也封闭自殿内传出的声音。
御前会议开启时,岑青返回寝殿,更换一件新外套,重新绑上发带。
荆棘女仆叠起岑青换下的外套,发现少了三枚钮扣。考虑到遗失的地点,暂时压下,打算抽空去找。
岑青走过穿衣镜前,扫一眼镜面,临时停下脚步,对镜摆正领扣。
“茉莉,做出行准备。我准备巡视领地,还有北境。”岑青说道。
“陛下,北境正在打仗,目前局势混乱。如果计划出行,需要作周密安排。”茉莉把外套交给鸢尾,询问道,“您决定何时动身?”
“三天后出发。”岑青转身看向茉莉,给出回答。
“这么快?”女仆面露惊讶。
“奥尔加的骷髅军团打下众多坞堡,速度比预期更快。部分计划需要提前。我亲自去,也是向我的父亲摆明态度。”提及戈罗德,岑青的语气充满讽刺。虽口称“父亲”,态度中却充满厌恶和憎恨。
“警告我的父亲,他的阴谋诡计不会得逞。警示王国贵族,暴风雨将至,生或死,他们必须有所选择。”
循序渐进过于浪费时间。
结合现实,岑青选择激进,更改的计划十分冒险。
“陛下,如果逼迫太紧,会使您置身危险。”茉莉提醒道。
“危险,国王,还是那些贵族?”岑青扯了扯领口,始终无法摆正领扣,干脆摘下来,直接握在手里,“国王不必提,我们注定是敌人。至于贵族,他们曾发誓效忠我的母亲,却无耻地背叛她。他们左右摇摆,因利益追随戈罗德,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反叛?”
岑青举起钮扣,将镶嵌宝石的一面对准窗外。
“孤悬浮寄,举世皆敌,我母亲经历的一切,戈罗德理应亲自体验,百倍千倍品尝痛苦和绝望。”岑青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波澜不兴,声音并无太大起伏。
黑暗的气息悄然扩散,酝酿在字里行间。只待时机到来,必将化作刀锋,将卑劣之人碎尸万段。
荆棘女仆们没有再提出疑问。
她们肃然而立,一同向岑青弯腰。
黑气氤氲在裙摆,荆棘图腾爬上脸颊,她们的眼睛变色,正如当日冲进金岩堡刺杀戈罗德之时。
“我们必将忠诚地追随您,直至您达成心愿。”女仆们齐声说道。
“我相信你们,也只相信你们。”岑青示意女仆们起身,快速写下一封信,交代茉莉今日送出,“通知奥尔加几人,我即将动身前往北境,与他们会合。”
“是,陛下。”茉莉接过书信,又递给鸢尾。
后者带着信件离开,准备前往庭院放飞乌鸦。
中庭内,狮鹫和雪豹难得没有打架,而是背对着背,各踞一方互不搭理。
雪狼趴在喷泉边,精神抖擞,仰天长嗥。
银蟒被狼嚎声吵醒,不满地滑下半截身体,朝雪狼吐出信子,充满威胁意味。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感知到不同寻常的状况,乌鸦一改往日作风,根本不需要荆棘女仆催促,带上信件直冲云霄。
明明是一只乌鸦,却飞出游隼的速度。
鸢尾站在喷泉边,看到雪狼和银蟒的状态,难得心生好奇,向路过的雪妖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雪妖瞅瞅雪狼,又扫一眼银蟒,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道:“狼群在召唤王者,每年这个时候,卡洛斯都会躁动。很可惜,纳斯是雪域最后一条银蟒,它一直保持单身,没有任何同伴。”
“所以?”
“所以,卡洛斯的行为会激怒它,让它以为这匹狼在炫耀。今年的情况还算好,至少它们没有打起来。五年前,还有十年前,它们差点摧毁庭院。”
“它们是否分出胜负?”鸢尾转身走向台阶,与雪妖并肩而行。
“没有,它们被陛下冻住,足足几天无法动弹。陛下警告它们,如果再不收敛,就让它们成为王宫的装饰品。”雪妖朝鸢尾眨眼,意思很清楚,“陛下从不开玩笑,相信你懂的。”
“原来如此。”鸢尾面露恍然。此刻回头望去,就见雪狼和银蟒仍在对峙,但都保有理智,克制住没有动手。
大概是不想成为冰雕。
应该没人乐意。
荆棘女仆摇摇头,撇开复杂的想法,快速登上台阶,走入阳光下的城堡。
陛下要出行,时间很紧凑。
接下来的两三天,所有人都会很忙,没更多时间东想西想。
事情如鸢尾预料,在岑青出发前的一段时间内,荆棘女仆们忙得脚不沾地,地精和雪妖也被叫来帮忙,为这次出行准备好一切,确保不遗漏任何细节。
接受巫灵王的提议,岑青放弃马车,决定改乘巨鸮,随员们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就需要统计确切人数。
拿到名单时,岑青不禁愣了一下,除了正式名单上的荆棘女仆、地精和雪妖,茉莉还递上一张羊皮纸,上面有数十名侏儒和半人马。
“他们也希望随您出行,陛下。”女仆说道。
“半人马?”岑青看向茉莉和鸢尾,语气中满是不解。
“是的,陛下。”
得到肯定回答,岑青更为诧异。
侏儒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向自己宣誓效忠。
半人马是怎么回事?
除了上次和巫颍一同出征,他从未和这个种族有过接触。
“这件事说来话长。”茉莉和鸢尾对视一眼,开口向岑青解释,“他们和地精交情很好,希望宣誓向您效忠。”
“向我效忠?”
“是的。”
岑青不曾预料,地精竟和半人马套上交情。
这算不算挖巫灵墙角?
经过女仆的详细解释,他才明白是自己误会。
半人马很喜欢地精配制的香料,主动找上门,愿意用最好的酒交换,出手十分大方。
一来二去,双方变得熟络,半人马的部落主动提出,希望能投入岑青麾下,宣示向他效忠。
岑青沉吟半晌,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们是巫灵的附庸,在仆从军中的位置很关键。我需要询问巫灵王,才能做出判断。”他说道。
“是,陛下。”女仆们接过递回的名单,行礼后退下。
岑青独坐片刻,从窗前站起身,主动去找巫灵王。
出发日期接近,他需要尽快敲定所有事。尤其是这些半人马,留与不留,都要做出决断。
彼时,巫灵王将政务带回寝殿,正在批阅文件。
修改王城和地方权属需要时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仍要继续面对冗繁的文书。
听到岑青的问题,他从文件中抬起头,丢开水晶笔,单手一拉,将岑青拉入怀中。
“他们数量很多,头脑不够聪明,但绝对忠诚。你可以接受他们效忠,对你没有坏处。”巫灵王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岑青肩上,半合双眼,认真提出建议。
“侏儒是接受雇佣,事情有先例。但半人马,他们向我宣誓,难道不存在禁忌?”岑青侧头看向巫灵王,手指卷住一缕长发。
“没有任何禁忌。”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解开缠住的银发,轻吻他的指尖,“这是一个双向选择。”
“双向选择?”
“基于附庸契约,他们可以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只要不是背叛雪域投向敌人,没有巫灵会阻拦。”巫颍收紧手臂,气息拂过岑青耳畔,“何况你是我的王后,他们向你效忠理所应当。”
岑青思量半晌,对巫灵的权力架构产生深刻认知。
巫灵与血族有很大差别。
相比血族,巫灵的治政更加宽松,控制力却超出一截。他们不需要威慑附庸军团,后者绝不会选择背叛。
血族则截然不同。
如果没有给出足够利益,或者强力镇压,不提附庸种族,王国骑士都会听调不听宣。
戈罗德应该羞惭,他是如此无用。
金岩城迄今没有分崩离析,全仰赖血族厚重的底蕴。只是那一天也不会太远,岑青会亲自动手。
腐烂的枝叶必须铲除,才能发出新芽。
戈罗德就是必须铲除的部分,包括他的拥趸,都应在地狱中忏悔,偿还自己的恶行与罪孽。
第100章
乌鸦携带岑青的亲笔信,穿过茫茫雪域,飞跃荒芜森林,进入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彼时,骷髅大军已经打下双子堡,逐片清除坞堡内的残敌。大部分贵族和骑士死于战场,余下皆被抓获,无一逃出生天。
特兰和罗伊侥幸未死,都成为大军的俘虏。
他们被卸下武器,摘掉头盔,双手和双脚用绳子捆绑,身体无法站直,更不能舒展翅膀,只能佝偻着行走,或是蹲在地上。
身体的折磨倒在其次,精神上的打压更令他们煎熬。
对贵族而言,和奴隶捆绑在一条绳索上,如同陷入泥坑,再没有比这更加屈辱的事情。
俘虏们被带出城外,拥挤在城墙下。贵族、骑士、仆从军、奴隶,此刻一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没有任何区别。
特兰靠着墙壁,等待即将到来的处刑。
距离他不远处,血浆染红的泥地中,粗陋的木架并排立起,王城贵族和骑士接连被挂在上面。
他们的脖颈套着绳索,胸前破开一个大洞,鲜血顺着铠甲流淌,断无生还可能。有的四肢折断,骨头暴露在外,死状相当凄惨。
“你们应该感恩,至少我让你们死得体面,而不是胡乱挖一个坑,把你们扔进去,就像你们曾做过的一样。”英诺森亲手吊起一名王城贵族,沉声说道。
被吊起的是达伦,特兰伯爵的熟人。他是一个军团长,有伯爵爵位。根据奴隶的口供,他下令挖掘乱葬坑,将上百名边境骑士埋在里面。
恶行不容狡辩,达伦的死仅是开始。
随着处刑继续,俘虏们脸色灰败,已经无力挣扎,只等待死亡降临。
处刑中途,天空中有黑影落下。
一只乌鸦自北而来,找准艾尔伍德的位置,自高处俯冲,被贵族稳稳接住。
“是陛下的信。”
艾尔伍德从乌鸦腿部解下羊皮纸,展开后通读一遍,兴奋地举起手臂,扬声道:“陛下要来北境!”
闻言,英诺森停下动作,亚伦也丢开手中的绳子,一起飞向艾尔伍德。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是一棵苍白的骷髅木。奥尔加母女坐在树枝上,速度比两人更快。
“陛下果真要来?”
“是的,信上这样写。陛下不只要来北境,还要巡视领地。”艾尔伍德挥舞着羊皮纸,将信件交给同伴传阅,“陛下特地写明,不必隐瞒消息。”
不隐瞒消息?
几人凝神思索,猜测岑青的用意,眼底浮现一抹兴奋。
迥异于几人的激动,俘虏队伍中,王城众人由惶恐变得神情麻木,集体陷入更深的绝望。
以目前的形势,第一王子现身边境,意图不言而喻。
夺取土地,进而夺权。
从北境开始,持续向王国腹地扩张,占据更广阔的领土,兵锋直指金岩城。
“陛下不日将至。稳妥起见,我们最好暂缓攻势,驻扎在双子堡。”奥尔加提出建议,随即转头看向特兰等人,“至于他们,全部吊起来。留几个人活着,交由陛下审判。”
“好主意。”
对女爵的提议,众人一致赞成。
当日,双子堡外竖起大量木架,俘虏们全被吊起来,悬挂在半空。他们中的部分没有被处死,而是清醒地挂在风中,迎接日升和日落。
等到岑青抵达,他们会被公开审判,然后处决。
作为岑青回归的开启,他们将成为通往血王座的一级台阶,也是岑青脚下的第一抹鲜血。
北境大地,骷髅军团停止前进。
奥尔加等人留在双子堡,热切期盼岑青到来。
暴风城内,岑青的队伍整装待发。
临到启程之日,巫灵王亲自出城相送。巨鸮的队列划过长空,暗影掠过地面,与半人马的队伍交错,引来众多关注的目光。
“是陛下。”
“两位陛下都在。”
王城内,众人驻足眺望,猜测队伍将去往哪里。
巨鸮逐渐飞远,庞大的身影掠过城头,带动竖立的旗帜,一瞬间撕扯,猎猎作响。
半人马驾车在地面飞驰,追逐空中的队伍。
拉车的独角马肩高三米,形似一头巨兽。头前的角尖锐锋利,能刺穿岩石。蹄子坚硬无比,背部覆盖一层硬甲。脊椎凸起成排尖刺,随着跑动起伏,闪烁冰冷的寒光。
独角马体魄强健,力量惊人,是绝佳的代步和拉车选择。但它们性格暴躁,不小心惹怒它们,休想全身而退,必然会引发一场血腥。
暴怒的独角马破坏力极强,而且相当记仇,这也导致整个种群被敬而远之。除了半人马,少有人乐意接近和饲养它们,那无疑是自找麻烦。
独角马拖拽车辆奔跑,速度快如疾风。
为适应半人马的体格,车板尤其宽大,比侏儒和矮人的大车都长出一截。
侏儒也没有登上巨鸮。
他们赶着车辆出城,主动跟上半人马的队伍,仿佛在较劲,扬起鞭子时,手臂格外有力。
“这是我们第一次追随王后出行,都打起精神来。”
“瞧瞧那些大家伙,别被后来者居上。”
“快,跟上去!”
侏儒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沿途。混着鞭子劈啪作响,意外引发独角马共鸣,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飞行一路,终于停住。
猛禽背上,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落在他的眉心,其后抬起头,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祝你此行顺利,一切都将如你所愿,我的王后。”
清澈的声音融入风中,烈阳下,银色长发浮起光晕。
金色冠冕覆在额头,镶嵌的晶石闪闪发光,仍不及银瞳耀眼。
“感谢你的祝福,陛下。”岑青仰头微笑,双手覆上巫灵王的脸颊,亲吻他的嘴角,“事情办完,我会尽快回来。”
“如果遇到麻烦,召唤我的名字,念诵你我的婚契誓言。”巫颍取下手上的一枚戒指,套入岑青食指。指尖划过戒面,一颗鲜红的宝石,“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去找你。”
岑青抬起右手,对光照耀,一行模糊的文字透出戒面,逐渐变得清晰。
“符文?”
“巫灵的契约,使用在伴侣之间。”巫颍握住岑青的手,嘴唇印上他的手背,“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在我的保护之下。任谁试图伤害你,或对你心存恶意,都是我的敌人。我会撕碎他,冰封他的灵魂。”
岑青收拢手指,来回抓握数次,戒面的彩光扫过他的脸颊,末端落入漆黑的瞳孔。
他灿然一笑,靠近巫灵王,抬头亲吻他的脸颊:“我会牢牢记住,我亲爱的丈夫。”
话落,他后退半步,背后展开一双黑翼。
风带着他离开巫灵王,飞向自己的巨鸮,轻盈落在猛禽背上。
巫灵王下意识伸出手,只触及黑翼边缘。冰凉的触感滑过指尖,像是流动的风,自由轻盈,难以捉摸。
巫颍收回手,抬眸看向对面。
岑青在巨鸮背上站稳,已经收起翅膀,回身朝他微笑。
“陛下,我保证,一定会尽快归来。”
“好。”
巫颍颔首微笑,继而朝岑青挥手,目送他驾驭巨鸮飞远。
十余只巨鸮紧密跟随,猛禽背上是忠诚的荆棘女仆和地精,以及发下誓言的雪妖。
鸟群飞过时,影子投向地面。
半人马和侏儒的车队追逐暗影,在平原中飞速驰骋。
前行途中,半人马轮换下车,在风中奔跑,速度丝毫不慢。他们一度超越独角马,冲到队伍最前方。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猛禽的唳鸣响彻长空。
冰冷的锋矢指向北境,黑发王族即将重归故国,打碎篡位者罗织的谎言,持剑登上充满杀戮的政治舞台。
目送岑青远去,身影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之中,巫灵王终于拨转方向,率领护卫回城。
飞行途中,他召唤弗兰。
后者驱使座禽飞近,隔空向他鞠躬:“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命令南方领主,加强对荒芜森林的警戒。告知南方公爵,我的王后即将过境,警惕那些血族和蛮荒兽人,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遵命,陛下。”弗兰欣然接受命令。
他对这道旨意毫不意外。
巫灵王没有给岑青指派护卫,不代表他会疏忽对方安全。
雪域和血族王国接壤,荒芜森林横跨两国边境,南方公爵的领地靠近此处,莫斯托法有护卫王后的义务,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队伍回城后,当日有信使四出,携带巫灵王的旨意奔向南方诸侯的领地。
为保万无一失,弗兰亲手放飞信鸟,专门给南方公爵送信。只为保证岑青能过境顺利,不发生任何意外。
同一日,三名祭司离开暴风城。
他们全身包裹在厚实的袍子里,全都戴着手套,坐骑是风谷独有的疾风马,能够日行千里。
夏日炎热,三人穿得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脸上却没有一滴汗水,仿佛感知不到温度,压根不受天气影响。
行至山下,即将踏入平原时,其中一人摘下手套,抬起手掌,覆盖手背的刺青反射阳光,两只手同时浮起链形文字。
文字链持续延展,中途分离,一条升向天空,一条投向大地。
长度超过百米,链条渐次断裂,字符雪融般消散。再凝聚时,天空中呈现星星点点光亮,组成白日里的银河,投射出巨鸮飞行的轨迹。地面倒悬一束束光芒,拓印出车辙和马蹄印,正是车队前进的方向。
“那个方向。”祭司柯蒙一边说着,重新戴上手套,遮去发光的刺青。
他是兽人之神的祭司,极擅长追踪目标。掌握岑青离开的方向和路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泰温和安杰罗同他相识日久,很清楚他的本事。
两人相信柯蒙的判断,没有提出疑问,当即一拽缰绳,疾风马并辔而行,沿着发光的道路奔驰而去。
三人凑到一起实属巧合,也有几分无奈。
安杰罗和柯蒙盘桓在暴风城多日,一直没等到觐见王后的机会。得知岑青又要出行,他们无法再等下去,决定一路跟随,寻找更合适的机会。
泰温则为更好地观察岑青。
即使对方明言,不会容许神权凌驾于自身意志,黑暗神的谕旨始终未变。
他显然受到神明眷顾。
遵照黑暗神的谕旨,泰温理应跟随他,必要时以祭司的身份出面,主动帮他扫清障碍。
“那里是北境。”眺望前方,黑暗神的祭司眸光微闪。
想到阔别已久的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的族群,泰温嘴角微掀,手指攥紧缰绳,眼底一片冰冷森然。
彼时的岑青,尚不知三名祭司正追在身后。
经过数日飞行,即将靠近荒芜森林时,半人马发来警讯,有一支驼背人和兽人组成的队伍,正鬼鬼祟祟游荡在深林边缘,不知要做什么。
“乱军?”岑青这般猜测。
“不是乱军,他们来自联盟部落。”鸢尾亲自前往探查,不仅确认这群人的身份,还发现他们跟踪一支矮人车队,车队中有白涧部落的标识。
“他们明显不怀好意。矮人的队伍一直在加速,他们应该发现了这条尾巴。”
鸢尾的话说到一半,地面上已然爆发战斗。
正如荆棘女仆所言,矮人们发现追踪者,立即采取行动,试图甩掉他们。
意识到行迹暴露,驼背人和兽人干脆放弃隐藏,直接发起袭击。他们迅速包围上来,凭借数量优势挤压矮人,截断车队的退路。
叫嚷声中,袭击者挥舞着兵器,妄图杀死所有矮人,抢夺车队中的物资。
“告知托伦和乔拉,杀死袭击者,救下矮人。”岑青果断下达命令。
“遵命。”鸢尾驾驭巨鸮降低高度,向半人马传达旨意。
半人马登时兴奋起来。
“是陛下的旨意!”
“驼背人和兽人,杀光他们!”
他们接连跃下马车,急速向前奔跑。众人你追我赶,没人想错过这场战斗。
矮人的情形十分危急。
驼背人和兽人下手狠辣,打定主意斩尽杀绝。
矮人奋力抵抗,武器和勇猛毫不逊色,甚至更占据优势,奈何人数太少,一人要对抗四五个对手,逐渐力有不支,在战斗中落入下风。
卡贝挥舞着斧头,蓝色的发辫挂上鲜血,染上斑驳的暗红。
她猛然间跳起,双手持斧向下劈砍,当场砍断一个驼背人的肩膀。鲜血迸溅,握着武器的手臂滚落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收缩,退到车后!”
“动作快!”
战斗的间隙,卡贝下达命令,召集矮人收缩队形,利用大车作为掩护,竭尽全力抵挡对方的攻击。
“放出讯号,如果附近有队伍,一定会来救我们!”
两名矮人抽出身上的木筒,正打算点燃,驼背人发现情况,立刻大喊:“快拦住他们!”
然而已经来不及。
矮人点燃引信,白光笔直蹿升,在战场上空炸裂。
仅过数秒,就听到奔雷声震颤大地。
来的若是援兵,这个速度实在过于惊人。
驼背人和兽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连矮人都面露惊愕,感到难以置信:“这么快?”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上百道疾风侵袭而至,悍然冲入混乱的战场。所过处鲜血飞溅,惨叫声连连。
“人首马尾,他们是半人马,巫灵的附庸!”一名兽人大叫大嚷。
话音未落,就遇一名半人马冲至面前,抬腿把他撞飞,坚硬的蹄子踏上他的胸口,当场踩碎他的胸骨。
“救命……咳咳……”
剧痛袭来,兽人倒在地上,痛得全身抽搐。他大声痛呼,发出激烈的咳嗽,口中喷出血沫。
距离他不远,几个驼背人被半人马抓住,接连高举过头,凶狠摔向地面。还有几人被扯住手脚,破布一样撕成数块,死状异常惨烈。
矮人没有受到攻击,相反,他们受到严密保护,没有兽人和驼背人能再次靠近他们。
纵使如此,他们依旧心惊胆战。
这样狂暴的战斗方式,他们还是首次遇见。
这些半人马过于凶残,不像是在杀敌,更像是在展现暴力,籍由杀戮展示自己的强悍,他们貌似在证明自己。
向谁证明?
念头刚刚冒出,头顶就罩下暗影。
矮人们陆续仰起头,撞见十数只猛禽穿过长空,出现在战场上方。
猛禽开始下降高度,暗影的轮廓落入瞳孔。
为首的巨鸮背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唤醒女矮人的记忆。
她不禁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陛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继半人马后,侏儒和地精加入战场。
他们的体魄不够强悍,索性仰赖座兽的威力,驾驭大车横冲直撞,硬是在战场中碾压出一条血路。
豪猪竖起满身尖刺,经过处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侏儒为矮马套上额刺和护具,驾车冲入战场。矮马并辔直冲,接连刺穿十多个兽人的腹部,划开他们的大腿,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救命!”
“让开!”
“救救我!”
惨叫声、咒骂声、呵斥声和厮杀声交织,伴随着血雨泼洒,残肢断臂横飞,组成一幕血淋淋的混乱场景。
矮人们成功脱险,撤离是时不忘带走伤者。
驼背人和兽人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出现大量伤亡,余者吓得魂飞胆丧。
见势不妙,驼背人转身逃跑,兽人不甘落后,一度后来者居上,比前者跑得更快。
就在这时,战场外围发生颠簸,地面环形震颤,大量黑色荆棘破土而出。
荆条缠住驼背人和矮人的双腿,将他们困在原地。若是强行向前冲,非但无法挣脱束缚,更会被荆棘的尖刺划伤,毒素融入体内,令他们四肢麻痹。
“有毒!”
“这些荆棘有毒!”
“救命!”
剧痛之后,伤口流出黑色的血,兽人们失去力气,接连向前扑倒。
驼背人抵抗力稍强,却也没能坚持多久。继兽人之后,陆续砸在荆棘中,全身遍布划伤,样子狼狈不堪。
巨鸮飞近地面,岑青目光所及,俱是哀嚎的驼背人和兽人。
部分袭击者已经死去,僵硬地倒在地上,胸膛再无起伏。个别一息尚存,因剧痛惨叫连连,在煎熬中等待死亡。
见到岑青,矮人们顾不得危险,接连跳出大车,快步朝他迎上来。
路过哀嚎的袭击者,他们用力踏下大脚板,沿途踩碎不少人的骨头,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活该!”
“想杀我们没那么容易!”
“让你们埋伏暗算!”
认出倒地的面孔,自然猜出这场袭击背后的阴谋,矮人们同仇敌忾,都是火冒三丈。
他们庆幸赫尔足够聪明,部落提前做出防范,带着诚意投靠岑青,获得对方庇护。若不然,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心算无心,他们绝逃不开对方联手。
无耻的行径!
矮人朝地上的家伙呲牙,接近岑青时,立即换上另一张面孔。
不等巨鸮降落,他们已经毕恭毕敬站好,深深向岑青鞠躬,并在卡贝的带领下单膝跪地,以最高的礼仪感谢岑青,感恩他拯救自己的性命。
“陛下,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万分感激。”
“以祖先的荣誉发誓,我们效忠您,愿为您付出一切!”
矮人们信誓旦旦,看向岑青的目光满是激动,一个个脸庞涨红,情绪近乎狂热。
巨鸮落向地面,骄傲地收起翅膀。
岑青朝矮人颔首,示意他们站起身。
他接受这份感谢,并且会继续庇护他们。
“你们宣示效忠我,为我挖掘矿藏,建设领地,我自然会保护你们。”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指向驼背人和兽人,“他们就是赫尔首领担心的危险?”
“是的,就是他们。”卡贝抬起头,灰蓝色的辫子染血,凝固成暗色的斑点。发绳在战斗中松脱,散发胡乱地挂在鬓角处,被她反手别到耳后,下一刻又弹出来,像是弹簧。
她的头发很硬,堪比她的脾气。
“他们是泥岩部的驼背人和熊部落兽人,向我们借了许多钱,本该在入冬前偿还。”
“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还钱。”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环抱双臂,暗红色的斗篷自肩膀垂落,遮挡住他的靴子。
巨鸮突然发出唳鸣,锐利的眸子锁定一个装死的驼背人,抬起锋利的脚爪,直接将对方踩入泥土中。
驼背人发出一声惨叫,半个身体嵌入泥地,耳鼻和口中涌入泥浆,混着血腥味,令他作呕,却无法吐出来。
巨鸮继续施力,驼背人已经叫不出声。
他活生生被踩入土层,隆起的背部凹陷,骨头尽数折断,沦落为一滩烂泥,死状无比凄惨。
“我厌恶背信弃义。”岑青语气淡漠,无端令人胆寒。
卑劣的行径令人不齿。
杀人者,人恒杀之。
就如这些欠债不还,还妄图杀死债主的驼背人和兽人。还有远在金岩城的篡位者,以及簇拥在他身边的贵族,注定要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需要俘虏,杀光他们。”岑青平静道。
“遵命!”半人马很乐意执行命令。
他们停止奔跑,转身返回大车,抽出双刃斧。
斧柄长一米,斧身厚重,斧刃弯曲锋利,闪烁慑人的寒光。
半人马三两人一组,灵活游走在战场中,随机砍下驼背人和兽人的头,砸碎他们的脊椎和胸骨,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请容许我从他们身上取一些东西。”卡贝向岑青请示。
“可以。”岑青向她点头,又询问一句,“用来做什么?”
“诅咒他们,让他们的灵魂永陷烈火,成为锻造之神的火炉燃料。”卡贝一边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
五六个矮人跟上她,穿梭在战场中,割掉兽人的毛发,拔掉驼背人的指甲,当场点燃火堆,将毛发和指甲投入火中。
火焰盘旋上升,焰舌指向天空。
矮人们围在火堆旁,口中念念有词。
烈火吞噬祭品,焰光活泼跳跃,柱状黑烟升起,笔直朝向天空,风过也未能吹散。
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只见烟柱上方出现斧影,一柄巨斧横在矮人们头顶,逐渐凝视,猛然劈向火堆。
火光爆裂,自中心处分裂。
无数火星飞溅,中途撞上透明墙壁,从外向内倒卷,重新收拢在一起。火光缠绕烟柱,呼啸着冲撞斧影,在天空中熊熊燃烧。
神奇的一幕持续数分钟,景象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死去的兽人和驼背人发生变化。
他们的尸体迅速萎缩,皮肉干枯,血液蒸发,只留下破损的骨架,样子异常可怖。
“锻造之神接受了祭品。”卡贝停止诅咒,和族人并肩站在一起。直至火光熄灭,斧影消失,火堆中只剩残烬。
目睹全过程,岑青感到十分惊奇。
“矮人的诅咒?”他询问卡贝。
“是的。”女矮人没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
她抓起发辫,用皮绳扎在脑后。没时间清洗,只能胡乱摘掉干涸凝固的血块,“白涧部落流传的诅咒,是锻造之神的祭司教授给我们。”
“祭司,你们和祭司的关系很好?”岑青继续问道。
卡贝思索片刻,认真回道:“祭司大人常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岁,也没人知道她在何处。教授我们,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别的祭司也不知道?”岑青想起泰温,下意识追问一句。
“很抱歉,陛下,我不清楚。”女矮人诚实摇头。她对祭司的了解仅限于族中长老的讲述,实在无法回答岑青的问题。
除了年长的何塞,没有族人见过这名祭司,赫尔也是一样。
两人说话时,地精和侏儒忙着清理战场,矮人也加入其中,捡起还能用的武器,剥掉兽人和驼背人的皮甲。
“这些都不能再用了。”
“可以回炉重造。”
“这些都能重新锻造。”
“不算费事。”
他们嘴里说着,不忘搜集战利品,皮甲、刀剑、斧锤,乃至于断裂的箭矢,只要箭头还在,他们都不掀起。
东西搜集完毕,分门别类装入大车,用绳子捆扎起来。
数量有些多,半人马的车辆也被征用。
好在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半人马不需要乘车,他们更乐意尽情奔跑,放开速度,向岑青展示自己的力量。
战场清理完毕,地精和侏儒架起木柴,矮人们两两一组,抬起地上的尸体投入柴堆。
“点火。”
矮人点燃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焰冒出木材间的缝隙,向上舔舐,包裹柴堆上的尸体,将一切焚烧殆尽。
“出发。”岑青下达命令,队伍再次启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双子堡。奥尔加等人来信写明,他们将在那里恭候岑青。
矮人赶着车辆,加入侏儒和半人马的队伍。为免再遇到埋伏,他们请求与岑青同行,一路穿过边境,去往千湖领。
“沿着山脉走。”岑青设定路线。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拨转方向,巨鸮降低高度,向地面的队伍传达指示。
山谷自荒域始,末端深入千湖领,跨越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山谷中聚集大量异魂,不分白天黑夜游荡,危险如影随形,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成为王城贵族的禁地。
听到岑青的命令,众人毫不迟疑,驱赶车辆进入山谷。
车轮声回荡在山谷间,异魂冒出泥潭,逐渐包围上来,挤压这批闯入者。
不等他们靠近,恐怖的气息从天而降。
主宰者。
荒域的主人。
异魂不敢造次,立即让出通道,任由车队鱼贯穿过。
透明的身影游荡在山谷中,空洞的双眼凝视前方,队伍密集,仿佛在为车队送行。场景奇特诡异,不知情人瞧见定会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矮人们挥动缰绳,控制不住动了动嘴巴。不等同伴提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惊动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岑青中途转道去往双子堡,矮人的车队与大部队分离,目送巨鸮远去,随即扬鞭启程,急速奔向千湖领。
“我们要快点回去!”
只有尽快回到千湖领,才能把陛下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众人。
“快!”
卡贝不断催促,矮人们用力挥动缰绳,车队穿过异魂遍布的山谷,一路畅行无阻。
走出山谷口前,部分矮人回头眺望,撞见飘荡的白影,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收回视线,再不敢回头。
岑青一行转道向东,途经数座坞堡,找不见王城贵族和骑士的身影,全部由骷髅接手。
途经河边堡时,众人看到一群骷髅与乱军交战。
半人马嫌弃对方碍事,直接冲上去,将乱军的队伍搅散、踏碎。其后绕开骷髅,沿着河畔继续狂奔。
乱军被半人马冲散,失去和骷髅二度厮杀的勇气,集体仓惶逃窜。
他们拼命冲向河道,仍未能逃开骷髅的袭击。
大批骷髅地鼠涌出地下,将乱军团团包围。
陷入恐怖的白海时,他们无比后悔,不该怀抱侥幸,以为能战胜这些骷髅,试图作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骷髅地鼠数量猛增,似喷泉涌出地下,湮灭所有乱军。
等最后一名乱军倒下,它们又重回地下,沿着河岸旁的地道穿行,追逐尤莉的召唤,大规模聚向双子堡。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弥漫晚霞,呈现醒目的绯红色。
双子堡座落在晚风中,经历过烽火洗礼,两座要塞依旧牢固,只是城门和城墙都需要重修,填补破损的墙砖。
城外木架林立,悬挂着上百名俘虏。
城头垂下多条绳索,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脸上凝固死亡时的惊恐和扭曲。
未知幸还是不幸,特兰和罗伊都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伤口红肿发炎,样子狼狈不堪。
诅咒血族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痛恨活着。
比起苟延残喘,日夜饱受折磨,他们宁肯被刺穿心脏走向死亡。
“这是第几天了……”
特兰无力地抬起视线,撞见天空的晚霞,以及沉向地平线的红日。
红光刺痛他的眼球,恍惚之间,他周围聚集大量死者。
死去的贵族和骑士化作白影,游荡在他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身上的盔甲凌乱残破,手中的武器带着豁口。
他们飘向特兰,向他展示致命的伤口。
距离接近,部分人的面孔和身体开始融化,眼睛、嘴巴和耳孔中流出泥浆,样子极为可怖。
特兰想起来了。
他们是边境骑士,死在自己手中,也是自己下令将尸体掩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他们被随意丢进坑底,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垃圾。
充满恶意和轻蔑的行为招来报应。
白影持续挤压,死者张开嘴巴,下巴拉扯到极限,完全看不出人形。
特兰双眼充血,干裂的嘴唇翕张,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罗伊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更多力气关注。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被大片暗影吸引。
乌云?
不,不是。
鸟群?
是鸟,很大的猛禽……
随着距离拉近,罗伊终于看清来者。
雪域独有的猛禽,十几只强壮的巨鸮。
它们背负的不是巫灵,为首之人身材修长,兜帽被风掀起,黑色的头发,黑色眼睛,苍白的皮肤,陌生却又熟悉。
罗伊猛然瞪大双眼。
不是错觉。
不是濒死前看到的幻象。
是第一王子,他竟然出现在北境?!
天空中,巨鸮振翅破风,背负岑清抵近坞堡。
地面上,半人马拔足狂奔,侏儒驱赶大车紧随在后。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坞堡中传出声响,守卫要塞的骷髅集体转向,面朝飞来的巨鸮,眼眶中跳动幽火,组成一片白色海洋。
骷髅木穿过白海,站定在坞堡前。
奥尔加和尤莉离开树梢,先后落向地面,站定在树下。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行出,仰望天空中的巨鸮,一同翻身下马。
轰隆。
伴随着巨鸮飞落,所有骷髅向岑青俯身。
血族们恭敬弯腰,向岑青表示敬意。
“您最忠实的仆人,恭迎您的到来,岑青陛下,血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狂风席卷地面,巨鸮全部降落。
岑青站在猛禽背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血族,扫过上万骷髅,最终落向城外竖立的木架。
距离虽远,罗伊仍敏锐察觉,对方在看他。
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愤怒厌恶,就像是看一个不具生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在殷王后和戈罗德之间做出的选择,罗伊一瞬间陷入恐慌。
他会死,毋庸置疑。
他的家族也难以逃脱。
他舍弃荣耀,背叛誓言获取的一切,终究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濒临死亡之际,罗伊突然变得清醒。
苦笑一声,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已经疯狂的特兰,做出一个疯狂的行径。
聚集最后的力量,他挣脱右臂上的绳索,反手抓向胸口,五指穿透胸腔,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捧着一颗心,手伸向远处的岑青。
似在忏悔,又似在祈求。
短短数秒,生命之火熄灭,罗伊的手臂无力垂落,他的心滚落在地,表面沾染一层泥浆,呈现出污浊的颜色。
彼时,在矮人遭遇袭击的地点,泰温三人策马出现。
他们查看过火焰的余烬,感知到诅咒的力量,都不免心生奇怪。
“锻造之神的诅咒。”
“莱莎不在这里,她应该在海洋中旅行。”
“是矮人。”
“她曾教授过矮人。”
“那就说得通了。”
三人解开疑惑,分头搜寻线索,确认岑青曾经来过,当即再次上马,沿着山脉继续探寻。中途转弯,朝双子堡疾行而去。
第102章
罗伊当众自戕,他的头无力垂落,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血族的心脏滚落在地,沾染黑色泥浆,如同凝固的黑血。
特兰突然从疯狂中清醒。
他赤红着双眼,眺望巨鸮降落的方向,看到猛禽背上的身影,突生一阵恍惚。
鸦羽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凛然的气质,恍如漫长的冬日,无尽的黑夜。
黑暗神的宠儿。
回忆冲入脑海,他不禁想到了朱殷。
那个烈火一般的女人,天生的领导者,军团的指挥官,勇猛的血族战士。
在她的率领下,血族军团战无不胜,附庸种族俯首帖耳。曾有占星师预言,她的血脉将为血族播撒无尽荣光。
然而……
一切都在阴谋中落幕。
占星师的预言化为泡影,期盼的荣耀支离破碎,犹如镜花水月。
王城贵族们倒戈向相,不仅源于戈罗德的花言巧语,更多基于对权利的贪欲,他们公然背弃誓言,将忠诚踩在脚下,不惜践踏昔日的荣耀。
所有人沉醉在虚幻的美梦中,殊不知靠阴谋得来的一切终将如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夯实根基,仅靠谎言支撑,楼阁会彻底坍塌,将充满贪欲的灵魂掩埋其下。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
特兰伯爵走神时,岑青已经穿过骷髅海,越过成排矗立的木架,站定在他面前。
高高悬挂的囚徒,仰头上望的黑发王族。
目光相对,纵然是仰视,仍给予特兰无穷压力。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透过眼前的黑发青年,他依稀看到了朱殷。
两人容貌相近,气质却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半分相似。
若言朱殷是烈火,岑青更像燃烧在冰山下的冷焰,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令人心惊胆寒,如同面对暗黑的深渊,断无欺骗他和战胜他的可能。
“咳咳……”特兰伯爵张开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场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现下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意效仿罗伊自戕。并非胆小,而是他想探究一件事,只有岑青能给他答案。
“特兰伯爵,你曾是我母亲麾下的军团长。”岑青淡漠开口,漆黑的双眼锁定木架上的血族,道破他的身份。
从荆棘女仆口中,他了解诸多旧事。
女仆们始终牢记仇恨,她们握有背叛者的名单,特兰伯爵就在第一页。
“咳咳……是的,殿下。不,陛下。”特兰伯爵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胸膛里仿佛藏着风箱,“我很骄傲,也很惭愧。”
“你有罪。”岑青并不废话,当场宣告特兰伯爵的罪状,“我将处死你,审判你的家族。”
说话间,他拔出佩剑。
绯红剑身离鞘,黑翼在肩后舒展。
黑发血族振翅升高,视线与特兰平齐。剑尖抵住伯爵心口,剑刃投射森冷的寒光。
“你可有为自己辩解之言,特兰伯爵?”岑青说道。
“没有。”特兰伯爵没有挣扎,他坦诚自己的罪过,却不像是自暴自弃,更像是一种坦然。
“我背叛誓言,抛弃贵族的荣耀,我理应接受惩罚。”
他勉强抬起头,双眼直视岑青。
英俊的脸庞沾染泥浆,血色凝固在下巴、鼻梁和额头上,结成一层硬壳。
他眼角有一道疤,划开脸颊,延伸至脖颈。伤口很深,也很新,是在战斗中留下,来自英诺森的利刃。
“我发誓为荣誉而战,誓言效忠您的母亲,但我没能做到。为利益,为我的贪婪,我在中途迷失,背弃本应守护的一切,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是命运,而是我。”岑青纠正特兰,剑身前递,锋利的尖端刺破特兰的胸口,只差些许就能划伤他的心脏,“你的罪由我审判,为恶者要千百倍偿还。”
“偿还?”
“以血还血。夺走什么,就该偿还什么,这样才公平。”
特兰伯爵愣愣地看着岑青,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赞叹、悔恨,终化作释然。
他咧开嘴角,现出一抹灿烂的笑。
一夕之间,他仿佛回到百年之前,英姿飒爽的血族玫瑰策马经过,马上的身影背对阳光,仍炽烈得刺痛他的双眼。
特兰伯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竟全部褪去。
“我有重罪,请处死我,以公正之名,以权威之剑。”特兰伯爵直视岑青,没有对死亡的惧怕,只有坦然,“您将是血族之王,我会在地狱中祈祷,偿还我的罪孽。”
话落,特兰伯爵闭上双眼。
岑青没有饶恕他,剑身前递,刺穿了他的心脏。
战功彪炳的血族伯爵被利益和权欲蒙蔽双眼,他在生命中迷失,背离誓言和荣耀,助纣为虐,向袍泽挥刀,更辱没骑士尊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心脏被贯穿的一刻,特兰伯爵终于释然。
剧痛袭来,他在痛苦中微笑。
眼前光影离散,他的身躯开始破灭,从指间开始消融,化作万千流沙,水流般洒向地面。
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忆再次回笼。
马上的朱殷向他伸出手,清亮的声音冲击他的双耳,是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特兰伯爵,幸会。”
简单一句话,特兰牢记至今。
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如此热爱那朵美丽的玫瑰。他渴望她,崇拜她,却因嫉妒和黑暗的欲望想要毁灭她。
他错了。
大错特错。
无法饶恕的罪过,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叹息融入风中,终不可闻。
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空荡荡的木架投射暗影。
岑青悬滞在半空,手中长剑横扫,绯红的光芒扫过,悬于城外的王城血族尽数湮灭。身体化为流沙,沦为齑粉,真正的尸骨无存。
残阳如血,下坠的日轮触碰地平线,光影笼罩岑青,将他圈入其中。
黑发血族舒展双翼,手持王者之剑,静谧、黑暗、充斥血腥。
这一幕震撼所有人,无论是在场的血族,岑青的随员,亦或是踏着晚风赶来的三名祭司。
“黑暗的造物,神祇的宠儿。”
传说具象化,在岑青身上真实体现。
短暂的沉寂之后,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来临,夜色笼罩苍茫大地。
岑青落向地面,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坞堡。
三名祭司不请自来,顶着血族猜疑的目光,联袂走到岑青面前,向他道明来意:“神明的谕旨,我们希望能跟随您。”
岑青没有拒绝他们,只是明确道出,他尊重三人的信仰,敬重他们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不要仰赖神谕,试图对他指手画脚。
“我与泰温祭司有过一番深谈,我想两位能够理解。”他说道。
“自然。”安杰罗和柯蒙同时点头。
既然选择追上来,自然不想被拒之千里。
他们保证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请放心,陛下,我们不会明知故犯。”安杰罗说道。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本该和黑暗势不两立。可他却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摇摆,亦正亦邪,性格和行为都很古怪。
柯蒙同样做出保证,绝不会有任何冒犯之举。
“言出必行,这是祭司必须奉行的准则。”泰温为两位老友做出担保,“这一点请您放心。”
“希望如此。”
岑青没有多言,交代艾尔伍德给三人安排住处。
他会在北境停留数日,将自己到来的消息散播出去,确保血族全部听闻,再启程前往领地。
“陛下,你确定要这样做?”奥尔加问道。
“是的,奥尔加女爵,我确定。”岑青给出肯定回答。
夜色渐深,众人移步坞堡一层大厅。
大厅内宽敞明亮,兼具会议厅和宴会厅功能。地面和墙壁都以条石铺设,穹顶挑高,悬挂火炬形的吊灯。
墙上开有窄窗,窗框距地面两米,一旦敌人攻破城墙,守军会立即关闭大门,以大厅为据点防守反击。
厚实的墙壁能抵挡冲撞,窄窗成为射击孔,骑士们由内射箭,既能攻击也能得到防护,进攻者想要冲进来则是千难万难。如非采用卑鄙手段,王城贵族很难攻占这座坞堡。
占据双子堡后,罗伊曾对建筑内部进行改建。工程进行到一半,就遇骷髅大军来袭,改建因此停止。
如今走入这间大厅,能看到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昭示边境贵族和王城贵族的差异,在建筑形式上发生碰撞。
为方便谈话,大厅内摆设大量桌椅。
岑青的位置在上首,奥尔加和艾尔伍德等人陪坐两侧。
部分随员留在大厅内,其余人忙着安顿,例如半人马,他们不习惯参加会议,请示过岑青,专门从事照料座兽的活。
这让地精变得紧张。
感觉十分微妙,让他们想起和山地人的竞争。
“别紧张,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携手。对,携手,更好完成陛下的吩咐。”半人马拍着地精的肩膀,看似粗枝大叶,却在短时间内成功站稳脚跟。他们头脑不算聪明,却有丰富的经验,只需要照葫芦画瓢,就能取得不错成效。
地精半点没有受到安慰。隐隐约约,他们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他们不只这样想,而且有证据!
这些半人马绝对是故意接近自己,用美酒和交易开道,获取投向陛下的阶梯。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发挥本领,坚决不能被这些半人马比下去!
大厅内火光通明,火把熊熊燃烧,却不见一丝烟气。
匠人们别出心裁,在墙上镶嵌镜子。成排的镜子反射火光,使大厅内更加明亮,夜间也亮如白昼。
众人面前摆着食物和饮料,由于条件所限,食物种类单一,味道也很一般,饮料
主要是麦酒和浆果汁,口感实在难以恭维。
尽管如此,众人仍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抱怨。
喜悦的心情足以抵消一切。
击败敌人,夺取领土,胜利的果实无比甜美,远赛过世间美味佳肴。
“敬诸位!”岑青端起酒杯,祝贺血族们取得胜利。
“敬陛下!”众人举杯回敬。
几轮过后,气氛变得放松,血族们开始畅所欲言。
奥尔加同岑青讲起战场趣闻,以轻松的语气提起特兰和罗伊设计的伏击,重点讲述刺客的阴险,以及她是如何依靠血咒脱身,更对刺客进行反杀。
“有毒的箭,带有诅咒的利矢,依靠您给予的符文,我成功击退所有攻击。”奥尔加面带微笑,惊心动魄的场景在她口中变得云淡风轻。更凸显这场刺杀的戏剧性。
如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够想到,令人谈之色变的血咒竟成为她的护身符。
“毒药,刺杀,真是熟悉的作风。”荆棘女仆站在岑青身后,闻言轻蔑冷笑。
岑青再次举起酒杯,对奥尔加说道:“女爵,你的能力令人惊叹。我没有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到这般战果。”
“仰赖陛下的支持,以及众位同僚的鼎力相助。”奥尔加没有大包大揽,不忘提出北境贵族和骑士的功劳。
岑青当即予以褒奖。
他展开亚伦送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赐给几人更多土地,并向他们承诺,会奖励他们金币、战马和武器。
“我会命人从暴风城送来,你们只需要等待接收。”岑青说道。
“感谢您,陛下。”
几人起身离席,单手横在胸前,单膝跪地,诚挚感谢岑青的赏赐。
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
岑青的行为让他们看到希望。
脚踏实地,真正做到忠心不二,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而且相当丰厚。
待众人回到座位,岑青话归正题,重提他之前所言:“不必封锁消息,最好大张旗鼓,让更多人知道我来了北境。”
“您希望以何身份让人知晓?”英诺森突然开口。在场血族之中,他的政治嗅觉最为灵敏,甚至超出奥尔加。
岑青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正统,而非第一继承人。
他的血脉和身份来自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是一个篡位者,自始至终不该被承认。
岑青旗帜鲜明地否定戈罗德的权威,从根本上撬动对方的统治。
在场血族听得分明,心情不免激动。
三位祭司眸光微闪,彼此交换眼神。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看向岑青的目光却充满激赏。
“遵从您的吩咐,陛下。”
血族们肃然神情,正式接受岑青的命令。
接下来,他们将不遗余力散播消息,让更多人知晓岑青回归王国,目前就在北境。
“要起风了。”泰温吃空盘子里的食物,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发出一声感叹,“也许会是一场风暴。”
“这很正常。”柯蒙吃下最后一块烤肉,舔干净手指上的酱汁,确保不浪费丁点食物,“命运偶尔偏离,总要走回正轨。”
听着两人的对话,安杰罗端起酒杯,透过杯口上缘眺望,目光锁定和奥尔加交谈的岑青,眼底交织着疑惑和兴味。
黑暗的造物,为何能让光明神降下谕旨?
他活了几千年,还是首次经历这样的奇事。
这个年轻人很特殊,不仅是力量和外表。
会是灵魂吗?
安杰罗不得而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将跟随他的步伐,见证他挥剑斩断阻碍,踏着鲜血和火焰,走上王者之路。
血族王城,金岩堡。
魔族使者突然到来,如石子投入水面,打破王宫伪装的平静。
王座厅内,面对戈罗德和众多贵族,魅魔态度肆意,未见多少恭敬。
她们于清晨时分抵达,驾驭魔鹰飞入城内,遇见呆滞的血族,愉悦地抛洒飞吻,丝毫不介意周遭投来的目光。
“奉炎境之主的命令,照会金岩城,交出涉及购买禁药之人。”
站在王座前,莉娅敷衍行礼。她甚至没有递出国书,仅是口头传话,轻蔑的态度可见一斑。
依照炎境之主的说法,篡位者不配得到国书。
魔族们很赞成君王的这次任性,对他的理由深以为然。以卑劣手段窃取王权的家伙,的确不配得到任何尊重。
看清魔族的态度,戈罗德深感被冒犯,对魔族的行为火冒三丈。
“欺人太甚!”戈罗德怒不可遏,眼底腥红,几乎要冲上去撕碎魅魔。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将他牢牢按在王座上,没有冲动行事。
目睹他的变化,魅魔的表情愈发轻蔑。
“总之,话我已经带到,你们可以选择听或不听。”魅魔环抱双臂,勾起饱满的红唇,笑容里充满恶意,“如果拒绝,你们将迎来战争。据我所知,你们的北部边境很不太平,如果魔族发兵,你们能抵挡几天,也许几个小时?”
这番话形同一记巴掌,重重甩在血族们脸上。
“你不怕我杀了你?”戈罗德目光阴沉,声音充满杀意。
“你大可以试一试。”魅魔不屑于使用敬称,蔑视的态度毫不遮掩,“如果我们在日落前没有走出金岩城,诸位不妨猜一猜,究竟会发生什么?”
话落,魅魔施施然旋转脚跟,当着众人的面走出王座厅。
毫不意外,她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穿过王宫走廊,建筑华美依旧,壁画色彩鲜明,却隐隐透出颓败的气息。
几人走出王宫,正将步下台阶,就见一名骑士急匆匆走来。他的样子很焦急,与她们擦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怎么回事?”
“不清楚。”
魅魔带着疑惑登上魔鹰,低空掠过城内,捕捉人群中的声音,终于获取一则有用的消息。
“黑发王族出现在北境?”
“事情确实。”
“需要尽快禀报陛下。”
魅魔们一致同意,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消息。
相信炎境之主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感到高兴,必然会有所行动。
掠夺是魔族的天性。
假若奢珵当真去抢夺雪域的王后,她们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祭司的预感即将成真,血族王国会掀起一场风暴,规模远远超出想象。
同一日,金岩城的虫人放出信鼠。
信鼠背负记载情报的信件,日夜不停奔赴北境。一同带去的,还有魔族现身王城的消息。
第103章
金岩堡,王座厅。
骑士单膝跪于阶下,低垂着头,肉眼可见脸色苍白,额头滚落冷汗。
廷臣站立台阶两侧,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表情或凝重或沉郁,眼底笼罩一层阴霾。
大厅内明光通亮,水晶灯高悬,华丽的织锦缀于众人头顶,奢侈一如往昔,却透出一股灰败和颓靡。
贵族们窃窃私语,纵然压低声音,也难免流入上位者的耳朵。
王座之上,戈罗德面沉似水。
他向前倾身,左手抓握王座扶手,右臂搭在腿上,手指持续收紧,直至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是说,我的儿子,他出现在北境?”
“是的,陛下。”骑士不敢对上国王的视线,反而把头压得更低。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只手压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即使隔着护甲,地板的凉意仍不断侵袭,就如这座古老的城堡一样,冰冷森寒。置身其间,令人不寒而栗。
“他拥有一支军团,骷髅军团?”戈罗德继续问道。
骑士的头垂得更低,他预感到答案出口,一定会使上位者雷霆震怒。
可他不敢隐瞒。
也无法隐瞒。
当下,骑士心一横,道出王国边境的真实情况。
“乱军不成气候,残军四处躲藏,随时都能覆灭。造成威胁的是骷髅,数以万计的骷髅。”
“他们组成庞大的队伍,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像是恐怖的白色海洋。”
“骷髅由占星师指挥,接连攻破数座坞堡,杀死那里所有人。”
“死者转眼变成骷髅,开始袭击同伴。”
“还有边境贵族现身,带领骷髅骑兵冲锋,他们几乎战无不胜。”
“河边堡和双子堡前后失守,菲尔德子爵、罗德利克男爵等全部战死。特兰伯爵、罗伊子爵等沦为俘虏,他们麾下的骑士多数战死,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
一口气说到这里,骑士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仅仅一眼,他就被戈罗德猩红的眼睛惊吓,迅速垂下目光,再不敢对上国王的面孔。
“双子堡陷落,骷髅大军没有继续进攻,全部驻扎下来。”
“费恩伯爵命人探查,从远处望见巨鸮从天而降,黑发的身影出现在双子堡,跟随他的有半人马和侏儒,巫灵的附庸种族。”
黑发。
驾驭巨鸮,有半人马和侏儒跟随。
如此显著的特征,没人能产生误判。更无法用谎言蒙蔽自己,闭着眼睛说现身北境的另有其人,压根不是第一王子。
“第一王子到时,率领大军的占星师和边境贵族共同出迎。”说到这里,骑士再次停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极其可怕的画面。
“王子殿下,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当众处死城外的俘虏,他们都被绑在木架上。”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明确死者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被处刑的必然是王城贵族和骑士。
特兰伯爵死前的一幕,透过信鸟的双眼,牢牢铭刻进骑士脑海。每每想起,都令他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窖。
听完骑士的讲述,大厅内无人开口,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众人紧锁眉心,心思纷乱。一时间,王座厅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扎克斯垂下眼帘,衣袖遮挡下,拇指持续按压关节,眼角频繁抽动,颇有几分神经质。
巴希尔沉默不言,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占星师。
能指挥庞大军团的占星师。
根据骑士的描述,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奥尔加,他的妻子,也是诱使他落入陷阱,被殷王后烙印血咒的推手。
会是她吗?
想起日前收到的情报,巴希尔咬紧了牙关。
奥尔加离开隐居的庄园,西科莱姆和尤莉随行。名义上,母子三人动身前往领地,事实上,他们中途偏离路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们去了哪?
如果之前想不清楚,现下,巴希尔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王子麾下。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相当合理。
群臣沉默不言,下意识看向上首,观察国王的反应。
出乎所有人预料,戈罗德没有暴怒。
他以前倾的姿势坐在王座上,身体下压,两只手肘撑在腿上,十指相对呈塔状,眸光晦暗,分辨不出更多情绪。
许久,他终于出声。
不是咒骂,也非呵斥,他在笑。
起初声音很低,渐渐的笑声放大,他仰起头,笑声在殿内回荡,五官狰狞扭曲,近似于癫狂。
骑士一动不敢动,即使双腿发麻,仍谨慎跪在地上。
贵族们心生疑惑,却无一人出声。
笑声传入走廊,守在门两侧的侍从不禁颤抖,国王上次发出这样的笑声,王宫内血流成河。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所有人脸色惨白,寒意蹿至四肢百骸,一个个噤若寒蝉。
终于,戈罗德笑够了。
他缓慢收敛表情,向后靠向椅背。猩红的双眼环顾殿内,逐一扫过贵族们的脸庞,饶有趣味地观察众生百相。视线没有刻意停留,仍带给群臣巨大压力。
“我的儿子,他在挑衅我,公然挑战我的权威。”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发兵侵占北境,抢夺我的领土。”
“他向所有人宣示存在,公然挑战君父,形同叛乱!”
戈罗德陡然拔高声音,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令众人心头一颤。
听到“叛乱”二字,贵族们瞳孔紧缩,最先想到的不是平叛,而是国王如此宣称,会带来何种后果。
国王失去权威,他们可以拥护另一个。退一万步,第一王子不可能杀死所有人,除非他要屠尽王城。
自己若是死亡,家族破灭,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他们绝无法接受。
“陛下,事情尚未明朗,最好不要武断下结论。”一名贵族开口说道。
他的言论得到支持。
陆续有贵族发声,赞成他的论调,美其名曰“谨慎”。
荒谬的是,支持他的人来自不同阵营,旧贵族、新贵族、外戚,本来水火不容的几方,此时站到一起。
他们不想承认戈罗德的话,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更是荒域承认的主宰。”巴希尔在旧贵族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代表多数人意见,“何况炎境来势汹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扩大战火。”
换成百年之前,大可以两线作战,北边平叛,西边对抗魔族。
奈何形势今非昔比,以金岩城目前的实力,支撑一场大战都是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开辟两线战场。
戈罗德是否失去权威,贵族并不在乎。
他们不愿去死,也不肯去死。明知是必死的深渊,没人乐意向下跳。
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戈罗德的引导和放纵,终于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巴希尔话音落下,扎克斯紧接着发声。十分罕见,他没有和丞相唱反调,反而公开支持对方所言。
“陛下,事情非同小可,请您务必三思。”
股肱心腹前后发声,口口声声反对,这令戈罗德处于尴尬境地。
类似的情形此前从未发生,戈罗德蓦然惊醒,甚至丧失了暴怒的力气。他发现所有大臣都在反对自己,他们胆敢质疑他的话,站到他的对立面。
这不对。
这种情况很不对!
戈罗德目光阴沉,一遍又一遍扫视众人。他终于发现,被视为心腹的臣属正逐渐脱离掌控,公然向他表达反对意见。
此情此景,仿佛旧事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自己站在队列中,而被孤立之人是他的王后,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岑青的母亲。
思及此,戈罗德猛然握紧拳头。
他清楚朱殷的下场,也明白贵族勾结代表着什么。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自己也落到那般境地。
但是,他该如何破局?
血丝爬上双眼,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戈罗德强迫自己冷静,抓住唯一的切入点,沉声开口:“诸位,你们想必记得,我是如何登上王位。”
此言一出,贵族们脸色骤变。
“朱殷失去权柄,被迫退居红堡,其中不乏诸位的功劳。你们该不是以为,转向我的儿子,跪在他脚下声泪俱下,就能祈求到原谅?”
戈罗德审视众人,发现多数面孔上闪过慌乱,不禁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察觉到情况不妙,自己的王权恐将分崩离析。但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容许别人好过。
他熟悉背叛者的嘴脸,不会重蹈覆辙。
朱殷的遭遇的一切,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设想一下,他得知全部真相,将如何对待你们?”戈罗德敲击手指,慢条斯理说着,像毒蛇吐出信子,“跟随我还有活命的机会。背叛我,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异常直白,而且相当粗鲁。
他无意婉转其词,选择以最尖锐的语言让在场贵族明确立场。
既然贪生怕死,就用死亡恫吓。
背叛自己要付出代价,他的儿子未必宽容,更有可能让所有人去死,而且死得无比凄惨。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若他在北境有任何闪失,巫灵王不会坐视不理,他很可能会发兵。”扎克斯出言提醒,貌似为戈罗德殚精竭虑,样子忠心耿耿,“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必须提前有所防范。”
他心中一清二楚,戈罗德不会轻易打消主意。唯有从严重的后果切入,让他心生顾忌。
不料戈罗德发出冷笑,他的声音更加阴冷:“魔族和巫灵不睦,爆发百年战争。炎境之主陈兵边境,距离北边也不是太远。如果不幸发生,谁能保证不是魔族趁乱下手?”
“您的意思是,将一切推给魔族?”
“推给他们?”戈罗德摇摇头,“这个说法不对,我忠诚的扎克斯。该是几支军团交锋,混乱中发生惨剧。”
事情已经足够糟糕,无妨再混乱一些。
北境糜烂日久,难以挽回局面,西境又将燃起战火,魔族来势汹汹。他可不认为把人交出去,魔族就会真正罢手。
既然如此,干脆将水彻底搅浑。
戈罗德做出决断,没有征询群臣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告知炎境之主,他的要求很无礼,我不会答应。如果想挑起战争,尽管发兵。”
“通告各地领主,集结骑士和仆从军,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把他们武装起来送往边境。我会发下金币,弥补他们的损失。”
“宣告国内,我要大力围剿乱军,同时抵挡炎境的军队,保证王国安全。”
戈罗德一口气颁发数道旨意,不给群臣阻拦的机会。
不过,他也听取大臣的意见,没有公开宣布岑青是叛乱者,只以覆灭乱军的名义征兵,给事情留有余地。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巴希尔和扎克斯明智地闭嘴,各自接受命令。
贵族们虽心有不甘,见两人不出声,也失去出头的勇气。他们只能低下头,聆听国王的旨意,装作愿意接受差遣。
骑士似被遗忘,过程中一直跪在地上。
事情尘埃落定,国王才大发慈悲,容许他起身离开。
“谢陛下。”骑士膝盖肿胀,双腿发麻。起身时小腿微颤,咬牙强行站稳。
他向王座的方向鞠躬,倒退离开王座厅。
走出房门时,他短暂驻足,回首望向收窄的门缝,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他会记住今天的遭遇,牢牢记住。
有朝一日,只要找到机会,他定会百倍千倍偿还。
高高在上的国王,坐视他受辱的贵族,一个也跑不掉!
骑士收回视线,怀揣着怨恨离开。
在国王和贵族眼中,他仅是一个小人物,压根不值得关注。然而,历史往往因小人物发生扭转。等到上位者发现,已然追悔莫及。
骑士离开后,哈布克从廊柱背后闪出。
他目送骑士的背影,其后看向关闭的王座厅,思索片刻,重新回到阴影里,希望能听到更多情报,以备王后询问。
金岩堡前,骑士一跃跨上马背,猛一拽缰绳,战马撒开四蹄,向城门方向奔去。
依照惯例,他本可以休息一天,在王城中过夜。
骑士却无意这么做。
王座厅内的经历让他倍感耻辱,他无法留在城内,一分一秒都不行。
战马穿过街道,骑士不断扬鞭,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出去。
同日,在戈罗德的命令下,王城放飞大量信鸟,派遣使者奔赴各地,要求领主们集结军队。
和之前不同,国王不仅出钱,还向骑士们提供物资,承诺丰厚的奖励,大方得超出想象。
此举堵住领主们的借口。
他们无法继续推脱,纵然不情不愿,也要召集武装力量,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听候王城命令。
在此期间,岑青现身北境一事不胫而走,消息传得轰轰烈烈。一同传开的,还有魔族陈兵西境的消息。
人心忐忑,慌乱愈演愈烈,根本难以压制。
这种情况下,头脑再迟钝,也知王国情况不妙。
不愿为国王效力,只为自保,领主们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陆续展开行动,抓紧抽调力量,增加城堡和要塞守卫。
连番严令下达,骑士集结的速度比之前快出一倍不止。
领地内的农夫和匠人也在大规模聚集。
面对领主的征召令,他们不敢反抗,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唯有匆匆告别家人,跟着来人离开村庄。
他们中的多数人没有武器,顶多有一面木盾,拿着简陋的农具。
走上战场,注定是炮灰的命运。
明知前路悲惨,他们也无法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走入领主的要塞,老实地听从调遣,等待战争来临。
作为紧张气氛的源头之一,岑青已经离开双子堡,率领大军奔赴下一处战场。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的目标不是坞堡,而是深入王国内部,将视线锁定在一片贵族领地。
十分凑巧,领地的主人正是费恩,向王城派遣骑士,禀报北境异常的血族伯爵。
巨鸮振翅升空,逆风飞行。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俯瞰辽阔大地,广袤的平原呈现砖红色,与雪域截然不同。
地面上,骷髅大军如浪潮汹涌,朝孤立的城堡席卷而去。
城堡的主人登上高处,站在墙后张望,目击地平线处翻卷的白浪,看到天空中飞来的暗影,不由得双拳紧握,面如土色。
“完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念头。
费恩伯爵直觉大限将至。
今日之后,他的领地、财富、生命、乃至整个家族都将不复存在。
平原起风时,矮人的车队抵达千湖领,向众人宣告岑青到来的好消息。
岩巨人后裔按耐不住,他们迫切想要见到岑青。当下聚集起来,经过一番讨论,决心走出千湖领。
“血族的正统继承者。”
“这片土地都属于他。”
“我们去找他,不算违背契约。”
岩巨人后裔跨出领地边界,发现契约没有任何变化,当下坚定信心。
根据契约指引,他们大踏步向前,去往岑青所在的方向。
时隔上万年,古老的种族走出千湖领,再次现身世间。他们即将跨越血族的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104章
费恩伯爵的领地十分富饶。
砖红色的平原一望无际,农庄、马场和铁匠炉座落其间。田亩中生长着王国最好的大麦,每岁输送往各地,总能为伯爵大赚一笔。
夏末时节,领地内本该热闹非凡,来自各地的运粮车排成长龙。
今时却不同往日,各道路关卡重兵把守,严禁外来人员进出。
伯爵下令抽掉全部武装力量,短短数日时间就集结上千名骑士。同时召集仆从军,武装农夫和匠人,数量轻松超过三千。
征兵的队伍在村庄游弋,能拿起农具的老人、女人和少年都被勒令进入军队。
如此严酷的架势,闹得领地内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敢随意打听。游骑兵从村子里抓走一批人,罪名就是刺探情报。
天晓得,他们只是多嘴几句,竟然就被套上绳索带走。
他们不会立刻被处死,暂时生命无虞。不幸的是他们都被打上烙印,罚成奴隶。发生战争时,绝对是第一批炮灰人选。
号角一旦吹响,他们就会被投入战场,无论守城还是进攻,全都必死无疑。
前车之鉴不远,领民们学会闭嘴。
纵然如此,一则消息仍不胫而走,相关第一王子,关系到金岩城的权力争夺,血族王室正统。
“第一王子现身北境。”
“他拥有一支强大的骷髅军团。”
“占星师跟随他。”
“恐怖的白海淹没边境坞堡。”
“王城军团连续失利,贵族和骑士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没有人逃出生天。”
“继续这样下去,更多城堡会易主。”
“王城要变天了。”
领地内流言四起,农夫和工匠还能弹压,仆从军也能设法封口,唯有骑士,费恩伯爵拿他们毫无办法。
流言越传越广,逐渐达到离谱的程度。
岑青及其麾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巨大的压力下,领地内人人自危,心神不定。
在骷髅大军闯入领地,涌向费恩的城堡时,紧张的气氛达到顶峰。
守军仓惶四顾,表现得惴惴不安。费恩本人面如土色,即使攥紧拳头,仍无法抑制指尖颤抖。
巨鸮背上,岑青掀起兜帽,眺望远处的城堡。
风吹起他的长发,鸦羽般的发丝向后飞扬,如同黑色的绸带。
瞳孔中映入白光,浮现一抹森冷。他轻微地掀了掀嘴角,抬起右臂朝前一指,向军团下达命令:“进攻。”
没有接触,更没有劝降。
费恩伯爵其人,他从奥尔加口中了解过,且有荆棘女仆佐证,没有任何招揽的必要。
第一批投靠戈罗德的贵族,背刺他的母亲,由此获取财富地位的小人,他不会给予任何宽容。
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进攻!”
进攻的命令传达下去,奥尔加展开双臂,掌心涌出黑色光带,接连投向大地,穿梭在骷髅大军之中。
白色的海洋激烈翻滚,不同族群的骷髅迈开大步,冲向座落在前方的贵族城堡。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锁定沿途关卡,可怕的箭雨落向大地,破风声连成一片。
关卡中的守卫尽数被射落高处,无一幸免。他们惨叫着坠向地面,在墙下砸出大团血花。
关卡接连被突破,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
有长河穿过平原,奔腾不息,水流湍急。
大军无需架桥,直接涉水而过。
骷髅兽人为先锋,庞大的身躯站定在河中,排成两条长列,轻松切断水流,硬是在河中拦出一条路,笔直通往对岸。
其余骷髅急速入水,以惊人的速度登陆,冲向费恩伯爵的城堡。
失去天险,城堡变得不设防。
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城堡守军惊恐万状,几乎吓破了胆。
打不赢的。
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打不赢的!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
关卡处,诡异的黑气穿梭地面,亡者摇摇晃晃站起身,血肉剥落,只余森森白骨。
他们化身骷髅,空洞的眼底燃起幽火,追向前方的大军,成为占星师的傀儡,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黑暗神在上……”
“老天!”
此情此景,彻底击溃守军的心理防线。
战斗尚未开始,他们已经丧失拿起刀剑的勇气。
农夫和工匠最先逃跑,其后就是仆从军。连骑士都下意识后退,远离垛墙前的位置。
“不许退!”费恩伯爵亲临城头指挥,见状大声呵斥。
他拔出腰间佩剑,朝着逃跑者挥舞,连续砍翻数人。
银色的板甲飞溅上血痕,肩甲凸起狼首,象征勇气和守护,融入此情此景,只令人觉得讽刺。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声音来自城外。
边境贵族策马并行,艾尔伍德居中,亚伦和英诺森分在左右。他们各率一支骷髅骑兵,在跑动中分三路,加速冲向城下。
马背上,三人各自吹响号角。
声音震荡热风,持续逼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费恩伯爵的弹压失效了。
他的威慑全无用处,城堡守军丢掉武器,不顾一切冲向女墙后的台阶。
他们互相推搡,所有人拥挤在一起。
地上是倒伏的旗杆,带有伯爵家纹的旗帜被践踏。费恩眦目欲裂,七窍生烟,却无法挽回局面。
“让开!”
“该死的,快让开!”
“让路!”
骑士、仆从军、农夫、匠人、仆人、奴隶,身份和地位的边界彻底模糊,众人互相推挤,互不相让,完全堵死通往城下的台阶。
号角声持续不断,奔雷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几个农夫滚下台阶,摔得头破血流。通道打开一条缝隙,更多人准备冲下来时,头顶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响。
众人在混乱中抬起头,就见大片黑影盘旋在半空,展开的骨翼遮挡阳光,向地面投下恐怖的条纹,精准闯入众人眼底。
吵闹戛然而止。
可怕的死寂降临城头。
骷髅羽人盘旋数周,探清城堡内的混乱情况,随即振翅飞离。
他们来去自如,大摇大摆,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阻拦。
费恩伯爵试图组织防御,可惜毫无作用。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见识过骷髅羽人,守军的恐惧攀至顶峰。
他们不愿意作战,只想逃跑,远远逃离这座城堡,逃离恐怖的骷髅大军,越远越好。
白色的骷髅逼近城下,城头的混乱蔓延至城内。
基堡内传出声响,一群奴隶突然造反。
他们挣脱锁链,随手抄起任何武器,包括火把和石块,合力杀死看守,移开门后的木头,打开门闩,一股脑冲了出去。
他们打开了城堡。
战斗尚未真正开始,费恩的城堡就门户大开,再不设防。
是意外,更是一场笑话。
“不会是陷阱?”侏儒和地精并排而行,见状心中嘀咕。
他们驾车穿行在白海中,准备在大军突破防御之后,跟随骷髅兽人冲进城堡。
不想行动尚未开始,城堡大门就自行敞开,里面冲出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模样狼狈,身上还带着伤。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设计它的人真是一个“天才”。
岑青高踞半空,清楚目睹城头混乱,看到城堡大门洞开,仅仅片刻时间,他就做出判断:“茉莉,鸢尾,通知奥尔加和艾尔伍德,冲进去。”
“遵命。”荆棘女仆领命,分别拨转方向,驱使巨鸮降低高度,飞近占星师和边境贵族,传达岑青的指示。
“陛下命令进攻,冲进那座城堡。”
“听从旨意。”
占星师欣然领命,边境贵族也毫无疑问。
黑气向内收拢,螺旋状扶摇直上。
骷髅木大踏步向前,粗壮的树根灵活延伸,推动骷髅大军前行,冲入城堡大门,攀爬上城墙。
爬上垛墙的骷髅越来越多,城堡覆上一层灰白色,远望似加上一层罩子。
骷髅骑士在城下冲锋,无论留在城堡内,还是逃出城堡外,只要费恩伯爵现身,注定难逃一死。
骷髅羽人二度降临。他们逡巡城头,射杀忠于费恩的骑士。猫戏老鼠一般,剪除他的守护力量。
城内燃起火光,不知放火人是谁,也不知源头在哪。
火舌舔舐地面和墙壁,引染滚木和火油桶,为阻击骷髅大军准备的物资,此时反作用于城堡。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接二连三。
黑烟缠绕烈火上升,顶端触碰云层,天空都被染红。
费恩伯爵身陷重围,料定大势已去。想到送出的求救信,他最后一次眺望西南方向,援军迟迟不至,他失去最后的希望。
“结束了。”
周遭一片混乱,骑士在厮杀,仆从军、农夫和工匠互相推搡,只想要逃跑。奴隶倒戈相向,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放火。
没有任何转机。
也不会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费恩伯爵仰望天空,目视巨鸮背上的岑青,极端的绝望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我选择背叛,但我不会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同样选择,迈出同样的脚步。”他凝视岑青,嘴巴开合。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悔恨求饶。
他告知岑青,他既然选择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就绝不会后悔。
“朱殷,她过于正直,在政治上更加天真。她以荣耀和战功为骄傲,眼中只有黑白,无法给我想要的一切。”
费恩持剑挥砍,劈碎一具骷髅。
一双蝠翼在背后张开,带着他飞上天空,悬浮在战场上方,直视黑发血族。
“我会死,我想国王也一样。”费恩抬起手臂,长剑指向岑青,“不过,王子殿下,你不会听到我的忏悔。”
岑青的视线迎上对面,他歪了下头,神情始终淡漠,情绪不见任何变化。
“你忏悔与否,我不在乎。”岑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想杀死你,毁灭你的家族。”
“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费恩双手持剑,孤注一掷发起攻击,猛然冲向岑青。
岑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出剑。
荆棘女仆护卫在他左右,数条黑色荆棘凭空出现,缠绕住费恩伯爵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半空。
一条荆棘从身后逼近,洞穿伯爵的胸膛,带出他的心脏。
费恩瞪大双眼,低头看向心口,口中涌出血沫,眼底的光刹那熄灭。
长剑脱手,垂直砸向地面。
剑身斜插进城墙,在烈日下发光,惨白的颜色,仿佛在昭示费恩的结局。
岑青打了个响指,荆棘女仆收回荆棘,费恩的身体从半空坠落,过于凑巧,他撞在自己的佩剑上,整个人悬在半空。一侧蝠翼折断,另一侧也被撕裂,胸口的伤不再流血,只存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心脏早已不见。
费恩死亡,城堡守军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陷入更深的混乱。
骑士和仆从军被锁定,很快被骷髅大军湮灭。
农夫、工匠、仆人和奴隶四散逃离,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地精和侏儒刻意排成长列,给他们设定出逃跑路线,与狂暴的骷髅大军隔开。
这一幕相当奇怪,众人却无暇深思。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逃跑,远远离开战场,保住自己的性命。
“农夫和工匠,陛下都很需要。”一名地精说道。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播种粮食一定能丰收。还有现成的铁匠炉,很适合制造铠甲和兵器。”侏儒跳下大车,抓起一把红土,很满意泥土的肥沃。夸张点讲,这里的土几乎能攥出油。
“我同意,这里很适合种植。”地精颔首。
“有经验的农夫,熟手工匠,现成的村庄和聚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土地利用率实在太低。”
“我也这样想。”
“暴殄天物。”
地精和侏儒说话时,城堡内的战斗接近尾声。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哪想过程和结果都颇富戏剧性。
骷髅大军根本没遇到多少有力的抵抗,城堡内自行陷入混乱。费恩不自量力挑战岑青,死在荆棘女仆手中,更是注定了失败结局。
至于费恩伯爵求救的对象,并非无视他的信件,而是压根没法前来。
几人率领骑士出发,在中途遭遇拦截,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地。
他们撞见走出千湖领的岩巨人后裔,对方认出他们的旗帜,二话不说,直接发起攻击。
巨大的岩石在地面滚动,他们长出四肢,挥舞着长矛和斧头,有的干脆徒手,每一次挥舞手臂都能扫飞马上的骑士,带起大片血光。
一名伯爵,两名子爵和一名男爵死在战斗中,他们率领的骑士也死伤殆尽。
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根本不敢回头,更不敢看那群庞然大物一眼。
战斗在正午打响,于午后结束。
血族溃败,岩巨人后裔毫发无伤。
索斯走过战场,岩石大脚踩过血族的尸体,留下硕大的血脚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还有活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多伦。他单手抓起一名血族,后者满脸血污,勉强能辨认出俊俏的五官。身上是一件金铠甲,肩部和胸口有花形图案,象征他的身份。
“贵族?”
“应该是。”
“带去给陛下,当成是一件礼物。”
“不错的主意。”
岩巨人后裔做出决定,没人征询血族的意见。
英俊的子爵被多伦拎在手里,双脚离地,被迫和这群庞然大物一同前进,奔赴注定到来的死亡。
与此同时,魅魔的消息送达深渊城。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展开羊皮卷。从头至尾读完内容,他的神情立刻变了。
炎境之主坐直身体,手指轻弹羊皮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有了主意。
“来人,召唤艾兰德。”
仆人领命,沉默地退出大殿。
奢珵靠向椅背,手指轻敲,赤金的双眼涌出兴味。
“美丽的王后,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巫灵王对珍宝看护愈紧,他越是迫切想要抢夺。
空隙少之又少,总算遇上天赐良机,他决定亲自前往边境,夺取他想要的一切。
夺走那个黑发美人,把他带入深渊城。用魔族的宝石和丝绸装点他,一定会相当漂亮。
只是在脑海中想象,奢珵就抑制不住兴奋。
他迫切想要启程,率领大军奔赴边境,带回他渴望的珍宝,收藏进自己的王宫。
第105章
费恩伯爵战死,领地易主。一夜之间,战报传遍各地。
王城贵族获悉情报,最初是难以置信,待到回过神来,迅速派人前往探查。得知消息属实,不由得心情紧绷,面如土色。
御前会议开始前,众人齐聚王座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这份突如其来的战报。
他们的心情都很糟糕。
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对前路的迷茫和担忧困住所有人。让他们陷入困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可能?”
“太快了。”
“费恩有一千名骑兵,还有仆从军和领民,他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天时间,不,只有几个小时!”
“这件事太古怪了。”
“古怪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提及最紧要的问题,大厅内骤然陷入寂静。没人敢轻易开口,哪怕是最活跃的几人,此时也闭紧了嘴巴。
巴希尔站在台阶前,沉默地仰视王座。
王座以秘金打造,扶手雕刻成狰狞的骷髅,象征戈罗发迹的军团。高背椅上镶嵌各色珠宝,外观华丽,奢侈非凡。
这是一把昂贵的椅子。
丞相大人如是想着。
巴希尔垂下眼帘,交握双手,转动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一圈、两圈、三圈,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习惯。
他想起血族的传说,关于真正的王座,血王座。
只有得到黑暗神认可,才有资格坐上象征权威的交椅,佩戴王冠,拥有王者之剑。
很显然,戈罗德并不具有这种资格。
他没有获得三项中的任何一项,黑暗神的祭司对他避而不见,王城内的占星师离他远去。
他无法登上血王座,就为自己打造一把华丽的椅子,命令金匠为他打造王冠,让铁匠锻造一把长剑。
一切的行为,不过是掩耳盗铃。
自始至终,他从未获得黑暗神的青睐。
巴希尔攥紧手指,忽又松开。他想起奥尔加,想起离他而去的一双儿女,以及那个被烙印血咒的夜晚。
蓦地,他扣住自己的胸口。
血咒在燃烧。
一种强横的力量侵袭而至,巴希尔必须竭尽所能抑制身体的颤抖,才能避免在人前失态。
距离他不远,扎克斯一样陷入煎熬。
他正和拉斯金几人交谈,突然感知到一阵灼烧,来自烙印在他心口的血咒。
“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快调兵……”罗伯特认为形势刻不容缓,王城应该尽快出兵。
赖利与他意见相左,毫不客气说道:“出兵讨伐第一王子?你是否想过后果?”
言下之意,胜利的话,一切好说。若是战败,他们的下场注定凄惨。
以目前的局面,参考费恩的下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王权的争夺,就如国王与殷王后。如果我们贸然出兵,与第一王子交锋,局面会变得难以挽回。事后想要改换立场,定然不可能。”拉斯金一语道破天机,使在场几人陷入沉默。
“扎克斯,你怎么看?”几人举棋不定,一同看向扎克斯伯爵。
连唤数声,对方却充耳不闻,始终背对他们。
直至赖利绕至对面,看到扎克斯的模样,登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扎克斯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单手攥紧胸口,分明正在承受巨大痛苦。
不等他回答,大厅门突然开启,一个仆人从门外冲进来。
不顾贵族们难看的脸色,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确认扎克斯所在,立即跑上前。
“阁下,王后陛下需要您的帮助!”来人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他满脸恐慌,显然左娜遇到不小的麻烦。
扎克斯转头看向他,胸口的灼烧感恰好停止。
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一把抓起哈布克的领子,沉声道:“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布克嘴巴开合,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度欲言又止。
他用目光示意四周,很显然,左娜遇上的事情无法宣之于众。
扎克斯反应过来,当即拽着他走向门外。
贵族们的目光如影随形,包括巴希尔。扎克斯全部置之不理。他有不祥的预感,能让哈布克如此惊慌,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两人进入走廊,越过守在门外的骑士,哈布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向扎克斯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后陛下秘密联络商人,购买炎境的药。事情被发现,国王雷霆震怒。他威胁要处死王后陛下。”
闻言,扎克斯停下脚步,猛然闭上双眼。
“左娜,左娜!”
他清楚妹妹的固执,却没想到她完全不听劝阻,执意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事情做得隐秘,一切还好说。
她偏偏被发现!
还是被国王抓住!
“国王是如何知道?”想到关键处,扎克斯沉声问道。
“那名商人,他出卖了陛下,用这件事向国王讨取金币。”哈布克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扎克斯咬牙切齿。
他不再问话,也不去纠结商人的出卖,他的脑子飞速旋转,只为想出一个办法,让他的妹妹能活下来。
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冲向王后寝殿。
抵达殿前,扎克斯发现房门大开,几名女官和侍女倒在地上,面孔朝下,不知是生是死。
他越过地上几人,迈步走入室内。
入目一片狼藉。
家具尽数翻倒在地,一张高背椅四分五裂。墙上的装饰脱落,绘画雕刻破损斑驳。水晶灯坠向下,末端的灯座全部摔碎,飞溅开透明的颗粒。
露台门大开,一侧窗帘撕裂,压着散落的花瓣。
左娜半跪在地上,她头发散乱,肩膀和手臂染血,一条腿不自然扭曲。
她顾不得伤痛,双手抓住戈罗德的上衣下摆,正在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能这样做。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惩罚我,放过达尔顿,放过我的孩子……”
扎克斯骤然一惊,继续抬头望去,就看到无比骇人的一幕。
戈罗德站在露台内,单手抓住达尔顿的脖子,将他的身体悬在栏杆外。只要松开手,达尔顿就会坠落。或是收紧手指,也能扭断小王子的脖子、
左娜不断哀求,染血的裙摆上翻,现出扭曲的脚踝。她已经无法站立,只能半跪在地,祈求戈罗德的宽容。
“陛下,”扎克斯无法不出声,他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请您宽恕小王子,他是您的血脉。”
他没有提及左娜,也没有装作不知详情,再多的求饶和辩解都无济于事,那不会救下妹妹的命。
“扎克斯,你果然来了。”戈罗德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臂仍悬在栏杆外,“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关于左娜的所作所为,你是否知情。”
“在今日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扎克斯信誓旦旦,迎上国王的视线,目光毫不闪躲。他了解戈罗德的为人,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动摇,“我请求您放过达尔顿殿下,他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是您珍贵的血脉。”
“我有许多孩子。”戈罗德仍不松口,他目光阴沉,语气格外阴森,“只要我愿意,我会有更多血脉,包括婚生子。”
图穷匕见。
他首次公开表态,他有意迎娶新的妻子。
左娜的哀求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表情扭曲,目光中透出愤恨。
扎克斯神情不变,坚持道:“我是您忠诚的仆人,陛下,我拥护您的所有决定。但是,陛下,第一王子已经归国,他率领军队攻伐土地,宣称自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您需要达尔顿,除了第一王子,他是您唯一的婚生子。”
话至此,已经相当直白。
岑青摆明要夺权,事情发展比预期迅猛,局势对王城不利。
戈罗德不想失去权威,除了派兵讨伐,也当公开宣称,取消岑青的王位继承权。
如此一来,他就需要另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达尔顿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扎克斯的确了解戈罗德,他的切入角度很巧妙,成功说服对方。相比杀死达尔顿,留下他对戈罗德更有用处。
至于左娜,要使达尔顿的继承权合法,她也不能死,还要继续留在王后的位置上。
“扎克斯,你足够聪明。很可惜,你的妹妹没有你的头脑。”戈罗德终于收回手,松开可怜的小王子。
左娜不顾伤痛,迅速扑到他脚下,展开双臂接住达尔顿,确保他不受半点伤害。
“作为你挑衅我的惩罚,亲爱的左娜,你不被允许走出这个房间,你必须忏悔你的罪过。”戈罗德站在左娜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宣布对她的惩罚。
左娜沉默不语,始终低垂着头。
戈罗德失去耐心,抬脚踩住她的脚踝。坚硬的靴子用力碾压,直至左娜发出痛苦的闷哼,冷汗浸湿额头。
“回答我,左娜。”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左娜艰难出声。她脸色煞白,紧紧拥住怀中的小王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很好。”戈罗德收回脚,越过她走向室外。
经过门前时,他突然调动力量,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昏迷的女官和侍女。
短短两分钟,女官和侍女全身萎缩,血肉完全干枯,沦为青黑色的干尸,死状异常可怖。
哈布克蜷缩在墙边,他老实匍匐在地,始终头不敢抬。
戈罗德从他面前经过,靴子踩中的他手指,哈布克依旧一声不吭。
他的忍耐救了他的生命。
戈罗德没有多看他一眼,信步穿过走廊,就此扬长而去。
房间中,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左娜跟前,检查她的伤势,认为并不致命,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又仔细查看过达尔顿,确信他仅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还好。”他勉强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扬起右手,用力扇在左娜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左娜偏过头,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告诫过你,左娜。”扎克斯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语气凶狠,“你为什么不听话?”
左娜咬住嘴唇,眼底闪过凶光。
最终,她没有反驳扎克斯。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扎克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仅固执,更加愚蠢,喜欢自以为是。你错误的估计形势,做事不计后果,让你和你的孩子陷入麻烦。今天的事就是教训。你差点害死自己,还有你的孩子!”
左娜沉默不语,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小王子。
达尔顿抬起头,他惊魂未定,却还是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安慰她:“母亲,不要悲伤,我没事。”
他又转向扎克斯,认真道:“伯爵阁下,请不要责备我的母亲,她受了伤。”
扎克斯看着达尔顿,神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你是个好孩子,殿下。”
纯真、善良,简直不像一个血族,不像是戈罗德的孩子。
和第一王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左娜,有件事你必须知道,第一王子返回王国,他已经攻占北境,击败费恩,打通平原上的道路。”扎克斯单膝跪地,手臂搭在膝盖上,平视惊愕的左娜,“消息刚刚送达,所有人都在担忧。”
“他就要来了,是吗?”左娜低声说道。
“是的,比预期更快。”扎克斯靠近左娜,进一步压低声音,“没人能预料明天,就如当初达成联姻时,不会想到有今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达尔顿,重新对上左娜的眼睛:“派依、菲尔德、罗伊、特兰……众多前往北境的贵族,他们都死了。”
“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没人能够逃脱。”扎克斯抬手按住左娜的肩膀,靠近她耳畔,“不要再触怒戈罗德,他注定不会有未来。听从我的安排,我会设法让达尔顿活下来。”
“不包括你我?”左娜突兀开口。
“我不知道。”扎克斯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算不上欺骗,却也不是左娜想要的答案,“你我一清二楚,我们都做过什么。在殷王后失去权柄这件事上,我们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是的,我明白。”左娜低下头,撞见达尔顿担忧的表情,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心,终于下定决心,“我会听从你,我发誓。你必须承诺我,会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我会尽力而为。”扎克斯说道。
左娜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宫廷骑士出现在走廊,他们奉国王的命令,封闭王后寝殿。
“扎克斯阁下,请您离开。”骑士队长沉声说道。他是一名骷髅骑士,只听从戈罗德,对国王忠心耿耿。
扎克斯皱了下眉,放弃与对方争论。
他最后一次握住左娜的肩膀,手指用力,同时盯紧她的眼睛:“记住我的话,左娜。不要再轻举妄动。”
言毕,他站起身,迈步走出房间。
在他身后,左娜紧紧抱住达尔顿,染血的裙摆铺在地面,像一朵盛放之后,即将枯萎的花朵。
门轴缓慢转动,门扉间的缝隙收窄,直至咔哒一声,彻底合拢。
扎克斯站在走廊中,看到骑士指挥仆人拖走地上的尸体。他认真打量几眼,没有看到蒂亚,最受左娜信任的女官。
“哈布克。”
“是,阁下。”
“蒂亚,王后的心腹女官在哪里?”
“她在地牢,阁下。”
“地牢?”
“她奉命联络商人,结果被商人出卖,国王陛下命人把她关进地牢,严刑拷打,至今没有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
扎克斯没有继续再问。
他越过哈布克,继续穿过走廊。迎面遇见一名宫廷侍从,对方奉国王的命令,召他前往王座厅,参与御前会议。
“我知道了。”扎克斯点点头,压下复杂的思绪,当下加快速度,一路朝王座厅走去。
走廊正下方,幽暗的地牢内,驼背人提着油灯穿过曲折的通道。
囚室开在岩壁内,环境潮湿,空间狭窄。
墙角和屋顶长满苔藓,生锈的铁门紧锁,只有一个窄小的气窗。一旦窗户关闭,室内立即陷入黑暗。
逼仄、幽暗的空间,能轻易把人逼疯。
驼背人沿着牢房的门向前走,影子投向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轮廓持续拉长变形。
中途,他停在一间牢房门前,透过气窗向内张望。
室内只有一个女人,王后的女官蒂亚。
她被锁链吊起,双臂交叉在头顶。满头长发散落,遮挡受伤的脸颊。她遭受过酷刑,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染红衣裙,沿着裙边滴落,在地面流淌一圈鲜红。
驼背人看过两眼,旋即收回目光,脚步声逐渐远去。
幽暗的房间内,蒂亚缓慢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望向虚空,她竟然在笑。
快了,就快了。
她能感知到,主人的血脉正在接近。
就如烙印在她身上的血咒,符文在发热,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同一时间,砖红平原中,费恩伯爵留下的城堡前,骷髅大军整装待发。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中多出许多生面孔,以矮人居多,还有上百名岩巨人后裔。
前者是接到卡贝的消息,特地赶来为岑青作战。
后者离开千湖领,于日前找到岑青,专为巩固古老的契约。如果有必要,他们很乐意参与战斗。
“黑发王室的后裔,我们可以为你作战。”索斯代表众人开口,不忘提起之前带来的礼物,一个垂死的贵族,“就像他一样,我们能抓住你的敌人,击败他们!”
“我很感激。”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视线勉强与索斯平齐,“作为回报,我愿意送给诸位更多龙血石,最顶级的龙血石。”
“成交!”索斯咧开大嘴,将好消息告知众人。
他们有另一份礼物要送给岑青。
“陛下,请看好。”
巨人们一字排开,同时握紧拳头,用力砸向地面。
轰隆!
巨响声传来,大地剧烈颠簸,沿着落拳点塌陷,继而锯齿状开裂。
裂缝越来越大,大块岩石隆出地底,如同山峰生长,很快蔓延数百米。
索斯等人握拳砸断石块,又迅速组合到一起。动作飞快,毫无规律可循,只令人眼花缭乱。
等他们停下动作,数十具岩石组成的巨大傀儡从地上站起。
索斯等人站在傀儡的肩膀上,操控傀儡的一举一动。
“石傀儡。”泰温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心生惊讶。
“至少有几千年不曾出现。”
“不,比那更长。”
“能唤醒石傀儡,证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岩巨人,他们有上古种族的天赋。”
“传说都是真的,黑发血族藏有许多秘密。”
“泰温,你以为呢?”安杰罗和柯蒙看向同伴。
泰温的反应是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离开血族王国多年,对此并不了解。
更何况,和巨人定下契约的是黑发王室。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只要想隐瞒,不会有任何风声透出。
“无论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他的祖先,对祭司的态度并无区别。”
敬重不缺,仅此而已。
巨大的傀儡并排而立,头部直抵云层,远望似一座座高塔,使人望而生畏。
索斯等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陛下,您要进攻哪里,我们为您开路。”
岑青驱使巨鸮升高,对上索斯等人的视线,不由得心头一动。
看起来,他的计划需要再次更改。
“茉莉。”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召唤所有黑骑士,我准备发起进攻,目标金岩城。”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立即吹响口哨,召唤乌鸦。
岑青再次看向索斯,手指东南方向:“沿着这条路走,摧毁所有阻碍,我要进入血族王城。”
“如您所愿。”索斯握拳敲打肩膀,发出沉闷的钝响。
石傀儡同时转向,沿着岑青手指的方向迈开大步。
闷雷一般的脚步声震荡大地,庞大的身影向前迈进。骷髅大军也开始移动,白浪汹涌,注定为王城众人带去最恐怖的噩梦。
巨鸮拍打翅膀升空,岑青握住指环,回想出发时的计划,不免哂然。
计划巡视领地,结果变成攻打金岩城。
虽然不在预期中,时机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不过是时间早晚。
他或许是仓促行事,金岩城照样措手不及。
究竟鹿死谁手?
岑青拉起兜帽,遮住他的脸庞。
相信战场会给出答案。
第106章
龙息城座落在雪域南部,是南方公爵莫斯托法的领地主城。
偌大的城市盘踞丘陵地带,囊括龙息堡、五座高塔、林立的砖石建筑和围城而建的村庄、聚落。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宏伟的城门矗立东方。
青铜门上镶嵌铆钉,每一日太阳升起,门前都会反射万千金光。
城周环绕护城河,河道深达百米,底部竖立尖锥,锋利无比,坚硬异常,能轻易撕碎一匹战马。
城门前悬挂吊桥,桥梁升起时,龙息城即与外界隔绝。
垛墙后设有大量投石器和巨弩,除非出动数万大军,永远不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关于龙息城,有一个古老传说。
相传巨人大战后期,最后一头冰川巨龙葬身于此。
完整的龙骨落入地裂,巫灵的城市建造其上,以龙骨为基,威慑各方敌人。
年复一年,传说的影响不曾消散,宏伟的城市座落在雪域南方,牢牢守护边境领土,始终固若金汤。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橙红的光带游离在云层间,光芒照亮大地。
几只巨鸮飞入城内,猛禽背上的巫灵带回重要情报,分别来自血族王国和炎境王城。
龙息堡内,莫斯托法刚刚用过早餐,正要离开大厅。
侍从走入室内,快速向他禀报,外出的巫灵战士归来,带回重要消息。
“召他们进来。”莫斯托法改变主意,回身拉开高背椅,重新坐了回去。
侍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两名巫灵走入室内。
进入大厅前,巫灵战士解下斗篷,身着雪域南方标志性的短上衣和长裤,腰间勒一条宽带,带扣是巨龙图案,颜色赤金。
他们走进大厅后,距离主位五步左右停下,向南方公爵弯腰行礼:“阁下。”
“扎罗,塔利。”莫斯托法看向两人,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直接问道,“南边,还有西边,状况如何?”
“情况变化很快,王后陛下貌似改变行程,正在向血族王国腹地进攻。魔族在边境屯兵,据可靠情报,炎境之主离开深渊城,正向边境赶来。”扎罗率先开口。不同于大多数巫灵,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上也没有太多饰物,仅在手腕上佩戴两枚环镯,一枚属于他自己,另一枚来自他的婚约者。
“另外,从金岩城传出消息,血族也在集结大军。那个篡位者,他在计划两线作战。”塔利紧接着补充,深棕色的双眼闪过疑惑,“我亲自确认过,消息属实。只是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
不只塔利想不明白,在听完两人的讲述后,莫斯托法也陷入沉思。
阳光自窗外射入,覆在他的肩上。明光模糊他的半面,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相比篡位者,更应该关注魔族。”莫斯托法终于开口。
他认为炎境之主奔向边境,为的绝不只是给血族施压。切开表象,他必然另有所图。
联系之前的诸多传闻,能让炎境之主大动干戈,原因很容易浮出水面。不仅是南方公爵,两名巫灵战士也在瞬间恍然。
“阁下,您的意思是,魔族可能对王后陛下不利?”扎罗皱眉道。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必须以防万一。”莫斯托法肃然神情,目光凌厉,迅速做出判断,“我会给陛下送信,讲明目前的真实情况。扎罗,塔利,继续关注血族和魔族动向,我要知道王后陛下身在何处。必要时,我会亲自率领军队前往,护卫他的安全。”
“阁下,在非战的情况下,大军进入他国土地恐怕会惹来非议。”塔利说道。
莫斯托法无谓地笑了笑,手指轻敲桌面,胸有成竹道:“王后陛下日前宣称,他是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这是在否定金岩城的权威。作为陛下的臣属,我们有义务护卫他,并在他需要时帮他达成所愿。”
说到这里,莫斯托法顿了顿,提出巫灵王之前的命令:“更何况,这也是君王的旨意。”
闻言,扎罗和塔利不再担忧。
他们接受命令,一起向莫斯托法鞠躬,其后离开大厅,急匆匆登上巨鸮,又一次踏上征程。
在他们身后,莫斯托法走出雕花门,信步穿过走廊,径直去往书房。
整整一个上午,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给巫灵王的信件当日送出,关系到岑青的安危,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考虑到需要出兵的情况,他召集麾下军团长,当面做出安排。时间略显仓促,计划依旧周密。
莫斯托法的性格发挥巨大作用。
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并且相当稳妥。
“阁下,我们要越过边境?”一名军团长说道,“这是否会被视作战争行为?”
“为了王后陛下。”莫斯托法给出答案,“魔族在边境陈兵,炎境之主已经离开深渊城,即将抵达战场。陛下交代我们护卫王后,我们必须做到。”
军团长们同时一凛,当即不再发问,肃然接受命令。
继魔族和血族之后,巫灵也开始大规模调兵。目前仅止于南方,是否扩大规模,还要看暴风城的决策。
即便如此,造成的风波也迅速蔓延。
诸多王国听到风声,尤其是距离较近的种族,不知晓内情,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无数次历史经验证明,强大的种族交锋时,最先遭殃的往往不是交战双方,极可能是战场外的旁观者受到牵累。
“风暴将至。”
“飓风、烈焰、冰雪,可怕的灾难即将席卷大地。”
“星星在移动,月亮的方位在改变。”
“四方王国恐将牵涉其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占星师做出预言,相关内容风传各国,不仅未能缓解局面,反而使形势愈发紧张。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紧盯着三族动向。
他们没有更多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窥见风起,立刻转身逃走,越远越好。
引发一切的暴风眼,岑青本人,此时正挥师向南,向一座贵族城堡发起进攻。
城堡名为白帆,座落在群山之间,因山体形似船帆而得名。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向大地投射金红。群山和城堡沐浴在彩光中,呈现一种朦胧的美感。
号角声借风传递,回荡在天地间,一次又一次冲击封闭的城堡,催垮城堡众人紧绷的神经。
震颤突如其来,沉重的脚步自北而来,上百具石傀儡穿过晚风,悍然闯入守军的视野。
一群庞然大物沿着地平线排开,迈开沉重的步伐,速度由慢及快,直逼城下。
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苍白骷髅,树人、羽人、兽人、乃至于血族。
不同种族的骷髅集结成大军,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拿着武器,浩浩荡荡覆盖大地,恍如噩梦走入现实。
骷髅骑兵在两翼奔驰,前锋绕过白海,朝中心处汇聚。
战马交错穿梭,马上的骑士擎起旗帜,金色的旗杆由侏儒打造,旗面闪烁金色蔷薇,出自地精之手。
骑兵往来穿行,掀起遍地烟尘。
马上的贵族吹响号角,骷髅眼眶中的幽光持续跳跃,形似闪烁的鬼火。
轰隆!
又是一声钝响,大军如潮水分开。
粗壮的树根笔直穿出,一棵骷髅木分海而来。树干粗壮,树冠茂密,树枝上一站一坐,站着的是奥尔加,坐在她腿边的则是尤莉。
奥尔加翻过右手,掌心托起大团黑气。
黑光延伸形成锁链,牢牢控制住大军,牵引骷髅冲向目标。
尤莉双手交握,随着周身力量涌动,成百上千的骷髅地鼠破土而出,喷泉一般向上喷涌,加入庞大的军团。
这一幕无比骇人,降下的压力非同想象。
白帆堡内,亚耐德伯爵登上城头,亲自指挥防御,专为鼓舞士气。
他做出多番努力,却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骷髅大军逼近时,天空中出现暗影。
十数只巨鸮振翅而来,雪域独有的猛禽盘旋在血族的天空中,翅膀张开,几能遮天蔽日。唳鸣声撕裂狂风,直击众人脑海。
岑青掀起兜帽,黑色长发被风吹起。
发绳纠缠在发丝中,宝石反射夕阳余烬,映出缤纷彩辉。
眺望山顶的城堡,忽略城堡周围的村庄和要塞,他抬起手臂,下达进攻的命令:“进攻。”
一切的一切,仿如数日前的重演。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索斯等人的石傀儡冲锋在前。
一群庞然大物并排冲锋,恍如巨石翻滚碾压。沉重的脚步震颤大地,几同一场小型地震。
不等逼近城下,头顶即飞来箭雨。
石块和木桩纷纷砸下,夹杂着少数火油桶,在半空中爆裂燃烧。橘红色的火链呼啸而至,甩入骷髅大军之中。
白帆堡内,亚耐德在垛墙后奔跑,他左手按住剑柄,另右手握拳挥舞。他在高声叫喊,近乎声嘶力竭:“投石器!”
“火油!”
“更多火油!”
“他们就要上来了!”
“动作快!”
“该死的,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城头守军强压下恐惧,轮换拉拽投石器,机械地重复动作,向城下发起反击。
石雨从稀疏到密集,又从密集变得稀疏,对比庞大的骷髅军团,几轮攻击下来,造成的损失完全能忽略不计。
何况骷髅十分特殊,只要不是彻底粉碎,照样能够爬起来,继续攻向城堡。
见到破损的骷髅从地上爬起来,守军惊慌失措,所有人近乎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骷髅羽人飞离大军,手持弓箭和短矛冲向城头,对守军造成巨大威胁。
“放箭!”
“快放箭!”
命令来得还算及时,奈何守军手忙脚乱,早就被吓破了胆。
箭雨稀稀落落,压根无法威胁到骷髅羽人。与之相对,空中的攻击成倍压下,箭雨袭来,一时间殷红飞溅,哀嚎遍地。
就在这时,又有号角声传来。
血族的号角!
亚耐德立即冲向墙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捕捉到数面战旗,上面有不同图案的家纹。
“援军,是援军!”
几支队伍飞驰而来,数量超过五千人。
以游骑兵为主,跟随一定数量的仆从军,都是大脚人和背甲人,能轻松追上战马的速度,在丘陵间如履平地。
援军快速接近,通过飞扬的战旗,能清晰辨明他们的身份。
橡树城的朱尔斯伯爵,溪涧城的雷文伯爵,还有鹿城的乔拉伯爵。
三人中,乔拉是唯一的女性。她战功卓越,与边境的布叶特并称,在领主间的地位极高。
戈罗德掌控王权后,她没有公然举兵,却也沉寂下来,固守领地百年不出。
亚耐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附近所有贵族送出消息,压根没想到她会出兵,而且是最先到达。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城堡内,守军欢呼雀跃。
峰回路转,绝境逢生,他们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现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
五千多人出现在战场,未如预期一般冲向骷髅大军,恰恰相反,他们集体减慢速度,同时放低战旗,表明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三名伯爵行出队伍,在队伍前方下马。
他们仰望天空,朝岑青鞠躬,继而单膝跪地,以血族的最高礼仪表示臣服。
“陛下,我愿献上一切,心甘情愿为您征战,只为祈求您的宽恕。”
三人一起开口,朱尔斯的声音最高,雷文相对柔和,乔拉的嗓子格外沙哑,仿佛烟熏过,是早年与魔族交锋导致。
岑青没有立刻回应他们。
他抬臂召唤茉莉,询问荆棘女仆,在殷王后遇害这件事中,他们都扮演什么角色。
“他们没有插手,选择返回领地,集体置身事外。”荆棘女仆如实回答。
事关权力争夺,王城贵族大多站到戈罗德背后,北境贵族旗帜鲜明支持朱殷,如乔拉这样的血族领主则表明中立,绝大多数选择明哲保身。
他们没有向朱殷宣誓效忠,也没有发誓追随戈罗德,一直左右摇摆,更像是墙头草。
此举固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也使他们不被信任。
他们是可以争取的力量,但注定不会得到胜利者重用,更不会被召进王城成为廷臣。
现下,他们一改往日作风,竟然主动投向岑青。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或者该说,金岩城颓势尽现,无论戈罗德做出多少努力,局面都已无可挽回。
“你们要效忠我?”岑青移回视线,俯瞰地上三人,扫过他们身后的军队,“决定向我献出一切?”
“是的,陛下。”三人毫不迟疑,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各自打好腹稿,设想岑青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有完美回答。
不料想,准备的言辞压根没派上用场。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岑青示意巨鸮降低高度,突来的劲风吹乱三人的头发,扰乱他们的视线。
不等他们抬起头,突然被恐怖的力量击中。
心口上方传来一阵激痛,灼烧的痛楚深入骨髓,让他们痛呼出声,额头冒出冷汗。
“我不相信誓言,也不信任你们。”岑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冷漠,令人心惊肉跳,“血咒的禁锢,将使你们无法背叛。”
没有怀柔,没有温和的言语,他甚至没打算装一下和善。
直白的语言,强硬的态度,岑青没给三人思考的机会,也没给他们反悔的余地。
投机取巧也好,见风使舵也罢,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们是真心投靠。
无论哪一种,岑青都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接受你们投诚,现在,让我看到你们的能力。”说话间,他手指前往的城堡,石傀儡已经在冲击城门,坚硬的拳头砸下,墙体出现凹坑,砖块碎屑簌簌飞落。
“打开那座城堡,把它献给我。”
闻言,乔拉三人攥紧心口。
不能说失算,只能说他们不了解岑青。通过朱殷来推测她的儿子,才导致刚一见面就栽跟头。
冷漠,强势,不轻易给予信任。
完全契合黑暗种族特质。
不怪他能在戈罗德手下平安脱身,如今更能归还故土,向王权发起挑战。
“陛下,我们必然竭尽所能,达成您的期盼。”
分清利弊,乔拉三人不再迟疑。
他们各自站起身,利落地戴上头盔,牵起缰绳,踩上马镫,同时翻身上马。
他们带来的军队调转锋矢,又一次吹响号角。
马上的骑士放平长枪,锋利的枪尖汲取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交织成大片冷光,指向白帆城。
城堡内,望见这一幕场景,绝望的情绪攀至高峰。
亚耐德看向城下,不只看到白帆堡的破灭,更看到金岩城的未来。
末日。
黑发黑眼的王室血脉,他注定重回权力顶峰。
用血与火点燃大地,浸染天空,带给金岩城无穷恐怖,将戈罗德拉下王座。
“破灭。”亚耐德低声念着,不提防,一把长剑从身后刺来,洞穿他的心脏,染血的剑尖刺穿胸口。
他低下头,寒光映入眼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信任的骑士队长:“很抱歉,阁下,我们无法取胜,没有任何胜算。”
话落,他翻转手腕,绞碎了亚耐德的心脏。
在倒地之前,亚耐德听到一番话:“我不想死,阁下。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背叛。
杀戮。
无情的背刺。
生命的最后一刻,亚耐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背叛者终将遭遇反噬,果然,这就是报应吗?
第107章
亚耐德伯爵背刺朱殷,放弃自己的誓言。时光轮转,恶行反噬到自身,在危急关头也遭遇心腹背叛。
刺杀他的骑士队长抽出长剑,霎时间血色喷溅,染红他的铠甲。
他没有甩掉剑上的血痕,直接命人放倒城头的旗帜,亲自往城下敞开大门,以跪地的姿态表示臣服。
“陛下,亚耐德已死,我们愿意效忠您,请求您的宽恕!”
骑士队长名为奥斯蒙,他是贵族的次子,没有家族财产和土地能够继承。好在他身手不错,投靠白帆堡,受到亚耐德重用,从游骑兵开始一路升迁,成为伯爵大人信任的骑士队长。
即便如此,在面临抉择时,他仍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
归根结底,戈罗德开了一个坏头。
贵族们能背叛王室,背刺朱殷王后,凭什么要求他们的属下忠心耿耿?
奥斯蒙摘下头盔,跪在地上。一头亚麻色的头发闪烁光辉。比起血族,他更像是一个光明生物。
他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提着一颗头颅。
亚耐德伯爵的人头。
众多骑士跪在他身后,其后是仆从军。所有人都放下武器,摘掉头盔。
征发的匠人、农夫和奴隶也不再乱跑,他们拥挤在一起,紧张地看向城门外,期待看到岑青对投降者的态度。
如果骑士大人能被接纳,他们必然也能活下去。
假若是另一种结果,他们跑也无用,还不如省些力气,让自己能死得稍微舒服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奔雷声逼近,不是骷髅大军,而是乔拉三人率领的血族骑兵。
目睹城门前的状况,他们无法处置,彼此商量之后,没有继续发起攻击。而是策马停下脚步,派人将具体情况报知岑青。
“如实禀报陛下,等待陛下示下。”
“明白。”
多名骑士策马奔离,分别出自三人麾下。
血族的信任很稀薄,他们互相防备,自然而然展开竞争。
骑士离开不久,有暗影自天空降落。
巨鸮背上,岑青背光而立,俯瞰单膝跪在地上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奥斯蒙,登时带给他巨大压力。
白帆堡内,此时鸦雀无声。
战斗中途停止,占星师控制骷髅大军,没有继续发起袭击。
全体守军匍匐在地,领民藏在家里,轻易不敢露面。个别壮起胆子在门窗后窥探,试图看清岑青。
第一王子,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雪域的王后。
荒域的主宰。
他拥有诸多头衔,他的美貌和智慧广为流传,还有超绝的天赋,足以令世人惊叹。
今日之前,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面,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现如今,他们终于见到岑青真容,哪怕恐惧感挥之不去,目光中仍不免惊艳。
黑发血族果真名不虚传。
他是如此漂亮,黑暗在歌颂他,他是黑暗神的完美造物。
岑青现身的一刻,城内频繁响起抽气声。来自守军,也来自躲藏在门后的眼睛。
奥斯蒙谨慎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目光。拳头收紧,强压下骤起的情绪,不敢再多看一眼。
暗影极具压迫性,在众人身前降落。
沉重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岩巨人后裔守在岑青两侧。石傀儡高大无比,堪比石塔矗立在地面。
巨鸮低下头,岑青的身影愈发清晰。
他身着一件织金斗篷,血族的布料,融合雪域的款式。兜帽挂在肩后,头发和眼睛仿如夜色。肤色瓷白,唇色很淡,额心压着镶嵌龙血石的冠冕,以秘金打造,象征雪域的最高权力。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衡量是否该宽恕这些人。
“陛下,他们很年轻,地位不高,与金岩城没有联系。”茉莉出现在岑青身侧,开口说道。
朱殷遭遇不幸,始作俑者是戈罗德,王城贵族助纣为虐,部分领地贵族参与其中,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领地骑士则需要区别对待,例如奥斯蒙,在殷王后陨落时,他尚没有离家,更没加入亚耐德麾下,自然不在复仇名单之上。
“我知道了。”
一番斟酌之后,岑青做出决定。
他抬起手臂,缓慢拔出长剑。
王者之剑出鞘,剑光炽烈,鲜红仿佛血色,登时令众人心头一紧。
有人下意识要抓起武器,在最后一刻强行止住。别提根本伤不到岑青,即使侥幸伤到他,也会马上被骷髅和巨人撕碎,真正尸骨无存。
岑青倒提长剑,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
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到奥斯蒙面前,距离近到后者能看清斗篷下摆的花纹。
“你的名字。”他说道。
“奥斯蒙,白帆城的骑士队长,陛下。”奥斯蒙十分紧张,声音沙哑,尾音直接变调。
“奥斯蒙,我接受你的投诚。”岑青单手持剑,剑身下压,绯红的剑身搭上骑士的肩膀,即使隔着盔甲,冷意仍渗入体内。
奥斯蒙强忍住,才没有当场颤抖。
“献出你的忠诚和勇敢,我授予你男爵爵位。召集你的麾下为我作战,不分出身,以战功赏赐金币和土地,包括爵位。”
岑青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花俏的言辞,他的承诺切合实际,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我不会剥夺你们在白帆城的财产,但必须交出奴隶。我会另外补偿你们,远比你们现在拥有的更加丰厚。”
岑青的要求并不过分。
相比奥斯蒙等人之前的预期,完全称得上宽宏大量。
骑士队长攥紧拳头,强行抑制住激动,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昭示他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陛下,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必追随您,誓死效忠您!”
“我接受你的效忠。”
岑青收回王者之剑,其后向身后招手:“艾尔伍德,亚伦,英诺森。”
三名血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岑青身前,听从他的吩咐:“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岑青手指奥斯蒙和他身后的骑士,道:“重组边境骑士团,他们充入你们麾下,由你们调派。另外,鸢尾。”
他向荆棘女仆招手,后者立刻走上前,捧出三张卷轴。
卷轴展开,赫然是三枚血咒符文。
岑青提起卷轴,分别交给三人:“相关用法,你们应该从布叶特那里了解过。使用它们,三个月内,你们的骑士将绝对忠诚。”
这一幕没有避开众人,奥斯蒙等人看得十分真切。
他们没有担忧,恰恰相反,多数人松了一口气。
血族誓言并不牢靠,岑青接受奥斯蒙效忠,仅止于口头,最担忧的反而是奥斯蒙,全因这样的承诺太不稳固。
有了血咒就不一样。
他们能保证绝对忠诚。在战场上厮杀,借战功抬高地位,获取陛下的赏识也非遥不可及。
想通之后,他们愿意被烙印。
最好是立刻,马上。
加纳投诚的骑士,岑青的视线转向城内。接下来,需要安顿这里的领民。
在攻占费恩的领地之后,他做过简单尝试,套用新的治理方法,取得不错的效果。
白帆城的规模更大,领民数量更多,他需要对细节进行调整,确保在更短时间内平稳过渡,也好让更多血族知道,他不会一味制造杀戮。
乔拉伯爵等人改弦更张,在战场上归顺,给了他灵感。
惩戒罪人,宽容无辜者,招揽曾经摇摆的对象,孤立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未尝不是一种进攻。
“我会攻占金岩城。我的父亲,血族的篡权者,你准备好了吗?”
岑青转身登上巨鸮,猛禽展开翅膀,低空穿过城内。
道路两旁,房屋的门陆续敞开。
确认骑士得到宽恕,没有一人被处死,领民们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壮起胆子走出家门。
他们向岑青鞠躬行礼,成排匍匐在地,恭敬迎接他的到来。
岑青一路穿过城内,随员护卫在他左右,骷髅大军在他身后。
奥斯蒙等人主动为他开路,舍弃白帆城的旗帜,从骷髅手中接过金蔷薇战旗。
旗杆反射金光,旗帜在风中飘扬。
亚耐德的头颅被悬在城头,他的尸体则被抛下城墙,竖起悬挂在木架上,昭示他的罪行。
接下来几天,岑青入驻白帆堡,大军进行休整,没有继续向前推进。
停留期间,他亲自审阅城堡内留存的文件,掌握白帆城大致情况,对领地发展做出进一步规划。
“将这里交给黑骑士。”
明亮的灯光照耀室内,岑青身处亚耐德的书房,面前摊开多张羊皮卷,上面详细记录土地面积、领民数量、税收、牲畜、以及杂七杂八诸多事项。
统计过田地和马场的规模,岑青重新规划领民,决定实现之前的承诺,给米诺等人划分土地。
“两位伯爵的领地,可以重新规划为几部分。”岑青铺开羊皮卷,依照记忆在上面勾勒。
寥寥数笔,新的疆界就跃然纸上。
地形上存在少许模糊,大致不出错。两座城堡的位置被他重点标注。
“我承诺给他们土地,如今也该兑现诺言。”岑青靠向椅背,转动银色笔杆。抬眸看向对面的荆棘女仆,“茉莉,召唤乌鸦,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想必他们会很高兴。”
“遵命,陛下。”女仆恭敬领命,随即又道,“据我所知,他们分别率领队伍出发,无需多久就能同您汇合。”
“我知道。”岑青放下笔杆,手肘撑在高背椅扶手上,单手支起下巴,“我会多留一天,希望他们能赶上来。”
计划中途发生改变,巡视领地的旅程直接变成对金岩城的进攻。
事情有些仓促,岑青并不慌张。
从经历的几场战斗来看,血族的衰弱肉眼可见,戈罗德的统治远比设想中更加脆弱。
“我原本计划数年才能实现。如今来看,等待无疑是在浪费时间。”黑发血族掀起嘴角,侧头看向窗外,夜色下的白帆城寂静无声,月亮和星群被乌云遮挡,没有一滴雨,只有无尽的黑暗。
“茉莉,我将重回金岩城,时间应该很快。”岑青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女仆,“仇恨必须以血偿还。我的父亲,我会把他送下地狱,为他所做的一切偿还罪孽。”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深深向岑青弯腰:“您必能得偿所愿,陛下。”
烛光在室内摇曳,橘红的火焰活泼跳跃。
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缓慢延伸,某一刻静止不动。
岑青的视线越过茉莉的肩膀,落在虚空中。他的思绪随之飘远,手上的指环闪烁微光,他突然想起巫灵王。
他承诺雪域的君王,巡视完领地,会立即动身返回暴风城。
如今来看,计划彻底改变,他的归期也会变得漫长。
需要写一封信。
岑青做出决定,当即命女仆退下。待到房门关闭,他重新铺开羊皮卷,提笔落于纸上。
“尊敬的雪域之主……不对,过于正式。”
“伟大的巫灵王,更不对。”
“亲爱的丈夫,我挚爱的丈夫,对,很合适,就这样写。”
揉皱的纸团散落在地面,绕着椅脚铺开。
找到合适的词句,岑青的灵感恍如泉涌,他提起笔,一口气写满三页羊皮纸。
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关于战事和接下来的进军计划,三分之二倾诉思念,一字一句皆为情话。
参考之前的经验,他有九成把握,这封信能发挥不错的效果。
落下最后一笔,岑青转过指环,在信件的末尾落印。其后叠起羊皮纸,卷成筒状,用绸带系好,再印上蜡笺。
做完这一切,他摇动桌上的铃铛,召唤荆棘女仆。
茉莉在忙,听候命令的是鸢尾和卷丹。
听到岑青的吩咐,她们欣然领命,当即接过羊皮卷,决定立即放飞乌鸦,将信件送往雪域。
“陛下,我立刻去办。”鸢尾带着信件走出书房,身影消失在走廊。
卷丹留在室内,看到岑青露出疲态,提醒他注意休息:“您忙碌许久,需要休息。或者,您是否要吃些东西?”
“水果,熏肉,一杯血酒。”岑青采纳女仆的建议,随手推开羊皮卷,放松地靠向椅背,“你说得对,卷丹,我的确需要休息。”
想到计划停留的时间,他起身推开椅子,双臂上举抻了个懒腰。
“天亮后,召唤乔拉几人,还有奥斯蒙。我需要他们送出消息,让更多血族领主知道我将进攻金岩城。生还是死,我还是我的父亲,没有模棱两可,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他绝不容许左右摇摆。
要么继续追随戈罗德,一条路走到黑,陪着他一同覆灭;要么改换立场,向他发誓效忠,率领军队为他作战。
“理应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宽容有限,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说道。
“英明的决策,陛下。”卷丹掀起嘴角,眼中酝酿冰冷的杀机,“您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已经是莫大宽容。”
看着面前的青年,她不免想起殷王后。假若殷王后和她的血脉一样,至少不是过分耿直,绝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归根结底,祸首仍是戈罗德。
他该死,投靠他的贵族也是一样。
“您必定得偿所愿,陛下。”卷丹深深弯腰,心中无比笃定,岑青将重归金岩城,登上血王座,将篡位者斩于剑下。
第108章
夜色下,三名祭司齐聚一堂。
他们没有在房间中休息,而是联袂登上城头,并肩站在垛墙后。
乌云悄然散去伊v索,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出墙上斑驳的剑痕以及凝固的血污。
守军的尸体都被移走,由专人进行安葬。除了针对仇人,岑青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命人挖掘坟墓,并给战死者立下墓碑。
泰温三人走上墙头时,农夫和仆人正忙着清理地面。
断裂的箭矢、倒伏的旗杆、烧得焦黑的旗面、还有破碎的皮甲和片状护甲,全都被搜集起来,分类装进筐子里。
偶尔运气好,还能捡起掉落的钱币。
石币最多,也不太值钱。铜币和银币都很稀少,金币更是罕见,每得到一枚都相当于一笔横财。
按照以往的规矩,战场中的武器、铠甲和钱币必须上交。
岑青改变了这个规矩,他没有强征农夫,而是以散落的碎物为报酬,他们可以留下这些钱币,不需要上交。
一个农夫运气绝佳,他前后捡到两枚银币和七八枚铜币。为把它们从砖缝中抠出来,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沾满灰泥的指甲用力挖掘,即使甲片劈裂,他仍握着钱币笑得开怀。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买到更好的农具,还有布料和盐。
当然,他必须时刻提高戒备,以免被人抢走。
农夫翻转钱币,摩挲着银币和铜币上的花纹,不顾上面凝固的血痕,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口袋,贴身收好。
在同伴羡慕的眼神中,他拍拍上衣口袋,继续清理工作。期望再次好运降临,让他获得更多。
泰温三人从城墙上走过,斗篷的兜帽落在肩后,现出他们标志性的发辫和脖颈上的环链。
听到声响,农夫和仆人警惕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众人迅速退至墙边,弯腰向他们行礼。
无论信仰为何,作为神祇的代言人,祭司总是受到尊重。
天色更暗,墙头竖起成排的火把,还有高高架起的火盘。
焰舌蹿升跳跃,爆出大量火星。
橘红的光映照城墙,烟气流淌。火光照亮砖石缝隙,方便众人工作。
泰温三人没有打扰他们,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位于西北的城墙上方。
该处经过清理,地上不见杂物,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照出残留的战斗痕迹。
柯蒙走到凹字形的石墙前,双手覆上墙砖,眺望漆黑的夜空。
不知不觉间,云层悄然散去,云后现出一弯银钩。万千繁星点缀夜空,焕发明亮的色彩。
“魔族在靠近。”安杰罗走到他身边,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对黑暗的力量格外敏锐,“无比强大的力量,是炎境的主宰。”
“火焰在燃烧,比任何时候都活跃。”泰温站在两人之间,视线扫过跳跃的火把,手指轻捻,焰舌倏然抽长,前端缠绕他的手指,滑入他掌心,一刹那熄灭,冒出一缕黑烟。
“炎境之主。”安杰罗转头看向他,目光明灭,难辨真实情绪,“黑暗神会眷顾哪一方,魔族,还是血族?”
“亦或是巫灵?”柯蒙突然插嘴。
“我不知道。”泰温诚实摇头,他摊开掌心,一枚菱形水晶缓慢升起,于暗夜中发光,“黑暗神的谕旨总是难以捉摸。”
“是吗?”安杰罗和柯蒙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不过,有一件事能够肯定。”泰温话锋一转,收拢手指,握住水晶的光芒,“黑发的年轻人,正统的血族王室,他被神明认可,也受到神明眷顾。”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这里。”安杰罗说道。
“魔族总是肆意妄为,这代魔王更是如此。”提及奢珵,柯蒙不禁皱了下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给神明眷顾之人带来威胁,我们是否应该插手?”
“不必预设,只需要遵从本心。”安杰罗回答他,态度十分自然。
“你是说见机行事。”柯蒙总结道。
“是的。”安杰罗没有否认。
“光明神的祭司,却有着不够光明的思维。”柯蒙拉长声音,看似挖苦,实质上不具恶意,更像是一个玩笑。
“多谢夸奖。”安杰罗耸了耸肩,对他的评价不以为意。
两人说话时,泰温一直在眺望夜空,
他看到散开的云雾,望见明亮的星群,也看到自西而来的黑风,即将跨越边境,席卷广袤的平原。
“星星的轨迹在改变,远比预期中更快。”
年迈的祭司心中不确定,无法断言这场暴风会达到何种级别,又会以何种方式结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望。
观望这场风起云涌,看着那位年轻人一路攀登,走上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在重塑荣光,创建一个伟大王国。疆域、财富、文化,史无前例。”祭司的声音很低,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听清,包括他身边的两位好友。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停止交谈。
他们并肩站在城头,沉默地眺望夜空,直至黎明到来。
夜色退去,第一缕晨光落下,几名骑士登上高处,顺着绳梯进入钟楼。
钟舌被拉动,悠扬的钟声传遍城内,伴随着温暖的晨光,唤醒整座城市。
经历硝烟洗礼,白帆城未见颓败。
恰恰相反,城民们走出家门,全都精神奕奕,看上去情绪颇佳。
如非领主的头颅还挂在城墙上,没人能够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在遭受大军围攻,人人自危。
巡逻的士兵穿过城内,他们负责维护治安,沿途张贴告示。
“陛下旨意,领地内所有人登记造册,说明职业。”
“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土地田产归还各人,新领主不日将至。”
“减免税收。”
“招收铁匠……”
告示张贴在不同街区,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城民大多不认识字,由专人诵读讲解。
岑青颁发的政令中,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税收。
“真的减免一半?”
“是的。”
“惠及所有人?”
“所有人。”
得到肯定回答,人群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声音传遍街道,一浪高过一浪,城市被喜悦的气氛笼罩。
没人怀念亚耐德伯爵,横征暴敛的贵族领主早就不得人心。他们都在为岑青欢呼,期待新领主到来,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虚假。
欢呼声传入领主府,岑青走窗前,双手推开窗户。
他整夜没睡,神态稍显疲惫,目光依旧明亮,眼底不见丝毫浑浊。
“人心。”
他双手按住窗台,炎热的风迎面吹来,漆黑的发丝随之飞扬。
他压住落下的额发,嘴角掀起一抹笑,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敲门声传来,岑青没有回头,直接召人进来。
房门推开,荆棘女仆走入室内,身后跟着奥斯蒙。他已经换下铠甲,穿着一身深色礼服。单肩垂挂麦穗形的金链,整条绕过腋下,是白帆城贵族标志性的饰物。
“黑暗歌颂您,陛下。”奥斯蒙进入房间,向岑青鞠躬行礼。
阳光投入室内,笼罩窗前的岑青。他周身浮现光晕,似诞生于光中,受到光明神的眷顾。
黑暗,光明,血腥,宽容。
冷漠,柔和。
种种特质交融,体现在岑青身上,泾渭分明却又异常和谐,不见任何突兀。
岑青转过身,漆黑的眼睛看向奥斯蒙。
英俊的骑士不禁出神,神情有片刻恍惚。
如果神明有最美的造物,大概就是眼前的人吧?
短暂走神之后,奥斯蒙迅速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声音略显紧张,好在没有语无伦次,仍记得自己打好的腹稿:“陛下,遵照您的旨意,城内军队分别归入三位伯爵麾下,听从他们的调遣。我们已经放出消息,通过所有渠道,让更多人知晓您的宽容和慈悲。”
“你做得很好,奥斯蒙男爵。”岑青环抱双臂,随意靠着窗台。阳光覆上他的肩膀,照耀外套上的刺绣,宝石和珍珠串成的花纹闪闪发光,流光溢彩。
“能为您效劳是我无上的荣耀。”听到岑青对他的称呼,奥斯蒙抑制不住心跳加速。他果断低下头,避免因激动失态,“我是您忠诚的仆人,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听从您的差遣。”
“我很快就会出发。”岑青语气随意,提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奥斯蒙,我需要你挑选有用之人,帮助新领主熟悉领地中的一切。你要追随我,为我作战。”
“遵命,陛下!”
奥斯蒙痛快接下旨意,同时在心中挑选人手,务必要完美完成这项任务,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彼时,数只乌鸦携带信件离开白帆城。
出城后,鸟群迅速分离,一只飞向暴风城,两只飞向荒域,另一只深入血族王国,飞向千湖领。
乌鸦速度极快,飞过天空时,似黑色流星划过。
进入千湖领腹地,乌鸦降落在鸟巢上,发出粗噶的叫声。
声音吸引来铁木等人,他们在树下绕过一圈,立即去找黑骑士。
黑骑士们刚刚结束巡逻,正打算去湖边饮马,然后去往矿洞。铁木等人找来时,米诺刚刚挽起袖子,准备弯腰除掉靴子。
“队长大人,乌鸦来了!”相隔一段距离,铁木挥舞着手臂,高声说道。
闻言,黑骑士们同时停下动作,一起朝他看过来。
米诺直起身,将外套搭上马鞍,询问道:“在哪里?”
“橡木鸟巢。”铁木回答,“是个头最大的渡鸦。”
渡鸦送信,证明内容相当重要。
米诺当即吹响口哨,命众人上马,一同奔赴鸦巢所在的地点。
抵达目的地后,黑骑士陆续下马。
乌鸦认出米诺,当即振翅飞落,脚爪扣住他的肩膀,递出岑青的亲笔信。
米诺迅速展开卷轴,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神情变得激动:“陛下召唤我们!”
他将卷轴递给萨雷,交代大家传阅。
“陛下要攻打金岩城?”
“陛下需要我们!”
“我们要为陛下作战!”
随着信件在众人手中传阅,黑骑士们斗志昂扬,战意如潮水汹涌。
“队长,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动身!”一名急脾气的黑骑士说道。
“我同意!”其余人附和。
比起建设领地,他们更喜欢走上战场,在血火中拼杀。
他们是黑骑士,以杀戮为名,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铁木,去请西科莱姆,还有矮人和侏儒首领。”米诺双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吩咐铁木去叫人,“我们需要做好安排,不能不管不顾就这样离开,那样很不负责。”
铁木遵照指示,召唤同伴前往各处找人。
他们在即将竣工的城市中心找到西科莱姆,侏儒长老梅斯同他呆在一起。为完成繁重的工作,他们近乎形影不离。
其余人是在矿洞找到。
矮人和侏儒较劲,在工作中互不相让。
首领们带头干活,在矿洞内进进出出。部落成员更是干劲十足,运出的矿石堆积成山。
“陛下来信召唤黑骑士,米诺队长请诸位过去!”铁木等人没有进入矿洞,而是在洞口外拔高声音。
不多时,他们寻找的人陆续现身。
五名矮人首领,三名侏儒首领,还有十多位长老。他们鱼贯走出矿洞,不忘拿起布巾擦脸。
汗水混着尘土,脸上未见干净,反而更显斑驳。
众人顾不上这些,叫嚷着让铁木带路:“我们马上去见队长大人。”
既然是陛下召唤,事情绝对不小。
矮人和侏儒不想耽搁,催促铁木快走,马上奔赴集合地点。
类似的情形发生在荒域,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行动更为迅速。他们仅用两个小时就安排好一切,随即召集队伍,于傍晚时分出发。
队伍跟随天空中的乌鸦,穿越横亘在边界的山脉,穿过北境土地,直扑血族王国腹地。
“我们必须更快。”布叶特策马扬鞭,身后尘土飞扬。她的声音穿透热风,清晰传入同伴耳中,“陛下攻占白帆城,这是一处重要关卡。若我料想不差,下一步就会进攻三河堡。该处水路和陆路交汇,是通往金岩城的最快途径。”
“陛下在招揽贵族。”佩诺尔特连续挥舞马鞭,策马与布叶特并行,“你预计会有多少人?”
“很多。”布叶特啧了一声,绝非不满岑青的决定,而是出于对领地贵族的厌恶,“那些家伙最擅长见风使舵,总是左右摇摆,完全不值得信任。但必须承认,他们在保命上很有一套。”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都能看出目前局势。
岑青的军团高歌猛进,连战连捷;戈罗德龟缩在金岩城,权威摇摇欲坠。
临时起意也好,顺势而为也罢,总之,随着岑青攻占更多土地,血族的王权更迭注定到来,时间比想象中更短,快得出人预料。
除了实在无法脱身,绑死在戈罗德的战车上,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其余人都会衡量利弊,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投奔并不牢靠,但足以动摇金岩城的根基。超过一定数量,戈罗德,那个可耻的篡位者,他将孤立无援,沦为困兽。”
对此,布叶特乐见其成。
以戈罗德的所作所为,痛快去死太便宜他。他理应受尽折磨,在痛苦煎熬中结束生命,灵魂永坠地狱!
黑骑士们接连出发,集体深入平原内部,争分夺秒与岑青汇合。
血族王国西部,炎境之主的魔龙也已接近边境,距离屯兵的地点仅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携带岑青书信的乌鸦穿越雪域,飞抵暴风城。
王宫中,御前会议刚刚结束。
巫灵王下旨修改法典,重新划分王城和地方权责,大小诸侯对此并无异议。
长老们负责起草文件,等到细节成文,就会正式公告全国。
巫灵王离开议政厅,独自穿过走廊,中途听到敲击声。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高窗,视线对上一只黑色的乌鸦。
“王后陛下的信鸟!”雪妖欢呼一声,快步走上前,推开窗户放入乌鸦。
这是一只渡鸦,胸口有一片白羽,背羽在阳光下闪烁,颜色很特殊。
巫灵王从它腿上解下信件,没有返回房间,迫不及待展开信纸,倚靠在窗边阅读。
“真是没想到,却也不算意外。”巫颍低垂眸光,自言自语。
看过所有内容,他合拢羊皮纸,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南方公爵日前送来消息,魔族存在异动,似在图谋不轨。他的王后短期无法回归,他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果然不能放心。”
清澈的声音缓慢流淌,巫灵王手握信件,转身返回议政厅。
阳光射入城堡,顺着走廊延伸。
修长的身影走过光中,银发垂落腰间,长袍下摆轻轻拂动,宝石串成的花纹映入水晶地板,闪耀光辉,迤逦夺目的华彩。
第109章
晨光熹微,朝霞漫天。
日光射向白帆城,热风卷动城头垂落的绳索,亚耐德和多名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冲击性的一幕与明媚的早晨格格不入,彰显惊悚。
白帆城下,岑青的大军迅速集结,沐浴在阳光下,全体整装待发。
城头传出钟声,悠扬、厚重,在风中回荡。
城下响起号角,声音苍凉豪迈,与钟声交融,谱成一曲激昂的战歌。
白色的骷髅海一望无尽,两翼是阵列的骑兵,血族的战旗在风中飘扬,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十余只巨鸮掠过天空,影子投向地面,水波一般划过大军。
白帆城的城民们涌出城门,目送大军离开,向空中的岑青鞠躬行礼,态度恭敬无比,敬畏发自内心。
岑青颁发数道政令,短短几日时间,就给城内带来巨大改变。城民因此获益,农夫、工匠和小商人都对他感恩不已。
乔拉伯爵等人放出消息,公开宣扬第一王子的威严和强势,频繁有领主派遣使者,呈送他们的亲笔书信,向岑青献上珍贵的礼物。
信件由荆棘女仆分类,筛选鉴别之后,部分送到岑青面前,其余不予理会。
前者能得到宽容,在岑青的大军中有一席之地。至于后者,他们参与到旧日阴谋,无法被饶恕,不可能得到原谅。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大军启程之前,岑青的回信全部送出。
接到信的领主需要尽快做出决定,究竟是彻底投靠岑青,还是怀揣侥幸,继续立场摇摆。如果选择前者,他们就要大规模调集军队,参与攻打金岩城。
这是他们必须给出的诚意。
做不到这一点,再多的好话和誓言都无济于事。
“出发!”岑青的声音响起,指挥大军开拔。
晨光自头顶落下,覆盖岑青全身。
织金斗篷被风掀起,佩在腰间的长剑反射日光,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亮,耀眼夺目。
号角声继续吹响,奥斯蒙率领一队骑士行出城门,加入到边境贵族的队伍中。他们信守承诺,严格听从调令,即将投身战场,全力为岑青作战。
朱尔斯和乔拉等人各率一支骑兵,数量由一千到三千不等,队伍中战马剽悍,武器精良。
贵族们穿着锁甲和环甲,佩戴兽形头盔,没有拉下面罩。
骑士们排成锥形队列,身着不同颜色的甲胄,手持长枪或旗杆,一路策马并行,维持步调一致。
骷髅大军在城下铺开,骷髅木穿行其中,树冠伞形张开,树枝尖锐锋利,树根在地面穿梭,巨蟒一般。
奥尔加仍是一身利落打扮,外套搭配同色长裤,小腿被长靴包裹,腰间是一条镶嵌碧玺和玛瑙的宽带。
尤莉穿着一条新裙子,裙摆花纹精美,在她坐下时垂落,花朵一般张开。
少女拿起一片树叶吹响,活泼欢快的曲调与骷髅大军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契合。
矮人、侏儒和地精驱赶大车走在队列中部。半人马和他们走在一起,竟也相处融洽。
矮人大方地分出盔甲和武器,侏儒、地精十分感激,各有回报。首领们凑在一起,研究适合车队的战斗方式。
“我们需要联手。”
“如此才能获取更多战功。”
在矮人和侏儒的鼓动下,半人马连连点头,地精也变得热血沸腾。
他们将参与到一场宏大的战役。战斗打响,篡位者的王权注定颠覆,意味着血族即将翻开新篇章。
“相信我,这场战争必将铭记史册。”一名侏儒说道。
车上众人深以为然。
能够参与其中是他们的幸运。值得夸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距离他们不远,石傀儡并肩而立,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座高塔。
岩巨人后裔很沉默,他们眺望平原深处,预感到一场大战将启,足以改变血族乃至四方王国的战争。
上一次出现这种预感,还是在巨人之战末期。
“星辰改变轨迹,命运必将走回原位。” 索斯说道。
闻言,同伴们奇怪地看向他,满脸不可思议。
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竟出自首领之口?
“咳!”索斯咳嗽一声,向众人解释道,“我是听祭司说的。”
“哦。”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早该知道,大家都是石头,压根不会有这样的感悟。
风从平原吹来,带着恼人的热意。
号角声和钟声告一段落,大军踏着晨光出发,浩浩荡荡挺进血族王国腹地。
大军前进途中,遇到大片茂密的森林,森林后方是肥沃的土地,贵族领地互相接壤,建起多座风格迥异的城堡。
城堡遍插旗帜,贵族的家纹呈现在阳光下,很容易辨认。
“通知他们。”岑青下达命令。
“如您所愿,陛下。”奥尔加接受命令,抬手放飞骨鸟。
鸟群盘旋在天空,很快分散开,飞入不同的城堡。
时间飞速流逝,陆续有城堡敞开大门,领主亲率军队加入岑青麾下,信誓旦旦为岑青作战。
“陛下,请容许我追随您。”
“我发誓竭尽全力为您作战,攻打您的敌人!”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向王城效忠。
接到岑青的书信,又看到飞入城内的骨鸟,他们迅速改换立场,调转旗帜,对金岩城倒戈相向。
当然,不是所有领地贵族都有这般好运。
不被宽恕之人,打开城门也无用,一场战斗无可避免。他们注定城头喋血,被骷髅大军淹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出发第五日,黑骑士的队伍抵达。
米诺等人从千湖领出发,日夜兼程,以惊人的速度追上大军。仰赖黑骑士一人三马,铁木等人或骑马或驾车,速度丝毫不慢。
西科莱姆和部分矮人留在领地,他们负责维持千湖领的安全和运转,继续兴建城市,进行矿洞开采。
西科莱姆很想加入大军。
可惜的是,他在千湖领的工作无人替代。这种唯一性曾是他的优势,如今却成为阻碍,令他陷入沮丧。
无法离开千湖领,就不能加入攻打金岩城的大军。
不能加入岑青的大军,谈何获取战功?
缺乏战功的血族子爵,哪怕位列廷臣,获得岑青重用,一样缺乏底气。
奈何事成定局,短期难以更改。除非岑青召唤,西科莱姆只能留在千湖领继续他的工作。
“陛下!”米诺等人策马上前,在马背上向岑青行礼。
巨鸮降低高度,岑青向几人颔首,示意他们加入队伍:“骁勇的黑骑士,我期待诸位的表现。”
“绝不会令您失望,以荣耀发誓!”黑骑士们受到鼓舞,单手握拳敲击胸口,目光炽热,充满对战场的渴望。
经历一段小插曲,队伍继续出发。
大军穿过一片丘陵,连续攻占三座贵族城堡。
中途又有队伍加入,贵族爵位有高有低,实力也有参差。他们麾下的骑士数量不等,从几百到几千,少的还不到一百人。
一名男爵领地狭小,实力微弱,他仅带来五十名骑士,这是他手下全部武装力量,其余都是仆从和奴隶。
出发第八天,佩诺尔特和布叶特率领队伍抵达。
队伍中除了黑骑士,还有几个部落的矮人,他们带来大量攻城器械,最大的是三部楼车,顶端高过百米,是攻伐和登城的利器。
楼车装有成排木轮,可以自走。车前用强壮的水牛牵引,牛身上固定绳索,矮人频繁吹响木哨,水牛迈开蹄子,脚步很稳,拖拽车辆向前行进。
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走上前,恭敬向岑青行礼。
起身后,他们遵守调派,将队伍一分为二,佩诺尔特带人加入黑骑士队列,布叶特走向艾尔伍德等人,策马与昔日同僚并辔前行。
队伍持续壮大,加入的血族领主越来越多,逐渐对王城形成碾压之势。
情报传入金岩城,戈罗德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陛下,需要加速调兵。”
“驳斥第一王子关于继承权的话。”
“您需要作出表态。”
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车轱辘一般,始终没有更实用的见地。
戈罗德无法冷静思考,他的大脑乱糟糟,心情愈发暴躁。
他的目光落在扎克斯身上,想起对方之前的提议,突兀地下达命令:“剥夺他的继承权。我宣布,我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达尔顿,他是我唯一的婚生子!”
情急之下,昏招频出。
不仅是巴希尔等人,连扎克斯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戈罗德的目光满是震惊。
剥夺岑青的继承权可以理解。但是,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
国王陛下是否忘记了,正是这场婚姻,才使他的身份和地位发生跃迁,拥有问鼎王座的资格。
“陛下,请您慎重考虑。”巴希尔谨慎开口。
为避免激怒戈罗德,他没有提及这场婚姻给戈罗德带去的好处,而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希望能劝说他改变主意。
“若您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从源头否定第一王子的身份,该如何向雪域交代?”
婚生子,私生子,王国联姻。
如非条件限制,戈罗德不可能会容许岑青走出黑塔,脱离自己的监视。
现如今,他为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让时间倒流,一切都无法改变。
“巴希尔,你以为不这样做,雪域会站在我一边吗?”戈罗德嗤笑一声,表情扭曲,眼底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儿子的军队正在进逼王城。王国的领主们,他们把忠诚捧给我的儿子,选择成为我的敌人!”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多么诱人的头衔。”
“我要让他沦为私生子,雪域之主的王后是一个私生子,我倒要看一看,这件事如何收场。”
戈罗德嘿嘿冷笑,完全不顾事情后果。
于他而言,事情不会更糟糕。他索性豁出去,让局势彻底混乱。
“巴希尔,马上起草文件,我来签名。”戈罗德身体前倾,坚持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宣布我的首场婚姻无效,宣布第一王子是私生子,我真期待看到他的表情。”
话落,戈罗德放声大笑。
廷臣们无一出声。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愚蠢、自大、昏庸、不计后果。
这就是他们背叛朱殷也要追随的国王。
糟糕的念头浮现脑海,萦绕不去,他们从未如此刻一般迷茫,甚至是绝望。
没有前路。
他们被金岩城困住,孤立在悬崖边,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有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巴希尔没有试图再劝,他低下头,接受这道荒谬且恶毒的命令:“遵命,陛下。”
扎克斯嘴唇动了动,心口又生一阵灼热。他最终选择沉默,什么也没说。
当日,国王下令征兵,召集骷髅骑士团全部力量,并要求贵族们守卫王城,摆出拼死一搏的架势。
丞相起草的文件由国王署名,自王城发出,公开宣告国王的第一场婚姻无效,岑青的继承权不再合法。
消息风传各地,举国哗然。
岑青在途中得知情况,不同于众人的愤慨,他心态平和,对此不以为意:“我的继承权来自我的母亲,与戈罗德毫无干系。”
简言之,朱殷传承王室血脉,一同传承的还有佩戴王冠和登上王座的资格。
戈罗德被愤怒冲昏头,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拉拢贵族登上王位,全因他是朱殷的丈夫。
否则,以一名普通贵族的身份夺取王权,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叛,连骷髅骑士都不会跟随他。
“相信我,这道旨意对我更加有利。”岑青说道。
“我赞成陛下所言。”奥尔加女爵开口。她站在树枝上,周身萦绕黑气,阴森的气质显露无疑,“陛下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和篡位者无关。与之相对,抛弃和朱殷殿下的婚姻,戈罗德继续掌握王权,从法理上根本站不住脚。”
篡位者,阴谋家,谋反者。
他会被彻底审判,钉死在耻辱柱上。
奥尔加的话带给众人启发,戈罗德不被视为国王,他彻底沦为逆贼,一个篡位者。
戏剧性的是,把柄和证据还是他亲自递出。
“奥尔加,放飞骨鸟,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父亲没有资格坐在王位上。这是他自己提供的证据。”岑青说道。
“遵命,陛下。”占星师抬高手臂,众多骨鸟聚在她头顶。
鸟群拍打翅膀,盘旋飞舞,形成白色螺旋。
黑气自奥尔加指尖释放,骨鸟的眼眶中跳跃幽火。它们的骨头上浮现文字,如实镌刻岑青所言,将戈罗德的罪行公之于众。
“去吧,完成主人的命令。”
占星师释放骨鸟,鸟群振翅高飞,中途分散开,朝不同方向飞去。
三名祭司走在队伍中,见状,不约而同释放力量,为骨鸟多添一层保护。
他们绝非干预,只是帮个小忙。
“出于神谕。”
他们如此解释。
目睹三人的行为,岑青向他们颔首,以示感谢。其后驾驭巨鸮远去,继续带领大军前行。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又一次抛下政务,决定离城去找自己的王后。
弗兰和戈雅率领军团同行,夏琳也加入队伍,和军团一同出发。
离开王宫时,一道黑影从地面冲高,扑向巫灵王的巨鸮,被猛禽一把抓住。
是狮鹫。
在岑青离开期间,它又长大一圈,牙齿和爪子愈发锋利,看上去威风凛凛。
“嗷!”它发出叫声,表达同行的意图。
巫灵王本不打算理会它,转念想起岑青在信中透露的计划,又临时改变主意。
“夏琳,带上它。”他说道。
“遵命,陛下。”夏琳飞上前,从巨鸮爪子里抓走狮鹫。额头的宝石浮现微光,眼球图案浮现,成功让狮鹫变得老实,没有胡乱挣扎。
队伍集结完毕,巨鸮振翅穿过城内。
巫灵王率众穿过茫茫平原,与南方公爵的队伍在中途碰面,合流后飞过荒芜森林,跨越边境,进入血族王国。
与此同时,魔龙出现在血族王国西境。
炎境之主现身,当日召集军队,悍然越过边境线。
“踏上那片土地,带回我渴望的珍宝。”
命令下达,魔族们忠实执行。
猛犸排成横列,一路向前横推。山地部落穿行其间,边境守军根本无力阻挡。
魔龙在天空飞舞,魔族军团长驱直入,大批踏入血族的土地。
奢珵再次下令,大军挺进金岩城。
“他一定会去那里。”
魔龙乘风升高,利齿间冒出烈焰。
炎境之主立在魔龙背上,凝望血族王城的方向,眼底浮现暗影,充满势在必得。
第110章
夏季末尾,气温依旧炙热。
晨起,艳阳高照,阳光笼罩大地,风中都带着热意。
丽日下的金岩城却笼罩一层阴霾,感受不到一丝明媚。
大街小巷不见昔日繁华,曾经的热闹城区人流稀疏,巡城士兵成队穿行,路旁藏着乞丐和窃贼,处处显露出萧索颓废。
坏消息接踵而至。
每当有骑士策马奔驰过街道,十有八九,又有一座贵族领地沦陷。
岑青的大军高歌猛进,连战连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王国腹地,彻底打开通向王城的道路。
红原城、白帆城、青岩城、三河城……
一座又一座城堡被攻陷,领主被杀死,城内守军或战死或投降,领民们毫无反抗,尽数倒向第一王子。
每攻下一座领地,岑青就会下达政令,任命实干官员,诸多新政得以贯彻实行,成为巩固统治的杀手锏。例如论功行赏和减税,领地众人得到实惠,一夜压灭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不需要大军镇压,反对势力就被一网打尽。
没人想重回之前的日子。
骑士们不会被抢夺战功,仆从军也能得到真实的好处。领民能躲避强征,不再被沉重的税收压垮,奴隶竟然也能分到房屋和粮食。
种种举措前所未闻,真实推行开来,造成的轰动超出想象。
战败的领主被剥夺领地,土地和财富重新分配,大军上下都能获得好处。
投靠岑青的贵族络绎不绝,他没有来者不拒,全部交由荆棘女仆甄别。妄图浑水摸鱼,掩盖犯下的罪孽,摇身一变站到胜利一方,在他这里完全行不通。
种种措施发挥作用,岑青的威望日渐升高。此消彼长,王国内暗潮汹涌,戈罗德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效忠国王的力量锐减,岑青的队伍则持续壮大。
随着消息传播开,王城内人心惶惶。
王城贵族各怀鬼胎,附庸种族不听调遣,骑士、领民、仆人、奴隶,太多变化过于明显,想忽略都难。
王宫前,一名骑士翻身下马。
他带来一个糟糕的情报,岑青的大军又攻占一座城堡,打下一位侯爵的领地。
参考岑青的进军速度,不需要十日,他就能挥师王城,进逼金岩城下。
这个发展简直骇人听闻。
巴隆侯爵的战败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没人认为他一定能取胜,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如此迅速。
广阔的领土,众多人口,超过五千名骑士以及众多仆从军,还有征发的壮年领民,数万人的抵抗力量坚持不到一天,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巴隆侯爵战死,他麾下的骑士队长多数战死,少数倒戈。死去的骑士不提,还活着的俱如鸟兽散。
正因这些人的逃离,使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开。
即使王城众人想欺骗自己,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也无法捂住眼睛,更不可能堵住耳朵。
上至戈罗德,下至廷臣,他们必须面对现实的困境。
巴隆侯爵战败,金岩城失去最后一道用力屏障。王城即将沦为孤岛,独自对抗岑青的庞大军队。
戈罗德之前的计划沦为泡影。
他的旨意无人遵守。
不,有一个例外,他宣称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这一条迅速传开。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甚至和预想南辕北辙,众人议论的并非岑青失去继承权,而是戈罗德登上王位的合法性。
众所周知,血族王国由黑发王室创建。
戈罗德是一个普通贵族,除了早年获取的战功,地位和权势都很一般。假使没有这段婚姻,他永远无法触碰到的王权,根本没有登上王位的资格。
等戈罗德意识到情况不对,流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无法遏制。在岑青的推波助澜下,质疑国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戈罗德妄图让岑青失去法理支持,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质疑的成为他自己。
因为这件事,国王的脾气愈发暴躁。短短几天时间,抬出王宫的尸体成倍增加。
宫廷侍从们惶惶不可终日,走进国王的寝宫,或是王座厅,于他们而言简直像走上刑场。
国王的情人们也放弃争宠。
如今的局势下,金岩城朝不保夕,比起获得国王的青睐,远不如藏起一些珠宝,伺机远走高飞。
王后左娜遭到软禁,一同被关押的还有达尔顿。
母子两人无法走出房门,始终见不到国王,反而比任何人都安全。委实是一种讽刺。
王宫前,骑士翻下马背,做好心理建设,才迈步登上台阶。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从昨夜持续到今天。
廷臣们连夜被召唤,经过数个小时讨论,始终对现状束手无策,没能提出任何有效的建议。
所有人心知肚明,金岩城没救了。
除非奇迹发生,岑青兵临城下板上钉钉,夺取王权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他们仍在挣扎,至少表面如此。
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不可能得到岑青宽恕,城破之日,注定是死路一条。提前逃亡也不可能,戈罗德不会允许。
近期御前会议,国王的威胁摆上台面。
每次召见群臣,王座两旁都会站着骷髅骑士。他们全副武装,拉下头盔的面罩。双手交握压着剑柄,剑身悬于地面,剑尖随时能朝向众人。
走廊内,王宫前,巡逻的守卫数量翻了一番。
走入王宫大门,就像锁链加身,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
贵族们敏锐察觉到,国王心中压抑着疯狂。一旦情绪被引燃,随时都将摧毁所有人。
在第一王子到来之前。
送信的骑士穿过走廊,来至王座厅前。
明知门内气氛紧张,他却无法止步不前,只能硬着头皮让侍从通报,得到允许后,迈步走入室内。
大厅内,戈罗德高踞王座,贵族大臣分立在台阶下。
墙上的高窗半开,却无阳光投入,也不见一缕风。
华丽的织锦遮挡住日光,使大厅内变得昏暗。墙上的雕刻浮现暗影,穹顶的壁画色彩刺目,血腥的场景压下,完全使人喘不过气来。
所幸血族不需要呼吸。
骑士的脚步略显僵硬,他竭力压制住慌张,走到距王座前台阶五步左右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忐忑显而易见。
“又是什么糟糕的消息?”戈罗德靠在王座上,不期待听到任何好消息。从骑士的表情来看,他的预感绝对正确,又是一桩糟糕的事情。
骑士不敢抬起头,双眼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声音紧绷:“第一王子,他的军队穿过巴隆侯爵的领地,正在逼近王城。西边、西边传来情报,魔族大军越过边境线,他们有数万人。还有北边,巫灵现身,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王国境内。”
话落,骑士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冒出冷汗,汗珠缀上睫毛,模糊他的视线。
眼球一阵刺痛,他却一动不敢动,唯恐触怒国王。
大厅内一片死寂。
戈罗德没有出声,贵族们也是一样。
大家心中一清二楚,金岩城走向末日,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只是没人开口,他们不能说出实情。
“真是没想到。”戈罗德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沙哑,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儿子来了,魔族来了,巫灵也要掺一脚?”
戈罗德没有暴怒,他目光阴翳,笑容冰冷,没人能猜出他此刻的真正想法。
巴希尔和扎克斯各自抬起头,审视国王的表现,面上不显,心已经沉入谷底。
国王越是冷静,情况越是不妙。
如果他雷霆震怒,像之前一样咆哮,证明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他变得如此冷静,分明已经下定决心,那个决定一定无比疯狂。
他会带着所有人去死!
“告诉我的领主们,还活着的那些,不想死就来金岩城。守护我的王城,他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西边和北边,不必设防。以边境的兵力拦不住魔族。至于巫灵,北境在我儿子手里,没人能阻拦巫灵。”
戈罗德语气散漫,稍有些语无伦次,却让贵族们绷紧了神经。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召集领主死守王城,和金岩城一同埋葬,这就是戈罗德发出的讯号。
虚假的承诺,花言巧语编织的谎言,他会拽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戈罗德靠在王座上,目光扫视阶下贵族,声音中透出无尽冷意,“抓紧召集军队,尽可能守住这座王城。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在行动之前最好想清楚,你们都做过什么,我的儿子是否会大发慈悲,让你们的脑袋留在脖子上。”
在朱殷遇害这件事上,领地贵族还有辩解可能,王城贵族全不无辜。包括巴希尔和扎克斯在内,他们都在荆棘女仆的复仇名单上。
戈罗德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千万别抱着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注定是死,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能有奇迹发生。
“明白我的意思吗,诸位?”
“是的,陛下。”
贵族们一起弯腰,深埋目光,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不对任何人泄露真实想法。
戈罗德变得意兴阑珊,他随意摆摆手,命令众人退下。
大臣们不敢久留,鱼贯退出王座厅。
他们失去攀谈的兴趣,脚步匆匆走出城堡,各自登上马车。
车辆驶离王宫,急速穿过城内。
车厢始终门窗紧闭,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沉默、压抑,正如这座走向末日的王城。
死寂的气氛中,唯有花街依旧热闹,与王城的现状格格不入。
虫人经营的酒馆中,酒鬼和寻芳客络绎不绝,抛洒的金币堆积如山。
近段时间以来,造访花街的都是贵族和骑士,以及被强制留在城内的附庸族群。
贵族和骑士不再遮遮掩掩,公然亮出身份。附庸种族肆无忌惮,他们大把撒出钱币,每日里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如同最后的疯狂,没有人去祈祷明日。
巴隆侯爵战败的消息传来,贵族们没有哀悼和忧伤,反而更加疯狂地涌向花街,他们压根不去想明天,肆意消耗最后的时光,形似癫狂。
正午时分刚过,泰姆的酒馆已经爆满。
每一张桌旁都坐满了人,桌子上,漂亮的男女衣着轻薄,他们在旋转、欢笑、抛出媚眼和飞吻,换来大把钱币。
“酒,更多好酒!”
“尽情跳吧,美人!”
“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叫嚷和口哨交织,声音混乱嘈杂。空气中弥漫酒气,充斥着堕落和绝望。
店主泰姆站在柜台后,目睹店内的乱象,始终一言不发。
他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把柜台交给伙计,独自绕过酒柜进入楼梯下的暗门。
“这座城正在死亡。”
“快了,就快了。”
“陛下就快到来。”
随之而来的,是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泰姆加快脚步,穿过狭窄的走廊,来至另一扇暗门前。
他握住门把手,把木门推开一条缝,随即弯下腰,放出藏在口袋里的信鼠。
小巧的信鼠无声落地,熟练地用后肢站立。它从泰姆手中咬走一块干肉,藏进自己的颊囊中,其后背着泰姆的信钻出门缝,消失在酒馆后巷。
虫人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返回酒馆大堂。
走出楼梯暗门的一瞬间,寂静被喧闹取代,浓郁的酒气冲入鼻端,入目是泼洒的金币,旋转的舞裙,以及疯狂的酒客。
群魔乱舞,如同死亡来临前的最后疯狂。
信鼠离开酒馆后巷,快速钻入地下,悄无声息离开王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比起之前送信的同伴,它不需要跑得太远,仅仅两天时间,就遇上占星师操控的骷髅。
这是一群骷髅骑士。
他们骑着骷髅马,身上的铠甲五花八门,式样老旧的能追溯至数千年前,部分铠甲簇新,分明带有巴隆侯爵麾下骑士团的纹章。
信鼠顺着马腿爬上马背,站在骷髅马头顶。
骷髅骑士眼底跳跃暗火,套着护甲的手抓起信鼠,分出一骑调头折返。
穿过一座山梁,居高临下,能望见一支庞大的军队。
军团分不同方向行进,潮水般撕扯,频繁分离汇聚,浩浩荡荡,覆盖大半平原,规模和气势都相当惊人。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大群骨鸟振翅盘旋,掀起一阵热风。
巨鸮穿云而过,为首一人身形高挑,织金斗篷华丽异常,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骷髅骑士策马奔下山脊,直冲行进中的骷髅木,将信鼠和信件一同呈给占星师。
奥尔加取下虫人的书信,看清上面的内容,当即召来一只骨鸟:“交给陛下。”
骨鸟咬住书信,拍打着翅膀升高,追逐前方的巨鸮。
岑青听到声响,回头望去,就见骨鸟被一条荆棘缠住。荆棘女仆取走它口中的信,检查过后才递给岑青。
她们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占星师。
岑青接过羊皮纸,打开后浏览一遍,对情报内容没有任何意外。
金岩城注定陷落。
他会亲手打开那座城的大门,持剑走进王宫,让篡位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金岩城的大门。”
“遵命。”
荆棘女仆调转方向,驾驭巨鸮飞过大军上方,传达岑青的旨意。
“陛下命令,明天日落之前,兵临金岩城下!”
岑青的命令被忠实执行。
贵族和骑士抓起挂在胸前的号角,接连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直冲云霄,战旗飘扬,坚硬的马蹄踏碎大地,滚滚犹如奔雷。
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加速前行,大车经过处,掀起大片烟尘。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大军如潮水翻涌,白浪湮灭大地,向血族王城碾压而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20
第111章
日暮时分,热风席卷大地。
金色日轮缓慢下沉,火云穿梭天空,醒目的赤红压向大地,血染一般。
金岩城内,巡逻士兵穿过大街小巷,驱逐藏在路旁的乞丐和窃贼,从阴影里抓出逃犯,将他们统统投入监狱。
士兵队伍经过时,总是伴随着嘈杂的声音。
吵嚷声、咒骂声、求饶声、武器穿透血肉的裂帛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声响,种种声音掺杂一起,组成一曲混乱黑暗的乐章,尖锐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夕阳的余晖落入城内,暴力和血腥无所遁形。
乞丐在逃跑,几人拼命挣脱束缚,利用矮小的身形钻进小巷。
他们藏进墙壁间的缝隙,只差一点就能逃出生天。不想破风声从身后袭来,眨眼时间,锋利的箭矢洞穿他们的胸膛。
乞丐顿觉心口一凉,来不及感受剧痛,一股巨力袭来,他们被拽出藏身处,接连扑倒在地。
“真是麻烦。”
脚步声响起,沉重的铁靴敲击石板。
几名士兵走入小巷,站在乞丐头前。
乞丐的意识逐渐模糊,士兵的说话声像隔着一层蒙布,听上去有些失真。
“死了?”
“或许是装死?”
“试试看。”
“狡猾的垃圾。”
见几人不动,一名士兵抬起脚,踩上乞丐的头。坚硬的鞋底用力碾压,听到骨头碎裂声,确认地上的人不是在装死,才大发慈悲移开自己的脚。
“死了。”
“也好,倒是省得麻烦。”
“牢房里都塞满了。”
“让奴隶运走尸体,留在这里会发臭。”
士兵们语带轻蔑,对生命的逝去不屑一顾。
说话间,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支游骑兵穿街而过,掠过众人眼前。
这支队伍骑着高头大马,马具配备齐全,战马头部、脖颈和背部还有护甲。
为首的骑士身材健硕,穿戴的钢甲工艺精良。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擎起一面旗帜,青铜旗杆足有手腕粗,顶端飘扬贵族的战旗,家纹是一头凶猛的剑齿虎。
“罗宛公爵的骑兵,已经是第三批。”
“贵族老爷的军队都在集结。”
“据说第一王子要打来了。”
“王城能守住吗?”
“不知道。”
“巴隆侯爵战败,仅仅一天,城堡就被攻破。那支可怕的军队战无不胜,还有谁能挡住他?”
提起即将到来的战争,士兵们都很悲观。
不怪他们丧失斗志,就目前传回的战报,岑青的军队连战连捷,一路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人是这支大军的对手。
子爵、伯爵、公爵、侯爵,死在他手中的贵族不计其数。
巴隆侯爵最为特殊,他的地位相当重要,他是国王的忠实拥趸,常年把守通往金岩城的门户要道。
如今领地失守,侯爵本人战死,他麾下的军队要么死,要么投降,金岩城失去最重要的屏障,骷髅大军随时能长驱直入,攻破这座古老的王城。
“我不知道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一名士兵肩扛长矛,看向巷口路过的游骑兵,声音低沉,情绪中满是悲观,“也许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得走上城头,面对那支可怕的军队。”
“操控骷髅的占星师,来自雪域的强悍种族,心怀仇恨的北境贵族,转投第一王子的领主,”他的同伴一项项列举,越说越是绝望,“还有黑骑士和第一王子的女仆。那些可怕的女仆,她们差点杀死国王!”
百年前,戈罗德遭遇刺杀,险些命丧王座厅。荆棘女仆闯入王宫,用血染红这座城堡。
这件事严重损害国王威严。事后,王宫严令所有人闭紧嘴巴。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影响始终存在,不可能彻底抹除。
众多血族仍记得当年那一幕,鲜血沿着王宫前的台阶流淌,宫廷骑士被黑色荆棘缠绕,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女仆们冲进王宫,不顾一切扑向戈罗德,可惜被过国王的骑士阻挡,刺杀最终失败。
参与刺杀的女仆没有死,她们被关进地牢,自此不见天日。
血族王国谋求和巫灵联姻,岑青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作为交换条件,她们被放出地牢,随第一王子前往雪域。
现如今,又随岑青一同归来。
她们的恨意从未磨灭,更随着岁月加深,牢牢刻入心底。
一旦王城被攻破,黑色荆棘涌入城内,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如同百年前的延续。
几名士兵站在巷子里,等到游骑兵全部走远,他们才走出巷口。
其中一人看向道路尽头,低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逃跑。”
“不可能的。”另一人摇头,单手握紧枪杆,小心压低声音,“如果真能逃跑,你以为那些贵族还会留在城里?”
“没有任何办法,难道就只能等死?”士兵不甘心,他不想为国王陪葬,一点也不想。
“我们只能等待。”第三人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石头。他经过两人时竖起长枪,枪杆一端拖拽过地面,发出一阵声响,“我们该期待第一王子到来。只有城内陷入混乱,国王和贵族自顾不暇,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士兵的话说到一半,城头突然传出钟声。
这阵钟声来得突兀,而且相当奇怪。
士兵们被声音吸引,城民们也是一样。人群陆续走上街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城墙上人影攒动,有骑士急匆匆跑下城墙,飞身上马,焦急地奔向王宫。
“无边无际的骷髅,金蔷薇战旗,是第一王子,第一王子来了!”
城头上,守军分散在垛墙后,紧张地眺望远处。看到城外场景,抑制不住手指颤抖,表情中满是惊恐。
太阳只剩一道光弧,天空由赤色转为暗红,逐渐染上漆黑。
极目天地一线处,恐怖的白浪压过地面,成千上万的骷髅涌出地平线,翻滚着涌动向前。
奔雷声持续不断,血族骑兵从大军两翼驰出,速度疾如闪电。
大军中部如潮水分开,现出一株巨大的骷髅木,苍白的颜色异常醒目,近乎在黑暗中发光。
地精、矮人和侏儒接连现身。
他们驱赶着大车,车上是大批攻城器械,包括攻城锤、投石器、巨弩以及高达百米的箭楼。
座兽在前方拖拽车辆,厚实的车轮压过地面,车辙并排向前,每一条都深过半米。
半人马全体披上铠甲,他们手持青铜和黑铁打造的兵器,以双刃斧居多,斧头上方有凸起的尖锥,杀伤力惊人。
岩巨人后裔不甘落后,操控石傀儡和骷髅大军同步前行。
石傀儡迈开大步,如同一座座高塔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引发大地震颤,给城头的守军造成错觉,脚下正发生一场地震。
巨鸮出现在天空,巨大的翅膀舒展,无声划开夜风,带给金岩城巨大压力。
猛禽排列成雁形,岑青位置居中,荆棘女仆分在左右。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织金斗篷被风掀起,兜帽脱落,现出鸦羽般的发和深邃的眸子,瞳孔颜色比夜色更深。
“金岩城,我回来了。”
黑发血族眺望城头,单手解开领口的系绳,任由织金斗篷落在脚下。
他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外套,搭配成套的领扣、腰带和胸针,与他离开金岩城时的装扮一般无二。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耳饰破碎,伴生荆棘的力量彻底消失。腰间多出一把佩剑,取自荒域深处,正是血族的王者之剑。
距离接近强弓射程,巨鸮悬停在半空。
岑青举起右臂,缓慢下压,手指指向金岩城;“进攻。”
荆棘女仆迅速领命,各自驱使巨鸮下降高度,流光一般穿过大军上方。
“陛下旨意,进攻!”
“攻打王城!”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海加速向前涌动。
贵族们吹响号角,声音苍凉,在暮色下传出极远。
数辆鼓车被推出,多名矮人站在上面,赤膊挥舞着手臂,鼓锤交替落下,砸出雄浑的鼓音。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不见月亮升起,也未见一颗星辰,浓重的乌云堆积在天空,遮挡住所有光亮。
云后雷声炸裂,轰鸣声接连不断。
刺目的闪电爬过天空,银蛇游走在云层之间,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很快由稀疏变得密集,淹没王国腹地,吞噬座落在平原中心的血族王城。
电闪雷鸣,雨成瓢泼。
夏秋交替之际,一场滂沱的夜雨不期而至。
雨水未能阻挡大军进攻的脚步。
号角声连续不断,鼓声持续加重,岑青的军队加快步伐,快速抵近城下。
每一次闪电落下,都能照亮白色的骷髅海。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地狱敞开大门,万千恶灵涌入世间。
金岩城内,骑士策马飞驰。
雨水密集打落在骑士和战马身上,流淌出银白色的细线。
城内道路坑洼不平,雨落时积成水洼,马蹄践踏而过,飞溅起浑浊的水花。水珠倒悬地面,与雨水碰撞,破碎融合,再一次坠落。
战马一路疾驰,途中越过多辆贵族马车。
车流于岔路前分开,一批涌向王宫,另一批奔向城墙。
大队骑士紧随而至,他们身着铠甲,手持长矛,背负重剑,马背一侧挂着包裹兽皮的盾牌,分明是王城贵族手中最精锐的力量。
马蹄声不停,送信的骑士继续扬鞭,与大部队交错而过,逆向而行。
来至王宫前,战马尚未停稳,骑士已然滚落马背。
他向守卫表明身份,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快速穿过走廊,去往国王所在的大厅。
骑士冒雨驰来,全身湿透。湿漉漉的脚印顺着走廊延伸向前,掺杂着泥点,在奢华的宫殿中异常突兀。
王座厅房门大开,戈罗德离开王座,和贵族们站在一起。
众人表情凝重,频繁看向窗外。
恰好遇见一道闪电砸落,紫红的电光蛇形划过窗外,击落在庭院中,一瞬间爆发的强光照亮众人的脸庞,焦灼、紧张、惶恐、隐隐透出绝望。
戈罗德很想表现出沉稳,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胸有成竹,奈何眼神出卖了他。
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用力攥紧,手背上鼓起青筋。
骑士走入大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国王和大臣们被阴云笼罩,就像是这糟糕的天气,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悲观的情绪难以遮掩。
“陛下,第一王子抵达城外,大军已经发起进攻!”骑士单膝跪地,道出他在城头目睹的一切。
成千上万的骷髅,气势汹汹的骑兵,全副武装的半人马,见所未见的巨大石傀儡。
还有大车,数不清的大车。
车上有多种攻城器械,威力惊人。
他还看到巨弩,一根弩矢可比他的腰粗,看上去异常恐怖。
苍白的骷髅木、飞在天空的骷髅羽人,穿梭在地上的黑色藤蔓,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不祥气息,仿佛厄运降临。
最可怕的是穿过雨幕的巨鸮。
猛禽背上的身影是王城众人噩梦的源头。
“陛下,战争已经开始!”
骑士单膝跪在地上,雨水沿着他的盔甲滴落,在地面积了一滩。
大殿内寂静无声,闪电再次划过窗外,雷声轰鸣,使众人心头一颤,脸色愈显苍白。
“我的儿子,他来了。”戈罗德幽幽开口,阴翳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廷臣们面面相觑,事到如今,除了迎战,压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和谈?
别开玩笑了。
巴隆侯爵的头挂在旗杆上,还有众多被岑青处死的贵族,比起这些人,自己犯下的罪孽更不可饶恕。
他们背叛殷王后,投靠戈罗德,享受百年富贵。如今遭遇复仇,也没什么好抱怨。
愿赌服输。
报应来临,他们没有退路,唯有接受。
“陛下,请您登上城头,亲自指挥大军。”巴希尔正色开口,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半分慌乱,“您的出现必定能鼓舞士气。”
他的提议切合实际,没有人反对。
即使那会给戈罗德带来危险。
退一万步,国王陛下藏在宫廷里,不意味着绝对安全。等到城门被攻破,他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我赞成丞相的提议。”扎克斯开口,罕见支持政敌的提议。
某一瞬间,两人目光相遇,嗅到某种力量,冥冥之中,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血咒。
来自黑发王室的诅咒。
巴希尔背负血色符文,扎克斯也是一样。
有两人带头,贵族们纷纷出言劝说,希望戈罗德能临阵指挥,带领众人全力一搏。
“城内有几万士兵,还有城民、仆人和奴隶。我们可以调动更多力量,未必不能守住王城,击退来敌。”
“对,就是这样。”
“陛下,请您率领我们,就像当年那样!”
贵族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雷雨天气以及频繁传来的鼓声、钟声和号角,将戈罗德高高架起,令他失去拒绝的理由。
骷髅骑士站在王座两旁,双手拄剑,同样在等待戈罗德回答。
如果国王怯懦,他们会无比失望。
戈罗德环顾殿内,目光扫视众人,暗沉的双眼掠过一张张面孔,旧贵族、新贵族、外戚,可信任、不可信任,如今全都站在一起,异口同声催促他走上战场。
这种感受让他愤怒,但他毫无办法。
就像是被蛛网缠住,他变成一只可怜的虫子,四肢被牢牢捆绑,再多挣扎都是徒劳。
朱殷,她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绝境?
是的,她经历过。
背后推动之人就是自己。
而今命运轮回,戈罗德清醒地意识到,身陷泥淖、走投无路的处境无比令人绝望。
“够了!”
终于,国王大吼一声,喝止嘈杂的声音。
“我会去城头,诸位,跟随我,就像当初一样。”戈罗德环顾众人,目光定在巴希尔和扎克斯身上,嘴唇动了动,命令他们征调城内所有力量。
“跟随我守城,击退来敌!”戈罗德高声说道,依稀重现意气风发时的面貌,“城外之人是叛乱者,是逆贼,他不再是我的儿子。我将亲手杀死他,让他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贵族们清楚胜算不大,但在这一刻,没人会质疑国王所言。
他们深深弯腰,郑重其事道:“陛下,我等发誓效忠您,忠诚跟随您,誓死捍卫您的王城和权威!”
第112章
戈罗德命人抬来甲胄,当着群臣的面穿戴。
一身金色板甲,头盔和肩膀上有醒目的骷髅图案,保护他征战多年。胸甲曾经破损,如今全部修好,不留半分痕迹。
侍从举起沉重的护甲,仔细为国王穿着佩戴。
起初一切顺利,直至为戈罗德穿戴胸甲,缠绕腰带时,事情变得困难。
国王常年沉迷酒色,身形变得臃肿,大腹便便,坚硬的肌肉不复存在。胸甲不合尺寸,压根无法拼合。腰带更是难以扣上,短了一大截。
很尴尬。
侍从尝试几次无果,对上国王喷火的眼睛,只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很可能会死在今天。
就因为国王穿不上铠甲,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想到无辜死去的同伴,侍从们心中怨气横生,眼底闪过猩红的仇恨。不想被发现,迅速把头压得更低,额头和鼻尖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该死的,没用的东西!”
失去面子,戈罗德顿时火冒三丈。他暴躁地丢开头盔,抬脚踹在侍从身上。
侍从的骨头隐隐作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向后滚动一圈,又迅速匍匐在地,卑微顺从到极点。
“陛下,您需要新的甲胄。”扎克斯突然开口,阻止国王继续发脾气,间接救了侍从一命。
伯爵阁下相当识趣,撇开戈罗德遭遇的尴尬,提到王宫中珍藏的甲胄,认为那一件更适合国王穿戴。
据说,这副锁子甲传承自王国的创建者。
“陛下,您应该穿上它,宣示您无上的权威。”扎克斯足够了解戈罗德,无论出于何种打算,这番言辞都成功压下对方的怒火,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你说得很对,扎克斯。”戈罗德没有迟疑,立刻命人开启地下仓库,取来这件甲胄,“正统的王室珍藏,我穿上它,想必我儿子的脸色会很好看。”
“英明的决策,陛下。”扎克斯掀起嘴角,对戈罗德大加恭维。
城外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惶惶,君臣却是这副作态,场景无比讽刺。
侍从们暗中交换眼神,集体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国王不会砍掉他们的脑袋,至少现在不会。
“去开仓库!”
戈罗德一声令下,侍从们忙不迭退出大厅,一个个脚步飞快。
王宫仓库位于地下,与关押囚徒的地牢相隔不远。
仓库大门的位置很隐秘,由半米厚的石板打造,牢牢嵌合在门框中。
门上垂落古老的挂锁,锁链和锁头锈迹斑斑,插进钥匙,开启锁扣,过程颇费力气。
侍从进入地下仓库,搬出装盔甲的箱子,再返回大厅,耗费二十多分钟。
这段时间内能发生许多事。
岑青的大军已然抵近城下,号角声和鼓声直冲云霄。攻城器械成排推出,投石器和巨弩拉满,攻城锤就位,箭楼正稳步向前推进。
轰隆!
雷声轰鸣,闪电爬过天空,暴雨倾盆而下。
数百道白影腾空而起,他们是骷髅羽人,张开庞大的骨翼,眼眶中跳跃幽火,手持长弓和投矛,自高空向下俯冲,直扑城头守军。
扑簌簌的振翅声响起,数不清的骨鸟盘旋上升,乌鸦群加入其中,苍白与漆黑交织,组成恐怖的双色漩涡,突破浓重的乌云。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石傀儡排成一行,在索斯等人的操控下大踏步走向王城。
他们的速度不快,步子却很大,距离光速拉近,很快与楼车并行,给城头守军带去巨大压力。
“那是什么?”
“石巨人?”
“他们不是灭绝了吗?”
“防守!”
“该死的,那些该死的骷髅!”
金岩城有数万守军,若非北境遭遇重大损失,领地贵族多数倒戈,数量还能翻倍。
如此强大的守护力量,这一刻却显得脆弱无力。
任凭军团长声嘶力竭,骑士队长奔走呼喊,士兵们始终垂头丧气,斗志得不到提升,开弓回击都显得疲软。
好在情况很快改善。
大队人马登上城头,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黑色铠甲,面具推高,正是国王戈罗德。他身后跟随众多王城贵族,集体换下盛装礼服,甲胄加身,携带最擅长的武器。
贵族的精锐兵力走在队伍后,擎起带有家纹的旗帜,和国王的骑士并行。
登上城头后,骑士队伍迅速分散,部分站到垛墙后,拉满弓弦,和天空中的骷髅羽人对射;部分走向守城器械,检查器械状况,随时准备启用。
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及时压下慌张的气氛,给城内守军带来信心。
另有少数骑士没有登上城墙,他们奔赴城门下,指挥奴隶钉死门闩,在门后堆积石块和木头,彻底将城门封住。
“钉死?”听到骑士的命令,奴隶们登时脸色惨白。
如此一来,没有人能走出这座城。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不想死,本能向后退,不想执行这道命令。
“马上去做。”一名骑士放平长枪,枪头洞穿奴隶的腹部。鲜血飞溅,奴隶被挑飞,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气息断绝。
“看清楚没有?”
“一群怯懦的废物。”
“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立即按照命令去做,否则这就是下场!”
骑士再次放低长枪,挑起地上的奴隶。
奴隶被挂在枪杆上,仰面朝天,四肢下垂,鲜血顺着枪杆滑落,流淌出暗红色的血线。
奴隶死不瞑目,脸上凝固恐惧和怨恨。他的同伴却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他们麻木地转过身,切实执行骑士的命令。
伴随着敲击声,门闩被锁链缠绕,彻底钉死在门板上。
门后堆积大量石块,还有坚硬的木头,填满拱形门洞,牢牢抵住城门。
攻城锤开始发挥作用,一次重重的敲击,城门震动,几个奴隶没来得及逃跑,当场被震落的石块砸中,骨头碎裂,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然气绝身亡。
石头压过奴隶的尸体,继续向前滚动。骑士们迅速闪避,才没有遭遇同样的命运。
看向缺了一角的石堆,骑士无视奴隶的哀求,强迫他们爬上去,继续堵住缺口。
“如果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骑士的威胁很奏效。
奴隶们不敢反抗,强压下心中恐惧,抬手挡住簌簌掉落的灰尘和碎石,小心向上攀爬,互相帮忙搬运石块,设法封住缺口。
城门外,矮人一次又一次拖拽绳索,攻城锤发挥威力,包裹铁皮的一端冲击城门,屡次楔入门板,留下凹陷的豁口。
“继续!”
缺口周围出现裂纹,矮人们继续用力,身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坚硬的头发和胡须根根倒竖。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们绝不会让自己失败。
“打开城门!”
“撞碎它!”
攻城锤之后,投石器发出呼啸声,巨大的石头划过半空,接连砸向城内。
有骷髅爬进木兜,和石块一起飞越城头。他们不像骷髅羽人会飞,只能依靠这种方式获取更快登上城头的机会。
巨大的楼车在前进。
方形设计的箭楼,四面开有射击孔。车辆前进时,士兵能从容躲在车内,与守军展开对射。
岑青无意阶段性试探,从最初就命令军队全力压上。
“打开王城大门,我将给予丰厚奖励,金币、土地、爵位,应有尽有!”
战场中下达旨意,由荆棘女仆公告全军,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进攻的大军陷入狂热,所有人不顾一切向前冲,包括转投不久的贵族领主。
见识到岑青的言出必行,相信他一定说到做到,他们再无顾虑,命令军中竖起战旗,自己拉下面罩,亲自带领骑士冲锋。
“冲进去,登上城头,我们就能拥有一切!”
城墙上,守军奋力还击。
弓箭手轮番射箭,士兵推出守城器械,与城下的大军展开对轰。
箭矢如雨,密集占据天空。
许多箭矢未能下落,直接在天空中对撞,发出一阵爆裂声,同时坠向地面。
石块呼啸而过,在空中交错。
进攻一方的巨石落在城墙后,沿着甬道翻滚,给守军带来死伤。城头飞出的石块砸向骷髅大军,由于队形密集,许多骷髅被当场砸碎,直接埋在石下。
双方的战斗从最初就进入白热化。
岑青的攻势一如预期,甚至比设想中更加强势。
守军的坚持有些出乎预料,大概是国王出现的缘故,多数人纵然颓丧也没想过逃跑。
贵族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在城头组织起有力防守,一度将飞向城头的骷髅羽人射落,推翻爬上来的骷髅兽人,把碎裂的骨头抛向城下。
防守固然有效,进攻却愈发疯狂。
骷髅大军潮水般涌向城墙,不需要云梯,也无需借助绳索,骷髅兽人互相借力,沿着墙壁攀高,更多骷髅踩着他们向上攀爬,枯瘦的手指扣住墙砖,速度无比惊人。
石傀儡来至城下,肩膀轻松超过墙壁,距离接近,才知他们何等巨大。
他们的眼眶中没有眼球,无法转动,守军仍感到自己被盯上,一时间动弹不得,陷入巨大的恐慌。
“砸碎他们。”索斯站在石傀儡肩头,扬声下达命令。
石傀儡动作一致,他们绕着城墙站立,如同排开的影子。
在索斯等人的操控下,石傀儡同时握紧拳头,手臂后撤,紧接着向前轰出。
数拳之后,垛墙垮塌,女墙剧烈晃动,轰鸣声不绝于耳。
烟尘四起,多名守军慌不择路,闪躲时从裂口处坠落,惨叫着滚落城外。
他们中的部分张开翅膀,显然是贵族出身。其余无力缓解冲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迫近,清晰听到骨头碎裂声,意识陷入混沌,就此一命呜呼。
石傀儡率先取得战果,楼车推进速度愈快,骷髅密集爬上城墙,眼看就要突破守军的防卫。
矮人却迟迟没有进展。
这令他们焦躁,甚至恼火异常。
“门后被堵住,可能被钉死。”经验丰富的长老说道,“攻城锤没用,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用火油!”赫尔当机立断,派人去找侏儒和地精,“火油桶,火把,我们炸开它!”
矮人决定双管齐下,攻城锤未停,同时有人去取火油桶。门后的守军尚不知道,外面已在策划火攻。
战斗焦灼时,城内的一些力量也开始行动。
国王亲临战场指挥,贵族调走全部力量,城内缺乏巡逻,属于国王的力量变得空虚。
这种情况下,多数人紧锁家门,轻易不敢露面。有的更藏进地窖,祈祷战争快点结束。
道路上十分冷清,除了偶尔飞落的石块和箭矢,少见人影。
有一群人突兀出现。
他们来自花街,是不被允许走出聚居区的虫人。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突破士兵封锁,走出聚集的街道,集体手持火把,专门寻找贵族宅邸放火。
“烧光它们!”
“避开红堡。”
“小心一些,别被宅邸的守卫抓到!”
泰姆是所有虫人的首领,专门策划指挥这场行动。
他换下鲜艳的服装,穿上方便行动的坎肩和裤装。脚上没有穿鞋,露出四根脚趾,每一根上都长着锋利的钩状指甲。
“占星师下达指示,在城内制造混乱,配合第一王子行动。”
“第一王子会实现朱殷大人的承诺,我们必能获得自由。”
“为此,我们将不惜一切!”
虫人遭遇太多不公平,他们迫切需要改变现状,为自己和后代的未来全力一搏。
若是赢了,多年夙愿就能实现,他们将彻底摆脱不公。
如果输了……他们不可能输,第一王子定会击败篡位者,夺回属于他的王城!
“现在,行动!”
泰姆一声令下,虫人在街道中散开,举着火把各奔目标。
他们是精明的情报贩子,即使从未走出过花街,通过与客人接触,巧妙套话,照样对城内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多时,第一座贵族宅邸被点燃,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雨水已经停了,只有雷声轰鸣。
进攻的大军释放火箭,与虫人的行动完美衔接。
等到守军察觉到异常,身后已蹿升几十道黑烟。烟柱笔直上升,顶端直冲天际,与乌云相接,大面积扩散开,仿如末日景象。
城门下,侏儒和地精驾车穿过战场,为矮人送来火油。
“堆起来,快!”
矮人动作利落,片刻也不耽搁,迅速扛起火油桶堆在城门下。
高处的守军看到这一幕,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登时瞳孔紧缩,大声道:“快阻止他们,他们要炸开城门!”
然而声音来得太迟。
矮人们准备好一切,迅速后撤。地精竖起大盾,顶住飞落的箭矢。侏儒掀开车上的蒙布,利用弩矢和墙头对射。
赫尔让所有人退后,利用飞索投掷火把。在火光飞出后,他立即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轰隆!
爆炸声起,火光冲天。
厚重的城门四分五裂,门闩带着断裂的锁链飞出,堵门的石块坍塌滚落,木头在地面燃烧,翻滚出一条条火线。
浓烟散去,城门碎裂倒塌,雄伟的城市失去屏障。
血族的王城,在岑青的大军面前再不设防。
第113章
剧烈的爆炸声传入城内,王宫同被震动。
侍从和女仆们脸色苍白,纷纷冲向窗口,看到城门方向腾起的黑烟,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喊杀声和马蹄声,立刻意识到金岩城已经危在旦夕。
“城门被炸开了!”
“王城被攻破!”
“守军死伤惨重!”
数道声音传遍城内,真真假假,无一不在动摇人心。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时,城堡一层的窗户被砸碎,大量火把从窗口飞进来,点燃地毯和悬挂的织锦。
虫人们冲向王宫,他们隔空抛掷石头,向王宫内投掷火把。
庭院、建筑陆续被点燃,浓烟腾起,耀眼的火光跳跃蹿升,迅速张开大片火网。
王宫守卫多被调离,余下的人自顾不暇,根本没能力救火。
火光照亮侍从惊慌失措的脸庞,侍女们在惊叫,提着裙摆在走廊内乱跑,和侍从们撞在一起,像一群无头苍蝇。
虫人们一击得手,没有伺机冲入王宫,而是不断拔高嗓门,传递城门倒塌和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
“城门破了!”
“国王战败!”
“第一王子的军队即将入城!”
叫嚷声中,更多建筑被点燃,浓烟滚滚升起,弥漫在城市上空。
频繁有石块和木头砸落,在街道上翻滚,时而撞上墙壁和房屋,发出阵阵闷响。
更有箭雨呼啸而至,密集穿透屋顶。
火光冲天,烟尘乱斗,堪比炼狱的景象,熄灭众人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不能留在这里。
跑,必须跑!
只有逃出去,他们才会有生路!
王宫中,众人开始惊慌逃离。
从侍从和女仆开始,逐渐蔓延到在城堡内工作的所有人,乃至于留下的个别守卫。
他们抓下窗帘,撕开能用的布料,迅速打成包裹,抢夺宫廷中的烛台、酒杯和镶嵌珠宝的器皿,撬走墙壁上的装饰物,带走一切能带走的东西。
两名守卫看上同一盏金烛台,他们各握住一端,都不肯放手。
发展到最后,竟是挥剑相向。
一人被刺死,大睁着双眼倒在地上,另一人拔出剑,根本不在乎飞溅的血,将战利品收进包裹,踩过同僚的尸体,转身搜寻下一个目标。
鲜血刺激之下,守卫开始互相残杀,侍从和女仆也难以幸免。
不多时,城堡内就血流成河。
胜利者全身染红,或抱或扛,带着包裹冲向王宫大门。
他们踩着鲜血和尸体离开,死者大睁着双眼,眼底凝固生命最后一刻的不甘和怨恨。
殷红的血线流淌,顺着砖缝渗入地下。
滴答、滴答……
声音连续不断,血珠串联成线,顺着地牢棚顶垂落。
守闸门的驼背人最先被惊动,他们惊觉头顶一凉,抬手摸过,手指染上一抹殷红。
“血?”凑到鼻尖嗅闻,他们脸色骤变。
“出事了!”
驼背人们快速聚集,在两人的带领下升起一道又一道闸门,顺着狭窄的通道冲向上层。
基于和国王的契约,他们不仅要看守地牢,在必要时还需守卫王宫。
“我们必须快!”
驼背人走出地牢,闸门在他们身后落下。
沉重的撞击声后,寂静回归,灯光随之熄灭,黑暗再次来临,笼罩充满湿气和阴冷的空间。
一间幽暗的牢房中,女官蒂亚抬起头。
长时间悬吊,使她手臂和肩膀脱臼,手指完全失去知觉。
伤口迟迟没有愈合,血浆凝固在脸上,头发凌乱散落,使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她侧耳细听,不再有驼背人的声音。
脚步声,说话声,粗俗的玩笑声,统统没有。
血腥味持续飘散,混乱来自屋顶,地牢上方的城堡。
身上的血咒一直在发热,蒂亚闭上双眼,无比肯定,她等待的人已经到来。
“主人的血脉。”她喃喃念着,缓慢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瞳孔变成诡异的腥红。暗黑的图腾爬上脸颊,荆棘状的图腾遍布全身,将她密集包裹。
她是蒂亚,左娜王后的女官。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曾祖母是黑发王室的伴生种。她体内流淌着荆棘女仆的血,身上有殷王后留下的烙印。
她的血脉证明,她的荣耀,她的骄傲。
蒂亚仰起头,长发落向身后,黑色图案在她眼周合拢,猩红铺满眼球。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她发出一声尖啸。
声音冲破牢房,回荡在黑暗的地下。
黑气氤氲在她周身,乌云一般翻滚。血光以她为中心爆开,蒂亚放弃自己的生命,以自己的鲜血和灵魂为祭品,唤醒沉睡在王城地下的古老生命。
轰隆!
血色铺开,烟尘翻滚,一阵地动山摇。
粗壮的荆棘破碎岩层,摧毁驼背人设立的闸门,盘绕在地牢棚顶,随时将突破城堡地面,冲入建筑走廊。
彼时,驼背人出现在城堡大厅,正撞见几名侍从仓惶奔逃。
两名王宫守卫追在他们身后,脸庞、胸膛和肩膀被血染红,手中握着滴血的长剑,大概是砍了太多骨头,剑刃已经出现豁口。
“站住!”
“救命!”
“饶了我!”
守卫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大步冲向前,从身后砍向侍从。
惨叫声响起,侍从接连扑倒,手中抱着的金银器皿散落在地,伤口涌出大量鲜血,染红他们身下的地板。
一只高脚杯滚落在血泊中,镶嵌的宝石覆上一层暗红。
守卫毫不在意,弯腰捡起来,直接揣进怀里。
散落的东西足够多,两人没有争抢,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无视呆若木鸡的驼背人,继续冲向走廊尽头。
他们必须动作快,带上足够多的东西,逃离即将陷落的王城。
就在他们打开城堡大门,笃定能逃出生天时,恐怖的烈焰涌入门内,守卫来不及躲闪,当场被火光淹没,沦为一堆焦炭。
虫人四处放火,城堡内外都被点燃。
门前被投掷更多火把,整个庭院都在燃烧。
唯有岑青曾居住的黑塔安然无恙。虫人们刻意避开那里,还特地隔离出防火带。
眼睁睁看着守卫化成黑炭,驼背人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紧缩,恐怖的直觉冲入脑海。
他们环顾四周,发现城堡正在燃烧。
火舌持续蹿升,窗帘、地毯和许多家具都被点燃。楼梯也在燃烧,却止于二楼。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王后左娜出现在楼梯上方,怀中抱着小王子达尔顿,背后的蝠翼向前包拢,巧妙隔绝烈焰,不使一点火星触碰到她的孩子。
“陛下……”
驼背人看到左娜,正准备弯腰行礼,就被对方抬手制止。
左娜站在台阶上方,目光扫视一片狼藉的王宫,嘴角掀起一抹讽笑,目光平静得近乎诡异。
“王城即将陷落,如果不想死,就逃吧。”
话音落下,她无视驼背人惊愕的目光,转身离开楼梯,顺着未起火的走廊前行。
来至一扇高窗前,左娜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向城中升起的黑烟,清楚预见末日来临。
王城会陷落,戈罗德会死,还有她的兄长。
“哈布克。”左娜开口,声音很低。
忠诚的仆人走出阴影,匍匐在她脚下:“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我将面临死亡。如果我无法得到宽恕,保护我的孩子,带他离开这个王国,不被任何人找到。”左娜一字一句说着,抬手覆上窗框,透明的水晶玻璃发生震颤,裂纹蛛网状攀爬,“如果黑暗神眷顾,让我的期盼的得以实现,达尔顿不必逃离,请你追随他,保护他,用你的生命,用你的一切。”
哈布克仰起头,生平首次直视左娜。
血族和兽人的混血儿仰望自己的主人,眼底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他无力扭转命运,也无法劝说左娜改变主意。
最终,他用手指划破自己的脸颊,躬身匍匐在地:“遵从您的吩咐,以灵魂和生命起誓!”
左娜笑了。
温柔,明媚,褪去所有尖锐和傲慢,仿佛重回少女之时。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每天所想的全是诗歌、珠宝和漂亮的裙子。
她会为学习烦恼,会和侍女讨论某个漂亮的乐手和诗人,会想着兄长外出归来,将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礼物。
她在花海中徜徉,提着裙摆旋转。和家庭教师一起坐在花丛中,听对方讲述黑发王室的种种事迹。
她不该遗忘。
她是如此热切,无比崇拜着朱殷。
她曾期盼出现在朱殷身边,有朝一日成为她信任的女官,就像是蒂亚之于她。
蒂亚,她信任的蒂亚。
想到之前的种种,左娜痛苦地闭上双眼。她无法欺骗自己,从最初,她的女官就在演戏,她的忠诚从不属于自己。
而她无法愤怒。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背叛者终被背叛,卑劣的行径必自食恶果。
“如果这是报应,我愿意承担一切,请放过我的孩子。”左娜低声祈祷。
她单手覆上达尔顿的眼睛,温柔地轻哄:“我的孩子,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将结束。”
“母亲……”达尔顿握住左娜的手,很想说些什么。困意却席卷而来,他无法坚持,沉沉地闭上双眼。
左娜亲吻他的额头,凝视着他,不忍放手,却必须放手。
她的面孔映入窗内,高窗在她身前破碎。
透明的玻璃碎片飞溅,悬在半空中,悉数坠向地面。
与此同时,城堡发生震荡,粗壮的黑荆棘破土而出,巨蟒一般盘踞在城堡一楼,更顺着墙壁和楼梯攀爬,绞杀遇见的所有生命,无论守卫、侍从、女仆、还是驼背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人能逃离恐怖绞索。
尸体被悬挂在屋顶下,仿佛摇曳的旗帜。
“黑荆棘。”
看到出现在二楼的荆棘,左娜当机立断,抱着达尔顿破窗而出。
哈布克显露出继承自兽人母亲的天赋,灵活地跳出窗外,单手抓住城堡外墙,几个纵身就平安落地。
在两人身后,黑荆棘冲出走廊,火光迅速蔓延,很快点燃整个二楼。
火舌继续向上蹿升,穿过棚顶,缠绕墙壁。不需要多久,金岩堡就将被火焰吞噬。
城内多处起火,火势逐渐不受控制,从贵族宅邸蔓延向居民区。王城居民无法继续躲藏,他们被迫走出家门,或是逃向城外,或是试图救火。
街道上乱糟糟一片,叫嚷声此起彼伏。
众多身影奔走乱窜,人群互相推搡,冲突不可避免,使得局面愈发混乱。
就在这时,又一阵爆炸声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看到平生最恐怖的一幕。
矮人们炸开城门,岩巨人后裔操控石傀儡破坏城墙,楼车上万箭齐发,投石器持续发挥威力,多重打击之下,古老的城墙竟至垮塌。
整面墙壁塌陷,掀起大片烟尘。
先是垛墙,后是女墙,甬道断裂的速度超出想象。部分守军来不及逃离,随着墙砖一并坠落,湮灭在暴起的烟雾中。
个别贵族张开翅膀飞高,立即遭受箭雨洗礼。
骷髅羽人张开包围圈,堵截墙上的守军。他们分散在天空中,封锁各个方向,任何人都无法逃脱,除非将包围圈撕碎。
击碎一个骷髅羽人,位置马上就被添补,王城守军急剧消耗,骷髅却未见减少。
甚者,死去的血族从地上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血肉剥落,化身骷髅加入岑青的军队。
这一幕给守军造成巨大压力。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绝望,悲观的情绪蔓延,让他们彻底失去斗志。
黑骑士越过垮塌的城门,策马冲入城内。
众多骑士追随在他们身后,既有血族也有骷髅,潮水般涌入街道。
队伍经过处,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王城骑兵早就六神无主,仆从军更不可能拼命,众人看不到的翻盘的希望,早就四散逃离。
城民和奴隶无力抵挡骑兵,慌乱地拥挤在路旁,样子战战兢兢,恐惧即将到来的屠杀。
出乎众人预料,这支大军没有屠戮平民。
“陛下有命,不向平民挥刀。”
“搜捕王城守军和仆从军,把他们全部抓出来,不要放走一个!”
“分出人手守卫红堡!”
米诺和佩诺尔特的声音先后响起,向众人传达岑青的命令。
布叶特策马上前,目光环顾左右,对道路两侧的人放话:“戈罗德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他是伪王,是不折不扣的篡权者,他的拥趸和追随者都是逆贼。”
“如果想得到宽恕,就抓出藏匿的逆贼。或者提供情报,会有丰厚的奖赏。”
一手鞭子,一手糖果,北境贵族们驾轻就熟。
他们策马走在城内,传播戈罗德的伪王身份,为岑青正名,宣扬他的权威。同时发动城民揪出藏匿的王城军队,骑士和仆从军一个不落。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城民纷纷倒戈。
王城骑士和仆从军陆续被抓出来。在城民的围追堵截中,他们根本无处躲藏,一个接一个沦为俘虏。
随着更多人员入城,接管看押俘虏,金岩城逐渐被岑青的军队掌握。
与之相对,残存的城墙上,戈罗德和众多贵族仍负隅顽抗。
宫廷骑士意志坚定,他们簇拥在戈罗德身边,奋力击杀袭来的骷髅羽人,挑飞领地贵族和骑士,纵然死伤惨重也不曾后退半步。
血骷髅浮现在众人头顶,空洞的眼眶森然恐怖,大口张开,似要吞噬周遭一切。
“杀!”骑士队长一声爆喝,重剑向下劈砍,生生劈碎朱尔斯的肩膀。若非乔拉及时救援,挥剑挡住攻势,朱尔斯必定命丧当场。
即便如此,两人应付起来也相当吃力。
眼见宫廷骑士包围上来,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及时救下他们,逼退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仰起头,看到出现在头顶的巨鸮:“第一王子。”
岑青没有留在大军后方,他现身战场,黑色双翼在背后舒展,手持一柄绯红长剑,血族的王者之剑。
漆黑的双眼掠过骑士队长,扫视对方身后的战场。他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名宫廷骑士,而是另有其人。
下一刻,他锁定被护卫在骑士中的戈罗德。
找到了。
绯红长剑斜指,岑青飞离巨鸮,黑暗的气息萦绕在他四周,强大的力量形成冲击波,震撼在场所有人。
“许久不见,你看上去不太好,父亲。”
“我的儿子,我并不高兴见到你。”
“很遗憾,这不是你能决定。”距离接近,岑青挥剑横扫,宫廷骑士无力抵挡,尽数被剑光逼退,接连横飞出去。
戈罗德倒退两步,挺起佩剑抵挡。
剑光侵袭,照亮两人的眼睛。
岑青的声音冰冷异常,字里行间隐藏刀锋:“你必须接受审判,为你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父子于战场重逢,刀剑相抵,针锋相对。
两人都很清楚,除非一方倒下,这场战斗会一直持续,永远不可能结束。
第114章
雷声轰鸣,雨水再度落下。
天空像破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珠连成瀑布,灌入被烈火点燃的王城。
雨水吞噬烈焰,红光逐渐熄灭。
城内窜起浓烈的黑烟,一道道烟柱升起,又覆灭在雨帘之下。
待到烟气消散,繁华的建筑荡然无存,徒留遍地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倒塌的墙壁、塌陷的屋顶,以及斑驳的庭院,再再说明这里都曾经历过什么。
残存的城墙上,频繁爆出强光。
血色骷髅头升空,狰狞扑向黑发血族。
遇红光正面袭来,绯色剑光贯穿骷髅,从眼眶刺入,自后脑冲出,骷髅头登时四分五裂,湮灭在剑光之中。
戈罗德发出一声闷哼,站立不稳,踉跄后退数步。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沫,感知到危机来临,双手持剑上撩,凭战斗本能抵住落下的剑光。
岑青舒展双翼俯冲向下,长剑直袭戈罗德面门,中途被对方挡住。
两剑相击,发出爆音。
强大的气流震荡开,周遭骑士、女仆和贵族都被推挤,被迫向后退,直至后背抵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戈罗德抬高视线,仰视头顶的岑青。
生平首次,他以仰望的姿态看向自己的儿子,他与朱殷的血脉。
“你以为你能赢?”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异常沙哑,眼底弥漫阴暗色彩,“你会毁掉血族,毁掉王国!”
“无稽之谈。”岑青没有丝毫动摇,更没给戈罗德喘息之机。黑色双翼振动,手中长剑落下,逼迫戈罗德再次后退,“真正毁掉血族的是你,是你背弃誓言,以卑劣的手段篡权夺位。掌权后不思进取,只乐意听阿谀奉承,躺在功劳簿上醉生梦死。你应该睁开双眼看看金岩城外,如今的血族是何境地?我所做的一切是在拨乱反正,让偏离的命运重回正轨!”
金戈交鸣,气浪爆裂。
没人能靠近两人,荆棘女仆、黑骑士、国王的宫廷骑士和王城贵族,全都不行。
“命运,正轨,简直可笑!”戈罗德双手紧握刀柄,又一次挡住岑青的进攻。
暗红色的蝠翼在肩后张开,他纵身飞高,于半空中直视岑青,表情扭曲,目光凶狠:“我是血族之王,王国的统治者!你是逆贼,发动叛乱进攻王城,带来这场战争,让血族陷入战火,你才该死!”
每说一句话,他便挥出一记重击。
他的身材不复精悍,胸膛和腹部变得臃肿,却一点也不影响他挥剑的速度。
重击接二连三,带出凛冽的风声。
岑青被迫由攻转守,振翅向后撤,持剑横在身前,格挡凶猛的冲击。
“怎么了,莫非是在胆怯,我的儿子?”戈罗德见状,发出得意的笑声。他猛然向前冲,打算乘胜追击,“你以为能打败我,得意洋洋坐上王位?我不会让你如愿。你的母亲做不到,你一样不行。你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甚至比她更蠢!”
他的话激怒岑青,更激怒了荆棘女仆。
恐怖的气息急速扩张,黑色荆棘在城头疯长,前端穿梭过甬道,随时要升上半空,缠住那个口出恶言蔑视朱殷的男人。
“你该死!”岑青不再后退,漆黑的双眼染上血色,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
黑暗的力量瞬间爆发,以他为中心,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底部压向城墙,顶部直冲天际。
光柱直径持续扩张,黑光过处,城墙和甬道爬上裂纹,大块的墙砖碎裂,成片向下坠落。散落的弓箭、枪矛沦为齑粉,盾牌自边缘粉碎,连死去的尸体都被融化,彻底消失在光中。
这一幕惊骇众人。
王城贵族和骑士拼命后撤,包括对戈罗德忠心耿耿的宫廷骑士,都无一人胆敢上前。面对死亡威胁,他们果断选择自保,不敢挑战这道黑光。
荆棘女仆释放荆棘,一层又一层挡在身前。
她们没有后撤,一步也没有。
她们要亲眼看到戈罗德的下场。必要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将这个可耻的灵魂拉进炼狱。
岑青悬浮在光中,黑色双翼舒展,头顶乌云被黑光侵蚀,大片消散。云后洒落璀璨星光,轻柔地覆在他肩上。
暴雨下个不停,他周围却不见一颗水珠。
右手食指上的指环漫射金辉,源于巫灵王的力量凝成光带,轻盈缠绕住他,使他不受任何力量侵袭。
戈罗德的样子异常狼狈。只差一点,他就要被光柱吞噬。
饶是保住性命,他也失去自己的左手,断口处涌出鲜血,剧痛使他不停颤抖。英俊的半张脸遭遇腐蚀,露出森白的骨头。眼球在眼眶中转动,眼角攀爬红色纹路,异常恐怖骇人。
失去一只手,他无法双手持剑,挥剑的速度骤然减慢。
岑青抓住这个机会,飞身冲出光柱,手中长剑横扫,誓要将戈罗德斩于剑下。
一道闪电自天空劈落,电光直击城墙,照亮这场战斗。
如同是讯号,雷声轰鸣,银蛇狂舞,电光将两人包围,与众人隔绝。
“陛下!”荆棘女仆心生担忧,就要冲上前。奈何遭遇双重阻隔,根本无法靠近。
她们尝试一次又一次,破碎的荆棘滚落脚下,始终无法触及岑青分毫。
就在这时,金岩堡方向传来异响,巨大的荆棘突破城堡,潮水般冲入城内。粗壮的荆条穿过街道,有意识一般纠缠追逐,抵近战场下方。
沿途惊呼声不断,不仅是城民,连布叶特和米诺等人都满脸震惊。
“这是什么?”
“黑荆棘?”
“陛下的女仆在城头。”
“她们召唤不出这样的荆棘。”
“那是谁?”
黑荆棘突然出现,吸引众多目光,以致于多数人未能发现,一道身影和荆棘同时飞出金岩堡,正急速飞向战场。
岑青的进攻仍在继续,戈罗德逐渐招架不住。
他能清楚感到力量流失。伤口中涌出鲜红的血,不断消耗他的生命,剥夺他战斗的能力。
“黑发王室的天赋。”
治愈,剥夺,侵蚀,毁灭。
又一道剑光袭来,戈罗德侧身闪躲,仍无法完全避开,肩膀留下一道血痕,伤口深可见骨。
他会死。
死在朱殷的血脉剑下,毫无尊严。
一念闪过脑海,戈罗德发出凶狠的咆哮。
他放弃防御,丢掉碍事的武器,调动最后的力量扑向岑青,单手成爪,就要穿透对方的心脏。
戈罗德放弃求生,他要拉着岑青一起去死。
“和我一起死吧,我的儿子!”
话音未落,狞笑犹在脸上,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先他一步伸出手臂,从身后贯穿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
戈罗德表情一僵,缓慢低下头,猛然瞪大双眼。
他认出了那只手。
准确来说,他认出那只手上的戒指,他与左娜的婚戒。
“戈罗德,该死的是你。”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验证戈罗德的猜测。左娜收紧手指,不顾自己也被黑光腐蚀,强忍住剧痛对岑青说道,“殿下,不,陛下,我有罪,我会赎罪,用我的生命。请您宽赦我的儿子,允许他活下去……”
她的话未说完,戈罗德全身突然爆发强光。
忠诚于他的宫廷骑士出现异状,所有人失去力量,双膝跪倒在地,皮肤和血肉迅速干枯,活生生变成一具干尸。
“主仆契约。”
戈罗德与宫廷骑士存在契约,最黑暗的主仆契约。只要他愿意,可以攫取骑士团的力量为他所用。
代价也相当大。
身为力量的容器,他一样会死,而且会死得无比难看。
“我说过,我要带你一起去死,我的儿子。”说话间,戈罗德扣住左娜的手,强行把心脏留在胸腔。他口中涌出鲜血,斑块状的龟裂遍布他全身,纹路鲜红,血色流淌。
他在破碎。
从皮肤到血肉,再到骨头,强横的力量破碎体表,引发的爆炸不仅会杀死他,更会带走半径数十米内的所有人。
“去死吧!”
一声爆喝,戈罗德就要引爆自身。
千钧一发之际,黑色荆棘爬上城墙,牢牢缠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左娜被一起缠绕,却没有半点惊慌,她借机收紧手臂,朝着岑青的方向,大声道:“陛下,杀了他,快杀了他!”
“左娜,你这该死的女人!”戈罗德发出怒吼,反手抓过左娜,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又一道黑影冲上天空,强勒住戈罗德脖子,使左娜得以脱险。
扎克斯。
左娜的兄长,戈罗德的心腹。
“陛下,您已经输了,不如安静去死。”扎克斯语气森冷,和左娜互相配合,牢牢钳住戈罗德的动作。
戈罗德瞪大双眼,发出愤怒的咆哮。
他又一次催动契约,这回却并不顺利,宫廷骑士的生命未能涌入他体内,似乎被某种力量阻隔。
三道光柱升起,笔直冲开雨幕。
光柱越升越高,顶端穿透云层,融入天空之中。
三名祭司的身影出现在光中,他们背靠着背,呈三角形站立。
三人掌心相对,面前各悬一枚菱形水晶。水晶漫射百千光芒,一道接一道落入城内,包裹住枯萎的宫廷骑士,切断他们与戈罗德的契约。
黑暗神、光明神和兽人之神的祭司联手,这一幕千年难遇,堪称空前绝后。
他们分明在帮助岑青。
戈罗德瞳孔紧缩,完全不可置信。
恐慌和怨愤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变得歇斯底里,咆哮如雷,拼着两败俱伤,成功撕掉扎克斯的左臂,甩掉身旁的左娜,再一次扑向岑青。
“去死!”
他彻底陷入癫狂,纵然是死,也必须拉上岑青。
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他终究未能如愿。
一道红光横扫,戈罗德惊险闪避,未受致命伤,体内的力量却失去控制。
他发出凄厉的哀嚎,全身交错血红的裂痕,血光冲破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也随之破碎,刹那四分五裂。
空气骤然凝固,时间静止,继而飞速倒流。
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走马灯一般,占据他全部意识。
志得意满,纸醉金迷,他高举着酒杯,坐在权力的宝座上。怀中拥抱各色美人,没日没夜寻欢作乐,陶醉在谄媚的言辞和恭维声中。
昏黄的烛火下,他与不同的面孔密谋,夺取属于他妻子的权力,以荣誉为代价,登上觊觎已久的王位。
他在背后策划一切,看着朱殷遭遇背刺,众叛亲离,在不甘和怨恨中死去。
他把自己的儿子关进黑塔,即使没有动手杀死他,也严密监视着他,不让他有走出塔门的机会。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了,那场联姻。
他的自大和傲慢,最终毁灭了他。
戈罗德闭上双眼,灵魂之火逐渐暗淡,带走他最后的力气。
他从空中跌落,像一只折翼的鸟。
落地的一刻,他仰面躺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一段久远的记忆闯入脑海,来自更早的时候。
骷髅骑士团刚刚组建,他首次得到朱殷召见。
他看到站在大殿中的身影,美丽,骄傲,令人移不开眼睛。炽烈的灵魂,明朗的笑容,独一无二的血色玫瑰。
那一刻,他清楚感知到心脏在狂跳。
然而,贪婪吞噬了他。
对权力的渴望将他拖进深渊,最终,他亲手埋葬了那朵玫瑰。
后悔吗?
亦或该忏悔?
戈罗德用力睁大双眼,看到飞向他的岑青,翕动嘴唇,无声道出遗言:“我不后悔。”
如果时光流转,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拥有卑劣的灵魂,最擅长虚假的欺骗和谎言。在生命终结之际,他坦诚自己的贪婪和卑鄙。
他是恶人,是罪人。
他承认。
但他从不后悔。
轰隆!
雷声轰鸣,雨点继续砸落。
戈罗德倒在城墙下,双眼灰暗,灵魂之火彻底熄灭。
契约的力量反噬,他的身体陡然膨胀,达到极限时爆裂开,于光中化成齑粉,尸骨无存。
戈罗德死亡,宫廷骑士成批倒在地上,生命进入倒计时。纵然有祭司阻断契约,残存的力量也微乎其微,无法支撑他们继续活下去。
枯萎的身体倒地,骑士在雨中闭上双眼,与他们效忠的主人一同破灭。
扎克斯和左娜互相搀扶着,从半空飞向地面。
扎克斯失去一条胳膊,左娜全身浴血。他们同时看向岑青,貌似有话要说,却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迅猛绕过两人,当场将他们烧成飞灰。
火焰背后,魔龙出现在天空。
炎境之主高踞魔龙脊背,看向不远处的岑青,笑着歪了下头。火焰般的长发搭在肩侧,在暗夜中无比醒目。
“夜安,美丽的王后。”
在他身后,大量魔族现身。
炎魔驾驭魔鹰,在空中俯瞰城池,周身燃起烈焰。
猛犸冲过雨幕,发出嘹亮的象鸣。魔狮发出咆哮,一头接着一头,出现在骷髅大军身后。
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在雨中逼近。包围持续缩小,形势一触即发。
第115章
魔族来者不善,从地面天空围堵金岩城。
雨水滂沱,猛犸群被雨幕笼罩,纷纷仰起长鼻,发出嘹亮的象鸣。
魔龙悬停在天空,喷出炽热的龙息。
魔鹰振翅掀起狂风,灰色风旋平地而起,催垮骷髅大军外围。地精和侏儒的车辆连续被掀翻,座兽被压在车下,发出惊慌的叫声。
半人马迅速行动,他们抓住被风吹走的侏儒,一个接一个抛向身后,丢进独角马拖拽的车内。
地精不需要帮忙。他们抛出荆棘种子,带刺的荆棘快速生长,迅速缠绕过他们腰间,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地上。
骷髅大军在风中摇摆,能听到骨头碰撞敲打的声响。
骷髅木调转方向,苍白的树根划过地面,在大军中迅速铺开。前端向上竖起,彼此交错扭转,竖起白色的墙壁,抵挡狂风侵袭,压下被风卷走的骷髅。
血族骑士调转马头,排列成冲锋队形。
黑骑士居中,边境贵族和领地贵族的军队分在左右。
他们同时挺起战旗,旗杆的顶端堪比刀锋,旗帜在风中撕扯,金蔷薇的图案醒目耀眼,金光冲破雨幕,闪闪发亮。
晨曦破晓,第一缕阳光荡开雨云,照耀岑青的战旗。
阴霾瞬间驱散,光芒交相辉映,组成一道道虹桥,映入众人眼底。
美景转瞬即逝。
巨魔敲响战鼓,猛犸群向前挺进。沉重的脚步震颤大地,象群横冲直撞,无视骷髅大军的威胁,作势要将白海荡平。
火山部落的成员穿梭在象群间,他们袒露上半身,雨水顺着强健的肌肉滑过,勾勒出伤疤的形状,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勋章。
三只灰白色的眼睛频繁转动,锁定前方的对手。在冲锋中,他们高举起手臂,链锤在头顶挥舞,双手巨斧接连砸落,每一次攻击都能带走一批骷髅。
魔狮出现在象群两侧,狮群发出咆哮,狮背上的双头魔吹响号角,与猛犸背上的巨魔互相较劲。
后者不甘示弱,扯掉碍事的上衣,双手抡起鼓槌,手臂交替落下,鼓声震耳,声声直冲云霄。
魔族的进攻突如其来,完全不给血族喘息之机。
奢珵举起右臂,单手下压,指向骷髅海中的巨木:“那个占星师,杀了她。”
炎魔军团出现在天空中,周身腾起烈焰。热浪蒸发冰冷的雨水,铺开大片醒目的赤红。
“陛下旨意,杀掉占星师!”
军团长艾兰德身先士卒,驱使魔鹰俯冲向下。火链在他身后拉长,与地面近乎垂直。
炎魔战士发出尖啸,化作一道道赤红色的流光,疾冲而下,猛扑向骷髅大军。
骷髅木上,奥尔加神情凝重。
“尤莉,帮助我。”她对女儿说道,“尽你所能,唤醒沉睡的骸骨。”
“是的,母亲。”
母女俩携手释放全部力量。
黑光雨点般砸落,大地发生颠簸,以骷髅木为中心,刀锋状的气浪冲出地表,数不清的白骨爬出地底,不同种族、不同年代,贵族、战士、平民、奴仆,还有各种野兽和禽鸟。
母女俩不作甄别,爆发全部力量,以海量骷髅构筑防御,抵御炎魔的冲击。
轰隆!
赤红与苍白对撞,一瞬间爆发的地量几能撼天动地。
骷髅大军上方,岑青手持王者之剑,绯红的剑光划过半空,弧形向前震荡。
血族骑士展开冲锋。
骑士们拉下面罩,挺起武器,驱使战马奔驰向前,背靠金岩城,猛扑向魔族大军。
还活着的王城骑士挣脱束缚,主动加入战斗。
不久之前, 骑士们白刃相接,杀得你死我活。这一刻,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来势汹汹的魔族。
“杀!”
黑骑士化作锋矢,率先冲入猛犸阵中。
边境骑士、领地骑士和王城骑士互相配合,抛开往日恩怨,彼此守望互助,组成雁形阵,与魔族展开厮杀。
戈罗德出于私心,放魔族大军入境,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炎境之主对岑青势在必得。同样的,唾手可得的领土他也不会错过。
“继续。”奢珵站在魔龙背上,俯瞰地面上的战斗,向魔族军团下达指令。
魅魔出现在天空中,张开翅膀,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们手持尖戟,向金岩城猛扑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拿下这座城。
占据血族王城,夺取血族统治数万年的土地。
双头魔出现在战场外围,他们小规模调度,指挥异常灵活,将金岩城和岑青的大军切割包围。
以逸待劳,封锁围剿,逐片予以歼灭,在魔族眼中,血族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你会属于我,美丽的王后。”奢珵看向岑青,笑容肆意张扬。他抬起右手,掌心涌出数条火链,火舌交错扭转,结成一条恐怖的火鞭。
握柄是巨龙形状,龙首狰狞,双眼中跳跃火光。
鞭身覆盖鳞片状的纹路,每一道纹理都由火线串联,仿佛流淌的岩浆。
鞭梢锋利,袭来时爆发强音。
这是一件致命的武器,能轻松攫取生命,破灭灵魂。
岑青没有退缩。
他双手持剑,剑身光芒大炽,绯色覆盖他的脸颊,愈显瞳孔深邃,眸色漆黑。
“炎境之主,你破坏了契约。”他说道。
“契约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打破。”奢珵散漫的语气能轻易激怒任何人。很可惜,这其中不包括岑青。
见对方的情绪始终平稳,表情没有更多变化,奢珵颇为失望。
“美丽的王后,我想更多了解你。愤怒、喜悦、仇恨,鲜活真实的情绪,充满血腥,那一定无比美丽。”
他的言辞恣肆疯狂,使人毛骨悚然。
瑰丽的外表下充斥偏执和病态。
这才是魔族的君王,炎境的主宰,统摄万千魔族的恐怖君主。
岑青清楚意识到,对方在试图激怒自己。
出于何种目的,他并不在乎,也无意深究。
他能做的就是击退魔族大军,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对方再不敢妄生贪念,试图触碰自己的领土。
“炎境之主,你会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岑青凝视对面,一字一句说道。
“哦?”奢珵扬起嘴角,赤金的双眼发亮,笑容里充满兴味,“你会怎么做,美丽的王后?”
“你会亲眼看到。”
话落,岑青舒展双翼,长剑放平横扫,逼出隐藏在四周的魔族。
他们巧妙隐藏在光影中,试图悄无声息靠近岑青。
毫无疑问,计划失败了。
他们不仅被剑光逼出来,部分还被剑锋所伤,伤口翻卷,现出漆黑的骨头。
“你想杀了我吗?”奢珵歪了下头,态度好整以暇。他压根不在意魔族受伤,哪怕是死亡,也不会感到悲伤和怜悯。
岑青一言不发,直接振翅升高,剑锋斜指,带起醒目的红光,直逼奢珵眉心。
强大的力量一夕爆发,于天空中张开黑雾。
雾气弥漫,霎时隔绝雨水。边缘与乌云对撞,激发云后的闪电,炸裂声不绝于耳。
奢珵收起笑容,态度变得认真。
他后撤半步,避开血红的剑光,同时长鞭横扫,鞭梢的火焰掠过岑青的手背,炎魔的力量激发巫灵王的指环,宝石碎裂,一枚符文闪现,眨眼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战斗还在继续,魔族大军层层压上,血族逐渐处于劣势。
城头的贵族重新拿起武器,他们展开双翼,自高处飞落,加入己方军团,各自发起冲锋。
巴希尔悬停在半空,双手高举重剑,猛然劈向大地。
剑光厚重,连续劈开数头魔狮。几名双头魔也被斩杀,肩膀分离,脖颈上只剩下一颗头,伤口处涌出猩红的血。
魔族的尸体滑落狮背,立即被骷髅大军淹没。
“犯下的罪孽,当以鲜血和生命偿还。”
巴希尔再次高举重剑,剑身倾斜劈下,又有魔狮被拦腰斩断,狮背上的魔族飞速闪躲,仍被剑锋划伤,胸前留下一道翻卷的伤口,深可见骨。
双头魔被激怒,发出愤怒的咆哮。
恐怖的脚步声传来,两头猛犸冲破雨幕,一左一右袭向巴希尔。
象牙横扫,将血族逼向地面。粗壮的前腿抬起,就要将巴希尔踩到脚下。
千钧一发之际,苍白的树根袭向猛犸,缠绕住猛犸的后腿,迟滞它们的行动。与此同时,更多贵族飞来支援。
他们挥舞兵器,有的直接抓起战旗,锋利的旗杆笔直朝下,扎向猛犸头顶。
巨魔立即交错鼓槌,格挡袭来的血族。
旗杆与鼓槌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恐怖的气浪环形震荡,迅速扩散开,掀翻近处的魔狮和骷髅。两支交锋中的骑兵受到波及,不得不及时拉住缰绳,以免坐骑受惊,自己被掀落马背。
巴希尔顺势脱险,回头看向骷髅木,目光撞见奥尔加和尤莉,他的妻子和女儿,心情难免复杂。
“巴希尔,你当年的勇猛哪去了?”奥尔加托起一团黑气,居高临下说道,“看看那些魔族,用你的剑去杀了他们!”
“你的女儿就在这里,还有你的儿子西科莱姆,他在陛下的领地,必然受到重用。”
“如果你自认是一个父亲,就做你该做的。”
“别让你的血脉失望。”
这番话毫不留情,却也实事求是。
巴希尔苦涩地掀了掀嘴角,清楚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是背叛者,即使帮助过岑青,也是出于血咒的威胁。
他无法怀抱侥幸,以为能掩盖过去。英勇的战死沙场,总好过苟且偷生,成为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奥尔加,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失望。”巴希尔说道。
以他的所做所为,势必要受到清算。
不想家族破灭,他需要用生命交换,换取岑青的宽恕,换取血脉能够延续。
想明白的不只巴希尔,还有活着的王城贵族。
他们清楚戈罗德的所作所为,也明白自己都做过些什么。现实无法逃避,既往的一切无法抹除。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死在战场上,带走更多魔族,或许家族能逃过一劫,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下去。
“杀!”
一道又一道光柱腾起,矗立在王城四周。
王城贵族集体爆发,配合岑青的大军展开攻击。
震颤陡然加剧,黑色荆棘冲出王城,洪流一般袭向魔族大军,加入这场大战。
魔族的优势被削弱,血族士气猛增,一度发起反攻,局部取得不小的战果。
天空中,岑青连续挥剑,与奢珵鏖战。
魔龙喷吐烈焰,大面积焚烧云层。雨水被蒸发,弥漫开大片水雾。
以两人为中心,厚实的云层被洞穿,乌云少去一大块。似有无形的大手破碎天空,容许阳光洒落,于昏暗中囿出一方明亮,景象蔚为壮观。
奢珵挥舞长鞭,又一次荡开剑光。
看向对面的岑青,一丝异样浮上心头,对方似乎在设法拖延时间。
他在等什么?
或者说,他在策划些什么?
不等奢珵想明白,战场外围传来闷响,地面崩裂,锯齿状裂缝撕开地层,地壳交错,一侧上升,一侧下落。
地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宽,前端延伸至战场中心,出现在魔族和血族脚下。
森白的光芒倒悬而起,沿着地裂点亮,如同在地面铺开星河。
光芒持续升级,成千上万的异魂从地下冒出,甫一现身就疯狂冲入战场,袭击魔族大军。
这一幕突如其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对魔族而言,异魂不难对付,奈何眼前的数量实在太多,纵然是粗神经的巨魔也不禁头皮发紧。
“这就是你的计划,召唤荒域异魂?”奢珵看向地面,几头猛犸被异魂包围,眨眼就被淹没。待到异魂散开,原地只剩下一堆枯骨。
“不只。”计划被看穿,岑青丝毫也不紧张,他悬停在半空,单手持剑,黑色眼底酝酿风暴,嘴角却掀起一抹笑,“你该看一眼身后。”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冰霜蔓延,仿佛凛冬重归大地。
奢珵心中一凛,视线后移,就见上千只巨鸮穿过天空,冲破乌云和雨幕,背负巫灵出现在战场。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雪域的统治者,巫灵王!
第116章
狂风平地而起,荡碎烟灰色雨幕。
巨鸮军团越来越近,巫灵在天空张弓,周身涌现蓝色光辉,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随着巫灵出现,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魔族从狩猎者变成猎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陷阱,遭遇双方夹击。
目睹局势变化,奢珵终于隐去笑容。他无法如先前一般轻松,笃定胜券在握。
“我以为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炎境之主收回火鞭,魔龙转头发出咆哮,炽烈的火焰席卷半空,蒸干云层。白色雾气膨胀,许久悬挂在天际,难以被风吹散。
“你在和我讲公平?”岑青舒展双翼,悬停在奢珵对面。王者之剑炫发红光,凛冽的剑光刺穿烈焰,在天空留下醒目的痕迹。
见奢珵没有否认,岑青嗤笑一声:“这真是一个笑话。”
他抬眸看向飞来的白色巨鸮,目及巨鸮背上的身影,眼底浮现一抹喜悦。其后转向奢珵,挑眉道:“如果要讲究公平,炎境之主,你不妨告诉我,在血族动荡之际,魔族大兵压境,是什么意义上的公平?更何况,雪域之主是我的丈夫,我的契约者,在我遭遇危险时,帮我扫除敌人,不是理所应当?”
奢珵张了张嘴,生平首次哑口无言。
巫颍来至近前,清楚听到岑青的话,兜帽遮挡下,唇角浮现一抹笑,恰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奢珵,我警告过你。”雪域的君王转向炎境之主,兜帽滑落肩后,精致的面庞凝结寒霜。
他抬起手臂,蓝色光芒氤氲,刹那凝出一把长弓。
没有任何警示,弓弦被拉满,三支箭矢流星般飞出,直袭奢珵面门。冷风呼啸而至,当场引发音爆。
箭矢袭来时,魔龙喷出烈焰,带着奢珵飞高。
利箭擦着奢珵身侧飞过,寒霜爬上他的肩膀,覆盖魔龙的鳞片。森冷的气息挥之不去,源于巫灵王的强悍力量。
“巫颍。”奢珵单手覆上肩膀,冰壳在掌心碎裂。
魔龙张开巨口,烈焰缠绕周身,冻结的鳞片随碎冰一同剥落,现出漆黑的皮肤,表面犹带着血痕。
岑青望见这一幕,笑容灿烂张扬。
他手持长剑,笑盈盈地望向巫灵王:“陛下,他妄图抓走我,还想夺取我的领土。你会帮我出气的,对吧?”
“我会。”巫颍单臂平举,长弓雪融般消散,一柄长枪取而代之。
不给奢珵喘息之机,巫灵王倒提长枪,身影消失在巨鸮背上,再出现时,距奢珵仅一步之遥。
织金斗篷在他肩后翻飞,犹如一双金色翅膀。
银色长发肆意飞舞,额上的冠冕呈金银双色,镶嵌的银晶流淌微光。
他单手持枪,锋利的枪头前递,只差些许就能刺穿魔王的喉咙。
奢珵急速后仰闪躲,惊险避开致命一击。手中的火鞭发生变化,鞭身转化成一杆长戟,通体赤红色,上挑荡开巫颍的长枪,发出清越的嗡鸣。
巫灵王与魔王交锋,磅礴的力量震荡天空。冰霜与烈焰猛烈碰撞,压过空中的雷音。
地面上,魔族、血族和巫灵的军队犬牙交错,战成一团。
在之前的战斗中,魔族占尽上风,血族竭尽全力反击,整体仍非魔族的对手。
巫灵军团加入后,战局发生扭转。
巨鸮从天空俯冲,巫灵战士轮番开弓,箭雨洗地,给魔族造成巨大麻烦。
军团的进攻阵型被打乱,箭雨分割炎魔、巨魔、双头魔和魅魔,使他们不得不各自为战。
莫斯托法慢一步赶到,没有片刻停顿,率领军队在地面发动攻击。
南方公爵身先士卒,带领麾下战士冲向魔族大军。
号角声震荡寰宇,巫灵战士周身涌动蓝光,座狼在战场中疾驰,化作一道道灰刃,切开魔族的战阵,分割大片战场。
光芒频繁闪现,巫灵战士随光芒一同袭来。
他们手持双刀,刀身呈现青蓝色,以雪域南境独有的矿石铸造,锋利无比,能轻易劈开岩石,碎裂铠甲和骨头。
巨魔最先遭到冲击。
一头猛犸被包围,巫灵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巨魔应接不暇,勉强挡住身前的攻击,颈侧突然一凉,雪亮的刀锋划过,他拼命闪躲,肩膀仍留下翻卷的伤口。
猛犸发出愤怒的叫声,疯狂甩动象牙和长鼻,踏动前腿,却对巫灵无可奈何。
白光交错划过,十字花嵌入猛犸体内。
巨兽突然静止不动,两秒后,头颅从肩膀滑落,撞向地面,飞溅开大片血色。
巫灵战士收割战果,没有停顿,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
每次光芒闪现都伴随着血色飞溅,猛犸的尸体倒在地上,间或压垮地上的魔族,带来更多伤亡。
战场另一端,双头魔遭遇巫灵和血族夹攻,风雨飘摇。
他们既要应对巫灵的弯刀和箭矢,又要躲避血族的长矛和重剑,两个脑袋各有想法,在战斗中吵得不可开交。
指挥系统紊乱,军团陷入困境。
魔狮逐渐被冲散,双头魔们开始焦头烂额,情况危如累卵。
“糟糕了!”
看清战场局势,军团长清楚意识到,不能尽快召唤狮群,他们注定沦为一群羔羊,只能任凭宰割。
天空中,魅魔和血族短兵相接。
彼此数量相当,每次错身而过都会爆发血光。交战中,频繁有身影自高处坠落,既有魔族也有血族。
王城贵族孤注一掷,只求在战场中立功赎罪。他们不遗余力,对敌全力相搏,不惜以命换命。
魅魔们感到十分惊讶。
尤其是莉娅等人,不久之前,他们曾见过这些血族,回忆当时的情形,对比现下,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点,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
魅魔们难以理解。
这些血族的变化太让人吃惊,他们在拼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极可能被对方击败。
炎魔的对手是暴风军团,巫灵王麾下最精锐的战士。
艾兰德周身腾起烈焰,手中的长鞭迅猛挥出。鞭身过处,焰光涌动,天空都似被点燃。
戈雅手持长刀,驾住飞来的火鞭。
两人多次交手,对彼此的战斗方式都很熟悉,从最开始就倾尽全力,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天空中,地面上,处处都是战场。
刀剑相击,戈矛互撞,箭矢在半空交错,暴鸣声此起彼伏。
强大的冲击之下,骷髅被震开,不时有碎骨掉落,异魂发生扭曲,身形变得不稳。
除了巫灵、魔族和血族,没人能抵挡这股力量。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先后被隔绝在外,无法靠近中央战场。
巫灵王和魔王力量相当,堪称势均力敌。
岑青正打算加入战局,突然间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金岩城方向。
女官以生命唤醒黑荆棘,植株洪水一般蔓延,驱逐城内的居民,占据所有空间,迅速覆盖整座城市。
粗壮的荆棘越过城墙,一条条悬挂,顺着墙体攀爬,在城墙外缠绕,一圈套着一圈,填补破损的墙体,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荆棘凸起毒刺,尖端闪烁寒光。靠近就会遭到攻击,不只外族被排斥,连血族都不例外。
岑青却感受到一抹异样。
那株黑荆棘令他感到亲切,一种源于血脉的吸引,原始、亲密,不需要任何思考,只需遵循本能。
它在召唤他,乐意亲近他,接纳他。
它试图让岑青明白,它不会伤害到他,更会保护他。
还有,一件重要的礼物。
属于岑青,他理应接受。
遵循本能,岑青飞近金岩城,立即有荆棘飞向他,缠绕住他的脚踝,小心绕过他的腰间。
“陛下!”见此一幕,荆棘女仆大惊失色。
直觉告诉她们,这株黑荆棘不会伤害岑青。可她们还是不顾一切冲上来,不希望岑青有任何闪失。
发疯的金木就是不折不扣的教训。
她们不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凡是对岑青造成威胁,即便是同族,也是她们的敌人,必须铲除!
所幸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
黑荆棘缠绕住岑青,没有将他带向地面,反而把他托高,支撑在城市上方。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古老的城市发生崩裂,城墙同时下陷,城市中心缓慢抬升。
被戈罗德视做权力象征的金岩堡彻底坍塌。
建筑从外层向内剥落,墙壁、梁柱和屋顶接连粉碎,窗户、门框都被压塌。
水晶地板陷落,天花板成块砸下,水晶吊灯遭到挤压,装饰崩碎,挂钩变形,万千碎片与烟尘共舞,在轰鸣声中肆意飞溅。
墙上的雕刻和棚顶的彩绘尽数破碎,一块块崩落,消失在烟尘之中。
诡异的是,城内的街道得以保存。
路旁建筑塌陷,道路悬空,下方出现巨大的陷坑。坑底沉睡一棵古老的金木,比荒域森林中的疯木更加年长。
金木树冠张开,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脸庞。
黑荆棘唤醒了她,树干上的面孔张开双眼,望见天空中的身影,她竟然在笑。
“继承者。”声音温和悦耳。她如一名慈祥的长者,看到期盼已久的身影,语气中充满喜悦。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无论血族、巫灵还是魔族,都被金光吸引,竟然忘记了战斗。
金木舒展树冠,释放璀璨的金光。
光芒中,树干发生变形,树根和树冠向内收拢,体积持续缩小,直至变成一把金色与血色交织的王座,由黑荆棘托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破碎的城堡开始重塑。
断裂的大梁上升,石柱重新竖立。墙壁、地板和屋顶恢复如初,大门、窗户以及各种装饰焕然一新。
浮雕重新覆上墙壁,绘画铺上屋顶,色彩鲜明,图案鲜活,画中的一切栩栩如生。
城市也在恢复。
街道、房屋、以及城墙,一切的一切,在战火中焚毁,又在众人眼前恢复。
如同时光倒流。
若非亲眼所见,八成会以为这是一场梦,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一切源于黑色荆棘,古老的金木,以及由金木转化的王座,如今座落在王宫大殿,象征王权的位置。
“血王座。”
三名祭司出现在城市上空,距离岑青不远。
他们惊叹地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为何岑青会受到神祇眷顾。
“他是血王座的继承人,荒域的主宰,不容置疑。”
因这场突来的变化,战场形势彻底改变。
奢珵固然偏执任性,喜好肆意妄为,却不会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还要一意孤行。
“不打了,我认输。”他主动撤回武器,不顾巫灵王冰冷的视线,可惜道,“这片土地承认了他,无需加冕,他已经是这里的主宰。我不会和大地过不去,巫颍,你真是走运。”
正如雪域之于巫颍,炎境之于奢珵,如今的血族王国,准确来说,是王国座落的这片大地已经完全属于岑青。
大地和天空承认他,他是这里的主宰,与天地浑然一体。
自然力量会排斥他的敌人,继续打下去,魔族会遭遇自然侵蚀。除非有灭国的准备,否则就该及时收兵,以免被拖入泥潭,就此万劫不复。
“奢珵,你以为战争是玩笑?”巫颍并不想放过他。对方觊觎他的王后,更付诸行动,尽管没有得逞,也成功激怒了他。
杀了他。
这是巫灵王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杀意迎面袭来,奢珵迎上巫颍的视线,丝毫不受威胁:“我愿意诚恳道歉,为战争做出赔偿。”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巫颍身后,视线撞见飞来的岑青,继续说道:“美丽的王后,我愿意同你签订契约,维持两国边境和平。赔偿血族在战争中的损失,并额外赠送你一座岛屿,不知你意下如何?”
即使是和巫灵交战,魔王也不曾做过这般让步。
奢珵抬起头,看向岑青身后的祭司。
黑暗神,光明神,兽人之神。
他们在保护这个黑发美人,他是神眷之人,不只一位神祇眷顾他。
得到他渐成奢望,那么,至少不该继续同他为敌。
那没有任何好处。
“荒域的主宰,血族之王,你意下如何?”奢珵收敛笑容,目光严肃,对岑青的称呼发生改变。
岑青没有着急回答他,而是飞到巫颍身边,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
手指被扣住,包入冰冷的掌心。
岑青的心逐渐踏实,他终于有了实感,巫灵王就在他身边。
“你认为他可信吗?”岑青抬头看向巫颍,开口说道。
巫颍很想弄死对面的炎魔,让他彻底消失。
然而,对上岑青的目光,他缓慢舒出一口气,抬起岑青的手,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食指:“签订正式契约,双方理应遵守。如果他违背誓言,我会帮你杀了他,让炎境被霜雪覆盖,冰封千年。”
“好。”岑青弯了弯眼眸,反握住巫灵王的手,抬头亲吻他的嘴角,其后看向奢珵,同意了他的停战条件。
“签订正式契约,我很期待你的诚意,炎境的君王。”
“当然。”
奢珵嘴唇动了动,看向对面一双人影,不得不承认,他输了。
从各个方面。
彼时,乌云彻底散去,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阳光照耀古老的王城,一切恢复如初,却又显现出几分不同。
各方鸣金收兵,巫灵和血族依旧警惕魔族,以防他们突然反悔,再次发起袭击。
在契约签订之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岑青正要飞向地面,一团黑影突然冲向他。
幸亏他反应及时,认出飞来的是狮鹫,否则很可能一剑刺出,把小家伙捅个对穿。
“怎么回事?”他双手举起狮鹫,转头看向巫灵王。
“它坚持跟来。”巫颍随口说道。
“就是这样?”
“带它来,对你也有好处。”巫颍又补充一句。
好处?
岑青挑了下眉,下方忽然人声鼎沸。
血族们仰望天空,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情绪陷入狂热。
“血王座,王者之剑,狮鹫。”
“初代国王的象征。”
“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真正的血族之王!”
这一刻,没人再去想戈罗德。
不知由谁开始,血族纷纷单膝跪地,贵族、骑士、平民,所有人跪倒在岑青脚下,心悦诚服。
正如奢珵所言,即使没有加冕仪式,尚未真正佩戴王冠,岑青也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血族的真王。
无可争辩,不容置疑。
第117章
血族王国风云变幻。
戈罗德的统治彻底终结,金岩城脱胎换骨,王国迎来新的主宰。
迎着炽烈的阳光,青铜大门敞开,门上的狮鹫雕刻反射日辉,组成璀璨的光网,几能晃花人眼。
城民们有序返回城内,紧张簇拥在道路两旁。
号角声和钟声同时响起,金色旗杆竖立在城头,金蔷薇旗帜于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手持枪矛的骷髅排列在路旁,代替王城守卫维持秩序。
纵然没有这些骷髅,城民也会屏息静气,不会发出嘈杂的声响,更不会趁机生事。全因黑荆棘穿梭在脚下,表面竖起尖刺,寒光闪闪,威胁近在咫尺。
钟声悠扬,号角声持续不断。
杂沓的脚步和马蹄声接近,抵达城门下时,已然变得整齐。
队伍最前方,岑青离开巨鸮,策马进入城内。
他穿着血族的传统服饰,暗红色布料刺绣金纹,两枚金钮扣搭在肩头,扣住织金斗篷。腰间系一条宽带,沿着带扣连缀宝石。黑靴包裹修长的小腿,靴帮边缘裹住膝盖。斗篷下摆覆盖马背,腰间的王者之剑流淌红光,剑柄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在血族中独一无二。
经历过战争洗礼,他的气质发生蜕变,以致于压过他的容貌,甫一现身即使众人折腰,对其敬若神明,不敢直视。
黑骑士策马走在岑青两侧,各个全副武装,手臂擎起金色旗帜。
边境贵族、领地贵族和少部分王城贵族出现在他身后,各自排成队列,手中举着带有家纹的旗帜。
骷髅军团和半人马走在一起。矮人、侏儒驱赶着车辆,追随岑青入城。
荆棘女仆没有出现在队伍中。她们先一步前往王宫,为岑青进驻做好安排。
一起行动的还有地精。相比欢呼声和人前显耀,他们更乐于服侍岑青,让他感到舒适。
地精本质上并不喜欢热闹。如非必要,他们更喜欢把自己藏起来,默默无闻,不被任何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岑青不会亏待自己。
战后论功行赏,陛下不会忘记他们。这一点得到多次验证,此次不会例外。
岑青的大军穿过城门,沿着主干道前进,越过道路两旁的人群,有序走向金岩堡。
人群起初还能保持平静,抑制住情绪,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待到岑青经过,不知由谁开始,欢呼声骤然爆发,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整座王城。
“陛下!”
“真王!”
“血族的真王!”
欢呼声直冲云霄,压过钟声和号角。
声音传出城外,悉数落入巫灵和魔族耳中。
当然,还有三名祭司。
少顷,数队骑士飞驰而出,奉岑青的旨意邀巫灵王入城,其后是三名祭司,再之后是炎境之主。
换成一般情况,魔族肯定会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受到轻视。
现下,他们清楚奢珵做过什么,血族维持礼貌已是极限。也明白血族和巫灵联手,自身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偃旗息鼓。
好在双方即将签订契约,君王也被邀请参加岑青的加冕典礼,就面子上而言,也不算太过糟糕。
“陛下,您……”
“放心吧,艾兰德,我清楚一切缘由。”不等炎魔军团长说完,奢珵便开口拦住他,“技不如人,我不会输不起。但仅此一次。”
他承认这场失败,不会强撑着不低头。
何况岁月漫长,无人能保证事情会一成不变,情感也是一样。
他环抱双臂,眺望升空的白色巨鸮,赤金色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微光:“日子还长,一次失败而已,不代表永远。”
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艾兰德心头一跳:“陛下,您还没死心?”
“为何要死心?”奢珵转头看向他,面带疑惑,貌似难以理解,“我只说签订和平协议,从未说过我会停止爱慕他。美丽总是引人追逐,遇到绝世珍宝,渴望触碰和珍藏,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艾兰德哑口无言。
好吧,他承认,这才符合陛下的性格。
如此来看,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太平。在陛下彻底死心之前,和雪域的冲突永不会停。
队伍前方,巫灵王不必回头,也能猜出魔族动向。
和魔族鏖战千年,他深知奢珵的秉性,表面装作鸣金收兵,背地里另有谋划,实则在等待时机,酝酿下一次进攻。
“弗兰,戈雅。”
“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增强边境兵力,加固与炎境交界地的防御。派出探子,密切掌握深渊城的任何动向。”巫颍站在巨鸮背上,迎风眺望血族王城。看到飘扬在城头的旗帜,目及耀眼的金蔷薇,眼底掀起波澜,“魔族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将伺机而动,总有一日会撕毁契约。我不容许意外发生,我的王后不应有任何闪失。”
“遵命,陛下。”巫灵军团长领命,彼此对视一眼,心下已有计较。各自拨转方向,计划作出安排。
巫灵和魔族的队伍之间是三名祭司。
三人骑着风谷独有的疾风马,长发辫绕过脖颈,标志性的环链展现人前,上面镶嵌的宝石、玛瑙、碧玺和水晶都在发光。
穿过城门时,三人并辔而行,互相低声交谈。
“战争结束,接下来是奖励和审判。”
“还会有一场盛大的加冕典礼。”
“我们应该参与这一切。”
“不,我们只是旁观。”
“是的,你说得对,泰温。”
安杰罗笑得洒脱,拎起长辫的发尾甩过肩膀:“能见证血族的真王继位,是一场不错的经历。”
“典礼结束后,我会返回风谷,将这一切告诉精灵,然后开启新的旅行。”柯蒙紧接着开口,道出他的计划。
“你准备去哪里?”泰温和安杰罗同时看过来,语气中带着好奇。
“没有具体地点,大概是去海洋。”柯蒙想了想,说道,“如果运气好,我能遇见莱莎,或许会有一个现成的向导。”
莱莎,锻造之神的祭司。
常年居无定所,脾气难以捉摸,拥有强悍的战斗力,和许多种族关系良好。
唯有一点,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同僚。
“你在异想天开。”
柯蒙的话刚一出口,泰温就连连摇头,安杰罗更是翻了个白眼,极不符合他光明神祭司的形象。
对于两人的挖苦,柯蒙不以为意。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会成功?”他耸了耸肩,指向前方的雄城,“正如一百年前,无人能轻易断言,被关进塔中的王子能够摇身一变,取得今日的辉煌成就。”
“你是对的。”
柯蒙的理由足够充分,泰温和安杰罗被说服,不再劝说他改变主意。
金岩城占地极广,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雄城。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房屋建筑井然有序。城区挖有大量水井,并有水渠互相串联,这一点和千湖领治所颇为相似,只是规模存在差异。
岑青策马穿过城内,偶尔停下挥手,回应路旁臣民的欢呼。
中途,队伍经过殷王后居住的红堡。
破败的建筑发生蜕变,生锈的铁门焕然一新,门上的雕刻栩栩如生。庭院中,泉池涌动水流,枯枝败叶消失无踪,盛放的蔷薇取而代之。
喷泉汩汩流淌,玉石台阶沿着道路铺开,层级向上。
阶梯上方建起一座红色城堡,精致奢华,仿佛以红宝石雕刻,在王城内独一无二。
途经红堡大门,岑青短暂驻足,随即继续前行。
他会走进这座城堡,但不是现在,也不该是孤身一人。
队伍来至王宫,众人陆续下马。
台阶上铺着红地毯,阶梯两侧矗立高大的石柱。石柱拱卫之下,王宫大门向内敞开,现出水晶铺设的走廊。
地面光可鉴人,清晰照出众人的身影。
两面墙壁夹道,延伸向王宫深处。墙上浮雕壁画,描绘历代王室成员征战杀伐的场景。
王座厅位于走廊尽头,门上雕刻蔷薇图案。遇光照射,蔷薇绚烂绽放,空气中似流动花香。
房门向内开启,一阵风涌入走廊,宏伟的大殿呈现在众人眼前。
大块水晶铺在脚下,织锦悬挂在头顶。
水晶台阶横过殿内,台阶上方设立血王座,象征血族之王的权威。
王座后有一道拱门,通往君王的寝殿。
台阶两侧的墙壁布满浮雕,源于走廊内场景的延伸,描绘历代先王登位时的壮观景象。
巨型水晶吊灯悬于穹顶正中,宝石、珍珠和水晶串联起来,交错链接在灯台下方,反射明亮的灯光,照耀房间每一个角落,不分白昼黑夜,播洒明亮的光辉。
岑青走入室内,荆棘女仆恭敬地等候在门两侧,同时提起裙摆,向他鞠躬行礼。
地精站在女仆身后,矮小的身形极容易被忽略。加上他们刻意减小存在感,除了岑青,几乎不被任何人注意。
“辛苦了。”岑青对女仆和地精说道,抬手指向前方,“需要多设几把椅子,一把在王座旁,与王座并列。”
这把椅子属于巫灵王,毋庸置疑。
巫灵王给予他尊重,他理应回馈。并列的王座,象征同等权力。
不同于荒域,这里不存在任何争议。
属于他的王国,完全由他主宰。他与自己的伴侣分享王权,没人能轻易置喙。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荆棘女仆再次躬身,带上几名地精,迅速下去安排。
不多时,几把高背椅出现在王座厅。
如岑青所愿,一把同他并列,属于巫灵王。其余分列在台阶两侧,分别属于炎境之主,以及三名地位崇高的祭司。
一切准备就绪,岑青迈步穿过大殿。
水晶地板映出他的身影,城堡产生共鸣,传递欢喜雀跃,欣喜他的归来。
狮鹫跟在他身边,一改调皮的模样,突然变得稳重。
它高昂起头,收拢翅膀,伴行在岑青身侧,就如浮雕和绘画中的祖先。
初见时,它还是一颗蛋,如今长成威风凛凛的亚成年,脊背高过岑青大腿,无需多久就能达到他的腰间。
来至台阶前,岑青停下脚步,目光上扬。
血王座呈现浓烈的色泽,赤金与血红交织,不具半分光明。属于血族的特质,契合黑暗的天性。
凝视片刻,岑青迈步登上台阶,脚步沉稳坚定,始终如一,没有半分犹豫。
狮鹫坚定地跟随他,直至岑青转身坐上王座,双臂搭上扶手。它趴伏到王座一侧,紧挨着岑青的小腿。
穹顶落下明光,光束从窗外投入,在殿内交错融合,触及王座前的台阶,缓慢铺展,恰似水波流淌。
雄伟的大殿,明亮的光辉,金红的王座,黑暗的血族之王。
这一刻时空倒错,如同壁画中的场景重现。
“开始吧。”岑青侧头看向荆棘女仆,开口吩咐道。
“遵命,陛下。”茉莉领命,朝地精示意。
大殿内有两排黄铜喇叭,每支长过三米,在殿门和台阶之间夹道排列。
地精迅速就位,在喇叭后站定,鼓起腮帮吹响。
大殿门再度敞开,巫灵王被引入殿内。
看到设在王座旁的位置,他并无半分惊讶,微笑走上前,弯腰亲吻岑青的额角:“祝贺你,我的金蔷薇。”
岑青握住垂落到眼前的银发,仰头迎上巫颍的视线,同样绽放笑容:“如你所见,愿同你分享王权,我的丈夫。”
“我很荣幸。”巫颍没有推辞,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指节,其后移开位置,在高背椅上落座。
喇叭声二度响起,奢珵和三名祭司走入殿内。
看到眼前一幕,炎境之主仅是挑了下眉,随即收敛情绪,若无其事走上前,在岑青下方的椅子上落座。
泰温三人向岑青颔首。
他们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捧出一只精致的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一顶金色王冠。冠冕上镶嵌稀有的宝石,分别象征黑暗、光明以及大地的力量,由三人联手打造,世间仅此一顶,独一无二。
“请容许我们把它献给你,血族的君王,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泰温捧起装有冠冕的盒子,送至台阶前。
他们谨记岑青所言,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无法主持岑青的加冕典礼,不能亲手为他佩戴王冠,但可以借礼物送上祝福。
不具任何私心,只送上美好的祝愿,来自神祇的谕旨,籍由三人之口传递。
“我很感谢。”岑青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站起身,亲手捧起这份礼物,“我会佩戴它,在我的加冕仪式上。”
“无比荣幸,陛下。”
泰温三人再次向岑青颔首,带着笑意坐到位置上。
待到岑青回身落座,地精再次吹响喇叭,伴随着声音,参与攻城的人员陆续走入大殿,站定在岑青脚下。
喇叭声告一段落,众人单膝跪地,等待君王兑现承诺。
土地、金币、爵位、官职,这是战前许下的奖励。
岑青从王座上起身,走向队伍最前方的黑骑士。
他提起王者之剑,以剑身轻触骑士的肩膀,伴随着声音响起,殿内明光大炽,众人屏息凝神,见证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以血族之王,荒域之主,暨雪域王后之名,赐予诸位土地财富,封授爵位,以功勋拔擢廷臣。”
岑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没有刻意拔高声调,仍无比激动人心。
纵然是沉默的黑骑士,此时也不免心情激荡,为持剑得来的荣耀,为荣耀背后煊赫的未来。
在血族骑士和贵族受赏时,巫灵公爵莫斯托法、军团长戈雅和弗兰等人同在大殿,部分魔族也在殿内,共同见证这一幕。
众人表情不一,心中却有类似的念头:篡位者留下的阴霾被扫去,黑发王室重掌权柄,血族必然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血族王国,荒域大地,前所未有的广大疆域,这位新王注定不同凡响。”
第118章
大殿内,有功的贵族和骑士得到封赏。
北境贵族,领地贵族,黑骑士,以及各贵族率领的骑兵皆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在王者之剑搭上肩头时,激动和喜悦同时沉淀,随之而来的就是希望,对未来的期盼,对家族荣耀的渴望,对廷臣位置的追逐。
北境贵族、领地贵族、以及投靠岑青的附庸种族,看向彼此的目光逐渐不同,变得耐人寻味。
几个小时前,众人并肩作战,交托后背对敌厮杀。现如今,大家摇身一变,成为权力棋盘中的竞争对手。
岑青摆明不喜欢阴谋诡计,厌恶背刺和卑劣手段。
众人引以为戒,目光相对,清楚探明彼此的野心,都将为此全力以赴。
抛弃不入流的手段,大家各凭本事。不妨看一看鹿死谁手,谁又能占据陛下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诸多视线交汇,无声厮杀,似有电流激射。
贵族们陆续起身,随后是各方骑士。黑骑士独树一帜,他们自成一队,自始至终不亲近任何一方。
喇叭声再次响起,殿内众人退至两侧,让出中间位置。
以巴希尔为首的王城贵族走入大殿。
他们仍穿着铠甲,身上和脸上凝固血迹,既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相比战斗开始前,队伍中的人员少去三分之一,其中就包括扎克斯、拉斯金以及费克等人。
他们死于战场。
或亡于岑青的大军,或亡于魔族手下。
有的尸体能够找到,由专人进行收敛,妥善安葬。有的灰飞烟灭,例如扎克斯,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入葬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
一行人进入大殿,距离王座有一段距离,就谨慎地停下脚步。
他们没有佩戴头盔,武器也留在殿外,以示对岑青的敬畏。
他们单膝跪地,谦卑地低下头,主动压下昔日的傲慢,褪去桀骜不驯,用血族的最高礼仪向真王表示臣服。
他们承认罪行,祈求宽恕。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众人仍想勉力一试。
“陛下,我等承认罪行,不期望宽大,只盼望将功折罪,用余生偿还罪孽。”巴希尔左手握拳支地,右手按住膝盖。他抬起头,仰望台阶上方的身影,沉声道出所有人的祈求。
“你们打算如何做?”岑青看向巴希尔,表情平静,声音淡漠,很难判断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们自知犯下重罪,不奢望宽恕,只盼能流放边境,以士兵的身份为陛下守护边疆。”巴希尔的声音沉稳有力。身居高位多年,他拥有极强的政治嗅觉,谈判能力出类拔萃,是血族中的佼佼者。
他看到岑青的强势,也看到权力根基的隐患。
巫灵王是陛下的盟友,魔王则是最大的危险。
这次的战争偃旗息鼓,不代表永久和平。纵然双方签订契约,一样可以被打破。
正如魔王在战场所言,契约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被撕毁。
这或许是魔族的歪理,但以黑暗生物的角度审视,宁可防患于未然,也不该事到临头再仓促应对。
“陛下,王国北境需要重建,西境也是一样。”不顾奢珵和众多魔族在场,巴希尔扬声道,“伪王篡权期间,边境守备废弛,以致于乱军四起。西境虽少受侵扰,隐患始终存在。”
巴希尔分析利弊,支撑自己的论点。
他希望能戴罪立功,前往边境驻守。十年、百年、千年,血族生命漫长,只要他不死,终有重归王城之日。
“陛下,我等请求驻守边境,以刀剑和生命捍卫您的领土,重塑王国边界,驱逐一切敌人!”
王城贵族罕见地团结一致。
此时此刻,他们休戚与共,只盼能说服岑青,留下他们的头颅,容许他们前往边境。
“陛下,请容许我们以此赎罪。”道出请求之后,王城贵族低下头,铠甲随着动作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
岑青没有立刻做出决断。
他凝视下方众人,手指轻击王座扶手,一下接着一下,声音不紧不慢,十分有规律。
大殿内气氛凝重,王城贵族在等待宣判,或是被流放边境,或是当场被拖下去,用生命偿还昔日的罪行。
大殿两侧的人交换目光,包括矮人和侏儒在内,仅以视线交流,强忍住没有窃窃私语。
王座下首,奢珵单手撑着下巴,散漫的姿态与殿内的紧张感格格不入。
赤金色的眼睛望向岑青,笑容里充满兴味。他很想知道,岑青会如何处置这些人,答应他们的请求,还是全部杀掉以绝后患。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放肆,冰冷的敌意袭来。银光闪过,巫灵王微微侧身,遮挡住他的视线。
奢珵挑了下眉,搓掉手指凝结的冰霜,不欲和巫颍在此刻冲突,果断移开视线。
巫灵王点到即止。
确认对方收到警告,他同样移回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岑青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许久,岑青终于开口,宣告王城贵族的命运。
“参与谋害我母亲之人,不容宽恕。我将收回你们的爵位,剥夺你们的财产,依血族法典进行审判,向全国宣示你们的罪行。”
声音落地,数名贵族脸色骤变。
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先一步被身边的人按住。
巴希尔严厉看向几人,杀意在眼底酝酿。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不需要岑青动手,他会直接解决隐患。
“未参与此事之人,同样依法典审理过往。我不会放过罪人,也不会牵涉无辜。”岑青的视线落向下方,在巴希尔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至于驻守边境一事,我会考虑,在审判结束之后。”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鉴于诸位英勇作战,联合抵御外敌,我会酌情考量,在审判时予以宽容。”
“听从您的旨意,陛下。”王城贵族再次垂首,异口同声道,“愿黑暗眷顾您!”
虽然没能达成目的,局面已经比设想中更好。
他们会耐心等待,等待审判之日到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岑青没有下令羁押,巴希尔等人被容许留在大殿。他们相当识趣,主动站到队伍末尾,尽量减小存在感。
“接受审判之前,库房需要清点,还有仆人和奴隶。”
“如果陛下允许我们活着,我会无比感激。纵然不能,也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陛下没有提及我们的家人。”
“这是陛下的仁慈……”
“打住,抛弃之前那套,如果你不想弄巧成拙的话。”
“你说得对。”
短暂交谈之后,王城贵族们闭上嘴巴。
他们站到织锦后方,尽量保持安静,让自己变成一道影子,等待这场仪式结束。
大殿门再次开启,几名虫人出现在门后。
撞见殿内的场景,感受到威严气氛,纵然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他们也不免有些腿软。
“进来吧,这不是你们最期盼的时刻?”尤莉亲自为虫人引路,将他们带至御前。
这是奥尔加女爵的安排。
避免虫人在殿内失态,也为向众多血族表明,不要以旧眼光看待他们。在这场攻城战中,他们发挥巨大作用,称得上是功臣。
“陛下,拜见陛下!”
虫人们见过朱殷,对她的印象尤其深刻。谒见岑青时,旧日记忆涌现脑海,既感到熟悉又十分陌生。
同是黑发黑眼,瓷白皮肤,母子俩都是罕见的血族美人,气质却迥然不同。
朱殷正直爽朗,仿佛一团烈火。她的儿子则像冰下燃烧的冷焰,望见他,灵魂受到吸引,毫无抵抗之力。但是,千万不要妄想触碰他,更不要试图冒犯他,那会死无葬身之地。
作为所有虫人的首领,泰姆单膝跪在最前方,距离岑青的位置最近。
望见岑青的脸庞时,他的大脑有瞬间空白,险些忘记打好的腹稿。这种冲击力,大概只有当初的铁木能感同身受。
“陛下,您的母亲,尊贵的朱殷殿下曾与我们约定,忠诚为王室服务,在战争中发挥作用,就准许我们改换身份。”
“我知道这件事。”岑青从王座上站起身,迈步走下台阶。他单手提着宝剑,走到泰姆近前,“我会兑现承诺。”
泰姆倏地抬起头,不敢想事情会如此容易。
“金岩城内的虫人,以及你们的同胞,我以血族真王之名,赐予你们自由民之身。自今日起,你们不必囿于一处,可以自由出入王城,行走在王国之内。”
岑青的话即是旨意,每一个字都蕴含力量。
话音落地之际,肉眼可见,微弱的光自虫人体内飞出,隐隐能听到碎裂声。
束缚的锁链断裂,虫人身上的禁锢就此消失,他们彻底自由了。
“感谢您,陛下!”
“万分感激您!”
虫人们感激涕零,全都红了眼眶。
他们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喜悦和激动溢于言表。
自由。
曾经无比遥远的字眼,如今却真实被握入掌心。
他们自由了。
不必困在花街,像老鼠一样藏在阴影中,时刻小心翼翼。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自由民,岑青陛下统治下的自由民!
虫人退下时,仍不忘追逐岑青的身影,目光无比狂热。岑青解开困住他们的枷锁,他们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灵魂和生命。
兑现与虫人的承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戈罗德留下的遗产。
财富,土地,情人以及儿女。
其中一部分人是在试图溜出城时被拦截。
他们乔装改扮,带着王宫的珠宝,终究没能逃过士兵和城民的眼睛。被带进王宫时,他们的包裹和箱子也被一起带来,此时就摆在各自身边。
王后左娜死于战场。
基于她死前的请求,岑青会考虑放过她的孩子,戈罗德最小的婚生子。
此刻,达尔顿被带入殿内,由忠心耿耿的仆人保护,和他的兄弟姐妹相隔一段距离,站在冰冷的水晶地板上。
他看上去很无措。
稚嫩的脸庞,蓬松的头发,大眼睛中堆满不安。
失去母亲的庇护,他只能牢牢抓住哈布克,他唯一能相信的人。
金岩城数月动荡,戈罗德的私生子数量锐减,其中不乏扎克斯和左娜的手笔。
未死的人猜出内情,纵然前途未卜,看向达尔顿的眼神也充满不善。如果不是身在大殿,他们极有可能冲过来撕碎他。
敌意过于明显,达尔顿不由得颤抖。
哈布克匍匐在他身边,即使力量微弱,仍向对方呲牙。
他的主人已经不在,他会保护主人的血脉。除非他死,没人能伤害到小王子,没有人!
看到殿内的一幕,岑青侧身靠向王座扶手,单手支着下巴。
“篡位者的私生子。”他的目光环顾全场,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开口道,“我会命人审判你们的过往,无罪者释放,有罪者惩戒。”
“伪王赏赐的爵位、财富和土地全部收回,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财产。无罪者将获得自由民的身份。”
“达尔顿,左娜女爵之子,扎克斯伯爵的血缘至亲,你将被剥夺王子头衔,收回伪王赏赐的一切。 ”
说到这里,岑青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容寻你带走你母亲的嫁妆,居住扎克斯庄园,继承伯爵的姓氏和爵位。在你成年之前,我会为你安排教师,教授你知识和礼仪。在你成年之后,你可以自主选择留在金岩城,或是前往封地。”
岑青的旨意可谓宽宏大量。
众人几乎不假思索,立刻感恩地跪地接旨。
岑青的视线扫过众人头顶,短暂落在哈布克身上:“你很忠诚,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不要做多余的事,让他能平安长大,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暗含警告,哈布克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会教导小主人复仇。
即使要复仇,也不该是岑青陛下,而是炎境之主,他才是杀死伯爵和主人的真凶。
然而,以小主人目前的处境,这样的念头不切实际。他应该听从陛下所言,保护小主人平安长大,等他成年再自行做出选择。
“遵从您的旨意,陛下。”哈布克匍匐在地,姿态无比谦恭。
达尔顿遭逢巨变,虽然年幼,却不再天真懵懂。
失去母亲的庇护,他一夕间成长起来,也必须成长起来。
离开哈布克身侧,他迈步走上前,一步一步走近岑青。
他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有紧张的哈布克,也有不怀好意的异母兄弟,还有贵族和骑士。
熟悉的,陌生的,难以揣测,不可捉摸,带给他巨大压力。
达尔顿没有停下脚步。
他一直来到王座下,站在第一级台阶前,仰望上方的岑青,也看到他身边的巫灵王。
他没有收回视线,以超出预料的勇气仰视岑青,其后弯下腰,单膝跪地,向他表示臣服。
一个年幼的孩子做出这般动作,实在有些违和,却无人感到诧异。
“陛下,”达尔顿完成一礼,稚嫩的声音响起,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感恩您的宽容,感激您的仁慈,我以生命和灵魂起誓,一定遵从您的旨意,听从您的安排。愿您的荣耀与黑暗共存,神祇眷顾您,血族的真王。”
这番话落地,达尔顿低下头,缩了缩肩膀,样子忐忑不安。
“我接受你的感谢,达尔顿。”岑青没有为难他,直接召他起身。随即向荆棘女仆示意,“茉莉,问一问老巴克,如果有合适的地精,调拨几人给他。”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领命。
“感谢您,陛下。”达尔顿再次开口。
“达尔顿,我希望你诚实告诉我,你的誓言是听从谁的教导?”岑青循循善诱,相比其他人,对达尔顿的态度十分温和。
达尔顿看向他,没有隐瞒,诚实回答;“我的母亲,陛下。”
“左娜女爵?”岑青沉吟片刻,想起陨落在战场的左娜和扎克斯,目光移向王座下首,魔王所在的位置。
奢珵毫无负担,从容迎上他的视线,还朝他眨了眨眼。
别指望魔族有同情心,愧疚、慈悲、哀伤,更是绝无可能。
岑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达尔顿。
无论他和左娜存在多少龃龉,都不能否认对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左娜女爵是一位好母亲,你很幸运,达尔顿。”他评价道。
“感谢您,陛下。”达尔顿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抬手抹过眼角,再次向岑青行礼,其后回到哈布克身旁。
戈罗德的私生子们看向他,目光比先时更加复杂。
嫉妒、羡慕、仇恨,唯独不见亲近。
他们很清楚,岑青允许达尔顿活下去,还容许他继承扎克斯家族的爵位,自己就该压下阴暗的心思。
至少在他成年之前,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
那没有任何好处。
思及此,众人收回视线,再次向岑青行礼,保持谦恭的姿态退出大殿。
自今日起,先王、不,伪王赏赐的一切都将被收回,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生存努力。
等到审判结束,如果有幸免罪,他们会离开金岩城各奔东西。
他们不会再使用戈罗德赐下的姓氏,多数会隐姓埋名,选择一个新身份,抹除与他的一切联系。
背叛者终被背叛。
抛弃者终被抛弃。
戈罗德注定失去所有,灵魂和生命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直至时光湮灭。
第119章
封赏战功,惩戒有罪,宽赦一批人,惩处另一批,大殿中的号角连续吹响,参与战争的各方皆得到归宿。
月上中天,奖惩告一段落。
依照惯例,接下来将举办多场宴会,宴会之后就是岑青的加冕仪式。
岑青却改变做法,他宣布宴会押后,加冕仪式由半月缩减至五天,删除冗长且不必要的晚宴,缩减王宫开支,用于减免金岩城和王国各地的税收。
“我命令更改税目,苛捐杂税必须减少。如果有人阳奉阴违,公然违抗旨意命令,无论出身地位,必定加以严惩。”
没有怀柔手段,没有商量的语言,更没有利益交换,岑青强势推行改革,让众人领略到完全不同于戈罗德的行事作风。
“我将与炎境缔结和平契约,在加冕仪式之后,以血族君王的名义。”岑青宣布第二道旨意,“作为破坏两国和平,悍然发兵的道歉,我想炎境之主会信守承诺,做出合适的赔偿。”
“我会的。”奢珵向岑青颔首,当众做出保证,“我为鲁莽的行动表示歉意,愿意为此付出赔偿,并同你签订契约,维护两国边界和平。”
岑青点点头,视线扫过殿内,当即点出几人:“奥尔加爵士,布叶特爵士、米诺爵士、朱尔斯爵士,巴希尔爵士,以诸位为代表,与炎境谈判,商定契约细节。”
他的提名十分巧妙。
占星师,黑骑士,北境贵族,领地贵族,王城贵族,全部包括在内,无一遗漏。
前几人暂且不论,巴希尔听到自己的名字,委实感到吃惊。
他迅速抬起头,撞见众人的表情,确定没有听错。
大脑飞速运转,猜测岑青的用意,他的脚步已经迈出队伍,站定在大殿中,与奥尔加等人一同接受任命。
“遵从您的旨意,听从您的调遣,陛下。”
见岑青做出安排,奢珵也当场敲定数人,作为此次谈判的代表。
以炎魔军团长艾兰德为首,双头魔和魅魔占据半数,巨魔头脑简单,加进来只能算是凑数。
岑青转向巫颍,说道:“陛下,希望你能派出专人,作为此次谈判的见证人。”
“好。”巫灵王欣然应允。
南方公爵莫斯托法,军团长戈雅和弗兰都是合适的人选。
岑青又看向坐在一起的泰温三人,微笑道:“尊敬的三位祭司,希望你们也能见证契约达成。”
“愿意为您效劳,陛下。”泰温三人站起身,单手覆在肩膀向下的位置,向岑青微笑颔首,接受这份使命。
事情敲定,岑青没有浪费时间,当众提起迁都一事,行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迁都?”多数人面露困惑。
“我拥有广袤的土地,金岩城不再适合作为首都。我决定将王城迁往千湖领,就在加冕仪式之后。”岑青说道。
听完这番话,血族们表现不一。
有的泰然自若,有的大吃一惊。
前者提前知晓内情,心中早有准备;后者猝不及防,集体愣在当场。
无论何种表现,慑于岑青的强势,没有人出言反对,质疑也不曾有。
仅有个别人谨慎开口,询问新都城是否投入建设,如果尚未竣工,自己很愿意出一份力。
“选址千湖城,城市已在建设中,不日竣工。工程由西科莱姆子爵主持,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和英诺森爵士皆有参与。另外要感谢诸位矮人首领和侏儒头领,在兴建城市一事上,众位贡献良多。”岑青为众人解惑,不忘提及多人功劳。西科莱姆虽不在现场,他的功劳不会被遗忘,理应得到赞赏和奖励。
赫尔和扎西娅等人闻言,不由得心情激动,集体红光满面。
他们各自出列,一同向岑青行礼,表示愿为他贡献力量和智慧,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耀!”
血族们交头接耳,低声交换意见。
最终,众人不仅赞成迁都,更是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要钱也没问题。如果戈罗德灵魂未灭,有幸看到这番场景,八成会吐血三升再死一次。
加冕、边境谈判和迁都等事接连敲定,时间已至后半夜。
岑青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
众人向王座行礼,排列整齐的队伍,有序退出大殿。
贵族们夜间返回宅邸,骑士也各有住处。
巫灵和魔族大军驻扎城外,军团长们返回军营,没有在城内逗留。
谈判代表和见证者除外。
他们依惯例留在王宫,由荆棘女仆负责安排房间。彼此位置相隔不远,集体安顿在同一楼层。
奢珵也留在了金岩堡。
他的卧室在二楼,房间装饰奢华,吊灯镶满珠宝,家具雕金嵌玉。墙上撑起黄金烛台,地面铺着暗红色地毯,四柱大床垂挂华丽的床幔,置身其间,简直像走进一间宝库。
“陛下,请歇息。”荆棘女仆站在门边,言辞礼仪无懈可击,无可挑剔。
奢珵环顾房间,随手打了个响指,几名魔仆跪在他脚下,遵从他的命令,对房间进行装饰。
“我习惯魔族的色彩。”奢珵说道。
荆棘女仆面无表情,对房间的改变不予置喙,平静说道:“希望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请容许我告退、”
话落,女仆退出门外,身影消失在走廊。
奢珵啧了一声,吩咐脚下的魔仆:“召唤艾兰德,让他来见我。”
魔仆领命,匍匐倒退至门边,身影扭曲,转瞬消失在门外。
奢珵转身走向落地窗,推开窗户,看向悬空的星辰,意味不明说道:“美好的夜晚,但不属于我。”
彼时,作为王宫的主人,岑青却不在金岩堡。
他与巫颍轻车简从离开王宫,一路穿过城内,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驾车的女仆挥动缰绳,马车驶过长街,来至一条安静的街道,那里座落着一座血色城堡,正是朱殷的红堡。
朱殷在这里去世,岑青在这里出生。
在波诡云谲的政治飓风中,红堡一度凋零,根基始终存在,在王城中屹立不倒。
“离开金岩城时,我曾经发誓,一定会回到这里。”
车厢门推开,岑青踏着矮凳走出马车。
站定在地面,他目视前方,凝望座落在夜色下的城堡,轻声道:“如今,我做到了。”
星辰闪烁,星光交割天幕。
清冷的月辉落向红堡,照亮城堡外墙,光纹水波状流淌。
荆棘女仆走上前,一左一右推开城堡大门。
岑青转头看向巫颍,微笑道:“陛下,你带我去你的诞生之地。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我出生的地方。”
巫颍走近岑青,单手压住他的肩膀,垂首吻上他的额角:“这是我的荣幸,我很乐意。”
“从我记事起,我一直住在黑塔。抛开出生之日,我也是首次踏足这座城堡。”岑青握住巫灵王的手,眼底清楚映出对方的面容,“我希望身边有你,陛下。”
巫颍凝望着他,忽然弯腰托起他,单手扣住岑青的脸颊,冰冷的气息不断欺近,清澈的声音染上一抹沙哑:“我的金蔷薇,如果你继续撩拨我,这次参观只能延后。”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样子十分无辜:“我不承认这种指责,做事要讲道理。”
“是吗?”巫颍看着他,缓慢掀起嘴角,笑容中透出罕见的邪气,“我是一名暴君,你不该试图同暴君讲理。”
岑青笑了,肆意张扬。
他主动吻上巫颍的嘴角,声音带笑:“我亲爱的暴君,我希望带你参观我出生的城堡,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我不会拒绝妻子的请求。”巫颍嘴上这样说,却没有放下岑青,而是抱着他走进大门,穿过庭院,径直走向沐浴在月辉下的城堡。
两人经过处,白石铺设的道路褪去灰尘,现出雕刻的精美图案,喷泉中涌出水流,交织成透明的水桥。
枯萎的花圃焕发生机,蔷薇花舒展枝叶,一丛丛绚烂绽放。
古老的城堡走出沉寂,挣脱岁月的束缚,以全新的姿态敞开大门,迎接宿命的继承人,朱殷的唯一血脉。
城堡门后直连一座大厅,宽敞明亮,地面光可鉴人。
三层灯台悬挂在大厅中央,灯座托起白色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光辉,照亮大厅中每一个角落。
高窗成排嵌入墙壁,窗框以金属装饰,精美的雕刻映衬壁画,描绘朱殷早年征战的场景。
两条楼梯环抱大厅尽头,下方拱卫两扇金门,上方通向城堡二楼。
岑青和巫颍沿着右侧楼梯向上,进入二楼走廊。脚下铺设暗红色地毯,一侧墙壁上悬挂金色画框,每一幅画中人都是黑发黑眼,五官轮廓存在相似,代表他们有共同的祖先,传承同一血脉。
画框之间镶嵌烛台,托起的并非蜡烛,而是仿蜡烛雕刻的晶石。
晶石常年发光,日夜不灭,与夜明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荆棘女仆出现在两人身侧,茉莉在前,鸢尾和卷丹等人在后。她们各自手持蜡烛,将走廊照得更亮。
女仆们的裙摆擦过地面,沙沙作响,掩盖脚步声。
她们向岑青鞠躬,单手举起烛台,进一步照亮墙上的肖像画,向岑青介绍画中人的身份和功绩。
“陛下,他们是您的祖先,王国的缔造者。”
“国王,女王,侯爵,公爵。”
“他们为王国开疆拓土,征战四方。每一位的功勋铭记史册,都是辉煌的一笔,在血族的发展历史中举足轻重。”
荆棘女仆沿着走廊前行,历数画中人,将他们的生平娓娓道来。
来至走廊中段,女仆停下脚步,站在一幅画像前。
画中是一位女性,身着铠甲,而非华丽的舞裙。夜色般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垂挂在她肩后。她单臂环抱头盔,身边倚靠一匹战马,笑容热烈明朗,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画师捕捉到珍贵的一瞬间,运用高超的画技复刻在画布之上。
“朱殷殿下统帅血族最精锐的军团,曾经的王位继承人,也是您的母亲。”茉莉站定在画像旁,侧头看向画中人,烛光朦胧双眼,眼球表面似蒙上一层纱。
荆棘女仆没有泪水。
岑青仍清晰体会到她的悲伤。
“我的母亲。”他看向画中的朱殷,美丽、热烈,笑容如同阳光。她过于明朗,甚至不像一名血族。
除了容貌,他与对方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血脉相承的两人,容貌相近,性格却截然不同。难怪茉莉偶尔会望着他失神。或许她想从自己身上找到与母亲的共同点,可惜的是,多数时候并不成功。
岑青看着画像,仰视画中人,平静说道:“我曾经发誓,会让卑劣之人以血还血,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微微掀起嘴角,黑瞳中浮现光芒。
“我做到了。”
他毁灭了戈罗德,摧毁他煞费苦心获取的一切。
他回到金岩城,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王权,还将举行盛大的加冕典礼,佩戴祭司合力打造的王冠。
“我的王后,你是血族之王,荒域的主宰,独一无二的掌权者。能与你契约,成为你的伴侣,我倍感荣幸。”
巫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岑青右肩,伴随着声音,一缕银发滑过岑青耳畔。
他侧过头,看到巫灵王佩戴的指环,反手覆于其上,食指上的戒指反射亮光,与之交相辉映,无比契合。
“成为你的王后,与你成婚,我亦感到喜悦。”
岑青向后依靠,顺势靠进巫灵王怀中。
不知何时,荆棘女仆悄然退下,走廊内仅余两人。
精致的烛台留在地上,光芒照亮两人衣摆,暗红与银辉交织,层叠出昳丽的色彩。
岑青抬起右臂,手指擦过巫灵王的脸颊,探入他的发间,握住一捧长发。看着发丝在指尖滑落,仿佛流淌的星辉。
“陛下,我爱着你,想要独占你。”他仰起头,黑眸凝视巫灵王,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容。
“我渴望占据你的情感,霸占你的目光。你必然只看向我,只宠爱我。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分散你的注意,如果有,我必将亲手毁灭。”
听完这番话,巫颍眸光微凝。
他笑了。
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垂首印上他的嘴角。冰冷的气息拂过,笑声在走廊内流淌,肆意、喜悦。
银色的双眼锁定岑青,目光中尽是狂热。
“我很高兴,我的金蔷薇。”
一句话,伴随着轻吻落下。
“你令我着迷,一日远胜一日。如我在世,你永远不能远离我。若我回归永恒,我会带走你,无论你是否情愿。”
“是吗?”
岑青抬眸,笑意慵懒。
白皙的指尖划过巫灵王精致的眉眼,触感若有似无。下一刻,他忽然转过身,单手扯过巫颍的衣领,獠牙刺破牙床,用力咬住他的脖颈。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的陛下。”
牙尖刚刚尝到血腥味,他的腰即被箍住。
烛光拖曳在眼底,两人位置转换,岑青的后背抵上墙壁。
灯光徐徐绽放,岑青却捕捉不到一丝光亮。
华丽的织金斗篷遮住两人,冰冷的气息萦绕,他被强悍的力量禁锢,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岑青微微笑着,双臂在巫颍肩后交错,侧头印上冰冷的嘴角。
这一刻,他主动抛开所有,不去想天亮后的一切,只为雪域的主宰,为他的丈夫,心甘情愿沉沦。
第120章
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经过战火洗礼,金岩城一扫旧日阴霾,焕发出勃勃生机。
道路上人潮拥挤,大队士兵和平民擦身而过。
骷髅士兵披挂铠甲,眼眶中跳跃幽火,成队穿过街道时,能听到盔甲和骨骼碰撞的声响。
城民们初时警惕,会刻意避开巡城队伍的路线。待骷髅巡城成为惯例,士兵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众人逐渐放下戒心,对他们的出现习以为常。
信鸟大量飞出城市,向各地传递消息。
贵族们放出风声,新王加冕的仪式即将开启。凡是得到消息的王国和部落,都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日夜兼程赶来参加这场盛典。
之前两面三刀的附庸种族,如今必须摆正态度。
他们不听从王城调遣,对戈罗德的旨意阳奉阴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可以不予追究。
现如今,岑青继承王位,他们必须端正立场。
“要么臣服,重新签订契约。要么解除附庸关系,陛下不会阻拦。相对的。也不再受到庇护。”
利害得失摆在明面,附庸种族各有取舍。最迟在岑青的加冕仪式之后,他们必须有所决断。
此外,大量商队也在涌向金岩城。
商人们总是消息灵通,能适时作出最佳判断。
之前远走王城,专为躲避战火,如今战事平息,城内举办盛大的加冕典礼,他们纷纷调头折返,不愿错过这场盛事。
“戈罗德的统治结束,新王登基,庆祝会持续数日,这是一个绝佳的赚钱机会。”
“海量的钱币即将掉入口袋,没人想要错过。”
随着消息传开,众多队伍纷至沓来。
他们来自不同王国,不同种族,拥有不同身份,开始朝同一方向聚集。如溪流入河,江河入海,汇聚向雄伟的血族王城。
待到庆典当日,金岩城汇聚八方来客,必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距离典礼还有一段时间,城内已经忙碌起来。尽管岑青要求缩减开支,该有的准备依旧不能少。
荆棘女仆带人清扫王宫,重点是仪式举行的大殿。地精们撸起袖子,全力投入工作,不容许房间内残留丁点灰尘。
侏儒和矮人分头忙碌,打造典礼需要的器材。他们各自放飞信鸟,抓紧给同族送信。
“陛下加冕,我们理应有所表示。”
“陛下赐给我们土地,愿意庇护我们,还容许我们在宫廷任职,我们必须作出回报。”
“宝石,珍珠,玛瑙,碧玺,凡是部落有的,统统送来!”
“我们要用珠宝堆满陛下的城堡。”
“魔族和巫灵都在,必须要准备充分。就算是陛下脚踩的凳子,也必须镶嵌水晶和宝石!”
在这一点上,矮人和侏儒的想法空前一致。
在双方共同努力下,大量队伍从部落出发,携带装满珠宝的箱子,向金岩城飞驰而来。
随着队伍陆续抵达,金岩堡俨然变成珠宝、黄金和丝绸堆积的海洋。
在熟悉典礼程序的间隙,岑青抓紧颁布多项政令,减税的法令率先推行,在王国内引起轰动。
领主们不敢阳奉阴违,接到旨意后,每一条细则都得以贯彻实行。
平民们切实得到好处,奴隶也能拥有少许财产,这使得岑青的威望极速拔高,短短几天时间就远胜历代先王。
至于戈罗德,提起他时,伴随着的永远是唾骂和鄙夷。
篡位者,阴谋者,卑劣小人,诸类恶名加身,他注定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无需岁月验证,彻底盖棺定论。
与此同时,血族和魔族的谈判正式开启。
谈判地点选在城堡会议厅,一张长桌两侧,坐着血族和魔族双方代表。
巫灵作为见证人,和三名祭司坐在一起。
谈判双方就细节进行磋商,偶尔会争执不下,发展成唇枪舌剑。
奢珵虽明言补偿,但涉及到关键利益,例如几段模糊的边界,魔族不会拱手相让,势必要进行一番拉扯。
血族众人早有腹案,数次下来应对自如。
漫天开价,坐地还钱,这是巴希尔提出的要点。
“所谓谈判,在我方占据大义的条件下,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就是吃亏!”
布叶特等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在正式磋商开始之前,奥尔加主动找上巴希尔,对他说道:“陛下宽宏大量,不会处死你。如果你有幸前往边境,我会让西科莱姆与你通信。”
无需说得太明白,巴希尔能明白她的意图。
“你希望我教导他?”巴希尔问道。
“主要是传授经验。”奥尔加回答,纠正巴希尔的说法,“西科莱姆很年轻,他富有野心,也有与之匹配的智慧,但他缺乏经验,在做出关键判断时,难免会有疏漏。你身为他的父亲,有责任指引他。”
“我会的。”巴希尔没有拒绝,答应得十分痛快,“他是我的血脉,我会教导他,避免他走上岔路。”
“希望如此。”奥尔加颔首。
自从当年分居,夫妻俩还是首次心平气和交谈。
他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复婚实属无稽之谈。但是,为了两人的孩子,为了身后的家族,他们需要抛下恩怨,在必要时携手,成为彼此的助力。
“新王继位后,各方势力重新梳理,有涨有落。我希望我的孩子不会是落下的那一方。牢牢跟随陛下的脚步,势必能见证王国鼎盛,血族最辉煌的时刻。”奥尔加向巴希尔坦言想法。
她会托举自己的血脉,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西科莱姆如此,尤莉亦然。
“我会做我该做的,肩负起我的责任。”巴希尔郑重承诺,“我曾在他们的岁月中缺失,今后不会重蹈覆辙。我会作出弥补,我保证。”
“你是个阴谋家,经常满口谎话,但我相信,你这次没有说谎。”奥尔加微微一笑,不等巴希尔松口气,探手抓住他的衣领,猛然将他拉近,一只眼睛变成重瞳,牢牢锁定巴希尔,“不要食言,也不要动歪心思,巴希尔。否则我会把你变成一具骷髅,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巴希尔瞳孔微缩,连忙举起双手,发誓自己一定说到做到:“我郑重承诺,绝不食言!”
相比活生生变成一具骷髅,死亡都不再可怕。
他可不想落到前妻手里,成为占星师的活傀儡,绝对不要!
这场对话十分隐秘,除了两人,没有第三人知晓,连西科莱姆和尤莉都不知情。
两人达成一致,立即投入与魔族的谈判。
在巴希尔的主持下,血族超常发挥,契约内容对己方十分有利,魔族做出不小的让步。
众人心中笃定,这份契约终有撕毁的一天。但就目前而言,契约达成,对岑青的威望以及王国复兴都具有相当大的好处。
此外,奢珵承诺送出的岛屿也记录在上,并附赠一张详细地图。
“龙岛?”拿到地图和契约,看清图上的标注,岑青不由得吃惊。
巫颍走到他身侧,单臂探过他的肩膀,掌心压在桌上,低头说道:“巨龙诞生的岛屿。相传岛上藏着最后的龙蛋,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
“这座岛不在炎境,是在海上?”岑青皱眉说道。
“魔族和鲛人爆发数次战争,彼此互有胜负。这片海域属于两族共管,龙岛位于魔族掌管的区域,鲛人不会插手。”说到这里,巫颍顿了顿,语气透出一丝微妙,“事实上,他们很乐意送走它,就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龙岛有问题。”岑青立刻想到这一点。
所以,奢珵名为赔罪,实则是想坑他?
“称不上大问题。”巫颍想了想,手指轻点图上,“于旁人而言或许棘手,对你来说,很容易解决。”
“怎么说?”
“岛上有大量毒虫,终年弥漫毒雾,专门克制鲛人,对魔族也有伤害。但是,狮鹫对此免疫。”
“狮鹫?”
“根据流传下的记载,龙岛不仅有巨龙,也是狮鹫的孵化地。岛上的毒虫是幼龙和幼年狮鹫的食物,毒雾则是保护它们的屏障。”
岑青懂了。
巢穴,食物,保护网,一应俱全。
“我可以收下这座岛。”岑青提起笔,在契约上署名。同时做出决定,待到国内事务结束,他会择机前往龙岛,亲自一探究竟。
巫颍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岑青落笔后,牵起他的手,冰冷的气息印上佩戴指环的食指。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若你有任何愿望,我将不遗余力助你达成所愿。”
“即使我想除掉魔王?”岑青挑眉。
“当然。”巫颍微笑低头,轻触他的眉心和眼尾。
事实上,这也是他的想法。
总有一天,他会冰封那个炎魔,将他送入永恒的寒冰地狱。
在岑青和奢珵署名之后,两族契约正式生效。
当日,抄录的文件由金岩城发出,飞送至深渊城,留存在魔族的档案库中。
这间库房由双头魔看管,存在于炎境数万年。里面珍藏海量文献,不乏历代魔王签订的契约。
一些契约得到遵守,一些被撕毁,后者占据大部分。抄录本留在此处,至于原件,早就焚毁在火山的烈焰之中。
魔鹰飞抵深渊城,魔族与血族签订契约的消息不胫而走。
“血族新王登基,陛下参与庆典。”
“陛下打消了念头?”
“不,是失败了。”
送信的炎魔复述战事经过,过程中面无表情,仅是陈述事实,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巫灵中途出现,我们的军队处于下风。”
“血族真王得到大地承认,陛下不认为继续作战是好主意。”
“签订和平契约,送出龙岛。”
“陛下计划留在金岩城,直至加冕典礼结束。”
转述全部情况,信使同双头魔告辞,当日离开深渊城,前去向魔王复命。
他离开不久,消息从深渊城传开,很快遍及四方王国。岑青再度名声大噪,超过他成为雪域王后之时。
随之而来的影响是,前往金岩城的访客成倍增多。
里面还多出一支精灵的队伍。
他们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比巫灵更加神秘。此次走出风谷,前往祝贺血族新王的加冕典礼,势必要被记录到文献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安杰罗祭司在金岩城。”带队的精灵眺望远方,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意融融,让他想起风谷的午后,“光明神眷顾他,我们理应前往祝贺。”
“你是对的,米尔斯。”
精灵们赞成领队的结论。
众人挥动缰绳,疾风马在平原中奔驰,队伍如利箭刺破平原,越过交错的水网,向金岩城奔驰而去。
继精灵之后,鲛人也在金岩城现身。
他们偶尔港口城市登陆,造访临海王国。血族王国深居内陆,缺乏海岸线,鲛人罕见会出现在这里。
队伍入城当日,引发众多围观,盛况不亚于精灵出现时。
相比清冷高傲的精灵,鲛人表现得平易近人,驾驭座兽穿过长街时,他们保持微笑,不忘礼貌地朝围观人群致意。
来自海洋的座兽巨大物比,体长轻松超过十米,外表类似鳄鱼。头顶长有四只眼睛,背部覆盖鳞甲,既能在海洋生活,也能适应陆地环境,在鲛人出行时必不可少。
“欢迎造访金岩城。”里贝拉率领一队黑骑士策马上前,迎接远道而来的鲛人。
鲛人递出正式文书,代表他们的使节身份。
黑骑士策马在前引路,一行人继续穿过街道,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城市东区,专为各族使者设立的馆舍。
“请进。”
黑骑士奉命接手城内防务,加冕仪式之后,就会有正式文件下达。他们将成为御前守卫,专职护卫君王安全,为君王征战。
米诺和佩诺尔特因功升职,成为军团长。
里贝拉、萨雷等人升任队长,麾下队伍逐日扩充,黑骑士再度成军,规模超出朱殷掌兵之时。
引路任务结束,黑骑士调头折返。
鲛人们走入庭院,在门前遇到住在隔壁的精灵。
“幸会。”
双方隔空微笑,互相点头致意,不必过多攀谈,都能猜出对方来意。
为了血族的君王。
这位年轻的君主横空出世,集血族君王、荒域主宰、雪域王后于一身。
他的存在,代表血族和巫灵是坚定的联盟。据悉,他与魔王签订契约,得到一座海上岛屿。
强大的种族互相联合,就算是避世的精灵也会加以重视。
更不必提和魔族敌对的鲛人。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鲛人们向精灵颔首,牵引座兽走进驿馆。馆舍内的空间足够大,别说巨鳄,连猛犸都能容纳,位置绰绰有余。
鲛人环顾四周,对环境十分满意。
他们没有着急休息,而是集合清点带来的礼物,重审递交新王的文书。
认为一切妥当,众人各自返回房间,检查觐见穿着的服装,搭配恰当的首饰,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一墙之隔,精灵熄灭水镜。
他们入城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安杰罗,详细询问关于岑青的种种。
得到答案后,他们对计划做出调整,专门联络风谷中的长老,拟定正式文书,等待加冕仪式之后,以使者的身份拜谒新君。
“血族变得不同,四方王国也是一样。”
以鲛人和精灵为代表,各族使者陆续进驻金岩城,数量之多、队伍规模之大令人惊叹。
岑青的加冕典礼不仅代表他的身份变化,也将为血族翻开新篇章。
一场隆重的庆典,彻底扫除笼罩血族的阴霾,开启王国的辉煌时代,注定空前绝后,载入史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正文?完结
第121章
加冕典礼当日,惠风和畅,晴空一碧如洗,是难得的好天气。
清晨时分,阳光普照血族王城,悠扬的钟声回荡城头,大街小巷传出人声,伴随着阵阵花香,萦绕整座城市。
路旁的建筑敞开门窗,城民们大批走出家门,在廊檐下悬挂不同颜色的灯盏。
透明的灯罩反射日光,灯座上矗立彩色蜡烛,点燃后散发清香,花香即由此而来。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盛装的贵族和骑士自街头行来,他们排成长列,两人一组并辔而行。
马队在晨光中绕城一周,首尾串联起来,赫然是加冕仪式之后,岑青乘车巡城的路线。
队伍穿街而过,骑士身上的铠甲泛起银辉,光芒照入人眼,带来大片朦胧驭艳微光影。
城民们纷纷后撤,路旁行人主动闪躲,给马队让开道路。
中途,队伍经过各族使者下榻的驿馆,队形不乱,速度始终不曾减慢。
队首的贵族扬起马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清脆的鞭响回应钟声,如同在昭告世人,自今日起,腐朽和衰弱即成过去,血族迎来新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路旁建筑中,精灵和鲛人同时出现在二楼窗口。
前者穿着米色长袍,腰间勒着金丝和银线编织的腰带。带扣连缀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腰侧垂挂金色流苏,编织成麦穗形状,是风谷精灵独有的标志。
鲛人们盛装加身,银蓝色的鲛纱披在身上,映衬他们的发色和眼睛,仿佛能嗅到海洋的气息。
相比宝石和玛瑙,他们更喜欢珍珠、珊瑚和玳瑁。腕镯、项链和腰带色彩鲜明,搭配在一切并不凌乱,反而相得益彰。
与二者相隔一条长街,住着自由部落联盟、兽人部落以及众多小国派遣的使者。他们身份各异,有的是贵族,有的是部落首领和勇士,还有王室成员亲来祝贺,代表对这场盛典的重视。
血族马队经过时,众多使者出现在路旁,大脚人、背甲人、长毛人……多达上百个种族,一眼扫过,很难数得分明。
“仪式即将开始!”
艾尔伍德和布叶特策马行在路中央,两人前方是米诺和里贝拉,马后则是几名王城贵族和骑士。
他们奉命检查岑青的出巡路线,确保一切稳妥。避免在中途横生枝节,出现任何环节上的疏漏。
“城东安全。”
“城西安全。”
“城南、城北皆无异状。”
骑士们陆续擎起旗帜,在城市中心汇合。
任务顺利完成,马队当即调头,踏着来时路,向金岩堡飞驰而去。
太阳越升越高,雄伟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下,表面镀上一层金光。
金岩堡大门敞开,地精们紧张忙碌,侏儒主动上前帮忙,从大厅内推出成捆的毯子。
毯子顺着台阶展开,前端滑过庭院,直抵一部华丽的马车。
车辆由四马牵引,每一匹都肩高两米,脊背上覆盖鳞甲,额心有菱形鳞片,分明具有独角兽血统。
马身佩戴护具,宽阔的胸前点缀宝石,威风凛凛又不失华美。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设成套桌椅,脚下铺着地毯,椅子上包裹绸缎,头顶镶嵌发光的晶石,俨然是一个小型房间。
车厢外覆盖金色雕刻,将金木打造的车厢装饰得美轮美奂。
车轮以金木打造,轮毂和轮轴包裹金箔,轮盘上镶嵌宝石。随着马车行进,滚动出绚丽的色彩,十足灿烂耀眼。
黑骑士充任宫廷守卫,全部身着黑甲,手持陨铁长枪。两两相对,沿着台阶错落站立。
在他们下方,边境骑士、领地骑士和王城骑士各派代表,都经过严格筛选,身材高大威武,容貌俊美非凡。
众人穿着不同颜色的铠甲,手持长兵拱卫王宫,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换作平日,这些骑士站在一起,势必引来惊艳的目光,来几场露水情缘不在话下。
今天则不然。
暂且不提宫廷内人员变动,众多侍从和侍女都被替换,风气与早前截然不同,只说今日是岑青的加冕典礼,巫灵王、魔王和三位祭司齐聚一堂,加上各方祝贺使节,金岩城集齐四方王国实权派,堪称一场顶级盛会。
这般情况下,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金岩堡,专注于登基的新王,没人会留意到旁人,纵然是孔雀开屏,今日也会暗淡无光。
钟声悠扬,马蹄阵阵。
贵族和骑士圆满完成任务,赶在约定时间前折返。
他们在王宫前下马,绕过铺设地毯的御道,从道路两侧走上台阶,前往城堡内复命。
王座厅内,众人正在紧张忙碌。
巴希尔盛装加身,饰物一应俱全,胸前佩戴象征身份的家徽。他身边站着多名领地贵族和王城贵族,都是一身奢华打扮,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
他们最后核对典礼的全部细节,以确保尽善尽美。
“一切准备妥当。”
“加冕仪式,巡城,宴会,全部按照陛下的安排,没有任何遗漏。”
“马车已经准备好,护卫名单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宴会名单确定。”
“使者的位置安排妥当。”
“精灵、鲛人额外安插坐席,分别在巫灵、魔族身侧。其余人各有位置,保证不会让仇人靠近,以防生事。”
之所以这样安排,并非出于好心,而是血族们随时随地绷紧神经,不容许仪式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
换作以往,他们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更乐于推波助澜,在一旁看好戏上演。
今时不同往日,鉴于岑青的强势,也是为自己的脑袋考量,他们集思广益,提前掐灭所有不和的苗头。
谁敢在今天闹事,就是血族的敌人。
胆敢扰乱陛下的加冕典礼,无异于正面挑衅王国威严。
血族们不会手下留情,势必要让对方毙命当场,绝不容许其踏出金岩城半步。
城堡二楼,国王寝殿内,岑青站在穿衣镜前,对照镜中,抬手整理袖扣。
暗红色长袍迤逦在地,衣领、袖口和衣摆包裹金边,衣襟和肩膀覆盖精美刺绣,衣扣以宝石打磨,动作间流淌华彩。
荆棘女仆侍奉两侧,她们各自手捧托盘,盘中摆放镶嵌龙血石的首饰、绯色长剑、国王的权杖以及专为加冕准备的王冠。
岑青看向镜中,他的头发被梳向脑后,露出额头和眉眼。
与身居黑塔时不同,他无需遮掩,也不必再隐藏自己的天性,浸染黑暗的眼眸,投射出凌厉的目光。
深沉,强势,与光明毫不相干。
他是黑暗的种族。
血色生灵。
“茉莉,一切都准备好了?”岑青转过头,看向敞开的房门。茉莉刚刚推门走入,手中捧着一只宝盒。
“如您所愿,陛下。”茉莉越过同伴,来至岑青面前,双手捧起盒子,“祭司阁下说时间有些赶,只能尽其所能,希望您能满意。”
岑青没有接过盒子,单手提起挂锁,打开盒盖。
盒中躺着一顶精美的王冠,表面浮动璀璨的银光,仿佛以星辉凝结而成。冠冕镶嵌红宝,象征血族王权。
这顶冠冕由黑暗神的祭司泰温打造,将由岑青赠与巫灵王,在他的加冕典礼之上。
钟声响彻王城。
王宫内的金喇叭吹响,与钟声相和,组成一曲厚重的旋律。
金岩堡前,参与典礼的贵族和使者陆续抵达。他们在门前整理衣帽,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三两一组穿过中庭,登上建筑前的台阶。
城堡大门敞开,明亮的走廊气势恢宏。
骑士站在道路两旁,交叉的长枪陆续分离,前方出现一扇门,门后即是举行仪式的大厅。
伴随着一阵喇叭声,大厅门敞开,众人鱼贯入内,依照指引站定在王座下首。
华丽的织锦悬于头顶,金蔷薇图案闪闪发光,仿佛新王的战旗。
众人屏息凝神,抬眸看向上首,两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台阶下,雪域的君王,炎境的主宰。
两人仅是静静站着,沉默不语,存在感就异常强烈。
没人能忽视他们。
只要他们存在,众多视线就会追随,不知不觉聚集而来。
他们并不在乎。
巫颍侧头与弗兰几人交谈,额心的晶石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与银发交相辉映,仿佛光明神的祝福。
明知他是黑暗种族,与光明毫无瓜葛,这一幕仍使人惊叹,不禁看得呆住,心神为之夺取。
奢珵召唤艾兰德,确认契约最后细节。火红色的长发披在肩后,仿佛深渊城永恒不灭的岩浆。赤金色的双眼时而闪烁,眸光深邃。嘴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却无比危险。
大厅内聚集上千人,本该声音嘈杂。
现实却截然相反。
除了偶尔响起的说话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待到巫灵和魔族停止交谈,大厅内更迅速变得安静,近乎落针可闻。
直至喇叭声吹响,长枪击地的声音传来,众人才恍然回神。
他们寻声望去,视线捕获到门前的身影。
高挑,俊秀。
夜色般的头发和眼睛,周身萦绕鲜血的气息。
他是黑暗神的宠儿,神祇眷顾之人,也是血族的新王。
由门边开始,殿内众人陆续弯腰行礼,向血族君王表示敬畏。
岑青迈步走入大厅,衣摆滑过地面,水晶地板映出两侧人的面容,他们毕恭毕敬,神情严肃庄重,看不出丝毫骄傲,主动向他垂首鞠躬。
仅有巫灵王和魔王不同。
以及三名祭司。
岑青明言,无需他人为他佩戴王冠。
他径直越过泰温三人,自行登上台阶,走向血王座。
在他转身时,两道光从窗外射入,于他身前交错。
城堡内的浮雕在光中苏醒,历代先王走出岁月,幻影出现在大殿中,凝视他们的继承者,血族的新一任君王。
黑色荆棘于王座前升起,在历代先王的见证下,荆棘擎起王冠,佩戴在岑青头顶。又举起权杖和宝剑,分别交入他的手中。
在岑青佩戴王冠、手握权杖和宝剑的一刻,城堡内响起乐声。
厚重、雄壮,不具华美的音符,更像是荒古时的战鼓,声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以黑暗之血为名,自今日起,我主宰王国,为血族君王。”岑青的声音响起,明明弱于乐声,却无比清晰,一字一句传入众人中。
“祝贺您,血族的君主。”
“忠心侍奉您,服从您,以灵魂和鲜血为誓,伟大的真王!”
使者们出言祝贺,血族们立下誓言。
岑青短暂放下权杖,他取过提前准备的王冠,将巫灵王邀至台阶上,那里有另一把椅子,与血王座并列。
“我的契约者,愿与你同掌王权。”
岑青捧起王冠,递至巫颍面前。
巫灵王看着他,缓慢绽放笑容,瑰丽无双,勾魂摄魄。下一刻,他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雪域的君王在岑青面前弯腰,请他为自己佩戴冠冕。
“我愿接受这份荣耀,我的契约者。”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岑青读懂了巫灵王的情绪。
他双手托起王冠,压上银色发顶。
光辉洒入殿内,朦胧两人的身影。
钟声交鸣,乐声奏响,历代先王的幻影消失,无数花瓣从天而降,由透明变得凝实,带着岁月的祝福,萦绕整座大殿。
奢珵接住一枚花瓣,递至鼻端轻嗅。
隽永的气息,一如那个黑发美人,美丽、聪慧、高贵,如此令人着迷,却终究无法触碰。
无法获取的珍宝。
明明身处同一时代,却注定不属于他,毕生无法达成所愿。
“真是遗憾。”炎境之主发出一声轻叹。纵然再不甘心,他也只能松开手,任由花瓣滑出掌心,距离他越来越远。
加冕仪式结束,岑青和巫颍并肩走出大殿,登上出巡的马车。
血族于两人经过处躬身,贵族俯首行礼,骑士单膝跪地。金蔷薇旗飞扬身侧,长枪顶端反射日光,光芒串联成线,似在地面铺开星河。
马车驰出王宫,伴随着钟声和鼓角,一路穿城而过。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骑士在车前开道,路旁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少年男女登上高处,从屋顶和窗台上抛洒花瓣。
彩色花瓣纷纷扬扬,万紫千红随风飞舞,点缀车队前方道路,铺开炫丽的花毯。
“恭祝陛下!”
“黑暗眷顾您!”
“祝贺您,血族的真王!”
诗人拨动竖琴,唱出谱写的新曲。
祝贺的平民和访客占据道路两旁,所有人纵声欢呼,向行经的队伍抛洒鲜花和彩带,向血族之王送上祝福。
岑青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向众人挥手。
这一幕引爆热情,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似风旋扶摇直上,席卷整座城市。
“你的威望深入人心。”巫灵王坐在岑青身侧,目睹此情此景,不免发出赞叹声。
“与其说是威望,不如说政令恰逢其时,才能深得人心。”岑青笑着向外挥手,目光清澈,大脑始终保持清醒,“当然,战场的胜利必不可少。”
击败戈罗德,夺取金岩城。
拥有巫灵王为盟友,与魔族签订和平契约。
最重要的环节,战后赏罚分明,以雷霆手段推行改革,减免税收,打开晋升渠道,让更多人获取实际好处。
“人心,利益,强大的军队,缺一不可。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远比空画蓝图更合实际。”岑青收回视线,转向巫灵王,“我亲爱的丈夫,你认为如何?”
“我赞同。”巫颍莞尔一笑,俯身轻啄岑青的嘴角,“我很庆幸,你是我的王后。”
“我接受赞美。”岑青环住巫颍的脖颈,手指擦过精致的眉眼,指尖缓慢滑动,停留在眼尾处。
漆黑的瞳孔映入银光,他侧过头,主动印上冰冷的嘴唇:“我属于你,同样的,你也属于我,完完全全,直至永恒。”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掌心,嵌入他的指间。
带着凉意的气息萦绕,喧闹的人声被隔绝在车外。
雪域的君王垂下眼帘,他凝视着自己的王后,嘴唇轻触他的眉心,顺着鼻尖下滑,动作缓慢,态度近乎于虔诚。
“我与你定下誓约,即为永恒。”
光明,黑暗。
朝阳,日暮。
天空的眷顾,大地之主,神明的宠儿。
山川河流不息,白昼暗夜交替,永恒存在,直至时光尽头。
祭司的吟诵声响起,三道光柱升上天空。
众人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中,彩云穿梭。细看则会发现,那是大群飞鸟,螺旋状环绕,盘踞王城上空。
鸟群振翅飞翔,不断分散聚合,在数百只乌鸦的带领下,掠过古老的城池,追逐前方的马车。
马车中,岑青与巫颍十指相扣。
银辉与暗色交织,缱绻缠绵,以情意秉笔,镌刻于岁月长河之中。
悲壮的,愤慨的,喜悦的,激昂的,一张张面孔流逝,一页页画卷翻过。
旧日已去,历史翻开新篇。
黑塔中的王子摆脱桎梏,挣断命运的枷锁,即将携手灵魂的契约者踏上新征程,撰写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番外不定期更新。
新文七月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