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异界生存指南》 1、垃圾场(一) 睡梦中的余初突然感觉脑袋一阵刺痛,仿佛无数钢针插入大脑狠狠搅拌,她痛得想尖叫,想打滚。 她这是要猝死了吗? 崩溃之余,她的内心充满了悔恨。 如果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为了庆祝熬过考试周而放肆通宵打游戏!!她一定早睡早起多多锻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喝奶茶不喝可乐少吃炸鸡少撸串串! 可是一切都晚了! 等室友早上起来看到她凉在了床上肯定会被吓出心里阴影,爸爸妈妈收到消息,也会悲痛欲绝。 不行! 她还不能死! 她的手机浏览记录还没删! 快睁眼快睁眼快睁眼!!! 拼着一口气,她忍着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痛苦,猛地撑开了眼皮。 就在双眼睁开的瞬间,她愕然发觉那头痛欲裂的感觉消失了,就仿佛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余初愣愣望着头顶天花板,三秒钟之后,她按住肚子弓起了身体,表情扭曲。 ……卧槽好饿! 饿到想把不远处那张安乐椅给生啃了! 怎么会这样? 她撑着地板手脚并用地爬到房间角落的柜子前,用不受控制地颤抖的手打开了柜子。 柜子里整齐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皮罐头,她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拿了好几个出来。 罐头的气味很怪,既腥气又酸苦。 但余初连嫌弃的念头也来不及升起,就表情狰狞地狼吞虎咽起来,只用了半分钟,三个罐头被吃得干干净净,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 弥漫在口腔里的腐肉一样的味道让余初作呕,但是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痛苦与想要吃人的饥饿感终于消退了一些。 呼—— 她四肢摊开躺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视线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上龟裂的纹路。 好一会儿,她才扭动脖子,把脸转向一边,生锈了一样凝固的眼珠缓缓转动,周围一切景象落入眼中,直到这时,她终于有了转动大脑的余力。 如果不是还在噩梦里的话,那她好像是穿越了…… 她用力闭眼再睁开,一切毫无改变,她揉了揉肚子,做了次深呼吸,用力撑坐起来,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她依循身体的记忆走入窄小的卫生间,看向洗漱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是个黑发少女,皮肤苍白,长发凌乱,一双黑色的眼瞳空洞洞的像失了灵魂。 余初呲牙咧嘴了一番,终于让镜子里机械人偶一样的少女脸上重新有了活人的感觉。 她努力在这身体原主人破碎混乱的记忆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林听,今年15岁,出生于联邦六区,半年前跟随妈妈来到外区。 一个星期前,她突然开始生病,并伴随有断断续续发烧的症状,妈妈说出门去给她买药就一直没回来,直到两天前的晚上林听恢复了些意识,因为终端联系不上妈妈,所以强撑身体想要出门寻找,刚走出房门就虚弱地摔倒在地,脑袋撞到了桌角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就成了余初。 “冷静冷静冷静——” 看过不少小说电影的余初对于这种情况有着极为丰富的联想,她当即又深呼吸了一下,打开水龙头,用哗啦啦的冰冷自来水扑了扑脸让自己清醒。 要先想办法回家,一定得回去。 但是怎么回去? 她走回到醒来时的那个小客厅,顶着湿漉漉的脸和头发,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到沙发椅上陷入思考。 她睡觉前有做什么不平常的事情吗? 绝对没有!完全和平时一样!接连一个星期她都在应付考试,校门都没出去过! 那么既然与余初无关,问题只可能出现在林听身上。 她余光瞥到了腕上手表——在这里这叫做终端上的那几条未被接通的通讯上。 突然灵光一闪! 她会穿越过来,是因为身体原主人林听撞到脑袋失去了意识,而她之所以会撞到脑袋,是因为妈妈好几天没有回家,她想要出门去寻找。 这可怜的小家伙可能是暂时昏迷,也可能是病弱加上脑袋重击当场不行了——总之,由于她太过强烈的执念,所以倒霉的余初被“召唤”了过来,等到余初完成了这姑娘的愿望,说不定她就可以回家了? 这理由虽然荒谬,但却是余初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不管是不是这样,总得试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余初突然又有了干劲,猛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面颊,决定出门去找找这身体的妈妈。 她根据记忆走到简陋的柜子前,打开放着食物的那一格,把那些足以引来外面人觊觎的罐头先挪出来,然后伸手往最里面一摸,果然摸到了金属的冰冷触感,那是一把只有她掌心大小的小型电.击.枪。 林听曾经被妈妈手把手教过电.击.枪的使用方法,余初回忆之后握住电.击.枪试了试手感,又打开关上发射器熟悉了一番操作,确认自己能够在关键时刻快速使用之后,便把电.击.枪藏到了袖子里,再把袖口往外拽到只露出指尖,然后拉起兜帽,戴上翻找出来的口罩,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握住了房门把手。 做好准备了吗,余初?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然后一咬牙,拧开了房门。 随着破旧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就仿佛什么无形结界突然消失了似得,光线昏黄肮脏充满烟雾的楼道,或坐或躺神情痴傻迷醉的人,大声尖笑明目张胆地激烈动作着的男人女人,伴随着弥漫的恶臭与酸腐的气味,毫无缓冲地映入了余初的视线。 余初瞳孔地震了一下,立刻拉低兜帽,双手插兜低着头,快步穿过那些人,沿着绘满涂鸦、又贴了无数黄色广告海报的水泥墙走下楼。 期间,她偷偷用余光瞄了几眼周围。 墙边正紧贴着一对男女,男人的那条腿由铁灰色的金属构成,光泽黯淡,膝盖关节随着他的激烈动作还发出了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滞涩声。 余初的视线不由自主往上抬了抬,发现那个光头男人表情迷醉,丝毫未被那嘎吱声影响,被他压着的女人半眯着眼睛,似乎察觉了余初的注视,一边呻.吟一边朝她投来充满勾引意味的媚笑。 余初虎躯一震,赶紧低头加快了脚步。 楼梯曲折漫长,一圈一圈绕得人头晕,而每一层里,都是相似的场景。 余初低着头踮着脚以避开地上那些不明污迹,一边时不时闪身让开迎面走上来的或是搂搂抱抱或是醉醺醺的男男女女。 这身体大病初愈,双腿还在发虚,走了这么多台阶之后,余初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呼吸也急促了很多,还剩最后一段楼梯,她略微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冲上来一个人。 “死人了!死人了!哈哈!都死了!!全都死了!” 那人头发凌乱,衣服破烂,神情癫狂地一边大笑一边惨叫,双手在空气里胡乱挥舞。 他往上狂奔的途中撞到了几个人,遭到了好几声唾骂,但他恍若未闻,眼看朝着余初所在冲了过来。 余初赶紧后背贴墙让开了楼梯。 谁知那疯子在经过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手臂还维持着向上举起的动作停在半空里,整个人却像是被突然按了暂停键的机械人,直挺挺僵立在了那里。 余初疑惑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就见那疯子突然扭转过脑袋,凌乱的头发后面,两颗僵硬的眼珠映出了她的身影。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满是脏污的脸孔上,嘴角缓缓咧开,越咧越大,咧到让人怀疑他的脸下一秒就要从中间裂开的时候,他突然指着她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又来一个!你也要死啦!” 他越笑越夸张,一只手指着余初,一只手捧着肚子,笑得上身后仰又弓起,像个装了弹簧的不倒翁。 余初脑袋努力后仰以避开他乱喷的口水,小小声道:“先生,请你冷静一下。” 疯子还是笑,并且有越笑越夸张的态势,整个人也几乎要靠到余初身上来。 余初扯了扯嘴角,突然握拢五指抬手,一拳撞进了疯子的肚子里。 滋滋滋! 微弱的电流声中,疯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珠一凸,浑身痉挛地倒了下去。 余初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脸朝下扑在肮脏地面上、头发乱炸四肢还在抽搐的疯子,小小声咕哝:“都说了让你冷静一下。” 2、垃圾场(二) 感受到前后投来的异样视线,余初赶紧又拽低了一点兜帽,她用鞋尖把疯子的身体小心地往边上推了推,然后绕过他加快脚步走完了最后一段阶梯。 呼,差点就要窒息了,里面的气味也太难闻了。 站在楼道口,她忍不住拽了拽口罩边沿,多呼吸了两口外面透进来的空气。 等到感叹完,她这才望向楼外,表情重新变得愁苦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夜晚的外区就像一片巨大的黑暗森林,奇形怪状的建筑们张牙舞爪地朝外延伸着地盘,只有远处那片不断闪烁着不同颜色灯光的天空格外夺目显眼,即便是站在这里,余初都能听到那儿的震天乐声。 就是那里。 余初轻轻吸了口气。 那里是外区最繁华热闹也是最为混乱的红街,林听的妈妈林音就在其中一家酒吧做驻唱歌手。 林音曾经是联邦三区的一位歌剧演员,半年前带着林听从某位财阀那里逃出来,搬到了环境复杂的外区,为了维持生活,才选择去酒吧唱歌。 如果这是一部狗血的霸道总裁小说,那这一出就是经典的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然而可惜的是,这个世界背景很明显是赛博朋克风格…… 余初在心里嘀咕,以此抵消内心的忐忑紧张,她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一只手牢牢握着电.击.器,双手插兜,踏入了这片黑暗森林。 外区的街巷排布毫无规律乱七八糟,余初凭借着身体原本的记忆,浑身紧绷地步行往前,期间,她时不时要注意脚下,以免被那些或瘫坐或仰躺在路边的醉汉与瘾君子给绊倒。 然后她就迎面撞上了一对正合抱在一起的男女。 “……能借过一下吗?” 余初扯着嘴角礼貌询问。 两人丝毫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纵情交流着。 余初无奈,只好拽了拽兜帽,侧过身体,努力从被他们堵住的狭窄的小道边角挤了过去。 她真的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纯情大学生,为什么就要被迫看这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好不容易转到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街道,还没等她松口气,路口窜出来一道瘦小身影,满脸讨好地拦住了她。 “哥哥,来点糖吗?我这儿有进新的品种,好多大人喜欢!” 小孩儿头发杂乱,左边额角上有道小小的伤疤,眼睛弯弯眯成一条缝地仰脸看她。 “……” 从身体原主人林听的记忆中,余初知道“糖”是什么,她看着眼前大概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默默后退两步,然后摇了摇头。 “很便宜的,您买一颗先试试,保管满意!” 男孩锲而不舍地跟上来,声情并茂地推销,“只要一颗,就能让您忘却一切痛苦烦恼,只剩极致的欢愉享受!联邦内区的人都在吃这个!我们都是从正规渠道进货的!真的很便宜!” 余初只好坦然说:“我没钱。” 听到她的声音,男孩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灿烂了:“原来你不是哥哥,是姐姐呀,姐姐怎么会没钱呢,这里可是外区!姐姐赚钱的方法多得是!” 余初的眉头动了动,她面无表情地点开手腕终端,把电子账户余额展示给他看。 光屏上清楚明白地显示着: 账户余额:50联邦币。 50联邦币能干什么?按照余初原本世界的货币换算,大概也就能买一根棒棒糖。 虽然知道林听没什么钱,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穷? 余初和小男孩几乎是同时陷入了沉默。 小男孩看看光屏,又抬头看看余初,眼珠咕噜一转:“姐姐要找工作吗,我可以给你介绍,只收一点点介绍费!” 他笑嘻嘻地用手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 余初从余额上抽回视线,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摇头:“不用,谢谢。” 说完,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男孩往地上吐唾沫的声音,还有一句低低的骂声。 余初顿住脚步回头去看,男孩已经向着另一个方向跑远,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她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这里是外区,又被称为联邦的垃圾场,接收着联邦十二个内区一切不要的垃圾,对这里的混乱,余初从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真实看到还是有些不适应。 要不是林音工作的酒吧只有晚上开业,她也不想这时候出来找人。 而且余初不知道两边世界时间流速是怎么计算的,如果天亮之前她能顺利回家就好了,然后她就能当做一切只是一场梦了。 但要是不顺利……那现在她面临的问题就又多了一个。 余初根本没有足以维持之后生活的积蓄,小姑娘林听之前可全靠着她妈妈在养活。 家里的那些罐头,再节省,也顶多能撑一个星期…… 寻找林音的同时,她也得为之后做打算了。 余初握住电.击.枪的手指紧了紧。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抵达了红街。 这条街道其实并不长,但高高低低歪歪斜斜地挤了十几家大小不一的酒馆,站在此起彼伏的巨大音乐声响中,余初都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颤。 全息投影的舞女们正在空中舒展着热辣勾人的舞姿,周围不少醉醺醺的客人聚集在舞女裙子的投影下,嬉笑着伸手想要去抓一把空中的虚影。 店门口,也有男男女女衣着暴露的侍者不断招呼着客人,余初甚至看到有几个身体经过机械改造的侍者,身上还有酷炫的跑马灯光效来回闪烁。 她被这些绚烂灯光和喧闹的音乐晃得有点晕,整个人傻呆呆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这才低着头费劲地穿过拥挤的酒客们,走向了林音工作的那家酒吧。 那是一家名为“热辣情歌”的酒吧,酒吧名字相当之粗俗简单,它位于红街靠后的位置,规模在这条街上不算大也不算小,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非常之平庸普通。 余初刚走到酒吧门口就知道现在正在唱歌的不是林音,林音的音色很特别,一听就能听出来。 对此余初是早有预料,林音很关心女儿,不会放着生病的女儿在家这么多天,自己还照常在这上班的,她来这里是想向其他人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林音失踪的线索。 然后顺便把林音这个月的工资给领了。 她一定不会介意的,毕竟这也是为了让林听活下去。 余初望了眼里面拥挤的人群和晃动的灯光,略微社恐的她定了定神,正准备走进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扭头望向了酒吧旁边的小巷子,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仿佛是有什么近在咫尺的东西带着强烈的吸引力,让她不自主地投以了关注。 那里有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看着黑暗的巷子有些迟疑。 这种不寻常的感觉,在林听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 与林听无关,会不会与余初有关? 纠结半晌,余初观察周围地形,确认记住了最近的逃跑路线,然后握紧手里的电.击.枪,调转脚步小心翼翼走入了巷子中。 狭窄的巷子由“热辣情歌”和隔壁另一家酒吧外墙组成,里面充斥着各种垃圾的腐臭和尿骚味,隔着口罩,余初都能闻到那让人作呕的味道。 她刚走了两步,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从里面飞了出来,余初吓了一跳,猛地扭头望去,还没来得及惊叫,那黑影已经被外面的灯光短暂地照亮了一瞬,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蝙蝠。 蝙蝠从她头顶飞过,倒挂在了她身侧的墙边,收拢的翅膀缝隙里,两只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蝙蝠? 这里怎么会有活的蝙蝠? 在林听的记忆中,联邦所处区域内,真实的动物已经非常稀有,即便有,也被有钱人们养在了家里当做宠物了,除了人类无法踏足的荒野之地,正常的野生动物在这个世界几乎已经灭绝。 这样一只活生生的蝙蝠,在黑市上可是能炒到天价的! 余初想到自己可怜的账户余额,再看看眼前这只蝙蝠,心底深处对蝙蝠这种生物的原始恐惧,一下被金闪闪的余额数字给平复了,她下意识搓了搓手,朝着蝙蝠小心翼翼走近了一步。 但是下一刻,她突然听到身后巷子深处传来小孩的哭叫声和男人的粗重叫骂声。 余初的表情一变。 她知道外区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她还是本能地皱紧了眉头。 未做多想,她打开手腕上终端的强光照明功能,猛地照向巷子深处。 一个身材壮硕,四肢粗壮如熊的男人正死死掐着一个小孩的脖子按在墙壁上,男孩双腿胡乱踢蹬着,面颊紫涨,哭声虚弱。 被余初终端的强光扫到,男人咒骂了一声,他一只手依旧掐着男孩,另一只手挡住强光满脸凶狠地扭头望了过来。 趁着这空隙,那男孩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吃痛松手,男孩摔到地上手脚并用地朝外爬。 余初快步跑上去拉起他。 男孩仰头看到了余初,愣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道:“姐姐,救救我!” 余初也是在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这男孩鼻青脸肿,头发杂乱,但左边额角上有道小小的伤疤,竟然是之前向余初推销“糖”还朝她吐唾沫的那个男孩! 余初来不及多想这巧合,拉着他就朝外跑,她准备跑出巷子就立刻挤进外面那些杂乱的人群中,那样男人可能没办法那么容易找到他们。 全力思考间,余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男孩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渐渐浮现的恶意。 她就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扯住,然后后背被重重推了一把,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朝着追上来的男人扑了过去。 “哈斯大哥,这个姐姐我送给你了!她很干净的,你今天可不能再罚我了!” 男孩嘻嘻一笑,又冲余初做了个鬼脸,“姐姐你看,我说要给你介绍好工作的,记得有钱了来找我买糖呀!” 说完,他转身朝着巷子外跑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巷子外五颜六色的炫光中。 3、垃圾场(三) 卧槽? 这就叫恩将仇报吗? 她早该知道的,这里可是外区! 余初深呼吸,对着满身臭味扑过来的男人,冷静抬起了握着电.击.枪的手。 就在她即将按下开关的时候,骤然间那种奇异的感觉又一次涌现了出来。 她突然扭头望向了身后。 那里本是一片完全被黑暗覆盖的角落,但是在余初望过去的同时,那片黑暗中亮起了两点暗红,那是一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随即,伴随翅膀拍打的声音,那只漆黑的蝙蝠飞了出来。 它越过余初头顶,一阵风似得径直撞向了男人。 男人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胡乱挥打起手臂。 那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蝙蝠却在靠近男人的同时身影猛然拉长,然后在余初震惊的目光中,扭曲成了一道瘦长人影。 蝙蝠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余初张大了嘴巴。 那道人影在与男人交错而过的下一秒,握住了男人那颗硕大的脑袋,然后利落地一掰。 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男人脑袋九十度扭转,双眼暴凸而出,他的表情还维持着惊恐与茫然,双膝已经重重砸在了地上,他的其中一条腿经过了机械改装,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后整个人倒了下来。 余初愣愣站在那儿,看着那道蝙蝠化作的人影。 那是个黑发的年轻人,他的脸隐没在巷子的黑暗中让人无法看清。 他低头看了死掉的男人一眼,然后抬头望向了余初。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态表情,但余初依旧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冷漠,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弱弱开口道:“阁下莫非是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韦恩是谁?” 年轻人的声音也是同样冷淡不含情绪。 “又名蝙蝠侠。” 余初老实回答。 这时,那位疑似蝙蝠侠的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这让他的脸和身体从阴影中脱离了出来。 余初的眼神突然凝固,口罩下的嘴巴也再度张大了。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帅,而是因为——他没穿衣服。 虽然她今天看到的少儿不宜画面已经很多了,但这么光明坦荡的画面属实还是过于刺激了些。 “你认错人了。” 疑似裸奔的“蝙蝠侠”回答,嗓音依旧平静无波。 余初嘴角微动,“哦”了一声挪开了视线,同时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以及手里的电.击.枪重新塞进了衣兜。 但她的食指依旧虚虚按在电.击.枪的开关上,余光也依旧关注着眼前这位“蝙蝠侠”的一举一动,以防意外。 “蝙蝠侠”先生回答完她的话,就蹲在了死掉的男人身边,他把面朝下的男人翻了过来,在他身上衣物间摸索。 余初被他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不再不好意思,反而试探着靠近了一些凑过去看。 很快,一把手.枪,几个弹匣,一盒烟,一个不知用途的塑料小盒,以及半瓶烈酒被翻找出来摆在了地上。 余初视线扫过这些物品,有点失望地啧了一声。 现在是电子支付的时代,就算是在外区,大家也都是用终端上的虚拟账户完成交易,身上没什么值钱物品很正常。 而且终端绑定了用户的生物信息,能够智能识别用户的身体情况,一旦被终端认定用户目前不具备自主交易能力,那么就无法开启生物密码完成交易活动。 换言之,杀人越货是不可行的。 余初又瞄了眼男人那条金属机械腿,暗自猜测这条腿拆下来的话不知道能卖多少联邦币? 可惜她没掌握拆卸机械义肢这门手艺。 余初颇感遗憾。 这时,那位“蝙蝠侠”先生伸手拿起了那个不知什么用途的塑料小盒,将它打开。 余初立刻看了过去,发现里面分了七个小格子,装了七颗不同颜色的小药丸。 这些应该就是那个男孩在售卖推销的“糖”。 余初皱起了眉。 没穿衣服的“蝙蝠侠”先生看了几眼药盒里的药丸,重新盖上盖子站了起来。 他拿这些药丸要做什么? 余初在心中猜测,一边用感激的语气开口,“这位……蝙蝠侠先生?” 蝙蝠侠看向她:“m。” m? 这是名字?这么敷衍的吗? 感觉更像某种代号。 “这位m先生,” 余初让自己尽量显得像是一个无害单纯且只是充满好奇心的普通少女——事实上她本来也是,用带着些许天真的语气问,“刚才,您是怎么从一只蝙蝠变成一个人的?那是超能力吗?” 自称“m”的年轻人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他的身体又是一阵扭曲变形,凝缩成了一只蝙蝠的样子,不等余初阻拦就双翅一振直接飞走了。 余初:“……” 这么酷的么? 她腹诽之余,目光扫到地上的尸体,与那双死不瞑目地瞪大的眼睛对上,她的身体猛然一抖,只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飞快窜起。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单独在与一具尸体待在无人的巷子里。 “这世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要相信唯物主义,我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蹑手蹑脚蹭过去,快速弯腰把尸体边那把手.枪和弹匣揣到兜里,转身准备跑路之际,发现脚边掉了两颗粉色的药丸,这与先前m搜出来的那个塑料盒里那些药丸很像,不过塑料盒没有粉色的药丸。 那很可能是刚才那个小男孩掉的。 她捡起药丸塞进衣兜,又拽了拽兜帽,快步跑出巷子,转身就闪进了旁边的“热辣情歌”酒吧内。 余初双手插兜,逆着人群走进酒吧的时候,红街震天的音乐声中传出了几声尖叫,看来是终于有人发现了巷子里的尸体。 还清醒尚存理智的客人中有些凑热闹地跑了出去,然后往外跑的人越来越多,眼看酒吧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全跑去街上了,余初暗道不妙。 动静这么大,莫非死掉的那位老兄身份不俗? 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她快速环顾四周,现在这里只有那些吃“糖”吃嗨了的客人们还东倒西歪地躺在卡座与吧台附近,舞池那儿,全息投影的舞女依旧在扭动她们妖娆的身躯,可惜台下已没有捧场的看客,这让她们看起来有些寂寞可怜。 她来到吧台边,正倚着吧台跟酒保说话的歌女扭脸望了过来。 她有着一头深棕色大波浪长发,穿着性感,画了非常浓重的妆容。 她用贴了夸张假睫毛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余初,红艳的唇角勾起,妩媚地撩了下头发:“没见过的生面孔啊?小帅哥,我今天晚上还有空哦~” 余初默默伸手,摘下口罩。 歌女表情一凝:“怎么是你?” 旁边同样妆容妖异打了很多发胶的头发上洒满亮片的酒保挑起眉头吹了声口哨:“哟,安娜你认识的?怎么不介绍过来我们这里,这小妹妹的姿色在我们这儿一定受欢迎。” “欢迎什么欢迎,” 安娜瞪了酒保一眼,又瞥向余初,压低声音,“她是lin的女儿。” lin就是林听的妈妈林音在这里的名字。 闻言酒保表情也古怪了一瞬,下意识多打量了两眼余初。 余初看向两人:“你们知道我妈妈去哪儿了吗?” 安娜倚着吧台,撇嘴,酸溜溜道:“她跟霍斯先生走了,那天这里的人都看到了,呵,那么多人接她一个,好大的排场呢!” 说完,她瞄了余初一眼,刻意描画地又细又黑的眉毛一挑,语气充满幸灾乐祸:“怎么,她没带你把你丢在这垃圾场了?” “哦~小蝌蚪找不到妈妈了~” 酒保一边擦玻璃杯,一边扭了扭身体做了个搞怪的表情。 他和安娜对视,一起哈哈大笑。 “霍斯先生是谁?” 余初没理他们的嘲笑,继续问。 “你连霍斯先生都不知道?哦,也对,内区来的大小姐嫌弃垃圾场的空气,从不出门,全靠妈妈养着呢~” 酒保不遗余力地大开嘲讽,“霍斯先生,那可是垃圾场里最神秘的大人物,听说过炼狱帮没?哦你肯定也不知道,炼狱帮是掌控垃圾场的最大帮会,霍斯先生就是炼狱帮的头儿,据说他在内区也是个有产业的大人物,可我们这些垃圾场的垃圾们又怎么会了解那样的人物呢?” “lin仗着她那张迷人的脸蛋,让霍斯先生神魂颠倒,三番两次来我们这儿听她唱歌,嘿,我们早就私下打过赌,lin早晚有一天会跟霍斯先生离开垃圾场,要不是没钱,谁乐意天天在这种地方混呢?” 酒保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看向余初,“小妹妹,你妈妈丢下你了,你现在也是垃圾场的垃圾了,不如就留在我们这儿,正好接替lin的位置,相信我,老板看在你这张脸蛋儿的份上,一定不会拒绝你,哦,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你这么迷人的小可爱呢?” 酒保絮絮叨叨了一堆话,余初听得很仔细,待他说完,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无聊地斜倚在吧台边的歌女安娜,她正摆弄自己涂了鲜红甲油的指甲。 “我妈妈离开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给我吗?” 安娜摆弄指甲的动作一顿,脸上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斜眼扫向余初:“没有。” 酒保抬起眉梢看了眼安娜,痞气地吹了声口哨:“我怎么记得,lin走的时候往你手上塞了什么东西?” “我说没有就没有,” 安娜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有,垃圾场的规矩,谁拿到手里就是谁的。” 余初点了点头,轻轻呼气,重新戴上口罩。 然后在酒保幸灾乐祸,歌女安娜嚣张傲慢的目光中,她缓缓抽出衣兜里的手,举起了刚刚捡来的那把手.枪。 她将枪口对准了表情骤然僵住眼神充满惊恐的安娜,小声咕哝道: “现在你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妈妈离开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给我吗?” 4、垃圾场(四) 余初看着摆在吧台桌上那个眼熟的塑料药盒直皱眉。 “没有了?” “真的没了!只有这个!lin离开之前偷偷塞到我手上,让我带给你的。” 安娜赶紧摆手,她又瞄了眼黑洞洞的枪口,赔笑道,“能把它挪开了吗?这东西也太危险了。” 余初看了她一眼,把手.枪塞回了衣兜,伸手拿起药盒打开看。 她其实压根不会用枪,就连怎么打开保险栓都不知道,就是用来唬人而已。 希望它不会突然走火—— 余初在心里嘀咕。 她手上这个药盒和之前m从死掉的男人身上搜出来的那个药盒很像,同样分了七个格子,不过余初这个药盒里面的药丸颜色很统一,只有粉色,还空了两格。 她伸手进兜里,摸到了刚才从地上捡的药丸,她记得那两颗药丸的样子,和药盒里这些一模一样。 林音为什么要给女儿留下这么一盒药? 那男孩身上为什么也有这种药?难道这就是他兜售的“糖”? “安娜,你竟然私藏了这么值钱的东西。” 酒保探头看了一眼余初手里的药盒,啧啧,“lin要是知道了,给霍斯先生吹两下枕头风,你今晚说不定就要被炼狱帮的人扒光衣服吊到中央塔上去了。” 安娜浑身颤抖了一下,表情中隐现畏惧与心虚。 余初注意到了她的神态,看来他们都很畏惧炼狱帮,也相信她妈妈是可以使唤炼狱帮人的。 “这药丸很值钱?” 余初问酒保,“街上的小孩说这些‘糖’很便宜。” “我打赌,你说的肯定是阿吉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 酒保耸耸肩,“他卖的那些‘糖’当然不值钱,最便宜的黄色糖果五十联邦币就能买到一颗,嘿,那种糖酒鬼们最喜欢了,他们买不起真正的酒,但黄色的‘糖’能让他们醉上三天三夜~” 看来,不同颜色的“糖”,价格不同,效果也不同。 黄色不值钱,粉色很值钱。 余初:“这些‘糖’都是哪儿来的?” 酒保的身体跟着音乐节奏扭了两下:“你知道的,哦你不知道,‘垃圾场’每年都会被分给不同的区来管理。” “今年联邦评议会把垃圾场的管理权给了六区,嘿,你不是内区过来的么,应该比我清楚,六区最出名的是什么吧?” 余初点头:“药品。” 联邦六区是这身体的原主人林听的出生地,也是林音母女俩出逃的地方。 那里最出名的,是几乎垄断掌控了全联邦生物制药行业的未来生物制药公司。 不巧,这家公司的掌权人,正是追得她妈妈林音插翅难飞的那位霸道总裁。 酒保没注意到余初思考的表情,他打了个骚包的响指,然后挤了挤眼睛,“自从垃圾场归了六区,这儿就多了不少好东西。” 他一边跟随音乐节奏晃动身体一边语调夸张地道:“五颜六色的糖果~人人争抢~大家都爱~” 余初下意识环顾周围,那东倒西歪的都是吃“糖”吃嗨了的,她又想起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那些人,以及那个小男孩。 “这些颜色有什么区别?” 她问。 “哦,黄色让人沉醉,那滋味,就像微醺~红色让人年轻而充满激情,干那事之前来一颗,能让你重拾青春~” 酒保仿佛一个尽职的推销员,抑扬顿挫地介绍,“蓝色止疼,能让你忘记伤口的存在~” “至于粉色——” 酒保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压低声音,“我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粉色的糖,垃圾场的人一直有传言,说粉色的糖,只要一颗,什么病都能治好。” 余初彻底明白了。 林音那天出门说去买的药,应该就是这盒药丸。 她跟那位霍斯先生离开,很有可能也与这些药丸有关,保不准对方提出了用她自己来换药丸的条件。 她们半年前逃到垃圾场,然后垃圾场就被分给了六区—— 说是分给六区,但六区实际上全由未来生物制药公司说了算,六区政府不过是个傀儡部门而已。 难怪她们来到这么混乱的地方,却一直没受到什么欺负和打扰,林音在这种地方唱歌,都没有麻烦上门过。 也就是说,她们其实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真正逃脱获得自由过。 但也许,林音这次自愿离开而没带上女儿,看似是抛弃,反倒是给了她的女儿真正的自由。 余初叹气。 这么看来,那位霍斯先生大概率也是未来生物制药公司的人。 “霍斯先生长什么样?” 为了确认,她问酒保。 “还蛮年轻的,戴一副银边眼镜,大概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 酒保回答。 就这些? 接触到余初怀疑的目光,酒保清了清喉咙:“霍斯先生过来的时候,身后总跟着炼狱帮那群人,除了lin,谁敢仔细盯着他看啊,我可没打算现在就把我的眼睛换成机械眼。” 闻言,余初点点头表示了了解。 那听起来,这位霍斯先生应该不是未来生物制药公司的那位掌权人了,因为林听记得那位掌权人应该有五十多岁了。 余初转而看向歌女安娜:“我妈妈还有说别的吗?” 安娜还有些忌惮她,语气颇为憋屈道:“她让你不要去找她,好好活下去。” 余初点了点头。 这时,酒保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道:“嘿,小妹妹,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赚一笔?” 他指了指余初手里的药盒。 余初想了想,摇晃药盒问:“这些,市价多少?” 酒保见她似乎有意,立刻来了劲,他伸出五根手指:“我能把价抬到这个数,咱俩三七分成,我三你七,怎么样?” 外区没有诊所药店,五万联邦币的价格虽然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犹如天价,但真的病重到要死的人,花费全部身家来买命也是愿意的。 余初没接酒保的话,转而扭头看安娜:“药盒空了两格,按照市价,你欠我十万。” 说着,她打开终端上的收款页面,平静看着瞬间瞪大眼睛的安娜。 安娜差点跳起来,夸张的睫毛让她的眼睛看起来瞪得更大了,“我可没卖到那么黑心的高价!” “但你听到了,我损失了十万。” 余初不为所动。 安娜愤怒道:“我只卖了六万!!” “九万。” 余初把手伸进了衣兜。 看到她的举动,突然想起她衣兜里的手.枪,本想尖声辩驳的安娜突然噤声,她咬牙:“八万,最多八万!” “成交。” 看着终端提示到账的消息,余初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笔钱能够稍微让她撑一段时间了。 安娜一脸的心疼与不甘。 “不就是八万吗,安娜你还缺这点钱?” 酒保笑嘻嘻道,“多找几个男人,很快就能补上了。” “你懂什么!” 安娜咬牙切齿,“我刚在老万那儿付了定金!” “哟,你终于也决定要改装身体了?改哪儿?” 酒保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 安娜冷哼了一声,挺了挺胸。 酒保吹了声轻佻的口哨,鼓掌赞叹:“这是个好主意,安娜,你一定能吸引走红街所有人的目光。” 然后他朝余初抛了个媚眼:“考虑得怎么样?” 余初收起药盒,毫不犹豫:“不。” “为什么?这可是很大一笔钱,” 酒保不遗余力地劝说,“万一以后粉色糖果多了,可就没这价了。” 她现在不会卖这些药丸,以后也不会卖。 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拒绝黄赌毒是最基本的素养。 余初在心里默默说着。 虽然这粉色药丸听起来与其他几种不同,像是真正的药,但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会让人上瘾且没有副作用呢?最好还是别再继续流出去为好。 这里是“垃圾场”,是给内区倾倒“垃圾”的地方,能流到这里来的,哪会有真的好东西? 想要知道的事情基本都已经了解了,为避免节外生枝,余初当机立断地准备离开。 此时,零星有几个跑出去看热闹的酒客们回来了,正讨论着外面的事情,余初依稀听到“死人”“炼狱帮”几个字。 死的那个人,难道是炼狱帮的? 想起自己衣兜里还装着那人的手.枪,余初又拉低了一点兜帽。 然而就在这时,喧闹的酒吧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围酒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余初意识到不对,抬眼看去。 酒吧门口正走入几个身材非常高大壮硕的男人,他们的气势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凶狠而野蛮,他们的胳膊上都纹着相同图案的骷髅刺青,激烈摇晃的炫彩灯光背景被他们走出了一股杀气腾腾的味道。 一进来,他们就目露杀气地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人。 “炼狱帮……” 余初听到旁边酒保压低的声音。 5、垃圾场(五) 这些人,就是那个炼狱帮的? 余初借着兜帽阴影偷偷打量。 走进来的这群人里,带头的是个光头上纹了一大堆刺青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工装背心,偾张的肌肉将背心布料都撑得鼓起,他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所过之处,周围人都畏惧地转开视线低下了头,仿佛很怕他。 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穿着类似的人,同样身材粗壮高大,表情凶恶。 这时候跑路太显眼简直是不打自招。 况且余初刚刚太紧张所以没回过味来,现在仔细一思考,她为什么要跑? 那个人又不是她干掉的,任谁看到她这样一个小女孩,都知道她不可能徒手拧断那么强壮一个男人的脖子的。 至于手.枪,他们会不会发现还不好说,就算真发现了,她也完全可以说是顺手捡到的。 这么一想,她绷紧的身体渐渐松缓下来。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她知道她放松得太早了。 有些人,是根本不讲道理,且完全不会给你说话辩解的机会的。 光头男带着一群人走到了灯光摇曳的舞池中央,他双手抱臂站在那里没动,身后一群人呼啦一下散开,朝着酒吧各处冲去搜索起来。 他们笑嘻嘻地踹翻椅子,推倒桌台,遇到挡路没来得及躲开的酒客和那些还东倒西歪的瘾君子们,直接拔枪射击,一时间枪声震耳,鲜血四溅,炫目的七彩灯光与激烈的音乐节奏下,整个酒吧惨叫声一片,尸体横陈,如同瞬间变成了地狱。 余初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全身发冷,寒意直浸入骨髓。 巷子里的意外虽然让她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加上过于奇幻的蝙蝠让她产生了微妙的错位感,以至于她一直没什么真实感。 而直到此刻看着这恐怖的场面,她才真正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原来那个和平安稳的世界了。 这是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没命的地方,你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儿,都可能被人一枪崩掉脑袋。 心脏跳动得很剧烈,微微握拢的手心里沁出了冷汗,她靠着吧台才勉强没有腿软,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颤抖。 旁边的歌女安娜与酒保也是大气不敢出,全都低着头发着抖。 很快,一个巨大的人影来到了吧台附近,那是个板寸头脸上有道横贯全脸刀疤的男人,他的身材异常高大,皮肤古铜色,身体表面体毛旺盛,乍一眼看去宛若一头棕熊。 “‘黑熊’……” 安娜认出了他,声音恐惧。 被叫做黑熊的男人右手是机械手,他走近的时候,酒保和安娜迅速退开给他让出了空间,余初也往旁边退了退。 黑熊扫了一眼酒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布满粗长汗毛的左手抓起一个酒瓶,一边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一边抬起了那只机械右手。 一阵细微的机械摩擦声后,他右手五根手指的指尖一起凹陷下去,然后从那凹陷处伸出了五根细细的枪口。 啪啪啪啪啪! 子弹发射而出,吧台附近的酒瓶瞬间被打碎了无数个,玻璃洒落一地,淡红色的酒在地上流淌,与那些血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黑熊哈哈哈地大笑,扔掉了喝空的酒瓶,然后,他变成枪口的五根手指换了个方向,转向了余初和安娜他们所在的方向,安娜吓得抱住脑袋连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酒保脸色惨白,一下瘫坐到了地上。 黑熊金属指节处的蓝色指示灯再度变红,预示着下一轮攻击已准备就绪。 余初低头看着流到她脚边的红色液体,耳朵里是哭声尖叫声与各种求饶声,她揣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握住了枪柄。 她感觉有一股气在胸口滋长,想要发泄,但又被迫全部压回身体里,然后积聚在一处,随时要爆炸。 终于,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决定打个赌,不然她今天可能也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想罢,她抬起头,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抬脚踢了下滚到她脚边的一个玻璃酒瓶。 酒瓶在地上滚动,咕噜噜的声音在当前几乎要凝固寂静的气氛里格外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而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个酒瓶缓缓滚到了黑熊那里,撞上了他的靴子。 黑熊的笑声骤然停住。 安娜吓得脸上鼻涕眼泪到处都是,妆容完全花掉了,懵逼地也看向了余初。 余初抬手摘掉口罩,拉下兜帽,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舞池中央的光头男。 光头男目光落在她脸上,原本交叉环抱的双臂放了下来,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 “哪儿来的不知死活——” 黑熊粗犷到带起了隆隆回声的嗓音怒不可遏地传来,他抬起的机械手指尖转向了余初,被瞄准的红色光点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她没有转头都能切实感觉到脑后传来的那种杀意与被瞄准时产生的麻痒感。 但她没有动,依旧看着远处的光头。 “等等,她是——” 安娜想到什么,抖着声音正要说话,黑熊的机械手手指已经亮起红光。 但是下一秒,子弹并未发射出来,相反,他的五根金属手指突然爆炸,他的整只金属手掌都被一团蓝色火焰包裹了起来! 他的机械手臂在那团温度极高的火焰中飞速扭曲熔化,一滴滴地落到了地上,火焰还在顺着往他的身体上蔓延。 黑熊发出惨叫,巨大的身躯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翻滚起来。 “蠢货,不想死的话,把手卸了。” 光头男被烟熏过一样嘶哑的声音传来。 黑熊停止了哀嚎,他脸上青筋暴突,咬牙一把扯住了自己半熔解的机械臂硬生生把它从自己的肩膀下端给扯断。 肢体与机械臂交界处,神经接驳的线路与各种骨骼都还连接在一起,一时间滋滋的火花和血肉一起飞溅出来,白森森的骨骼断口在粉色的肌肉纹理中清晰可见,看得人头皮发麻。 “把他抬走。” 光头男毫不在意地说。 立刻,两个手下上前,架起黑熊出去了。 黑熊在被带出去的过程中,一直凶狠地盯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余初,目光中充满了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撕开她的愤怒。 余初看着黑熊身影消失,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她身体的紧绷并未松缓,只是继续看着那个光头男走向这里。 光头男在周围人畏惧的目光中,走到了余初面前,他站在那儿,虽然体格没有黑熊那样庞大,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有增无减,他身体的阴影把余初完全给罩住,目光冷漠而又带着几分嘲讽。 在他出声之前,余初先发制人地质问:“你们把我妈妈带去哪儿了?” 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恨意,并且毫不畏惧。 光头男冷笑了一下,喑哑的嗓音道:“她不会回来了。” 余初猛地抽出衣兜里的手.枪,对准光头男。 不远处传来酒保倒抽冷气的声音。 光头男目光落在余初手上,嗓音发沉:“这枪是哪儿来的?” “巷子里死人旁边捡的。” 余初无所谓说,下一刻,她感觉掌心一阵灼烧的痛,这让她下意识松手,枪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不要再捡这么危险的玩具。” 光头冷哼。 说罢,他看向余初身后的酒保:“在这里卖‘糖’的小子,今天来过没?” 酒保还坐在地上,闻言一个激灵,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冥火先生,阿吉那小子今天没来过我们这儿!我发誓!” 安娜顶着一张大花脸也是一个劲点头。 被叫做冥火的光头点了下头,他又扫了余初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径自朝外走去,身后,那些手下们也纷纷跟了上去。 炼狱帮的那群人走了,但是酒吧里满地尸体与血水,还有迷茫的瘾君子抱着血流不止的肢体傻笑。 七彩灯光仍旧晃个不停,音乐节奏毫无停歇,舞池中央的全息投影们丝毫没受之前的风波打扰,已经开始跳起勾人的钢管舞。 直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余初才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到地上,但她用手肘撑住吧台,没让自己真的表现出后怕来。 嘶! 她看向自己右手,掌心处烧伤了一小块皮肤,正有水泡一点点鼓起。 她深呼吸了一下,弯腰换了只手捡起了地上的手.枪,手.枪柄部也被高温熔化了一部分,但并不妨碍后续使用。 她赌赢了。 余初想。 既然带走她妈妈的霍斯先生是未来生物制药公司的人,还掌控着炼狱帮,那么即便炼狱帮的喽喽不认识她,光头男冥火那一看就是个小头目的家伙,肯定是知道她的。 余初赌他不敢动她。 这信心,来自于她妈妈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垃圾场这件事上。 她离开之前,一定从那位霍斯先生那里得到了保证林听安全的承诺。 至少在垃圾场属于六区的这一年里,她是安全的。 现在冥火的行为,证明了余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同时,余初也让自己手里的这把枪过了明路,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使用它了。 “哦天,你可真行啊我的大小姐,” 酒保撑着吧台抖抖索索地站起来,给余初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lin的女儿,竟然敢对冥火拔枪!” “而且冥火竟然没有当场把你烧成灰!” 余初把手.枪收回衣兜,面无表情地戴上口罩,看向他:“那是他的超能力?” “超能力?哦你是说异能吗,是的,如你所见,” 酒保看着酒吧内的惨象,苦笑着摊了摊手,“你以为这里为什么叫红街?” “就是因为冥火当年在这儿异能觉醒,直接烧了整条街!听说那天晚上整片天都是红的!” “刚才我差点以为他又要烧了这里,阿吉那个黑心肝的坏小子这次居然惹上了炼狱帮,我敢打赌,明天一早,所有人都会看到他被吊到中央塔上……” 余初大概能猜到他们为什么会找小男孩阿吉,估计是之前有人看到死掉的哈斯抓着阿吉进巷子了。 她关注的是另外的事。 酒保提到了异能觉醒。 看来,冥火的火,和之前m那种能从蝙蝠变成人的能力,在这个世界都被称为异能。 不知道这种异能是从哪儿来的,又要怎么拥有? 而且很奇怪,为什么m出现的时候,她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应,但是同为异能者的冥火,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种奇异的感应,只针对m? 线索太少了,没办法做出判断。 今晚的目的已经基本都完成了,余初决定先回家,一切等明天再说。 ——如果她明天早上睁眼还在这里的话。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看了眼正匆忙补妆的安娜,和安排人手把酒吧里那些尸体伤者拖到外面去的酒保,低头避开地上酒和血,快步走出了“热辣情歌”。 红街上人已经少了很多,陈尸的巷子外停了三辆表面印刷了代表六区标志图案的蓝白色悬浮警车,两个身着制服戴着头盔的安全署警员全副武装地守在巷子口,中间拉起了一道激光投影的警戒线。 他们为了炼狱帮的一个死人出动了三辆悬浮警车,但对一墙之隔进行的残暴屠杀毫不关心。 外区的安全署现在都是由六区政府派遣的,六区政府又完全听命于生物制药公司,也就是说这些安全署的人和炼狱帮是一丘之貉,根本不可能会去阻止炼狱帮的恶行。 这就是外区,或者说,这整个世界的现状。 余初低着脑袋快步走过,她本来不想再节外生枝,但在经过巷子口的时候,那种带着强烈吸引力的特殊感觉突然又来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身形笔挺地站在巷子口右边的那个警员。 那个警员看起来还很年轻,半包围警用头盔下露出浅棕色的头发,护目镜下是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制服下的身材矫健修长。 毫无缘由的,她知道这个长相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家伙,就是m。 好家伙,这人究竟有几张面孔? 6、垃圾场(六) 就在余初看过去的下一秒,那个警员也同时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那人突然抬起手里的激光枪对准了她,旁边的警员同时呵斥:“不相干的人立刻离开!” 余初又看了眼端着枪很像回事的那个棕发警员,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感觉。 难道认错了?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并没有。 那只能说,是这人演技太好了。 心里咕哝了几句,余初不想再惹事端,拽了拽兜帽帽檐快步走开了。 也许是红街上的事闹得动静太大,余初回去一路上,直观地感受到路人少了很多,她也很快回到了居住的那栋废弃大楼。 这栋楼是外区极少数还保留着完整外立面的楼,一共有六层,每层都有十多个房间,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楼道还是那么肮脏,光线依旧昏黄,墙上的小广告与海报也还是跟之前一样。 抵着墙角的男男女女,瘫坐在地的瘾君子和酒鬼,无处可去的流浪汉,大声讲话尖笑或者咒骂的人。 乱七八糟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却让余初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有进步。 她在心里感叹。 经历了红街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她的接受能力一夜之间突飞猛涨了。 上到三楼,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个疯子,脚步一顿。 他当时疯疯癫癫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都死了”之类的话,余初以为他是吃了“糖”所以说胡话,现在一想…… 红街确实死人了,“热辣情歌”酒吧了也死了很多人,如果不是余初在,很可能整个酒吧的人都要玩完,炼狱帮那群人完全做得出来那种事。 难道他还会预言?他也是异能者? 没这么巧吧?她一晚上遇到三个异能者? 但是按照她看过的小说电影来看,一般这种疯疯癫癫的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往往最后都会成真,最好还是重视一下。 余初用思考来让自己忽略爬楼梯的疲累,但是到了五楼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双腿发软,抬脚困难,气喘如牛。 好累…… 先停下缓缓。 要是暂时还回不去,那她之后真得加强身体锻炼了,不然再遇上类似今天的事情,逃跑都跑不远。 在心里从一数到了十,她重新站直身体,准备往上走,就在这时,她看到楼梯拐角处,那个疯子正蜷缩着身体蹲在那里。 乱七八糟的头发杂乱地遮挡了这人的脸,破破烂烂的衣服团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酸臭与腥臊的气味。 余初走了过去,稍微靠近一些,就听到他在那里低声碎碎念着什么。 “都死了,哈哈,都死了……” “都要死,都要死,大家都要死……” “神说了,末日就要来了……” “……” “神是谁?” 余初蹲在他面前,问了一句。 抱着膝盖蹲在那里不停小声说话的疯子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按住了暂停键。 余初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末日?” 疯子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后,眼珠瞪得很大,发黄的眼白布满血丝。 他又跟先前一样咧开嘴角,露出黑黄稀疏的牙齿。 “嘿嘿,嘿嘿。” “末日要来了!” “所有人都要死了!” 余初略微往后仰了仰脑袋,忍住扑鼻的恶臭,问:“末日什么时候来?” 疯子又傻笑,然后伸出脏得发黑的手。 余初发现,他伸出来的右手上,只有大拇指和小手指两根手指。 他伸出只有两根手指的手,嘿嘿笑着说:“六百六十六!” 六百六十六天?还是六百六十六个小时?或者分钟?秒? 余初还想问,但疯子突然大叫了一声,用力地撕扯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一把把地拽下自己的头发,又疯狂惨叫,最后撞开了余初,狂奔着跑下了楼梯。 他的惨叫声越来越远,中间还夹杂着别人的咒骂嫌弃声。 余初沉默了一会儿,撑着膝盖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完了最后一段楼梯,穿过楼道里的那些人,打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伴随着房门落锁关闭,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消失了,她背抵着门,一下滑坐到了地上。 就好像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四肢发软,只能勉力拉下兜帽摘掉口罩,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吓人……” 揉了揉脸,她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根本使不上力,膝盖还在打颤,也不知是爬楼梯累的还是被后怕的情绪吓的。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要回家,更想念爸爸妈妈。 努力憋住眼泪,她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哭没有用,既然想回家,就要自己努力找回家的路! 她闭眼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再缓缓睁眼,神情逐渐坚定下来。 伴随着理智的逐渐归位,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收回还扶在墙上的右手,然后把它缓缓伸到眼前,摊开。 嘶!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右手掌心处,在“热辣情歌”酒吧里被冥火烧伤的水泡消失了,不仅是烧伤的水泡,而是连伤口都消失不见了,仿佛被烧伤这件事从未存在过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又看了看左手,确认没有记错左右手,然后立刻从衣兜里拿出了那把手.枪,枪柄处高温融化的痕迹还在,很好,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手上的伤口,在她从红街走回家这短短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愈合了! 这真的是真实存在的愈合能力吗? “难道,我也觉醒了异能,还是增强自我再生能力的异能?” 余初皱眉,她想了想,快步走到茶几边,伸手从茶几底下一抽,抽出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这把水果刀原本被用胶带黏在茶几的底部,是以防不测做的准备。 余初拿着水果刀,刀尖抵住指尖,抖了十来秒,一咬牙,别过脸,闭着眼睛狠狠一划。 嘶! 她丢了水果刀捏住划出口子的食指,直抽冷气。 指腹的伤口涌出了鲜血,余初感觉自己的腿又开始发软了。 不痛不痛不痛不痛。 一点都不痛。 她自我催眠,然后坐到沙发上,直勾勾地瞪着眼睛看自己手指上的伤口。 然后,她清晰的感觉到,伤口热辣辣的刺痛感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麻痒感。 大概过去了三分钟,她走到洗漱间用自来水冲了冲手指上的血迹,再仔细看去,伤口真的消失了。 !! “这也太逆天了吧。” 她震惊之余,脑袋里同时充满了疑惑。 因为这能力来得实在过于莫名其妙了,且毫无预兆。 她努力在身体的原主人林听的记忆当中搜索,发现伤口很快愈合这类情况从未出现过。 突然想起什么,她从洗漱间快步走出,来到了醒来时躺着的地方,目光四处逡巡,很快停留在了旁边那张用来吃饭的餐桌桌角上。 这张餐桌是用色泽很暗的不知名金属搭起,呈长方形,余初蹲到那个桌角边仔细看,果然发现了一块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林听当时撞到脑袋的地方。 余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很完好,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连肿包都没有。 如此看来,这具身体惊人的伤口恢复能力,是从她撞到脑袋……或者说,从余初穿越过来以后才具备的? 有点细思恐极。 余初发了会儿呆,然后用力甩了甩脑袋,决定先去洗漱睡觉。 一切等明天醒来再说,说不定明天早上一睁眼,她就发现,原来今晚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呢? 她自我催眠地想着,推开了房门,走进了林听和妈妈林音一起使用的唯一一间卧室。 房间的灯光和外面一样昏暗,但是小小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那张不算大的床上,被褥还维持着先前林听挣扎起来时的凌乱状态,床头摆着一只布偶兔子,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安乐椅和一张小圆桌。 她把自己摔进床里,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我就睡一觉,要是醒过来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我就接受现实,认真想办法!” 她对自己说着,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热辣情歌”酒吧的歌女安娜住在废弃大楼的五楼,她在凌晨四五点左右才下班回家,然后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噩梦里不是那些尸体就是胡乱扫射的子弹,还有那该死的黑熊大笑的嚣张脸孔。 她还梦到自己的胳膊被黑熊硬生生撕扯了下来,然后是腿,白森森的骨头和血肉满地都是。 身后是黑熊越来越近的笑声,她绝望地在满地血肉里挣扎爬行,终于抓住了一个人的双腿。 宛如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满含希望地抬起头。 却看到戴着黑色口罩,罩着兜帽的少女双眼冷漠地朝她举起了手里的手.枪。 嘭! 咚咚咚!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惊醒,她满头大汗,然后长长呼了口气。 原来是梦,吓死人了。 她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发现才早上八点多。 按照日常作息,她都要睡到下午两三点,然后起来随便洗漱吃个饭,再化妆打扮一下,就可以准备去酒吧接着上班了。 咚咚咚! 咚咚咚! 烦死人的敲门声持续不断,丝毫不停。 本就被噩梦折磨得差点精神衰弱的安娜咒骂了无数声未果,带着满身的起床气,赤着脚愤怒地走到房门口,一下拉开了房门。 “要死啦一大早的敲你——” 她的咒骂戛然而止。 门口,戴着黑色口罩,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外套的少女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安娜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的噩梦,也许好像可能……还没醒? 7、垃圾场(七) 余初此刻的心情也很糟糕。 因为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在这个糟心的世界。 逃避没有产生任何作用,她憋屈地锤了好几下床板又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天最后终于咚的一下摔到了地上,清醒了。 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了天花板足足十分钟,她终于不情不愿从地上坐起,盘着腿面无表情地开始为之后的生活做起了打算。 回去原来的世界是她的终极目标,这是绝对不会变的,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她首先得知道她为什么会穿越来到这里。 对此,她有三个猜测: 猜测一,就如她昨天刚穿越过来时想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人林听担心她妈妈,所以基于某种她还不了解的神秘学力量,急急忙忙地随机抽取一名幸运儿过来帮她找妈妈,然后余初就倒霉地成了这个幸运儿。 如果是这样,那余初的目标就很明确:帮林听救出妈妈。 而她之后的“主线”也就很清晰明了,那就是离开垃圾场去六区,然后想办法进入生物制药公司或者想办法接近那家公司相关的人,最后打入内部,找到妈妈,救出妈妈,完成林听的心愿。 概括一下就是余初要成为勇士从恶龙魔窟里救出被囚禁的公主。 当然这期间勇士必须努力升级,成长到足以打败恶龙,以及为了避免后续麻烦,等她救出公主,最好把那魔窟给一锅端了。 这个过程虽然看起来有点艰难,但至少主线剧情很清晰。 只是可能性不大。 猜测二,余初的穿越,也许与那些奇怪的异能力量有关。 这个念头是余初昨天晚上发现了桌角血迹之后才在心里隐隐浮现的。 不管是对能变形的神秘人m的那种奇特感应,还是身体突然有了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都是余初穿越以后才发生的。 这表示,很可能真正的问题在余初自己,而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林听身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有些复杂,她要想办法弄清楚所谓的“异能”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确认是否有办法让这“异能”帮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 后面那个问题暂且不提,前一个问题,要弄清楚与“异能”有关的事,那只能找异能者,而她目前只认识两个异能者,一个是神秘人m,一个则是炼狱帮的光头冥火。 后者性情凶残,还跟六区的生物制药公司有关,她绝不可能把自己也觉醒了异能的事情透露给他们,所以直接否决。 那么剩下可以帮忙解惑的就只有m了,m似乎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混在人群里不好寻找,但是好在不知道为什么余初具备了针对他的“雷达”,只要他在附近,她就能感应到。 所以如果猜测二是真的,她就要想办法去找到m,然后从他那里套取情报信息。 最后还有猜测三—— 余初打开终端,让面前浮现出一个虚拟光屏投影,然后用手指在光屏上写了一个数字“六百六十六”。 这是昨天疯子说的末日降临的时间。 只是他没有说后面的单位,这让余初没办法判断到底是六百六十六天还是六百六十六小时,前者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而后者却仅有不到一个月。 虽然有些荒诞,但是余初还是觉得有必要留心一下这个时间。 如果真有世界末日,而她的穿越也与末日有关,那她之后要面对的事情可能会非常麻烦和危险。 深吸了口气,她在终端上输入了这个时间点,分别设置了666天与666小时(当然,她扣除了昨天到今天的这几个小时)的倒数计时提醒。 三个猜测在脑海中全都过了一遍,她的大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管最终哪一个猜测是正确的,前期她需要做的事情却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活下去,以及变强大。 起床,洗漱,干呕了三次之后终于吃掉了一个罐头,余初整理好一切,戴上口罩下到五楼,站在了安娜的门前。 因为住在同一栋楼里,所以安娜曾经见过林听几面也知道她的长相,不过林听很少出门,安娜对她并不了解,以至于现在,看到余初一身黑色的出现在门口,刚刚在梦里被她崩掉了脑袋的安娜整个一激灵,因起床气而起的怒火瞬间被惊吓的情绪给完全浇灭了。 安娜勉力维持住声线不颤抖,结结巴巴问:“有、有什么事吗?” 余初现在的个子明明比安娜要矮半个头,但她看向安娜的时候,却好像她才是俯视的那个。 她打量了一下安娜现在的样子——她只穿了一件松垮垮到大腿根的吊带睡裙,一侧肩膀上的肩带还滑了下来,露出了大片皮肤,大波浪卷发乱七八糟地披着,洗掉了夸张的妆容以后,她真正的五官才清晰显露,意外地很年轻,也许还不到二十岁,跟余初穿越前差不多。 是个长相很清秀的姑娘。 长期的日夜颠倒与酒精药物的作用让她脸色苍白,漂亮的湖绿色瞳孔边沿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嘴唇也很干燥缺乏血色。 余初收回目光,不客气地走进了房间。 安娜忐忑不安又懵逼地看着她。 “关门。” 余初头也不回地说。 “哦……” 安娜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门外楼道里那些她早已习惯的目光。 余初进了屋子就摘下了口罩,结果抬眼就无语地看到了到处是酒瓶和垃圾根本无处落脚的客厅。 整个屋子弥漫着浓郁的酒精与食物变质以后的酸腐气味,即使没有拉窗帘,光线也很昏暗。 唯一色彩比较明快的,是贴在墙上的几张偶像明星海报。 余初一眼扫过,认出海报上那金发蓝眼打扮非常前卫的少女是如今联邦最受欢迎最火热的偶像歌手love。 见她盯着海报不说话,安娜表情有些尴尬:“就、就是贴墙上挡裂缝而已。” 这么心虚干嘛,不就是追星嘛! 谁还没个青春期呢,我初中时候还经常省下早饭钱去买偶像专辑呢! 余初在心里咕哝了两句。 而且这身体的原主人林听小姑娘也很喜欢这位love,她的终端里还下载了不少love的电子专辑,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去看她的现场live。 不过这位色彩鲜艳的偶像少女在这个满世界灰白黑的大背景色下,确实非常醒目特别。 就像一部黑白电影里,单独给她一个人上了色彩滤镜似得。 余初在心里吐槽。 同时她又有些疑神疑鬼地觉得,这位偶像少女该不会也是个异能者吧? 不过到底love目前距离她还是远了些,是不是异能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收回打量海报的目光,回头问安娜道:“昨天你说要去改装身体?” 正弯腰从扔在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拿烟的安娜愣了下,点头:“是啊。” “在哪里?” 余初问。 “啊?” 安娜没反应过来。 余初皱眉重复:“在哪里改装身体。” 安娜听出了她语气的不耐,赶紧道,“西区20号,老万那里。” 余初完全不知道西区在哪里,更加不认识什么老万,她思考了一下,才说:“你什么时候去?” 安娜叼着烟,正要点上,闻言愣了愣:“……下午两点。” 余初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安娜嘴里的烟差点掉了,还没来得及追问,余初已经戴好口罩走到门边伸手握住门把手准备走人了。 她拉开房门,又突然回头,看了眼安娜嘴里还没点燃的烟:“我讨厌烟味。” 嘭! 门关上了。 安娜傻乎乎地瞪着门板,半晌一屁股坐到堆满了脏衣服的地板上,用力抓挠了两下头发。 “你讨厌烟味关我屁事!” 她顶着一头乱发,生气地骂了两句,抬手想接着点烟,目光无意识落到了墙上的海报上,光鲜亮丽的偶像少女在鲜花与聚光灯下露出活力满满的笑容,她坐在脏衣服和酒瓶垃圾中间,盯着海报半晌,又讪讪把烟放回了衣兜里。 下午一点,收拾整齐又化了一脸浓妆的安娜准备出门去楼上叫余初,但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那女孩已经等在她家门口了。 大概是嫌弃这里的墙面太过肮脏,她并未靠着墙,还是双手插着兜,只目光焦点落在她眼前投影出来的虚拟光屏上。 因为开启了隐私模式,所以安娜也不知道她具体在看什么,听到动静,她侧头望了过来,安娜纠结着是不是要打个招呼,就看到余初已经收了光屏,冷淡地来了一句:“太慢了。” 安娜:“……” 她还想辩解两句,余初已经顺着楼梯走下去了,安娜憋屈地在原地跺了两下高跟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西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和红街完全是两个方向。 余初戴着口罩走在街上,目光随意四顾。 白天的外区街上很冷清,但比起晚上,能够看清更多更远的东西,比如这仿佛沙尘暴即将来临前的灰黄色空气,比如远处那座单独屹立着的灰黑色灯塔。 从林听的记忆中,余初知道这个世界的环境在百年前就已遭到了极大破坏,这导致了整个地球的空气中到处漂浮着肉眼难以分辨的微尘颗粒与来自宇宙的各种射线辐射,而这些存在曾一度令人类差点灭绝。 幸而一百多年前,“先知们”在人类聚居的联邦各区建造起了一座座高塔,这些高塔配备了远超当前科技水平的力量,能以它为圆心展开一大片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屏蔽过滤掉致命的尘埃与辐射,人类也因此得以继续生存繁衍。 这些塔被统一称作为灯塔,也因为它们往往矗立在各区的中心地点,所以会被当地的居民称作“中央塔”。 去西区的路上,她们经过了外区的那座中央塔。 塔底边沿到处是垃圾与屎尿混合,长年累月的污渍侵染了塔身,塔身上墙皮剥落布满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崩塌。 与内区那些被精心维护重兵看守的灯塔不同,外区的这座灯塔,就像外区的这些人,都已经被这世界遗弃。 很显然,这座灯塔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启用过了。 这也是外区几乎看不到年长一点的老人的原因。 没有灯塔防护罩的庇护,受空气污染与辐射危害,居住在这里的人,都难以活到年老。 生活在这里的,都是没有明天的人。 不过,她还是很惜命的。 余初拽了拽口罩,虽然这玩意儿挡不了辐射,浅浅过滤一下尘埃颗粒应该还行。 倒是此地不宜久留是真的。 8、垃圾场(八) “老不死的,你再说一次,修不修?” 黑熊怒吼。 他只剩一只的手里捏着把枪,枪口抵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黑瘦青年脑袋,他另一边手臂自肩膀以下空空荡荡,断口处绑着厚厚的绷带,绷带处还有未凝固的血液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黑瘦青年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满脸涕泪,眼神惊恐万状,他身下的地上一片水渍,一只手古怪地扭曲着,已然是被人强行折断了。 “老板,老板你就给他修吧,不然,不然黑熊真会杀了我!他是炼狱帮的人啊!” 黑瘦青年哭嚎着哀求不远处的老头。 那老头头发油腻灰白,整个人仿佛被抽了水一样看起来很是瘦小干瘪,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褶皱,他靠躺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铁灰色金属零件中间,浑身脏污醉醺醺地摆了摆手。 “嘿……让他杀!反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早晚要死的!” 黑瘦青年一脸绝望,他仰起头瑟瑟发抖地祈求黑熊:“别杀我,我帮您修!我在这儿干了三年了,我也能给您重新装一个机械手臂的,保证跟原来的一样!真的!” “就你?” 老头醉眼朦胧地嘿嘿笑,“他那胳膊,是菲尼克斯两年前出产的改装机械臂,连接了脑芯片,光是材料,翻遍整个外区你都找不到,还跟原来一样?就你那水平,再学个一百年也做不出来!” “你敢骗我!” 暴怒的黑熊抬脚狠狠踹到黑瘦青年身上,青年惨叫着横飞出来,撞倒了店门口垒起来的材料堆,顿时乒铃哐啷一阵响,青年更是当场吐了口血出来。 原本聚在附近看热闹的围观者们呼啦一下整齐后退。 “老不死的,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黑熊双目赤红地狠瞪着老头。 老头“嘿”了一声,还是躺在那儿不动:“你——威胁我也没用!谁弄坏的你找谁去!我话就到这儿了,你这手,我修不了。” 说罢,打了个酒嗝儿,翻过身开始打呼噜。 黑熊怒极,他喘着粗气,庞大躯体哐哐踩在地上,两步就走到老头身后一把揪起了他。 “信不信我弄死你!” 黑熊单手就将瘦小的老头高高举起,老头双脚在半空晃荡,因为窒息脸孔涨红发紫,但他依旧一脸醉眼朦胧的样子,还在嘿嘿地笑。 “好,好,你弄死我吧!” 人群外。 安娜看着突然拉起兜帽蹲到地上的余初,一脸懵。 “怎么了?” 她赶紧也蹲下来。 “回去了。” 余初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压得很低,她弓着背半弯腰快速往来时的路走。 安娜追上去:“这就走了?” 不然呢?等死吗? 余初一边压低脑袋加快脚步,一边在心底吐槽,该怂的时候就要怂一点,她可不想这时候跑去撞枪口,黑熊那只机械手被毁,她可是占了大功劳的。 “老万不会真被黑熊弄死吧?” 安娜纠结。 余初斜眼看她。 “那个,你不是lin的女儿吗?昨天冥火都护着你……” 安娜讪讪笑,在余初的眼神中,坦白了真实想法,“我那定金都还在老万那儿,他要没了,我可就太亏了。” 余初在心里朝天翻了个白眼。 今天跟昨天的情况能一样吗? 昨天她出头那也是迫不得已没办法才做出的选择,当时她要不站出来,她铁定也要被打成筛子了。 况且冥火有脑子听命令会顾忌她,黑熊那一看就是个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家伙,按照昨天他被人架走之前看她那眼神,估计一见着她就会冲上来直接手撕了她。 嗯,那样老万说不定还真能保住,不过她就成mt了。 还是个嘎嘣脆的一碰就倒的t。 她还没伟大到能牺牲自己去救毫不相干的人。 “救不了。” 拐进了旁边的小路,余初这才放松了神经,直白地对安娜说。 安娜的脑袋一下耷拉下来,满脸失望,又依依不舍地往身后看,眼神中充满了对她那交付出去的定金的留恋。 余初好心拽了她一把,避开了一个没盖的下水道口,顺嘴问道:“那个万老板的手艺很好?” “要死,哪个缺德玩意儿连井盖都拿!” 安娜骂了一句,然后才后怕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但他们都说他厉害,” 小路两边挤挤挨挨了数不清的危房,看着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来,横七竖八伸出来的晾衣杆和悬挂着的破旧衣服几乎要把天空遮蔽,极度压抑的空间里,腥臭的气味从下水道里透出,让人几乎窒息。 “听说老万以前还是专家呢,后来不知道干了什么躲到了垃圾场来。” 说到这里,她稍微压低了点声音,用手指指了指太阳穴位置:“有人说他其实是疯了,脑子不清楚了,所以才被赶出来了。” “但是谁知道真假呢,他每天醉醺醺的说胡话,也搞不懂他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喝醉了,只要不妨碍他的手艺,谁管呢?反正垃圾场到处都是疯子。” “去年这里归的三区,就那什么菲什么的破公司,专门搞机械义肢的,来了不少人到垃圾场,还在中央塔那儿建了专门的研究所,到处打广告说什么试验最新产品,免费帮人进行身体改造,还给不少钱呢,那什么公司在联邦不是很有名吗,终端广告上都经常放,然后不少人就真跑去改装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里这么穷,还有那么多人装机械肢体。 余初恍然。然后看向安娜:“你怎么没有去改装?” 安娜撇嘴:“他们那个新技术,要在脑袋上开一个洞,往里头装芯片!” 说到这里,她骄傲地仰起脑袋:“我又不是仿生人,干嘛没事要往脑袋里装芯片,万一他们在芯片上动什么手脚,岂不是叫我干嘛我就得干嘛了?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上当!” 哟,还挺有警惕心的。 余初在心里称赞了一句:“后来呢?” 安娜抱着胳膊,不屑道:“后来?后来就果然,内区的有钱人哪有一个好心的?时间一到,研究所全搬走了,人也走光了,换了机械义肢的那些人身体就开始出问题了。” “机械肢体反应慢不受控制还算好的,还有跟身体连着的地方开始溃烂的,头痛出现幻觉的,后来不少人还直接疯了!” “我估计,肯定都跟那破芯片有关!” “后来真没办法了,就有人去找老万拆掉那些东西,老万开价高,但整个垃圾场,就他能搞定那些东西。” 大概是又想起了自己即将打水漂的定金,她叹了口气:“老万要真没了,我找谁去装假胸啊?其他人我也不放心啊。” 这么听起来,那万老板说不准还真能给黑熊重新装好机械手,到时候她可就更麻烦了。毕竟她也不能指望冥火能一天24小时保护她。 再说,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也太不靠谱了。 余初想了想,问:“你定金付了多少?” 安娜不明白她问的意图,犹豫回答:“总价一半,十万。” 一半?这么黑? 余初点头,伸出两根手指:“两万,我帮你救他。” 安娜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哈?” 余初抬头又看了看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危房,然后挑眉看向安娜:“干不干?” …… “黑熊,算了吧……” 人群里有人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劝说,“你要弄死了老万,外区就没人能接活儿了,炼狱帮里也有不少装了机械义肢的人,维修护理都靠他呢!” “是啊是啊。” 零星有人附和。 “你们敢威胁我?” 黑熊越发暴怒,他一把甩开老头,转身抽枪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就是一顿扫射。 砰砰砰砰! 人群中惨叫声一片。 黑熊眼珠血丝爆突,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张狂大笑:“来啊,你们再说啊,老子怕过谁!” 他狠狠扭头,枪口对着趴在地上起不来还在傻笑的万老板后脑勺就要扣下扳机。 咔! 枪膛传来空响,子弹用完了。 他愤怒地扔掉枪,挥起碗口大的拳头,手臂肌肉鼓起,朝着瘦小的老头砸了下去。 就在这时,砰!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黑熊警惕地快速避开,一颗子弹飞速射中了他原先所在不远的地面,激起浅浅一层薄灰,然后又弹起,擦过了他的胳膊,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什么人?!” 他仰起粗壮的脖子,恶狠狠地大吼。 “可惜了,没打中。” 远远的,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余初站在不远处的街口,甩了甩被后坐力震到有些发麻的手,把枪收回衣兜,抬脸看向黑熊。 打当然是打不中的,她又不是天才,第一次使用连练手机会都没有,能打中才是奇迹了。 她还是在等安娜出门的那段时间,用终端上网查的这把枪的使用方法。 这款枪是由武器制造商“longinus”公司五年前生产发售,最多可容纳八发子弹,后坐力不大,使用简单,价格便宜,相对便于随身携带。 黑熊手里的枪跟她是同款,大概是炼狱帮批量采购的统一装备吧,她远远地数着他的开枪次数,原本是打算等他打完一轮需要中途换弹匣的时候再出手吸引他的注意力,但这家伙打完子弹直接把枪给扔了。 ……这么看来,他估计也没有备用弹匣,说不定这枪还是他随便从手下那里抢来用的,可惜了,本来她还想能从他那里弄点备用弹匣的。 余初遗憾地想。 而在看到她的瞬间,黑熊的表情就变得异常凶恶,带着刀疤的脸上,双目赤红。 “我要杀了你。”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整个人犹如真正的野兽,庞大身躯随着喘息起伏,瞪大的双眼中满是嗜人的阴狠。 余初抬手朝他勾了勾:“来啊。” 说罢,转身就跑。 9、垃圾场(九)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如同鼓槌,在街道上砸出一声快过一声的急促鼓点,刺激着人的耳膜与心脏。 黑熊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人影,他的呼吸粗重,但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因为他此刻强烈的情绪起伏。 近了,近了,他马上就能抓住那个死丫头了! 他要好好地折磨她,他要她为他失去的那只机械手付出代价! 冥火竟然为了一个情妇的女儿对他动手,哼,他不过是仗着有异能,要是他也觉醒了异能,他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冥火! 奔逃的女孩突然转弯拐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黑熊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以为躲进这样的地方就能逃掉?蠢货。 黑熊在心底不屑冷笑。 距离拉得越发近了,黑熊已经能听到那女孩因为体力不支而发出的羸弱的喘息声,仿佛他随时伸手就能抓住她。 狭窄的街道两边挤挤挨挨都是破旧的房屋,头顶乱七八糟的杆子像无数藤蔓,把阴暗的空间遮蔽成了一个让人透不过气的牢笼,肮脏的地面污水横流,垃圾满地,臭味漫天。 随着奔跑,她的兜帽滑落下来,长长黑发散在背后随着奔跑的动作摆动,白皙脆弱的后颈皮肤若隐若现。 她就像一只四处冲撞的惊恐小鸟,娇弱可怜,又让人想要狠狠的一把捏死。 黑熊的呼吸越发加重,发红的眼瞳里涌出几缕异样的欲望火焰。 就在这时,跑在前面的女孩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嗒! 这不算响亮的声音让黑熊一惊,在外区摸爬滚打长大的他警觉性很高,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头顶有异样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几根横七竖八叉出来的晾衣杆连带着挂在上面的破烂衣服噼里啪啦地掉落了下来。 偷袭! 黑熊心中一凛,本能地怀疑那些衣服背后还藏着其他攻击手段,连忙做出闪避以免被砸中,然而他的注意力被头顶动静吸引,却忘了留意脚下,躲闪那些从天而降的晾衣杆与衣服时,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碎裂,一条腿直接踩空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道口。 他的体型过于庞大,以至于一条大腿卡在了下水道口,另一条腿横向劈叉架在了地面,裆部重重撞到道口边沿的瞬间,超出承受阈值的剧痛让他身体瞬间僵直两眼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慢吞吞的脚步声靠近了他,然后冰凉的金属贴上了他的脖子。 滋! 最高伏特的电流穿过身体,还未从剧痛中缓过来的黑熊浑身抽搐,眼皮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修理铺前,学徒灰石捂着断了两根肋骨的肚子,满脸是血的匍匐爬向倒在店门口的老头。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老头一把拍开他的手,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他的一条腿瘸了,走路一高一低。 “黑熊那个没用的东西,” 万老板一眼都没看旁边的灰石,只神情恍惚地咕哝着,“一个糟老头都弄死不死,白长那么大个儿了。” 他东倒西歪地走进店里拿起酒瓶就往胡子拉碴的嘴里灌。 灰石见老板没事,松了口气,捂着肋部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老板,以后……怎么办?” 他抖抖索索地问。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他还是止不住的双腿打颤,他的裤子还是湿的,散发着一股骚臭味。 万老板放下酒瓶,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打了个酒隔儿,“还愣着干什么,把店里打扫干净,那些血都给我擦干净了,晚点,嗝儿,晚点,还有客人过来!” 灰石呐呐应下,来不及处理伤口,先去拿了清扫工具。 店里其实有专门的清扫机器人,但老板嫌弃它们动作太粗鲁,会弄坏他的设备和材料,所以从来不用。 他跪在地上用抹布擦溅上去的血迹,一阵咕噜噜的轮子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的店门口。 灰石抬头一看,是一辆机械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身材巨大、体毛旺盛犹如巨熊的男人。 黑熊?! 灰石瞳孔一震,手里的抹布都掉了。 板车后头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身材婀娜火辣,穿着黑色皮裙与吊带衫,一头棕色大波浪卷,是个妆容妩媚浓郁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穿着宽松的黑色兜帽卫衣,戴着口罩,看身形像是个少女。 灰石后知后觉认出了年轻女人,眼睛刷的睁大,“你是约了今天机械胸部改装的安娜小姐?” “咳,对。” 安娜回答,然后小心翼翼望向旁边的少女。 余初双手插兜,对着店里道:“今天还接单吗?” 靠墙角背对她们坐着的老头看也不看地摆了摆手:“满了。” “哦,那安娜小姐说她把她的预约时间让给我了,” 余初看向安娜,问,“对不对?” 安娜偷偷瞄了一眼板车上生死不明面孔焦黑的黑熊,咕嘟一下吞了口唾沫:“对、对!” 万老板嫌弃地“啧”了一声,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醉气熏天的走到店门口,他用那双被松弛的眼皮遮得几乎都要看不见的窄小眼睛上下打量余初:“你要装哪儿?” 他说完又打了个酒嗝儿,嘴巴里扑出满满的酒臭味。 醉成这样,真的能搞定装卸机械义肢这种精细活儿吗? 余初很怀疑,她忍着想要捏住鼻子的冲动,认真回答:“手臂。” 万老板看了眼余初的手,点头往里走。 灰石赶紧招呼她:“请到里面来准备。” 余初并没有动,她用下巴指了指板车上的黑熊:“不是我装,是他装。” 灰石愣住,不可思议反问:“你要给黑熊装机械臂?” 余初点头:“你们没规定只能往自己身上装吧?” 灰石傻住,手足无措地看老板。 “都说了装不了。” 万老板不耐烦地说,“他原来那胳膊——” “不要原来的,就装最便宜的。” 余初打断了他的话。 万老板狐疑看她:“最便宜的?” 余初点头确认,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位置:“顺道,给他脑袋里的芯片加点东西,万老板可以做到吧?” 安娜倒抽冷气地看着余初:“你想把黑熊整成你的仿生人?” 好狠毒的办法! 这简直比杀了黑熊还恶毒! 万老板看安娜的眼神仿佛在看文盲: “芯片只能感应和控制机械肢体,又不能控制大脑,要真能这么简单控制别人,菲尼克斯公司恐怕早就把全联邦的人都变成他们的仿生人了。” “啊?这样啊。” 安娜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你你你你不怕炼狱帮找你算账?” 旁边灰石瞪着余初惊恐地说话都不利索了。 余初一脸镇定道:“冥火没那个胆子。” 听到“冥火”二字,灰石简直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万老板的眉毛也微微抽动了一下,看向余初的目光多了些审视。 良久,万老板把酒瓶往柜子上一搁:“行,这生意我可以接。” 余初点头,用眼神示意板车上昏迷的黑熊:“他付钱。” …… 余初提出要旁观黑熊的身体改造过程,万老板同意了,余初就和安娜一块儿进了里间。 改装室的环境并没有比外面好多少,墙壁上全是斑斑点点的不明黑色污点,地上陈年的污渍踩上去油腻又滑脚,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房间中央的巨大手术台。 灰石走到靠墙的操作台前,扳动手柄,余初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抬头一看,两条机械臂从屋顶伸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这个房间黑洞洞的天花板上,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那些红点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蝙蝠睁开的眼睛,余初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红点竟然是无数倒挂在天花板上的机械臂的指示灯。 伸下来的两条机械臂轻松举起了黑熊沉重的身体,把他放到了手术台上,手术台台面浮起几道蓝色虚拟光圈,分别锁住了黑熊的四肢脖子和腰部,把他的身体固定在了那里。 “可以了老板。” 灰石退到一边。 万老板来到操作台前,按下一个按钮,半空瞬间悬浮出一道巨大的全息光屏。 光屏在昏暗的改装室里发出幽幽蓝光,映得万老板那张脸都有些诡异,余初听到旁边安娜又咽了一口唾沫。 余初自己也是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与期待。 虽然身体的记忆告诉她,这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但是由于她穿越至今都是在外区活动,除了那些全息投影和几辆悬浮警车,其实根本没怎么见识到那些曾经只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东西,所以她多少还是好奇的。 万老板粗短的十指在操作台前快速移动,他的手指以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速度按下一个个按键,快得仿佛只剩下了残影,随着他的动作,屋顶上的机械臂一条条伸了下来,有的握着手术刀,有的拿着电钻,还有针筒,止血钳,扳手,榔头,纱布等等东西。 它们利落地扒掉黑熊的衣服,然后榔头锤子电钻在手术台上快速交错舞动起来,滋滋滋嗡嗡嗡的声音中,黑熊的脑袋很快被打开,又一条机械臂伸过去,粗暴地抠出了他脑子里的芯片,这个过程中,某条机械臂不小心弄断了一根血管,血咻一下就飚了出来溅到了墙上。 “呕——” 安娜捂着嘴踩着高跟鞋跑出去吐了。 这简单粗暴的手术过程看得余初目瞪口呆,她忍不住在心里吸气,隐约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里仿佛也有一只手在那里粗暴地抠挖着什么,这让她脑袋感到一阵幻痛。 ……原来墙上那些斑点,都是溅出来的血? 这完全没经过消毒的环境,真的没问题吗? 操作台前的万老板脸上还是那副醉醺醺随时要睡过去的表情,他打了几个哈欠,一条机械臂带着一瓶酒伸过来,另一条机械臂帮忙撬开了瓶盖,万老板随手接过咕嘟咕嘟又喝了起来。 喝完一瓶酒,万老板才伸手从旁边乖巧等着的机械臂上拿过了那片还沾染着血液与脑浆的芯片,他完全没有要清理擦拭一下芯片的意思,直接把芯片塞进了操作台的卡槽里。 全息投影的光屏上原本显示着黑熊实时的身体情况,现在又分出了数十个小屏幕,分别显示着黑熊身体的不同部位状态。 一块光屏突然由蓝色转为红色闪烁起来,万老板“嗯?”了一声,抬手把那块光屏拉到眼前放大,那块显示屏显示的正是黑熊刚才受到重创的生殖器部位。 万老板眼睛略微睁大,“嘿嘿”笑道:“这小子以后可找不了女人咯。” 说罢,他回头问:“你想往他芯片里加什么?” 余初仰头看着巨大光屏,幽幽蓝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冷静:“自爆器。” …… 联邦政府大楼,评议会大厅 十二道蓝色光柱一一落下,投射到呈环形分布在大厅的十二张座椅上,每一道光柱中都浮现出一个身影。 这是联邦十二区的十二位议员。 “路法斯,你突然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一道女声带着不满的情绪响起,“有什么事不能在明天的评议例会上说的?” “抱歉占用了各位的休息时间,” 温润亲和的男声响起的同时,环形中央的空地上也落下了一道光柱,光柱内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深蓝色头发,皮肤颜色略深,脸上带着歉意,“但是事态紧急,需要评议会立刻做出决断。” “什么事?” 另一道傲慢的年轻男声问。 名为路法斯的蓝发中年人道:“研究所传来通讯说,‘零号’昨天晚上苏醒并做出了下个预言。” 十二道光柱内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射了过来,气氛瞬间变了。 “那东西说了什么?” 最开始的女声紧张问。 路法斯认真道:“它说,666个小时后,将会有一场能毁灭全世界的陨石雨降临大地。” 评议大厅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傲慢男声的一声嗤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陨石雨吗,只要开启了‘灯塔’,那些陨石根本落不进来。” 其他光柱中的人影也做出了附和,全都是松了口气大惊小怪的嘲讽奚落声。 路法斯无奈地说:“联邦十二区有灯塔庇护,的确不需要担心,这次紧急联络主要是想征询各位意见,关于是否要在陨石雨来临前开启外区的那座灯塔。” “什么?垃圾场里也有灯塔?” 年轻的傲慢男声诧异的情绪毫不掩饰,“‘先知’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造灯塔?” “藤原家的小子,慎言!” 一道略带苍老的声音严肃道。 年轻的男声“嘁”了一声,但也没再继续说话。 “垃圾场的灯塔坏了有几十年了吧,修复和启动都要投进去一大笔钱,这钱还跟打水漂一样注定是有去无回的,谁要当这个冤大头啊!” “可是外区现在还有十来万人住在那里吧?” “怎么?四区准备捐款帮垃圾场维修灯塔,还是说你们打算开放外门收容那些垃圾进来?” “那当然不行!” “呵,这不就对了吗,反正垃圾场里那些臭虫本来也见不得光,一个个的满身是病又活不久,就让陨石雨清理一下给他们消消毒,不是正好?” “可要是没了垃圾场,以后我们去哪儿找试验品研究新技术?” “放心吧,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垃圾,这些垃圾没了,又会有新的垃圾被丢出去。” “说得对,哦,我得让我的ai助手提前帮我选好陨石雨的最佳观景位,那一定是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不如我们来办场陨石雨派对!” “喔!好主意!” 议员们的话题逐渐偏离最初,再没人关心那场即将到来的陨石雨。 站在中间的蓝发男人默默看着这一切,然后身影消失在了大厅中央。 10、垃圾场(十) 麻药的效果散去,黑熊恢复意识的第一感觉,就是痛,全身痛。 脑袋仿佛被人生生劈开又粗暴缝上了,胳膊也痛到几乎麻木,大腿股骨头好像断了,那个地方更是痛得他在清醒的瞬间浑身冒冷汗。 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哪里? 他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突然警觉地想要坐起来,但麻药的余效让他全身肌肉都失去了力气,他只能像条死鱼一样在那里扑腾。 “醒了?” 旁边传来女孩的嗓音。 黑熊猛地扭头。 一身黑色身材纤瘦的少女支着脑袋坐在旁边椅子上,她的面前悬浮着一道全息光屏,幽幽蓝光映照着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神显得极为安静。 黑熊眼睛刷得瞪大,他咬牙切齿:“我要宰了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扑过去,但是身体却不听他的意志,咚的一声巨响,他摔在了地上。 黑熊双眼一黑,差点再晕回去。 余初坐在那儿垂着眼皮看他,见此情景笑了一声。 黑熊听出了她笑声中的轻蔑,怒不可遏地仰起脑袋,想从地上爬起来。 双手撑地的下一刻,他愣了,他这才发现空荡荡的那边肩膀下多了一只机械手臂。 “不用谢,我让万老板装的。” 余初理了理衣服从椅子上站起来,提醒了他一句,“记得一会儿把钱付了。” 黑熊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掌,立刻发现新装上的这只机械手十分粗制滥造,反应迟钝、接口粗糙不说,就连材质都是垃圾场里最次的。 他愤怒地一把拽住那只机械手,作势要把它直接扯下来。 “我劝你别这么做。” 余初偏了偏头,好心提醒,“虽然材料是差了点,但它跟你的脑芯片还是连接的,痛感也会同步反馈到大脑皮层。” 黑熊冷笑:“老子会怕这点痛?” 余初点头:“勇气可嘉。” 说罢,她用下巴指了指悬浮在她面前的光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黑熊没有搭理她,他喘着粗气积蓄着力气,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抓着那条机械臂就要使力拽下去。 余初嘴角微微上翘:“是装在你脑芯片上的自爆感应器。” 黑熊正要发力的动作瞬间停住,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地瞪着余初:“你说什么?!” 余初如他所愿的重复道:“就是我随时随地都能爆掉你脑袋的遥控器。” “老子杀了你!!” 黑熊扑了过来。 余初略微后退了一步,如她所料,完全没恢复力气的黑熊根本扑不了多远,一下就摔在了她脚边。 余初膝盖微屈地半蹲下身,她手里握着枪,枪口顶住黑熊眉心,闷闷的嗓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依旧没什么情绪。 “不用发那么大火,只要你不威胁到我,我是不会随便杀人的。” 黑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充血地恶狠狠瞪着她,仿佛恨不得立刻把她扒皮抽筋。 “一个月以后我就会离开外区,到时候我会让万老板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取掉。” “而在那之前,如果我死了,那你的脑袋也会立刻炸成烟花。” 黑熊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余初,他的喘息犹如巨大的野兽,庞大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依旧充满了压迫感。 但是余初俯视着他,视线毫不闪避,眼中的情绪始终平淡,仿佛她看的是个死人。 最终,黑熊败下阵来,他怒吼了一声,拳头重重砸在地上。 “我先走了。” 余初站起身朝外走,临出门前,回头又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付钱,还有,我还有事要麻烦万老板,如果你敢动他……” 她话未说尽,只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意思已表达地很清楚。 余初关上改装室的门,立刻摘下口罩靠着墙壁做了两次深呼吸,大量空气涌入肺腑,她才终于有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她狠狠揉了把脸,又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演戏真是太难了! 什么自爆装置,什么感应器,其实根本不存在,别说要在那么小的微型芯片上装炸药根本不可能了,就是可能,在外区这种资源匮乏材料稀缺设备不足的情况下,也根本做不到。 她不过就是瞎编乱造了一通吓唬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而已。 而为了达到唬人的效果,在黑熊醒来前,她借用了万老板盥洗室的镜子,练习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表情和眼神,力求让自己的眼神能够跟霸道总裁的扇形图一样,三份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的漫不经心。 练得她眼皮差点抽筋。 不过不愧是经典永流传的霸道总裁式眼神,黑熊真被唬住了,短时间里应该不敢再跑来触她霉头了。 松弛了一下过于紧绷的神经,她慢吞吞地走向外间,远远就看到了正伸着脖子朝这里张望的安娜。 “走了。” 她双手插兜地路过安娜,脚步丝毫没做停顿。 安娜一愣:“去哪儿?” 余初从眼尾瞥她:“你今天不上班?” 安娜惊叫一声,看向手腕上的终端,花容失色:“要死!居然已经六点了!” 万老板醉醺醺地趴在台子上,灰石肚子上缠满绷带,正艰难地整理着货架。 余初朝他们点了点头,也不管他们有无回应,率先走出了修理铺。 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灰暗下来,空气里透着微微的凉意。 昨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余初下意识仰头望向夜空,然后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安娜回头看她。 余初望着夜空,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穿越前一直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星光璀璨的夜空。 即便是从前在教科书与摄影作品上看到过的那些图片,也没有她此刻看到的画面令人震撼。 太近了。 头顶夜空中的那些星星,距离她们太近了。 近得余初感觉,头顶那无数星星仿佛随时都要砸落下来。 无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让她渗出一后背的冷汗,她揣在衣兜里,始终握着手.枪的手掌也开始变得潮湿。 “喂!你没事吧?” 安娜拿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余初猛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眨动了一下眼睛。 被头顶那片星空死死黏住的视线终于得到了自由,她满身冷汗地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心脏跳得飞快,仿佛随时都要破开胸腔。 “没事,走吧。” 余初道。 她今天还得去酒吧一趟,她还有事情要做。 余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努力平复不安的心情。 她们抵达红街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昨天炼狱帮在这里的屠杀仿佛从未发生过,疯疯癫癫的酒客与瘾君子们依旧醉生梦死在绚烂的灯光与激烈的音乐节奏中。 在走进“热辣情歌”之前,余初特意拐进旁边那条小巷子里观察了一下,可惜的是,今天那位蝙蝠侠先生并未出现。 安娜一进酒吧就熟门熟路地周旋进了那些酒客中间,余初走到吧台边,坐到了圆凳上。 “喔,晚上好,我的大小姐,你今天还是那么可爱迷人!” 酒保一边跟着音乐摇摆身体,一边杂耍似得抛甩着两只高脚杯,“不过我得说,你真应该换一身衣服,然后好好打扮一下。” 余初用食指指节敲了敲台面:“你们老板呢?” 酒保一愣神,手上抛接酒杯的动作就出了错,还好他及时伸手接住了两个杯子,只是动作略显狼狈了些。 “你找老板?” 他脸上挂起笑容,“大小姐要加入我们‘热辣情歌’吗?我保证,听到这个消息,老板一定高兴疯了。” “你知道的,开在红街的酒吧最怕的就是炼狱帮那群疯子,幸运的是,从前的‘热辣情歌’有lin,lin吸引了霍斯先生,我敢说,整个外区都没人敢在我们这里大声说话,哦,我可真怀念那时的日子,要知道……” 酒保用浮夸的语气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却始终没说到余初想知道的。 余初默默把手从衣兜里掏了出来,手、枪冰冷的金属光泽成功让酒保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对余初平静的注视,酒保讪笑了两声:“老板一周前就去内区了,这两天都不在,亲爱的,把那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吧,你要是想联系老板,我可以把他的联络方式给你。” 酒吧内又换了音乐,安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舞台上,她一边唱着歌词露骨的艳歌,一边扭动身体做出一个个火辣的动作,舞台下的酒客们疯狂起哄,往台上抛着各种东西。 余初看了眼舞台上的安娜,回头瞥酒保:“你转达也行。” “好的,好的,你希望我转达什么?” 酒保讨好地问。 “告诉他,我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 余初言简意赅,“而他要付我钱。” 酒保理解了一下她的话,眼睛一亮,兴奋问:“你要跟lin一样来我们这儿工作吗?” “不一样。” 余初看他,“我妈妈来这里唱歌拿的是工资,我来这里收的——” 她说:“是保护费。” 11、垃圾场(十一) 酒保脸上的笑容呆滞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余初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吧台桌,他才猛然回神,确认般反问:“保护费?” “有意见?” 余初问。 “没,当然没,好的,我会转达给老板的。” 酒保赶紧回答。 余初点头,她转过椅子,后背微靠吧台,双手插着衣兜,以一副看似随意的姿态环顾着酒吧内的酒客们。 “热辣情歌”内音乐震天,舞台上安娜带领着一众舞女跳着热辣撩人的舞,时不时有舞女脱下丝袜或者内衣朝舞台下的酒客们丢去,引起一阵哄抢。 旋转彩球投下玫红艳紫的刺目光束,酒精与药物到底刺激下,整个酒吧的空气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滤镜。 余初就这么安静看着这个狂乱而不真实的世界。 酒保整理好心情,看到她这百无聊赖的模样,试探地问:“要来点喝的吗?” 余初转眼看他。 在这种乱糟糟的地方喝东西,除非她脑子被门挤了。 “一杯水。” 最后她说。 “哦,好的,当然。” 酒保耸肩,翻了个玻璃杯给她倒上了清水。 “谢谢。” 余初有礼貌地道,她拿起玻璃杯,视线透过清澈的液体和玻璃,再一次看向舞池,炫目灯光被液体扭曲变得更加光怪陆离,男男女女们的表情身体也被扭曲,一副群魔乱舞的模样。 她摇晃了一下杯子,忽然问酒保:“炼狱帮的人还没抓到阿吉吗?” 酒保正擦着杯子,闻言耸了耸肩,啧啧道,“你知道的,哦你不知道,垃圾场长大的小臭虫有缝儿就能钻,尤其是阿吉那个坏心肝的臭小子,谁知道他现在躲在哪个垃圾堆里呢?” “不过惹到了炼狱帮,那小子再能藏也躲不了几天啦,我听说今天早上他家就已经被炼狱帮给烧了,白天不少人在四处找他,那小子要是被捉到,嘿,可惨咯!” 说到这里,酒保偷偷瞄了瞄余初的衣兜,试探道:“听说昨天晚上炼狱帮的哈斯被人扭断了脖子,就死在隔壁巷子里,有人说哈斯是拖着阿吉进去的,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嘿,哈斯那体格,普通人可没办法……”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余初偏脸,语气微冷带嘲:“你觉得我是凶手?” “哦不不,大小姐当然不会干这么粗鲁的事。” 酒保讪笑。 余初冷冷瞥了他一眼,她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阿吉经常被哈斯打?” 酒保见怪不怪道;“阿吉给哈斯做事,替他兜售各种糖,没完成当然要被打,炼狱帮的人又不是慈善家。” “他是孤儿?” 余初问,“那是谁养大他的?” 酒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也对这只小臭虫有兴趣?” 余初不回答,只依旧用冷冷目光看着他。 酒保自讨没趣,只好讪讪道:“阿吉以前有个姐姐,叫蕾拉,嘿,那可是lin来这儿之前,垃圾场最漂亮的女人,她从不缺客人,想跟她过夜的都得排队拿号,我敢打赌,红街上最起码六成以上的客人都做过她的生意!” “阿吉是蕾拉从垃圾山捡来养大的,蕾拉是好心的姑娘,我敢说,整个垃圾场你都找不到像她那么傻的女人了,竟然会捡小孩儿回去养,你知道的,垃圾场的小孩没几个能长大的,就算养大了,也不过从臭虫变成了苍蝇,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出人头地?” “你是不知道,蕾拉很久以前也经常捡孩子,大部分都死了,阿吉是只幸运的小臭虫,一直活到了现在。” “蕾拉现在在哪儿?” 余初问。 “哦,这谁知道呢。” 酒保面露遗憾,“年初开始就见不着这个可人儿了,可能是病死了,可能是跟人走了,也可能是疯了跑进了垃圾山被埋在底下了,或者是喝醉掉进了下水道,这样的事儿可太多了,垃圾场每天都要失踪上百人,又有多少人会在意。” “虽然是可惜了点儿,但除了那只小臭虫,又有谁会真的在意她去哪儿呢,没有了蕾拉,我们还有安娜,还有露丝,还有美香……” 不知不觉间,酒保又开启了他的话痨属性,絮絮叨叨地开始各种八卦红街上的出名女郎们,余初维持着一手插兜的姿势,一只手随意转动着玻璃杯,以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随意听着,暗暗记下有用的消息。 “热辣情歌”会一直营业到凌晨三点,但还没和老板达成合作的余初不打算提前免费服务,所以在收获了足够多情报之后,十二点左右就离开了酒吧。 红街上的酒吧大部分都营业到这个时间,一夜笙歌过去,酒客们醉醺醺地或结伴或搂着某个女郎跌跌撞撞地离开,也有不少人事不省地被酒吧服务员抬着丢到街上的。 四点左右,红街上的灯光逐渐熄灭,全息投影也全部关闭,留在最后的侍者酒保们关门落锁,零零散散地下班回家,喧闹的街道逐渐沉入了寂静的黑暗中,只依稀听到几声醉汉的呼噜梦呓。 五点二十分左右,东边的夜空逐渐显出了些鸦青色,黎明未至,大部分还是黑夜。 “热辣情歌”旁边的巷子里,突然传出轻微声音,没一会儿,最里面的一个下水道盖被微微顶开了一道缝,一双明亮警觉的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窥视。 几秒钟后,井盖被重新盖上,巷子恢复了寂静,仿佛那细微声音从未出现过。 又过了十分钟,井盖再次被顶起来,那双眼睛又一次出现,他警惕地维持着那道缝隙半分钟,终于确认了巷子里没有其他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彻底掀开井盖,动作敏捷地从底下爬了出来。 那小小的人影额头上有一道小疤痕,正是在被炼狱帮的人四处寻找的小男孩阿吉。 夜色里,他的一双眼睛格外亮,他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昨天晚上被哈斯殴打的地方,然后趴到地上,用双手在地上摸索起来。 小巷子的地上全是垃圾与污水,非常的脏臭,然而阿吉毫不在意地趴在那儿,急切地到处摸索。 没有,还是没有。 他想起昨天遇到拉他起来的年轻女孩,也许是他们往外跑的时候掉了? 他按照昨天的记忆往外爬,继续在地上摸,因为巷子里太过黑暗,他也不敢打灯,只能用手来寻找丢失的东西。 但是依旧毫无所获。 他捏紧拳头,眼中流露出了愤恨。 就在这时,旁边的黑暗中,传出一道冷淡的少女声音。 “你在找这个?” 阿吉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过去,墙角边亮起了一道较为微弱的光,在那微光中,露出了一名少女的身影轮廓。 她穿了一身黑色,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长发散在背后,正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迎着阿吉震惊的目光,余初从口袋里抽出手,示意了一下她拿在手里的那颗粉色药丸。 一看到那药丸,阿吉表情一变目露凶光地跳了起来朝她冲去。 余初抽出兜里的枪,男孩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里,脸上表情来回变换,最后重新挂上了笑容:“姐姐,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你昨天还想救我呢。” “那个糖是我的东西,你可以还给我吗?” 他可怜兮兮地说。 余初冷冷看着他,维持着举枪的动作朝他走过去,男孩眼中显露警惕与狐疑,小小的身体绷得很紧,双眼死死盯着余初。 就在余初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似乎终于确定她不会真的开枪,于是眼中暗光一闪,猫一样敏捷地朝她扑了上去。 余初嘴角一勾,早有准备的手腕翻转,瞬间开启了终端的强光照明,长时间生活在下水道黑暗中的阿吉突然被强光直射,惊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余初两步绕到他背后,抬脚往他膝盖窝踹了两脚。 阿吉惨叫一声被踹倒在了地上,余初一脚踩上他后背,弯腰揪住他头发,强行让他仰起脖子。 阿吉扭动身体剧烈挣扎,余初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冷静沉闷:“你叫得再大声点也可以,附近应该还有不少炼狱帮的人在找你。” 阿吉身体一僵,不敢再发出大动静,只是声音哽咽地讨饶:“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是想给你介绍工作而已!” “介绍工作?” 余初嗓音冷淡。 “呜呜,外区的姐姐们都是这样的啊,哈斯对他的女人出手一直很大方,姐姐这么年轻漂亮,可以赚到好多钱……呜!” 余初抓着他的后脑勺就把他的脑袋狠狠砸到了地上,男孩发出痛叫,但又强行憋住了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余初从口罩后发出一声笑,“你也会这样劝说蕾拉?” 男孩呜咽的嗓音一顿,他用力扭过脸,黑暗中那双眼中露出几分凶相,像是只嗜血的小野兽。 咚! 余初又一次把他的脸砸进了地里。 再抓起他的脑袋让他抬头的时候,阿吉的鼻子里流出了两道鼻血,脸上涕泪与血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凄惨。 他终于放弃了示弱讨饶的手段,只咬着牙双眼狠狠瞪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样子死死记在脑海中等着来日报复。 余初没理会他的眼神,又拿出了那颗粉色药丸,阿吉虽然依旧狠狠瞪着她,但余初敏锐察觉出他的视线无意识地往药丸的方向转移了一瞬。 “想要?” 余初问。 “这是我的!” 阿吉愤怒地说。 “垃圾场的规矩,谁拿到手里就是谁的。” 余初说。 “你想拿回去也不是不行。” 余初说。 阿吉满脸不信,显然他很清楚这些药丸的价格,他也清楚记得昨天余初展示给他看的账户余额。 50联邦币! 眼前这个凶残的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怎么可能把这么值钱的东西还回来? “因为这东西我有很多。” 余初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自己的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的粉色药丸们让他唰地睁大了眼满脸震惊。 她施施然收起药丸和药盒:“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安全署的人吗?” 阿吉闻言愣了一下,表情微微变化,然后发出冷笑,语带嘲讽说:“姐姐,我只是垃圾场里长大的小臭虫,怎么会认识从内区里出来的人?” 明显在撒谎。 余初点了点头:“这样,那留着你好像也没用了。” 听到她不带情绪的话语,阿吉怔住,他赶紧张嘴想要找补点什么,后颈处突然感到了金属冰冷的触感。 阿吉眼中露出恐惧与惊慌,下一秒,滋滋滋!伴随着电流声,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确认男孩昏迷之后,余初松开了踩在阿吉身上的脚,她掸了掸衣服,双手插兜,望向黑暗小巷的尽头。 “还不打算现身吗,m先生?” 随着她的话音,黑暗中倏然亮起了两只暗红色的眼睛。 12、垃圾场(十二) 随着翅膀的扇动声,一只蝙蝠从黑暗中飞了出来,然后在余初的目光中,如同昨天一样扭曲拉长,化作了一个人形。 ——也和昨天一样,是光着的。 “……” 余初视线偏移了一下,尽量保持声线稳定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先生,也许你可以先穿上衣服?” m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蝙蝠没有衣服。” 嗯,这意思是,他的异能只能让自己的身体变化,不能连带上包括衣物在内的随身物品。 余初记下了这一点,就听m用陈述地语气说:“你知道我在这。” “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个尝试。” 余初如实说,“看你是否会出现。” 反正就算他没来她也就是损失了一点睡眠时间,但如果他如她所料地出现了,那就验证了她的很多想法。 余初在心里嘀咕。 她先前重复回忆了好几遍昨天在这条巷子里发生的一切,确认昨天在她路过这里之前,m已经在这里了,所以可以肯定m不是冲她而来。 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结合他之后扭断哈斯的脖子,拿走那个药盒的举动,再加上他另一重安全署警员的身份,余初猜测,m可能基于某种理由,在暗中调查关于那些药丸的事情。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也就说明m与六区政府、炼狱帮以及背后真正的掌权者未来生物制药公司是敌对关系,这对余初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有很大的可能可以合作。 在余初对未来路线的规划里,与那家未来生物制药公司对上是无法避免的,能够提前做好准备自然最好。 但是另一方面,六区安全署入驻外区已经半年,m此前从未正面与炼狱帮发生过冲突,至少明面上不论是林听的记忆还是酒保那些罗里吧嗦的八卦中都没有提到。 那为什么偏偏昨天晚上他要动手杀掉炼狱帮的成员呢? 以他能变换外形的特点,要不引人注目地拿到药盒调查事情的方法有很多,杀人越货太显眼,并且很容易引起炼狱帮的注意,就比如现在,整个炼狱帮几乎都出动了到处在找杀死哈斯的凶手,这实在不符合m之前表现出来的谨慎隐秘的特点。 除非他有必须出手的理由。 所以是为什么呢? 余初的猜测是,可能与小男孩阿吉有关。 m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许是为了救阿吉以免他真的被哈斯打死。 这个猜测没有特别有力的证据支持,纯粹只是余初的一个猜测,所以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她决定先抓住阿吉,然后看看能不能用阿吉这个鱼饵来钓m。 这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况且抓住这个忘恩负义的死小孩好好教训一顿本来就是她想做的。 至于抓住这小鬼,其实也不难,已知阿吉就算被哈斯殴打到差点死掉也不愿意把粉色药丸交出去抵掉惩罚,可见粉色药丸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丢失之后大概率会回来找。 而最近白天炼狱帮的人都在找他,晚上三点之前,红街又人来人往,那么只有在凌晨四点到太阳升起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最有可能会返回这里。 事实证明,她的尝试全部都成功了。 从刚才小男孩阿吉回答她问话的表情来看,他一定认识安全署的某个人。 m现身,证明了这一点。 这么看来,难道小男孩阿吉表面上在帮哈斯做事兜售糖果,其实是m安插在炼狱帮的小卧底? 可他昨天反手把她推给哈斯的动作可谓狠辣又阴毒,完全看不出一点犹豫,就是要拉她下水自己逃跑,绝对不是什么心存善意的孩子。 另外,眼前这个赤裸裸的黑发微卷的年轻人和那个浅棕色头发的安全署警员,哪个才是m真实的样子,或者两个都不是,余初没办法判断。 但是如果安全署警员也是他的伪装的话,那么在这个生物科技高度发达,联邦公民基因库完整掌握在政府手中的时代,他能不被发现地潜入安全署这样的政府部门当中,说明他要不然就是能连着生物信息一起改变伪装,要不然,就是拥有能为他更改联邦基因库信息的帮手。 而要更改联邦基因库,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政府员工可以做到的,这需要很多方面的配合,由此可以看出,如果m有帮手,那他的背后,绝对有一个隐藏在现有的联邦政府体系内、能量强大、成员众多的组织,且这个组织与联邦政府是对立的。 在余初思考的时间里,m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垂眼看了看地上的小孩,用光着的脚踢了踢他。 小男孩没有反应,显然还在电击的昏迷中。 他单膝微屈地蹲下来,伸手去摸阿吉脖子上的命脉。 这个姿势让他身体的某些部位更加一览无余了。 实在无法直视这家伙的余初在心里抽了口气,忍住吐槽欲望地问了一句:“或者,你可以变成蝙蝠的样子和我说话吗?如你所见,我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少女。” m仰起脸看过来,他的五官轮廓很秀气,望着余初的时候,深色的瞳孔平静无波,他开口说: “蝙蝠不会说话。” “……” 行吧。 余初忍住扶额的欲望,又确认了一遍,“昨天晚上守在巷子口的那个警员,是你吧?” m点了点头站起身,但并未主动说其他话。 他既不问余初为什么会知道是他,也不问她找他什么事。 像个毫无情绪的仿生人。 他不主动问,余初为了不浪费时间,只能选择自己开口:“你在调查炼狱帮售卖的那些糖?” m看看她,又点头。 余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把握到m的性格特点了,为了验证,她继续问:“为什么要调查?” m垂眼似乎是在思考,然后才开口,嗓音仍旧平平静静,吐词时的字节发音节奏都毫无变化:“阻止糖继续在外区蔓延。” 果然! 余初深吸了口气,为了确认,她又问了一个很隐私的问题:“你的异能是什么?” m这次依旧毫无隐瞒地回答说:“mimicry。” 拟态? 难怪他叫m,原来名字的来源是这里,把异能名称作为姓名,这明显就是一种代号。 这个m,越来越不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了。 “你难道是仿生人?” 余初好奇问。 m摇头:“我是人类。” “手可以伸给我摸一下吗?” 余初得寸进尺地问。 m抬起了手臂,余初谨慎地慢慢靠近过去,观察着m的表情,发现他神情依旧未有变化,就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指搭到了他的手腕上。 余初感受到了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的温度,还有指腹下传出的一声声规律的脉搏跳动。 如今的高级仿生人已经可以模拟这种类真人的生物特征,光是凭借脉搏心跳是无法分辨真人与仿生人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仿生人不可能有异能。 余初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看看m的反应。m对她的靠近与接触没有丝毫的排斥与警惕。 本能的身体肌肉僵硬或者瞳孔放大缩小这类反应也没有。 的确就是个极度缺乏情绪感知能力的家伙。 就连他那个调查糖果的理由,也像是被录入进仿生人核心中的指令一样——他会一板一眼忠实地去执行,但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执行。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能潜伏进安全署的?不会说谎,没有情绪,随便接触就会暴露出自己特点的家伙,竟然也能成为卧底? 这也太不科学了。 试探到此为止,余初想了想,觉得和m交流,也许直截了当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便说道:“我跟你合作,帮你调查炼狱帮的那些药物,阻止它们继续在外区流通,作为报酬,你要告诉我与异能有关的常识与注意事项,还要教我使用枪械的方法和格斗技巧。” 这是余初一直在考虑的事,她不想一直以目前这种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状态生活在这里,这让她觉得很不踏实,因为她目前的底气仅仅只有炼狱帮不会动她这件事,而这个状态谁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外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疯子,不是每个人都会顾虑忌惮炼狱帮的。 自己的生命安全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最保险。 唯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底气。 听完她的话,m又沉默了一会儿,余初完全不知道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孔后面都在思考什么,或者他只是单纯在发呆也说不定。 过了会儿,m突然点了点头:“可以。” 余初终于露出了穿越两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m垂眼看着她的手,又抬眼看她。 余初了悟,探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晃了两下,解释道:“这是代表达成合作的意思。” m安静了几秒钟,点头:“我记住了。” 眼看天马上就要亮了,继续待在这里很容易暴露行踪,余初脱下外套丢给m:“穿上,然后帮我把这小子带到我家去。” …… 阿吉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在梦里,他先是被哈斯虐待殴打,又被掐着脖子提起来,就在他快要窒息死掉的时候,砰一声枪响,哈斯的脑袋炸成了烟花,红色的血黄色白色的脑浆喷了他一脸。 哈斯的身体倒下了,他的背后,站着黑衣服黑头发戴口罩的少女,少女双眼冷酷地看着他,缓步朝他走来。 “姐姐,姐姐别杀我……” 阿吉求饶,坐在地上往后蹭。 他的手突然摸到了滑腻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那是鲜红的血液。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颤抖地一点点抬起头,血泊之中,一个红色长发的头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个女人的头颅,她漂亮的脸孔一半腐烂了,两只眼睛无神空洞地睁着,正望着他。 阿吉一下怔在那里,良久之后才喃喃出她的名字:“蕾拉……” 咚! 脑袋撞到地板的疼痛让阿吉从昏睡中睁开了眼,他愣愣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三秒钟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要跳起来。 但失败了。 他震惊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脚身体全被用布条一圈圈地缠在一张靠背椅上丝毫动弹不得。 之前的疼痛与巨响,是他睡梦中无意识乱动带翻了椅子撞到地上了。 这是哪儿? 发生什么了? 他快速转动眼珠观察四周,竭力克制住恐惧的本能。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熟悉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次她没戴口罩也没穿着那件黑色的外套,只微微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她走到阿吉身前,耷拉着眼皮,眼中充满了睡眠被吵醒的不悦。 “姐、姐姐,” 阿吉快速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看来先前他所料不差,这个姐姐并不打算真的要杀他,只要不杀他,那一切好说。 他努力仰起脑袋,露出讨好的笑容,试图卖惨,“姐姐,你可以放开我吗,我保证不跑。” 余初依旧不说话,表情冷漠。 “我刚才摔倒了,好疼……” 阿吉可怜兮兮地说,“而且我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余初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茶几边,手往茶几底下一抽,唰一下拔出一把寒芒闪烁的锋利短刀。 阿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着余初一脸冷漠地拿着刀走向他。 余初单膝微屈蹲到他身前,锋利的短刀尖端抵着阿吉的喉咙,在他恐惧颤抖的眼神下,用充满了暴躁情绪的嗓音说道:“吵死了。” 感受到刀尖戳在皮肤上的尖锐刺痛,阿吉的双腿有点发软,他咽了咽口水:“对、对不起……” “安静点。” 余初耷拉着眼皮说。 “好、好!我一定乖乖的不发出声音了!” 阿吉赶紧点头,“绝对不打扰姐姐睡觉!” “一点点声音都不行。” 余初冷冷说,“说话,走路,呼吸,心跳。” 呼吸和心跳怎么可能完全控制住! 阿吉在心里大喊,但表面上他只能哭丧着脸:“我我我会努力的!” 余初用短刀的侧面拍了拍他的脸,站起身,她打了个哈欠,用眼尾瞥了一眼还被迫绑在椅子上侧躺在地上的小男孩,转身又走回了卧室。 咚,门关上了。 13、垃圾场(十三) 余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揉着空空的肚子走出卧室,第一眼看到的是还被绑在椅子上无助可怜侧躺在地的小男孩阿吉。 一看到她,阿吉无神绝望的双眼仿佛被困沙漠好几天马上就要渴死的人突然找到了绿洲,瞬间亮得惊人,甚至眼圈都一下子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姐姐……” 他发出委屈巴巴的抽泣声。 啧,忘了还有这么个小混蛋。 原本就因为肚子饿不得不去吃那味道恶心的罐头而心情很差的余初,瞬间心情更差了。 她瞥了他一眼,直接路过他,走到柜子边拿出罐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到小沙发上,气压很低地打开罐头吃了起来。 有人在旁边,她连想要呕吐的表情都得忍住,直憋得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咕嘟! 她突然听到一声清晰的咽口水声,闻声看去,就见小男孩侧躺在那儿,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罐头,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余初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罐头:“想吃?” 阿吉点头如捣蒜:“姐姐,我真的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我好饿……” 余初闻言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把罐头里剩下的东西吃完,然后才站起身,蹲到小男孩面前。 “你知道的,我很穷。” 她用陈述的语气说。 阿吉愣了下,有点懵地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他还对那50联邦币印象深刻呢,因为就算是外区,他也是第一回遇到这样贫穷的账户余额。 “我的储备粮,就那些。” 余初又指了指放罐头的柜子。 阿吉不理解她说这些的意图,继续懵逼地看她。 “而你,” 余初抬了抬下巴,“是我的人质,不是客人。” “所以……” 阿吉在余初冷酷无情的目光中小小声问。 “所以你想吃,得向我买。” 余初毫不客气地说,“100联邦币一个。” “外面就卖80!” 阿吉瞪圆了眼睛。 “你可以不买。” 余初毫不在意地说,然后起来伸了个懒腰,踢踏着拖鞋去洗漱了。 一个小时后,余初满意地收起终端,看向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男孩。 ——由于这家伙前两天大概率一直藏在下水道里,所以一身的臭味和脏污,余初不准他坐沙发上。 他满脸污泥,用脏兮兮的手直接掏挖着罐头里的食物,对余初而言难以下咽的罐头,对他来说却仿佛珍羞美味,他吃干净了罐头,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然后就一下躺在地上,露出了仿佛瞬间超脱人世的表情。 “姐姐你要出门吗?” 看到余初拿起衣帽架上的外衣穿上,又掏出口罩,阿吉瞬间坐起来。 余初瞥见他有所触动的表情,笑了一声,“这栋楼里住着至少十个炼狱帮的打手,你一出门,楼道里的人就会看到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从窗户跳下去,不过你知道的,这里是六楼,你要是真想尝试我不会阻止。” 阿吉脸色一白,赶紧竖起手掌道:“我、我会乖乖在家等你回来!” 余初点头:“不准进我的卧室,不准碰这里其他任何东西。” 阿吉连连点头,余初想了想,又道:“在我回来之前,把你自己弄干净,还有把被你弄脏的地板和椅子也全部清理干净。” 阿吉愣住,张大嘴巴,半晌才呐呐道:“可我没有换的衣服……” 余初毫不在意的说:“你可以不穿。” 阿吉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甚至做出了本能反应,下意识地蹭蹭蹭往远离余初的方向退出老远。 余初完全不理会他那仿佛看到变态的惊恐表情,径自戴上口罩,拉开门就出去了。 在凌晨道别的时候,她和m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下午六点,在垃圾山,具体看到时候的终端定位。 垃圾山位于外区的西南方向,正如其名,那是一大片堆满了各种垃圾的地方,最高的垃圾山能有余初所居住的那座废弃大楼那么高。 当然,这些垃圾绝大多数并非外区居民扔的,因为众所周知,整个外区都是垃圾场,你随地就可以扔垃圾。 这里的垃圾,基本都是由联邦内区的飞空艇运送出来直接从高空倾倒而下的。 而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资源又极度匮乏的社会,他们极尽一切可能地会将资源最大化利用,那些可以回收再加工的垃圾是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离开内区的,只有那些污染严重、或者携带有无法处理的危险病菌、完全无法再被利用的真正的不可回收垃圾,才会被倒到这里。 所以垃圾山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就算在外区,也很少有人会靠近,因为一不小心,就容易沾染到未知的病毒或污染。 这个地点是m提出的,在余初问到最安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场所时,他提到了这里。 他说,对普通人而言这里确实很危险,但是对异能者来说,那些污染与病毒却毫无威胁。 余初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将垃圾山周围逛了一遍,大致记下了周围地形,也确认了附近的确罕有人烟。 时间临近六点,她收到了m发过来的通讯。 通讯那边的名字是:井 这应该是m作为安全署警员的化名。 余初把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没多久,那种熟悉又微妙地感应再度出现,余初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在橘红色的黄昏背景下,出现在了不远处那座垃圾小山的侧面。 他黑发略长微卷,身量瘦长,穿着一件纯黑色t恤与一条墨绿色工装裤,黑色高帮靴,背了一个很大的黑色双肩包。 很好,有记得穿衣服,没忘记早上她的叮嘱。 余初欣慰地想。 “晚上好。” 她摆出友好的态度。 已走至她面前的青年点了点头。 余初笑:“作为礼貌,你应该回我一句晚上好。” m略长的蜷曲刘海下,深色瞳孔看了她两秒,开口说:“晚上好。” 余初看向他身后的背包:“那么,可以开始了?” m点头,他问:“异能,还是训练?” 余初想了想:“我想先了解关于异能的事。” 其实在这之前,余初已经通过终端联网搜索过关于异能的描述了,但是网络上关于异能产生的说法千奇百怪。 有的说异能是人类自身基因突变的产物,有的说异能是宇宙射线长期影响人类身体从而产生的,也有说这是一种人类的进化方向。 最离谱的一种说法是,异能是神明的馈赠,而异能者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在即将到来的末日中,唯有被神选中的这些眷者才能存活。 换做以前,余初对最后那种说法肯定是不屑一顾的,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接班人,这种怪力乱神的迷信思想是绝对不可取的,她平时偶尔转发一下锦鲤,或者靠玄学抽卡已经是极限了,才不会真的去信仰什么神明呢。 但是这几天经历了太多奇怪的事情,那个疯子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余初脑子里徘徊不去,什么666,什么末日,一旦关系到自身切实的安危,她就无法再平静看待了。 于是她也不得不捡起从前很唾弃的那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慎重对待所谓的末日了。 这也是她之前会对黑熊说,一个月后离开外区的原因。 外区糟糕的环境是一方面,那个666的期限,也让余初有了一种紧迫感,总觉得,她最好能在那个时间来临之前,离开这里,前往更加安全的内区。 至少,内区有灯塔。 “异能是一种天赋,” m语气平淡无波毫无情绪,宛如在照本宣读,“也是一种恩赐,它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体中,但是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激发出这种天赋。” “唯有在情绪最激烈,或者生命危机关头,异能被触发的几率最高。” “异能种类极多,大部分与异能被激发时的场景有关,类似于,有人从悬崖上不小心摔落,因为极度的恐惧与求生欲,不想死,于是拥有了可以飞行的异能。” “异能等级目前大致分为四级,由高到低依次为abcd,刚被激发的异能是d,随着使用次数以及个人经验,能力会逐渐提高,当越过某个阈值,接触到某个契机时,就能升到下一级。” “什么契机?” 余初突然问。 “不知道。” m看她,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我还是d级,没有经历过。” 好吧。 那她应该也是d级? 可她这伤口恢复血肉再生的异能要怎么个经常练习? 难道要她没事就割自己一刀? 余初在心中直皱眉头。 发现m一直沉默,余初疑惑地看他:“还有呢?” m坦然直视着她的目光:“没有了。” “……” 他就知道这些? 余初险些抽嘴角。 说到现在,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单独对m有感应啊。 而且她现在非常确定,这种感应是单方面的,m根本毫无所觉。 深吸了口气,余初点了点头:“那行,那我们开始下一项。” m点头,他放下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通体黑色,形状有点奇怪的枪。 “……这是什么?” 余初看到m准备了教具,立刻把已经抽出来的手.枪又塞回了衣兜。 ——她的子弹就那么些,能用别人的当然都用别人的。 “安全署射击练习用枪。” m一板一眼回答,余初就见他开启了枪身上的某个开关,一道光屏浮现在了空中,琳琅满目的选项中,有选择枪械种类型号、子弹数量、射击靶距离、活动目标形象等等等等。 余初立刻报出了自己那把手.枪的型号,m输入之后,那把黑色的形状古怪的枪发出咔咔的声音,自动折叠变形,只用了几秒钟就变得和余初那把手.枪轮廓一样。 余初从m手里接过训练枪,发现不管是手感还是重量,与自己的手.枪都非常接近,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那把枪柄上被冥火烧熔了一块,手掌握住的地方会有些粗糙。 而在她握住训练枪的下一秒,大概十米外,就竖起了一道全息投影而成的圆形枪靶子。 余初试着开了一枪,发现这把枪的后坐力也还原了原版,并且是完全静音的。 只是她枪法太烂,完全没打在靶子上,近处的光屏上实时显示了她的成绩,并且为她提供了开枪姿势与手法的指导建议。 “……这也太方便了。” 她嘀咕。 就这样一直断断续续练习到快十点,手臂实在支撑不住了的余初宣布今天到此为止,她一会儿还要去“热辣情歌”那儿找酒保问问老板考虑得怎么样了。 而在她练习枪法的这段时间里,m一直像个安静的影子一样站在旁边不声不响,余初几乎快要忘记他的存在了。 “这把枪能借给我几天吗?” 她问,“这样我们完全不需要来垃圾山见面,你可以直接来我家帮我训练。” 她之前以为练习射击会发出很大声音,这才要找没人的地方,谁知道,这个世界科技水平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m想了想,点头,直接把背包递给了她,然后问:“可以变成蝙蝠过去?” “……可以。” 余初妥协,“但是麻烦你下次先带一套衣服过来。” “这套就可以。” m说完,身影就开始扭曲,整个瘦长的人影收缩凝结,很快,那件黑色t恤和绿色工装裤就堆在了地上,一只蝙蝠从衣服底下钻了出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余初莫名地从蝙蝠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轻松愉快的情绪。 ——这人是有多不喜欢穿衣服? 她无奈地把那些衣服塞进了背包,然后带着背包往外走。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头顶星空依旧如昨天那样璀璨明亮,清晰地让人心生恐惧。 余初本能地不敢抬头去看夜空,只双手插在兜里,一手抓着枪一手握着电.击.枪,步履不急不缓。 连绵起伏的垃圾山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地上也到处是横流的污水,余初隔着口罩都能清楚闻到那些味道,但是在外区住了两天,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适应这些气味了。 就在这时,余初突然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呻.吟声。 那声音痛苦又虚弱,在如此深夜如此地点,却又显得有些诡异阴森。 14、垃圾场(十四) 大部分恐怖片里的配角,都是因为非要去一探究竟然后作死成功的。 余初当即原地转身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时,细微的风夹杂着垃圾的臭味刮过,风中带起了某个急迫虚弱的嗓音:“救……求……救救……” 然后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的摩擦声。 余初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猛地转过身打开强光照明。 强烈的光线让黑暗中的一切无所遁形,余初忍着双眼的不适,定睛看去,发现有一团黑糊糊的人形东西正趴在不远处的地上。 那东西还在蠕动。 !! 那一瞬间,余初只感觉全身汗毛倒竖,她几乎是本能地掏出了枪指着地上那团东西。 “救……”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 是个人? 余初眯了眯眼,确定了声音就是从那团东西上传出,她思考了一下,冷声道:“抬起脸。” 那团人影看起来极为艰难地又蠕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余初也没有动,耐心地冷眼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十分钟过去,那人影始终没再动,余初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 石头掉到了那人身上,他还是一动不动。 “死了?” 余初嘀咕,她并没有靠近过去仔细看,而是直接双手插兜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已经清楚记下垃圾山地形的余初,绕了个大圈,又在附近溜达了半个小时,然后换了个方向回到了原来那个地方。 远远的,她就看到那团人影还趴在那儿,与一个小时之前一模一样,丝毫没动过,就连她扔过去的石头也还原封不动地待在他身上。 真死了? 余初想了想,放轻脚步,谨慎地从他身后方向一点点靠近。 一直到距离拉得很近了,那人也没有动静,余初深吸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m的上衣裹在手上,然后从附近垃圾堆里捡了根不知道什么金属的杆子,一手维持握枪对准的姿势,一手艰难地拿着金属杆戳那人。 没有反应。 她加了点力气,把他整个人翻了过来,然后用大亮的终端灯光照过去。 嘶! 看清楚他模样的余初倒抽了口冷气下意识退后一步,金属杆也没握稳地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整张脸都已经腐烂完全看不清原来样子的人。 不,不仅是脸。 余初目光微转,落到他裸露的手脚和破烂衣物下没被遮住的身体上,那些皮肤也已经全部溃烂流脓了,他的手指与膝盖部分地方,因为爬行中与地面摩擦,血肉都被磨掉,已经露出了骨头。 灯光照到地面,长长一条脓液与血肉混合的痕迹从附近一座垃圾小山延续到这里,是这人爬过留下的。 余初难以想象这人承受的痛苦,也不敢想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居然还能一路往外爬地找人求救,这得有多强烈的求生欲? 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余初深吸了口气,走近过去蹲到他身旁,忍着强烈的不适与呕吐欲望,仔细打量起来。 这一看,让她发现了异常。 她皱起眉头,拿起刚才摔掉在地上的杆子,用包裹着m衣服的那只手拿着金属杆,小心地拨开这人脸上与血肉脓液混在一起的杂草一样的头发。 他的脸孔完全露了出来,他的鼻子嘴巴已经全部溃烂成了一大团无法分辨的恶心肉团,还有蛆虫在血肉中钻进钻出,而溃烂得最严重的是他眼睛的位置,他上半个脑袋肿胀得像是传说中的巨人观,仿佛随便戳一下就要当场爆炸。 余初感觉到胃里返上来的酸水,她一下子侧过头摘掉口罩干呕起来。 这种恶心感觉,仿佛梦回被舍友强行拉着看下水道美人鱼的恐怖记忆。 这时,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嘴巴里发出了非常虚弱的“嗬嗬”声,还有不断重复呢喃的几个字。 还活着? 余初赶紧压下反胃感,然后深呼吸重新戴上口罩,靠近了过去听。 她听到这人在说: “眼睛……” 眼睛? 余初再次将终端的光照到他脸上,尤其是在眼睛的位置仔细看了看,一道细微的金属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眯了下眼,拿起金属杆,金属杆前端慢慢插入血肉里的感觉就仿佛陷入沼泽,软绵粘稠,让人觉得恶心,但是很快余初感觉到金属杆前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她控制着颤抖的手,挑开了这人眼睛附近那些脓肿腐烂的肉瘤和黏液,藏在血肉下已经深深陷进去的那个东西显露了出来。 那是两只机械义眼。 这人接受过身体改造? 是这两只义眼,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余初犹豫了一下,她试着用金属杆轻轻拨了拨其中一只义眼,陷在沼泽一样的血肉中的义眼轻易被拨动了位置,原本应该像植物根系一样被固定住的接驳线路完全失去了依凭,余初用金属杆一挑,那只义眼带着后头密密麻麻的细小金属丝线一起被从泥淖似得的血肉团里挑飞了出来,滚落到了地上。 那人痛得发出了一声惨叫,但大概是没有力气,就连惨叫的声音都很细微。 余初如法炮制地把另一只义眼也挑了出来,那人又失去了动静,大概是痛晕了。 但从他溃烂身体的细微起伏上,余初判断他还没死。 可就算把造成溃烂的义眼拿掉了,他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分钟,或者下一秒,他随时都会死去。 余初盯着这人,良久之后叹了口气,伸手进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药盒,打开取出了一颗粉色药丸。 在外区的传说里,昂贵的粉色药丸可以治好所有的疾病。 余初自然不信,也充分怀疑这药丸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危害和阴谋,但是眼前这人马上要死了,而他自己似乎还并不想死。 “如果你侥幸活下来了,记得还我10万。” 她嘀咕着,因为分辨不出这人血肉模糊的脸上到底哪里是嘴巴,她只好直接把药丸用金属杆捅进了血肉当中。 然后她把m的衣服往地上一铺,盘腿坐在衣服上,托腮等在一边。 有的没的想了很多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原本昏迷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她一惊,猛地抬头。 这声惨叫尖利痛苦,全不似之前的虚弱。 然后,这人身上溃烂的血肉伴随着蛆虫像熔化的塑料从骨头上流下来,很快他的身体就只剩下了骨架。 但是伴随着腐烂血肉的离开,他的骨头上又长出了新鲜的血肉。 余初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严重动摇她世界观的场景。 不过半个小时,刚才那个全身溃烂的人,已经脱胎换骨——字面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了,他的脸上长出了新的血肉,身体也重新恢复了完好,皮肤完整,十指毫无缺失,唯一的不足,是他脸上仅剩两个空洞的眼睛。 ——他的双眼没有长回来。 而且即使重新长出了血肉,他依旧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深深突出,皮肤也非常粗糙黝黑,头发乱遭一片。 这应该是他全身溃烂之前的样子。 也就是说,那颗药丸并不是让他的身体长出新的血肉,而是让他的身体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这是什么奇怪原理? 他依旧抱着脑袋惨叫,但此刻的惨叫声与其说是痛苦,到更像是恐惧。 余初等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往他背上踹了一脚:“鬼叫完了没有,再叫我把这双义眼重新塞你脸上那两个洞里去!” 男人的惨叫戛然而止,他浑身发抖,抖得像是得了病,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想要远离那双义眼:“不要,不要,放过我,先生,求求你,不要挖我的眼睛!” 嗯? “不是你自己要装义眼的吗?” 余初拧眉看他,她原本以为,这人就是安娜所提到过的那些自愿参加三区机械改造实验的人之一。 “不是,不是,我不要换眼睛,是他,是那个魔鬼,他把我们骗来这里,说要拿我们的身体练习,他把我绑起来,用刀,用刀挖掉了我的眼睛!啊!好痛!求求你,先生,求求你!我不要换眼睛!” 那人又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似乎是想起了眼睛被硬生生挖掉的痛苦。 余初皱眉,问:“那个魔鬼是谁?” 那人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着,余初耐心地又重复问了几遍,这人终于仰起脖子,乱糟糟的头发后面,两个黑色的空洞直直对着余初,他的嗓音沙哑颤抖着: “是灰石,西区修理铺的那个学徒……” 那个黑黑瘦瘦,看起来很憨厚老实,一直在被万老板骂的家伙? 他在拿别人的身体练习机械改造的手艺? 余初的心一沉,随即她突然想起,刚才这人说,灰石把“我们”骗来这里。 ……“我们”…… 余初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垃圾小山,刚才这人就是从那座垃圾山底下爬出来的。 余初走到附近,闭了闭眼,然后让终端发出的明亮光线,落到了这座垃圾小山上。 这一次,她终于没忍住,扯开口罩当场呕吐了起来。 这座有一层楼那么高的垃圾山,是由无数七零八落的腐烂尸块堆积而成的!! 而在这些尸块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机械手、机械脚甚至还有一个装在明显还是个幼童身体上的机械头颅。 头颅已经松动,一半断开,横截面黑红色的腐烂血肉里,全是蛆虫。 恐惧与恶心让她手脚发软,几乎当场瘫软到地上去,但是一股强烈的愤怒感又让她的呼吸加重,头皮发麻。 她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终于感觉自己恢复了冷静。 这里是外区,是垃圾场,是异世界。 她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然后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重新戴上口罩,走回了刚才的地方。 那个人已经不知道逃去哪里了,地上残留着那两只黑色的义眼。 余初撕掉m衣服的一条袖子,用金属杆把那两只残留血肉的义眼拨到袖子上,然后用袖子布料把它们裹起来拎在手里,沉默着离开了这片垃圾山。 …… 西区万老板的修理铺每天都要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开门营业,这一天,外表黑瘦,头发油腻的学徒灰石一如往常地在上午十点打开了卷闸门,准备在万老板起床前先打扫完店铺。 自动卷闸门一点点往上卷起,灰石听到了清晰敲打着路面的雨水声。 今天下雨了? 外面的光线很昏暗,明明已经快中午,但是却好像马上要天黑了。 灰石心下涌起无名的烦躁,而随着卷闸门的升起,穿着透明雨衣的黑发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她依旧戴着黑色口罩,眉目清冷地站在他们店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灰石对她印象深刻,知道她是连冥火都惹不起的人,赶紧殷勤地上前招呼:“林、林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站在外面,赶紧进来吧!” 余初没看他一眼,直接抬脚走进店里,也不脱雨衣,只站在那儿任由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她的雨衣染湿店铺地面。 “让万老板出来。” 灰石不安地看了眼地上的水渍,他知道老板看到这些,挨骂的一定是他。 水汽会让机械生锈,店铺里的不少工具也容易发生故障。 但他不敢直接对眼前的少女提意见,只好搓了搓手呐呐应道:“好的,您稍等,我去叫老板。” 几分钟后,里间传来了万老板愤怒的吼声:“告诉她,今天约满了不接单子!就算是联邦总统来了也不接!” “老、老板,是林小姐……” 灰石紧张无措的声音跟着传来。 余初双手插兜,顺着声音走进了里间,万老板的卧室在操作室隔壁,门开着。 余初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里间的两人同时转头望了过来。 万老板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屋子非常小,地上全是酒瓶子,他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睛充满血丝,一脸暴躁地瞪着余初。 “你这次又想装什么?!” 他不耐烦地问。 余初毫不在意他的语气,平静说:“眼睛。” “没有材料了!” 万老板没好气地说。 “我带了,就用这对。” 她说完,从雨衣的口袋里掏出用黑色布料一层层包裹的那双义眼,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万老板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两只肮脏且布满锈蚀痕迹的义眼:“你从哪儿找来的这种破烂货?” 余初说:“垃圾山。” 万老板旁边的黑瘦青年微微一愣,错愕地望向她。 “垃圾山里的东西怎么能用!” 万老板粗鲁地摆手,“赶紧扔回去!这东西我可不碰!” “我说可以用就可以用。” 余初语气照常,不急不缓,“而且不用你动手,只需要你借我场地和工具。” “我自己来装。” 万老板愣住,狐疑问:“你要装谁身上?” 余初抬眼,目光冷淡地望向了万老板身旁满脸惊恐的黑瘦青年。 15、垃圾场(十五) 万老板顺着余初的目光诧异地望向了自己身旁的灰石。 灰石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 “蠢货,你干什么了?” 万老板从床板上下来,当场给了灰石一脚,灰石被踢得一个踉跄,狼狈扑倒在地上。 “没、老板,我什么也没……” 他慌张地说着,又抬头去看余初,强撑笑意,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林小姐,你是开玩笑的吧?” 余初面无表情地掏出电.击.枪往他身上就是一捅,电力开到最大。 灰石眼中的惊恐还没来得及浮现,身体就一阵剧烈抽搐,很快,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再无反应。 余初出手得太快,万老板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到床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他的宿醉一下清醒了,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面前身形纤瘦的少女满脸冷漠地收起电.击.枪,弯腰拖着灰石的一条腿,像拖一具尸体一样把他拖向门外。 那娴熟的动作,冷酷的背影,就像个经常抛尸的连环杀手。 万老板后背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反应了好几秒,才爬下床脚步匆忙地追出去。 “等等等等!” 万老板追出来的时候,灰石的半截身体已经被余初拽进操作室了,因为情绪起伏,万老板声音带喘,“你把他给我弄瞎了,以后谁给我使唤?!” 他粗哑着嗓音不满地嚷道。 竟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徒弟打抱不平,只是不高兴以后没人给他打杂了? 余初把灰石的腿丢到地上,嫌弃地拍了拍手:“以万老板的技术,做一两个仿生人应该不难。” 说完,她学着灰石昨天的动作,扳动操作台上的手柄。 吱吱嘎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条机械臂慢慢从屋顶上伸了下来。 余初第一次操作这玩意儿,有点新奇。 感觉和以前玩过的抓娃娃机差不多嘛。 “嘿!你这丫头,说得倒是简单,仿生人是一天两天就能造出来的吗?垃圾场这种地方哪有能造仿生人的材料!” 万老板气呼呼地踏着重重的脚步进来跟她理论,“不行,你得赔我——” 万老板的话音逐渐轻了下去,被松弛眼皮遮得就剩两条小缝的眼睛盯着余初的手。 余初没理会他,轻轻转动扳手,让那两条机械臂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一点点移动到灰石身体的上方,她虚着眼比对了一下垂直距离,凭借过往在娃娃机前无往不利的直觉,确认差不多了,她立刻按下旁边按钮。 机械臂垂直落下,手掌张开,分别扣住了灰石的脖子和腰,把他的身体平行抬起,放到了中央的手术台上。 然后熟悉的蓝色光圈出现,扣住了灰石的四肢和脖子。 完美,果然跟抓娃娃差不多嘛! soeasy! 余初走到手术台边仔细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万老板此刻也走了进来,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又眯缝着眼睛上下看了看余初:“你以前也学过机械?” 她一个四级都没过的文科生,怎么可能学过机械。 余初表情冷傲:“天赋。” 万老板嗤笑了一声,他抱起胳膊走到一边,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他倒是真一点不在意灰石的命运。 余初沉默了一下,问他:“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这坏胚子反正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万老板无所谓地说。 余初把那对义眼放到手术台上:“他拿别人练手,把人骗去垃圾山,用那里的废弃材料做成义肢,强行给人进行身体改造。” “垃圾山东北角有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 “这双眼睛,是我从一个全身溃烂的人脸上挖出来的。” 万老板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扫了眼手术台上那个日日相处的学徒,有点出神。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走到角落捡起了地上的一个酒瓶晃了晃。 酒瓶里还剩小半瓶酒液,他一边往嘴里倒,一边满不在乎似得说:“垃圾场的人嘛,反正都是该死的。” 余初看着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个老头为什么会跑来外区。 她并未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只转过身,手指在操作台上一个个按下操作按键。 嘎吱嘎吱的声音中,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机械臂一条条地延伸了下来,不同的机械臂上装了不同的工具,余初目光逡巡而过,停在了其中一条机械臂上。 她取下了那条机械臂上的巨大针筒,反手直接将那根手指粗细,小臂长的针管,用力扎进了灰石的大腿上。 血一下滋了出来,溅到了余初的雨衣上。 昏迷的灰石发出一声惨叫,一下子醒了过来,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感受到大腿的疼痛,又看到了旁边面无表情身上染血的少女和她手上的巨大针筒。 “这么快就醒了?” 本想再来一针的余初颇感遗憾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筒。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我错了不要杀我求求你,林小姐,让我干什么都行!” 灰石拼命挣扎,但连黑熊都能困住的激光束带他这样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挣脱得掉,他吓得瑟瑟发抖,疼痛又让他脸孔煞白,很快身下又洇开一大滩水渍。 余初嫌弃地退后一步,取了一团臭抹布塞到了他嘴巴里,灰石的叫嚷声立刻消失,只剩下绝望的呜呜哀哭。 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滑到消瘦黑黄的皮肤上,他眼中深刻的绝望让他看起来无比可怜。他哀求地望着余初,眼中满是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卑微乞求。 余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口罩下的嘴角缓缓勾起。 “放心,我不杀你。” 余初说。 灰石黯淡绝望的眼中亮起了一点光。 余初回到操作台前,盯着那些复杂的按键。 昨天万老板在这里操作时的场景清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包括他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指操作。 余初之前就发现了,自己的记忆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为惊人,只要是她见过的听过的,稍微努力回忆一下,就会非常清晰地展现在脑海中,包括在当时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都历历在目。 她回顾了一下,确认这也是她穿越以后,这具身体才开始具备的能力。 这是异能者的共性,还是只有她才具备的特殊能力? 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喝完了半瓶酒的万老板正要从一条机械臂手上拿新的酒瓶,余光就见站在操作台前一直发呆不动的余初,抬手按下了一个按键。 一个硕大的全息光屏浮现在了半空。 万老板眼睛又眯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又落回到她了的手上。 余初抬头看了会儿光屏,又低头按了几个按键,然后回头观察那些机械臂的反应。 确认了一些基础操作对应的机械臂动作之后,余初找到了昨天那只从黑熊脑子里抠芯片的机械手,操作它移动到了灰石脑袋的上方。 灰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万老板这时开口提醒:“你是不是忘了先给他打麻醉剂?” 余初冷冷道:“他不需要。” 不!我需要!! 灰石疯狂挣扎,但无济于事,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只悬停在他眼珠前面的机械手指尖一点点落下来。 余初没有回头,她只看着自己面前的全息投影所显示的实时画面,那是灰石头颅部分的3d影像,她听到了身后即便被布团堵住了嘴也无法完全堵住的凄厉的惨叫,她看着全息投影上,灰石右眼眼珠被一只机械手硬生生抠挖出来。 全息投影做了色彩处理,不会有太直观的血腥场景,但是余初垂在身侧的手指还是有些抖。 但她又想起了垃圾山里那座血肉堆成的小山,想起了死不瞑目的那些尸体。 闭眼做了次深呼吸,她睁开眼,冷漠地又按下了下一个按键。 血又一次喷溅了出来。 …… 余初回到废弃大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从西区修理铺到她住的地方,一路走来,雨水已将她透明雨衣上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但一直到走进楼道她也没脱雨衣,只任由雨水滴滴答答落到台阶上,她眼神略有些放空,脚步也有些虚浮,插在衣兜里的手指还在发抖。 一步一步往上走着,她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一直到再往上的台阶没有了,她才突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顶楼了。 略略呼了口气,收束心神,她沿着楼道来到家门口,生物指纹锁解密成功,门嘎吱一声开了。 这个门锁是母女俩来到这里确认入住以后,母亲林音找人装的。 但老实说,真的要想打开这扇门,直接一脚踹开就行。 走进屋子关上门,熟悉的环境和安静的气氛都让余初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她脱下雨衣的兜帽,摘了口罩,露出略显苍白的脸孔。 目光在四下一扫,她嗤笑。 那个小混蛋,果然还是跑了。 …… 那个可怕的女人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阿吉也一晚没睡,时刻贴着门板听门外的动静,在凌晨五点左右,大楼里最安静的时候,他偷偷开门跑了。 下楼的过程中虽然遇到了一些人,但不是酒鬼就是瘾君子,全都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对他视而不见,阿吉很顺利地跑了出来。 他不清楚她把他抓起来关着到底图什么,要是在昨天以前,他可能还会相信她是好心想保护他,但经历了被电击被恐吓被捆绑被敲诈以后,打死他都不会再相信垃圾场会有真正的好心人了! 本来就是,这里可是垃圾场,只有蠢货才会好心去帮别人,这种人迟早都会被吃掉,就像蕾拉一样! 况且他可没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过街老鼠被到处追着跑的境地的。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哈斯明明就还生龙活虎的,最后离开那条巷子的明明就是那个女人! 炼狱帮那群蠢货,居然放着那么明显可疑的家伙不去审问,却追着他这么个小孩子,他们的脑子一定也都被垃圾场的射线给照傻了! 但是他现在要是跑去告诉炼狱帮的人说那天最后和哈斯在一起的是那个女人的话,炼狱帮信不信两说,但他肯定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炼狱帮的人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他让他们这么多人费力找了两天,已经激怒了他们,不管他跟哈斯被杀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绝对就是死定了。 阿吉熟门熟路地躲进了下水道里,熟悉的臭味与黑暗给了他安全感,藏在那个女人家里虽然有吃有喝还不臭,但是他却没有一点自由。 他在下水道里穿行,然后回到了这两天一直躲藏的地方,缩进垃圾堆里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他从声音判断出外面下雨了,而且还不小,这对他外出活动是极为有利的,因为下雨天路上的人会少很多。 他推开了某条隐蔽小路上的一个下水道盖,确认四周没人,灵巧地翻身爬了出来。 这里靠近垃圾山,很少会有人经过,就算是炼狱帮的疯子搜索,也不会来这里搜。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无意间落到远处,身体突然僵住了。 只见厚重的雨幕里,一个一身破烂形如骷髅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他的两条手臂无助地在空中摸索,看着是个瞎子。 湿漉漉的头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但是就这么远远的一眼,阿吉就非常确定这人是谁。 他的眼睛慢慢红了,接着嘴角缓缓勾起,他从裤腰带里拔出从余初家里偷来的水果刀,冲进了大雨中。 然后一刀捅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 “我杀了你!!!” 他骑在倒地的男人身上,从他胸口拔出刀子,又用力刺下去,一刀接一刀,鲜血飞溅到男孩的身上脸上,很快又被暴雨冲刷掉。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男孩一遍遍重复,一刀刀刺着,脸上是扭曲的笑容。 他身下的男人从最初的错愕到惊恐的惨叫挣扎,最后终于失去了所有生息,雨水混着血液落到他脸上,灌入那两个原本应该是眼睛,如今却只留下两个空洞的地方。 这正是余初今天凌晨从垃圾山里救下的那个男人。 16、垃圾场(十六) “够了。” 身后传来少女冷冷的声音,还在不停戳刺尸体的阿吉狠狠扭过头,发红的双目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余初。 他脸上是凶狠又扭曲的笑容,暴雨把他淋得浑身湿透,头发贴着脸,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着余初,嘴里还在不停重复着: “杀了你……杀了你们……杀了……” 他双手拿着水果刀,从男人的尸体上爬起来,疯了似得又朝余初冲来。 余初站在原地没动,一只蝙蝠自她身后飞出落到了阿吉身后,化作人形,利落地一个手刀把男孩给劈晕了。 男孩咚一声面朝下倒在了积满雨水的地上。 余初走过去伸脚把他翻了个面,以免他被地上积水给活活淹死,然后探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衣服丢给对面再度光溜溜出场的青年。 m接过衣服,沉默了一下,还是往身上套了。 但余初莫名感觉这人的心情一瞬间落下去了。 所以说,这人究竟是有多不喜欢穿衣服? m穿好裤子,又把黑t恤从脑袋上套进去,手从袖子里穿出来,拉好衣摆。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完好的左边袖子,又看看光溜溜的右胳膊,抬头看向表情略有尴尬的余初。 余初干咳了一声:“不小心扯坏了,将就穿一下吧。” m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很自觉地弯腰提溜起了还躺在地上的阿吉,问余初:“去哪儿?” 余初想了想,指了个方向:“早上路过记得那边有间废弃屋子,先去那里。” m没多说什么,像抗米袋一样扛着阿吉快步走在了前面,余初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那具躺在大雨中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的10万联邦币,看来要打水漂了。 不知道能不能从那个小混蛋那里讨回来。 她可是折腾了一晚上没睡啊。 揉了揉眉心,余初颇感疲惫地跟上了走在前面的m。 废弃小屋是真的已经被废弃很久了,里面灰尘很厚,家具也破破烂烂,一碰好像就会散架。 余初进了屋子,就正看到m把阿吉丢麻袋一样随意丢到了地上,哐的一下,灰尘四散。 然后他就没再管阿吉,自顾自开始拧自己衣服里的水。 余初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透明雨衣,想了想还是没有脱。 该说不说,雨衣当真很方便,就算染了大量的血雨水一冲就完全看不到痕迹了。 难怪电影里的雨夜屠夫连环杀手都喜欢穿雨衣作案。 说起来她能这么快找到阿吉,也是因为m,据m所说,阿吉的终端上有定位,而他的终端恰好就对接了阿吉的监护系统。 ——这是终端机的研发机构“spark”公司针对联邦的未成年公民开发的一项特殊功能,它能让监护人实时监控到被监护者的位置。 就跟她原来世界的儿童手表似得。 换而言之,m是阿吉的监护人。 看年龄应该不可能是父子,莫非是兄弟? 这就很微妙了。 余初看了眼地上那个湿漉漉的小孩,她还没忘记刚才看到的,这个小孩一刀一刀死命往别人身体里捅的凶狠样子。 而反观m,还是一脸淡定地在那里拧裤脚,对刚才被杀死的那个人完全没有丝毫情绪反应。 更微妙了。 余初往墙边一靠,问道,“刚才那个人跟你们什么关系?这小鬼干嘛非杀了他不可?” 这可关系到她的10万联邦币。 m对于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的感觉似乎很抵触,他不时扯两下布料,略长的蜷曲额发还在往下淌水。 听到余初的问题,他抬了下头,额发后深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地平静,略显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简单说道:“他是叛徒。” “他背叛了谁?” 余初问。 m沉默了一下,才说:“蕾拉。” 蕾拉是酒保口中垃圾场里少有的好心姑娘,也是个大美人,她喜欢捡孩子回去照顾,阿吉就是她捡回来养大的。 而蕾拉在今年年初失踪了。 余初试探着问:“蕾拉出什么事了?” m面无表情地说:“潜入炼狱帮时被叛徒出卖,身份暴露,被炼狱帮的人抓住了。” 嘶,信息量有点大,她需要理一下。 显然,这个叛徒就是刚被阿吉捅死的那个男人。 蕾拉想要潜入炼狱帮然后身份暴露了,什么身份? 嗯……在这之前她就怀疑m属于某个神秘组织,这么看来,蕾拉很有可能和m是一个组织的。 这就说得通了,蕾拉、m和那个男人,都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他们在调查炼狱帮和六区生物制药公司。 而在调查的过程中,那个男人背叛了组织,导致蕾拉身份暴露,从此音讯全无。 嗯,一切都通了。 “那这家伙呢?” 余初不客气地踢了踢地上的小孩。 m轻描淡写地说:“蕾拉委托井看顾的小孩。” 井是m作为安全署警员时的名字。 余初好奇问:“蕾拉和井的关系很好?” m像是在回忆,然后说:“恋人。” 余初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才狐疑问:“你是井吗?” m偏了一下脸,被雨水沾湿的皮肤苍白得不像真人,衬得他的双瞳越加幽深无波:“现在是。” 那就是说原来不是。 就说嘛,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跟人谈恋爱的。 余初腹诽,然后问,“原来的井呢?” “死了。” m说。 “什么时候死的?” 余初微微皱眉。 m依旧是有问必答:“蕾拉暴露那天。” 也就是说,叛徒背叛,蕾拉身份暴露的同时,井也死了。 真是一对可怜的小情侣。 “然后你就顺势变成了井的样子继续潜伏在六区的安全署里?” 余初问。 m点头。 难怪,一直以来余初就觉得m对阿吉的态度很奇怪,虽说是有在看顾保护,但对待他又很随意冷漠,而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正在阿吉面前现过身。 因为m不是真正的井。 真是复杂的关系。 而且看阿吉刚刚那样子,看来他也是知道蕾拉在做的事情,并且知道是那个男人害死了蕾拉。 阿吉还认识安全署的警员井,但他不知道,真正的井已经死了。 余初还在思考,m突然看了眼终端:“要走了。” 余初秒反应:“安全署任务?” m点头,余初看他动作猜到他又要变回蝙蝠的样子了,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刚才,这小子往那个男人身上捅了多少刀吗?” m愣了下,有些迷茫地看着余初摇了摇头:“没有数。” “哦,没事了,你走吧。” 余初若无其事地朝他摆摆手。 m点头变成了蝙蝠的样子,从破了个洞的墙上飞走了。 动作真快。 余初走上去把他掉地上的那团湿漉漉的衣裤给收起来。 刚才她确认了一下,m好像没有她的那种记忆力。 余初自己能清晰地回忆刚才的画面,并且很确定,阿吉捅了那男人29刀。 这么看来,记忆力的强化是她个人的特殊能力。 伤口的快速愈合、过人的记忆力,还有对m的单独感应,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异能理解好像出现了点偏差,得找个时间再仔细确认一下。 余初走到那个小混蛋身旁蹲下,利落地扒掉了他湿透的上衣和裤子,只给他留了一条裤衩,然后用被他偷走的水果刀把那件经历了下水道熏染、又是雨淋又是血溅已经不能要了的衣服割成了几条,把这个小混蛋的手脚都给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墙角坐下。 这间破屋子地上墙上都很脏,但好在她穿了雨衣,就算弄脏了,出去淋一下雨就又干净了,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一晚上没睡,又劳神劳力的,余初现在已经非常疲倦,但她掐了自己一把,没让自己当场睡着。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脚边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小男孩阿吉身上。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蕾拉在半年前已经身份暴露被炼狱帮的人处理了,那么为什么被她养大的小男孩阿吉,到现在依旧好好活着? 按照炼狱帮的处事风格,他早在半年前也该跟蕾拉一样被处理干净了才对,他们为什么还留着他,甚至还让他接触哈斯帮他们卖药? …… 与此同时,红街不远处的一栋破旧办公楼内,听完手下汇报的黑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嘭一下摔碎了酒瓶子。 他用那条劣质金属做成的机械臂抓起手下的衣领,嘴巴喷着酒气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你在垃圾山附近看到了那小子的同伙?” “对!肯定没错!虽然下了暴雨,但是我看得一清二楚的!” 手下兴奋地说,“那小子捅死了一个人,然后又出现了两个人把他带走了,就带去了垃圾山旁边的那个屋子!” “黑熊大哥,霍斯先生说的果然没错,鱼上钩了!我们赶紧去告诉冥火大人吧!” 黑熊一把甩开手下:“用不着,我去就行!” 手下愣住:“啊?可是霍斯先生离开前说……” “霍斯先生知道什么!” 黑熊怒道,“他不过就是看到冥火那家伙有异能!我要让他知道,炼狱帮不是只有冥火一个人有名字的!” 他阴狠地瞪向惊恐的手下:“你要是敢偷偷向冥火通风报信,就等着我回来拧断你的脑袋!” 手下被他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黑熊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狞笑两声,狠狠摔门而去,庞大的身躯迅速就没入了浓重的雨幕之中。 17、垃圾场(十七) 听到远远传来的音爆声,昏昏欲睡的余初一个激灵跳起来,快速蹲到破墙侧边透过缝隙往外望。 灰蒙蒙的厚重雨幕里,两道刺目的红色机车灯连成了两条直线,一眨眼已来到屋外,从半空落了下来。 机车上跳下来一具庞大的身躯,他踩水走得脚步啪啪作响,体毛旺盛,面容凶恶,右手的机械臂做工很粗糙,是黑熊。 确认这傻大个是独自过来的,余初松了口气。 但她心底的担忧并未全部消除。 黑熊会找来这里显然并非巧合,垃圾山周围一直罕有人烟,刚才他们肯定是被炼狱帮的人看到了。 这么看来,她的猜测也没错,炼狱帮一直放任阿吉四处活动,是想把他当做鱼饵钓出更多那个组织的人,而前两天阿吉突然销声匿迹,估计他们是认定了组织的人出现给他提供了庇护。 如果余初现在被发现和阿吉在一块儿,那么她很可能也会被炼狱帮的人认为与那个组织有关系,那她以后在外区的日子大概率就不会好过了。 啧。 心烦意乱间,破旧的屋门已经被一脚踹倒,砰的一声,地上灰尘四起,黑熊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由于身材过于魁梧,脑袋已经超过了门框的高度,黑熊只能低下头才能走进屋子,他先是看到地上躺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孩,顿时心里一喜,再转眼一瞧,却是眼皮子一跳。 穿着透明雨衣的少女正抱着胳膊,满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 黑熊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他的目光在地上的小孩和余初脸上来回扫视,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暴怒道,“你竟然也是反抗军的人!老子——” 反抗军? 眼看黑熊二话不说冲上来,余初淡定地打开了终端光屏。 莹蓝色的全息光屏上,类似遥控器的按钮闪动着红光。 黑熊的脚步猛然刹住,机械臂粗粝的五指张开状堪堪停在了余初戴着雨衣兜帽的头顶。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忌惮地盯着那个光屏,又愤怒又不甘地收回了手。 余初撩起眼皮,被黑熊落下的庞大阴影笼罩的她,神情冷淡镇定,毫无退缩。 她眼中浮起嘲讽的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随时都能爆掉你的脑袋?” 黑熊气得牙齿咬得嘎吱直响,却不敢轻举妄动。 余初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悄悄握住了手.枪,表面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 “原来,这家伙是反抗军的人?你们想用他引出反抗军的其他人?” 她走到小男孩身旁,脚尖踹了踹他,“我刚好抓到他,还准备问冥火要赏金呢。” 黑熊面露狐疑:“你不是反抗军的人?” “蠢货,” 余初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余初的那句“蠢货”以及她嘲讽的眼神让黑熊瞬间想起冥火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的轻蔑态度,黑熊气得恨不得撕了面前的少女,但自爆控制器上闪烁的红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只能握紧拳头强行忍下这口气。 但她说的也没错,如果她真是反抗军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看这小鬼被五花大绑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保护起来了。 “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其他人?” 黑熊还是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余初没回答他,她抬着下巴,冷笑一声:“你在审问我?” 黑熊:“……” 他在心里骂脏话。 又一次强行忍耐住怒火,他憋着气道:“既然抓到了,我带这小子回去审问。” 说着,他弯腰作势去拎小孩。 余初一脚踢开他的手,她故意加大了脚上力道,但踢到黑熊的手时还是感觉像踢到墙壁似得硬邦邦,没把他的手踢开多远,倒是把自己脚尖给踢疼了。 脚疼还不能表现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熊握着拳头吼。 “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只能当冥火的手下吗?” 余初问。 黑熊一愣。 余初毫不客气:“因为你蠢。” “你!!” 黑熊又怒。 余初眼中浮起霸道总裁式的冷笑,“你们放这小子四处跑,是为了引出反抗军的人,那你现在抓他回去,反抗军的人看见了,还会出来吗?” 黑熊无法反驳,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不甘心地说:“那你说要怎么办!” 余初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再把他放回去。” 黑熊仔细一想,也确实没错。 余初扯散了男孩身上的绑带,然后状似随口问道:“你们确定这小孩认识反抗军的人?” 黑熊想起什么,哼笑:“这小臭虫的姐姐,那个婊子,就是反抗军的眼线,还是老子亲手抓的。” 余初正在解男孩手腕的绑带,她注意到男孩的手指轻微颤抖了两下。 好家伙,装晕? 余初没有继续解开他手上的束缚,而是撩起眼皮看了自得的黑熊一眼,用颇为嘲讽的语气道:“以你的脑子,确定没抓错人?” 黑熊又怒了起来:“我们接到了内应的密报,当然不可能弄错!”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胳膊,咬牙切齿道:“老子的胳膊,就是被那婊子的姘头弄断的!” “他竟然一个人闯进我们总部想要来救那婊子,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哈哈!” “他最后被我们用枪打成了筛子,那血流得,他还想爬去找那婊子。” 随后黑熊又得意地笑:“然后老子就当着他的面,好好折磨了一下那个婊子,啧,一个谁都能上的婊子,居然还反抗……” 余初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男孩的嘴。 在她身体的略微遮挡下,男孩的眼睛已经张开,赤红的双眼里充满了仇恨,有眼泪在眼眶中滚动。 他想挣扎,但被余初死死摁住了。 他充满恨意地死死盯着余初,然后余初就感觉掌心一痛。 嘶! 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小混蛋居然还咬人! 肯定出血了。 余初深呼吸,另一只手伸到他腰侧捏住一团肉就是狠狠一掐。 阿吉身体一僵,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清醒,松开了牙齿,侧头不甘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装昏迷。 他闭眼的瞬间,一串泪珠终究是滚了下来。 余初一抹他的脸带走了那串泪水,也顺道把掌心的口水还给他,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回了衣兜。 黑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直到听到余初冷冷的一声“闭嘴”。 黑熊不满地瞪着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腰的小姑娘,她微微抬着头,透明雨衣兜帽下,虽然大半张脸都被口罩挡住了,但依旧能看到她白皙的皮肤。 和他比起来,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如此的娇小,因为回忆激起的欲望让黑熊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目光有些发直的盯着余初的脖子,只感觉身体开始隐隐发热。 但是接触到余初冰冷漆黑充满嘲讽的眼眸时,他又像是浇了盆冰水,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余初冷笑了一声:“滚。” 黑熊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被余初看出来了,他虽然还是愤怒,但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狠狠一踹地上破碎的门板,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音爆声远去,余初确认黑熊已经骑着悬浮机车离开,她这才松了口气,抽出手用力甩了甩。 掌心的牙印清清楚楚,冒出了血点,这小混蛋下嘴是真狠。 与此同时,地上的阿吉也睁开了眼睛,正双目无神死气沉沉地盯着天花板。 与刚才那被仇恨冲昏了头的样子不同,此刻这小孩的表情呆呆的,又充满了绝望,仿佛一具木头人。 余初走过去踢了踢他:“快起来,先换个地方,这里已经被炼狱帮的发现了。” 阿吉没有反应。 余初看看掌心已经逐渐开始愈合的伤口,甩了甩手,然后抬起胳膊对着小孩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小孩脸颊立刻红了一片,脑袋也被打偏。 他猛地坐起来,捂住脸瞪着眼睛看余初:“你打我?!” 余初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他:“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巴掌。” 小孩愤怒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 “不要你管!” 余初一脚踹过去,被电击过的阿吉身体状态显然还没恢复,立刻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余初走过去,弯腰一把揪起他的头发让他仰头。 “你是不是忘了?” 她垂着眼,冷冷与他对视,“你是被我抓来的俘虏,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 黑熊骑着悬浮机车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又落了下来,正落到了垃圾山附近的一处角落。 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他浑身湿透,但已忍耐不住,解开裤腰皮带。 原本他是想去红街附近随便找个女人的,但之前在下水道口受的伤让他的某些功能出现了问题,他绝不能让那些婊子有机会嘲笑他! 脑海中蕾拉临死前的凄惨模样让他浑身燥热。 “臭婊子,死丫头,等老子拿掉那块芯片,老子非弄死你!” 他一边骂一边上手,然后被右胳膊机械臂上粗糙的触感刺得一个激灵,赶紧换了左手,但不论他怎么折腾,始终无法重振往日雄风。 这让他更加愤怒,脑海中无数遍地演练起要怎么折磨那个眼高于顶的死丫头,他越想越激动,很快,发出长长一声低吼。 发泄了一通之后,心情畅快的黑熊一边提起裤子,一边转身准备往回走,这时,雨中传出一道嘶哑的声音。 “你被骗了。” “谁!” 黑熊警觉地环顾四周。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个男人从一堆垃圾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很瘦,皮肤黑黄,头发油腻腻的黏在脸上,衣服上也沾满了脏污。 他双手扶着垃圾堆,走得摇摇晃晃,脸上两道黑色的血痕从他眼睛的部位一路流下来,而他的双眼位置是两个空空的黑色孔洞。 黑熊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那家修理铺的学徒,之前被他打断了几根肋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的那个没用家伙。 他随即又想起刚才这人说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被强行装填了污染的义眼之后又被丢到垃圾场来的正是灰石。 他已变成青黑色的嘴角颤抖着缓缓勾起,然后抬手摸着自己眼睛的位置,他的指尖还有血液残留。 不久之前,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让身体其他部分也跟着溃烂,他用手硬生生把那两颗肮脏的义眼从自己的眼眶里挖了出去。 想起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想起眼睛被挖掉的痛苦,他的表情阴狠,嗓音嘶哑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根本没有起.爆.器,那个女人是骗你的。你被她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