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徒弟怀了我的崽》 1、翻车鱼 《黑莲花徒弟怀了我的崽》 零渎染羽/著 本文独家发表于文学网,感谢支持正版。 ===== 烈火烹烧的滋味让人恨不得没来世上一遭。 都说自戕之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那她该去枉死牢狱,投畜生道,而不是掉进油锅里反复体味死前的痛苦。 楚宁心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一定不要收洛尘冰为徒。 天幕裂开一道道缺口,魔物接二连三闪现。 伫立在结界外的少年身姿笔挺,肩背流淌着鲜血,被撕咬出数不清的伤口。 “引士返生,迳达九天。” “以生易命,颠倒乾坤。” “……” 第七次。 这是洛尘冰第七次来她的洞府外念返生禁咒。 死都不让人死个安生,非要把一条翻车鱼揪起来拯救世界。 何苦呢? 历经七次世界末日,楚宁能做的都做了,结局始终不曾改变。 天地崩塌,魔物横行,人类一个接一个死去,非人为可以控制,也许连天道都对这个世界看不过眼了。 楚宁艰难地撑起眼皮遥望禁制外的人影,少年身罩黑色披风,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余鼻梁以下部分。 他的下颚呈现冷白色泽,绷得很紧,嘴唇殷红,抿成一道直线,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峻。 修无情道的人不会长得太丑,他们天然有种禁欲的气场,引得无数异性飞蛾扑火。 洛尘冰在气质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十六岁晋级金丹,模样永远停驻在稚嫩的少年时期。 楚宁的嗓子被烈火灼伤,声腔干涩嘶哑:“算了,洛尘冰,换个人选吧。在我身上使用禁咒纯属浪费,我达不到你的期望。” 少年抿唇,勾起一抹自嘲的幅度。 楚宁细看却发现自己想多了,那哪是自嘲,分明是满腔的血往回咽。 他快要撑不住了,返生禁咒念完,就是他的死期。 楚宁绷直的神经“啪”地断了,愤怒火烧火燎涌上心头,“够了!” “我这个做师父的做的还不够差劲吗?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救我!一次又一次,我上辈子是救过你全家吗?别念了,唐僧念经都没你这么努力!”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狰狞,语气从未有过的恶劣狂妄,以生命为代价返生她的少年,脸上出现片刻的怔然。 不过很快他便继续念咒,那瞬间的停顿仿佛是楚宁的错觉。 “洛尘冰……返生禁咒并非不可逆转,只要我在你念完咒前杀了你!” 别念了。 她都试过了,回到过去斩杀灭世者,也无法阻止浩劫降临。 人在精神稳定的情况下,不会想着去死,若非无路可走,她也不会选择闭关等死。 楚宁咬紧牙根。 她被魔物重伤,灵脉枯竭,分不出多余的灵力阻挠,威胁的话又恐吓不了洛尘冰。 她真心惋惜,倘若洛尘冰换个人复生,结局可能会不一样。 “一次又一次?”少年扬起下巴,苍白的下颚滑落一滴汗珠,“现在是第几次?” 楚宁眼角微动,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第七。” 她没有明确是第七次重生,还是第七次见洛尘冰催动返生禁咒,垂下脑袋,回避少年身后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实际上,楚宁活了八世。 一次穿越,七次重生。 楚宁是身穿,穿来前自游轮掉进大海,就算有机会回去,也是在海底活活淹死,因此她没有起过回去的念头。 楚宁这回是真的有点丧了,由于她不怎么配合,洛尘冰念禁咒的时间较之前几世要长。 洞府的结界破碎,掀起阵阵飓风,少年咳出大口鲜血,慌张抓住被风吹开的披风,往脑袋上拢。 风很大,楚宁看见了洛尘冰兜帽下的面容。 与精致的下半张脸截然相反,上半张脸血肉模糊,骷髅骨相狰狞地裸|露,眼睛全黑,不见丁点眼白。 “你……”她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脑海里的词汇捉襟见肘,没有一句能拿出来应付眼前这种情况的。 楚宁有些恍惚。 初次见面时,她毫不吝啬地夸赞过洛尘冰的容貌,把冷冰冰的小少年夸得脸红脖子粗。 小少年憋了半天告诉她:“我不需要师父教,纵使师徒成婚已不算禁忌,我也绝不会……好自为之!” 楚宁那时哭笑不得。 她一百岁,洛尘冰十二岁,她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对一个儿童有想法。 真正丧心病狂的是楚宁穿来的这个世界。 修仙门派的统治者寡廉鲜耻,崇尚极端的欲望,人物关系肮脏混乱,十对师徒九对上过床,还剩一对反目成仇。 碍于大背景如此,她没有刻意拉近与徒弟的关系,在洛尘冰有意无意的疏远中,凉了初为人师的热情,也断了再收徒的心思。 记忆中的洛尘冰容貌无可挑剔,不论身在怎样的处境当中,都漂亮得不可方物。 别后经年,谪仙般的少年变得判若两人。 曾经姣好的面容,此时宛若恶鬼。 楚宁看着那一身黑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披风、兜帽和一袭黑袍成了洛尘冰的标配。 上空雷云翻涌,惊雷劈开沉寂的暮色,将苍茫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大雨骤至,黑沉沉的虚空像是要坍塌下来。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这样很久了,你要帮帮我吗?”他没有看楚宁,温柔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来,犹似浸着寒冰。 楚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半死不活地叹问:“怎么帮?” 洛尘冰掩下披风兜帽,压住黑沉的双眼,“你看着办吧。” 黑色兜帽下,他低头,被血液模糊的嗓音透着几分艰涩:“不强求。” 楚宁拧眉,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不强求? 她第七次凝视对方无声无息垂下的脑袋。 一成不变的死亡姿势,固执得像一柄永不屈服的利剑。 我信你就有鬼了! *** 脑海中禁咒的声音消退,空气里携卷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周身奇热无比,嗓子眼干渴得要命,眼前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每次回来都是这状态,楚宁习以为常,像死鱼,瘫地上一动不动。 温暖的火属性气息无孔不入,卷起微弱的灵气流。 她的灵根是冰属性,体内却流转着火属性气息?楚宁面露古怪,发觉腰腹以下变成龙尾,神色更为微妙。 祖龙血脉觉醒时,产生的能量轻易便能冲溃人的意识。之前觉醒,她都处于半昏迷状态,醒来就恢复了人身。 这一次血脉觉醒还没有结束吗? 龙尾的感知与人腿不同,着力点和接触面积也发生变化。 尾巴上布满细密冰冷的鳞片,交尾的地方传来震颤的压迫感,激起的浪潮往四肢百骸钻,难受得要命。 嗯,怎么像在做奇怪的梦? 楚宁眼角溢散着诡异红光,抬眼去看,灰色迷雾里一道人影隐约可见。 光滑瘦削的腰肢一入手,她便准确预知出腰围,就好像之前抱过很多次,蜿蜒的长发顺着腰线淌下,发丝柔软清凉,轻飘飘地搔过手臂,带起一阵旖旎的轻风。 是谁? 为何这般熟悉…… 楚宁眨了眨猩红的眼眸,心跳漏了一拍。 血脉觉醒结束后,记忆里经常出现一个少年身影。楚宁一度怀疑是自己在血脉觉醒的刺.激下,幻想出那么一个人,然后用尾巴尖戳了自己,导致腰酸腿痛。 难道那些不是梦? 楚宁想要拨开迷雾看清楚这个人是谁,眼睛看不清晰,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个白发少年。 他窄腰长腿,骨肉匀停,不似盛年强壮,也不似垂暮衰朽,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纤细修长,一眼便能看出年少。 楚宁看了好几遍,蓦地脸颊发烫,一路烫到脖颈。 卧槽! 少年? 那他多大啊! 楚宁又慌又怕,紧张得要死,身而为人的强烈道德感逼得她起身就跑,却忘记下面不是人的双腿。 龙尾应激缠紧,打成结,楚宁越想解开,越是纠缠得一塌糊涂。 少年被迫弯曲腰身,放置在双腿上的重量一点一点落回龙尾,模糊的脸庞滑下一颗汗珠。 “松……开。” 好非人的嗓音……楚宁偏了偏耳朵,眼眸轻扫过去,她也想松开,可这东西对应人腿的部位她都没弄明白。 还有一截龙尾横穿少年跪地的膝盖,缠紧了少年的窄腰,她做出屈膝后退的动作,却打翻了整艘船。 短暂平静的海面掀起巨大的浪潮,风浪升沉起伏。 被龙尾簸弄到无法自扼,少年白皙修长的脖颈紧绷仰起,引刀自刭般,发出一声难捱的闷哼低喘。 “嗯……”青涩低沉的呼吸声通过电一般,听得人浑身颤栗。 楚宁不敢乱动,面红耳赤,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全身烫得像是被开水脱了一层皮。 身上布满细汗,不分你我,热气湿润了冰白的山洞。 少年低着头,推拒龙尾的手垂落,颤抖地搭在腿侧,双眸中水光晃动,充满抗拒又带着点自暴自弃。 四周的灵气狂躁混乱,不断割开少年苍白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有血珠洒向楚宁的手背,溢散冰一般的火灵。 灵气是万物生机的根源,对末世走过一遭的人而言,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楚宁曲起手掌,透过指缝盯着少年,眼睛迷迷蒙蒙的却格外专注,仿若丛林中盯紧猎物的掠食者。 司徒道清灭世后,天地灵气于一夕之间消失殆尽,无数凡人和修仙者沦为魔物的口粮。楚宁被迫坐上万剑宗掌门之位,为剩余的活人撑起一片天。 日复一日的消耗下,她的寿元快速耗尽,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体内枯竭的灵力如掌中握沙,不停流逝,无力阻止的虚弱感刻进灵魂。 此时四肢百骸流窜着浩如烟海的灵力,竟像是一夕间砰然爆发出来的,鲜活似新生。 楚宁嗅到生机,眼中红光更甚,蠢蠢欲动地蹭上少年的颈脉,咽喉止不住干咽。 种下主仆契约,让此人变成自己的炉鼎,日日为自己提供灵力。 这样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转了又转。 少年使用双修功法并不熟练,灵力流转断断续续,不得章法。 楚宁走向混沌的神智浮现一丝清醒。 她获取的记忆传承里,自带一套双修功法,功法运转时会尽可能地保护伴侣、提升伴侣的修为。 于对方而言,与采补无异。 可这个人使用低品质的双修功法,将她的灵力尽数挡了回来。但凡功法的品质高点,也做不到如斯效果。 他是故意的。 不接受她的灵力,不愿意与她产生纠葛。 楚宁抬起眼眸,睫羽停滞不动,眼角鳞片晶莹剔透,受灵根影响,整张脸冰寒似雪,若非有呼吸,她的模样更像一具没有魂魄的冰雕。 自己的眼睛当真是因为血脉觉醒的力量看不清的吗? 体内灵脉正在重塑,楚宁无暇分心解决眼睛的问题。 她执起对方的手,这手就如同它的主人给楚宁的感觉——纤长,脆弱,不堪一击。 不足二十。楚宁心道。 没有测试根骨的法器,摸不出精确的骨龄。 可楚宁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无论摸骨几次,都是二十以下,刚过筑基境的年纪。若是大胆点往后猜,也可能是今年新进宗门的弟子。 疯了…… 楚宁摸向少年的丹田,金丹巅峰? 难怪能在祖龙血脉觉醒的力量中活下来。 少年闭着眼睛,皓齿咬紧下唇,咬出了血。 楚宁尝试让他放开他那可怜的嘴唇,却得到强硬的抵抗,落在他唇边的手指被紧合的牙齿死死拒在外面。 怎么看都是被强迫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宁心里不安,掌心捂住他的鼻子,少年呼吸困难不得已张口喘气。 趁此机会她把手伸了进去,指腹下面沾到一片粘稠的鲜血,少年整齐的牙齿微微启开,中间夹着楚宁的手指,却没有用力咬下去。 为什么不咬她? 楚宁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影。 她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没什么记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无辜,下面作妖的龙尾像锁链缠绕少年的腰。 光凭这一点,她就洗脱不清。 洛尘冰睁开眼睛,冰眸似剑,凌寒枯寂的眼底满是难堪的情.欲。 她真是个败类。 乱云涧里,唯二的两个活人同时暗想。 2、父爱如山 云收雨歇之后,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宁眸中的血色随着时间趋于内敛,瞳孔渐变赤金,古老神秘的铭符掠过虹膜,金光乍现。 大量传承记忆涌入脑海,不同于前几世顺势沉眠接受传承,楚宁留了个心眼,大部分精力转到恢复身躯上,用最快的速度收起龙尾,变回人身。 待体内蓬勃沸腾的灵力冲开桎梏,楚宁挥手弹出灵符,乱云涧里的空气乱流被扫荡一空。 她脑子有点乱,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撩起眼皮四处瞧看。 腿边躺着一个人,满身狼藉,清越峰亲传弟子服被撕成一条条碎布。 少年发色雪白,衣不蔽体,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欢爱的痕迹延伸至耳垂,昭示着之前发生了一件多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 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她见过司徒道清灭世,走过魔物横行的混沌时期,立于天崩地裂前眼睛不带眨一下的。眼前的景象委实骇人,骇得她闭了几次眼。 少年弓腰侧躺,显露一小片苍白的腰窝,腰腹被龙尾反复圈禁,箍出暧昧不清的勒印。 衣服布料破损,毛糙的边角下面显露洁白内衬,像被撕开棉花的布娃娃。 楚宁穿越前读过不少古早虐文。 时常疑惑破布娃娃是什么程度的惨状,为什么里面的女主总是像被撕开的破布娃娃,被人丢弃在一边。 她贫瘠的大脑在这一刻被强行升级,画面感十足。 楚宁花去一秒认清现实,又花了一秒做心理建设,整理好身上的衣物,抬起左脚,轻压向少年细长的小腿。 她踢了一下,迅速收腿。 脚踝和脚趾覆盖着未消散的鳞片,收得太急,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划出清浅的红印。 楚宁扫视这人身上的亲传弟子服,缓缓拧起眉头。 清越峰醉月剑尊的亲传弟子还活着的统共四位—— 将于未来怒而灭世的师兄司徒道清;女扮男装的师姐徐婳;布局弑师的交际花师弟秦昧。以及醉月剑尊的衣钵传人她自己。 可是醉月剑尊门下没有白发。 越想,楚宁的眉头拧得越紧,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的徒弟洛尘冰领的也是清越峰亲传弟子服。 万剑山的主人醉月剑尊把她当接班人培养,洛尘冰是他亲自挑选的人,说是替她收徒,实则帮她选妃,衣着按着情侣款来的。 楚宁前世发觉这事的时候,已经和洛尘冰阳关独木各奔前程。 洛尘冰素来一袭黑袍加身,她七辈子里有六辈子没看见他穿万剑宗的服饰,都忘了他穿门派衣服的模样。 拨开他的发丝就能确定是谁,楚宁却迟迟不作为。 亮白发丝被风撩开一部分,苍白的下颚、手臂和指骨笔画刀刻般精致,瘦削的身材在冰白的山洞里更显凌虐,有种不分男女的病态美。 修真界白头发的还挺多的,不单洛尘冰一个。 楚宁含糊地轻笑一声。 有点绝望。 洛尘冰不住清越峰,他常年待在乱云涧修炼。 而这里就是乱云涧! 所以和她一夜鬼混的是洛尘冰。 楚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步骤,分解眼前这道简单认知题,盘膝枯坐了好一会。 世界末日走了七遍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看着幽幽转醒、脸色不断变化的少年,她心肌梗塞,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楚宁本人:我不信我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楚宁心里的小人:做都做了,你要逃避吗?看样子你逃过七世了呀!佩服佩服! 龙性本淫,她以前是不信的。 未曾想,她在血脉觉醒之日便干了一件大事。 洛尘冰醒来,撑起上半身,安静地审视自身的伤势,眼里没有屈辱羞耻,也不见纠葛难堪。 一双眼黑白分明,认真的眼底晕开一抹墨色,他掌心的伤触及筋骨,手臂的淤青狰狞刺目,视线略过皮肤上旖旎情事造成的瑰丽色彩,不多看一眼,盘膝打坐。 就那么顺其自然地运转起功法来。 一副两耳不闻其他事,一心只想继续修炼的非人模样。 也许只有像他这样,跟生产队的驴似的一刻不停地修炼的修士,才能抗住末世。 楚宁一边折服,一边心想。 不像她,资质平平又心浮气躁,血脉觉醒前的修为近乎被洛尘冰赶超。 醉月剑尊为何不选洛尘冰继承掌门之位? 就算她是嫡长子,那洛尘冰还是皇长孙呢,干嘛非她不可。 楚宁神思不属,偷瞄少年的骨相,不敢深想洛尘冰的年岁。 活太久,她记不清这时候的洛尘冰多大,只记得他十六岁金丹。 总不能问一句:你年岁几何?成年了吗? 那太丢人了。 还显得没把人放在眼里过。 以前,楚宁一复生就马不停蹄地阻止世界灭亡,注意力全在司徒道清那里,哪顾得上旁人,便是想找洛尘冰结盟,也找不到人。 他永远游离在计划外,全身黑袍,躲她远远的,不与她产生一丝交流。 楚宁原地纠结着。 洛尘冰紧闭双目,手腕翻转,一柄火红长剑飘浮而起,剑尖直指楚宁。 “师尊放心。” 他睁开眼,面无表情,“师尊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怪师尊。” 楚宁眼皮一颤:说这句话之前,能不能把剑放下! “弟子还要修炼。师尊若无吩咐,可以先走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 听人劝,吃饱饭,楚宁环视一周,确定没遗落东西,抬脚向洞外走。 她从前不会因为春.梦在意梦中的少年人影,现在也不会因为一夜.情就在乎洛尘冰。 走到山洞口,楚宁心里“啧”了一声,回头看了洛尘冰两眼。 直觉告诉她,走出这里她将和洛尘冰彻底划清界限,黑夜不见白天的,搁这玩捉迷藏呢? 她是有任务在身的! 阻止世界毁灭这种任务太难通关,能做就做,做不了拉倒,这次回来的主要任务是不让洛尘冰毁容。 三百年后他可是亲口求她帮帮他的。 不强求,怎么不算求呢? “睡过了就想跑么?”楚宁的身影停在山洞口,说着自己都觉得丢脸的话,“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少年的眉眼明显压下来,乜过眼盯着楚宁,盯了许久。 “那你想如何?” 白发少年俊美疏冷,玉容风骨,早已系好的腰带勾勒劲瘦的腰肢。 他的耳根在不眠不休的彻夜浸透中变得绯红,唇形薄而优美,比玫瑰还要艳色几分,透露出昳丽而又痴缠的餍足。 分明是一副禁欲的准无情道修士模样,却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情.色。 楚宁哂然。 也就是洛尘冰,经历那等折辱,还能保持从容镇静。换个人代入洛尘冰的角色,怕是要对她杀之而后快。 楚宁往下看了一眼,掩饰地咳嗽一声,低声道:“你裤子没穿好。” 少年小腿光滑笔直,两根筷子似的,纤细却不失力道,明明适合放在腰上,偏偏喜欢艰苦奋斗。 楚宁咽了咽唾液,移开视线的同时打了自己一巴掌,想把脑子里的海水倒一倒。 害人害己的玩意儿,睡一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无情道是你可以沾染的吗? 那是复生之父,父爱如山,得尊敬。 “拍蚊子。”她解释道。 楚宁经常脑抽,收徒时也语出惊人过,洛尘冰没在意,直白道:“当着你的面穿吗?” 他声音里的驱逐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原来不是不想穿。 “光着也行,我不介意。”楚宁微笑,一副惯着他的表情。 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她尝试过数次,老父亲固执得很,就爱玩消失,最终又守在世界末日的关口逮她,换洞府、换地界都不行。 他让看着办,那自己就看着办吧。 “我也不想如何,这样好了,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寸步不离,等我消气,你才能离开。” 少年冷眸慑过去,眼底黑沉。 楚宁收起敷衍的态度,洛尘冰从来不是一个会受制于人的人。 “不行?” “你求的什么?” “什么?” 洛尘冰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让我寸步不离跟着,你求什么?” 说着,他看向空空如也的腰带,那里本该挂着他的身份令牌,失去令牌就无法进出万剑山。 想了片刻,少年舒展劲瘦的腰身,幼白如雪的双腿伸直,暧.昧的痕迹在衣袍下半遮半掩。 他凝视楚宁的眼睛,眉目疏淡,卸下伪装,一点粉饰也没了,“师尊若要用我的身体,期间便不能用其他人,否则只能逐我出师门了。” 楚宁憋了一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想用你的身体!” “不用我?” “不用!” 洛尘冰顿了顿,眼眸望着她,里面盛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骄矜,恰到好处地化去他眉目间横生的戾气。 “师尊知道在以前我们这样叫什么吗?” 楚宁木着脸:“我不想知道。” 少年目光平静,语气轻淡,一针下去便见了血:“师徒苟合,天打雷劈。” 艹,就不该让他说话。 楚宁捂了捂发凉的后颈,转身走了出去。 洛尘冰是修炼无情道的好苗子,记得前世有人说过,洛尘冰在无情道大成,开辟独一无二的无情道法则,是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 无情道者的舌头说不出好听的话,她不需要听洛尘冰说什么,更不该放在心上添堵,只需看他做什么,尽量把毁容的祸端扼杀在摇篮里。 楚宁快步踏出乱云涧,看着掌心属于洛尘冰的身份令牌,突然福至灵心。 日后找机会从洛尘冰口中套出返生禁咒的用法,让他也尝尝被返生的滋味! 3、师徒情 楚宁心情愉悦。 倘若第二世或者更早之前提前苏醒,她可能会对睡了洛尘冰这件事耿耿于怀,愧疚不安到内耗自己。 而今睡了七次,过程看不清楚,但不该碰的不该探寻的都做了个遍。 她不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了,便是洛尘冰当面讽刺,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杵着。 之所以高兴,与洛尘冰这个人无关,仅仅因为千篇一律的开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个不一样的序幕,对她来说是好的开端。 乱云涧布满禁制,禁止飞行。 楚宁哼着歌离开法阵范围,一道传讯玉符凌空飞来,她施法拦下,醉月剑尊的讯息接连亮起。 “去了何处?” “为何不在升灵塔修炼?” “过几日便是宗门选拔新人的日子,可要收几名弟子入门?” “你大师兄自泣魂窟归来,有空去看看他。” “……” “不要靠近秦昧,他疯了。” 玉符里传出清朗而带有寒意的声音,楚宁当机立断,御剑前往清越峰。 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当万剑宗掌门,谁当谁是狗! 想起那段被活活耗死的黑暗过往,顾不得汹涌而来的困意,抬手掐诀回了一道简讯。 “师父,在何处?我找你。” 醉月剑尊陨落后,她众望所归成为掌门人,既要操心万剑山存亡,又要操心灭世危机,把数以万计生命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楚宁心中喟叹,手指拨弄着洛尘冰的身份令牌,光滑的玉料温热,其上还残留着令牌主人的火属性气息。 七世挣扎她方才醒悟,一腔孤勇救不了世,这个世界也不该由她一个普通人来救。 * 炎炎烈日的光笼罩全身,楚宁不适地眯了眯眼,往阴冷的地域飞行,顺道抓住两名眼熟的洒扫弟子,询问醉月剑尊的去向。 “我们也不知掌门去了何处,掌门这几日神出鬼没的,行踪不定。” “我数日前看见掌门在长留静院,可能在等大师姐。大师姐没遇见掌门吗?”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再看气质有所变化的楚宁,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鱼欢院的荷花开得正盛,大师姐去瞧瞧,兴许能碰上掌门。” “是啊是啊,大师姐过去,掌门定然开心。” 楚宁抿直唇缝。 鱼欢院的名字取自鱼水之欢,意思不言而喻。 师徒成欢,比比皆是,在这个糟糕的大染缸里,醉月剑尊也不能幸免。 她前面本来还有不少师姐,听说在争宠中死光了。除了“二师兄”徐婳,其余都是男弟子。 醉月剑尊初时收她为徒,她还不知晓“师徒规矩”,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所幸她这师父凡事讲究你情我愿,没有丧心病狂搞强的,否则楚宁决计不会留在万剑宗。 “听闻大师兄回来了,你们可知大师兄在何处?” 万剑宗上下皆知,楚宁是醉月剑尊认定的继任者,唯一的“大师姐”。 为避嫌,他们不称司徒道清为“大师兄”。 “真君尚在闭关。” 楚宁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忽然勾起唇角。 好消息,司徒道清还在闭关。 何不趁他病,取他命? 祖龙血脉觉醒后,楚宁眼角浮现细微的鳞相,精美度堪比灵石水晶磨碎而成的精粉,颦笑间泛起璀璨夺魄的光晕。 两名弟子失神地望着她,等人走没影了,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心脏。 “无怪乎掌门那般喜爱大师姐,我心跳得厉害,我也喜欢上大师姐了可如何是好?” “把妄想收一收,三界最强者都没排上号,哪轮得到我们?” *** 鱼欢院里。 三界最强者此时正盘膝发呆,清冷俊美的脸低垂,身边横悬一柄出鞘的灵剑,吞吐灵光,恍若星河流转。 楚宁气息接近的那一刻,戚寻同步抬眸,侧脸看向院门口。 楚宁太想干掉司徒道清了,兴冲冲地跑来找醉月剑尊,一落地便要跨入鱼欢院,前脚抵上门槛,突然心跳骤停。 她生硬地收回右腿,鬼使神差地环顾四周。 还好,没人看见。 楚宁的名声和她的名字南辕北辙。她年少轻狂,把醉月剑尊睡弟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笑话、批判的不是醉月剑尊,而是醉月剑尊座下不懂规矩的黄毛丫头楚宁。 收异性弟子,要么留着做双修道侣,要么用来暖床玩乐,在修真界这是约定俗成的“师徒规矩”,也就半路出家的楚宁浑然不知。 修真界如今谈论醉月剑尊,少不得提她的名字,赌她何时拜倒在剑尊的道袍下。 “进。”戚寻的声音传来。 楚宁对着无人的空气执了个弟子礼,“弟子前来,是想询问师弟秦昧之事。” “进来说。” 楚宁有点丧:“……”非进不可吗?您就不能出来? 她用余光仔细观察附近,偷感十足地溜进去。 楚宁穿越竹林,往鱼欢院深处走去,不消片刻,眼前出现弥漫的水雾。 戚寻半靠水潭,长发披散肩头,眼边挂着半透明的白色布绫,红唇似抿非抿。 褪去刺骨冷冽的戚寻,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剑尊,却给人触手可及、手可捞月的错觉。 不得不说,戚寻有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资本。 白色道袍垂挂岸边,凌乱不堪,不复整洁,透着糜烂堕落的蛊惑。 若非亲眼所见戚寻清心寡欲了上百年,楚宁还以为这里经历过一场不可描述的混战。 银白长剑飘过来,熟稔地靠近她,像是在表达喜悦,泛出阵阵温和的灵光。 “绯月。”楚宁抚摸剑身,目光在如梦似幻的花纹上流连。 “你许久不来看它,它想你了,方才耍脾气不起来。” “也没有很久吧。” 楚宁还没摸够,戚寻便将剑收了回去。 他道:“你只是不想它。” 楚宁讪讪地缩回手,握住自己的剑。 来见绯月,不就等于来见戚寻吗? 她穿来这里第一个遇见的便是戚寻,把他当最知心的朋友、最好的师父,乃至最信任之人,直到被戚寻点名侍寝,她的世界观受到冲击,堪称史诗级灾难般的毁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觉得戚寻收她为徒就是为了方便睡她,她对戚寻失去信任,无法用从前的目光看待他,加之修真界传出的赌局,对他更是敬而远之。 前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楚宁过了憋屈的年岁,是今一想,她干嘛要活在别人的阴影里,身正还能影子歪呢。 纯洁的师徒情一去不复返,那就努力搭建战友情,抛开感情不谈,戚寻的实力的确值得期待。 醉月剑尊这样的强者,才是最合适的救世主人选! 戚寻看了她一眼,“你和洛尘冰交.媾了多久?” 楚宁:“???” 啊啊啊!你用词怎么这么粗暴啊! 楚宁脑海警铃大作,催促她赶快把戚寻引到司徒道清那里,结束眼前羞耻的话题。 “师父在玉符里说秦昧疯了,出了何事?” “楚宁,你为何不问问徐婳?” 在山腰问司徒道清,过来问秦昧,再凑个徐婳,被楚宁遗忘的便只有他这个师父。 戚寻说完,发觉身体某部分刺冷发麻,以致丧失了感觉。 楚宁一怔,为什么要问徐婳? 记忆里,戚寻死了徐婳都好好的,戚寻都死了,徐婳能有什么危险,挺安全的啊。 “她也遭遇了不测?” 戚寻望着她的脸,冷若冰霜地站起身,水滴湿答答地溅上白皙的脚踝。 他不回答也不说话,拿起外袍披上。 楚宁估摸着自己就是受不了这个气氛,才没对戚寻动心。 根据穿越定律,她第一眼看到的男人十有八九会成为男朋友,到她这,定律完全被打破。 她把这个世界所有的脸都丢在戚寻身上了,戚寻跟她的黑历史一个级别。 “师父,秦昧他……” “有关秦昧的事你去问司徒道清,本尊不想提他。” 就等你这句话了。 “大师兄在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楚宁说道,“我想去看看秦昧,师父可否告诉我他去了何处?” 楚宁和秦昧年龄相仿,关系比其他弟子近些,戚寻不疑有他,面露冷然道:“他疯了,你莫要去见他。” “那我只能等大师兄出关吗?” 司徒道清与秦昧一同从泣魂窟出来,只有他清楚秦昧身上发生的事。 戚寻表情冷了冷。 “大师兄为何一回来便闭关,他是突破还是受伤?”楚宁适时提出疑惑,表达对这位灭世者的关心,“秦昧疯了,大师兄可有出事?” 戚寻正脸对着楚宁,白绫遮目。 片晌,古井无波道:“本尊送你去见你大师兄。” 楚宁长舒一口气,抱着剑等戚寻带路。 戚寻说出口的话绝不往回收,说不提秦昧,便绝口不提秦昧,哪怕中间会兜一个很大的圈子,哪怕“他自身不愿意提及、却要亲自带她去问司徒道清”有多离谱。 这些再离谱,也离谱不过戚寻把掌门之位给她,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让全宗上下承认她,弥留之际还对她寄予厚望。 楚宁打心底认为自己就一普通人,到这里也没什么不一样。 变异冰灵根、祖龙血脉、先天破魔体,附加万中无一的穿越,也曾让楚宁希冀自己是主角,能在危急时刻爆发出石破天惊的潜力,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然而她不是。 在这个混乱的修真时代,变异灵根多如狗。三个东方面孔,必出一个祖龙血脉。 先天破魔体更是鸡肋,接触魔族会被短暂同化,外表变异一下然后屁用没有,修真界多的是探查魔族的法器。 眼下倒是有点作用。楚宁心想,司徒道清身负重伤,难以隐藏魔气,她当着戚寻的面暴露他,司徒道清就完蛋了。 “你担心司徒道清?”戚寻还在盯视楚宁。 “毕竟是我的大师兄,怎么了?”楚宁心知他看不出自己内心的小九九,但被白绫后的眼睛盯住,那种强烈的被洞悉的窒息感非常不好受。 “没什么,走吧。”戚寻收回视线,率先往外走。 楚宁不自觉拧紧的眉头一松。 她和司徒道清斗了七世,回回伤痕累累,次次不得安生,第八幕第一回合便要打出完美结局了吗? “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心情变好了?”戚寻发出一声轻笑,以朋友聊天的语气探讨,和初见楚宁时一样可亲。 楚宁疏离的态度稍缓,正要开口回答,却听他道:“急急忙忙的。你身上的火灵快溢出了。” 楚宁试图劝阻他:“师父,不御剑吗?” 戚寻捏了捏鼻根,“等你吸收完元阳。” 他考虑楚宁腼腆的性子,语重心长地解释清楚:“司徒道清闭关之所不清净,人多眼杂,难免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你不会喜欢。” 知道你看出来了,非要说出来么! 楚宁木着滚烫的脸,竭尽全力闭耳塞听,脑海循环陈粒的《走马》。 世界孤立我 任它奚落 我只保持我的沉默。 4、强盗行径 戚寻是懂得如何用三句话,让楚宁emo并噤若寒蝉的。哪个好人家的师父,把徒弟的那种事挂在嘴上,没有一点避嫌的自觉。 放在原来的世界,她肯定社死到不敢见人。 不过,真有这么明显吗? 楚宁落后几步检查自身,体内灵力运转顺畅并无异常。 她内视紫府、气海一圈,看到内腑的情况,惊疑地顿住脚步,神色一言难尽。 洛尘冰的灵力很是特别,似冰非冰的火属性,非但与她的灵力不冲突,还化作薄薄的暖意环绕心肺,缓和冰灵根引发的寒煞之气。 难怪戚寻一眼看出,她身上的火灵来自洛尘冰。 她就说她一个冰灵根,戚寻干嘛弄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火灵根给她做徒弟。 楚宁仔细回忆《灵根详解》。 火灵根是至阳灵根,怎么会充斥着一股阴寒?阴不阴阳不阳的,难道洛尘冰的灵根也是变异灵根? 她快步追上戚寻。 “师父,洛尘冰是变异灵根吗?” “非变异灵根。”戚寻没回头,“或与幼年经历有关,灵根属性有所影响。” 楚宁心下疑惑,幼年经历可以造就相克的灵根属性? 便是炼制药人或傀儡,炼制者也不会把相克之物放一起。相克灵根相聚即废,组合尚且不能,谈何异化。 新弟子入门第一关便是心魔考验,洛尘冰又是戚寻关注过的弟子。他说与幼年经历有关,八九不离十。 “洛尘冰是何来历?” 谈论洛尘冰,戚寻兴致不是很高,但也没什么恶感,淡淡吐字:“心魔镜不曾照出他的来历,此人抗拒回忆过往。” 楚宁立马想到,“他有心结?” 戚寻看向探索欲旺盛的楚宁,“他之心魔出现一霎便急遽破碎,不似有心结,倒有一颗坚定的赤子之心。” 楚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洛尘冰的心性着实坚定,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死法,无论她后来如何匿藏,这小子总能找到她。 看着楚宁沉思的神情,戚寻不着痕迹地蹙了下剑眉。 “洛尘冰心中无人无鬼无妖,心魔镜照出一片极寒之地,幽沉冷寂,他日后可能走无情道。” 楚宁继续点头,不得不说戚寻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这样的人不做救世主太可惜了。 戚寻见她认同,眉间痕迹渐消,收回打量的视线。 *** 栖云洞大大小小洞府上千,灵气充盈,是万剑宗弟子闭关修炼的场所。 万剑宗外门弟子有数万人,僧多粥少,栖云洞采用按时辰收取灵石的制度,来来往往的修士络绎不绝,其内阵法禁制在修真界数一数二。 洞府大门被强行开启时,司徒道清正在打坐疗伤,忽地紧锁眉头,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师尊?”司徒道清连忙起身,没等他解除门口的法阵,戚寻抬脚跨了过来。 不见使用任何法术,法阵禁制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司徒道清眼眸微暗,走上前,瞥见楚宁,不动声色地避开她,“师尊为何亲自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弟子去做?” “半柱香时间,向你师妹说明秦昧的情况。”戚寻像个强盗径直闯进来,撂下话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强行打断他闭关,只为了叫他给楚宁解惑? 他清楚记得秦昧被师尊带走了,再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说明秦昧的情况。 司徒道清难以置信地望着戚寻,却只得一个冷漠的背影,重伤的身躯千疮百孔,又起了心火,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腥甜的血。 “大师兄你怎么了!” 楚宁的惊叫声唤回戚寻的注意,他回身去寻楚宁,看见两人缠斗绞紧的手,微愠抿唇,目光停在司徒道清身上。 司徒道清脸色难看,楚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还抓向他的衣襟,若非他反应及时,衣袍都被她扯下了。 “师妹在做什么?” “我想看看大师兄的伤势,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还望大师兄见谅。” 楚宁蜷起指骨,松开手腕的力道。 她没有挣脱司徒道清,蜿蜒柔顺的长发沿着双肩淌下,嗓音也是温柔和煦的,目之所及无不阐明她友好、没有威胁。 “多谢师妹关心。”司徒道清甩开她。 恰在此时异象突生,只见楚宁眉心出现一道赤红血痕,入骨三分,魔化的眼瞳嫣红而妖冶。 楚宁长得好,青丝垂肩,冰染般的容貌更胜无瑕美玉,在法阵光晕的堆砌下,双眼熠熠生辉。 她仰首看着司徒道清,眼睛深处沉甸甸的,有几分莫测,即便如此,也不曾流露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但此时出现的破魔印和魔化的双眼,如同一道锋利的剑指向司徒道清。 司徒道清脸色变了,下意识推开楚宁。 戚寻踏空而来,挥掌击飞司徒道清。 他没有看楚宁眉心的破魔印,见她眼角显露鳞片,抓起她的手探入灵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抵挡在外。 戚寻试了几次,待那股力量退后,楚宁面上的鳞片也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楚宁推开戚寻的手。 戚寻盯着她,凝思而略微垂首。 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司徒道清身上,看得楚宁直想皱眉。 她对司徒道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印象极为深刻,不得不提醒戚寻赶紧处理司徒道清,碰了碰眉心的破魔印,问道:“师父为何打伤大师兄?大师兄是魔吗?” 司徒道清撑着佩剑起身,佩剑损坏严重,握紧佩剑的手指不停颤抖。 “我不是魔!” 戚寻眉心挤成川字,转身看向司徒道清,身上散发恐怖的威压,像是要将周遭一切碾碎成齑粉。 楚宁鲜少见这样的戚寻。 先天破魔体初现时,戚寻借着她的手提剑,斩杀数千魔族,里面有戚寻认识的,也有戚寻不认识的,握在楚宁手里的剑没留下一个活口。 魔族凶残嗜血,以人为食,戚寻不会因他们动怒伤神,亦不会等他们自辩清白,除魔从不手软。 为何只是打伤司徒道清,而不是立刻除掉他? 楚宁心里生出浓烈的不安。 戚寻平日里对司徒道清漠不关心,莫非内心很在意司徒道清? 不是要留他一命吧? 司徒道清不知楚宁心中所想,在他眼里,戚寻就是对他起了杀心。 他跟只恶鬼似的,眼底匿着拉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低声吼道:“师尊,你知道我不是魔!” 什么情况?这两人什么关系?戚寻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魔了。 楚宁斜睨戚寻,看不见戚寻的脸。 戚寻在她前头安静地站着,身影孤傲清冷,白衣胜雪微微飘拂。 戚寻不开口的时候,身上那股气度真是人间太岁神,说不出的高山仰止。 楚宁十五六岁就爱这种自带缥缈仙气的,看见戚寻挪不动腿,以为他真瞎,忙前忙后地伺候着,生怕把这尊无暇神像磕着碰着。 戚寻说什么楚宁都听,叫她修炼她便修炼,说收她为徒,她便做他徒弟。楚宁没追过星,戚寻在她心里就是星星,照亮前路的北极星。 只不过。 某年某月某日,徐婳坐在她身边嘲笑她:“北极星?我的师妹,你知道师尊座下多少女弟子吗?没有?怎么可能?她们都被北极星照亮,结果迷路,路上死啦。” 又一日,秦昧持剑立于万剑山后山的墓碑前,醉了酒:“我闯了后山禁地,师姐大可向师尊告密,师尊剑下死的又何止一个徒弟。” 就连司徒道清都说:“我心口这道疤是师尊赐下的,他刺我一剑又把我救活,连个解释都没有给我。师尊想玩死我们,如捏死一只蚂蚁。”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楚宁没有感受过戚寻的坏,却心生畏惧,止步瑶台。 戚寻出剑,从不解释。 戚寻留人,也无须向任何人解释。 * 他是三界最强者。 他自己都救不活自己,谁有那个能力救他! 楚宁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尖锐了。戚寻没杀司徒道清,连封印都没有用,简简单单一句禁足! 戚寻出声让她先离开,她便想再也不管他们死活,一刻不停地离开栖云洞。 可瞧见一脸呆滞的司徒道清,她的脚步微妙收住。 一旦司徒道清伤势恢复,便无人能堪破他魔族的身份。 栖云洞耳目众多,她要孤注一掷暴露司徒道清吗? 有戚寻的庇佑,司徒道清逃跑易如反掌,而她去找他却更难了。 几世波折,楚宁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忍着不爽给司徒道清递去伤药,还递出一些清心符。 既然暂时杀不死,那也只好勉强维系一下表面师门关系。 “大师兄,你放宽心好好养伤。” 司徒道清匪夷所思地望着她,脸颊伤痕交错,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眼中戾气未消,仿佛是地狱爬出来的幽魂。 楚宁心里“啧”了一声,抿起唇转身离开。 他们感情很一般,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起意见冲突,也互给过白眼。 这回暴露他的秘密,司徒道清恐怕都恨死她了。 戚寻与司徒道清的关系绝非寻常,若是戚寻护着司徒道清可怎么办? 楚宁下意识权衡利弊,越想心脏越冷。 当真是一团乱麻。 她知道戚寻当师父不靠谱,没想到当队友也不靠谱。 就这?别说救世主了,不助纣为虐都是好的。 * 栖云洞中,戚寻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司徒道清攥紧药瓶,心中忐忑,低眸道:“师尊要如何处置我?” “回来再说。”戚寻丢出一块留影石,司徒道清手脚发冷,慌忙接住。 “此次前去揽金宗,查清楚揽金宗灭宗原因,暗中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司徒道清神情怔愣,他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派他出去执行任务,不怕他中途跑掉再也不回万剑山吗? 师尊是怎么想的? 司徒道清反复开合手中的玉瓶,深色眼眸向下低垂,嗅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他对戚寻的做法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泣魂窟里有一眼今生泉,能真实地反映与他血脉相连的未亡人,他在今生泉里看见了师尊和秦昧的倒影。 他们血脉相连? 司徒道清眸光沉了沉,他若是魔,师尊是什么?秦昧又是什么? 就连楚宁也奇奇怪怪的。 司徒道清捏紧玉瓶,抬手便要砸碎它,却在掌心攥出了温度,也没扔出去。 良久,他不甘地皱起眉,将东西塞入贴近心口的衣襟里。 *** 楚宁怀着一肚子腹诽走进乱云涧,过长的发尾被混乱的气流斩断,一根根落地,在下一秒化为虚无。 她借势理顺头发,闲庭漫步般走进结界。 乱云涧是万剑山十险之一,灵气狂暴充沛,绝非修炼圣地。 上辈子她在这里沉眠,戚寻都没有找到她的人。考虑到后面要做的事情,楚宁还是选择在乱云涧里,接受那些快要决堤的传承记忆。 腰间环佩叮当,身份令牌与传讯玉符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楚宁困倦地打哈欠,被压制的困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乱云涧洞府里坐着一人,腿上横一柄火灵四散的剑。 洛尘冰霜白的睫羽低垂着,并未冥想修炼,看了眼走进来的楚宁,淡淡地收回视线,坐那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挑舒服的位置躺下,迫不及待钻入黑甜的梦乡。 楚宁睡得昏天黑地,体内灵力自发运转,前所未有的酣彻通达,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顺畅。 冰属性灵力充斥乳白色洞府,与火灵亲密交融,一碰到便紧紧锁住,强硬拖拽过来,不许它逃走。 金色的祖龙血脉在血液中亮了又亮,卷着附近的火灵疯狂汲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化人类的肉体凡胎。 龙鳞出现又消失,最终化作薄薄的光线消失在皮肤层。 沉睡的楚宁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进行一场大改造,传承记忆在脑海逐步叠加,填补当初囫囵吞枣造成的记忆断层。 楚宁又梦见血脉觉醒时做的事,不属于她的皮肤天然带着疏离的陌生,并不惹人讨厌,她熟悉每一寸细节,熟悉如何捕捉那股灵力。 像返生她的烈火,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 楚宁倏地睁开眼,对上洛尘冰冷俊美恣睢的脸,龙尾踏踏实实缠着一截苍白的腰肢。 少年偏着头,露出皓白如雪的脖颈,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浅淡的红痕,好似被狠狠亵玩过。 察觉她醒来,洛尘冰脊背僵直,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归于平静,转过冷澈的双眸,讨债大爷似的斜睨着她。 “这就是你说的不想用我?” 不久前楚宁义正辞严地说不用洛尘冰,现在她身体的一部分正紧紧绞住对方,不让人离开。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楚宁尴尬地收回龙尾,摸瞎道歉,道完歉又觉得敷衍,很自觉地往墙边缩了缩身体。 她今天新换了法衣,用的是最好的料子,能根据身形变化,洛尘冰没有脱她的衣服,仍是完好的模样。但洛尘冰的内衫被她扯坏,掉到肩膀以下。 她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皓白的锁骨和冷白的腿。 楚宁很想走出这处洞府,不与洛尘冰共处一室,冷静地处理自己造成的恶劣影响。 可是脑子里的画面怎么都删除不掉,掌心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血气往楚宁的脖子上涌。 该死的……阴沟里翻船。 她算是明白梦游的恐怖了。 “你穿衣服,我不看。”楚宁说不看,那是真不看,直接封闭了五感。 洛尘冰眼尾还泛着绯红,眼底如潭,低头咬向她充血的耳珠,却在碰到前生硬地止住。 眼里浸着沉重的墨色,深邃,见不得光,如粘稠的沼泽,光影都能在其中扭曲。 在楚宁反应过来前,他拨开龙尾,把外袍给了楚宁,起身系好被楚宁弄断的腰带,从头到尾俊脸面瘫着,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府外。 5、元婴劫 楚宁走出洞府时,洛尘冰早已不知去向。 她算是看出来了,洛尘冰对她的态度像极了她对戚寻的态度,避之不及,生怕粘到一点腥。 楚宁丢下少年遗落的外袍,靠坐叠石台阶,摸向腰间的令牌。 洛尘冰的身份令牌被焐出热度,浅金色火灵萦绕,像两道飞旋的萤火虫。 她来乱云涧睡觉不是一点防备没有,令牌和法袍上面都施了法,触碰令牌的人拿不走令牌,还会被吸走灵力,只要她醒来,就知道谁想拿走它。 答案显而易见。 洛尘冰没有开口向她索要身份令牌,排除有急事出万剑宗,八成可能只是不想再看见她。 楚宁叹了口气:“换成其他人,我也不上赶着讨人嫌。” 上一世老父亲遮脸的动作又慌又急,看得出非常在意容貌。就算为了报答七次返生的恩情,她也不能放养洛尘冰,任他出去独自闯荡。 把人锁在万剑宗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要洛尘冰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 楚宁捏着玉牌出神,强行清醒后的困倦感挥之不去,不过阖了阖眼帘,精神便跟着恍惚起来,直到一声惊雷将她惊醒。 激荡的雷鸣声响彻天际,电弧自苍穹倾泻,犹似黄金飞溅的流星,在头顶噼里啪啦炸开。 平日里看不见的透明护罩泛起波纹,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痕。 楚宁抬眼,眼瞳被映成耀眼的金色。 谁在渡劫? 万剑宗的护山大阵遍布整个宗门,即便处在低耗状态,也能抵挡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个时代没有用雷劫淬炼身体的说法,门派弟子在护山大阵里便能躲过天雷。 能造成防护罩破损的雷劫,渡劫之人起码有戚寻那等修为。 万剑宗还有其他大乘修士? 不应该啊。 莫非此人也是被天道盯上的倒霉蛋?楚宁眯了眯眼,没想到除了她,还有人遭受这般恐怖的天罚。 天道眼里容不得异端,这人怕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楚宁低下头,感受到身体里庞大的气海能量,估量了一下自身的修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收起玉牌就往后山跑。 啊啊啊! 天道眼里的异端不就她一个吗! 拜穿越所赐,她的元婴劫堪比大乘渡劫,第二道天雷就能劈开万剑山百年不动摇的护山大阵,第一世差点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她的雷劫提前来了? 为什么她的修为比前世凝实那么多?!! 楚宁御剑飞出乱云涧,一股脑往后山禁地跑,后山有禁制大阵守着,能蒙蔽天机,掩盖她身上的气息。 天雷轰隆,震耳欲聋,闪电刺得人睁不开眼。楚宁进过七回禁地,闭着眼就冲了进去。 她冲入禁地后,声势浩大的闪电出现数秒凝滞。 体内金丹持续不断震颤,楚宁来到过去藏身的地点,静下心就地打坐。 * 万剑山的护山大阵被人重新启动,甫一开启就遭到天雷击溃。开阵的人也明白拦不住天雷,索性放弃大阵。 宗门里闭关的弟子都伸出了头,仰视这场惊世奇观,万剑宗的长老们御剑赶往天雷方向。 苍穹之上雷云翻滚,炽烈的电光在黑夜中不停变换方向,伴随着电闪雷鸣声,固执地定位楚宁的气息。 巨木粗的雷电劈了两个时辰,把乱云涧劈冒烟才悻悻退场。 第一个到达的戚寻看了一圈,未见一个人影,抬手拈出传讯玉符。 “你在何处?” 玉符亮了亮,传出冷漠的少年音。 “师祖。” “怎会是你?”戚寻沉下声,“你拿了宁儿的玉符?” “拿错了。”洛尘冰语气不变,冷淡的嗓音里面是化不开的死气沉沉,听不出活人的生机,和面对楚宁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玉符在楚宁身上,又非随手能拿到的东西,为何能拿错? 戚寻平静的面庞出现细微的波澜,束缚双眼的透白冰纱无风自动。 “你和楚宁在一起?” “没有。” 少年不解释,不多言,仿佛对所有事漠不关心。 戚寻看了眼乱云涧,建议道:“清越峰冷寒,没有适合你修炼的洞府,如今乱云涧毁了,离开万剑山,去寻你的机缘才是正道。” 洛尘冰沉默片晌,“我的身份令牌不在身上。” 戚寻立刻洞悉了他,意味深长地轻笑:“你把身份令牌和传讯玉符混淆了,是吗?” “洛尘冰,你知道宁儿介怀师徒伦常吗?她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徒弟。” 戚寻点到即止,“令牌日后给你补上,是否离开你自行决定。” 少年那边没了声音。 戚寻收起玉符,眼底浮现一丝担忧。 发觉楚宁身负火灵时,戚寻并不意外。 祖龙血脉一旦觉醒,便有生死危机,体内灵力暴涨,轻则震碎心脉,重则化为灰烬。 洛尘冰是他亲手送给楚宁的一道保命符。 洛尘冰灵根有恙,楚宁的冰灵根可以很好地帮他弥补缺陷,日后他的修行之路也会更加顺畅。 互补互救之事,戚寻亦不作多想。 何况这二人同样排斥修真界的师徒规矩,是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 但现在…… 戚寻按压眉心。 他了解楚宁,楚宁对洛尘冰无非心中愧疚,想要补偿他点什么。 怕就怕洛尘冰少不更事,乱了道心,影响修行。 数道飞剑化作流光穿梭天际,飞进乱云涧。 “何人在此渡劫?” 劫云已散,渡劫之人杳无踪影,太上长老见着戚寻,连忙飞过去。 “掌门,你可有看见那位渡劫者?他渡劫成功了吗?来自哪里?是何门派?姓甚名谁?” 戚寻沉吟:“本尊尚未确定。” 太上长老眼睛一亮,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 要知道,掌门从不妄言,说不确定,便是心中已有猜测。 还是在他们万剑宗突破的,难道是掌门旧相识? 好事啊,若此人与掌门联合,往后极乐宫里的帝尊发癫要对付万剑宗,也要掂量一二啊。 太上长老喜形于色,压根不顾戚寻确不确定,咧开嘴角笑问:“剑修还是法修?” 若是剑修,定要与掌门一争剑尊之位。这可使不得啊,剑修脾气躁,输了可要结仇的。 太上长老眼神充满希冀,“是法修吧?” 戚寻无奈回答:“法修。” “司徒道清如今离化神一步之遥了吧,也不知还要过多少年才能重现今日盛景。”太上长老叹道。 “清越峰其他弟子个个游手好闲,心思都不在修炼上,特别是那个楚宁,天资愚钝还不思进取,修为都被她徒弟压了一头,可见一代新人胜旧人呐。” “掌门当真决定不再收徒了?洛尘冰这般好的苗子,怎就给了楚宁。” 太上长老目光幽幽地盯视戚寻,像是在用眼神怨怪他没有多收几名弟子。 戚寻道:“楚宁不愚钝,她比绝大多数人强,洛尘冰资质尚可,但操之过急,易生心魔,若是一直如此,只怕……” “掌门可莫要驳斥我,我没有半句诋毁,真实情况就是如此,也不必拿百岁的金丹巅峰和十六岁的金丹巅峰比,没有可比性。” 戚寻移开视线,摇头不语。 *** 楚宁在一片废墟里醒来,灵力自她身下蔓延,迅速向外扩张。 身后锈迹斑斑的铁链无声悬挂半空,怪石和数不清的无字墓碑组成一个巨大的牢笼,此时这座牢笼覆满寒霜,反射着冷白寒芒。 楚宁内视体内晶莹剔透的元婴,一阵欣喜。 她突破元婴期了! 紧接着楚宁困惑地按向元婴的位置,她的元婴怎么变成了这个颜色? 前几世的元婴都是浅蓝色,如今却是冰白色的。 元婴还能褪色的吗? 楚宁仔细回想这一世的不同,把原因归结到自己提前苏醒的问题上,所幸元婴期的修为没有折损。 她拍拍屁股起身。 身后的锁链发出轻响,楚宁寒毛都立了起来,倏地转身,喝道:“谁!” 整座坟场只有一处没有被冰封住。 十米高的青铜葫芦泛着红光,殷红如血,葫芦中腹位置贴一张褪色黄符,上空悬停赤红色“禁”字,处处透着不祥的气息。 楚宁迈步走向青铜葫芦,在两米之外站定。 她不向前走了。 青铜葫芦疯狂闪烁,像是在催促楚宁靠近,周遭的锁链频频震动,传出尖锐的声响。 “别催了,我是不会过去的。”楚宁在心里默道。 禁地之所以叫禁地,那肯定是有不能让人接触的东西。 全万剑宗只有她能闯入禁地,在影视剧中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或者东西想害她哇。 楚宁隔着两米距离挪步。 前几世,青铜葫芦也亮血光,却没有眼下活跃,遑论震动锁链。 她这一次的到来提前了将近百年。 里面的东西会随着时间衰竭,会是活物吗? 算了,好奇心害死猫。楚宁很有自知之明地走开,没有手眼通天的能力,就不要作死了。 锁链上的冰块震碎掉落,发出清脆的冰棱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向她身后靠近。 楚宁眼眸微凝,加快步子远离,几步后径直御剑飞起,电光火石间,数道锁链凌空甩来,缠紧楚宁的脚踝。 她果断掐诀攻击锁链,无穷无尽的冰刃从天而降,锁链对上锋利的寒冰,剧烈晃动,表面却没有出现一道磨损。 身体被急速向下拉扯,眼见不妙,楚宁一脚踹过去,锁链上的血光腐蚀鞋袜,在纤白的双足留下凌乱的血印。 青铜葫芦兴奋骤亮,一把拉下楚宁。 ……没拉动。 和青铜葫芦紧密连接的锁链坚不可摧,元婴巅峰来了都束手无策,竟被楚宁那一脚给踹裂了。 青铜葫芦:? 锁链血光的照耀下,楚宁的脚踝处显露细碎的鳞光,散发着璀璨到极致的光芒。 青铜葫芦闪了闪,小心翼翼地收回一截断开的锁链。 往外跑的楚宁身形微顿,扭头观察身后,只看见青铜葫芦犹犹豫豫地收敛血光。 楚宁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 楚宁走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锁链中央。 月影西沉,黑发青年久久注视楚宁离开的方向,厚密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他伸手安抚血光涌动的青铜葫芦,出声责怪:“你伤了本尊最爱的徒弟。” 青铜葫芦静默片许,骤然光芒大盛,血光照亮禁地每一处角落,中腹符箓被激发,血红“禁”字当即压在青年头顶。 它不会骂人,但它会开嘲讽! 被戚寻符箓镇压,还敢冒充戚寻! 青年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泛红,阴森森地咬了一口白牙,“就差一步,我就能困住她了。” “她的灵力果真恐怖,你不过吸收一成,便恢复到如此水准。若能把她养起来慢慢吸收,解除你的封印也非天方夜谭。可惜了,我帮她进禁地大阵,她却只待两个时辰。” 青铜葫芦甩动锁链,无不表示遗憾。 良久,一人一葫芦相互依偎。 落叶萧条,禁地的冰棱被禁阵抹除,冰灵根带来的寒气来的快去得也快。 青铜葫芦:吃? 青铜葫芦的无声询问不属于天地间任何语言,惟有青年能听见。 “不,我不会过快吞噬她。”青年百无聊赖地踢动锁链,“我很好奇,戚寻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吗?” 青铜葫芦用锁链啪地砸他的头,痛斥他的叛变。 青年撩动黑眸,眼底如点漆般深邃,“爱上她吃掉她,想必我也能和戚寻感同身受一回,为何不让我去试试呢?” 戚寻的神识能够笼罩万剑山,唯独进不去禁制遍布的十险之地。 如今十险之一的乱云涧毁了,便只剩九险。 青年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掌,点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万剑山十险也就几步距离。 “戚寻怎么还不过来?” “你希望本尊来?” 青年话音刚落,戚寻的身影便显现在禁地里,他不看眼前狼狈的青年,随意地扫视附近。 “找什么呢?”青年戏谑道,“不管你在找什么,都被我吃光了。” 戚寻这才抬眼看他,“秦昧,你的脑子也被你吃光了吗?” “哈?”秦昧撩起眼皮,冷冰冰地扯开冷嘲的唇角,“说两句都不行?怎么?装久了不想装了,还是,你要杀我了吗,师尊?” 戚寻的脸一半在光明处,一半在血色里,眉骨到唇线都勾勒着冰冷慈悲的线条,眼遮白纱,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却处处透着惘然,似乎不明白秦昧为何说这些话。 秦昧冷嗤,“别摆这副表情,驯化谁呢!” 自泣魂窟出来,秦昧一直沉浸在自己是戚寻心魔的可悲情绪中,戚寻对待徒弟不说尽善尽美,但也从不苛责。 戚寻像个真正的师父,所以他才最可悲! “也对,本体与心魔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能杀死,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本体灭不掉心魔,只能乖乖等着被心魔杀死,戚寻,你真可怜啊。” 戚寻眉眼微垂,薄纱下划过一道银色流光,“你并非本尊心魔。” “事到临头了,还要骗我吗?师尊金口玉言,怎么能说出这种违心话来的?” 秦昧不带脑子地乱开嘲讽:“我不是你的心魔,你何不来杀我试试!” 戚寻不做无谓的争辩,掌心亮起银辉,“你该休息了,秦昧。” 秦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可能本身就是心魔的原因,秦昧任性多疑,思维时常跳跃,莫名其妙就跳跃到戚寻身上。 在戚寻靠近前,他挑了根锁链大马金刀朝那一坐,好奇问道:“你既有意楚宁,为何还要替她收下洛尘冰?” 他疑惑不解,又感到一丝诡谲。 喜欢一个人能容忍他人抢夺吗? 他同样不明白,戚寻若是他的本体,为何会喜欢上楚宁? 他就不喜欢楚宁。秦昧嫌弃地心想,外貌,性格,哪一点他都不喜欢,可戚寻喜欢啊,戚寻想要的他都要抢来,戚寻喜欢的他都要毁掉。 只要让他逃出去,他一定让楚宁爱上他,然后诛戚寻的心! 秦昧阖上眼帘,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满腔报复跟着沉睡而恢复平静。 洁白衣袍在血气中轻摆,戚寻弯下腰,注视秦昧的睡颜,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能让人怀念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绯月的剑身从他背后闪现,戳了戳秦昧的脸。 “不像他。”戚寻的声音和剑鸣声同时响起,在禁地中以一种奇妙的频率重合在一起,“却一样麻烦。” 青铜葫芦伸出锁链勾住秦昧的衣角,一点点把人往回拖,明目张胆地和戚寻抢人。 戚寻出声警告:“下不为例。” 言下之意是不杀秦昧了,青铜葫芦激动点头。 戚寻道:“你也是,下不为例,不想活着便趁早熔了,楚宁是本尊选中的人。” 青铜葫芦:&¥#%!高@*¥&! 戚寻:“听不懂。” *** 楚宁站在河水里清洗脚踝,腰间储物袋亮起细微的光芒,她瞥了一眼,拨开踝骨附近一片摇摇欲坠的龙鳞,感觉不是很疼,轻轻一扯便扯了下来。 楚宁就着光打量龙鳞。 离开乱云涧后,龙尾彻底消失,龙鳞却时不时出现。 楚宁转动鳞片,施法以鳞片攻击山石,冰晶般的龙鳞洞穿几十米厚的石心,转瞬回到她掌心。 “居然比法器好用。” 楚宁灵机一动,盯着自己的脚踝看,眼见鳞片只剩一点点残影,匆忙伸手去拔,抽筋拔骨般的剧痛牵扯心脏,痛得她顿时从河里蹦了起来。 “疼疼疼!!”楚宁御剑返回岸边,一蹦一跳地靠上柏树,手里拿着血淋淋的鳞片,脚踝却少了一块皮肉。 她半抱膝盖,想静立适应一下疼痛,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入耳边,警惕地藏起龙鳞,扭头看去。 白发少年站定在不远处。 见楚宁没有出声赶人,洛尘冰走近了些,低眸瞧看她脚踝的伤,眼睑上的白色睫毛轻轻眨动。 天生异色的毛发,足以使人感到迥殊和惊艳。 楚宁很少见白色睫毛,盯着多看了几眼,突然火辣辣的感觉窜上膝盖,洛尘冰单膝跪地,慢条斯理地给伤口涂上灵药,用绷布仔细包扎好。 少年身上的气息清爽,冷冽,哪怕是跪在地上,也像白雪落枝桠。 好怪。楚宁心道。 6、体内灵团 温热的掌心捧着足底,避开伤处,动作轻柔地为她附加一层愈伤的术法。 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模样,莫名得让楚宁动都不敢动,受伤的地方好像更疼,更不适了。 几辈子加起来,向她下跪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那些人中从来没有洛尘冰。 同样是大乘期,他境界比她凝实。 听闻,洛尘冰去过很多危险的秘境,别人修炼为了长生,他为了修炼可以不要命。 七世返生,楚宁不是没怀疑过洛尘冰喜欢她。 就算是现在,她也有这种错觉。 楚宁垂着脸打量少年,心一横,道:“我是檐上三寸雪,你是人间惊鸿客。” 少年怔然,抬头看她。 楚宁一眼便看出他没听明白。 “咳。”她轻咳一声,厚着脸皮说道,“洛尘冰,千万不要喜欢我。” 楚宁的发丝拂过少年面颊,洛尘冰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蓦地笑了下。 “师尊自作多情的本事跟谁学的?我与师尊都不熟悉,怎么能想到我喜欢师尊?” 楚宁也很尴尬,看着洛尘冰那张精美高清、却始终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你跪我干嘛?” “徒弟讨好师尊,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遭胁迫,师尊以为我是什么?”少年没有起身,将手搭在膝头,言辞犀利,神色冷峻。 “我出宗有事办,特来向师尊辞行。” 原来是来向她索要身份令牌的? “身份令牌不能给你。” 洛尘冰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她,抬动指腹,眼里像浸了墨,暗沉的眸光在中间流转,“为何不能给我?” 楚宁不答反问:“你出宗要去何处?” “无可奉……” 楚宁身上的储物袋闪过两阵微光,她在司徒道清身上留了追踪术法,眼下司徒道清已经到了揽金宗。戚寻说禁足,就是禁一分钟的足吗? 不等洛尘冰说了一半的话,拉起他便走。 “我这里有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拜托你陪我走一趟。” 洛尘冰的视线落在那只泛光的储物袋上。 痒意划过喉头,偷瞄的眼睛被针扎一般刺痛。 他想起身上那枚属于戚寻和楚宁的传讯玉符,传讯时也会亮起白光。 嘴上说着不喜欢戚寻,却时时刻刻报备对方的位置? 不用低头查看信息,也无需再度确认,这般笃定又急切的神态举止,没有旷日持久的磨合做不出来。 真默契。 洛尘冰嘴唇发白,凝眉抓住绞痛的腹部,眼珠黑得发沉,眉头紧锁地低下头,摒除心底疯长的念头。 可咽喉极不争气地泛疼,带着尖锐的疼痛不受控地上下滑动。 楚宁不喜欢他,他很久以前就知道。 他本可以继续忍受忽视,可以回避听到的、看到的那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恒久地放逐自己。 但楚宁拿走了他的身份令牌。 丢给他一颗幻想的种子,逗着他去怀疑、去期盼,直至忍不住渴求,然后满盆冰水浇下来,逼他认清现实。 心底落下的那颗永远看不到光的种子在腐烂发臭,变成疯长的嫉恨。 他嫉妒戚寻,痛恨楚宁。 他该恨楚宁。 如果不这样,他怕自己重蹈六年前的覆辙,打断了腿也要爬到她身边,卑贱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撕心的痛楚遍及全身,洛尘冰脚步顿了顿。 腹部诡异地阵痛,仿佛有万根灼热的利刃在体内肆虐,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发狂,震得经脉都在共鸣。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体内的灵力,沿着奇经八脉运转,寻找疼痛的根源。 灵力汇聚到丹田附近,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团浅白色的灵气光团。 光团紧挨着丹田,有生命般,规律地闪烁着。每一次亮起,都会散发浓郁的冰属性灵力。 洛尘冰凝神细看。 光团中的灵力是楚宁和自己的气息交织而成的。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无法理清头绪。 光团转过来,小小的身体飘离丹田,围着洛尘冰的神识打转,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还是亲昵地蹭了蹭洛尘冰。 腹部传来微弱的踢动。 表明它是个活物。 洛尘冰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这是什么? 少年的手掌僵硬到无法弯曲,手指上的温度仿佛也被抽离,只剩下冰冷。 楚宁有所察觉,低下头瞥视他冷寒的手,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洛尘冰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楚宁开口询问:“肚子疼吗?” 洛尘冰抿紧薄唇,没有回应她,只是用力地挣脱了楚宁的手,魂不守舍地转身离开。 能逼得死都不吭声的复生之父一步三晃,痛感至少达到了分娩的级别,还捂着肚子,像极她前世来大姨妈的惨样。 别说,还真有点像。 修士的灵根也在肚子里,洛尘冰的灵根奇奇怪怪,不会是灵根出问题了吧? 楚宁跟了几步,“你师祖虽然只能算半个医修,但他修为高,没有他看不了的病,我请他过来给你看看吧。” 洛尘冰的脸色更差了。 他一回眸,楚宁就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少年的嘴唇泛白干裂,白色睫羽覆盖的眼角轻微漾红。 他注视着楚宁,一张脸苍白无血色,泛红的双眼成了全身色彩最鲜明的部分。 毫无笑意的一张脸,眼底如缺失月亮的夜晚,藏着难以捉摸的负面情绪。 生气了。楚宁心里确定着。 “不劳费心。” 洛尘冰收回按着腹部的手,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呼吸很乱。 几个月后洛尘冰便换上了黑袍,也是以此为起点,楚宁再也没看过他露脸。 搞不好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出的事。 心里想了很多,楚宁反应却不迟钝,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不快来自她口中的师祖,避重就轻道:“万剑山还有其他医修,讳疾忌医要不得,当务之急是请医修仔细看看,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用不着别人操心。” 楚宁清楚洛尘冰在万剑山的人际关系如何,想到什么,道:“你还没有及冠,除非你能在万剑山找到一个可以看护你的人,否则我就有职责照顾你。” 洛尘冰不管她,纵身跃上长剑,青锋破空,带起一阵清啸。 楚宁也御剑上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倘若洛尘冰向戚寻报备一声,出了万剑宗,分分钟就能让她白干一场。 师父尾随徒弟,怎么看都是爆炸新闻。 好在附近没人。 楚宁看着少年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拉开距离,随手翻找储物袋,思索用隐身符好还是追踪符好。 她不想让宗内弟子看到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用符箓会不会过于冒犯了?楚宁分出神心想。 飞在前面的洛尘冰突然停下,长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剑鞘“铮”的一声,余音未消,人已稳稳站在地上。 白色睫毛覆盖的双眼斜睨着楚宁,一张口便竖起满身扎人的刺:“师尊有话直说,能别玩我吗?” 楚宁心虚地撤回一道追踪符,笑着摊了摊手,笑容不太自然。 “那我直说了,我要去揽金宗调查一件事的真相,人手不足,我需要你的帮助。” “去找别人,我没空。” “我只有你一个徒弟。”楚宁打苦情牌,“你看看他们,出门在外身边都跟着徒弟,三三俩俩好不热闹。” 少年冷声,“你喜欢热闹,便多收几个徒弟。” 楚宁道:“踩过一次坑,不敢踩第二次。” 拜一次师能惹那么多麻烦,给她整自闭几年。要是收到一个不省心的徒弟,可没有后悔药吃,要知道,修真界的师徒规矩不止于异性师徒。 不如不收。 洛尘冰却误会了,以为楚宁在说他,脸色微沉,语气更冷:“我不会帮忙,还会拖师尊的后腿,即便如此,师尊也要带上我吗?” 楚宁的笑容渐渐收敛,认真地看着洛尘冰。 “我相信你不会拖后腿。” “相信我?”洛尘冰心底那股无法自抑的冰冷情绪,几乎要被楚宁一句话融化殆尽,体内的灵团陡然安静。 他微启双唇,试图提醒楚宁,他们的师徒关系比纸还薄,宗门里能帮楚宁的人很多,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是大师姐!”几名弟子路过这里,互相推搡着,时不时瞅一眼楚宁,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为首的青年一袭白衣,沿着石径上行,神情间带着几分拘谨,持剑行礼,低声道:“见过大师姐。” 楚宁颔首,注意到他们来的方向,“你们是要去剑峰练剑?” 几名弟子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大师姐,门中正在招纳新弟子,我们过去帮忙。” “那便快去吧,若是修炼上遇到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弟子们闻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应道:“多谢大师姐!” 楚宁目送他们远去。 洛尘冰看了几人一眼,又看了看楚宁,倒映着人影的眼瞳压低。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起,又在身前张开,掌心微微向上。 “要什么?”国际友好手势?楚宁抬眼看他,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同意跟我走了?” 她怕他反悔,当即伸手握住,洛尘冰的手如同冬日里被冰雪覆盖的岩石,自带寒气。 可他不是火灵根吗?她记得洛尘冰有一双温暖的手掌,而不是现在这般冰寒刺骨。 楚宁惊讶的点偏移。 她握了握,还是很冷,压下困惑,轻笑一声道:“合作愉快。” 洛尘冰:“令牌。” 楚宁嘴角微僵,弯起眼眸,“要令牌干嘛呀?” 她脸上写着“给你身份令牌让你跑吗”,揶揄的表情不带半分遮掩。 “既然是一起走,肯定要一起回的。难道我们不顺路?” “师尊能让我不顺路吗?”洛尘冰轻嗤,似有不屑,没抬眼看她,“不考虑再收一个?” “收什么?” “徒弟,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们。” “也不是喜欢,客套话而已。非亲非故的,他们也不好意思来找我指导。说些大家都高兴的话,也没什么。” 两人并肩行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楚宁侧过头看洛尘冰,见他脸色恢复正常,除了嘴唇发干,没有其他异状。 “你还疼吗?” 洛尘冰的神识扫过丹田旁的灵团,“只是灵气运转时出了一点岔子,不碍事。” 楚宁笑了出来:“我刚修炼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后来睡觉做梦都能自行修炼了。” 少年神色微妙,眼睛里还透着几分迷茫。 楚宁心中一紧,知道他一贯擅长忍痛,从储物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他,“身体不舒服就请医修看看,不可硬撑。” 洛尘冰接过,并未立即服下,发散的目光游离不定,虚虚地落在前面的空气里。 他们的对话不多,却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同调。 十几岁的少年骨骼尚未完全长开,步履稳健从容,不紧不慢的步子和楚宁的步伐出奇一致,连迈的左右腿都是一样的。 楚宁敏感肌发作,换掉迈出的左腿。 踏上灵舟后,洛尘冰停下脚步,目光紧盯楚宁的后背,“弟子不明白,师尊今日为何这般关心我?” “我是你师父,不该关心你吗?”楚宁说得随意。 灵舟上没有其他人,洛尘冰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眼前突然挤进一张脸,苍白失色,带来寒凉洇湿的压迫感,就算再漂亮,也够吓人的。 楚宁倒吸一口凉气,手指轻轻摩挲着灵舟的船舷,指尖传来木质的冰凉触感,洛尘冰的脸很白很白,白得快要透明了。 “怎么了?” 7、金丝雀 “正常情况下,师尊不会在意我去哪里,要做什么,因为师尊根本不想收我这个徒弟。” 洛尘冰轻缓地,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给师尊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真话,为何突然之间关心我?” 洛尘冰素来有自己的决断,当前这番话没留余地。 楚宁心知糊弄不过去,面上没表露太多,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两个答案,看你信哪个。” “你说。” “为师近日夜观星象,算出吾徒命犯凶祸,大劫将至,我不愿看见我唯一的徒儿落入险境,让你跟着,也是想助你避过此劫。” 洛尘冰看着她,楚宁弯起的眼眸里一派不正经的调笑,说出口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若当真如此,师尊为何不一见面就表态,突然说我有大劫,叫人如何信服?” “知道你不信,你可以当作没听见。”楚宁抚着船舷挪步,“不如听听我第二种解释?” 当作没听见,她再换种解释?世人皆如此,便不会有那么多后悔的人了。 洛尘冰眸色幽暗,想将楚宁的心思剖开,看个透彻。 “我在听,师尊。” 薄雾在灵舟间流动,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微风拂过,带来湿润的凉意。 “我的大师兄司徒道清恨天恨地恨自己,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夜之间,天地灵气尽数枯竭,魔物横行,生灵涂炭。他断了所有人的生路,包括他自己。” 脑海重现那段不见天日的过往,楚宁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本该在那场浩劫中死去,但你用禁咒返生我,送我回到三百年前。你当时状态不佳,不知怎么想的挑中我,死活不换人。” 洛尘冰的瞳孔一缩。 “什么禁咒?” “返生禁咒。” 返生禁咒的描述只在古籍里出现过,每一次现世都能掀起腥风血雨,楚宁一语带过,转移话题,“总之,是你求我回来,求我帮你的。” 白发少年身形挺拔如松,沉默良久,末了淡淡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楚宁收敛笑容。 她知道洛尘冰不相信她的话,但也明白,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一无所知的洛尘冰永远是旁观者,只有和她站在同一个认知水平线上的洛尘冰,才可能成为她的伙伴。 她相信不惜用生命返生她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司徒道清灭世,却什么都不做。 楚宁的灵舟非同一般,船身通体由上等灵木打造,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奢华。船内设有多个内间,布置脱俗雅致,且都设有隔音阵法确保私密性。 洛尘冰踏入其中一个内间。 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手指落在储物袋的边缘,从袋中摸出半块残破的木片。 木片上布满刀痕,边缘参差不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行血淋淋的字迹,“返生禁咒”四个字清晰地跃入眼帘。 母亲临终前把木片交给他,逼他发誓不练残片上的法术,才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古籍记载,返生禁咒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法术,能够逆转生死,但代价极为惨重。 他不知道身为凡人的母亲为何会与这种禁咒扯上关系,也不知道剩下半块木片在何处,这种东西一朝现世,便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从未将木片展示给任何人。 楚宁为何知晓? 难道她说的浩劫将至是真的,他在三百年后用返生禁咒复活了她? 洛尘冰攥紧木片,像抓住唯一的浮木,心脏疯狂悸动着。 楚宁找到他,是要与他合作吗? 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他注定和楚宁同生共死,哪怕她不喜欢。 白发少年抱住膝盖,遮掩着探入手掌,耳根浮上一片潮红,白色睫毛像颤抖的蝶翼,轻轻扫过眼尾的泪痣。 换做是他,他也会选这样的结局,把自己的命送给楚宁,她再活一遍,再看他一遍…… 这般,他死了也是特殊的。 * 灵舟在云海中穿行,忽地一阵剧烈的晃动打破了静谧。 楚宁站在船头,此时灵舟远离清越峰,巍峨的山峰变成了一抹青影。 雷劫的余威尚未散尽,天空残留着闪电的痕迹。万剑宗的护山大阵在雷劫过后重新开启,金色的光幕俨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整个宗门笼罩其中。 往日里,护山大阵会自动为她敞开一条通道,而今却挡住她的去路。 她的令牌作用仅次于戚寻亲自出场,她都走不出万剑山,其他人更不可能出去。 出什么事了? 戚寻竟亲自下令封锁山门。 洛尘冰走出来,一眼便注意到楚宁神色不对。 “掌门为何拦你?” 楚宁心底掠过不解。 大家都是被困的,怎么就是拦她了? 少年耳廓的潮红未散,转过头避免对视,低声道:“要回头吗?” 楚宁想也没想,“也许是宗门里出了变故,我回去看看。” “师尊这一回去,怕是就走不掉了。”洛尘冰神情淡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楚宁耳中。 “何出此言?” “不久前掌门建议我离开万剑山,出去寻找机缘。护山大阵的目标不是我。” 戚寻一向言出必行,允许洛尘冰离开,就绝不会拦他。 她没有急着反驳。 “把你的想法展开说说。” “师尊知道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吗?” 洛尘冰的声音清澈,有种非人的悦耳质感,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饲养者高兴了就由着它在身边飞舞,不高兴了,就用一顶漂亮的笼子关着。发现它有了逃离的念头,便给笼子加锁,一辈子囚禁起来。” 楚宁暗自“啧”了一声,口出什么狂言? 我要是金丝雀,你就是金丝雀她徒弟,小金丝猴! “你过去试试。” 洛尘冰御剑飞出,毫无阻碍地穿过护山大阵,又御剑飞回,落在楚宁身侧。 他神态自若地回视,眼神里仿佛都在说“你看吧,我没说谎骗你”。 楚宁看得快气笑了,把洛尘冰的身份令牌丢还给他。 洛尘冰接住身份令牌,眉眼间的少年肆意顿时收敛,见楚宁没说话,垂眸收起令牌。 “我不适应走出宗门时不带身份令牌,师尊不必因此生气。” 楚宁倒不是气洛尘冰明明可以自由离开,却偏偏向她索要身份令牌,她巴不得洛尘冰是发自内心地跟着她,也少了诸多麻烦。 她气的是戚寻。 她拉着戚寻揭穿司徒道清的魔族身份,本以为能动员戚寻除掉司徒道清,结果打草惊了蛇,还招惹到这么大的拦路虎。 有点后悔,不,是非常后悔,戚寻也是司徒道清的师父,她怎么就没有怀疑过戚寻会徇私?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传讯玉符?楚宁的话刚说出口,便戛然而止。 现在联系戚寻,戚寻也不一定放她走。 戚寻能干出叫她侍寝的事,可见不是真心在乎她这个徒弟,她在戚寻心里的地位多半不如司徒道清。 洛尘冰有一句话说的对。 发现她有了逃离的念头,戚寻指不定真给笼子加锁,一辈子囚着她,防止她把司徒道清的秘密说出去。 灵舟停在护山大阵边缘。 楚宁深吸一口气,只能另想办法出万剑宗,想着,目光锁定能随意进出的洛尘冰。 “你带我出去。” “你确定?” 洛尘冰没明说,但楚宁听出来了,她就是变成一只苍蝇躲进洛尘冰衣服里,护山大阵都能给她筛出来。 楚宁还真不信这个邪,“试试。” …… 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楚宁站在护山大阵前,眉头紧锁。 她尝试了十几次,护山大阵宛如长了眼睛,精准地识别出她,毫不留情地把她挡在外面。 在楚宁和护山大阵杠上,尝试用第二十种方式出去的时候,洛尘冰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师尊在掌门那边留有灵识,护山大阵是掌门独创阵法,自能识别师尊的气息。” “什么灵识?”楚宁转头看向他,神情疑惑,“魂灯吗?可是我没点。” 戚寻给她点过魂灯,但点不亮。 “等等,你的身份令牌给我。”楚宁从储物袋里扒拉出自己的身份令牌,和洛尘冰交换。 “师尊要逐一排查身上的物品?” 他听说过楚宁以前的事迹,以戚寻对她的重视,恐怕大到法器小到发绳,都是戚寻准备的。 洛尘冰碾了碾手指,掌心和指腹掐出密密的指甲印。 楚宁嗤笑:“我身上就这一件东西是师父给的。” 这一次,护山大阵没有弹开楚宁,她顺利地通过屏障,站在大阵的另一侧。 楚宁低头看着掌心的身份令牌,一阵无语。 洛尘冰的身份令牌可以使用,那么其他弟子的也能使用,戚寻独独禁用了她一个人的身份令牌! 楚宁过了憧憬戚寻的年纪,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不动声色地把令牌挂回腰间,等洛尘冰过来。 白发少年握着青玉令牌,迟迟没有动作。 “过不去。” 楚宁看懂他的口型,当即说道:“丢掉手里的令牌。” 楚宁的身份令牌雕刻繁复的符文,周边散发淡淡的金光。洛尘冰抬起手,高高抛起,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暮色里闪烁微光,从万丈高空掉落下去。 洛尘冰操控灵舟飞向护山大阵,顺利地穿过大阵。 楚宁飞身下来。 “真不容易。”她发出一声感慨,抱着剑,走进灵舟的通道,剑鞘与衣袖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身后的白发少年俯视身份令牌遗弃的方向,淡绯色的唇线勾着,散发着幽幽的恶意。 遗弃,他喜欢这个词。 储物袋亮起白光,洛尘冰唇角往下压,畅快的心情顷刻间跌到谷底。 他取出传讯玉符。 “师祖。” 8、白猫徒弟 那边戚寻的声音低沉,“照顾好她。” 他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楚宁是自己的师尊,需要他来叮嘱? 弦月如钩,月光透过灵舟的能量罩,洒在洛尘冰苍白的脸庞上,他手指用力,指腹压过玉符,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我不明白师祖指的是谁?” “反复试探阵法结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能有何人。” “我照顾师尊?” 少年若有若无地笑,携着一丝嘲弄的怀疑,“金丹照顾元婴,师祖,这合理吗?” 戚寻叹息道:“她涉世未深,不懂人心叵测,本尊希望你能及时劝阻她做傻事。” “宁儿这副性子,唯有撞到南墙,遍体鳞伤了才肯回头。她想对付的人背后牵涉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她能处理。本尊阻拦她离去,也是为她的安全考虑。” “洛尘冰,莫要学宁儿一条道走黑,她身后还有本尊,但你……何人能护得住你?” 洛尘冰手中的玉符被他捏得死紧,长睫垂落,在眼睑洒下一片阴翳。 他不需要别人护。 没有人保护他,没有人在乎他,生他养他的母亲都只是想利用他的血续命。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唯一关心过他是否受伤、真心教过他练剑、把污秽不堪的他抱进怀里疗伤的那个人,也抛弃了他。 她没有做错,她只是舍弃一个不喜欢的、被强行塞过来的徒弟。 他就是人嫌狗憎,即便长大了,搜集到她所有的传记,按着她十六岁时留下的那段“理想型”的模样生长,定格在她偏爱的年龄,她也不多看他一眼。 一遍遍和他擦肩而过,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 想到今后也是如此,洛尘冰不断收紧的心脏就持续发疼。 他从未想过世界末日离得这么近,只有三百年。 他怀疑自己不能用三百年的时间,跨越和戚寻的差距,成为更优秀的人站在楚宁面前、得到她的认可。 如果不行。 如果他做不到。 怎么办? 返生禁咒能够复活楚宁,让一切重新开始,可她再次遇见的洛尘冰还是他吗? 没有交集也就罢了,若那个人怀着和他一样肮脏的心思,抓住楚宁想要合作的想法,干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办?若是那一天到来,他甘心什么都不做? 他可以死,但楚宁不可以生出接近洛尘冰的想法。 如果死亡到来,他便选择一种残忍死法,死在楚宁的身体里,肢体紧密相缠,脏器密不可分,缝成一个神秘而美丽的怪物,凝固成永恒。 用一切手段,让楚宁察觉他的贪婪、暴戾,冷血无情。 远离“他”。 又忘不掉他。 少年鹤羽般的长睫搭在凌厉的眼眸上,轻轻撩起,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野兽从假寐中苏醒。 “弟子人微言轻,师尊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声音清冷,“我不认为师尊走的道是错的。” 玉符的光芒熄灭,白发少年站了一会,抬脚走进内间。 …… 楚宁侧身靠着雕花的木窗,神情若有所思。 她没有启用房间里的结界,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楚宁自持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眼下也不免感到困惑。 戚寻发现她要对付司徒道清? 她和戚寻不过一个照面,他怎么发现的? “呃……” 不对。 她去了鱼欢院! 过去的她绝不可能走进那个地方。 单论这一点,戚寻顶多误解她想通了、想做些什么。 但她还作了个大死。 向洒扫弟子询问司徒道清,半句不提秦昧;在戚寻面前提起秦昧,却句句指向司徒道清。 她和司徒道清关系并不融洽,那几句关心司徒道清受伤还是闭关的话,引起了戚寻怀疑。 怪不得在鱼欢院,戚寻一直盯着她,视线还那么令人焦灼。 想到问题出在哪,楚宁窘迫地摸鼻子。 “低估他了。” 到底是活了五千年的一宗之主,实实在在走过五千年的时间河流,戚寻阅历之丰富非常人能及。 日后还是谨慎些吧。 楚宁自省了自身的不足,往灵舟的灵石槽里投入一块极品灵石,加速赶往揽金宗。 *** 数日后,灵舟停靠在揽金宗的山门前。 昔日金碧辉煌的宗门大殿,只剩下断壁残垣。 楚宁御剑落地,和洛尘冰一前一后走向中心地界。 废墟中黑烟缭绕,脚下的石板碎裂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空气弥漫着浓重的魔息。 尸体被处理带走,满地胡乱喷洒的血迹,昭告着这里发生过极其惨烈的屠杀。 楚宁走在前面,夕阳的余晖洒在肩头,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跟着我。” 在来的路上,楚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洛尘冰。 揽金宗是修真界的大宗门,底蕴仅次于万剑宗,没有人或势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覆灭它。 四周灵气被魔气阻隔,云彩染上一层淡红色。 楚宁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灵力波动随之扩散开,魔气瞬间消散。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倒塌的建筑,绕着石柱循环走几步,眼前像铺开的图纸,出现一座雾气笼罩的客栈,脚下的建筑残骸也不见了。 雾气变淡,模糊的身影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是一个身穿揽金宗弟子服饰的杂毛狐狸,狐狸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好像随时会倒下。 它撞到楚宁也不吱声,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她。 千奇百怪的小动物三五成群地出现,聚集在客栈门前,背着行囊,瘦成了皮包骨。 幻境的力量正在侵蚀这些人的生命。 不能进食、不能吸收灵气,时间一长,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以支撑。 幕后之人想要活活耗死他们。 洛尘冰跟在楚宁身边。 他心思细腻,很快察觉到幻境的诡异之处,不在意地收敛神思,低声问道:“他们在等什么?” 洛尘冰发出的声音被一声猫叫取代,酥软甜腻的奶猫音在楚宁脚下响起。 “客栈老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放食物,其实就是一团血魔的魔气,魔气会日日蚕食这些人的神智,他们永远都吃不饱,最后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同化成嗜杀的魔族。” “我们打破幻境的核心,先把他们救出去。”楚宁没瞥见洛尘冰的身影,转过头看到一只白猫,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洛尘冰?” 她弯下腰查看,拎起白猫的前肢,目光从柔软的肚皮扫过,向下看了两眼。 楚宁本来打量的是白猫全身,想找出它是洛尘冰的证据,却不经意看见两团不明显的白毛小铃铛。 “可爱。”楚宁对上一双看死人的猫眼,讪笑着生硬补充,“……的猫。” 白猫被拎在半空,粉色软垫被楚宁握在手里,小心收拢起尖锐的猫爪,半死不活的嗓音阴沉沉的:“喵~” “触感真实难辨,体内灵力全无,很像一只真猫。” 楚宁没带过其他人来揽金宗,她是人形,以为洛尘冰也一样。 “看来幻境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误入幻境的人也会被影响,难怪无人查出揽金宗灭门真相。”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楚宁脸上一派平静,白猫瞧出来,沮丧地踩踏自己的软垫,张开嘴巴咬上前腿,竭力制造疼痛,想强行变回来。 “小祖宗,别咬别咬。” 楚宁爱猫,在现代养过一只白猫主子,看见跟过去主子神似的白猫咬伤前腿,恨不得让它换换嘴,来咬自己。 楚宁盯着白猫的耳朵、脖子和软软的肉垫,心脏在持续发烫。 猫瘾犯了。 肚皮看着就软,好想吸一口。 可他是洛尘冰变的。 就吸一口…… 洛尘冰不会介意的。 可能是太久没有与猫猫亲密接触,她好像有一点点失去理智了。 楚宁匆忙给白猫的伤口敷上灵药,狠下心来不再看它。 洛尘冰的视线和楚宁渴望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微微一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伸长脖子,胡须轻轻刮过楚宁的脸颊。 卧槽。楚宁睁大眼睛,抱错猫了?这不是洛尘冰? 洛尘冰变成的白猫也是美的,光滑明亮的皮毛如星辰闪耀,银装的素雪也要为之黯然。 白猫趴在楚宁手上,浑圆的眼瞳似乎天生就有种蛊惑人心的神秘。 “喵~” 奶猫音,竟然是奶猫音! 楚宁被撩得不要不要的,试探地把白猫举到眼前,礼貌询问:“可以抱一下吗?” 洛尘冰矜持地抬起下巴。 楚宁把脸埋进白猫肚皮,幸福得快要哭了。 白猫浑身颤抖,肚皮温度升高,热了不止一个度。 她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它别过脸,挂在半空的身子蜷起,尾巴护住隐私部位,像一只害羞的卷尾猫。 楚宁紧盯着那条蓬松的大尾巴。 白猫高贵冷艳地转过身,不让她看了。 楚宁前面的小动物们,也发现了楚宁这个变态,争相远离,给她腾出一片空地。 楚宁挺高兴的,胳膊夹着白猫,敲响客栈的门。 “懂不懂规矩?没到饭点不放饭,再闹以后都没你们的份!” 客栈老板伸出头,看见同为人形的楚宁,瞳孔急遽变成一点,迅速后退,扣紧门板就要关门。 楚宁在指尖凝聚出一道锋利的冰刃,紧贴着客栈老板的脖颈,寒芒触及的皮肤淌出殷红的血。 “留神,刀剑无眼。”她低声提醒,用脚踢开门板,一手捧着白猫,一手拖着客栈老板,大步流星往客栈的后厨走。 附近的动物惊慌逃遁,还有逃走前蛰咬楚宁的,被白猫一口咬住。 厨房案台上烛火摇曳。 客栈老板战战兢兢地讨饶:“我一辈子行善积德,没有做过坏事,仙长求求您,放过我吧。” 楚宁腾出手,施法击灭所有蜡烛,储存在这里的魔气四处溃散,客栈的影子开始剧烈摇晃,场面异常诡谲。 烛火熄灭,厨房陷入黑暗,楚宁身后的客栈老板变成了一只巨型螳螂。 螳螂足有两人高,通体金属光泽,锋利的螳螂臂仿佛两把巨大的镰刀,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地板映出一缕银白,楚宁叹了口气:“你上次也这么求我,我一转身,就举着两把大刀对准我。” 楚宁三根手指轻巧一弹,寒冰从指尖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击穿那两道银白影子。 两条螳螂臂应声而断,断口处结满冰霜。 螳螂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 楚宁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飞转冰刃割开螳螂的脑袋。 散发着黑雾的螳螂头在空中翻滚几圈,重重地砸在地上,传回沉闷的响声。 幻境破碎,客栈恢复本来模样,楚宁站在昏暗的石室中,推开门,刺眼的光线从门外倾泻而入。 她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她待了半刻钟,外面却过去了两天。 门外,在幻境四处逃窜的小动物们恢复成人形,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不远处伫立一道黑色身影。 司徒道清站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着楚宁的眼眸中既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师妹,”他开口,朝楚宁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9、七日蛇 “揽金宗灭门一事委实蹊跷,我近来无事可做,就来探个究竟。”楚宁煞有其事道。 司徒道清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带着几分病态的憔悴。 他问:“哪里蹊跷?” “揽金宗乃上游宗门,并非小门小派,我想不出何方势力能毫无征兆地覆灭这样一个宗门。” 楚宁深吸一口气:“若是魔族所为,那我们日后将不得安宁!” “明知危险还带着徒弟来,不像你。” 他干脆越过楚宁,看着洛尘冰,“幻境是谁破开的?” 司徒道清精明到这种程度了?居然绕过她问洛尘冰。 “不知道。”楚宁立刻摇头,“我们也是刚来。” “大师兄,这究竟是什么幻境?可以把人变成猫猫狗狗,非但不能施展法术,身体里的灵力也消失了。” “师妹,虽然我不认为你能破开这里的幻境,但你抢答的行为过于刻意了。” 楚宁诧异,“可我对幻境一窍不通。” “当然不是你。”司徒道清受幻境影响变成金蝉,蜕皮蜕一半就从幻境解脱了,现在浑身不适,头痛欲裂。 “所以没问你。瞎对号入座什么,你想抢别人的功劳也要有那方面的实力。” 楚宁哑然,装过头了。 司徒道清直接点名:“洛尘冰,你来说。” 洛尘冰没拆穿楚宁,只道:“我们刚来。” “你们刚来,幻境就破开了?” 少年看也不看他,俊俏的脸半边都在石室的阴影里,眼底不见喜怒。 “怀疑我做的?” “师伯睁着眼睛吧,也知道这种事不能瞎对号入座,看清楚别人的实力再开口,很难吗?若是眼睛能用,应当不难。” 哈哈哈哈!反弹了一把,还骂他睁眼瞎。 楚宁心里快笑疯了,这就是找对队友的重要性,好歹毒的一张嘴,还怪有礼貌的。 首次见识洛尘冰的说话方式,冲击不是一般的大,司徒道清忍着发怒,揉太阳穴。 “你们倒是师徒同心。” 他二人都是金丹巅峰,洛尘冰在阵法、幻境方面多有涉猎,是最有可能破阵之人。 洛尘冰否认,那多半是与他们无关。 司徒道清伤势未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咽喉的撕裂感很重,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人惯会装稳重,单手握拳,堵住嘴唇,指缝里咳出了血,也不拿衣袖擦擦。 楚宁看不过眼,递出一张帕子,“大师兄不是在养伤吗?为何会来揽金宗?” 司徒道清没有接,身子随着咳嗽震颤。 洛尘冰盯着楚宁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眼吐着血的司徒道清,白色的睫羽细微颤动,眼底不见光,全身唯一玄黑的眼珠,映着手帕的那一抹白。 咳嗽声吵醒了地上的人。 几名揽金宗弟子从昏迷中醒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地下炼丹房,只有揽金宗的少部分弟子。 李思明叫醒身边其他人。 醒来的人迷茫地环顾四周,没过多久便发现他们的储物袋和法器都不见了。 楚宁三人,立刻成了他们的首要怀疑对象。 “你们是何人?” “你们拿了我的东西?” “我储物袋里没有宝贝,过几日我要参加灵植师考核,能不能把那几本破书给我?” “我的法器还我,不然死。”穿着揽金宗校服的少年,凶神恶煞地盯紧他们,眼神幽绿,像一匹野生的狼。 楚宁看他有点眼熟。 “绍白痴,他们是醉月剑尊门下亲传,能看上你那点东西?” 李思雨身子虚弱,站不起来,被李思明环着才勉强起身,肩头的长发被夹住,烦躁地反手打了李思明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鲜红的巴掌印。 “你是干什么吃的,夹到我头发了。” “我的错,请师妹责罚。”李思明全身颤栗,说话时夹着断断续续的杂音,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李思雨目光如炬,端瞧人群中最显眼的白发少年,突然转走视线,看向他身旁的人,迟疑地辨认:“楚宁?” 楚宁莞尔道:“认识我?” “真的是你!”少女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我要告诉师妹们,我见到活的楚宁了!” “你还见过死的我?” 楚宁笑着打趣,和司徒道清对视一眼,感觉和这人没有共同语言可聊,默默转头看洛尘冰。 “我……我认识你很久了,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你。” 楚宁正在思索哪里出了变故,整出这么一个前世没有出现过的女孩。 难道因为来早了? 还有是怎么认出她的? 她没有穿万剑宗的衣服,即便认出了司徒道清,也联想不到她是楚宁吧,毕竟他们关系那么差,同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楚宁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目光定在洛尘冰身上。 白发,俊美,少年,金丹。 仿佛头上顶着万剑宗清越峰最小亲传弟子的名号。 李思雨见着真人,越说越激动:“你是剑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听说醉月剑尊为了你大办收徒典礼,各大仙门无一敢缺席。” “我爹说剑尊那是有意和你结道侣,结果你人都没来。我还下注了,我赌你一万年。” “一万年都不会拜倒在剑尊的道袍下!” 楚宁都觉得羞耻,抬手遮脸。 每次在她能接受修真界习俗的时候,这个世界总是能给她新的惊喜。 “小声点。”楚宁闷声道。 李思雨脸红扑扑的,她太激动了,没听清楚宁说的话。 其他人嘀嘀咕咕吵个不停,还在争论东西是不是万剑宗这几人偷的。 李思雨顿时就爆发了:“都闭嘴!” “你们做猪做久了,不动脑子吗?不认得其他人,总该记得楚宁吧?她走进客栈之后,我们就回来了,就是她救了我们!” “万剑宗的人救了我们?” “好像是,进客栈了,她用刀挟持客栈老板。” “怎么只有她是人?” “相由心生?” “你才是猪!” “我变成了狗!我们炼器的就是要起早贪黑,起的比狗早,睡得比狗晚!” “你为什么变成猪,心里没点底吗?” “林绍白还像野狼呢,我怎么没看见狼,说明不准!” “他像杂毛狐狸!” “狼!” “狐狸!” “狼!” …… 对上司徒道清充满质疑的目光,楚宁眨了眨眼睛。 坏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杀死大boss最好的办法,是出其不意,否则很容易造成大面积伤亡。 这就暴露了? 司徒道清总算变聪明了。 也不能这么说,司徒道清从来都不蠢,只是习惯轻视她而已。 楚宁脊背挺直,眼神逐渐犀利。 司徒道清沉声道:“别动歪心思,不是你的功劳不要冒领,我们清越峰的人不稀罕这点功绩。” 楚宁忽然放松脊背,懒洋洋地抱住佩剑。 收回前言,她的大师兄还在稳定发挥! “好的,我听大师兄的。” 司徒道清看她顺眼了一点,猛然发觉不对劲。 她真想过冒领? 楚宁于幻阵幻术一道一窍不通,倘若揽金宗掌门有心试探,势必戳穿她的谎言。届时,楚宁和他的脸都要被丢光。 司徒道清见揽金宗的人衣衫褴褛,个个虚脱无力的样子,从袖中取出药瓶交给李思明。 “这是清越峰的回元丹,可助你们恢复灵力和元气。” 司徒道清路过楚宁身边,低声警告:“闹归闹,出门在外应当行得正坐得端,记住这里不是万剑宗,没有第二个师尊护你。” 楚宁扯了扯唇角,不咸不淡地点头:“好。”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 司徒道清抬起眼,目光与楚宁漫不经心弯起的眼眸相遇。楚宁身后的铁门被打开,清新的风拂过侧脸,带来一阵迷迭花香。 司徒道清心跳快了几拍,恍惚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初见楚宁的那一天。 十五岁的楚宁站在葡萄架下面,手里提着一串葡萄,漫不经心地朝他看过来,漂亮的眼眸弯起。 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风是甜的。 葡萄藤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司徒道清想过去打招呼,却看见她身后走来熟悉的身影,眼系白纱的戚寻接过葡萄,很自然地牵她的手,由她引路。 那么的亲密无间。 他呆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拉着戚寻走远。 同一天,他尝到了葡萄籽的苦味。 “门开了,出去看看。” 楚宁的声音拉回了司徒道清的思绪,他斜眼瞧向抱着剑没个正行的楚宁,眉头微蹙。 一百年的变化可真够大的。 * 幻境的核心被打破,笼罩揽金宗的迷雾随之消散。山间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散了残余的魔气。 揽金宗的大殿前,弟子们陆续从昏睡中醒来。他们经历了漫长的饥荒,如今都瘦脱了相。 李掌门是最早醒来的一批,他扶着石柱,颤巍巍地行走,一路行至地下,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眼含泪水。 “……揽金宗,没变,这里,这里,皆没有变。”他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揽金宗还在,还在……” 地下炼丹房里其他弟子也相继醒来,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向李掌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我们被困了多久?” “……” 没人能给出准确的回复。 李思雨扶住李掌门,看向楚宁。 司徒道清挡住她的视线,说道:“半个月。” “半个月?” 李思雨拍打李思明,“师兄,你变成了什么?还记得度过几日吗?” 李思明攥起拳头,“我记得我做了七日的蛇。” “我也感觉好像是六七日,外面竟然都过去半个月了。” “时间流速不一样。” “都回去休整,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李掌门衣袍上沾满尘土和血迹,声音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他走向司徒道清,眼底满是感激与敬意,“多谢真君相救。” “李掌门不必多礼,出手之人并非我等。”司徒道清神色淡淡,平稳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若有需要,我们可以帮忙调查。” 揽金宗修士目下形容憔悴,像风干的肉片,只有万剑宗这三人灵力尚在,皮嫩得能掐出水来。 修真界没几个傻子,也没有人做好事不留名。李掌门心想,大抵真不是他们。 他看了看司徒道清,秉持礼多人不怪的原则,李掌门再次拱手,郑重道:“真君高义,李某铭记于心。” “李某这便先行一步,安置本门弟子。招待不周,请勿见怪,待安排完宗门杂事,必设宴招待各位。” 李掌门走后,洛尘冰笑出了声,非人悦耳的嗓音,似山间的清泉在流淌,潺潺而清越。 “师尊,蛇能精确记住时间吗?” 司徒道清开口道:“为何不能?蛇的记忆或许不如人,但它们也有自己的感知方式。” 洛尘冰不笑了,目光转向他。 司徒道清也看着他。 不可否认,白发少年的长相极美,说是雪中仙灵都不为过,但双眼凝结着一层无形的寒霜,不嗔不怒,冷得像一块冰。 片刻,少年说道:“你想做我的师尊?抱歉,我不愿意。” 司徒道清:“……”怎么教的? 司徒道清纳闷,一个两个都能把徒弟教歪。 楚宁明白洛尘冰想说什么,那人瞧着唯唯诺诺,却有很大问题。 揽金宗的幻境与人性挂钩,蛇天性冷血,变成蛇的人不见得是坏人,但必定噬主。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了,鉴于洛尘冰怼的是司徒道清,她勉为其难接了话茬。 “蛇能通过温度、湿度,以及周围生物的动静,模糊感知到时间流逝,可也未必精确。幻境里的人被魔气侵染,很难记住准确的时间。” 白发少年嘴角上扬,笑容中带着一丝侵略性,像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说,他记得做了七日的蛇。” “他怎么能记得那般清楚?” 楚宁没有说话,看着他,想起很久以前百度到的一件事。 ——猫一般不会吃蛇,如果猫咪过度饥饿,又刚好把蛇打死的话,会吃。1 10、探查丹田 李思明匆匆折返,额角还挂着汗珠,“掌门交代,诸位若要留住,可以住进内峰。” 他身着青色长袍,腰间系一条素色腰带。 见楚宁三人都不说话,迟疑道:“内峰清净,风景宜人景色如画,掌门特意安排了住处。以表诚意,还空出修炼室给诸位使用。” 司徒道清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神色淡然。 “揽金宗之事既已解决,你们该回万剑山了。” 楚宁含笑问:“大师兄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司徒道清看了她一眼,“你闲来无事,还是早些回吧,莫叫师尊担心。” “我其实有心带徒弟出门历练。”楚宁歪了歪头,纤白手指伸出,指着身后的洛尘冰。 “大师兄也知道,我修为不高,徒弟只有金丹,难免心生怯意。” “所以?” “我想在揽金宗借住一段时日。” 诚然,当今的修真界金丹遍地走,一着不慎死无全尸。 但楚宁不一样,只要报出身份,没人敢为难她。 醉月剑尊并非心慈手软之辈,相反,他杀伐果断,斩草必除根。 下手杀楚宁,无异于灭自家满门。 司徒道清侧目打量她,看不透楚宁的修为。 想必师尊给了她隐藏修为的法宝。 他顿感讥诮。 一个背后有醉月剑尊护着的人,也好意思说她害怕。 “随你。”司徒道清沉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这样说?” “别跟着我,见你烦。你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便莫要蹚这片浑水。” 司徒道清转身便走,唇锋下压,唇角微勾起,却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轻蔑的弧度。 楚宁回不回万剑山跟他没关系,他不想让师尊误会是他带走了楚宁。 “呵。”楚宁见他也烦。 若非司徒道清手里有底牌,修为又比她高出两个小境界,她现在就冲过去把人砍了。 “师尊。”洛尘冰走到楚宁身侧,“师伯排斥我们,我们和师伯分开住好了。” 司徒道清脸色难看地回头,“不行。带着你师父回去,不准给我添乱。” “师伯是不是会错意了?”洛尘冰道,“我们并未跟着你,也不需要你保护,自作多情也要有限度。” “洛尘冰目无尊长,狂妄无礼!”司徒道清忍无可忍,“楚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师伯哪怕听懂一句人话,我也不敢以下犯上。” “你敢得很。” 李思明汗颜:怎么就吵起来了?像两条拆家的狗。 万剑宗清越峰的亲传,也没想象中那般高不可攀,不过是一群俗人,离了醉月剑尊的名号,什么都不是。 可就是这群什么都不是的人,得到了他渴望的人生。 李思明藏起眼睛里的阴沉,看向楚宁,“还要住一起吗?” 楚宁不以为意道:“住。为何不住?我们出自一个师门,以前也住在一起,分开住倒显得我们不和了。” 李思明:难道不是吗?你们哪有一点和睦的样子。 司徒道清嘴上不饶人,还抽出空余提醒楚宁:“住在这里,生死自负!楚宁,出了万剑宗,你的死活便与我无关了,我不会保护一个拖油瓶。” 他瞥了眼洛尘冰,“两个。” 洛尘冰身形修长,身上还有未蜕变的稚嫩,干净的眼眸会令人产生视觉误差,觉得他年少天真,充满孩子气。 但那双深邃的眼,实际比常人要复杂,看着司徒道清的眼神除了冷漠、猜测,还有一丝隐匿的敌意。 “师伯当真叫人大开眼界,好像别人离开你,就不能独立存活一样。” * 内峰古树参天,鸟鸣声不绝于耳。 几株梅花含苞待放,还未走近,便闻到淡雅的幽香。 把他们带到地方,李思明拱手告辞,“诸位请随意,若有要求,尽管用房间里的传讯铃吩咐。” 说完,李思明一刻也不想待,御剑离开。 “看出来了吗?”司徒道清态度冷淡地问。 洛尘冰面无表情地回:“此人言行不卑不亢,颇受李掌门重视,不是一个会被自己师妹吓破胆的人。” 司徒道清冷笑,直接审判:“我看到了他眼里,对我们的深恶痛绝。以神观心,私底下多半作风不正,他与揽金宗灭门假象脱不了干系。” 楚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往远处走了几步,扫视二人。 这俩在配合演戏? 不是,合着就她一个人认真吵架了? 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别人的优点,真心称赞道:“你们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演的。” “我还在想呢,又不是小孩子了,何至于吵成这样,还有大师兄,跟听不懂人话似的,硬找我不痛快,原来是演的。”楚宁感喟道。 司徒道清抽了抽嘴角,脸憋成了猪肝色,又不能说他当时的确在与洛尘冰计较,最后一句话也没说,铁青着一张脸,甩袖走了。 青石板路上,斑驳的光影攒动,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楚宁身上。 洛尘冰走过来,“还是师尊厉害,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别把人想得又精又坏啊,小徒弟。楚宁拍他的肩膀,手指将要碰到洛尘冰的时候,突然接收到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 她的手臂往回缩,放下了手。 洛尘冰身上的冰属性灵力怎会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 她实在想不明白,伸手扣住洛尘冰的手腕。 楚宁的手指下压,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洛尘冰侧过眼,瞥到她没有看自己,缓缓转过眸子,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脸细描。 “师尊可以用神识看看我。” 楚宁也知道不用神识什么都查不出来。 见洛尘冰本人都同意了,果断抽出一缕神识,顺着洛尘冰的手臂往里探入,避开私密地带,只察看经脉和五脏六腑。 正想夸他一句身体素质不错,就被洛尘冰的神识搔了一下,然后她的神识被对方引导着往下游走。 少年的骨骼、血液、脉络……全身包括细嫩的肌理一一展现在她的意识海中,像一副诞生在白纸上的维纳斯的画。 神识还在向下,贴着丹田往深处钻,微微泛光的灵团突然剧烈地蹦了两下,踌躇地往楚宁神识来的方向贴近。 洛尘冰低垂着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哼,呼吸逐渐变沉重。 他的嗓音质感特殊,烫到了楚宁的耳朵。 楚宁看到丹田就不敢继续看了,打算收回神识,陡然听到洛尘冰痛苦的声音,吓得连忙把神识拽了回来。 看着眼角绯红、望着她轻喘的少年,楚宁当场就想发出扭曲的嘶吼,接着满地乱爬一波。 “对……对不住。”楚宁绝不是紧张到结巴,她可太冤枉了,孟姜女都没她冤。 拉着外人的神识进入丹田,与自毁何异? 楚宁仍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洛尘冰引爆丹田,她也要跟着陪葬! 她以前就觉得洛尘冰自毁倾向挺严重的。 而且还有童年阴影。 和洛尘冰神识碰撞的时候,楚宁想起了一些事情。 洛尘冰是自愿拜入她门下的,嘴上说不用她教,实际上很有诚意地向她补敬了拜师茶。 他受过创伤,习惯蜷成团,贴着蒲团睡;拿到她投掷过去的剑,会怀疑地看她半天;常常半夜睡不着觉,躲进床底,一整夜睁着眼睛。 门派弟子试炼中他落得满身伤痕,给他上药也不哭不闹,安静地攥紧她的衣角,躲着她不让她看脸,然后用内衫去擦脏兮兮的脸颊。 洛尘冰住在长留静院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却做过很多令楚宁哭笑不得又有所触动的事情。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她出门一趟,回来后洛尘冰就变了。 他搬去乱云涧,全清越峰楚宁最后一个知道。 这摆明是一次不声不响的决裂。 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于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懒得追根究底,就以自由之名放养洛尘冰。 时间能平淡一个人的感情,也会洗涮一个人的记忆。 楚宁不想回忆那些“无所谓”的过往,加之那段时日短暂得如昙花一现,她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你有想不通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风拂过两人相近的衣袂,白发少年站在楚宁对面,冷白的脸微微向下,在思索楚宁的话。 “为何这样说?” 楚宁沉默片刻,道:“我们无法改变发生过的事情,过去的终究要被抛弃,毫无痕迹。” 少年的目光如刀刃般,直直盯着楚宁,手指收进掌心,不断收紧蜷缩,指节发白。 做过那种事,最后也能毫无痕迹吗? 身体里的光团还在,她却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或许她看到了反而会觉得恶心。 夕阳的余晖散尽,洛尘冰全身冰冷,缓慢的嗓音干涩而沙哑:“我最讨厌别人说,事情都过去了,干什么揪着不放。” 楚宁张了张唇。 怎么还给人弄应激了?楚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她也讨厌别人说这句话啊!这不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楚宁:我这么过分? *** 傍晚,李思雨找到楚宁住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爹是如何找回那些丢失物品的。 “这对化神修士来说易如反掌,只要那些东西的主人还活着,上面的神识烙印便祛不干净。我爹铺开神识,唰的一下覆盖整座山峰,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丢失的东西。” 楚宁躺在摇椅上,“你爹是谁?” 说着,对面的门打开,白发少年走出来,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往外走。 楚宁捻了捻手里的团扇,很想砸过去吸引注意。 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她和洛尘冰不熟,玩笑都开不得的那种。 她这个做师父的不称职,洛尘冰做徒弟也不合格。 要是能说清楚,断绝一切没必要的关系就好了。 一开始她就不该接下那杯拜师茶。 楚宁叹了口气。 她对这个世界代入感不强,不肯入乡随俗。洛尘冰呢?明知不可能有纯洁的师徒关系,为何要拜她为师? 11、困兽 “我爹就是揽金宗掌门。”李思雨主动走过去,搭上摇椅的把手,摇椅随之摆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噙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你不能因为我爹是掌门,就疏远我。” 楚宁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李思雨。 李思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嘟囔道:“你怎么不说话?” 楚宁说了:“李掌门醒来后,第一时间便赶到地下丹房,想必他很爱你。” 李思雨咬住嘴唇,怀疑楚宁是在暗示自己受宠无度,性子骄纵。 “才不是呢!”她急忙辩解,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我自幼跟随长老修炼,筑基后我爹就甚少管我了!” “我爹很忙的,他不干涉小辈间的矛盾,我做错事也是自己担着。他说过,只要我没死,就不会为我出头。” 李思雨委屈道:“纵然这样,还是有很多师兄师姐背后说我大小姐脾气,被我爹宠坏了。我哪里被宠坏了,我爹根本就不爱我。” 楚宁不置可否。 前世李掌门为了复活爱女,不惜搭上全宗性命,逆天而行。 而今命运似乎开了道口子。 李掌门的女儿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也是,她提前结婴,早来了一百年。 楚宁勾起唇角,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站起身朝外走。 李思雨下意识跟上,“你去哪?” “去找徒弟。”楚宁向身后挥了挥手,“有些私事要处理,李姑娘先自己玩会儿。” 虽然她强行把洛尘冰带来了揽金宗,改变他前世的轨迹,但世事难料,谁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楚宁手里捏着追踪符,指尖一划,符箓上纹路亮起,冰白的灵力蛛丝钻出。 * 夜色如墨,残月衔星。 楚宁来到一处漆黑的山洞前。 山洞光线昏暗,随着深入,灵气愈发浓郁。浑身的毛孔都舒适地舒展开来了,体内功法快速运转,疯狂吸收这股纯净的灵气。 “果然是个修炼狂。”楚宁心中暗想,“他倒是找到了一处绝佳的修炼场所。” 岩石后面,洛尘冰盘膝打坐,面容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清。 楚宁敛去身上的气息,悄无声息靠近,以手抵唇,想吓吓他,洛尘冰忽然动了。 劲瘦的腰肢往下弯曲,压抑的低喘声中透着一丝痛苦,掺杂难以掩饰的性.欲,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 楚宁的心跳陡然加快。 山洞里静得只能听到少年的呼吸声,那张尚显青涩的面庞苍白依旧,白色长发自上而下披散,从双膝垂落,泛着清辉,唯有耳垂不自然的红晕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 洛尘冰的手放在衣摆下面,呼吸急促而紊乱,喉结滚动,紧咬着下唇,在极力克制声音,眼尾泛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偶尔传出几声细碎的窸窣声,是他的手指与衣料之间的摩擦。 他低垂着头,双眼微阖,侧脸精致完美,长长的睫毛沾染湿气,不断跃动着,颤抖地在脸上投下一片错彩镂金的阴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 楚宁脸颊烧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想要转身离开,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想要若无其事地打断,却不知该如何假装没看见这尴尬的场面。 脚上像粘了502胶水,进退两难。 少年后背贴着岩石弓起,胸膛剧烈起伏。 好看的眉毛轻皱,白色额发搭在冷白的脸上,尾梢勾着摇摇欲坠的泪痣。 他松开紧握的衣摆,手指无力地垂在身侧。 洛尘冰的呼吸平稳下来,耳根的绯红也慢慢褪去,迷茫地望着面目全非的手指。 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在洞壁间回响。 这时,岩石后的人影僵住,白色发丝轻晃,洛尘冰迅速用除尘术收拾好自己。 他死死盯着身侧一道不明显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楚宁转开视线,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找的地方不错,很适合修炼。” 洛尘冰背对着她,“你在咽口水。” 楚宁脸上的热度又有出现的苗头,低声解释:“走了一路,有一点渴。” 人都有追逐欲望的权利,这也没什么。 楚宁自我催眠,极力掩盖内心的羞耻。 年轻人就是喜欢多做尝试,那是他自己的身体,想怎么玩都行,也碍不着别人。 对,他只是在玩。 楚宁憋了半天的咳嗽干巴巴地咳出嗓子,“这些年你都是独自修炼,有我没我好像也没区别。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主要怕洛尘冰心理上讨厌她,还要忍着难受做她徒弟。 楚宁已经没有洛尘冰喜欢她的错觉了,正常的爱慕者哪里会说出最讨厌她什么的话,还每次都把她往坏了想。 “有问题我们就解决,别藏在心里。” 她也想做点师父该做的事情,洛尘冰什么都不要,令她很没有成就感。 于是大手一挥,很是豪气:“有何要求尽管提,也算是我能为徒弟做的一点事情。” 洛尘冰持着佩剑起身,身形修长,站在山洞中央,眼神冷静,像寒潭死气沉沉的水。 仿佛听到了可笑的话,他唇角上扬,噙着一丝嘲讽:“你恶心我,迫不及待想和我断绝师徒关系?” 楚宁不解,“多大点事啊,就闹着死师徒,我还不至于那么不可理喻。” “那么,关于那一点事情,”洛尘冰指节发白,喉咙里的干涩感明显,“师尊看清楚了吗?” “什么事情?” “师尊不是刚来吧,站了很久?” 楚宁心跳如擂鼓,她迟早要被洛尘冰吓死。 白发少年半敛双眸朝她走近,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声音带着非人般的清寒,一字一顿,“方才那些都是师尊教我的。” 楚宁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洛尘冰,“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自……” 她忙着辩解,脑海中却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像是被风吹散开了云雾,逐渐清晰起来。 ——她摸过洛尘冰的脸,亲过他的眼睛,按住他滚烫的手,粗暴地用力,撬开他的唇……每一个动作都烙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楚宁的脸涨得通红,试图把那些不正经的东西从脑海中甩出去,可淫.靡的画面却变得更加清晰。 她还能想起少年肌肤的温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他的腰很细,像紧绷的弦,按压的时候能感知到柔韧的纤维。 不是,耍我吧!以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东西,全给她塞回来了? “你教过我,”洛尘冰接着她的话,“不止于自渎。你让我张开腿给你看,强迫我把手放在上面,接受自己的反应。” 楚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恶趣味,脆弱的心灵受到冲击,欲哭无泪。 就差举白旗投降了。 “我不记得了。” 楚宁非常想找个借口滚蛋,她心虚,根本争论不过,再不走就要丢人现眼了。 “师尊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师尊是怎么玩我的。”少年低声道,“玩”字咬音很准,让楚宁想装傻都做不到。 楚宁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问:“你说这些,是想如何?” 自作孽不可活。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洛尘冰不会在乎那点事情。 她头都要炸了,那可是强抱啊。她强抱了自己的徒弟,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楚宁的声音有些抖,几乎是在破罐子破摔地说道:“给你玩回来,这事能过去吗?” 洛尘冰站在她面前,愣住了,眼神中有过一丝错愕,“师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山洞外下起了绵密的雨,雨声渐渐变大,雨滴敲打在石头上,发出清脆杂乱的声响。 又是下雨天,和那天醒来的场景何其相似。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浑话多么令人发指,楚宁都想两腿一蹬,嗝毙过去。 她一定是穿越的时候撞到了脑子,才会孜孜不倦地创造黑历史。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楚宁也不是那么没有担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是想要其他补偿,我都可以。”她说的坦荡,眼眸清澈见底,不带恶意或者玩笑。 衣袂在灵力流动中飘动,洛尘冰像是被看穿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一样,狼狈地低下头,攥紧的手心涨出冷汗。 他的内心在极度地扭曲着,想将对面的人染上污黑,想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只剩下自己。 光风霁月地说他不在意,不需要赔偿,以此获得她的好感; 还是正义凛然地怼回去,放松她的戒心? 他不想,他一个都不想做。 他想要楚宁。 可楚宁当真不是在试探他吗? 不喜欢他,却可以用这种方式叫他报复回来? 细思极恐的感觉在心底深处蔓延,他无力阻止想要的渴望,也提不起走的力气,拒绝的话都不想说出口,像一只原地打转的困兽。 少年的脸透着惨白的病态,一声不响地立在岩石旁,眼眸幽深,让楚宁想到褪了色的鬼怪。 “我接受你的第一种补偿方式。” 楚宁头皮发麻。 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洛尘冰选了第一种? 少年的手指如同上好的白瓷,指尖轻触楚宁的下巴,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师尊,这样碰你,会不舒服吗?” 楚宁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 她不确定洛尘冰是不是真要那么做,因为洛尘冰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她的下巴上,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有僭越,但不多。 少年的五官恰到好处,宛如艺术家精心刻画的作品,微微一笑,显露出难以形容的纷华靡丽。 “能接受吗?” 12、十指相扣 被洛尘冰的呼吸轻扫过的皮肤灼热不适,楚宁窘迫地转开视线,脸朝上仰起,脱离他的指尖。 “你适可而止一点。” 洛尘冰眸中闪过失落,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先动手的是师尊,说补偿我,给我玩回来的也是师尊,我按着师尊说的做了,反倒责令我适可而止。” “弟子把握不好分寸,不如师尊来选一个合适的距离。”他懒散地抬了抬眼皮,倒着往后退,不停扩大两人中间的间隔。 长靴踩进岩溶水里,他的脚跟也没有停下。 金丹修士不会轻易淹死,但他身后的水位委实看不出深浅,此地灵气浓郁,水中极有可能滋生妖物。 楚宁出声叫住他:“洛尘冰,别退了,身后危险。” 楚宁绝非容易糊涂之人,金丹境后,向她拜师的人如过江之鲫,她无一不是拒之门外。 像戚寻那般,强塞徒弟的也不少。 每当她回到长留静院,那些记名不记名的弟子,通通都会被扔出去。 她只接下了洛尘冰的拜师茶,也只给了他亲传令牌。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小少年憋了半天说的那句话。 ——纵使师徒成婚已不算禁忌,我也绝不会…… 还让她好自为之!楚宁抱着玩一玩、把小孩吓走的心态顿时没了。 孤身一人的感觉没那么糟糕,可若有一个三观一致的徒弟,就算这个徒弟是个小古板,那也不可多得。 她留下洛尘冰,有恻隐之心在里面。 洛尘冰拥有特殊的容貌,注定他会幸运,也注定他会不幸。 若拜他人为师,他的师父不会管他愿不愿意,一瓶药便能把他的坚持毁得干干净净。 运气这种东西,最廉价,也最昂贵。 楚宁宁愿将它握在手里,让所有的不幸变成幸运。 她从未想过亲手毁掉洛尘冰。 在洛尘冰眼里,她现在大抵真是个人渣吧。 楚宁注视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忍不住心想:选第一种方法报复回来,是有多恨她做的那些事。 洛尘冰的双踝沉入岸底,突然,漆黑的水底窜出一双手臂的影子,拉扯着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岩溶水吞噬了洛尘冰,漆黑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水下环境冰冷而黑暗,白发少年无动于衷地睁着双眼,身体被水流包裹,呼吸被剥夺,耳边除了水流的声音,还有一声阴寒的嘲笑。 “你被你师尊耍了,年轻人就是天真,竟然相信她会用那种方式补偿你。” “她在挖空心思与你划清界限,给几件法器补偿你一二,结果你却选了她,嗬嗬嗬……” “很喜欢她吧,可惜,她并不喜欢你,也不要你的身子。待她瞧出你的心思,你便彻底没机会了,她会远远躲着你,对你不假辞色,将你弃之如敝履。” “先动心者先输,小孩,你已经输惨了。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可以帮你,你的师尊会成为你一个人的。” ——我照着她喜好长的,她为何不要我的身子? 影妖上下端量少年的长相,感知他的金丹和骨龄,惊喜不已,此人的容貌和资质都堪称妖孽。 她不要,我要啊。 影妖馋得紧,岸上那位也不俗,若他夺得少年的皮囊,稍加勾.引,何愁不能一箭双雕,睡了那女子,吸干她的修为。 “瞧不上你罢了,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能撩拨、会色.诱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我亲自教你,身体借用我几日,你定能与师尊日日翻云覆雨,夜夜颠鸾倒凤。” 身体在下沉,洛尘冰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喜欢看我师尊吗?我会杀了你,挖出你的灵目,做成法器,让你日后看个够。 “什……什么?你说什么灵目?”影妖的声音开始慌乱,“休想诈我!不过一个金丹,如何能识破我的法术,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你那师尊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修为定然不高。还敢诓我,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哈哈哈,你快要死了,还有心思说大话。” 洛尘冰身上最后一块皮肤即将被黑影占据时,一道光芒划破了水面。 深暗的水底降下冰霜,如雷霆,似银剑,疾射而下,穿梭而来,来势汹汹刺穿黑影,不温柔地将洛尘冰从水中托起。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少年脸色惨白如纸,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不肯抬起头,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楚宁的身影出现在岸边,垂眸盯着他看。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你喜欢脱衣服的那种,还是不脱衣服的那种?” 少年浓密厚重的睫羽轻颤,像被风吹动的白色蝴蝶,眼神里透出一丝茫然与惶惑。 “脱什么衣服?” 他攥了攥掌心横冲直撞的灵体,藏在身后,手指捏得死紧,把掌心里的活物往死里攥,满手的血液冲破指缝,向外渗透、流出。 楚宁出手斩杀前,他用血收了岩溶水里的影妖。 他不会让它死在楚宁手里,他要亲手杀,然后炼制成一对剑饰。 洛尘冰盯着楚宁手里的长剑,眸色暗沉。 “不是让我教你吗?”楚宁有种二进宫又上断头台的焦虑。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在洛尘冰面前出尔反尔。 “给你玩回来,说好的。” 洛尘冰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履行承诺,仰起脑袋,昳丽的脸庞滑落水滴,嘴角轻轻抿着。 他瞥见满身狼狈的自己,用除尘术收拾干净,半掩着双眸,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楚宁顺势坐下,斜睨了眼他藏在身后的手。 这般浓重的血腥味,恐怕只有捂着鼻子,才能闻不出来。 他不想说,楚宁便也没问。 山洞覆满冰霜,月光照在晶莹的冰面上,反射进山洞里,洒下一地清辉。 洛尘冰的眼睛在光与暗中交叠,嗓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 “接受不了和自己的徒弟有染,还要开这样的口为难自己,师尊是不是有受虐的爱好?” 楚宁:“……” 他能闭嘴吗? 楚宁垂下视线,看向他的嘴唇。 洛尘冰的脸部轮廓精致,没来得及长出锋利坚韧的骨骼。 这是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不是接受不了。”楚宁单手支着下巴,看向镜子般的冰面,“真看不过去,我便找座山隐居去了。” 师徒交欢屡见不鲜,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楚宁脑海里压根就没有师徒禁忌的概念,她看过的师徒文没有一千也有三百,师徒之间的组合能玩出花来。 她接受不了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以师父的名义,把徒弟当发泄欲望的工具,是这底下隐藏着的,真正违背人性的东西。 不乏有人奚落她老古板、不开化,别人家的师徒都在享受床笫之欢,攀登缺失边界人常的极乐,就她还在介怀师徒伦常。 楚宁也不解释。 她需要这样一层伪装,来阻止某些人剖开她真正的心防,引.诱她被欲望奴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就像一面镜子,一旦开了口,即使拼好,里面的景象也是错位的。 入乡随俗能活得更轻松些,可要她打碎完整的镜面,磨掉已经成型的棱角,无异于让她丢掉过去,踏上一段错位的人生。 她不想丢弃自我,所以和谁都关系一般。 他们三观不同,没有共同语言。 “要不你选第二种吧?”楚宁真心为他着想。 “你复制我的行为,不就等于又伤害自己一遍?便是想一比一报复回来,也不必使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图什么呢?” 原来他在报复啊。 冰灵攀上脊骨,带来阵阵寒意。 洛尘冰一言不发,同时调转灵力,将那股乱跑的冰灵压下去。 楚宁总是有办法,把人的心吊起来,再狠狠地摔地上,让他产生下一刻就粉身碎骨的绝望。 假装心不在焉整理衣衫的少年回过头,凝视楚宁的眼睛,“师尊希望是哪一种?脱衣服,还是不脱?” 楚宁像被丢进玉米须里一样,浑身不自在,她又不傻,法衣穿在身上多有安全感。 干巴巴道:“不脱。” “可是不脱怎么玩?”洛尘冰低头靠近,呼吸拂过楚宁的鼻尖,盈着一丝温热。 “师尊教我玩好不好?” 教他玩?这人认真的? 洛尘冰贴近她,两人的呼吸交织,像凌乱拼接的气旋,一方湿润滚烫,一方轻缓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暧昧。 楚宁看见洛尘冰身侧握紧的手指松开,转过来的掌心一排狰狞的指甲印。 没等她思考那是什么,脸颊突然被一双纤长的手護住,没有任何征兆,少年的唇贴上来。 他的呼吸滚烫,带着急切的渴求。 洛尘冰的吻逐渐深入,不厌其烦地覆盖她的唇,舌尖舔过缝隙,失控地侵犯纠缠。 他胸膛里面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催促着他快一些,吞噬得再多一些,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 不闪不避地接受他的吻,不是失去理智的胡乱宣泄。 “楚宁……”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铺天盖地的情丝无处藏匿。 他紧紧扣住楚宁的腰,将她拉向自己,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楚宁的心跳变快,感官被少年冰凉柔软的唇占据,耳边只剩下他青涩炙人的喘息声。 白发少年忘我地亲吻她,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他疯狂的心跳,他手臂带来的轻微震动,让楚宁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楚宁悲催地发现,迈过心里那道坎之后,做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少年的指腹裹着骨骼分明的骨节,沿着发丝往下滑动,给她留足了反应的空间。 唯一不好的是,洛尘冰会看着她。 她低下头或是逃避地转开视线,就会被抬起脸,和那双殊丽的眼眸近距离接触,浓密的睫羽几次戳到她的眼睑。 楚宁脸皮都被看麻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发现她转回视线,少年的唇又缠上来,呼吸滚烫炽烈,眼神迷离,白色睫毛下的黑眸被一层薄雾笼罩,像泪水浸染过,看起来脆弱又易碎。 热气在口中化开,楚宁猛地后撤,捂住自己的嘴唇。 伸……伸了。 少年呼吸急促,脸颊泛着红晕,尤其是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肚子里。 “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洛尘冰放开她,指尖颤抖。 他的唇色急遽消退、变白,像被海绵吸干了水分,变得干燥而苍白,但他浑然不觉。 他轻笑着,眼角染了胭脂似的,红透了。 “师尊觉得恶心,才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都没有加倍奉还,师尊便接受不了了,谈什么补偿。” 楚宁掩着唇闷声道:“不能直接做吗?” “怎么做?”层层叠叠的衣裙盖住了少年细长的双腿,他胸膛起伏,微启着双唇,目光紧紧锁住楚宁的眼睛,在等待她的回应。 楚宁脑袋懵懵的,下面触犯危险的边缘,乍一听洛尘冰这话,她的后脑勺嗡嗡作响。 楚宁迅速权衡了利弊,也不管洛尘冰是不是在玩笑,第一时间抓住他作乱的手。 却没想到洛尘冰反手切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师尊还想玩我吗?我给你玩,按你的喜恶来。” 楚宁凝眉,对上少年的双眼。 玩不起。 还有下辈子的话,她一定不要……算了,不想再来一次,欠的债够多了。 楚宁暗自放下狠话:今日之后洛尘冰再敢复生她,就别怪她追杀他了。 13、杀阵 同一个错误,楚宁不想一犯再犯,皮笑肉不笑,几乎咬着牙说的话:“你来。” ……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水从岩石的裂隙渗透进来,一滴滴汇聚进山洞,半泥半岩石的地面出现奇形怪状的水洼。 少年的吻很细致,也很缱绻,连咬她的时候,都是温柔轻缓的,即便是不喜欢他的人,也能感受到另一种层次的感官愉悦。 但耐不住他吻的时间太长。 半个时辰的耳鬓厮磨,足够楚宁适应他的亲近,她从紧张局促,到从容镇定,还能分出心神观察洛尘冰。 冷风吹袭而过,她的衣裙卷着对方的浅色衣衫晃动。洛尘冰白色的发丝沾染水雾,耳边的发梢搭落在锁骨上,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白皙的后颈不是她印象里那般平滑无物,有极少的浅白绒毛,平日里看不出来,被汗水打湿后才显露出端倪,楚宁看得入神。 感受到下面温暖的毛发紧贴向自己,她的腿轻微一颤,但并没有躲开,任由洛尘冰的动作继续。 少年低下头,手臂依旧紧紧搂住她的腰,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发丝拂过楚宁的鼻尖,唇间的温度升高,像是要将彼此融化。 每一次触碰都会让他脸上的红晕变明显,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楚宁不想看见洛尘冰的脸,偏过视线盯着山洞看。 其实她不喜欢比自己小的,她更喜欢同龄人,像洛尘冰这样刚入世的年纪,对她而言算是孙子辈的了。 或许再过几百年,洛尘冰称得上是她的同龄人,但也不是现在。 他太小了,根本不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没有乱云涧那一出,楚宁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 随便吧,反正世界都要毁灭了。 楚宁在心里泄气,没看见白发少年撩起幽暗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目光深邃。 混乱又笨拙的摩擦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洛尘冰的呼吸声短促又沉重,衣服整整齐齐,肢体却极尽可能地接触在一起,细腻的皮肤一遍遍滑过她的裙摆,不停歇地挨擦、发热。 明明没有再进一步,也没有做到乱云涧里的那种程度,却仿佛有电流传遍全身。 楚宁的脸热得发慌,更不想被人看见脸了。 可少年的双手环在她身后,嘴唇压住她的,晃动时数次探入唇隙,趁她不注意就与她唇齿交缠,抵死纠扯着厮磨着。 整洁的布料下一片狼藉,身边的石子发出轻响,岩溶水的水音和暗昧的声音混杂。 少年整个人覆了上来,脸蹭着她的脸,像是在感受她脸上的绒毛,温热的绒毛交错贴紧,除了暖意,还有熟悉的冰属性的灵力,一下子便让陌生的躯体适应了这种亲近。 非人的嗓音轻哼,似妖祸也似欢愉,能把一个道心坚定的人生拉硬扯进心魔里,又沉又快的喘声宛若海妖在低吟,突如其来的深度亲密,吓得楚宁后退一步,避开洛尘冰的吻。 她干咽了一口,心有余悸,“你……等等,我缓缓。” 洛尘冰收回揽住她后腰的手,“果然接受不了吗?” 他没有多说什么,就着楚宁能接受的距离,纤长的手指挽过她的长发,安静地编织起来。 沉默在蔓延,时间也变得格外悠长。 楚宁见状,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不行不行。 上次不清醒也就是罢了,这次她清醒着,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洛尘冰,还有这张脸,看着禁忌感太强了。 怎么就十六岁金丹呢? 压制两年,羽翼丰满了再结丹不好吗? 考验谁呢?楚宁心里有苦说不出,想着早死早超生,抬起膝盖,碰了碰洛尘冰的腿。 她的意思很不言而喻,白发少年却还是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编头发。 楚宁道:“你不想玩,那便结束吧。” 洛尘冰的手指攥起,不自觉地抓紧她的发丝,看着手上的黑发完美成结。 “师尊,出事了。” 就在这时,楚宁明显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山洞内,墙壁裂开,碎石纷纷坠落,尘土飞扬。 洛尘冰施法,挡住头顶落下的石块和扑过来的尘埃,手指飞快翻转几下,系好楚宁的衣裙,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 洞顶的裂缝不断扩大,雨水倾盆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揽金宗上空雷云笼罩,电闪雷鸣,乌云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天际被鲜血染红了一般,处处透着恐怖不祥的气息。 楚宁和洛尘冰一起踏出山洞,只见天幕上方,十张鬼脸遮天排布,眼若铜铃,瞪着下方的万千生灵。 “十狱绝杀阵……” 脑海浮现李掌门那张瘦削却炯炯有神的脸,楚宁心中暗叹,这次又是为何呢?李掌门。 还提前了一百年。 楚宁抽出一张符箓,抓住洛尘冰的手,将符箓贴在他的手背上。 “找个地方躲好,远离后山祭坛,那地方的危险之处在于能够锁定修为,金丹修士谁去谁死,不存在幸存者偏差。听着,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过去。” 说完,楚宁也不拖沓,转身便走。 洛尘冰站在原地,望着楚宁的背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储物袋里一道光芒闪现,冰寒冷锐的声音在洛尘冰耳边响起:“她疯了吗!那可是十狱绝杀阵,你为何不拦住她?” “我不过金丹境,如何拦住元婴境的师尊。” 洛尘冰仰头观察天空的鬼脸,嗓音充斥着半死不活的冷淡:“师尊这副性子,唯有撞到南墙,遍体鳞伤了才肯回头。她身后还有师祖,但我……何人能护得住我?” 另一头的戚寻:“……” “本尊化身到达揽金宗需要一个时辰。” “半个时辰。”洛尘冰迈开腿,往楚宁离开的方向走,“我们只有半个时辰。” “我们?”戚寻那边的声音从一道变为两道,他分出化身,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剑鸣声。 “洛尘冰,叫你师伯去找楚宁,他有能力带你们离开揽金宗。十狱绝杀阵吞食金丹修士只需要半息,你师尊没跟你开玩笑。” “若师伯不肯呢?” *** 阵法罡风切开袖口,刮出一道道白痕,楚宁抬脚走上祭台,手里提着李思雨。 李思雨仅仅筑基修为,楚宁用灵力护住她不被十狱绝杀阵吞噬。 “爹,爹!你在干什么?” 李掌门站在祭坛中央,双手沾满血,掌门道袍早已被鲜血浸透,脚下一个巨大的法阵正在缓缓成型。 鲜血勾勒而成的纹路,在地面蜿蜒流淌,每一道都闪烁着殷红的血光,诡异地收缩凝聚,吞噬着四周的灵气。 “掌门不要!求你了掌门,快下来吧,十方灵阵万万不可开启!”李思明身体颤抖地趴在祭台边缘,哽咽着祈求李掌门下来。 “你给我闭嘴!”李掌门一张口,喉咙里血就往外冒,“都是因为你,我的小雨会死在幻境里都是因为你!我要救小雨,十方灵阵……对,十方灵阵是上古祭神法阵,倾尽我一宗之力,定能复活小雨。” “爹,我是小雨啊,我没有死,爹,我没有死!”李思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滚圆的泪珠一颗接一颗从泛红的眼眶砸落。 李掌门的眼瞳里只剩下灰白,唇角挂着血污,低声念诵咒语,甚至夹杂一丝疯狂的笑意。 “我听见小雨的声音了,阵法有用,它起作用了。是阵法成了吗?” 李掌门先后经历幻境、血阵,身子亏损严重,额头冷汗浸湿鬓角,面容极其苍白。 他双眼看不见,以为阵法成了,停止向十狱绝杀阵里输送鲜血和灵气。 杀阵的运转缓慢停滞,在欲停未停之际,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铮——”地一声,插在李掌门身前三尺之地。 剑光飞转,司徒道清落在祭台上,转身握紧剑柄,剑尖抵住李掌门的脖子。 “十狱绝杀阵乃十恶不赦之禁阵,非但不能救你女儿,全宗都得给你们父女俩陪葬。李掌门,收手吧。” “不能救我女儿……不能救……”李掌门满脑子都是复活死去的女儿,浑浑噩噩的思维本就岌岌可危,受到司徒道清的刺激,蓦地大叫一声。 “十方灵阵!十方灵阵可以救小雨,可以救小雨!是爹不够努力,爹这就把灵力全送进阵眼,小雨不怕,爹救你……” “冥顽不灵。”司徒道清冷哼一声,佩剑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杀意直逼李掌门的咽喉。 “不要杀我爹!”李思雨疯狂拍打身边的防护罩,“楚宁,楚宁!不要让他杀我爹!” 银白的光穿过十狱绝杀阵的阵气,准确命中司徒道清手里的剑,泛着冷光的长剑稳稳插进祭台里。 司徒道清瞥了眼被震麻的手腕,掀起眼皮,朝楚宁看去。 楚宁眼帘一颤,登时收回龙鳞。 力道用过了? “你使的是何法器?”楚宁收的太快,司徒道清没有看清。 他转了转手腕,缓解不适,捡回佩剑,冷冷地说道:“他不死,你们都得死。楚宁,你何时变得这般拎不清了。” “可是大师兄,方才李掌门已然停手。你何不想想,是否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李掌门,导致他魔念再起。” 她带李思雨来,就是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处理李掌门。 十狱绝杀阵展开的那一刻,便无法阻止了,揽金宗已经被吸进鬼域,他们出不去,只能等着成阵。 阵成了,才能破阵,才能出鬼域。 14、带上我 “大师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李掌门是傀儡。” 司徒道清一脸阴沉,“傀儡也是刀,你不斩刀,等刀来斩你吗?” 李思雨歇斯底里叫喊道:“你要把每一个被操控的无辜之人都杀光吗!” “他不无辜。”司徒道清目光冷冽,眼底有杀意,“倘若万不得已,杀光亦无不可。” 被明晃晃的杀气笼罩,李思雨几乎失声,“你这个疯子……” 司徒道清不管她,在他眼中李思雨和死人没甚区别,转眸看向楚宁。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十狱绝杀阵成阵,十方狱主现世,揽金宗几千条人命便要葬送在这里。楚宁,你担得起这样的因果吗?” 楚宁拿出怀里抱着的剑,塞给李思雨。 “剑不离身,剑丢你死,言尽于此,概不负责。” 李思雨紧紧抱住长剑,“那你怎么办,你不用剑吗?” 司徒道清直接冷笑出声:“她不会用剑。一个学不会剑的清越峰弟子,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何事?” 楚宁没有回应司徒道清的冷嘲热讽,两指并拢点在李掌门的眉心。 李掌门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被跑过来的李思雨扶住。 “我打晕了他。带你爹离开这里。” “好。”李思雨运起飘浮术,撑着李掌门往祭坛外跑。 怀里的长剑嗡鸣,白色光芒四溢,有部分灵气飘向楚宁。 它想回去护主? 剑有自主意识?李思雨瞪大双眼,竟然是一把有剑灵的剑! 她还不曾见过剑灵。只听说醉月剑尊的剑修出了剑灵,那剑灵之力可排山倒海,堪比神迹。 可是楚宁的师兄不是说楚宁不会用剑吗? “剑?”剑还没还她,“楚宁,你的剑!” “快滚!剑不准离身!” 楚宁抬手挡下司徒道清的攻击,指尖亮起微光,不计其数的寒冰射向司徒道清。 不对……司徒道清为何这么早暴露? 他现在还在清越峰,戚寻也没有死,除非当真无路可走了,不然不可能走一条绝路。 那他为何攻击自己? 楚宁的余光瞥向祭台边缘的李思明。 难道又在演戏? 想到这会儿和司徒道清打,待会儿还要和十方狱主打,楚宁就一阵头疼。 这戏精……不会演戏上瘾了吧? 她真的很想歇一会儿,十方狱主不好对付,稍不留神就会缺胳膊少腿、失去半条命,就这都还是轻的。 第三次来揽金宗对战十方狱主,她差点死了,可见胸有成竹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 司徒道清使几成力,楚宁便用多少灵力一一格挡回去。 “师兄这是为何?” “布阵的人不死,十狱绝杀阵必不会就此停下。”司徒道清神情凝重,以为楚宁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 “师妹,你可知这阵法不是普通杀阵,而是十方狱主的往生之门,若放任祂们借助阵法重返人间,这里会成为祂们收割人命的屠宰场。”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杀阵尚未完全成型,布阵者还在揽金宗,只要揽金宗的人都死光了,不留一个活口,杀阵也就不攻自破。 他相信,就算是师尊来了,也会默许他的做法。 当然,前提是楚宁不拦着他。 打着打着,司徒道清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这修为……” 怎么忽高忽低的? 楚宁只有金丹修为的话,他轻松就能把人打晕,可要说她突破元婴期,她打出来的力量又不对等。 师尊究竟给了她多少法器? 阵法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司徒道清不再留手,一掌拍向楚宁的肩膀。 为掩盖修为,楚宁刻意没躲,顺着司徒道清的力道被击飞出去。 一道黑影朝她冲来,楚宁掌心灵力再次凝聚,冰刃在她的操控下化作无数细小的冰针。 来人蒙着脸,身形说不出是修长还是纤细,朝楚宁伸出手,还没接住她,就被漫天冰针连续攻击。 及腰的黑发被冰刃割下半截,黑衣人与楚宁擦肩而过,神识贴着她的身体,在她肩膀处停顿片刻,没等楚宁发难,半空中的身影骤然消失。 不见了。 楚宁抓紧掌心里那捧黑发,头发的重量变轻,疑惑地张开手掌。 割下来的头发化作一捧白烟。 司徒道清急忙赶来,提剑站在楚宁身侧,“何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奇怪。”楚宁喃喃道。那人是想接住她吗? 她看了眼手心,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楚宁活动被司徒道清打麻的肩膀,见司徒道清分神找黑衣人,干脆找地方坐下,靠着祭台的石柱养精蓄锐。 李思明还趴在祭台边缘的台阶上,沉郁的眼睛打量司徒道清,扫过黑衣人出现的位置,最后转向楚宁。 楚宁和他进行了相同的目光扫描,不出意外和李思明对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不说话。 找不到黑衣人,怀疑对象又多一个,司徒道清暂且压下了灭揽金宗满门的想法。 此时此刻不止是揽金宗的人,黑衣人的嫌疑也不小。 他施法擦干地面的血迹,上一刻消失的血迹,下一刻又完整地出现。 李思明猝然惊叫:“他定是控制掌门的人!那黑衣人今夜进了掌门的房间,我追上去却跟丢了,随后掌门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掌门一心为揽金宗,绝不会使用十狱绝杀阵这般恶毒的阵法!” “听听。”楚宁示意司徒道清细品。 “黑衣人,我们会杀。”司徒道清挥剑,剑气如狂风般朝着李思明席卷而去,“但你,也逃不掉。” 李思明瞳孔微缩,身体迅速后退,长枪横挡在身前。 枪刃与剑气相撞,火花四溅。 “你干什么!原来如此!万剑宗才是策划这一切的主使,你们和黑衣人是一伙的!” “栽赃嫁祸一把好手。”楚宁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发现腿边的感觉不太妙,暗自“啧”了一声。 她默默用了一遍除尘术。 “你原先还认不出十狱绝杀阵和十方灵阵的区别,黑衣人一出现,你的脑子便灵光了,这可说不过去。唆使李掌门……啊不,控制李掌门的人,是你吧?” “休得胡言!”金戈破空之声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揽金宗的长老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李思明一口咬定万剑宗的时候出现了。 余昌明提起李思明,把人护在身后,怒声道:“你们万剑宗莫要欺人太甚!欲杀掌门灭口在前,污蔑掌门亲传在后,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 揽金宗其余长老也纷纷附和。 “思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杀一只鸡都不敢,怎么敢布这十狱绝杀阵!” “是啊,李思明区区金丹,如何有那能耐。” 李思明冲着楚宁大声叱道:“本以为,你们虽不是救我等出幻境的恩人,但也有心助揽金宗脱困,才对你们客气三分!怎料你们万剑宗如此心怀鬼胎,眼看计划不成,为了脱罪,红口白牙地抹黑我。” “二位是醉月剑尊的弟子,听闻万剑宗素来不参加帝尊的极乐大典,我看这天也要变了,万剑宗是想斩灭各大宗门,打上极乐宫吧!” “荒谬!”楚宁一挥手,用禁言术封了李思明的嘴。 李思明说不了话。 但余昌明可以,他不能容忍自家宗门弟子被污蔑,势要辩个清白。 “孰黑孰白,请问心镜一问便知,看是你们有灭揽金宗的想法,还是我们宗门里出了一个内鬼!” 司徒道清脸色铁青,气到说不出话来。 楚宁悠哉地背着手,时不时看一眼他的脸色。 别说,你还真别说,司徒道清就是有灭宗的想法,他不仅有,他还想灭世! 楚宁乐意看司徒道清吃瘪。 然而问心镜真请出来,吃瘪的可不止司徒道清。 司徒道清能用底牌跑得无影无踪,她却不行,十方狱主随时会被召唤出来。 揽金宗灭了,万剑宗便会失去最得力的帮手。 李思明这小子满口胡言,但给他说中一点,他们的确要打极乐宫,还是和揽金宗联合攻打的。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把目光投向余昌明,眼含赞赏。 司徒道清的修为臻至元婴巅峰,比余昌明高出一个小境界,使用问心镜,必然要折损余昌明的修为,修为与灵力不同,无法自然恢复,也不知要花多少时日才能修炼回来。 为了一名并非座下的弟子,做到这种程度,品性可见一斑。 “请问心镜!” 余昌明看了二人一眼,遂即挑选意志力最薄弱、修为最低的来,“时间有限,便从楚道友开始。” 楚宁:“……” 楚宁撤回一个赞赏。 他莫不是以为她修为最低,在她身上使用问心镜不需要损耗修为吧? 老狐狸,诡计多端的。 楚宁再三询问:“长老,你确定我来?” 余昌明想起她师父是何人,面色微凝,这里还有其他人选,他也没坚持找楚宁这个不可控的变量。 楚宁沉吟道:“我看诸位长老都不认识十狱绝杀阵,这理评来评去的,又有何用呢?” 揽金宗长老们没好气道:“怎么没用,能揪出歹人,为修真界除去一大祸害!” 余昌明:“百年内,十狱绝杀阵频繁出现,我们如何不识得!” “那便怪了,大家都识得,为何不知十狱绝杀阵的特性?”楚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扫了眼司徒道清,又看着众人。 “你想说你了解十狱绝杀阵?” “即便阵法尚未完全开启,进了阵眼的金丹,也活不过半息。而你们方才说,李思明道友是金丹修为。” “不是又如何?”余昌明皱眉,“师侄停在金丹巅峰百年,离突破不过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他停留的那一百年是不想突破吗?都是金丹巅峰过来的,应当都知道,金丹入元婴如跨天堑,有的人一辈子就卡在金丹境了。”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只是一个金丹,这不就得想办法么。譬如某些人,设下幻境迷障,吸走他人的修为提升,拿走他人的法器渡劫。” “我也没特指谁,按图索骥,瞎猜的。揽金宗被拢进幻境里,护山大阵失效,借力晋升之人必须靠法宝渡劫。至于真相是不是如此,诸位长老可仔细盘点宗门内的法器,有没有缺失的、破损的。” 揽金宗众长老不出声,没有人出来应楚宁的话。 楚宁叹了口气。 “要不说揽金宗上下一心呢。还是你们爱护弟子,察觉法器有异也闭口不提。你们的弟子也爱你们,突破元婴了也没敢告诉你们,怕你们想不开。” “再说这十狱绝杀阵,李道友不愧是宗门翘楚,生当揽金宗的人,死作揽金宗的鬼,如此危险的阵法一出现,他便死守最危险的区域。” 楚宁指着李思明趴过的台阶,那里有他的眼泪,还有衣袍爬行的痕迹。 “李道友独身一人来祭坛阻止掌门,还能行走,却迟迟不愿回去找你们帮忙,就趴在祭台边上,声嘶力竭,岿然不动。可见与掌门感情甚笃,怕极了错过掌门的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我们也没想到揽金宗还有这么多人活着,李掌门也是元婴,七八个元婴长老都拦不住他吗?” 楚宁竖起大拇指,“李掌门真乃神人也。” 揽金宗长老们有的眼皮直跳,有的脸黑得赛过锅底。 司徒道清转开脸,发出一声声嗤笑,跟犯了鼻炎似的,把嗤之以鼻表现得淋漓尽致。 还能抽空开口提醒:“师妹,别忘了揽金宗还有老祖。” 楚宁淡淡道:“李道友肯定也不知道揽金宗老祖闭关的地方,否则怎会在十狱绝杀阵即将成阵的时候,都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 揽金宗老祖化神巅峰修为,闭了死关。楚宁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总之末日尽头也没见他出关。 可能早就不在了吧。 余昌明厉声问李思明:“出了这般大的事,你为何不报!” “唔!唔唔……!”李思明指了指自己张不开的嘴。 “废物!金丹的禁言术都解不开!” 余昌明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在暗度楚宁使用的法宝。 什么法宝能弥补修为差距,令元婴期的李思明都奈何不了她的禁言术? 其余长老也在好奇地观察楚宁。 楚宁不学无术的名声传遍了修真界。 曾闻,醉月剑尊为楚宁讨断骨之仇,提剑斩杀一个宗门的人,手把手带她杀人,不可理喻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醉月剑尊那般维护楚宁,拿出些法宝也无可厚非。 甭说楚宁安然无恙待在十狱绝杀阵里,就是她从十方狱主手底下逃脱,他们也不会觉得稀奇。 余昌明念咒解开禁言术。 李思明指着自己的嘴巴:“唔唔!” “说话!”余昌明,“你是无话可说了,使这般低劣的把戏,想蒙混过关?” 李思明嘴巴上的禁言咒还在,怀疑地看着余昌明,“唔唔……!” 司徒道清也没开口,好整以暇地望着李思明,任他在那胡乱比划。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楚宁随手解开术法。 李思明大声道:“我看余长老和他们也是一伙的!不解开我的禁言,不准我说话为自己辩解,这便是证据!” “竖子!”余昌明一脚将人踹翻,“把他带回去审!” “不杀吗?”司徒道清问。 余昌明心头怀疑未消,“李思明罪该万死,仅凭他一人不可能布下那般庞大的幻阵,背后定还有始作俑者。” 楚宁点头,指尖往下指,“看看脚下吧。” 众人这才看向脚底,一瞬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十狱绝杀阵居然成了! 李思明抬起手,看着掌心的伤口,嘴角挂着狰狞扭曲的笑。 “为了完成这个法阵,我割开手掌三十次,每一次都让鲜血流得更快一些。” “揽金宗气数将尽,教出来的弟子一届不如一届,资质最好的也才元婴。你们站到外宗面前,岂不是平添笑话?” 他转动僵态的眼珠,神经质地望着众人,“极乐大典在即,各位都不紧张吗?” 长老们被李思明的眼神盯得发毛。 “是啊,你们都不紧张。”李思明露出手臂上烂了的臭了的伤。 “极乐大典的规矩,输了大比的宗门要交出一千名弟子,供极乐宫玩乐半年。揽金宗哪一次不是输,我们的四肢、躯干、脑袋,变成供人玩乐的工具。” 余昌明面色难看:“李思明,不要再说了!你委屈,便要拉着所有人去死吗!” “我有何不可!我是掌门亲传,是掌门最爱的弟子,给我这些名头,不就是点名要我被极乐宫玩死吗!” “我为何去啊?我为了保护师妹,结果呢?我的名字从那一年开始,便定在了册子上,谁都比我重要,你们为了一个刚入门的弟子犹豫再三,却不考虑我想不想去,是觉得反正都脏了臭了,多用几回也没关系,保护还没受到伤害的弟子就行了。” “这就是我用善良换回来的恶!”李思明怒而甩袖,手臂露出更多斑驳的伤痕。 他看见脚下的十狱绝杀阵,镇定了几分,“死了算了。” 楚宁低着头说:“若是想死,便不会晋升元婴。” “我为何要死!我本就不该死!”李思明弯腰嘶吼,他抬起脸,面相变了,满目苍夷,正派弟子的形象支离破碎。 “雨和明像吗?随便改几笔,我们的人生就换了。我简直愚不可及!该死的是他们!是被极乐宫选中的李思雨!” 四周红光迭起,映照出李思明惨白而扭曲的面容。 余昌明闭了闭眼,“被极乐宫点名,皆是迟早的事。掌门疼爱自己的女儿,又疏远她,便是心里清楚,那一天早晚要来,他也没有办法。” “宗门傲骨呢!” 李思明瞪视余昌明,用尽全力挥开手臂指向楚宁和司徒道清,“为何他们万剑宗可以不去极乐大典?为何啊?” “我们不是第二大宗门吗?我们打不过极乐宫吗?哈哈哈,都不敢反抗,都怕被极乐宫盯上!” “师兄……”微弱的哭泣声唤回了李思明的神智。 他转动视线。 李思雨抱着楚宁的剑,跪坐在祭台下面,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告诉我,我对你坏一点,打得越重,极乐宫越瞧不起你,下回便不会要你了,都是骗我的吗?” “傻丫头,自然是骗你的。你对我好,我还怎么下得去手,屠你满门?” 法阵中的光芒益发强烈,李思明心如死灰,睁着暗灰色的眼睛,倒在十狱绝杀阵的中心。 他望着血红的天空,心底掠过最后一个念头,自己都没来得及想清,便无声地和身体一同堙灭。 “师兄!”李思雨的哭声哑了,眼泪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剑身上。 眼泪模糊了视线,熟悉的青色身影被十狱绝杀阵吞噬,只剩下冰冷的长枪。 “啊!啊!”李思雨埋头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头,撕心裂肺地哭喊,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楚宁闪现在李思雨身侧,拎起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接住剑身。 “知道逼死你师兄的人是谁吗?” 逼死师兄的人…… 李思雨呜咽起来,是祭台上的人,是她爹,还有她。 她害怕地捂住耳朵。楚宁拎小鸡似的拎起她的脑袋,轻声说道:“是极乐宫。” 李思雨抬起头,像落水的幼犬,全身发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泪不停地滑落。 “极……乐宫?” 楚宁也在祭台上,怕不给她李思雨指定一个共同的仇敌,李思雨会成为李思明那样的问题人物。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极乐宫宫主,帝尊段巍才是你该恨该怨之人。” “你师兄怕极乐宫。他连死都不怕了,却怕极乐宫,那里是他的心魔。李姑娘,有朝一日你能强大起来,便把极乐宫掀了吧。你师兄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欣慰。” “掀了……极乐宫。”李思雨抱住楚宁送过来的长枪,口中呢喃着掀了极乐宫。 楚宁摸了摸她的头,把自己的剑系在她的腰带上,“别摘,活着下来,为你师兄报仇。” “掀了极乐宫……” “回去吧,去你爹身边。”楚宁推了推李思雨,看着她走出祭坛范围。 司徒道清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转了下手中的剑,他的佩剑破损严重,甩动时能听见剑鸣声。 “看什么?”楚宁问。 “你对她倒是温柔体贴。”司徒道清抿了抿唇,拉着她向祭坛外走,“因为她是姑娘吗?” “有没有可能,我只对你不温柔?” 楚宁自觉说的是大实话,但司徒道清不信,他也觉得自己很懂楚宁,讥笑道:“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怨,配得上你用‘只’来形容了?” 楚宁垂眸,看向司徒道清牵住她手腕的手,怀疑自己没睡醒。 司徒道清突然甩开她,“现在离开揽金宗,十狱绝杀阵已成,再待下去就是死。你有师尊的法宝护身,离开这里不难。” 为什么一个个都相信她有戚寻给的法宝? 司徒道清就没发现她肩膀也没受伤吗? 楚宁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她内心不大愿意走,待会儿还要原路返回,麻烦得很。 “楚宁。”司徒道清突然叫魂。 “怎么了?”楚宁回头看他,“大师兄,你也早点离开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去疏散揽金宗的人。”司徒道清皱眉道,“你怎么走那么慢,你是不会御剑吗?” 疏散揽金宗的人? 十狱绝杀阵已成,还有谁能走掉? 唉,司徒道清可以。 楚宁内心羡慕,“剑借出去了,辛苦大师兄惦记。” 司徒道清把自己的佩剑丢给她。 楚宁接到佩剑,像拿到了烫手山芋,反手给他丢了回去,连忙化冰为剑,头也不回地御剑飞走。 “山水有相逢,再会,大师兄!” * 楚宁在后山边界处落脚,沉下心神慢慢等待,忽然想起祭台上出现不到半息的黑衣人。 只出现了不到半息…… 楚宁目光微沉,抽出追踪符,灵力蛛丝在半空延展,指向之前的山洞。 洛尘冰还在那里? 山洞灵气浓郁,但已经塌了,为何非在那里修炼不可? 楚宁抬眼看着那个方向。 …… 坍塌的山洞里,岩溶水的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洛尘冰整个脑袋没入水中,白发在水底散开,如水藻般。 从上方往水下面看,他比影妖更像妖。 楚宁弯腰在岸上站了片息,施法把人捞上来。 洛尘冰伸手按住岸边的岩石,手指用力,让自己半边身子留在水中。 “师尊,我下面没穿衣服。” 过了很久,楚宁放下手,半蹲在岸边的岩石上。 “你去祭坛了?” 少年看着她的手,湿漉漉的手指搭上她的掌心,楚宁冻得手背都哆嗦了一下。 好冷。 究竟谁才是冰灵根? 洛尘冰的体温绝不正常。 楚宁抬眼看他,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白色长发深入水中,看不到底,不用撩起来比对,便知道很长很长,与黑衣人的黑发不在一个层次。 她笑了一声。 “不陪你玩了,走了。”楚宁放开他的手,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我还是不理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就没见到过能在十狱绝杀阵里活下来的金丹。 特指金丹。 李思雨是筑基,她能借剑灵的气息挡一挡,但金丹却不行。 金丹气机强盛,灵力斐然,十狱绝杀阵碰上金丹,就像狗闻到肉骨头,骨头碎片都不会留下。 “受伤了。”说完这一句话,少年沉入水底,脑袋沉没之前加了一句,“很重的伤。” “那你还入水?”楚宁奇怪道。 她远距离瞧看洛尘冰的脸,松了口气,好在还没毁容。 洛尘冰在水底垂着双目,手指轻触温热的腹部,他可以躲过十狱绝杀阵的锁定,可当时,腹中的灵气暴露了他。 里面应该都是金丹期的灵力。 它好像不会变化,也不能通过空气吸取楚宁如今的灵力。 洛尘冰对自己的猜想又生出了怀疑。 难道这些只是一团没有吸收完的灵力? 光团迎头撞了一下洛尘冰。 少年移开被踢的手掌,看到小腹出现一抹浅淡的金色灵纹,那纹路显现一霎便消失,像水中光线造成的虚影。 身体一日比一日冷,寒冷的岩溶水都可以为他提供少许热量了。 “师尊有办法对付十方狱主?” 洛尘冰仔细观察过楚宁,她并不担心即将出现的十方狱主,也没有要离开揽金宗避难的样子。 “能有什么办法,硬上呗,从哪里来的,打回到哪里。”楚宁沉思片刻说,“是有一个不成熟的作战计划。” 洛尘冰爬上岸,不是楚宁以为的什么都没穿,他穿着短裤,衣摆塞在腰带里,笔直的小腿光洁如旧,看不到伤在哪里。 “师尊带上我吧,我有用处。” “……”楚宁盯着人看了半天。 “你金丹。” “我也可以不是。” “你现在突破?修炼不到十年,就要突破元婴境,想吓死谁?” 少年默了默,“没到突破的时机,现在突破,我也没有信心能活下来。” 楚宁道:“知道就好,别犯傻。” “师尊不必担心,我不会死在这里。” 倒也没有担心。楚宁摸了摸鼻子,斟酌着说:“你不去也有用处。如果你看到十方狱主退去,而我没有来找你,麻烦你去祭坛一趟,把可能重伤的我带出来医治。” 她双手合十:“感激不尽。” 楚宁取出疗伤丹药,和蕴养身体的补药,放进洛尘冰手里,像交待遗言,语重心长:“也有几万分之一的可能救不回我,没关系,尽力便好。” 洛尘冰攥紧药瓶,攥得手指发抖,也没有去抓楚宁的手,阻止她走。 “遗书写好了吗?遗产谁继承?我是你唯一的徒弟?有没有野生的,给个准信。” 楚宁:“……” 还得是你。 楚宁本来就不乐意去遭罪,听见洛尘冰一点都不在意她这个师父的死活,还惦记她口袋里那点家产,心情更不好了。 于是,她找准自己的定位,言辞恳切,苦口婆心道:“你还年轻,有探索欲很正常,日后定要节制,正值壮年的人也经不住那般消耗。身体是自己的,玩坏了可补不回来。” “看你这手冷的。”楚宁又塞了几瓶丹药,让少年抱成满怀,“太虚了,这些是补身体和养伤的良药,多补补。” 语毕,楚宁拔腿就走。 和洛尘冰拼毒舌,她没有信心,她有自己的精神胜利法,那就是立刻退出赛后。 “师尊。”洛尘冰撩动眼皮,暗沉的双眸转向她,嘴巴被齿尖刺出血腥。 “带上我,乱云涧的事一笔勾销。” 15、半步元婴 还能有这种好事? 楚宁心头微动,停下掐诀的手势,转身细细打量着洛尘冰。 坦白说,她有点ptsd了,听见“乱云涧”三个字就浑身不自在,这张脸皮再厚,也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社死。 心理上,她能狠下心给洛尘冰报复,达成两不相欠的目标。 但做起来却被想象中难上百倍。 双方都没有感情,却用最亲密的方式拥抱纠缠,心脏加速跳动,脸红,身体发烫,仿佛身心被剥离成两个部分。 心灵冷静筹思,躯壳却在被引诱,继而就是不可遏止地尴尬和窘迫。 洛尘冰失控后,身上那股蛊惑力也着实惊人。若非洛尘冰日后走无情道,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媚术。 再来一次是不可能再来一次的,能一笔勾销最好。 楚宁敛神问:“既不是突破,为何说你也可以不是金丹?” 洛尘冰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丹药,言简意赅:“半步元婴境。” 楚宁:“!” 你还不如直接突破元婴得了! 半步元婴境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吗?! 楚宁表面默然,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半步元婴境多出现在两种人里,一种是抓到元婴门槛、苦于不能突破的老实人;还有一种,是强行压制自身修为、不肯突破的天才。 假使洛尘冰属于后者,那他的实力必然远超表面,至少事前就压制过修为。 十几岁的元婴真君,本就够轰动修仙界了。若极乐宫知晓他压制过修为,怕不是和万剑宗撕破脸,也要弄死洛尘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楚宁心想,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么洛尘冰是主角的可能性很低,这类人设多是给主角送经验的。 “要多长时间?我没空给你护法,你考虑清楚。” “很快。” …… 楚宁说了不护法,却还是在山洞附近仔细布下防御结界。 杂乱的狗尾巴草勾着裙摆,被鞋尖划开,很快又攀附上来,毛绒绒的根须带来一阵痒意。 她抬眼看见满山的狗尾巴草,无量无边的灵气朝着山洞汇聚,白化了草绒,一眼望去像下过一场大雪。 这就是半步元婴境。 风平浪静,却又来势汹汹。 * 黄昏,天空呈现出怪诞的赤红,十张狰狞的鬼脸若隐若现,它们扭曲的面容不断放大,张开血盆大口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凄厉的鬼号划破长空,从天际御剑飞过的揽金宗弟子,被鬼脸拦腰咬住,尖锐的牙齿嚼动时,还能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余昌明过来查看,隐隐发怒,“又一个不听令的!宗门都被十狱绝杀阵带进鬼域了,跑能跑到哪里去!” 他才看了十狱绝杀阵的典籍,原来在李思明放下阵眼的那一刻,揽金宗便进了鬼域。 不阻止杀阵开启是死,阻止也是死! 李思明就没打算放过揽金宗。 有这般强大的杀阵,为何不去找极乐宫报仇,拉着揽金宗整个宗门的人去死,就能解心头之恨吗? 黑雾弥漫,霎那间笼罩数十座山峰,古树在狂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虚空里,十道黑影凝聚成形,骇人的威压当空笼罩下来。 众长老火速祭出法器,各自占据方位,严阵以待。 “十方狱主出世,诸位小心!” 天边最后一抹光也隐去,几名长老毫无预兆被击中心肺,像掐断引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余昌明脸色煞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恶鬼面具。 面具下血色的眼睛缓缓抬起。 视线对上的那一刹,余昌明的识海轰隆作响,体内运转的灵图瞬间崩塌。 “魔……” “无礼。”沙哑森严的声调带着野兽嘶吼的回音。 他举起匕首,慢悠悠地落下,即将捅破余昌明脑袋、享用这场盛宴,执刀的手却被一抹银白的光打偏。 阿莫凛眉,抓向那枚偷袭的龙鳞,寒冰割开手掌,龙鳞沾着他的血消失在视野里。 “兄弟,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楚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敢,答应。” 余昌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敢置信地扭头看楚宁。 “你来做什么!楚道友,这里危险,纵使有醉月剑尊的法宝护身,你也扛不住十方狱主的重击,快离开此地!去地下丹房,我们还能撑住!” 说着,余昌明嘴里又喷出一口血。 楚宁瞥见两道黑影往地下丹房的方向瞬移,收回正在攻击的龙鳞,指间同时捏住两片,毫不犹豫挥手掷出。 两道黑影回转,朝她冲过来,楚宁几乎没有迟疑,抬脚踹开扑上来的银发孩童。 银发孩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愕然地眨眼,用小短手撑起身体,掸掉身上的鞋印,泛着诡异银光的眼眸眯起,嘴角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姐姐,你欺负小孩子。” “活了几万年的小孩子?”楚宁紧盯他身后的黑发孩童,精神高度戒备。 银发孩童眼中掠过精光,银白色的竖瞳像蛇一样冰冷,指着身后说道:“姐姐,你喜欢祂吗?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们就把祂送给你。” 黑发孩童懵懂地望着她,被缝起来的嘴唇微动,祂开不了口,便对着楚宁歪脑袋,一双重瞳气息邪狞,格外渗人。 银发孩童恶劣地笑着:“吃掉祂可以涨修为,一个寒酥,便能让姐姐连跨几个大境界,立马飞升哦。” 楚宁抽了抽嘴角,很违心地说道:“你看祂多乖,比你乖多了。这里是人间,没有人乐意伤害乖孩子,只要祂乖乖的,我们保护祂还来不及。” 银发孩童捧腹大笑:“寒酥,寒酥,快让姐姐看看你有多乖!!” 黑发孩童捏紧手指,乖巧地低下头,头顶的血色发绳轻轻滑过泛红的耳朵。 银发孩童破口大骂:“见鬼!她骗你的!人类就爱说花言巧语,嘴里没一句真话!” 寒酥摇头。 银发孩童咬牙,嘴里发出磨牙声。 楚宁疾步后退,银发孩童的身体扭曲变形,四肢拉长,转眼化作一条巨大的银色蟒蛇。 银蟒吞吐猩红的信子,张开森白獠牙猛扑向楚宁,带着一股腐肉的腥臭味。 楚宁转身就跑。 银蟒的速度迅疾如风,眼看就要一口吞下楚宁,余昌明颤抖地扔出法器,却连银蟒的鳞甲都破不开。 “小心!楚道友……” 千钧一发之际,楚宁双手结印,手指飞快变换,指影如蝶翻飞,眼睛无法捕捉动作。 揽金宗众长老大气不敢喘,他们看不清楚,但也知道楚宁双手变换了上百次。 足足有上百道指决! 越是厉害的法术,指决越复杂。揽金宗藏宝阁内残存的那本天阶法诀,全册加起来也没有百道指决。 余昌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楚宁若有这等实力,早该名扬修真界了,眼下可不是逞威风的时候! 摆上一段表演,大喝一声莫须有的法术名称,再抛出醉月剑尊的法宝抵御攻击,放在平日里,或有人吃这一套。 今日却是不行的!她是在自掘坟墓! 幼稚!可笑!修真界这一百年里尽出一些蠢货! 也罢。余昌明苦中作乐,醉月剑尊复仇又如何,届时他们揽金宗在不在还两说。 “李代桃僵!”随着一声清喝,楚宁的身影倏地模糊起来,身上出现重影。 她伫立于腥风中,衣袂翻飞,却没有后退半步,笔直地站在银蟒巨口下,身体很快被银蟒吞没。 “果然……”余昌明气极反笑,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今日在劫难逃了。 “果然什么?”身前的鬼脸面具人不知何时没了杀气,还变成楚宁的声音。 余昌明毛骨悚然,正要逃离,却看见楚宁冷静地站在那里。 “楚……楚道友!” 楚宁还活着? 面具人站的地方为何换成了楚宁?! 只见银蟒忽然张开嘴巴,戴着面具的阿莫磨磨蹭蹭地从里面走出来。 “快点出来!”银蟒等不及,连吐十几口口水,把人吐了出去,“难吃死了!” 阿莫双脚落地后,径直向前走,血红的眼珠盯着楚宁,迈步很慢很慢。 余昌明心下狐疑,他走上一天,能否走到跟前来。 “好一个李代桃僵。”银蟒变回孩童,往前一个跳跃,挂在阿莫的肩膀上,“亲如手足,代人受过?这法术我好似在哪里听过。” 阿莫慢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龙?” 银发孩童豁然开朗,笑眯眯地说:“对,是祖龙的血脉传承,几百年过去,又有人成功觉醒了祖龙血脉。她能施展李代桃僵,至少元婴巅峰修为,太完美了,今日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什么……元婴巅峰?”那岂不是修为比他还要高许多。余昌明想起之前对楚宁的轻视,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看不透楚宁的修为,不是因为法宝遮掩。楚宁境界高于他,他自然看不透。 难怪她先前拒绝问心镜测试。 余昌明更羞愧了。 元婴巅峰修为也就罢了,她还觉醒了祖龙血脉。 祖龙血脉觉醒者几百年都不曾出现一个,纵使专精炼体的修士,也无法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下存活。 鲤跃龙门,十死无生,多少天才抱着侥幸心理死在龙门一跃。 那是一条公认的绝路,到了今日居然还有人选择觉醒血脉,还是传闻里不学无术的楚宁。 世人皆道,醉月剑尊门下出了一个法修,剑术不精、悟性一般,光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其他一无是处。 不曾想,剑尊那般的人物,能收一个既无资质又无悟性的草包美人吗? 等等! 祖龙血脉拥有记忆传承,幻术在其中不过是一个小类,换言之,楚宁具备破幻境的能力! 万剑宗的人一到,揽金宗的幻境便被破了,在场只有三个刚来的人,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恩公。”余昌明如履薄冰地叫道。 楚宁鸡皮疙瘩掉一地,一身警觉地回望他,“你认错人了,什么恩公?” 她否认太快,余昌明反而坚定了猜测,抱拳道:“多谢恩公助揽金宗脱离幻境,恩同再造,没齿难忘!” 一语惊醒梦中人,揽金宗的长老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视楚宁为朽木,看不起她,还把十狱绝杀阵的脏水往人家身上泼。若楚宁早些时候站出来,承认自己是破解幻境的人,也只会遭受他们的白眼和羞辱。 目下揽金宗再遇危机,他们这时候挑明实情,在楚宁看来,就是蹬鼻子上脸,逼她全力以赴再救揽金宗! 思及此,长老们面面相觑。 一名元婴长老飞过来,执剑护在楚宁身前,“恩公放心,我等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这条命是恩公救回来的,便是今日死在此地,我也会护恩公周全。” 法修普遍不擅近战,余昌明当即催动法器,替楚宁挡下黑雾里的攻击。 “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恩公如有办法离开鬼域,尽管离去,不必管我等,是死是活皆是我等命数,此间因果亦不会担在恩公身上。” 他是在反驳司徒道清说的因果论。 恰在此时,司徒道清找了过来,看到八名元婴长老围成一圈,把楚宁护中间,顿时一脸古怪。 他们在干什么? 16、惊醒 血云压顶,司徒道清执剑逼退黑雾,眉头紧锁,瞥向揽金宗众人,眼底沉着几分怒意。 “师妹,热闹凑够了吗?还不走?” 楚宁回应得很积极:“马上就走。” “想走哪去?”银发孩童舔了舔唇,森白的獠牙露在外面,“我看上的食物,只能留下来填饱我的肚子。” 黑发孩童看了眼楚宁,在她的视线盲区里,微一颔首。 食物……必须留来吃。 “哎呦。”一道娇媚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奴家在这等了半晌,怎就没个人看奴家一眼。” 面容妖艳的女子走出黑雾,衣摆随步伐飘动,长发如瀑,曼妙的身段影影绰绰。 她的目光落在司徒道清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瞬间闪现至司徒道清身前,仿若降落人世的妖孽。 “此人归我了,其他的随你们分。” 无数影子在黑雾里攒动,围着司徒道清转,“此言差矣,美味的灵魂,该焚香沐浴细细品味才是。” “你们有何资格与我争抢!”泰山般高大的男人降临,眼睛泛着野兽的凶光,“他是我的!” 黑雾中,有人轻轻一笑,笑声清脆,“好生嚣张,我看谁敢碰他,我要定他了!” “你们都抢他,那我也要他!”银发孩童目光灼灼地凝视司徒道清,躬起身体蓄势待发。 黑发孩童伸出手,针线缝合得乱七八糟的手指弯曲,扯住银发孩童的衣摆,脚尖对准楚宁的方位。 银发孩童扭过脸来看祂,咬牙扒掉祂的手,任性道:“我不管!他们都喜欢的,定然好吃!” 眼看他们为了争夺司徒道清,在祭坛上空大打出手。 众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既讶异,又费解。 “这是为何?司徒道友可是有什么特殊体质?” 司徒道清的体质不是秘密,戚寻对外也没有隐瞒过,太上长老更是逢人便说,后来不知为何传成了笑话。 楚宁吐出一口气,缓声道:“天生剑体、至阴之体、无垢灵体、变异风灵根,还有……” “这还是人吗?”余昌明抹了把脸上的虚汗,“也太恐怖了,恩公莫要打趣,世上没有这般人,若真有,那也绝非肉体凡胎。” 楚宁微微一愣,猝然看向司徒道清。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余昌明的手臂被一道窜过的黑色剑气划破,鲜血顺着胳膊流下,二长老被掌风扫中,踉跄后退,撞在石柱上,其余人更是黑雾缠身,面色发青。 但他们依然咬牙坚持,将楚宁这个脆皮法修护在中间。 黑雾翻滚如潮,遮天蔽日,连血光都被吞噬殆尽,刀光剑影间,大地撕裂,山岳颤抖。 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楚宁施法震开黑雾,双目以灵力覆盖,时刻关注黑发孩童的动向。 黑发孩童松开手,一双重瞳陡然转动,朝她看了过来。 楚宁呼吸一窒,双手飞快结印,手指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浅白色的冰芒从指尖迸发,如同清冷的月光。 冰芒所过之处,空气冻结成霜,形成半透明的结界,把揽金宗几人笼罩在内。 “好生别致的法术,我竟也无法穿行。”黑雾中的嗓音魅惑如丝,“智多鬼,说说如何破界。” 温雅的声线紧跟着响起:“万年前祖龙陨落,半数以上的东方人都拥有了祖龙血脉,能觉醒者却寥寥无几,可见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无人能获得他们的记忆,亦无人知晓他们的法术。” “小生给你出个主意,不破,等着,世间禁制在主人面前不堪一击。” 黑发孩童被拦在结界外面,身形顿了顿,翻开手掌,掌心亮起微弱的火光,便继续朝前走,冰霜凝成的结界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黑影们的攻势为之一滞,全部转过头,盯着黑发孩童手中流转的油灯,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银发孩童“咯咯”地笑着,身体变成一条巨大的银蟒,丑陋的鳞片在暗淡的天光下阴森而可怖。 众人连忙补上新的护盾,却连半息都没有坚持住,只有楚宁的冰霜结界还在苦苦支撑,但上面的裂痕也越来越多。 一名元婴长老飞到楚宁身边,擦掉嘴角的血渍。 “恩公,我叫余元。若恩公能够出鬼域,可否给我儿子捎句话,告诉他,他爹不是孬种!” 说完,他御剑穿过结界缝隙,手中掐诀,法术金光直射银蟒七寸。 银蟒不闪不避,反而张开巨口,将余元和那道金光一并吞入腹中。 “余元!”余昌明目眦欲裂,手中砚台浮起,宝光如虹,直冲银蟒面门。 银蟒一口吞掉砚台,口中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再来点,再来点!” “我杀了你们!”余昌明杀意滔天,单手捏诀,便要御剑上空,却被一根捆仙索拽回了地面。 “你们不是对手,过去也是送死。” 楚宁取出符箓,右手输入灵力,随着咒语声响起,符文乍亮,刺目的金光耀眼夺目,堪比烈日。 符箓抛向天空,携着金光刺破黑暗,所过之处,黑雾迅速消散。 眼前明亮如昼,黑发孩童眯起眼睛,缓缓阖上重瞳,步子停在原地。 “多么光辉的一幕啊。”黑雾中有声音说道,“把鬼域弄得都不像鬼域了。” 妖媚女子咬了下唇,“主人双目畏光,她是如何发现的?” “管他呢,主人又不会死。诸位各吃各的,乱抢者,必遭天道劈!” 语调温雅的人影无辜道:“自古就有先来后到的规矩,此人是我先看中的,那便是我的,都莫要与我抢了,那边还有一个祖龙血脉觉醒成功的,够你们分。” “劈死你这个贱人!主人看上的,也敢拿出来说,想害死谁!” 司徒道清拧了拧眉,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他们的争论中,找到了十方狱主之首。 擒贼先擒王。司徒道清召出佩剑。 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银色碎片组成的剑体颤动不止,被无数根青丝紧密粘连,维持着剑的形态。 司徒道清凝视黑发孩童,手指收紧,猛地挥出一剑,剑锋划破长天,带起一阵凌厉的罡风。 四周的景象变得遥不可及,树木、山石、大地,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似是被虚空里某种无形的、能够扭曲时空的力量破坏着。 黑发孩童的身体瞬息之间被撕裂。 余昌明目瞪口呆,同属元婴,他清楚元婴的界限在哪,司徒道清的剑意远在元婴之上。 化神境的大道法则也莫过如此了! 先是楚宁,再是司徒道清,醉月剑尊门下净出一些怪物吗? 在司徒道清的剑意中,众人只觉得头晕目眩,耳中一阵尖锐的耳鸣,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入耳膜。 黑发孩童消失了,却有一只修长的手拨开混沌。 黑衣男子一脚踏出虚无空间,露出和黑发孩童如出一辙却完好无缺的脸,祂身上的威压几乎要将长老们的意志碾碎。 ——聒噪。 武器掉落在地,滚动一圈,却没有发出声响,余昌明没注意到眼前奇异的一幕,低头看着颤抖的双手,握起掌心。 “众人听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祂们冲破防线,若无力为继着,可自爆丹……” 身边,楚宁的双手还在飞速结印,手指附近的虚空扭曲变形。 余昌明这才发现耳边陷入了一片死寂,他分明看见楚宁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灵力以脚下为中心,向外扩散,片息之间便笼罩整个揽金宗。 余昌明眼前一花,待视线恢复时,黑雾退散,那些挥手即可撼动山河的身影全部消失不见了。 天空中的血云淡去,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 余昌明双腿发软,踉跄着靠在石柱上,仰视澄澈的天空,眼神震惊。 “我们……从鬼域出来了?” 楚宁稳住身形,颤抖的手指背在身后,长舒一口气,“还好大师兄出剑快,斩杀了十方狱主。” 余昌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若非当时离得近,他怕是就要信了恩公的话。 为何把功劳让出去? 其他长老也想不明白,互相看了看彼此,最后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既然恩公不想暴露,那他们就把真相埋在心里。 他们记得自己真正的恩人是谁,总能图到报恩的一天。 司徒道清走过来,伸手扶她,见她站稳了不晃了,便收回手,冷嗤道:“瞎逞什么能!还不是要人护着,不过是受了些威压,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怎可这般说恩……楚道友!” 在楚宁出手冲开鬼域前,余昌明心里还不确定是不是她破的幻境,而今无比确认是她。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恩公之前的名声指不定就是被司徒道清这样的人添油加醋毁掉的。 不忿道:“楚道友侠义心肠,绝非逞能!” 司徒道清冷笑。 “师妹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这般护你。”再多的好处也抵不过命重要,司徒道清亲眼看见余元长老为什么死的。 “你……用师尊的名义威胁他们了?” 楚宁若是死在揽金宗,师尊没准儿会给楚宁报仇。 “你真看得起我。” 楚宁体内灵力全无,虚弱得很,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模糊,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管怎样,”司徒道清不着痕迹地低声道,“别在外面招蜂引蝶,师尊知道,有你好受的。” 楚宁闭上的眼睛刷地睁开,他说——什么? 她听见了什么? 招蜂引蝶? 谁?她吗?这是该对母胎solo说的话吗? 什么叫别在外面招蜂引蝶,什么叫有她好受的。且不说她还没有碰到蜜蜂蝴蝶,就算招了惹了,关戚寻什么事。 说出来可能不信,她和戚寻一点暧昧关系都没有! 楚宁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单身狗的六月飞雪不外如是。 苍凉的心在痛,透支灵力的经脉也在隐痛,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司徒道清,她看了看天色,思考在这里搭一个帐篷的可能性。 接收到她的目光,余昌明艰难地站起身,“楚道友,可有话和我说?” 楚宁看他的腿抖得比她还厉害,“你坐下休息吧。” 一道白影走到楚宁身边,执起她的手,源源不断地送入灵力。 熟悉的火灵夹杂着令人舒适的冰属性灵力,持续填充枯竭的灵脉,身体里的疼痛随之减轻。 “感谢充电宝。”楚宁轻声喟叹,眼睛一闭,倒头就睡。 洛尘冰扶住楚宁,幽黑的眼珠安静地注视着她。 司徒道清持剑走过来,“发什么呆,送你师父回去休息。” 他看了看洛尘冰,“你境界又提升了。” 察觉少年身上溢出的冰属性灵力,司徒道清突然厌恶地蹙起眉,伸长手臂去提楚宁,被洛尘冰警惕地避开。 白发少年拦腰抱起人,护在怀里,护得很紧很紧,黑色的眼珠与白色的睫毛形成强烈的对比,宛如冬日里初雪覆盖的深潭。 他没有看司徒道清愈发怪异的眼神,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 「视线被湖水模糊,楚宁强忍着不适睁开眼,隐约看见一道黑影,白色长发拂过脸颊,露出精致的脸庞。 楚宁凑近看,少年睫毛轻颤,被湖水映蓝的眼睫半睁开,迷蒙的双眸在水下如同美玉莹光。 她想将人拉上水面,却看见一双黑沉的双目,对方浓墨重彩的眼睛里散发出癫狂的笑意。 “怎么办?”他轻声说道,非人的嗓音仿佛地狱深处传来的呢喃。 “我控制了突破的时间,却控制不了醒来的时间,我该怎么办……师尊,我好冷啊,真的好冷……想要师尊热一热我,想钻进去,想住进师尊的身体里。” 楚宁心头危险的警灯亮起,扭头就往水面游。 少年抓住她的脚踝,冰冷的双手攀上她的腰,寒玉一样的身躯贴上来,一点缝隙都不留,像一条吸干人精血的八爪鱼。 她快要窒息了。 “好想好想醒来,师尊还在等我。”他的眼神变得迷离。」 楚宁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被八爪鱼锁住的感觉还在,腰间挂着一条白皙的手臂,凉凉的触感直达毛孔。 看见洛尘冰的脸,楚宁提起的心放下,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洛尘冰的身体抵着她,即便穿着法衣,也能感受到异样,强烈的不适感直冲头顶,令人头皮发麻。 她拎起少年的衣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下去,少年的手脱离身体,骨节动了动,又落回来,紧紧搂住她的腰。 洛尘冰为什么睡在她的身边? 不会养成习惯了吧? 虽然洛尘冰只是抱着她睡着了,但是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妥。 他们就不该睡在一起啊! 楚宁实在受不了了,拍了拍洛尘冰,连拍了三下,也不见人醒过来。 少年手腕冒着寒气,身体里的灵力好像也凝滞了。 再反观她自己,耗尽的灵力全部恢复,修为松动,境界也有所提升,按照这个速度,过个一年半载,就能突破元婴中期。 实在是…… 太不正常。楚宁麻木地躺着,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她又吸走了洛尘冰的灵力。 除了真正双修的那次,只要洛尘冰整个人贴着她,都会有股灵力反哺过来。 白发少年扣紧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指尖嵌入她的衣料,腰部微微用力,贴着她的腰动,本来就够近的,还一直往她这里靠。 “洛尘冰?”楚宁黑着一张脸。 洛尘冰寒冷的身体小幅度地晃动,带动着她的身体轻晃,腰肢柔韧而瘦削,每一次贴近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性.张力。 17、你生病了 啊啊啊啊! 不是,他什么人啊,怎么做梦都在做那种事情? 楚宁在心里尖叫了一会,最后一点情面也不想留了,攥住他的手腕,把人掀了下去。 白发少年闭着双眼,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楚宁皱起眉,掐住他的脸。 修士的警惕性很高,她都下这样的重手了,洛尘冰还不醒? 楚宁试了下他的额头,顿时觉得手底下的人像在冰窖关了十年的死鱼,又冷又硬,还冒寒气。 “喂,洛尘冰,去找医修看看。” 少年鹤羽般的睫毛刷地一下睁开,漂亮的眼瞳充斥着浓重的血色。 “看医修?”嗓音哑得不像话。 洛尘冰被楚宁拉起来,苍白的唇抿了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扭着脖子倒躺回去,翻过身,背对楚宁,“不去。” “你生病了。” “我没有生病。”洛尘冰背对她,语气肯定,“不是生病,不去看医修。” 不能去看医修。 他要等等看是不是他猜的那个,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赌不起被楚宁发现的后果。 和他一样的怪胎,也许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可这是他和楚宁最亲密的联系了,他以后再难有机会和她亲密接触。 楚宁亲一下他都会觉得恶心,忍受那么久,撑到最后一步,还是推开了他,足见对他反感至极。 洛尘冰黯然无光的眼睛转动,盯着楚宁睡过的地方,脸埋进手臂里,压在床单上的嘴唇向上扬起,噙着病态的笑意。 他都知道,可他就是那么地令人作呕,就是想拥有她,占有她,哪怕下一刻死去,万劫不复。 “不去便不去吧。” 发现身体出了严重的问题,有什么理由不看医修? 楚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她也没想到有一日她会追在徒弟屁股后面,催着人去看病。 洛尘冰不像讳疾忌医的人。 她估摸着,洛尘冰百分之九十清楚自身的情况。 “你不会是患了不治之症吧?” 洛尘冰坐起身,仰着头看她,沉默半晌,拉住楚宁的手,往门外走。 他的手很冷,但力道轻柔,掌心吸附着皮肤,最大范围地和她的手背接触,让楚宁想到了海底的章鱼。 楚宁被关在门外时,人还是懵的。 揽金宗内峰灵气浓郁,楚宁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闭目修炼,等睁开眼,已是第二日正午。 洛尘冰不见踪影,她给的那些丹药原封不动地摆在桌子上。 楚宁路过,右手搭在桌案,轻轻敲了敲。 洛尘冰离开长留静院、搬去乱云涧的那一天,也是把她给的东西都摆出来,还给她。 看似接受了她的好意,实则一样东西都没有动,时刻准备着与她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一个把界限划得这般分明的人,却能随随便便对人发情。 也是,能选用那种方式反击她,大抵是真不在乎和人肢体接触。 性.瘾患者,恐怖如斯。 楚宁掏出追踪符,揉烂了,随手扔地上。 她应该深度开发“不强求”的能动性,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效果不好,还糟心。 “师尊。”洛尘冰靠着门扉,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手指勾着一张鲜红的请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起落下。 他抬手吸走追踪符,放在指尖展开,细细捻着上面的折痕,将另一只手上的请柬递了过去。 楚宁不用看内容,仅凭请柬的样式,便判断出是极乐宫的邀约。 “谁给你的?” “路人。” 楚宁展开请柬道:“上面说,这是最后一次仙盟大比。段巍即将闭关突破,极乐大典提前举办,不参加的宗门一律视为魔宗。 极乐宫如今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魔宗,还好意思给外宗按上魔宗的罪名。极乐大典与仙盟大比同时举办,万剑宗若是不去,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寄到我们手中,说明揽金宗有段巍的眼线。又是在十狱绝杀阵过后才寄到的,他是在警告我们,若不去,今日揽金宗的危机,来日会降临到万剑宗头上。” “十狱绝杀阵是极乐宫的手笔。”洛尘冰敛眸问,“之前的幻阵也是?” 楚宁颔首,把请柬丢在桌子上,转移话题道:“你去了何处,如何拿到的请柬?” 洛尘冰从储物袋里取出食盒,“去附近灵斋买灵食的时候。” 修士筑基之后便开始辟谷,鲜少有人还在意口腹之欲,灵斋也难找,美味的灵食千金难求。 楚宁从前就没见过他进食。 和洛尘冰相处得越久,越能发现此人的古怪之处,性子岑寂冷淡,却有很多乖张无常的怪癖,很割裂。 洛尘冰拿起一块鲜花饼放在眼前看,指尖一转,便塞到了楚宁嘴里。 茫然、疑惑、奇怪的表情同时出现在楚宁的脸上,“买给我吃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刚咬一口,洛尘冰便缩回了手。 少年把糕点含进嘴里,缓慢地品尝剩下的半块。 楚宁也不在意那点吃的,可是洛尘冰让她尝到了甜味,又把东西拿走,她还没仔细感受一番甜点的味道,心底被刺激出了想吃的念头。 “吃吗?”冷白的手指捏着鲜花饼,慢悠悠地在楚宁眼前晃。 钓鱼执法?楚宁撑着下巴摇头,兴致缺缺,“你喜欢吃这些?” “不喜欢。”洛尘冰又拿了一块,故技重施先塞到她嘴里。 楚宁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了形状漂亮的鲜花饼,“不喜欢吃你还吃?还有你这是什么毛病,我咬一口,你才肯吃,拿我试毒呢。” “做一个试验。”少年嗓音清冷,“师尊配合我,我便告诉师尊是什么试验。” 楚宁扯了扯嘴唇,也没多问,趁着“试验”的机会,把所有鲜花饼都咬走一口。 满足了。楚宁往后一靠,执念全消。 洛尘冰含住半块被咬过的鲜花饼,喉结轻轻滑动。 他的睫毛是纯白色的,每当微微眯起眼睛,黑色瞳孔便会变得深邃,像是透露出一部分难以捉摸的心境。 楚宁心里一梗,抬手挡在额头前。 她真是堕落了,看洛尘冰吃个糕点,还能研究起他的心境来了。 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云密布。 楚宁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出房门,“你慢慢吃,我出去看看。” 长廊的角落里站着一道黑影,幽森的重瞳正锁定着她。 楚宁伸长手,带上身后的房门,快步向人多的地方走,考虑到那些人撑不了几息的修为,她又停住脚步,去了老地方——祭坛。 她走到哪,黑发孩童便跟到哪,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你跟着我做什么?” 黑发孩童没有开口,声音却在楚宁的耳边清晰地响起。 ——我叫寒酥。 ——我很乖,你保护我。 乖不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吃不吃人。随便用来安抚的两句话,还能把十方狱主勾搭出鬼域? 十方狱主不是指有十个狱主,而是指寒酥,祂便是十方狱主,剩下九个都是祂的从属。 楚宁心里也有点犯怵,就像去副本打boss,开预知挂走捷径击退了boss,却被boss找上门的感受。 “你那么强,还需要我保护吗?” 黑发孩童低头揪自己的手指,黑色雾气在身边蔓延。 ——输了。弱。 祂输了,祂实力很弱。楚宁的脑海自发完成了一道完形填空。 祂弱?那她过去被虐打的经历算什么?有一次还把她的心脏掏了出来,若不是她反应快,装死装的像,就真栽在那里了。 “右手,抬起来,张开。” 寒酥依言照做,对于楚宁知道祂的弱点,祂一点不疑惑,不关心,也不好奇。 拼接而成的掌心嵌着一只迷你版的油灯,油灯破损,里面浅金色的油液只剩底端一层。 ——灯芯,不见了。 难道是祂现原形时,恰好被她的法术冲击到,丢失了灯芯? 十方狱主怎么可能被两句话勾搭出鬼域,八成是想留在揽金宗找灯芯。 楚宁抱着满怀的戒心靠近,手指伸过去,见寒酥没有反抗,迅速拿走了油灯。 “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修好。”她心里却在想,找个机会熔了,害人的玩意。 寒酥睁大眼睛,重瞳全部露出来的模样更加骇人。 ——不能熔,爆炸,死。 楚宁把油灯放进储物袋,盯着祂的重瞳看了半会,取出一条绷布,系住祂的眼睛。 她在心里蛐蛐了十方狱主几句,逐渐放下心来。 寒酥没有反应,果然是用重瞳读的心。 “你离开鬼域,十狱绝杀阵还能用吗?” 寒酥摇头。 这么说,十狱绝杀阵成废阵了,好事啊。 楚宁面不改色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办些事情,去去就回,不准跟着。” 获得十方狱主的帮助,诱惑力大到难以想象,楚宁狠狠地心动了一下,然后心情归于沉寂。 老子也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十方狱主未必不想吃她。 楚宁转身就去买橘子了,不回头的那种。 她踏出祭坛,没走几步,看到了洛尘冰。 少年站在树下,光线透过残损的树梢,洒落在苍白的脸上,映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继而被无尽黑暗吞噬。 “师尊,遇到这种事情,可以叫上我。” 楚宁不是没考虑过找人帮忙。 洛尘冰的灵力和灵根存在异常,她也不知道叫上洛尘冰是好是坏。 她一个人还可以逃走,如果洛尘冰中途掉链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上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楚宁开门见山道:“你可知,我今日把你拎起来,你都没有醒。” “原来是这样。”洛尘冰白发凌乱,眼神空洞,道,“我明白了。” 18、预兆 揽金宗的事告一段落,楚宁抱剑站在揽金宗的山门前,挪不动步子。 “楚道友,还望你收下!”余昌明等人围住楚宁,手中捧着样式繁多的宝匣。 “一点心意,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司徒道清早已下山,楚宁被遥遥地甩在后面,苦笑着看眼前的人山人海,口干舌燥地推拒。 “长老言重,绵薄之力怎敢收这般贵重的礼物。揽金宗遭遇大劫,更需要资源重振雄风。东西都收回去吧,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道友不收这些东西,我等心中有愧,日后进阶只怕难上加难。” 听说楚宁要走,揽金宗的人纷纷前来送行,几名元婴长老不顾形象争相往前挤,腰上挂着宝光溢散的储物袋,一见到楚宁,便都捧出来献宝。 有几名弟子凑热闹,朝楚宁扔了几块质地不错的玉佩,被余昌明一巴掌拍了回去。 “谁扔的玉佩!关禁闭一个月!” 玉佩含义特殊,当中刻有自身名字,送出去则是表达爱慕之情。 恩公的亲传弟子还在一侧,他们倒也不怕被记恨。 余昌明暗中施法,把女弟子们抛过来的香囊也都弹了回去。 揽金宗受极乐宫欺压良久,弟子们素日求欢索爱,言行不羁,余昌明一般不会计较。 人被磋磨久了,再不让发泄,容易被逼疯。 余昌明也看出来了,万剑宗的人与其他宗门不同,身上依然存着礼义廉耻,恪守周公礼制。 他已多年不循礼,合手行礼也显得文绉绉的,有些拘谨道:“多有冒犯,望勿见怪。” “也不算是冒犯。”楚宁不以为意地一笑,收回目光说道,“各位,就此别过,也不必心中愧疚,若日后我有事相求,还是希望揽金宗能出手帮忙。” 众人见楚宁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塞,只得将宝物收回,心中对她愈发敬佩。 如今的修真界贪名逐利之辈数不胜数,楚宁不争名,不要利,这般胸襟与格局远非常人可比。 宠辱不惊,张弛有度,倒显得他们目光狭隘了。 揽金宗长老们有样学样,执礼甚恭,“日后若有需要,我等定当鼎力相助!” 楚宁颔首,回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李思雨藏着古树后面,看着盛大的送行场面,一头雾水。 就连最是反感楚宁的余昌明长老,也在送行之列。 变天了? 李思雨抬高哭红的眼睛,看向天空,晴空如洗,没有云影,也没有鬼面。 她回头最后望一眼揽金宗。 晨雾缭绕,山门上悬浮的双刀在朝阳下散发着光。 她爹尚且无法与极乐宫对抗,她一个筑基期的,如何能掀翻极乐宫? 不过是痴心妄想。 师兄怕极乐宫,揽金宗又何尝不怕,她在揽金宗待下去,永远都报不成仇。 下山的石阶布满青苔,不像宗内的台阶经常有人洒扫。 李思雨磕磕绊绊走了一路,滑出去数次,满身狼狈地爬起来,抹掉眼泪,向着楚宁离开的方向追去。 * 走到山脚时,楚宁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后方的灌木,山风拂过,松涛沙沙。 “出来。” 树叶在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 “还不出来?”楚宁声音变冷。 一道身影从树后缓步走出,司徒道清一袭青衫,腰间佩剑。 “师妹,你在跟踪我?”司徒道清表情冷寒,双眸暗沉,“我在揽金宗,你便留在揽金宗,我前脚一走,你也走。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与我同路?” 楚宁举止从容地从储物袋中取出极乐宫的请柬,执在指尖,“我们收到了极乐宫的邀约。若大师兄也是去往极乐宫,那我无话可说。” 司徒道清眉头微皱,“请柬给我,师尊知晓你去极乐宫,非气死不可。” 楚宁避开了司徒道清来拿请柬的手,“仙盟大比与极乐大典同时举办,万剑宗不得不去。大师兄是希望我躲在师尊身后,眼看着万剑宗落败,送上一千名弟子去受辱吗?” “我若能避开,请柬便不会送到我手中。万剑宗这一回输了,点名册上必有我的姓名。” 司徒道清沉默片刻,用锐利的眼光看她,判断着她话中的真假。 “你怎知万剑宗会输?你看不起谁?” “大师兄没有去过极乐宫,自然不知极乐大典的规矩。”楚宁淡淡道,“几百年来,各宗在极乐宫比试,有赢有输,为何最后没有一个宗门能免于受难?” “因为他们蠢。”司徒道清脸上“尔等皆蠢”的神色半点不遮掩。 “你不会认为我看不出如此明显的千术吧,难道你过去,就能拯救他们于水火吗?届时把自己赔进去,师尊也鞭长莫及。” 楚宁噎得慌,干脆也不憋着了,“三句不离师尊,大师兄是有依赖师尊成瘾症吗?” “是,你是师尊收的第一个弟子,在师尊身边伺候了几百年,戴护他,崇拜他,那也犯不着在我身上找醋吃吧?我再声明一遍,我对师尊只有师徒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司徒道清楞了楞,心跳漏了一拍,像有一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深处的涟漪。 他收敛心神,嘴角下垂,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腰间的佩剑,嘲讽道:“不喜欢师尊,却拜师尊为师,楚宁,你还能说一句真话吗?莫要与我争执,你喜欢与否,与我何干。” 楚宁还真不信这个误会就解释不清楚了,拉过洛尘冰,恨不得字字铿锵:“他也拜我为师了,他就是喜欢我吗?” 洛尘冰面无表情,只是望着楚宁。 司徒道清眼中滑过一丝冷意,“不然呢?都双修过了,难道人是你逼着就范的?” 楚宁哑然。 就是逼着干的! 洛尘冰身上的冰灵力到底能不能清除了?长此以往,全世界都要知道她睡过洛尘冰了。 楚宁万念俱灰,心底还挂着一丝奢望,“洛尘冰,你与他说。” 洛尘冰启唇道:“我不喜欢师尊。” 胸腔闷痛,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割开心脏,有什么东西在声道里碎成绵密的刀片,刺得他生疼,“就像师尊不喜欢师祖。” 说完,他抬脚便走。 鲜血从指节渗出,掌心每一道伤痕都深可见骨,日复一日,旧伤添新伤,混乱、扭曲、畸变,无法愈合。 楚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司徒道清提剑,拿剑鞘把她的脸转了回来,“别看了,能证明什么,就是你想的那样。” 少年不敢说的话,司徒道清冰冷无情地全给他揭穿了,“万剑宗能做他师父的不少,选了你,便是想被你睡,懂吗?” 一道青焰射向司徒道清的眼睛,司徒道清转身避开。 洛尘冰掌心火焰缭绕。 “师侄,区区半步元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司徒道清冷笑一声,袖袍一挥,凌厉的剑气破空而至。 少年不慌不忙,火焰化作一条火蟒,咆哮着迎向剑气。 火光与剑气在半空相撞,迸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气浪翻滚,周围的树木烧毁成灰烬。 他的火灵术竟有如此威力。司徒道清重新审视洛尘冰,周身灵力涌动,六道剑影在身后凝聚成形。 洛尘冰翻转手腕,轻轻一甩,掌心握住一把赤红色的长剑。他利落地拔剑,剑身燃起熊熊烈火。 两人剑刃相交,引发一片炽热的风暴。 楚宁双手结印,蕴含着磅礴灵力的结界展开,将二人困在其中。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 少年身形如电,出手狠辣刁钻,司徒道清剑法沉稳,招式凌厉,两人你来我往,剑光闪烁不断,火与风在空中交织,堪比一幅壮丽的画卷。 战斗持续了整整半天,依旧未分胜负。 楚宁站在一旁观看,她对司徒道清的剑法了如指掌,没有遗漏他剑法里的异样。 司徒道清在留手。 他的剑势虽快,却总在关键时刻收力道,还有意避开洛尘冰的要害。 反观洛尘冰,招招要取对方的命。 楚宁心中思绪翻涌。洛尘冰还是太年轻了,不知急流勇退韬光养晦。 司徒道清渐渐多使了两成修为,洛尘冰的实力有点超出他的控制。 半步元婴境也不能小看。 他手指微用力,剑柄上的纹路印入掌心。 用半成修为对付一个才修炼几年的孩子,已是以大欺小。若松开压制,修为提升至元婴中期,赢了也胜之不武。 “师侄何必如此,我说的话,师妹原也没有信几分,你一出手,她定是全信了。” 洛尘冰的睫羽轻轻扇动,黑眸里凝结着能冰冻三尺的寒霜。 “二位再打下去也无益,与其浪费时间厮斗,不如暂且停手,好好谈谈。”楚宁的声音不大,却宛若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二人的剑势生生隔开。 司徒道清剑势一收,目光转向楚宁,“你徒弟有病,话不投机便开打。” 洛尘冰也停下了手中的剑,垂着眸子不说话,闻言,撩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但他没有侮辱你。”楚宁刀了司徒道清一眼。 “我侮辱他了?”司徒道清冷笑道,“天底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你一个……罢了,我和你说这些作甚,端看你来日,后不后悔收这个徒弟!” 洛尘冰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嗓音冷冽,“走吧,仙盟大比定在两日后,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楚宁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不解释也不骂回去,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她说的那些话,很伤人吗? 洛尘冰的身体一日不好,她便一日无法放下心,看什么都像毁容的预兆。 有没有可能是被冻坏了,掉了半张脸? * 两日后,灵舟抵达极乐宫。 楚宁飞身落地,下一秒便收到司徒道清的目光注视。 为打消司徒道清的疑虑,她没有邀请司徒道清同行,灵舟速度只比司徒道清御剑稍快“那么一点”,他们是前后脚到的。 楚宁站在原地等了等,司徒道清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脚步不疾不徐。 “跟上。”司徒道清也不废话,同一宗门没有必要在外人前闹得那么僵硬。 极乐宫坐落于群山之巅,云雾飘渺,宫门高耸,枋梁瓦栋皆属珍品,门前坐着一整块极品灵石雕成的欢喜佛。 踏入宫门,奢靡之风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媚香。殿内灯火通明,悬挂着无数琉璃灯盏,地面铺陈柔软的地毯,清洁法阵覆盖到每一片角落。 四周设有“雅座”,以半透明的屏风分隔,金丝银线勾勒出各种妖娆的图案,男女合欢的姿势多不胜数,眼花缭乱。 极乐宫的弟子很好辨认,男男女女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举手投足间极具挑逗。 来参加仙盟大比的修士踏入大殿,脚跟还未站稳,便被几名衣着暴露的极乐宫弟子团团围住。 有人试图挣脱,还是被缠紧四肢,扒掉了衣裳,如同羊入虎口,无法脱身。 极乐宫弟子修为不弱,碰见容貌姣好的仙盟修士,也不管旁人的眼光,隔着屏风便与其交缠在一起,娇声细语地哄骗,使尽浑身解数,引诱着羊群陷入泥潭。 楚宁踏进极乐宫大殿,数不清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 极乐宫的弟子们眉眼妩媚,目光在三人身上肆意游走,眼里有惊艳之色,也有赤裸裸的欲望。 洛尘冰感受到那些贪婪的视线,尤其是落在楚宁身上的,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杀意。 想把他们都杀了。 他手指突然用力,失控的火灵化作尖刀刺入掌心。 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他也毫不在意,呼之欲出的痛苦从脑海中撕扯出来,紧绷的唇角微微分开。 他们凭何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为何只有他要忍受? 杀干净了…… 那样……便没有人能用那种目光看楚宁。 楚宁伸手把洛尘冰拉到身后,用身躯挡住那些令人不适的窥视。 洛尘冰怔了怔,随即转头看向她。 一名身着粉色纱衣的女修款款走来,伸出手,指尖撩起洛尘冰的长发,“鹤发童颜,是姐姐喜欢的。弟弟,面生啊,万剑宗的?” 洛尘冰仍旧看着楚宁,寒凉的指尖轻轻攥住她的衣袖,享受某种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快感。 楚宁眼神一冷,手中长剑出鞘,剑锋如电,精准地挑开了女修的手。 女修惊呼一声,迅速后退,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指,眼中掠过一丝惊惧,“放肆!这里是极乐宫,万剑宗的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放肆!”楚宁的声音冰冷低沉,目光如刀,“这是本尊的弟子,岂容尔等的脏手碰,狗胆包天,想在自己的坟头蹦迪吗?” 本尊? 不止是女修,司徒道清也愣住了。 楚宁在搞什么鬼? 往常她也没有那般在意洛尘冰,极乐宫的风水有问题? 司徒道清扫量四周,挑选清静的位置,走过去坐下看戏。 回头一看,戏竟然自己跟过来了。 司徒道清冷嗤:“尊上,还请上座,此地配不上您。” 19、小猫犯病 洛尘冰的毒舌技能沉默之后,司徒道清的战力肉眼可见地拔高。 耳边靡靡之音不停,场面越加露骨,极乐宫不乏嚣张的纨绔,用极端的方式吸引他们三人注意。 若非看不透楚宁和司徒道清的修为,大腿都能坐到他们桌上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我拿话头震慑他们一二,你还当真了。” 楚宁一挥手,身边的屏风转动方向,重新排列,将他们的视线挡住,屏风是半透明的,若是有心看,也能看出外面发生的事。 “合欢宗还知道披件衣服。”司徒道清捏了捏鼻根,虽知极乐大典臭名远扬,但亲眼所见仍让人震惊不已。 大殿中央,数十名男女毫无顾忌地交叠,仿佛原始的野兽。 简直不堪入目! 司徒道清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股厌恶。他虽非迂腐之人,但眼前这种毫无廉耻的行为,仍是超出了他的底线。 殿内的修士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人端着酒杯,坐在一旁观赏,脸上挂着诡奇的笑容。 司徒道清压下心中的不适,看见楚宁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皱起眉,“你瞧上去很适应这里。” 楚宁也不喜欢看这些,从储物袋里拿出私藏的葡萄,给洛尘冰分去一半,然后叼一颗含嘴里,用吃的分一分心神,不去看眼前的纷乱。 “他们不会因你不适应,便放过你。大师兄,透过表面看本质,这些人不是在简单地放纵。” 司徒道清沉声道:“他们在采补。” “也可以这么说。”楚宁用留影石截取到一段录音,抬手丢给司徒道清,里面是极乐宫修士向身下之人传授的一段采补口诀,“但我更愿称之为同化。” “久而久之,一部分人会从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人非圣贤,正派修士也有堕落的一天,到那时,他们就变成了新的狼群,欺负新来的羔羊。” “当今修真界不正是如此吗?”楚宁说,“大师兄可能没有发现,你已经被同化了,在你的思维里,拜异性为师,便是喜欢,收异性为徒,便是为了双修。” “礼仪道德全无,正邪真伪难辨,崇尚极端的欲望,极乐宫没有出现之前,修真界也是这般浑浊吗?” 司徒道清的视线向下,眼角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瞳孔深处压抑着翻滚的情绪。 “水浑了,倒光便是。” “大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楚宁撑着下巴看他,报社心理好重的一个人。 “修真界并非一滩死水,源源不断的新生儿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你如何倒光?你以为的覆水,不过是把更浑浊的污染物,置放在水源附近,以黑覆灰。” “以黑覆灰……”司徒道清的目光不再游移,而是死死地盯住楚宁,“你知道什……” “帝尊至!四方来贺!”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司徒道清的诘问。 天穹之上,上百只仙鹤振翅高飞,轻盈地在云端盘旋,天边传来马蹄声,洁白如雪的飞马踏云而来,它们通体仙光,鬃毛如银丝,蹄下生风。 随后,一座华丽的銮驾出现在云端,由两条金龙拉拽,銮驾周围,童男童女手持花篮,洒下漫天花瓣。 司徒道清发出了没见识的嘲讽声:“好大的排场。” 一道矮小的黑影跑到銮驾底下,是个小孩,马上便会被銮驾碾碎的小孩。司徒道清眼眸一暗,扭头去看楚宁,却见楚宁正在低头,朝空盘子里吐葡萄籽。 来不及了。司徒道清闪身瞬移过去,拦腰抱起孩子,回到楚宁身边。 金龙被段巍驯化,坚韧的心性不再,变得易惊易怒,受到司徒道清的剑气惊吓,发出慌乱的低吼,龙尾猛然甩动,竟失控地向前冲刺。 金龙的速度极快,龙爪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阵狂风。 段巍立在銮驾上,俯瞰众生,身形未动,身影突然从云端消失,再出现时,便站在地面。 金龙冲撞而至,段巍没有躲避,只是轻轻抬手,掌心泛起淡淡的光晕,金龙撞上光晕,龙身一震,昏厥过去。 “何人惊扰圣驾!”面白无须的老者手持拂尘,目光如电地看向司徒道清。 段巍挥了挥手,老者连忙躬下身,缄口垂首。 段巍轻抚龙头道:“万剑宗司徒道清,你可知罪?” 司徒道清放下孩子,看见怀中小孩的模样,眉心剧烈一跳。 黑发孩童双脚落地便朝楚宁走去,和洛尘冰各站一边,看着另一侧洛尘冰的手,迟疑地伸出手,牵住楚宁垂落下来的衣袖。 楚宁动作一僵,双手活动艰难,索性一边一只手全部撸了下去。 什么情况? 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牵什么衣袖,怪恐怖的。 “一时失手,惊扰了金龙,还请帝尊恕罪。”司徒道清做不来卑躬屈膝的样态,这番致歉说的中肯,却也潦草。 “大胆!”段巍身后的老者厉声呵斥,“见着帝尊,还不跪下说话!” 司徒道清眼神冷了下来,“我此次前来是为仙盟大比,不为其他。” 段巍拍手鼓掌,“万剑宗首次参加极乐大典,自当特例,本尊期待万剑宗在极乐大典中胜出,守住剑尊之位。” 他半句不提仙盟大比。 司徒道清眸光沉了沉,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把仙盟大比和极乐大典合二为一了。 段巍迈步走进大殿。 司徒道清寻到楚宁,指着她手边的寒酥问:“说清楚,怎么回事,十方狱主之首为何跟着你?” 楚宁也很稀奇,她以为寒酥会在揽金宗找回灯芯,之后从她手里夺取本命法器。 “大师兄也知道,我打不过祂,祂跟不跟着我,不是我能决定的。祂是大师兄的手下败将,不如大师兄再显灵一次,赶他回去?” “显灵?我是神吗?”司徒道清冷了楚宁一眼,“师尊不日便抵达极乐宫,你去求他帮你解决。” 步入极乐宫的大殿,司徒道清直接用法术金光击退贴上来的人,满身寒气地往座位走,“滚!离我远点!” “点了炮仗一样。”有屏风遮掩,楚宁空出一个座位,坐在屏风边上闭目养神。 空气里的媚香引得人鼻尖发痒,极乐宫出品的媚香药效猛烈,没有解药,只能生生忍着,所幸没有小说里不嗨就死的副作用。 眼前被阴影覆盖,楚宁睁开眼,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洛尘冰的手指冰冷刺骨,动作轻柔地挽走她的长发,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一丝不苟地编织上次没有编完的发辫。 楚宁眼眸顿了顿。 “你的手好冷。” 白发少年单手捏诀,四周的屏风靠拢过来,重重叠叠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他身体前倾,双手攀上楚宁的肩膀,低下头,嘴唇含上她的唇。 洛尘冰的呼吸变沉重,唇间的吻也愈发深入,吻从她的唇间滑下,落在她的颈间。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楚宁皱了皱眉,捏住洛尘冰的后颈,拉小猫似的把他往后拉。 “现在不是犯病的时候。” 白色睫毛在通明的光线下微闪,给少年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美感。 “师尊,我布置了结界。” 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楚宁当然知道洛尘冰设了结界,关键是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怕是要生出一堆天马行空的猜想。 洛尘冰又凑上来,薄唇在她唇角划出细微的涟漪,抬起她的腿,放在细长的双腿上,挤压一切能挤压掉的空间,腰线微妙地颤栗着。 楚宁收紧手指,洛尘冰的颈后都要被她扯下一块皮了,就算是这样,他没有后退一步。 白发少年眼帘半阖半睁,透着一股近乎妖异的蛊惑,“师尊,抱一抱我好吗?我真的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