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为她折腰》 第1章 江陵女医 五月的荆州城早晨,城中百姓在一派绿柳芳菲中热络起来,住在南城文庙附近的薛家母女早已起床洗漱完毕。 这薛家母名叫赵美娘,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薛文琏的妾,原先她温柔又受宠,只可惜只生了薛朝颜一女,而薛文琏的正妻,却生了两女一子,自从那妻子生下儿子后,家庭地位水涨船高,一言不合就抱着薛家唯一男丁嚷嚷去死威胁薛文琏。 这也是这母女为何不在上京住,而是常年住祖籍荆州城的原因。 薛家夫人容不下她们母女。 赵美娘如同往常一般拿着针线筐坐在廊下石凳做针线活,她的女儿薛朝颜则在院中捣鼓她的药材,她身旁有一年纪相仿的贴身丫鬟,此刻也在帮忙晾晒药材。 水井处有粗使丫鬟在扫洒卫生,往西边看去,开窗的灶房炊烟袅袅香气阵阵,是管事婆子在做早饭。 赵美娘生性温柔传统,她爱女心切,不忍过于管束女儿的喜好,可是女儿长大愈发痴迷跟草药打交道,赵美娘忍不住放下手绷,皱眉道:“成天摆弄那堆草药作甚?难不成大周少你一个大夫?你如今大了是要嫁人,该多费心思在针线女红身上才是。” 院中的薛朝颜一身改装过的简便男装,背对着母亲,专注地挑选炮制玉容膏所需要的药材,头也不抬道:“娘,我就喜欢做大夫,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 她的父亲薛文琏虽然有送月钱来荆州城给她们母女生活,可这远远不够用,幸而外祖父家祖上行医,她又得了神医陆徐仙的真传,才能炮制出美容养颜的玉容膏,给她增加源源不断的财富。 赵美娘一听这话急了,梗着脖子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你外祖父早给你定下了婚事,只怕这两年就能嫁过去了。” 且不说她薛朝颜吃穿不愁,她一身精湛医术,整个荆州城颇有名气,何至于非要上赶嫁给那高门大户? 薛朝颜不乐意了:“什么叫做能嫁过去?他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娘,我不想盲婚哑嫁过稀里糊涂的日子。” 赵美娘气得脸色铁青,把手绷放一旁,径直走到女儿面前,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对方什么身份?若不是” “若不是当年外祖父救了那霍家老爷,那霍家老爷也不会定下这门婚事,”薛朝颜闭着眼都能接上母亲说过无数遍的话,她无奈抬头,看向操碎了心的母亲,“娘,您都说霍家是上京勋贵家族,那霍家老爷也已仙逝,正所谓人走茶凉时过境迁,人家怎么还会认这门婚事?” 赵美娘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喟叹一声,伤心道:“只怪为娘出身不好,又没能生出儿子,让你跟着为娘窝在这小地方受罪,”说到这里,赵美娘已然眼眶泛红,“若是娘肚皮争气些,在薛家说得上话,你跟那霍家的婚事,你祖父跟你父亲定会为你好好谋划一番。” 当年赵美娘娇艳如花温柔娴静,因祖上行医,习得一手好药膳,因此薛朝颜的父亲对她宠爱有加,引得正室夫人咬牙暗恨,是以一朝得男就把这母女俩赶来荆州。 赵美娘思想传统,倒不曾怨怪过别人,只怪自己肚皮不争气,每每想起这事既伤心又遗憾。 这话薛朝颜就不爱听了,她站起来,拉起母亲的手,不服气道:“没有儿子怎么了?难道生不出儿子就低人一等吗?祖父在蓟镇领兵打仗都是用我炮制的膏药,他还曾多次来信夸赞,我的膏药比圣上赏赐的还要好呢?娘难道你忘了吗?再说,我虽然只以妇医之身份行在在内宅,可谁人不对我的医术五体投地?” 薛朝颜抬起袖子轻拭母亲眼角的晶莹,自信道:“娘,虽然我不是男儿身,可我薛朝颜不比男儿差,我也能护娘一世周全。” 女儿这般孝顺,赵美娘心中慰藉。 不过话虽如此,女子本弱,说到底还是要找个靠谱的夫家庇护才是。 赵美娘反手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道:“娘也不期望比男儿有出息,只希望你嫁得好人家,一辈子平平安安,说起来还是那上京霍家” 又是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薛朝颜忍着不耐,把母亲往游廊推去,打断她的话:“娘,您不是说给我纳双鞋垫吗?不知道您描的是什么样子?” 知女莫若母,这招转移话题未免太挫劣,赵美娘油盐不进,一动不动肃容道:“颜儿,你就听为娘的,别想着那些不着调的事,世上妇医不少,你可是官宦出身的姑娘,若是让你祖父你爹爹同僚家眷知道,薛家千金是个不入流的妇医,你让薛家颜面何在?要我说还是嫁入霍家做宗妇最好,别再像你娘一辈子只是个妾室。”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能出门做生意,她悬壶济世,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堪为人尊敬爱戴才是,怎就不入流了? 薛朝颜不认同母亲的想法,却也知道再掰扯下去,三天三夜都掰扯不完。 眼下息事宁人才是正解,她敷衍道:“娘,您说得都是对的,以后我听话嫁人就是了,可我答应了百草堂的这批玉容膏,月底要炮制完毕,咱做事不能失信于人是不。” 女儿跟百草堂合作了玉容膏售卖,这事赵美娘自然知道。 得了女儿的话,赵美娘安心下来。女子嘛,嫁为人妇后,伺候公婆生儿育女,也就把什么悬壶济世的想法歇了。 赵美娘疼爱女儿,也舍不得太啰嗦,因而摆手道:“忙去吧。” 说罢,回到廊下的石凳上做针线活。 看着母亲背过身离开的身影,薛朝颜松了一口气,总算把母亲大人哄好了。 贴身侍女流珠看过来,主仆俩交换一个默契眼神,眼中闪过笑意。 薛朝颜正打算继续晒制药材,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小薛大夫在家吗?” 是荆州城知府的声音,这知府畏着蓟镇总兵祖父和京官父亲的官身,对他们母女俩颇为照应。只是这知府收受贿赂官商勾结,为人寡恩小气,薛朝颜一直瞧不上他。 第2章 上门求医 赵氏平日大门不出,今日知府来防,一时不知所谓何事,疑惑地看向女儿。 薛朝颜常年在外行走,大约猜出来什么事! 她从草药堆了站起来,对着大门没好气问:“在的,有什么事吗?” 好歹陆知府这些年帮衬不少,怎能如此说话? 赵氏急了,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说话客气些。 薛朝颜不以为然,这陆知府若非有事相求,哪里会是这个语气! 果然,那门外之人好声道:“小薛啊,我们家小妾已经难产三天三夜了,您快过去看一眼吧,否则便要一尸两命了。” 说得这般伤心可怜,谁不知那小妾才满十六,就被迫跟了这知府大人。 薛朝颜冷着脸:“陆知府你这话就不对了,接生整个荆州稳婆无数,你找我这个十六岁姑娘家有何用?” 怎么没用?谁不知道你薛朝颜是荆州城的妇医圣手! 这厮分明是要磋磨他,陆知府心里恨的磨牙,面上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央求:“小薛你可跟那些人不同,那些稳婆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眼下她们母子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了。” 陆知府说到最后,似乎要哭了。 赵氏心肠最是柔软,何况陆知府对她一直礼遇有加和颜悦色。 她放下手绷,快步走下院中,扯着女儿的手:“颜儿,快些去,女子生产最是凶险,晚一步有可能会一尸两命。”说着,招手喊来小丫鬟,命她去给陆知府开门。 薛家大门一打开,就看到陆知府一身玄色湖绸澜衫跨步进来跟赵氏打招呼,笑的一脸谄媚。 薛朝颜常年混迹市井,看一眼便知这厮身上的湖绸价值不菲,使她想起三个前,城外铁匠告到官府,希望抹去家中铁匠税,因为家中十几年无人从事铁匠行业,再收铁匠税家中便是纳了双份税。 可当官的不管这些,多收百姓一份税,他们的荷包就能鼓一些,否则这一身湖绸澜衫从何而来? 薛朝颜对他从来没好脾气,当作没看到他人,只顾走到一边水盆净手。 这死丫头脾气越发无法无天了,陆知府忍着怒意,跟着她屁股后面,堆笑道:“小薛呀,帮帮忙,你可是个大夫,大夫总不能见死不救。” 大夫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况且小妾与腹中孩子无辜。只是这厮仗着官身为所欲为,薛朝颜不想让他太顺心顺意。 转过身,绷着张脸:“先说好了,此次接生费用一百两。” 陆知府生性吝啬,差点没跳起来破口大骂:“不一直只收二十两吗?怎变成了一百两?” 薛朝颜冷笑:“老板,你家夫人难产三天三夜了,此刻情况危急,若你早两天来找我,自然是二十两,现在我要在阎罗王面前抢人,当然要贵些,你不同意那便另请高明就是。” 薛朝颜常年与人打交道,时而吃亏一分不收时而狮子大开口,皆看对方是何人!再说此番凶险,自要多收酬金才对得起自己的医术。 陆知府也算看着她长大,这小兔崽子真做得出拿扫把赶他出去的事,气得心肺疼,却不得不答应:“行行行,一百两就一百两,你得保证母子平安!” 薛朝颜淡淡看他一眼,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保证这些,凡事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是。” 不能保证母子平安还敢收费这般?,陆知府想吐血,又怕那母子有事,不再多费口舌,忍着气请道:“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是对,那咱们快些走吧。” 眼见她吃瘪,薛朝颜见好就收,况且还不知道产妇是何情况,她敛起漫不经心的容色,一面进屋准备东西,一面吩咐道:“流珠把我多宝柜上的梅花小葫芦瓶放到药箱里一并带去,”说着她已到屋里书案上,提笔蘸墨写了一个药方,拿出来给陆知府。 陆知府拿起一看:“这大夫不都是诊脉才开药吗?” “这是熬给产妇喝的药汤,喝了才提的起力气,”薛朝颜没好气道。 陆知府早已习惯她这丑臭脾气,“哦”了声,忙命人去抓药,他则拥着主仆俩上马车,一路飞驰往东城而去。 南城里东城有一定的距离,为了快些回去,陆知府命马夫走巷子穿过去,然而城中巷子狭小,马车堪堪通过以属不易,何况马夫速度未减,好几次差点把巷子两边之人撞倒。 薛朝颜心下生恼:“我说陆知府,马车慢些!” 陆知府隔着雕木镂空厢轿漠然目视前方,不以为然道:“慢不了,家中救急,我说小薛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就这般多事?” 这些人被撞倒又死不了,跟你一个官宦之女有何干系? 薛朝颜就坐在他对面,闻言冷冷看他一眼,反讽道:“我若不多事,便不会拎着药箱跟你走了!” 陆知府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他也知这丫头心肠软,城中凡时家境不好,几乎分文不收,当然若是家境甚好便诊金颇贵,然而大周女医甚少,更别说她这样医术精湛的女医。 她祖父早已跟荆州城这边打招呼,好好照顾母女俩,加之这死丫头确实为人赤诚认真,虽有对她收费不满,但知道她出身者皆不敢找她麻烦。 以至于这死丫头越来越蠢! 说不过她,干脆扭过身去不开口,反正死丫头上了马车,断没有弃产妇不顾转身离开的道理。 薛朝颜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是气得半死,就在这时,前面有个三岁小孩站着。 马车速度未减,那小孩看着冲过来的庞然大物,吓得呆住,脚下一动未动。 薛朝颜心跳漏半拍,忙冲到马夫面前,惊呼道:“停车,快” 马夫这时也看到那小孩就在眼下,急忙拉住缰绳,由于太过突然,马一时之间受不了,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小孩抬眼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 眼看马蹄下来就要把小孩踩扁,薛朝颜脑袋一炸。 幸而之时出现一双手,把小孩捞起后退好几步,马儿嘶鸣一声,两只马蹄放下。 这变化不过眨眼间,薛朝颜心跳如雷,后背吓出一身冷汗。 第3章 城内惊马 陆知府方才也被吓到,然而有惊无险,他拍拍胸脯也就没当回事,只冲马夫骂道:“蠢材,还不快些离开这晦气巷子。” “好的,老爷,”马车唯唯诺诺应着,抽一鞭马背,马车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巷子入街市,过了一会在一个路口,又安然无恙地进入另一条巷子。 这个巷子叫东门巷,出了巷子就是东城十字街,过了十字街再走一条石拱桥便到陆家府邸。 薛朝颜一阵颠簸,好一会才坐稳,心中的对陆知府甚是厌恶,不客气道:“你知不知道方才差点踩死人?” 陆知府半阖眼,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没死吗!我说小薛呀,你今年也满十六了,还是这般火爆性子,那成国公世子怎会娶你进门?女孩子家家,要温柔些才是,别整天整嫉恶如仇那一套!咱大周男子不喜欢。” “哼,我又不想嫁什么世子呢!” 自从吕首辅仙逝后,短短三年间,薛仁从宣大总督贬为蓟镇总兵,后面又降为统军,今日通政司邸报,圣上一纸咨文勒令薛仁回京,只留个金吾大将军的衔职,摆明着对薛仁反对抄家吕首辅而有意打压。 如今薛家日薄西山,岌岌可危,那勋贵家族成国公世子未必肯认这门亲事,这死丫头仗着自个是官宦之女在荆州城上蹿下跳,不知人间疾苦,陆知府懒得跟她掰扯,干脆不说话。 。。。。。。 赵氏在家在没心思做针线活,看着天空发呆,一来担心女儿救人不利,二来担忧女儿跟成国公世子的婚事被大夫人截胡。 她没能为女儿挣个好出身,俨然对不起她,再没了这门好婚事 “夫人,夫人,老爷的来信,”管家奋进手里捏着一封信,往院子里跑。 此时赵氏还没反应过来,目光茫然:“怎么?发生什么事?” 回过神来,心中隐隐有股激动,今日也不是什么日子,上京来信,莫非是 奋进看出夫人的期待,他一面擦汗,一面含笑递上信封道:“夫人何须多想,打开看看便知。” 这奋进是薛仁给赵氏的管事,这些年来荆州的祭祖田庄打理府上安全,皆是他一手管理,他为人忠诚又厚道,因此跟母女俩关系很好。 赵氏哂笑,接过信封拆开道:“是我糊涂”话还没说完她掩面而泣,激动地看向管家奋进,“奋进,颜儿婚事有着落了” 奋进一听这话,登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可是霍家?” 二小姐跟成国公世子的婚约,整个薛家人都知道,成国公霍家是个顶好去处,大夫人当年费尽心思把赵氏与二小姐赶回荆州居住,为的就是坏了二小姐的无人教养的闺阁名声,想把这门顶好的婚事换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二小姐人美心善是个心性直率的小姑娘,可世家娶妻不一定看中这些,若是老太爷或老爷出面,跟成国公商量把二小姐的婚事换成别人,谁也阻止不了。 赵氏眼眶噙满晶莹,用力点头:“对,老爷说了,颜儿已满十六,命我即刻带着颜儿进京,商议与成国公世子婚事,老爷他他没忘记颜儿” 赵氏颤着声道。 虽然许多年前薛文琏对她们母女很好,可红颜已逝人心薄凉,她也不敢保证薛文琏心中还有没有薛朝颜这个女儿,不过现在看来,老爷真的没忘记他们的女儿。 管事奋进真心为二小姐高兴,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笑成一条直线:“太好了,那夫人,小的这就去收拾东西,争取这两天能上京。” “诶,去吧,”忽然想到什么,赵氏急忙扭头捡起石凳上的女红,“我也该去收拾收拾。” 以后女儿嫁的可是成国公世子,她这些年攒了些好东西,预备着给女儿添箱,此时该派上用场了。 。。。。。。。 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池沐浴在朝阳下,两边杨柳参差,野花摇曳,路上挑担叫卖的老百姓络绎不绝。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扬起一阵尘埃,好奇望去,两匹黑色骏马由远及近疾驰地往荆州城内来,杨柳下叫卖的百姓看了几眼后便收回视线。 不知哪里来的有钱公子哥,最喜欢青天白日纵马飞奔。 左边稍慢的人看着靠前的马上背影道:“世子爷,咱们进了荆州城梳洗一番再去桃花村找人,你看可好?” 那人侧眸深邃地看了左边马上的人一眼,并未说话,旋即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 左边的人回过神,立即道:“小的说错了,是公子。” 两匹骏马以极快的速度往东城去。 东城热闹繁华呢,道路宽敞,两人行路无阻。 “快些,蠢材,”陆知府眼瞅着前方有光亮,已知即将到达东城十字街,不免内心急燥,哪里会管旁人的死活。 马夫不敢不从,又是一鞭子落下,马儿以加倍的速度往外街冲。 惯性使然,主仆俩再一次撞到镂空雕木轿上,幸而三边围了起来,否则薛朝颜怀疑自己就要飞出去了。 陆知府早就坐稳扶好,他扭头过来陪笑道:“不好意思,救人心切,小薛莫要生” “小心”薛朝颜惊呼,此时她是目视前方,眼看着马车冲出十字街,然而左前方忽然出现两匹骏马 马夫侧脸望去,一时惊骇,就要撞上身后的轿子 眼前黑影笼罩下来,张牙舞爪地吞噬车上的人,薛朝颜心提到嗓子眼上,浑身冰凉。看着骏马冲过来 骏马上的人没想到会有人马车冲出来,反应过来时,骏马已经把前方轿子撞冲过去,轿子裂成两半,往两边歪去。 那陆知府家的马儿,受到了惊吓,疯一般往前跑,马夫怎么也挡不住。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可怜的陆知府,坐着靠前,轿厢成两半后,他被受惊的马儿拖着往前,没法扶稳,从断开的轿厢滚落在地。 骏马吃痛,长长嘶鸣一声,带着愤怒高高扬起前蹄,就要踩踏那个令它吃痛的轿厢。 薛朝颜只觉得被撞的昏头撞向,才掀眼皮,头上正方的两只前蹄就要落下。 第4章 城内冲突 薛朝颜登时毛骨悚然:“流珠快跑!” 顾不得旁的,直径顺着断开的轿厢滚落下来,毕竟受伤总比被踩死好。 千钧一发之际,骏马上的人勒紧缰绳,骏马仰天长鸣一声,高高扬起一动未动。 薛朝颜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拉着流珠,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陆知府在地上滚了几圈,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王八崽” 最后一个“子”字没吐出来,扬起的前蹄往他这边一晃,一片黑暗笼罩他脑袋上,陆知府心跳漏半拍,登时身子一软,直接坐了下去,紧接着地上淌出一片水渍。 然而没有意外发生,两只马前蹄带着凉风拂过陆知府的鼻尖,稳稳落在他面前。 陆知府浑身血液冰冷,半响没回过神。 薛朝颜这时跟流珠跑过来,看着骏马上的劲装男子。 男子一身黑衣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对视,比起他们的狼狈,那男子身姿挺拔纤尘不染,仿佛这场祸乱与他无关。 薛朝颜气不打一处来,怒目道:“喂,你长不长眼的,差点出人命你知不知道?” 窄袖黑衣男子利落翻身下马,深邃的眸无波无澜,嗓音凉凉道:“这位公子,分明是你们忽然冲出来,惊了我的马儿。” 这倒事实,薛朝颜拿眼逡巡一番,只见不远处马夫还在试图顺服受惊的马儿,这里离陆家府邸还有一定距离,可马车俨然用不了。 身后翻身下马的人迈步上前,他穿着与气质甚为普通,一眼便知是黑衣男子的仆人。 他挡在黑衣男子面前,附和道:“就是,分明是你们的错,连累我们,大伙都看着呢!可不要赖上我们。” 虽然这话有理,可你们到底也也有错,不带歉意反而袖手旁观,这都是些什么人。 薛朝颜登时怒火中烧,看向地上的陆知府:“陆知府,你看这两人”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因为她注意到知府大人身下的一滩水渍,怔愣了一瞬 因着她开口,这时所有人都看向来地上的陆知府! “咦,怎么有摊水” “哟,陆知府尿裤子啦!” “哎呀,还真是,怪不得有点骚臭” 围观的百姓形成一个圆,掩着鼻子对陆知府揶揄哄笑。 这陆知府在其位不谋其政,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家境殷实的生意人都恨他恨的牙痒痒,此刻逮到机会,莫不是都指着嘲笑。 “大家快来看呀,咱们荆州城的知府尿裤子啦!”有人在人群里捏着鼻子尖声喊了一句。 顿时引得四周百姓涌过来看热闹。 陆知府脸色躁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这时有巡拦瞧见动静围了上来:“是谁在闹事?” 真是打瞌睡来了枕头,陆知府心中庆幸,咬着牙道:“是本知府。” 巡拦听得出是知府大人的声音,登时大惊,带着番役挤进来,看到眼前这幕,目瞪口呆:“这这知府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 还敢问发生什么事?陆知府眼神冒火,咬牙切齿道:“还不快给我找干净的衣裳过来。” 巡拦顿时反应过来,抬手吩咐两个番役去找衣服,自己则冷眼逡巡一番人群,板起脸道:“今日谁敢乱嚷嚷出去,别怪咱手中的水火棍不长眼。” 话刚落音,方才开过口的人立即缩着脑袋离开,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再不敢停留,忙着走开,大街上恢复原样,只有在近处做生意的悄摸偷看两眼。 霍云景掀起眼皮,淡漠地看了地上人一眼,原来他就是荆州城知府! 只是这荆州百姓这般幸灾乐祸,看来这陆知府在位期间没少做危害百姓之事。 不过他此行隐秘,不宜透出真实身份,该如何低调化解这次风波? 霍云景默然沉思。 在薛朝颜看来,这人是不是傻呀,见到知府大人还杵在这一动不动,白长一张英俊帅气的脸。 陆知府很满意巡拦的处理方法,但是他看向霍云景时,登时满脸恨意,手指着他:“段升,给本大人把这刁民绑起来。” 霍云景闻言,眉头一挑,这是要以权压人。 “我看谁敢?”双喜冷哼一声,挺着胸脯怒目而视。 而身后的霍云景则瞧不出一丝情绪,仿佛风雨不惊。 捕头抱胸冷笑,讥讽道:“哟,哪路神仙这般大口气。”话虽如此,看黑衣男子气质不凡,自个身边的帮手还未回来,段升不敢妄动。 此时那两个伙计终于买了一件外袍,匆匆忙忙跟你给陆知府系上,再把他扶起。 烈日当空,一股味道直窜鼻尖,忍着呼吸,两个伙计不敢吭声。 薛朝颜瞧这场面,不闹腾个半天不行,陆知府这厮此刻出丑,连带自己的小妾在生产都忘了。 薛朝颜作为大夫,可没忘记产妇,丢下一句:“陆知府,这两人就是个傻的,何苦跟他们置气,给你未出生的孩子添血腥之气,我先去陆府救人要紧,先走了。” 说罢,拎着药箱大步走到骏马面前翻身上马,她一夹马腹往陆家而去。 此生还没人说过他傻! 霍云景黑眸微动,寒眸瞥了这又瘦又矮的少年一眼,然而下一瞬,她直径翻身上马,把他跟他多年的骏马骑走。 霍云景俊脸覆了一层寒冰:“站住。” 还没有谁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霍云景望着远远甩开他的瘦小身影,眸光寒凉,跟着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哎,世公子,我还在这呢?”双喜跺脚嚷嚷。 那模样似乎要急哭了。 甚是可怜。 “别哭了,我们家公子不过是借用一下骏马赶去接生,不会偷走你家马儿的,”一旁的流珠看不过眼,开口道。 双喜一脸惊悚,不可置信颤着手指:“接生?男的,你们是哪里来的变态?” 这人怎么说话的! 本来瞧他哭得可怜,打算带他一齐去陆府的。 流珠瞪他:“你才是变态!” 这会轮到陆知府跺脚了,他沉着脸指拱桥方向:“快,抓住他!别让他耽搁小薛接生!” “噢哦” 第5章 男子接生 薛朝颜骑术一般,她常年呆在荆州,甚少与骏马打交道。 后来悄悄跟着陆徐仙学医术,师徒俩经常爬山涉水采药研究,偶尔需要租用马匹,她的骑术便是这样得来的。 薛朝颜目视前方,脑海里却在搜寻产妇可能发生的状况,又想到她每日都把师傅传给她的针囊带在身上,心中便多了几分把握。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声音来势汹汹,薛朝颜微微侧脸,原来是方才那窄袖黑衣男子,原本就生人勿近的脸冒着阵阵寒气。 “站住。” 薛朝颜心头大骇,又看到前面便到了陆府,什么事等产妇安然无恙再解释不迟。 薛朝颜咬牙一拍马背,骏马吃痛,飞驰而去。 这个偷马贼! “赤焰,停下,”身后男子从牙缝里挤出字,嗓音嗜血,随着耳边呼啦啦的风越发清晰。 还未有人敢偷他的马!! 他俨然到了靠后侧边,薛朝颜登时被唬一跳。 这时她骑的马似乎听到主人的叫唤,速度开始慢下来,摇头晃脑似在找自己的主人。 身后的霍云景目光一厉,放下手中的缰绳,然后轻足一点,身体腾空一跃,下一瞬,整个人稳稳落在薛朝颜的身后。 她发出短促的尖叫,手中的缰绳不由地松了。 此刻,身后的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缰绳紧了紧,骏马受到压迫感,很快停了下来。 两人在马上这姿势,好似亲密夫妻一般,男子从背后护着女子。 薛朝颜从未跟陌生男子这般近距离,一时有些失措,恼怒道:“混蛋,你走开!” 好似他在占他便宜似的。 霍云景脸色黑如锅底,骏马停稳后,他双手一提前面的人腋下,旋即腾空一跃,也就一晃眼间,薛朝颜还没反应过来,自个已经像个包袱般被人扔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而那窄袖黑衣男子,站在五步之外,身姿若松,眉眼疏冷,端得是睥睨傲然,生人勿近。 他深目瞥了赤焰一眼,眼底闪过一道疑惑,赤焰平日里从不让生人骑,今天怎么了! “这是我的马,”霍云景冷冷开口。 言下之意,未经同意,擅自骑走,实属活该。 薛朝颜心知自己有错,可对面未免太不近人情,她一面撑地而起,美目圆睁道:“我是急着去给产妇接生,才不得已骑你的马,你可知道产妇生子九死一生有多凶险?” 男人,接生? 霍云景怪异地打量他片刻,眼前男子身材矮小,似乎营养不良,可面如凝脂,又气势汹汹,语气举止做派着实像个难缠的女子,怪到能做妇医! “与我何干?”霍云景嗓音温凉。 薛朝颜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你,我们的马车怎么会坏,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的!” 霍云景眸色凛然,又瞧他一身狼狈,英俊的眉眼带着嫌弃:“马车值多少银两?我赔你们。” 想了想,那知府贪财,若非一个动人数目,只怕纷扰不断。 他此次出行,除了仅有几个心腹,无一人知晓,他不想节外生枝。 “五百两够不够?”他生冷地说出一个数目。 五百两! 薛朝颜眨了眨眼! 认真打量一番这男子,他身姿挺拔,气场尊贵,虽是一身黑色便衣,可那料子是难得的云锻,又轻便又舒适,这般不把银子当回事,莫不是家中行商! 不过她此刻也不惦记着银子,只道:“不必了,我离陆家还有一段距离,可否借马一用?” “不行。”霍云景直截了当拒绝。 产妇生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薛朝颜气得胸口起伏,颤着手指:“你你” 霍云景淡定无虞,他轻轻拂去肩头的柳絮,冷淡道:“你的产妇正九死一生,还要在这里争论不休吗?” 这倒也是! 薛朝颜瞪圆的眸一愣。 “别再让我看到你,”丢下这句话,去马鞍旁解下药箱飞快往陆府跑。 “哎,小薛,你快点,”是陆知府匆匆忙忙跑来的声音。 薛朝颜听到了,但没有回头。 等陆知府跑到两匹马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恨恨瞪着眼前这厮,只见他长身凛凛,纤尘不染,陆知府心中更添几分怒火。 “来来人”陆知府扬手,目光狠厉,此时捕头段升已经召集了一群番役围上来,“把这刁民给我打入大牢,听听候发落。” 陆知府嗓音又尖又细,带着滔天恨意。 若不是这狗官肆意冲出来,此时他已到桃花村,询问到陆徐仙神医的下落。 霍云景拇指摩挲着扳指,微微侧头扫一眼陆知府,余光寒冷如冰。 段升一下子被这气势吓到,下意识停了脚步,又觉得这个想法太窝囊,他挥手道:“兄弟们,把他给我绑上。” “我看谁敢?”身后传来双喜的声音,他手举一块腰牌。 陆知府大怒,扭过头还想说什么,然而目光触碰到那块腰牌,他头上打了个焦雷,轰隆一声惊骇得脸色惨白,膝盖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 陆夫人看到小妾痛的撕心裂肺,心急如焚,幸而这时管事把薛朝颜带进内院。 陆夫人坐在外间,手扶着炕桌忙起身迎接,她手拉着薛朝颜,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她上前道:“小薛,你快去看看,都叫了三天三夜,怎么还生不下来呀?” 小妾出身不好,身子瘦弱,如今不过十六岁,这般年纪生孩子,十分凶险。 陆夫人是个心软贤惠的人,纳妾给陆家留后她也十分赞同,薛朝颜虽不满这些行径,可世道如此,陆夫人对她也颇为照应,再者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我进去瞧瞧。” 陆夫人闻言,喜出望外,忙向招手贴身侍女领着薛朝颜内室。 还未打开帘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有产妇撕心裂肺的哀嚎。 薛朝颜心头发紧,自古世道对女子苛刻,就是生孩子这种事,也是女子一个人在承受痛苦和风险。 她忍着血腥味,大步迈出内室,里面除了产妇,还有小妾的贴身侍女焦虑站着,而侍女旁边,则是一个大腹突出的稳婆,她声音冷淡又透着不耐:“我说姨奶奶,你用力呀,再不用力就要一尸两命了。” 第6章 陆府生子 产妇生子凶险危险频出,有时候跟用不用力关心不大! 薛朝颜直径上前,黑着一张脸,故意问侍女小青道:“哪里来的老婆子在胡言乱语?把她给我轰出去。” 一面说着,人已经坐到产妇旁边的绣墩上,打开药箱,拿出脉枕,给产妇诊脉。 小青自是晓得薛朝颜的医术,立即招来两个婆子,把这个不中用的稳婆给请出去。 那头上插花的稳婆没嚷到两句,就被打发清静了。 薛朝颜肃着一张脸,屏气凝神片刻,指腹搭在产妇脉上,半响后才睁开眼。 侍女小青知道她的脾性,这时已是把脉完毕,小声地问:“薛大夫,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吊气的参汤已在泥炉里温着。” 产妇难产已久,再也力气,参汤有恢复精气神的作用。 “不必,”薛朝颜沉声道,一张精致小巧的侧脸透着冷肃沉稳的坚毅,令人无端生出信服。 “把左手伸出来。”薛朝颜忽地道! 产妇冒着汗珠的狼狈小脸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什么?薛大夫我” 话还没说完,薛朝颜手中已经捻起金针,另一只手径直拿起产妇的作数,看准穴位猛地扎一针。 “啊”的一声,床上产妇疼得五官变形,浑身颤抖。 一旁的小青看得心惊肉又云里雾里,急道:“薛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还未听说过产妇生子要扎针的? 薛朝颜收针并未解释,而是冷声吩咐:“抬热水还有干净的棉布进来,产妇要生了。” “啊好”侍女小青脑袋发懵,反应过来还想问什么,床上的产妇这时忽然用力,隐隐看到孩子的头。 立时明白孩子就要出来了,她转身出去安排,一炷香后,产妇终于安然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看着哭声响亮粉雕玉琢的婴儿。 薛朝颜莞尔一笑,作为一名大夫,能救人扶伤,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感和满足感。 陆府侍女引着她去净房沐浴洗漱完毕,方回到花厅,此刻陆知府身上没了那味,想必已经更衣沐浴过。 因着陆家有后,他一张瘦长的脸笑得合不拢嘴,见到薛朝颜的脸,咧着的嘴角僵住,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与慌乱。 这死丫头素日里嘴巴伶俐口无遮拦。 “咳咳,”陆知府低沉咳两声。 “小薛呀,今日多谢了你,”他客气道,朝一旁管家使了个眼神,那管家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恭敬奉上,“银子拿着,这是你该得的酬谢。” 方才在薛家,要收他一百两酬金跟胸口割肉似的。 薛朝颜无语地瞥他一眼,只见陆知府眼神稍闪,脸色微红,看来陆知府是真怕她抖出十字街的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巷子里那般嚣张,怪道今日被当众出糗。 薛朝颜心里一乐,揉了揉鼻子,清了下嗓子,似要准备说话。 陆知府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尖声喊道:“管家,备上青绸顶马车,送薛大夫回去。” 哪有人这般赶着送走的,陆夫人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陪笑道:“小薛,留下来吃饭了再走也不迟。” 薛朝颜看着陆知府,似笑非笑问:“陆大人,我要留下来吃饭可好?” 尾音拉得长长,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揶揄。 陆知府气急败坏道:“你你想干嘛?” 薛朝颜笑眯眯道:“就想吃个便饭呀!” 这死丫头就是来气他的,以陆知府气得胡须翘起。 陆知府虽然为官不正,可到底帮了她们母女多年。 薛朝颜见好就收,径直接过银票熟络收入怀里,拱手作揖笑道:“吃饭就不必了,我还想跟丫鬟去逛逛东城,先行回去了。” 陆知府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那一路走好,注意安全。” 陆夫人还想说什么,陆知府已经站在她面前,目送薛朝颜出去。 陆夫人刚张开的唇到底没在说什么,直到客人离开,陆夫人才瞪向丈夫:“小薛医术这么好,你何苦每次都不给她好脸色?” 陆知府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医术再好还不是女儿身,成了亲就要困顿于内院,再说这死丫头哪次吃过亏!” 陆夫人叹了口气,遗憾道:“说起来小薛医术这般好,谁娶回家真是天大福气。” 陆知府不置可否,捋了捋长须道:“世上大夫之多,不足为道也,你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抛头露面给人治病的,何况只是个妇儿医,说起来女子还是性情温柔贤惠,多会些针线治家为好。” 妇儿医一般只出入宅子内院,而妇女与孩童皆是弱者,世人不大看重,尤其是妇女隐疾,更是难以齿口,因此妇儿医在大家看来实在不算正经大夫。 倒是这个理,陆夫人不再说话。 。。。。。。 东城是荆州城最为繁华热络的地方,薛朝颜拒了陆府的马车相送,选择步行离去。 “小姐,你今日又挣了二百两,那陆知府本是悭吝之人,想必怕你乱揭短,才咬牙多给一倍吧,”流珠歪着脑袋猜道。 主仆俩一齐走到玄妙观附近,薛朝颜记得这附近有户人家,用自家的铺子开了间私房菜,里面有几道菜甚是好吃。 她一早上没吃东西,此刻念起那菜的味道,不由得馋涎欲滴。 “聪明,”薛朝颜笑眯眯地刮了刮她鼻尖,心情大好:“走,带你去悠然居吃裙边炖冬瓜。” 流珠眼睛一亮,带着兴奋:“小姐,我还要吃回锅牛肉!” “那自然没问题” 她六岁跟着母亲回荆州住,自小无兄弟姐妹一齐长大。 而流珠是在荆州买来的丫鬟,当时刚好六岁,两人同龄,流珠为人伶俐尽责,不辞辛苦陪着她与师傅跑遍四周山川,因此两人感情很深。 薛朝颜外祖父家祖上行医,到了赵美娘这代,家中只有一个她一个孩子,外祖父赵括疼惜女儿赵美娘是女儿家,学医太苦,便只捡简单药膳教她。 又细细为她筹谋婚事,当时薛朝颜的爹,也就是薛文琏,外放荆州做县令,薛文琏原祖籍也是荆州人,他品性良好,又是官宦出身,定能一辈子护住唯女儿,因此在重重机缘巧合下就抬进门。 第7章 馆子相遇 在荆州城的时候,赵美娘性情温柔体贴入微,又做的一手好药膳,薛文琏对她宠爱有加,遂而三年考核过后回京,便一同带她回去。 然而家里门当户对的夫人,对这个受宠的赵美娘一直抱着恶意,处处给她使绊子,在她一举得男后不久,便强势地赶母女俩回荆州住。 薛文琏有三女一子,把唯一儿子奉为掌心宝,即使知道夫人过分,却也无可奈何。 那时候薛朝颜也不过六岁,得知要离家,除了哭闹啥也做不了。 幸而当时外祖父还健在,薛朝颜自小性子活泼好学,对医理又有兴趣,遂外祖父赵括耐心教她赵家医术。 赵家医术不错,在当地颇受认可,且祖上传下来好几张珍贵药方。但真正让薛朝颜医术精湛另有其人。 其实薛朝颜从未真正得知他的名字,只有一次,有人喊师傅陆徐仙,她才知道师傅的名字。 陆徐仙嗜医成性,孤僻固执,常年在山川中尝遍百草,调整丹药和新创丹药,薛朝颜有一次上山采药,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农户晕倒在那里,她本就乐善,自然义不容辞救下为尝草药中毒的陆徐仙。 两人就此结缘于荆州。 薛朝颜为人慷慨率直口齿伶俐,又有陆知府等官身暗中庇护,因此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人缘也很好。 主仆俩才落座,那胡老板就带着笑脸上前:“小薛,今日可是过来吃裙边?” 胡老板家中有妻有女,所以与妇儿医薛朝颜打过交道,两人甚是稔熟,胡老板知道她喜欢吃甲鱼裙边。 “没错,除了裙边再要个回锅牛肉跟一盘冷菜,酒要竹叶青便可。” 薛朝颜长相乖巧又豪爽直率,胡老板发自内心喜欢她,他压低声音道:“原本裙边炖冬瓜跟回锅牛肉没了,但有一桌预定的客人,晚些才到,先就给你上了,可是炖了一个时辰的,等晚些货到咱再给他做不迟。” 薛朝颜闻言,顿时笑容灿烂,一双清澈眸子又弯又亮:“胡老板,你最好了。” 胡老板不置可否,嘿嘿笑道:“那是自然,咱们悠然居的好东西,自然得先紧着你。” 说罢,朝跑堂的一招手,跑堂便过来,胡老板吩咐一番,那跑堂立即去后厨端菜上来。 裙边炖冬瓜早已煨好,即刻就能上桌,而回锅牛肉跟凉拌菜,都是快手菜,不过一会的功夫,主仆两人都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悠然居老板用料精细认真,十年的甲鱼炖出来的汤色浓郁香气袅袅,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老板,可有裙边炖冬瓜?”这会子又有客人进来,坐下问道。 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主仆两人吃了两口,愣了愣,对方眼中皆有疑惑。 “不好意思两位,甲鱼裙边没了,抱歉抱歉”胡老板跑过去,见两人衣着讲究,连忙躬着身歉意拱手。 声音从后方传来,两人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惊,竟是方才那黑衣男子与他的随从,这主仆俩日子甚是安逸,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又换了身轻便的褐色道袍,整个人坐姿挺拔,气质从容冷冽。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从两广赶来荆州,除了要事以外,便想试一下悠然居的招牌美食。 两人进门就闻到味道,更是对那道声名赫赫的裙边炖冬瓜颇为垂涎,因此今日想来一尝正宗味道。 不成想今日吃不到,双喜顿时拉着张脸,指着薛朝颜那桌冷声道:“我们大老远从外地过来吃饭,你既说没有,那他们怎就吃上了?” 盖因是背对着,主仆两人并未看清坐着喝甲鱼汤的是谁! 霍云景这会也看向他面前那桌,桌上的石锅冒着浓郁香气散发出来,刚想动唇说话,黑眸蓦地一震。 “是你!” “是你” 薛朝颜与霍云景同时出声。 双喜这会子也看清了扭头过来的人,登时掉了下巴,骇然道:“接生大夫,你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胡老板听闻两人从外地过来,就为了吃他们家,心里既感动又内疚。 以为两人稔熟,便在旁提议道:“既是相识,不然你们拼桌,再点几个菜一齐吃,如此甚好?” 他深知小薛平日里最是豪爽开朗,且一大锅裙边汤,两个人不可能吃得完,他这个提议并无恶意。 薛朝颜翻了白眼,便收回目光,悠悠道: “不行,就是这汤倒了,我也绝不会给他们喝!” 说得那叫一个冷酷坚决,胡老板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这两拨人交往不和。 一时间尬住了! 薛朝颜这时端起汤碗美美喝了一大口,随即放下汤碗,咂了咂嘴回味,似在故意为之。 她就是故意的,方才人命关天的时候,那人不肯借用马车,她心里仍还愤愤不平,自然不会对这种冷漠之人有好感。 “就是,”流珠这时也瞪眼哼道,她可是记得那随从骂她们小姐变态的。 双喜作为世子爷的贴身随从,所到之处皆是客气有余,何曾受过这番奚落,气得脸色涨红:“公子,你看这两人” 只待公子点头,他立即拿出令牌教训这两个矮小子。 “我从不吃别人的口水,”霍云景凉凉扫一眼前面桌子两人,带着嫌弃说道。 言外之意,就是对面愿意拼桌,他也不会答应。 薛朝颜听出这人的嫌弃,又羞又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那最好不过。” 心里却是气得牙痒痒,那陆知府平日里不是最小气记仇吗?怎没把这厮关起来。 流珠猜出小姐心里想什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忘了跟你说,身后那两人来头可不小,拿出一块令牌陆大人吓得跪在地上,似乎是上京的人,来头可不小。” 原来是这样,怪道陆知府不敢招惹! 不过她却不怕她,一来她祖父是蓟镇总兵,她也算官宦之后。二来她并未对他使坏,君子坦荡荡,她何惧之有! 自知说错话胡老板,立即陪笑道:“咱悠然居还有许多招牌菜,客官可尝尝别的!” 霍云景不甚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想法! 一路赶程来荆州,去了一趟桃花村,又回客栈沐浴一番,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黑眸扫过墙上的木牌菜谱,嗓音清冷:“回锅牛肉来一个!” 第8章 无语相遇 这会正好跑堂路过,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客官,回锅牛肉刚卖完,重新开卤只怕要等上三个时辰才吃得上。” 这 怎么点啥没啥! 霍云景一张生人勿近的俊脸,此刻沉了下来,散发出阵阵寒意。 薛朝颜忍不住扑哧一笑,一面夹菜,一面对着流珠道:“快吃菜,今天呀这道回锅牛肉真不错” 声音称心快意,不大不小,身后坐着的霍云景薄唇紧绷,脸沉如墨。 我滴姑奶奶,你们斗气也不要在悠然居呀! 胡老板急得额头冒汗,躬着腰,歉意万分:“客官,要不,您再点别的!” 薛朝颜虽然手中筷子在夹菜,可耳朵一直听后面的动静。 “不必了,”霍云景声音冷硬,抿着薄唇径直起身离开悠然居。 那骤然拂起的袍角,似乎都带着寒意! 薛朝颜顿时心头舒坦,她舌尖抵着下颌,掩不住的眉欢眼笑。 这顿饭吃得值了! 胡老板见对面没有找茬就离开,也没再说什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跟着忙去了。 倒是流珠担忧道:“小姐,你说那两个上京来的人会不会生气,找机会报复我们呀!” 薛朝颜对他并不熟络,可之前骑他的骏马,那冰块男子只是追出来拦回骏马,虽然看得出那冰块男子非常不高兴,但言行举止来看,他不像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不过,怎会有人的心这样冷硬漠然,薛朝颜实在难以置信。 往后哪个女子嫁给他,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薛朝颜暗暗摇头,只道:“不会。” 说着左手握拳抬起晃了晃,展示手腕上两个其貌不扬的暗色银镯子。 流珠登时了然,这两个镯子从外面来看与一般的镯子并未不同,但其实布了机关,只需轻轻一压机关,便会射出细密的毒针,能让对面立即晕死过去。 这是师傅默默为她打造的防身好东西! 想到师傅削瘦又饱经风霜的脸,薛朝颜心里一阵闷沉,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跟失散多年的女儿相聚! 已经两年了,一点关于师傅的音讯也没有。 薛朝颜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耷拉着脑袋。 又想着师傅生性孤僻,大约是不想与故人联系,才会了无音讯。 只要师傅还活着,纵然再也见不到也没关系! 饱餐一顿后,时辰还早,原先薛朝颜打算这几天安心在家炮制玉容膏,今日既出了门,也没有非要着急回去的道理。 万宝坊就在附近,既然来了东城,便是要进去一逛才不枉此行。 万宝坊是荆州城一家杂货铺,里面东西各异,而且每日的东西不一定都一样。 可能你今天看中的东西,今天不买,被别人买去了,以后可能都找不到了。 因为万宝坊只售卖各地奇珍异宝,传说万宝坊的老板背景神秘,无人敢找茬,不仅如此,万宝坊老板不止这家店。 听说京城还有一家总店,名叫珍宝阁,里面随便一件小东西都能让上京那些人眼睛冒光,趋之若鹜。 薛朝颜也很好奇上京珍宝阁的东西到底多好,毕竟她在万宝坊就看到许多好东西。倭国雨锻,鸟布,波斯国的夕阳布,高丽国的马尾布,螺子黛,乌斯藏贡香灵芝药膏等,大周实施海禁,这些漂洋过海的货物变成了争相追捧的稀罕品。 不仅只有这些,她在药行寻不到的珍稀药材,时而也能在万宝坊找到。 只是万宝坊的货品贵的吓人,不过薛朝颜肉疼多次后,也就渐渐麻木接受价格。 这也是她费心跟百草堂合作玉容膏的原因,否则以她的败家程度,就是把整个上京薛家给她,都不够她买几株药材霍霍! 此时未时正,尚未入秋的日头甚是火辣,薛朝颜主仆走在路上。 她扭头问道:“流珠,你今日带银票了吗?” 流珠跟着小姐捣鼓药材,但没有小姐那般痴狂,因此每次去万宝坊都很痛心。 但她又担心小姐看上的东西没买到,心头抱憾。 所以她每每出门,怀里都揣着一沓银票,以以够小姐败家。 反正小姐挣钱能力很厉害! 她乖巧点头,小声道:“小姐,带了。” 薛朝颜立时喜笑颜开,拉着流珠的手就往万宝坊去。 万宝坊统共三层,坐落在十字街最热闹繁华的位置,一楼是有各朝代古玩名画绸缎,二楼有各国稀有药材丹药脂粉,三楼则不是一般人能进,需在万宝坊消费二十万两一年以上方可进去。 倒不是说三楼又什么稀罕物,里面不过是雅间茶室,只是有一点,在万宝坊消费足够高,便可以向万宝坊提出寻找东西,人,物品,稀有药材皆可以。但没有时间限制,并且要先支付五千两白银做定金方可。 薛朝颜拿得出五千两,可这两年似乎很多人悄悄来荆州城,询问师傅的下落,师傅不喜近人,若非得到他的同意,不可随意透露师傅的信息。因此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过师傅。 便也压下了让万宝坊寻人的想法。 万宝坊来过多次,她对一楼那些字画砚台绸缎不感兴趣,每次都直奔二楼,这次也不例外。 万宝坊开间宽阔敞亮,并在各处墙角放置冰块,是以外头炎热冒汗,里面却清凉如秋。 薛朝颜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看着万宝坊与上次完全不一样的物品,咧嘴咂舌兴奋不已。 大周海禁多年,各国的奇珍异宝,仍然可以安然来到这里,可见这背后东家的能力超群! “小姐,你看那个架格,”流珠兴奋地手指对面那个空灵秀丽的架格。 薛朝颜循声望去,不由得一乐,竟是她炮制的玉容膏,如今竟也如万宝坊的眼! 这玉容膏祛斑养颜疗效甚好,她之前与百草堂达成合作,为的就是赚钱,没想到一经面对市场,玉容膏名声大臊供不应求,百草堂无奈多次提价,仍然趋之若鹜。 玉容膏是师傅与她经过多次炮制,研制出来的美容膏,因此无论百草堂出价多少,她都不会药方卖出去。 玉容膏迄今为止只能她亲手炮制方可成功,于是玉容膏长期走俏。 薛朝颜踱步走近她炮制的玉容膏,指着价格笑道:“这万宝坊惯会做生意,竟要八十两一盒。” 她放在百草堂寄卖不过三十两一盒。 第9章 万宝坊见 流珠一脸笑意,与有荣焉道:“他从百草堂拿货,自是要提价的,否则便是做亏本生意了。” “倒也是,”薛朝颜轻笑一声,心情俨然十分美丽。 她的东西竟也能入万宝坊的眼,摸了摸下巴,心道若是她直接跟万宝坊合作,不知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给她打个折扣。 这样想着,余光一扫,薛朝颜眨巴眨巴眼,整个人呆住了,旋即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亮。 这这,她没看错吧,竟是六十年难得一遇到紫灵芝。 薛朝颜失声掩嘴,睨向流珠兴奋地指向另一个架格上的紫灵芝。 流珠看了一眼,登时也跟着激动起来。 小姐一直以来的心愿要炮制出缺了完整丹方的生机丹,眼前的紫灵芝就是其中的一味药。 虽然目前寻不到完整丹方,可谁知道以后有缘能否遇上呢?就比如今日的紫灵芝,简直是靠缘分才遇到。 薛朝颜目光炙热,径直迈步往梦想中的紫灵芝走去,她甚至没有看价格。 万宝坊只要交了定金定下,他日只需要带够银票过来,便可把物品带回去。 无论今日银子够不够,她今日一定要拿下紫灵芝。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客气把她看中的紫灵芝拿走,就离她五步之遥的距离 薛朝颜登时急了,一眼不眨紧锁心心念念的紫灵芝,连忙跑过去伸手唤道:“公子留步!” 霍云景蹙起英俊的眉。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轻侧过脸,已经付了账的紫灵芝被他捏在手里! 眼睁睁看着紫灵芝消失在眼前! 薛朝颜只觉得呼心里一急,伸手就想留下紫灵芝。 “别紫灵芝是我的” “又是你!”霍云景清隽的面容一黑,眉头高高拧起,同时紫灵芝当面放进怀里! “你!”薛朝颜伸出的指尖僵住,没想到又一次看到这冰块男,美眸瞪得老圆。 又是这个叽叽喳喳的瘦小子! 霍云景黑眸冷冷扫一眼面前之人,下颌紧绷的厉害。 “公子,这是您的收据,拿好,”这时开了单的任掌柜拿单据弯腰笑着双手奉上。 霍云景眸色漆黑沉肃,并未接过单据,这时双喜适时收下单据。 任掌柜当然不会不会责怪客人太过于高冷,他是万宝坊掌柜,万不能对客人流露出不满。 “公子,我们万宝坊好东西还有很多,欢迎下次再来!”掌柜含笑道。 余光掠过,不由吃一跳,“小薛,你来啦!” “是呀,”薛朝颜勉强一笑,那熟悉的收据就在冰块男手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紫灵芝已经被他买走了。 任掌柜看着她失落暗淡的眼神,才恍然明白,不好意思道:“小薛你来迟了一步,紫灵芝被这位公子买下了。” “哎,”薛朝颜有些失魂落魄,她自幼对草药着迷,又一心想炮制缺了部分丹方的生机丹,紫灵芝珍贵又难得,落入普通人手里,只怕其中十分之一的功效都用不上。 “公子,”薛朝颜咬牙,闷声喊了句,耷拉着点小脑袋像极祖母养的那只雪绒绒的猫。 不过那只猫可没眼前这个人聒噪! 明知他所谓何事! 霍云景长身玉立反剪双手,英俊的眉梢高高挑起,问:“何事?” 对面气势逼人,姿态高高在上,又加上前几次两人的冲突,薛朝颜气势立时弱了下去。 可紫灵芝对她很重要,若有一丝希望得到,她怎么也不能放弃。 又是挠头,又是清嗓子,又是捏了捏鼻子,深吸一口气,对上冰块男深不见底的眼:“公子,能否将紫灵芝转卖与我,我愿意双倍” “不能,”霍云景黑眸寒凉,冷声打断她的话,不带一丝犹豫。 薛朝颜被噎得满脸涨红,气得腮帮鼓鼓。 霍云景收回目光,不在看她,微微勾起的唇角说出又冷又硬的话:“紫灵芝是我的,多少钱都不卖!” 不卖就算了,薛朝颜磨牙,径直扭头。 霍云景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拇指摩挲了下食指上的玉扳指,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一旁的双喜把主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奇。 把一个小子惹恼,世子爷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仿佛还意犹未尽。 世子爷何时这般无聊? 回想起世子爷不近女色的态度,双喜全身起皮疙瘩竖起。 世子爷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双喜心下大骇! 任掌柜跟小薛大夫打过几次交道,今日见她如此失落,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宽慰道:“小薛,这些日子来了许多海上货,药材也有,你要不再好好逛逛。” 薛朝颜虽然失落不甘,可也晓得做生意的规矩,自己晚来一步怨不得别人。 只是心中的抱憾怎么也褪散不掉,勉强笑了笑:“行,那我再逛逛。” 说着一同与流珠迈步走开。 “掌柜,你可在荆州城听说过陆徐仙大夫?”清冷的嗓音在后背响起。 薛朝颜脚步一顿,又是一个来找师傅的人,到底都是谁?当初那些好心带师傅去找女儿的人,又是谁? 薛朝颜脑子里一团疑窦。为了听到更多,她胡乱停在最近的一个架格下来,假装在挑选物品。 她背对着的任掌柜在拧眉思考,想了半天摇头,只道:“陆徐仙没听说过,两年前,倒是有个爱穿木屐浑身只穿布丁长衫,孤僻寡言的大夫偶尔在荆州城出现,他是不是叫陆徐仙不知! 那人为人古怪,医术不错,总不按常理出牌,有一次城外我老家的村子,大伙得了病肚子疼的厉害,他非但不开药,反而让我们吃生大蒜,说起来也怪,吃了大蒜过一会肚子就好了,你说这人怪不怪。” 霍云景黑眸迸射犀利的光,沉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任掌柜被他凌厉气势吓到,定了定神,连忙摇头:“不知,他甚少出现在城里,倒是桃花村村民,听说见过他好几次,这两年便没听说这号人物了,兴许是离开了。” 霍云景垂下眼睑,果然跟桃花村村民说的一样,最后两年再也没见到他人。 但霍云景可以肯定,确实有陆徐仙这个人,传闻中嗜寒毒想必也是出自他手。他不见踪迹后,正逢嗜寒毒出现在北疆,莫非是北疆敌人把陆徐仙拐过去? 第10章 动身上京 1 太子殿下中了北疆敌人俺答冷箭,箭上抹了嗜寒毒。从此太子殿下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出宫,至今无解,这也是他此次独自来荆州寻人的原因。 传闻陆徐仙医术精湛,曾炮制出生机丹,生机丹顾名思义能起死回生,若是太子殿下因此获救,顺利登基,那便是大周百姓之福。 为了百姓福祉,好友情谊,霍家兴衰,他都务必找到陆徐仙。 “怎么,是要找他看病吗?”见半天没声音,任掌柜笑问。 霍云景颔首:“正是。” “是给家中长辈求医吧,”任掌柜猜测道。 霍云景抿唇,没有说话。 任掌柜只当他不便多说,并不深问,又道:“你是来求医还好,有些外地人更甚者,一面询问陆徐仙的下落,一面又问什么生机丹,什么寒毒,语气森森的,可把我们这些老百姓搞懵了。” 霍云景黑眸上挑,眼底如深水幽谭一般,让人猜不到他的想法。 他轻笑道:“那倒是稀奇,这世上还有生机丹!” “那可不,我在万宝坊呆了多年,没见过什么生机丹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查不到想要的信息,霍云景不再逗留,微微颔首:“告辞!” 任掌柜连忙上前作请的姿势:“公子慢走。” 霍云景转身迈步力气,身姿挺拔如松,直至消失在楼梯处。 薛朝颜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周遭的声音宛如此刻屏蔽了似的。 脑海里师傅闷不做声的削瘦脸庞清晰明朗,记忆中他平日里最多就是“这个你带着,这个拿去背熟,去把药材晒了”等等之类的话。 师傅很少情绪涌动,只有炮制出几味丹药,师傅常年绷着的唇角扬了扬,除此之外,便是收到女儿的来信。 她记得那是个微凉的清晨,有人送来一封信,师傅拆开一看,下一瞬眉眼弯弯,连带浑浊的眼都明亮起来,那是她记忆中师傅唯一开心的时刻。 当天师傅把这些年的整理的医案合丹方给她,并且包括那张缺了角的生机丹,随即出去跟几个人走了,说要去上京,找他分离多年的女儿。 那时事发突然,师徒俩平日里甚少交流,因此薛朝颜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头也不回离开,说不出离别伤感的煽情话来。 两年后,她独立给了许多人看病,才知道师傅对她简直是倾囊相授,药性针灸妇人隐疾小儿哑疾等等,师傅统统都毫无保留,临走时那些医案和丹方,更是价值连城。 不仅如此,她手上有机关的镯子,改变声线方便出行的丹药,师傅皆是为她而制作,师傅在失去女儿的二十多年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细心雕琢呵护。 可当时身在其中的她浑然不觉! 师傅,你如今在哪?可安好? 薛朝颜脸上充满忧戚,怔愣半天不语。 一旁的流珠感知到小姐情绪不对劲,连忙捏了捏她的掌心,温声道:“小姐,别想太多,陆师傅定还活在世上。” 薛朝颜蓦地回过神,定定望着流珠。 是呀,她一直不敢打探师傅的消息,是害怕听到噩耗吗? 明知道一波又一波来路不凡的人找师傅看病,神通广大的他们都不曾找到 薛朝颜不敢去想,她总希望某一天师傅穿着他的木屐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直到回到家中,赵氏拉着她的手,一张温婉可亲的脸笑意晏晏:“颜儿,你此行可顺利?为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能把母亲高兴成这样? 薛朝颜收回思绪,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惑道:“陆知府的小妾生了大胖儿子,陆府上下喜气洋洋,怎么?咱们家能有什么好事?” 这是什么话! 赵氏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含笑道:“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娘就你一个孩子,最忧心你的终身大事。” “啊”,薛朝颜唬了一跳,下意识把双手从母亲那里抽出,蹙眉道:“我才满十六,嫁什么人?” 这会子流珠也瞪大眼睛。 倒是管事奋进面带微笑上前,高兴道:“二小姐,方才老爷来信了,说敲定了你与霍家世子的婚事,命咱们即刻启程上京呢!” 霍家世子长得什么样?什么品性?是好是坏? 这分明的盲婚哑嫁。 “娘,我不嫁,”薛朝颜不假思索道。 她本就还没有嫁人的念头,况且是要嫁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赵氏脸色大变:“你这孩子,混说什么胡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是你外祖父当年定下的婚事,岂有违抗之理!” 薛朝颜不置可否:“婚嫁之事,可进可退,退掉就行了,难不成那霍家我不嫁进去,他就要孤独终老不成?” 歪道理一套套,却净做不省心的事! 赵氏又急又怒:“你可知那霍家是什么门第?那霍家世子是五年前的文武状元” “那跟有有何关系?”薛朝颜满不在意打断,学医一样那股执拗直冲冲冒上来,“娘,我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簪缨世家,可猜想也知道,里头的日子定没有我在外面舒坦,所谓的功名利禄门第高低不过镜花水月,你若是在意,那东西便重要,你若是不在意,那不过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 薛朝颜主动上前拉起母亲的手,苦口婆心道:“娘,我不喜欢那些什么尊贵生活,连出个门都要跟长辈报备,我呀,就想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大夫,然后让您颐养天年。” 薛朝颜说这些的时候,眸光闪闪,唇角弯弯,虽然她六岁被迫来到荆州,可眼下看来,她并不埋怨谁,反而很喜欢想着的生活。 管家奋进在一旁看在眼里,二小姐是她看着长大,老太爷命他跟来荆州照顾这母女俩。 这些年二小姐出落得直率大方,招人喜欢。 可二小姐毕竟才满十六,一直在薛家的庇护下生活,哪里会知道世事难料,生活艰难! 吕首辅死后,老太爷被圣上多番敲打,明升暗降,前些日子,圣上要抄吕首辅家,刚正执拗的老太爷题本上奏,为吕首辅说话,惹得圣上勃然大怒,直接勒令老太爷回京闲职,只留一个金吾大将军的称号。 第11章 动身上京 2 原本就外强中干的薛家,如今更是风雨飘摇,老爷无大作为,幸而二小姐的外祖父多年前曾救过已逝老国公爷一命,就此两家定下婚约,否则薛家怎能够得上霍家门楣! 薛家攀上这门婚事,多少家族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管家奋进猜想,就是嫁过去的不是二小姐,老爷也不愿失去这门婚事。 他照顾二小姐多年,且二小姐对待他们极好,平心而论,这桩婚事自是希望二小姐落在手中。 猜着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奋进含笑上前一步,温声道:“二小姐既然不同意嫁,那到了京城再跟老太爷,老爷说清楚,他们通情达理,定会尊重您的想法,毕竟咱们家还有大小姐跟三小姐呢!” 这话一出,赵氏登时急了,管家奋进早就猜到夫人的想法,给了她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 赵氏愣了下,立时明白其中深意。 是了,什么事等到京城再说,到了上京可不比荆州,可以随意忤逆长辈的决定。 爱女心切的赵氏,此时也多了几个心眼子。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叹起道:“你如今大了,我也管不着你,咱们母女俩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你爹跟你祖父,你若有什么想法,等咱们到了上京,一并说出,你祖父他们定不会为难与你。” 薛朝颜歪着脑袋认真地想,此话有理,即便是不嫁,也得当面与长辈交代清楚,再说祖父镇守蓟镇多年,不知身体可好? 她心中十分挂念,还有师傅,当日他动身离开,便是去了上京,若是能与师傅在上京相遇,那再好不过。 “娘,奋进管家,你们说得对,什么事等到了上京再商议也不迟,”薛朝颜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答应了百草堂的玉容膏,需把这个月的炮制出来,方可动身。” 赵氏与管家奋进对视一眼,两人皆松了一口气,立即道:“那正好,正巧有些庄子的租没收完,咱们过几天再动身也不迟。” 。。。。。。 “公子,咱们何时动身回去?”双喜问道。 他说的回去并不是回上京,而是去庆远前线。 原来霍云景初登官场,就被圣上委以重任,先是在五城兵马司做了好几件关乎京城治安的改革,不出半年,整个上京治安气象万新,少了一大半偷抢拐卖的恶劣之徒。 圣上龙心大悦,又命他接手锦衣卫,辖控锦衣卫南北十六卫营兵,是正经的天子近侍。 后来两广总督袁绍军在庆远督战一年,耗费军饷士兵无数,都没剿灭匪患。朝廷逢多事之秋,太仓空虚,而能人武将都在镇守北方九边,抵御鞑靼俺答和海上倭寇,朝中腾不出人手去收拾两广匪患。 霍云景主动请缨,来庆远前线督军剿匪,经过他整顿的军队,又找了熟悉当地地形的村民做参考,制定出高效的作战计划,不过半年功夫,庆远匪患全部剿灭。 原先他在庆远,等候圣旨下来,再做安排。 可他的锦衣卫心腹打探到,那位神秘的陆徐仙大夫,曾出现在荆州,他未惊动旁人,快马加鞭来荆州找人,只是此行终究一无所获。 霍云景面容冷毅,将手里的信笺放在烛火上燃烧殆尽,火光在他黑眸跳跃,仍然让人瞧不出情绪。 “直接回上京,新任两广总督已经接手事务,我们的人已经往上京而去。” 这是他的心腹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传递来的消息,圣上已经下达咨文,命他即刻回京。 双喜一听,点点头:“那也好,我们在真定府与他们汇合,再一齐入京,说来咱们的脚程要比他们快好几天呢!” 霍云景心中也是这样计划。 想起陆徐仙的踪迹,关乎太子殿下能不能继承国本,他心中不愿放弃。 命令道:“安排几个人在荆州继续寻找,不可惊动他人。” 双喜肃容领命。 又想到什么,双喜神情变得小心翼翼:“世子爷,您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薛家?” 早之前还在庆远的时候,国公爷已经将与薛家二小姐婚约的事全盘托出,并且两家商定要大婚,此刻就等新郎回去商议诸多细节了。 双喜心头明白,这哪是要商议什么细节,国公府多的是人操持安排,说起来国公爷之所以这般匆忙决定婚事,无非就是愁虑世子爷打小有主见,而不近女色。 此番成亲,能光明正大给世子爷安排妻子,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世子爷自幼在祖父膝下教养,十分敬重祖父,即便祖父已逝,也断不会违逆长辈定下的婚事。 霍云景闻言,一双深邃的眸透着清寒,凉声道:“不必!” 他已听闻那薛家二小姐就在荆州,虽然他不会驳回祖父定下的婚事,可不代表他会在儿女情长上费心。 如今朝堂腐败,国祚不稳,诸多事宜交织一起,令他头疼不已。 双喜摸了摸鼻尖,暗道:世子爷还是这般不爱女色,以后那薛家二小姐嫁进来可不好受咯。 脸上却道:“世子爷,那小的这就安排。” 。。。。。。 从荆州的官道离开,三天后进入襄阳府境内,奋进是个做事老练细心,不仅把荆州事宜安排妥帖,还安排了镖师护送母女俩回上京。 此时天色已晚,不宜赶路,见驿站旁有个客栈,不消多说就在客栈过夜。 一行镖师有二十余人,皆是精干人物,一路上既会夜观天象避开险境,也会就地扎营架锅生水,是以安然地度过了一半路程。 除了母亲赵氏,他们一行人都是男儿装扮,赵氏跟贴身丫鬟住一间房,薛朝颜则跟流珠一间房。 与在野外休息不同,这舒适的大床与热水,众人这几天的疲惫与劳苦在经过一夜休息后,得到极大的舒缓。 薛朝颜与奋进管事皆不是小气之人,早早就勒令店家安排最好的伙食招待。 于是在夏末的清晨,客栈一片热闹轻松之色。 “娘,此番赶路,就要进入南阳府境内,我方才到外头一看,空气沉闷黑云压山,怕是要来一场暴雨,不如等暴雨过后再前行不迟。” 第12章 客栈救命 薛朝颜这般说辞,一来她会些观察天气,二来母亲与她不同,她常年在外行走,这些长途跋涉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母亲突然出远门,身体极度不适,在路上已经吐了好几次。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赵氏久居内院,却也不是昏庸无知的妇人,且方才镖头也进来说起天气恐有多变,又虑着自己的身体不好,路上一直令女儿担心,她点头道:“再休息一日也无妨。” 四方桌上摆了两碟襄阳特色酱菜,一碟素菜,两笼肉包,两碗小米粥。母女俩一面吃早饭一面聊天。 真是打盹来了枕头! “公子,前面个客栈,咱们进去休息,”乔装打扮赶路的主仆,眼瞅着乌云密布,前面客栈炊烟袅袅,顿时眼前一亮。 他们赶路好些天,昨天晚上并不知道再走十里就有客栈,他们在山间露宿,因此现在浑身酸痛放到很,正想着洗个热水澡,再好好躺一番。 此时霍云景头上带着斗笠,嘴边黏着胡子,穿着简单粗犷,俨然一副行走江湖之人打扮。 其实他若是亮出真实身份,不必拿着兵部勘合,也可一路行住官驿。 只是他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知道两广总督无故出现在襄阳境内,必会遭受猜疑弹劾。 上次双喜在陆知府面前亮出的牌子,则是文武伯侯家的腰牌。 文武伯侯是太子殿下的外公,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文武伯侯经常派人出来给太子殿下找续命药材丹方。 因此那次轻而易举骗过陆知府。 霍云景站在离客栈不远不近处,深邃的黑眸扫过去,客栈外的马厩,小二在给客人喂马,还有一行穿着一致的镖师在棚子里吃饭聊天,俨然一副休息很好的模样。 霍云景一眼看出这行镖师在护送人或物品出行,微微颔首:“一会开两间房休息。” “得了,我的爷,”双喜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快步牵马上前,问道:“可否打尖住店?” 店小二听到声音,回过头扫一眼,见是两位途行男子,弯腰笑着回答:“客官说笑了,咱出门做生意,自然是能打尖住店!” 双喜那么问,是觉得前面一行镖师不少,担心没了空房,此刻得了店小二的回话,便笑道:“那好,收拾两间干净房子,再安排一桌吃食。” 双喜说着,走到后边把世子爷的马一并给店小二打理。 店小二一面接过缰绳,一面冲屋里头喊:“来客两位,打尖住店。” 里面立即就有旁的小二出来迎客进去,外面棚子的镖师只扫一眼,见两人无甚不对劲,便收回目光。 “娘,您吃点这个,这酱菜真不错,”薛朝颜吃了两口近旁的酱菜,觉得口感不错,立时给母亲夹菜。 “嗯,”赵氏吃了一口,眉眼含笑,“还真不错,你也多吃点。” 说着,也给女儿夹菜,母女俩其乐融融。 然而却有人脸色发沉了。 原来店小二引着进店,目光犀利的霍云景一眼就看到那叽叽喳喳的小子,登时眉心蹙起! 怎么又是他! 虽然这小子并无不妥之处,可每次遇见都无甚好印象,霍云景是不愿与他再有交集。 “诶,客官,您坐这边,这边干净,”店小二刚把四方桌擦亮堂,身后的客人已经坐到隔着两个桌子外了。 “不必,就坐这里,”霍云景声音又沉又冷。 虽然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打扮,对面根本认不出来。 对于世子爷避恐不及的做法,双喜表示理解,这也是见鬼了,怎么到哪里都能碰到那矮小子。 每次一想到男子做接生婆,双喜都一阵恶寒。 “爷” 双喜还想说什么。 “别说话,”霍云景冷声打断,似生怕招惹到前面的人。 他不紧不慢端起店小二倒的热茶,呷一口润喉。 如同一个江湖行人,孤僻古怪生人勿近。 “好吧,”双喜摸了摸鼻尖。 薛朝颜除了对药材病症心思缜密敏感慎重外,旁的人和事皆是小事,成日里大大咧咧毫无心计,因此不会注意旁人。 霍云景落座不久,果然外面就扯起了瓢泼大雨。 一盏茶功夫后,一行出殡队伍进棚子躲雨,还要了些吃的,店家一瞧竟是绸缎商的儿子,他夫人因着难产,一尸两命,今日是出殡日,不成想才到半路,天下大雨。 这绸缎商是皇商,不仅在襄阳城,乃至上京跟官府都有往来,他这个儿子又是脾气暴躁之人。 店家虽然觉得出殡晦气,但仍然不敢表现,忍着不满,勒令几个伙计帮忙搭个简陋棚子,给棺材遮一下,然后给一行人准备吃食。 小店一下子涌进很多人,店家上菜就慢了许多。 霍云景喝完一盏茶,肉包子才端上来。 他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慢条斯理吃着早膳,不理会外界之事。 这时薛朝颜吃饱喝足,自觉大厅空气太闷,便走去外头茶棚伸懒腰消食。 双喜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爷,那小子怎么跟娘们似的,还伸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玩,挺不亦说乎的还!” 陌生人的事他不关注! 霍云景坐姿挺直,吃饭优雅,眼皮不曾一掀:“食不言寝不语。” “哦,是小的多嘴” 然而霍云景才咽完一个包子,就听到外头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他眉心一跳。 早知道坐到里边角落,也不该坐到靠门口。 “且慢,里面的人还没死,快打开棺让我瞧瞧!”又是这个多管闲事的声音。 霍云景额角跳了跳,登时没了胃口。 这下出殡的人不高兴了,都以为他说疯子,眼神不善道:“小子,你混说什么?难道我家夫人是死是活都能搞错吗?” 原来薛朝颜出来外头透气,见前方有个简陋的棚子里,放置一个棺材,人死进棺无可厚非。 她余光一瞥注意到棺材底下正在滴鲜血,已逝之人的血色凝固状态的,不可能再流出鲜红的血液,她判定里面之人还未死去。 虽然此事与她无关,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她作为行医大夫,但见病人有救责无旁贷。 于是就有她方才的大呼小叫。 第13章 妇人终醒 薛朝颜再次蹲下来,手指捻了捻棺材底的鲜血,凑到鼻尖一嗅,站起来,大声反驳道:“我没有胡说,里面的人还有救。” “这小子疯了吧!”一行出殡之人见他说话颠三倒四,似在捣乱,登时眼神发狠。 “小子,你可别胡说,我们家夫人有没有咽气,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吗?” “也许不是真的咽气,而是暂时性窒息,你们不知?我是大夫,接触案例比你们多的多!” 薛朝颜对上一行人等目光,声音强势又笃定。 她说的是实话,再者救人心切,她既然站了出来,就不会轻易退让。 此时许多人围了上来,有镖师们还有出殡人和店家们,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瘦小子。 疯了吧! 真是爱多管闲事。 霍云景对这些嘈杂的场面没有兴趣,反而避之不及。 吃了早膳的他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到二楼客房沐浴休息。 双喜则送了世子爷进房间,自己则悄悄下来围上去凑热闹。 青天白日活见鬼!死了都人还能救活!他倒要看看什么情况! 流珠见情况不对,立时上前护住自家小姐。 冷声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开棺一看,我家公子是大夫,绝不会辩错症。” 果然有什么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一旁看热闹的双喜暗地咋舌。 这时一个头戴白唐巾,身穿白色熟麻布的,大方脸,厚嘴唇,鼻子周正高挺,眼神阴鸷的男子在一行人等拥护下走出,他眉头一竖,更添几分凶狠,冷声道:“你小子,是来捣乱的吧,知不知道我郝义彪是谁?竟敢这档头浑水摸鱼!” 原来这个郝义彪虽然脾气不好,可极疼老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婆难产而亡,如今正躺在棺材里与他阴阳两隔。 郝义彪悲伤欲绝,亲自送爱妻出殡,不成想遇到大雨,山路难行,而后又遇到捣乱小子。 怪道他没个好态度! 薛朝颜对这些不知情,只是未死之人困在棺中,若是再晚一点,只怕假死也要变成真死了! 薛朝颜急急巴巴地推开流珠,站出来道:“我没有捣乱,我敢断定里面之人还有救。” “我凭什么相信你?” 薛朝颜被质问,倒也不生气,一双大眼幽幽地盯着他,讥诮道:“相信我,你有何损失?” 这话给郝义彪当头一棒,是呀,妻子给她开枝散叶不易,如今死了一遍,若是真的能就活,便妻子再也生养,他也心满意足。 就是空欢喜一场,他又有何损失? 郝义彪如梦惊醒,摆手命令道:“兄弟们,开棺。” 楼下嘈杂声伴随雨声传到二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的霍云景置若罔闻,换上一身干净里衣躺在床上休息。 。。。。。。 薛朝颜上前一看,只见棺材里躺着的妇人面黄如纸,小腹鼓胀,双腿之间鲜血一直往外渗。 郝义彪一颗心提到嗓子上,他两侧手攥成拳头,紧紧盯着薛朝颜的神色。 薛朝颜侧脸绷紧神色严峻,手一撑棺材栏,轻松一跃进去,棺材很大,里面仍有很多空间,郝义彪心急如火再也耐不住也跟着跳进去帮忙。 薛朝颜用手试了妇人的鼻息和脉象,却也不言语,径直从针囊里取出三根金针,一根刺人中,一根刺中脘,一根刺中极。 三针扎下去,郝义彪纵然有好多问题,此时不敢询问,只用力咬着唇,死死盯着爱妻。 然而下一刻,躺着的人缓缓苏醒过来,妇人只觉得小腹好痛,却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看着丈夫那张兴喜若狂的大盆脸,她弱声道:“彪哥,怎么你?啊”她抬手碰到高高耸起的肚子,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孩子还没生下来。 “彪哥,疼啊” 郝义彪欣喜之余,又心疼妻子,上前俯身握住妻子的手:“别怕,大夫救了你,有她在,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说着转头看向薛朝颜,面露感激,乞求道:“大夫,我夫人难产,望您救救她!” 纵然方才大家言语上又冲突,薛朝颜自然不会在紧要关头为难人。 师傅与母亲认为她是女儿身,不宜过于抛头露面替人诊脉,是以这些年她经常男儿装,可熟悉之人皆知道她是女儿身,在刻意隐瞒下,都认为她只擅长妇女医儿医。 薛朝颜不想让母亲担忧,遂很少跟男人疾病打交道,只有偶尔在山间路上遇到外伤,施救一二,旁人绝不会想到她会是神医陆徐仙的弟子。 因此薛朝颜身上带的丹药大多跟妇女小儿有关。 她也不犹豫,抬眸看向外头的流珠,喊道:“流珠!” “来了,公子,”流珠小跑过来,从怀了掏出一个小丹瓶,扔过来。 主仆俩相处十年,十分有默契,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此刻需要什么丹药。 薛朝颜利落地接过丹瓶,倒出两颗药,俯身喂到妇人嘴里:“吃下,可保你生产顺利。” 郝义彪还有什么不相信的,连忙道:“夫人,快些嚼进肚子,今日若不是一场大雨,正好遇上大夫,只怕你就要被为夫害死了。” 说到这里,郝义彪一阵后怕。 薛朝颜见他如此爱妻,不由得眉眼和煦,宽慰道:“也是大丈夫有情有义,才能有缘分遇上我这般好的大夫。” 又想到自己出门男儿身,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女儿身份示人。 又继续道:“此药不会伤害产妇,你们只需快些找到稳婆,必能平安生产。” “诶好,”郝义彪抹了一把眼眶,用力点头。 薛朝颜为了不耽搁他们寻医,便利落跳下回到地上。 郝义彪协同家眷重重给薛朝颜磕三个响头,方才离开。 薛朝颜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她觉得此次救人不过举手之劳,况且救死扶伤是医者天职,人家能夫妻团圆,安全产子,便是极大功德。 赵美娘一直在人群中,望着医术精湛的女儿,又是自豪又是遗憾,女儿这般品格心性,比世界上许多男儿都要强,便是进太医院做御医也不为过。 可惜只是女儿身,女儿身抛头露面做事世人根本不会尊敬,只会奚落。 想到这里,赵美娘长长叹了口气。 第14章 客栈交流 双喜被这小子的豪迈之举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人是不是傻呀,诊金分文不收还乐呵呵目送别人离开。 甩了甩脑袋,散去回房睡觉。 下了一整天的雨,晚间见到世子爷时,他忍不住说了这件事。 休息很好的霍云景,给自己斟了杯热茶,优雅从容地喝下,然后踱步到窗边打开窗,往外头望去,四周一片漆黑潮冷,夹带着山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把窗敞开让新鲜空气进屋里,他转过身来,眉眼淡漠疏离,随口一问:“救活了?” 说着,人踱步回到木制圆桌坐下,一身宽松的里衣掩不住清贵的气质。 “是呀,你说奇不奇怪,听说就在棺材里扎了三针,立时就醒了过来,”侍立一旁的双喜,到此刻都觉得不可思议。 霍云景手放置圆桌上,右手拇指摩挲食指上的玉扳指,黑眸未见波澜。 当日在万宝坊如此渴望紫灵芝,看得出来是个颇有能力的大夫,只可惜传道授业的师傅只让他学不入流的妇女医,若是做了名医的亲传弟子,以他对医道的痴迷,定能造福一方百姓。 霍云景想起太子殿下的嗜寒毒,若是那小子当年有缘拜于陆徐仙名下,那么他也就不必这般费劲找陆徐仙了。 真是可惜! 不过人世间顺心顺意的好事甚少,霍云景稍稍遗憾,便不再放心上! 霍云景不置可否,挑眉评价道:“医术不错,只是太爱多管闲事了些。” “可不,那一行人磕了三个响头,便急忙走了,那小子竟没问人家要诊金,难道他是华佗在世,救济万民不成?” 霍云景握起茶杯,又啜了一口,慢条斯理放下茶杯,漆黑如墨的眸从窗户望向远方,嗓音又冷又凉:“他不差钱。” 今日早上在茶棚坐着吃早饭那些镖师,想来就是那小子请来护送的。 眼底掠过一道疑惑,忍不住道:“只是既然不差钱,为何堂堂大丈夫去学不入流的妇女医?” 双喜正好对这个也感兴趣,连忙凑近道:“爷,要不我去探一下是荆州哪家的乡绅望族?” “不必,回京要紧,”他冷冷说道。 他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是,爷”双喜没法八卦,只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叹气道:“爷,那今晚还赶路吗?” “再休息一晚,”路上时间还有,下了一天雨的路泥泞难行,又是夜晚,霍云景没有受虐症,非要过露宿山间生活! 双喜抬手抚摸了着干瘪的肚皮,小声提议:“爷,那我们到楼下吃晚饭,可好?” “去吧,记得乔装打扮好,”霍云景这会子也饿了。 一炷香后,主仆俩下楼,霍云景下意识扫了一眼大堂,并没有那个身影,心里不自觉泛松了下。 总算不必再见到那人了! 点了几个菜上桌,刚动筷子,霍云景脑筋一炸。 “店家,你说你女儿吃了济生堂大夫开的药,晚上便疼痛不止,她人在哪里让我瞧瞧,”薛朝颜下楼道。 店家住店里,离镇上很远,好不容易去一趟镇上,给女儿看病,非但没效反而更疼痛难耐。 此时正值晚上,不可能再出门寻医,可女儿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为人父母看得实在揪心不已。 虽然知道她只是一个妇女医,现在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店家忙把人引进后头小梢间。 薛朝颜看探了几眼舌头,把了一会脉,便笑道:“她肚子里是有毒虫了。” 店家五内俱焚,忧愁道:“那济生堂的大夫也是这般说,可可可开的药怎就没有效果?” 薛朝颜没有回答,看到桌上的方包便知道上今日开回来的药,她拆开一包仔细看了好一会。 然后解释道:“这药有用,只不过分量太轻,你家丫头是否一碗汤药下去,好了几个时辰,不疼了?” 没想到她还会看旁的病症,店家大惊,连忙点头:“是是这样的,可晚上又疼起来了,比昨天更厉害了。” 薛朝颜随手放下药包,拿眼觑着药包,含笑道:“是因为肚子里的毒虫太大,那大夫开的药分量少了,因此一碗汤药下去,毒虫只是被毒晕,并未死去。之后毒虫醒来,便是刻意报复,这丫头才这般疼痛!”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疼一个晚上吧!” “好办,把两包药放一起煎服,隔两个时辰又重新煎服,两次过后,肚子的毒虫定能打出来。” 店家见她说得笃定又头头是道,连忙应承然后去煎药。 果然两副药下肚,小儿的肚子便不疼了。 店家因此感激不尽,亲自请她出大堂,给她一封红包,算是诊金。 薛朝颜虽然不差银子用,可不至于视黄白之物作污物! 她不是矫情之人,大大方方收下。 店家亲自送她出大堂,正好此时霍云景主仆俩吃饱喝足。 放下一小块银子,霍云景习惯性无视周遭动静,直径起身离开,上楼休息。 薛朝颜刚好转过身来,余光扫了一眼,只觉奇怪,这人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薛朝颜不是多心之人,既然想不起来,就不再费脑,她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此时霍云景长腿也抬步上了楼梯。 “公子,等下。” 霍云景笔挺的背脊一僵,下意识停下脚步。 “对,就是你,那楼上的公子,”薛朝颜声音拔高,指名道姓。 霍云景不理会,抬脚打算继续上楼梯。 没想到身后的人径直小跑追过来。 简直阴魂不散! 霍云景额角突突,转过身,眸色冷锐又凌厉:“有事吗?” 薛朝颜呆了呆,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冲! 那气势像她要杀人放火似的! 简直莫名其妙! 薛朝颜抬手,掌心朝上,摊开手指,一枚精致温凉的玉佩映入眼帘,没好气道:“公子,我想给你说,你玉佩掉了!” 霍云景冷冽的眸沉了沉,这是祖父赠予他的玉佩,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不敢想象,若是就此丢了,他便是要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骨节分明的手拿走玉佩,神情略微僵硬,霍云景语气温和许多:“多谢了。” 微微侧头,乔装打扮过的双喜立即从怀里掏出一腚元宝,含笑道:“公子,多谢你拾金不昧!” 第15章 惊得药方 望了一眼古怪疏离的两人,薛朝颜一时心塞。 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两人? 她想不明白,幸而她也不是内耗之人。 既然别人不喜欢她,那她离远些就是了,薛朝颜扫了一眼那腚银子便收回目光,声音冷得似夹着冰霜:“拾金不昧举手之劳罢了,公子无需客气。” 说罢,转身大步朝大堂四方桌走去。 那削瘦的小身板,隐隐透着不高兴! 晚间昏暗的烛光在摇曳,霍云景清隽的脸庞隐匿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黑眸冷觑着远去的背影。 他面容一如既往冷淡,下一瞬利落转身上楼。 薛朝颜落座下来,余光扫过楼梯,正好看到一截衣衫角消失,登时嘴角一僵。 心里无端憋着一口闷气消散不去。 店家提着长嘴茶壶过来倒茶,方才那一幕他看在眼里,笑道:“那客官原先就不多话,可每次都多给银子,想来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 薛朝颜闻言,心里清楚是店家宽慰自己,冲他笑道:“我没生气。” 对于救了自家孩子的大夫,店家总是和颜悦色几分,他笑眯眯道:“饿了吧,一会给你们做了个拿手菜尝尝,你看可好?” 店家已到中年,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纹路都已完全舒展,薛朝颜心里暖洋洋的。 这便是她尽心救治的最好回报! “正好饿了,真是再好不过。”薛朝颜想到什么,嘱咐了一句,“我娘喜欢吃牛肉面,还有糖醋黄瓜,麻烦店家准备些,明日一并结账。” 。。。。。 吩咐一番后,薛朝颜上楼跟丫鬟一齐伺候母亲起身洗漱,丫鬟白桃把赵氏扶起来,赵氏睡了一天,精神头恢复了大半,睁开眼就看到女儿,不由会心一笑: “颜儿,今日可有好好吃饭?” 为人父母,对子女的衣食住行常常挂在嘴上。 薛朝颜早已习惯,她蹲下给母亲穿鞋,然后把她扶至炕上坐,一面把引枕放在母亲的腰后,一面笑回答:“娘,我晚饭不曾吃,等您一齐下楼用晚膳呢!” 流珠把铜盆端过来,薛朝颜熟稔地拿起一旁的面巾放到热水里,然后拧干水分,给母亲赵氏净脸。 完毕之后,白桃端来另一碗清茶漱口。 赵氏才醒来,并无胃口,又因着女儿饿了,便道:“那感情好,也一并把你奋进管家喊上,成天咱们娘俩吃饭,怪冷清的。” 薛朝颜也不闲着,跟着白桃去给母亲找家常衣衫,以便一会穿下楼。 赵氏那边话毕,薛朝颜已拿着一件湛蓝色外衫过来,伺候母亲穿上:“都听娘您的!” 赵氏的视线一直落在女儿身上。 她认真系宫绦的时候,目光澄静安然,挺直的鼻子,饱满红润的嘴唇,怎么也看不腻! 她的孩子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善率直,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孩子,她相信霍家定也会喜欢这个儿媳妇! “好孩子,饿坏了吧,走,下楼吃饭,”赵氏目光慈爱,反手牵起女儿的手。 下楼的时候,管家奋进早已张罗好镖师们吃晚饭,打了声招呼,三人一齐落座在另一张四方桌上。 赵氏一眼就看到桌面上的牛肉面和糖醋黄瓜,她的孩子就是这般好,从来记得她的喜好。 反倒是对自己,吃穿从不讲究,活得简简单单的。 赵氏拿起筷子给女儿夹菜。 薛朝颜从不拒绝,任由母亲给自己添菜,然后她乖乖地就着碗里的菜吃饭。 母亲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进了薛家之后唯有靠在爹爹的宠爱过日子,却因为大娘善妒,就把母亲赶回荆州。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十年,都守着幼小的孩子与孤寂生活,母女连心,薛朝颜自是舍不得母亲太为她操心,尽可能事事顺她心意。 “你这孩子,吃慢些,”赵氏嗔道,忙给她倒一杯冷茶。 薛朝颜吃的差不多了,打了个饱嗝,端起冷茶一饮而尽,一下子浑身无比舒坦。 此时一阵夜风吹进来,扫去夏日的燥热。 管家奋进饮一口汤,看向外头,感慨了一句:“不知不觉就要入秋了!” “是啊,入秋后就有莲藕吃了,只可惜各位要走了,否则咱们湖广的莲藕最是好吃了,”店家这时候端来一碟烧饼放在桌上,搭话道。 薛朝颜对莲藕没兴趣,但这话到让她记起了向阳生,此向阳生入秋后,便会开花,到时那它的茎入药效果会大大折扣。 草药的根茎叶花果,皆可能有不同的药效,产地不一样的,药效也不一样。 向阳生是一种很常见的草药,它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只要秋天开了花,那向阳生的茎就没解毒作用,反而添一抹寒气,待冬天小果子长出来,向阳生就不能入药了。 把向阳生的根茎叶果捣碎外敷,却有很好的美容养颜疗效。 天地万物,多得是又神又玄的东西,怪道师傅爬遍大周山脉仍乐此不疲! “娘,奋进叔,明早卯时我得上一趟山上采药材。”薛朝颜忽然道。 向阳生药效变化多端,过了季节药铺买不到新鲜且还没开过花的向阳生茎,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推演出生机丹的完整配方,向阳生就是其中一味药,她需尽力凑齐存在丹方上的草药。 赵氏心里不同意她对草药这般执着,又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可转念一想,女儿一向乖顺,生平就这一个爱好,赵氏内心不舍太束缚她。 只好道:“这襄阳地界咱们不熟,你万事小心为上,切莫走太远。” 店家这时插嘴道:“咱们襄阳城治安良好,且山上并无匪患,故儿上山安全的很,只有一点附近许多村民设置了猎物陷阱,你若是瞧见树或者灌木丛旁边有用粗布绑结,那前方即是有猎物陷阱,望要小心,切勿一脚踩踏进去。” 店家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不小心掉入猎物陷阱也没关系,尽量自行逃出来,然后在附近找些大青藤,紫花蛇草放嘴里嚼碎敷在伤口上,便能止住血。” 薛朝颜清楚,若他们只是暂宿客人关系,店家不会耐心讲得这般详细。 第16章 石峰遇药 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万民却愿释放最真挚的善意。 薛朝颜心中暖暖,当她听到最后一句时,人不由得惊愕:“你是说,大青藤跟紫花蛇草一起,可以止血?” 薛朝颜跟师傅学了许多知识,两人也曾研制出不少丹药,发现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可能是很好的药材。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善思好学! 但是却不知道大青藤跟紫花蛇草一起有止血作用,薛朝颜这一刻深深领悟到,学海无涯,她所学到的东西,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是呀,说起来还是多年前有个猎户上山打猎,踩中了别人设置的陷阱,陷阱下有锋利的木制倒刺,他爬出来已经很费劲,整个人鲜血流注如水,若要活命此刻下山来不及,正好身边有两株常见草药,他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扯下草药放嘴里嚼碎敷在伤口上,当下血就止住了。” “就是这个无心之举,那猎户得以获救,遂而把方法告知周边村民,所以咱们这片地方的居民都晓得!” “原来是这样,”薛朝颜若有所思点头。 翻看医书,这种无心插柳的案例比比皆是。她跟着师傅学医多年,自认为有所成就,颇为自满,反而心越来越狭隘,成日里执着于珍稀名贵药材,不知常见药草搭配也可能有惊人作用。 薛朝颜本就是心胸宽阔之人,自责懊恼片刻之后便想通了 她拱手作揖,感激道:“店家,多谢你今日所说,让我多知道了一味止血药。” “哪里的话,”店家摆摆手,笑道,“不过是个乡间土方子罢了。” 可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令她一扫脑中的狭隘阴霾。 一席饭毕,薛朝颜扶母亲上楼休息,随后她也去休息,待明天卯时末去一趟山上,辰时末回来,跟大伙启程赶往上京,她自有常年爬山,既不怕劳累也不怕马车颠簸。 外头天蒙蒙亮,薛朝颜还睡在床上迷迷瞪瞪,这时有人下楼的“嗒嗒”声,把她吵醒,流珠就睡在旁边,见自家小姐醒了,便起身去点灯。 薛朝颜心里挂念向阳生的事,揉了把眼睛也跟着起来,往窗外一看,露寒深重,天隐隐开始露白。 楼下传来细细但听不清的说话声,没过多久,马厩里一片骚动声,紧接着有人骑马离去。 薛朝颜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人渐渐清明起来。 连忙去找便衣换上,流珠这时从楼下端了盆热水上来,把面巾放进热水里,再拧干面巾,给自家小姐净脸。 净脸后的薛朝颜只觉得脑子都清醒了,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流珠下楼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沙漏,回答道:“小姐,现在卯时初已过,还没到卯时末。” 早些上山更好,薛朝颜微微颔首:“那咱们一会就出发。” “好的,小姐,”流珠把水盆搁置一旁,站到小姐身后给她绾发,两人出门借男儿装扮,因此全束发即可。 更为更像男子,两个人出门皆擦一层不伤肌肤的膏子,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黑扑扑的。 不消一会功夫两人就轻手轻脚下楼。 方才送走两个客人,这时店家把门关上,打了个哈欠,看到主仆俩,这才想起昨天的事。 忙上前问:“二位现在上山?” 睡了一个晚上,薛朝颜神采奕奕,笑道:“是的,我到马车里拿药铲和药囊就出门。” 店家没说什么,微微颔首,便去了后厨,等薛朝颜准备就绪时,店家拿着油纸包裹住的葱油饼跟水壶出来。 “拿着,一会天亮定是要肚子饿。” “好的,谢谢你店家。”薛朝颜也不扭捏,从善如流接过还是热腾腾的葱油饼跟水壶。 她有想过没吃早饭会肚子饿,无奈时间紧凑,等会只得自己忍耐了。 店家送来干粮水壶,真真来得是时候。 薛朝颜涉山经验丰富,既能避开危险,又能找到便行小路。 她手里拿着弯刀,在前面开路,流珠则背着背篓在后面跟上,主仆俩合作默契。 余光瞥一眼,看到前面的树上绑着一块布,依着店家昨天的提醒,前方必然是做了陷阱,薛朝颜连忙避开前面,拐个弯再往上走。 期间有看到难寻觅的草药,便蹲下来挖走,若是常见草药便算了,此时她在途中居多不便,因此不能大量采药。 走到半山腰,对面山间空旷,一阵山风吹来,带走身上的热汗。 流珠放下背篓,找了块平缓的地方坐下,抬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向前面人道:“小姐,咱们休息一下吧。” “好,”薛朝颜跟着坐在旁边,睨一眼背篓里的向阳生,足够她用很久,没必要在挖了。 “休息好了,咱们回去,想必我娘睡醒了。” 流珠刚想点头,眨了眨眼,看到对面的黑石峰,有些不可置信,又揉了把眼再看。 手指前面山头,她惊呼起来:“小姐快看,前面可是黑石峰?” 她曾听小姐说过,黑石峰难寻,在石峰缝隙中,能寻到药材。 薛朝颜顺着声音往过去,前面是一片空旷,对面的山黑乎乎一片,因着树木灌木丛少,那山露出黑黑的本体,又笼罩在山间晨雾里,隐隐约约像是黑石峰。 薛朝颜身侧的手撑起站起来,忙不迭往前走,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流珠在后面也跟着站起来凑近,不确定地问:“小姐,可真是黑石峰?” 薛朝颜目光微闪,摇摇头,却道:“瞧不清,爬过去才知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说完,她扭头去收拾药囊药铲,即刻出发。 她说个行动力超强之人,与其在这里游移不定,不如过去一探究竟,这点跟她师傅陆徐仙很像,师徒俩相处久了性子难免越发相似。 流珠自幼跟在旁边,她虽然对医术满意兴趣,可从不会反驳小姐的决定,背起背篓跟在身后。 此时天光大亮,东方升起的阳光洒满山间,尽管说在山里,两人明显感觉到身上汗如雨下。 薛朝颜凭借自己的判断,聪敏地少走许多路,最终成功来到对面。 第17章 危险挖药 她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一番,兴奋道:“流珠,果然是黑石峰。” 黑石地质独特难得,若是运气好,能在黑石峰找到平日里难觅的药材。 流珠也跟着高兴,笑弯了眼:“小姐,那咱们去找那个叫” 她记不起来了,以前曾听陆徐仙大夫说过的 “是琉璃果。”薛朝颜笑眯眯答道,声音清脆雀跃。 手掌抵喉间清咳几下,才发觉变声丸药效已过,她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不过这不是重点,薛朝颜在前方领路,往黑石峰山顶爬去。 日头炙热的时候,两人登上了山顶,这一路上,薛朝颜挖了不少好药材,但就是没找到琉璃果。 琉璃果顾名思义,如同琉璃一般晶莹流光,生长在黑石缝隙中,相传琉璃果生长难得,又不易被人发现,所以最终会便宜山上的动物当食物吞食。 好难得遇上黑石峰,若是空手而归,当真是太令人扫兴了! 薛朝颜站中间位置转个圈环顾树木葱郁的四周,黑石山顶阔绰无比,若是一点点翻着山石缝隙寻找,不知两人要找到何时。 只怕娘跟管家奋进他们在客栈会担心。 脑海思索一番,她开口道:“流珠,我找左边,你到右面崖边亲看看,若是找到了,回到这个找我,咱们约定在原地汇合。” 流珠往右边看去,一片葱郁的树林后才是崖边,虽然远了些,但都是地处山顶,两人不会走散,点点头:“小姐,流珠听你的。” 说着解下背篓放置一块大石头后,只手拿着一把药铲。 薛朝颜也不例外,把自己的背篓跟流珠的放一起,又叮嘱道:“找不到就回来,切勿陷入危险,最要小心猎人陷阱。” “小姐,好” 两人分头行动,背对着彼此慢慢走远。 薛朝颜一直往左边走去,穿过灌木丛和树木,前面有一棵树上绑着布。 薛朝颜目光微闪,前面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又看了眼旁边地上的杂草稀疏成一条细细的路,不必怀疑,定是行路的猎户走出来的小路,她沿着稀疏的杂草路一直往前走。 忽然前面豁然开朗,原来过了灌木丛和树林才到崖边上,此时山涧的风凉爽习习,薛朝颜抬手擦了一把汗,手背一块黑黏,原来是那黑膏子遇汗太严重糊了,她抬手一擦便擦掉。 那擦掉的地方,露出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此时山中无人,薛朝颜自然不在意这些。 正打算喘口气再找的时候,余光一扫,一个莹亮的果子闪了一下她的眸。 薛朝颜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相信。 眸光小心翼翼往回看,在一片崖边黑色岩石间,确有一颗泛着光的果子。 薛朝颜瞳孔狠狠一震,心跳若狂,即刻迈步往琉璃果走去,她爬上黑色岩石,因着就在崖边,耳边说呼啦啦的山风,下边是一片空旷高耸,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就是不摔死也要摔残。 薛朝颜盼着琉璃果心切,再加上黑色岩石结实,她只需小心一些踩着岩石,莫要慌乱往下看即可。 这样想着,薛朝颜已经爬上了崖边岩石缝隙,她跪在岩石上,望着石头缝隙里的琉璃果,不自觉的咧嘴笑。 “幸而今日不辞劳苦爬上黑石峰,否则便要错失一次得到琉璃果的机会了,”她自言自语道,眉眼间全是喜色。 小心翼翼用药铲挖出整株琉璃果,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脆响,是山石松动的声音。 有石头掉落山崖,薛朝颜吓一跳,左手下意识抓住身后的一块黑色山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右边的山石陷落,她整个人悬空在崖边上,下身空荡荡地随着山风晃动,她登时冷汗淋漓。 “流珠,”薛朝颜呼喊。 右手捏着那株琉璃果。右手费劲的探上岩石,不小心往下看了一眼,下面深不见底,她双脚软的厉害,一颗心几欲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可是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 求生意志上来,薛朝颜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山石,腰腹一甩,双腿终于踩到崖边上的山石,她双手的负担瞬间减轻许多。 可以她一个女孩子的臂力,根本无法借力爬上去:“流珠,救命” 她大声呼喊。 “救命,有人吗?”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阵阵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 “救命”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流珠仍然没有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双脚踩踏的山石大约压力太大,支撑不住的山石松动起来,此时她咬紧牙关攀上的黑色岩石,已经滴下了鲜血。 是她的血,她握得太紧了又位置不对,那黑色岩石把她手指磨烂。 薛朝颜心口发凉,可她真是不想就这样死去。 她娘还在等她回去,祖父跟父亲也很多年没见到,师傅如今生死未卜 “救命救命” 薛朝颜用尽力气喊道。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根本没人回应她,反而脚踩的山石彻底松动,滚落山涧,她双腿再次腾空,随着山风摇晃。 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因体力不支而摔下山崖。 她心一点点沉下去:“救命” 她机械地喊着,就在这时,一个笔挺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一身深蓝色窄袖便衣合身隽逸,即便是蹲下身来,也身姿欣长。 唇边一圈黑胡子,乍看沧桑粗犷,可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却让人觉得清隽出尘。 他黑眸波动一下,随即拧起眉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光瞥到她右手捏着的琉璃果,黑眸一震,他竟然找到了珍贵的琉璃果! “公子救我,”薛朝颜哑着嗓子几欲哭出声来,她抬起一张被汗水糊住的脸,眉眼可怜兮兮。 霍云景瞳孔一缩:“你你是女的?” 她是男是女这个时候重要吗? 薛朝颜面露惨色:“公子,快点救我呀!”声音又绵又软。 因着脸上糊了,露出的肌肤细腻光滑,她的小脸就在眼前,一双美眸氤氲着雾气,湿漉漉的可怜。 霍云景当下了然,怪不得她会接生又爱多干闲事,原来是女儿身。 泠泠扫一遍眼下狼狈的女子,霍云景微微扬起下巴,如刀削的下颌冷锐冷疏。 第18章 一场空喜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食指上的玉扳指,望着远处,闲闲道:“救你上来也行,把你手里的琉璃果给我。” 说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他当然知道这女子是为了琉璃果才掉下去,不过这跟他有何关系? 要活命还是要琉璃果自行选择! 当然他可以抽出她右手捏着的琉璃果再离开,任由她掉下去。 他不屑这样做,他不会平白无故帮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生害人的闲心。 琉璃果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薛朝颜闻言,登时脸色一片涨红,这厮怎么跟在荆州城的男子那样可恶! 她气得胸口起伏,攀着的黑色岩石似乎感受到她汹涌的怒意,又松动了几分,吓得她呼吸立即放轻! 此时脑子也清明起来,这人跟她无亲无故,大可直接了当拿走琉璃果,任由她摔个粉身碎骨。 但他愿意让她选择,说明此人不会趁人之危。 虽然不是什么小人,但也非君子所为。 薛朝颜心里好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的琉璃果,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吗? 她最近是怎么了,跟紫灵芝擦肩而过,又眼睁睁地把琉璃果拱手让人! 霍云景神色闲适,把她的小情绪尽收眼底,淡然笑着:“姑娘,可想好了?” 薛朝颜看着他憋火,咬牙道:“你这人怎么一点古道热肠都没有?” 身下的人气得满脸涨红,霍云景微扯薄唇,一派云淡风轻:“我没有多管闲事的毛病!” 这是在讽刺她在客栈多管闲事吗? 薛朝颜脸色铁青,气喘得厉害,不成想攀着的山石再次松动,吓得她尖叫一声。 霍云景不看她一眼,径直站起身来,长眉微挑,神色冷漠至极:“想好没有?” 嗓音暗含几分不耐。 薛朝颜听得出来,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选择,只不过这厮那态度实在欺人太甚,她忍不住怼他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再不能惹怒他了。 “公子,救我,我手里的琉璃果给你,”薛朝颜放柔声音,但霍云景一眼就瞥见她鼓得高高的腮帮子。 像极祖母养那只炸毛了又不敢发怒的猫。 霍云景心头莫名愉悦,他勾勒勾唇,居高临下问:“确定?” 当然确定,她又不想死! 薛朝颜咬唇:“确定。” 话刚落音,她的手腕骤然被一只大掌覆上,还没来得及惊呼,身体腾空飞起,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地上。 薛朝颜惊魂未定,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般瘫坐在地上许久。 她大口大口喘气,摊开双手,手指的血迹还在,两只手火辣辣的痛。 只有那株琉璃果完好无损。 霍云景整瑕看着她,未置一词。 薛朝颜瞥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卷云靴,知道这厮在等她手中的琉璃果,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她敢言而无信,这人定不会放过她。 最后看一眼辛辛苦苦找到的琉璃果,微微叹气,然后扔了过去。 霍云景轻而易举地接过,放进怀里。 此行虽未找到生机丹或陆徐仙,现在看来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打算赶路,因着听到一个放牛村民说,附近有个奇奇怪怪的赤脚大夫,性子孤僻沉默寡言,一身粗麻布便衣时常出现这座山上。 他当时就暂停回去的脚步,决心要寻到放牛村民所说的赤脚大夫。 然而还是空欢喜一场,那赤脚大夫根本不是陆徐仙,也不知道什么生机丹,不过是一个在祖籍惹事,连夜带着妻儿跑到襄阳定居的赤脚大夫。 失望之余,他正打算离开,去跟双喜约定的汇合点汇合,然后赶路。 耳聪目明的他听到有人喊救命,山林偏僻荒芜,本着探究一下的心他来到了山顶,不成想因此得到了琉璃果。 霍云景垂下眼睑,眼前这只沮丧的脑袋依旧耷拉着。 他扯出一抹笑意,道:“姑娘,后会无期。” 走就走,打什么招呼! 薛朝颜只当听不到,径直转过身,一言不发。 霍云景神情一顿,知道她为何不高兴,当众两次拿走她心心念念的药材! 好东西总会有人拥有,有人只能失落,只不过失落的那人是她罢了,霍云景微微颔首,转身迈步离开。 薛朝颜坐在地上发呆了许久,恢复了力气,手腕撑地站起身来。 师傅说过,有些药材是有灵性的,与你有缘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让你得到,你若是无缘,走了数百次的路边,都发现不了那株心心念念的药材。 大约她跟紫灵芝和琉璃果没有缘分吧! 医者医人,必先炼心! 她不能因为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沮丧失落从此一蹶不振。 她不要做那样的人,薛朝颜闭眼,双脚平衡分开与肩同宽,闭上眼练习一遍吐纳呼吸六字诀。 这是外祖父教她的吐纳法,当年外祖父慈爱地摸她的脑袋,笑道:“我们颜姐儿性子直率纯善,日后恐易发怒,怒久伤肝,肝气郁结,容易早逝,以后啊,遇事不可冲动发怒,凡事过脑子三遍,待心平气和再说话不迟。” 自此以后,外祖父勒令她学会五藏吐纳术。 在外祖父的耐心教导下,她虽然偶尔还会冲动直率,但凡事也会过脑子,断不会随意让陷入坏情绪里。 练习一遍吐纳呼吸之后,薛朝颜一扫胸中沉郁。 睁开眼后,便去找了大青藤和紫花蛇草放嘴里嚼碎敷在手上。 然后顺着她往来时的路回去,她离开那么久,想必流珠在原地等她回去。 想到这里,她脚步加快。 “有人吗?救命” 仿佛是一个男人声在喊救命,薛朝颜身形一顿,揉了揉耳朵,心中觉得奇怪,怎会有男子喊救命! 大概是幻听了! 她继续往回走,然而刚走到林子里。 “救命救命,有人吗?” “咦,”薛朝颜愣了一下,这声音怎这么熟悉? 她停下来环顾一圈四周,四周安静如故,并未有任何动静。 性子使然,她担心有人出事,忙朝林子大喊:“是谁在说话?” 然而喊完她就后悔了! 她是不是像那男子说得那般,特爱多管闲事? 怔愣了下,可能大约是她听错了! 第19章 施恩望报 掉入猎物陷阱的霍云景听到有人回应,忍着疼痛回应:“姑娘,是我!” 这次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夹裹着痛楚的隐忍。薛朝颜也终于听清了,是方才救他的男子声音。 方才男子实实在在救了她,薛朝颜本就是一副热心快肠,生怕别人出事的她此时早就把两人那点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 她极目四望,忙喊:“我在,你在哪里?” 霍云景猝不及防踩到猎人设置的陷阱,狠狠摔了下去,没想到下面有木制的倒刺,幸而他眼疾手快往边上一侧,避开了密集要命的倒刺,但陷阱里倒刺太多,他不可避免的被两根木制倒刺插进右腿。 此时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鲜血溢出,一张清疏冷峻的面容苍白的厉害,连唇边粘住的胡子不见了都不曾发现,整个人狼狈至极。 霍云景自小练了一身武艺,心知此刻处境凶险,在这荒郊野外,若是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一条腿废了还属轻,最坏可能是他身上流出的血液吸引大虫野猪等野物过来,得被拆骨入腹吞食干净。 待附近村民发现时,俨然成了一副尸体。 霍云景自然不想死,他从怀里的小瓷瓶倒出两粒防身药丸吞下。四周荒芜,除了那女子以外,可能一整天都不会有人路过,他必须呼喊引来那女子。 听到女子回应,霍云景松了口气,连忙回应:“姑娘,在下掉陷阱里,望姑娘求救!” 薛朝颜一听陷阱,便都明白过来,想必就是方才路过的陷阱。 只不过她得了客栈店家的提醒,这一路上完美地避开所有陷阱,不成他倒掉下去! 她翻着记忆找到绑布的树木,就朝那陷阱跑过去。 她蹲下用腰间的刀清除陷阱四周的杂草,脑袋往陷阱里探:“是你在下面吗?” 霍云景听到头顶有个声音,忙抬头,忍着疼咬牙道:“姑娘,是在下。” 此刻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冷汗变得大粒大粒的,紧抿的薄唇惨如金箔。 薛朝颜倒吸一口气凉气,然而看清了没胡子的男人,她目瞪神呆,手指着陷阱里的男子。说话也吞吞吐吐:“你你怎么是你?我说这世界上怎会有这么多可恶的男人,原来就是你!” 说到最后,尖锐的声音变得愤愤不平。 霍云景额伸手一抹嘴边,这才发觉自己的胡子掉了,怪道她会认出来。 不过他心中身处陷阱,论证是谁重要吗? 霍云景忍着一口气,一只手撑着陷阱墙,以便摇摇欲坠的身体不会滑落到底下,因着底下还有倒刺,他不能坐下去。 忍住大腿疼痛,他嗓音又颤又哑:“姑娘,先把在下救出去,在下必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呵! 薛朝颜冷笑一声,双手环胸,悠悠道:“可我不想做多管闲事之人!怎么办才好?” 霍云景听得出她的暗讽,如金箔的脸色一黑。 一时被噎当时说不出口! 薛朝颜斜眼偷瞥他,只见他双腿打颤,脸色越发苍白,心里揪了下。 以她肉眼的观察,若是不尽快处理伤口,只怕一条腿都要废掉。 她心肠子软,此时忍不住着急,冲他喊道:“喂,你倒是说话呀!” 她不过是想要他认错罢了! 霍云景看了一眼还插在大腿的木制倒刺,鲜血大片大片浸染他的长袍,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找大夫处理伤口。 此时不可意气用事。 想清楚的霍云景脑海一片清明,他抬头直视上面俯身看下来的女子一双黑眸沉静如幽潭,隐忍的嗓音带着几分冷静,问:“你想如何?” 他与她非亲非故,若是见死不救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身上有她想要的珍贵药材,他愿意拿出药材来换回自己的命。 他这一句反问,反倒提醒了薛朝颜。 是呀,她可以用琉璃果换一次救命,那么她也可以用他的命,拿回属于自己的琉璃果。 不过她是要紫灵芝好,还是拿回那株琉璃果好呢? 薛朝颜那小脑袋飞快地计算着! 霍云景把她算计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心里已经想好把手上的紫灵芝跟琉璃果都给她。 只是这女子眉头越拧越紧,似乎在做难以抉择的选择,霍云景忍了又忍,最后耐不住性子,咬牙道:“姑娘,你快些提条件,否则在下要死于非命了!” 薛朝颜被他气了好几次,听到他声音就心情不好,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急什么?” 她还没想好呢? 又注意到他脸色一片惨白,若是再耽搁下去,人命都要没了。 “我要琉璃果,”她伸出手脱口而出道,“把琉璃果给我。” 霍云景一怔,眉头挑起,冷睨她灵动的小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方才是在纠结要紫灵芝还是琉璃果好。 竟不是两个都要! 薛朝颜见他愣住,顿时不高兴,语气不善道:“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 算字还没说出口,那株琉璃果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弧度直直落在她面前。 薛朝颜一时怔住,迷惑地看着陷阱里的人。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呆呆滞滞,如同蒙上一层水雾。 大约是没有失去紫灵芝! 霍云景心里舒坦不少,瞥她一眼,忍不住勾唇,却故意沉声道:“姑娘,琉璃果已经给你,可以救在下了吧。” “哦哦我这就救你上来,你等着!”薛朝颜利落地把琉璃果放进怀里,原想着伸手去拉,可是手够不着。 只能另想他法,四面环视一番,余光扫到古树上的藤蔓,她登时眼睛一亮。 双手撑地,脑袋探进陷阱,宽慰道:“你等我一下,前面有许多藤蔓,我很快就回来。” 她美眸因着喜悦,眼里犹如盛着星光,盈盈动人,一张小脸虽然黑扑黑扑,但难掩那份澄澈纯粹气质。 倒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霍云景心尖掠过一丝悸动,又悄无声息消逝。 此时大腿伤口因没有得到施救,疼痛蔓延四肢百骸,霍云景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虽然他不知道外头动静,心里却是不怕她一走了之。 第20章 尽力相救 大概是她太爱多管闲事了,想来也不会丢下他。 幸好薛朝颜随身带着匕首,她很快砍下三指粗的蔓藤,一头绑在最近的树,一头扔下去。 原先霍云景不敢对伤口轻举妄动,以免失血过多而死,如今得救了,他垂下眼眸,咬住牙关,右手握住插进大腿的倒刺狠狠一抽,鲜血猛地迸射出来,紧接着又是第二根。 一番动作下来,他牙关打颤头晕目眩,又深吸了几口气,双手攀上蔓藤,忍着疼痛攀爬上来。 等到他爬上来,已然觉得全身力气被抽干,倒在地上。 然而逡巡四周空无一人! 霍云景胸口有些闷闷不舒服。 那女子走了? 说好救他上来,并没说会管他死活! 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那女子做法无可厚非。 他必须现在下山,找到双喜,否则要凶多吉少。 霍云景余光扫过一旁的干枯树枝,捡起两根当拐杖强迫自己站立起来,准备走下山去。 “你疯了吗?受伤那么重要去哪里?”薛朝颜脸色铁青吼道。 霍云景没想到她未曾离开,虚弱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眼前女子杏眼圆瞪,眸中的怒火毫不掩饰的跳动,此刻她手里还捏着一些草药。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进心间,一瞬间麻痹了全身痛意。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霍云景眼底划过一道暗芒,目光灼灼盯着她,笃定道:“你去找草药了?” 薛朝颜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径直向他走过来,理所当然挑眉:“那不然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流血身亡吧。” 看着被血迹染红的衣袍,她眉头高高拧起,面露忧色,嘀咕道,“很痛吧,伤口要赶紧处理才是,坐下。” 这女子说话语气总是凶巴巴不讨喜,但听着还不算反感。 霍云景抬起眼皮看她,淡淡嗯了声。 薛朝颜扶他就地坐下,如同对待往常病者。 他本来也是病者,霍云景罕见乖顺配合。 薛朝颜坐到地上,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大青藤和紫花蛇草,哼一声又道:“你还笑话我多管闲事,若非我多管闲事,怎会知道这两种草药一起有止血作用。” 说着,就要把两种草药放嘴巴里嚼碎,然而瞅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她犹豫了。 一来他们男女有别,二来这人似乎很嫌弃她,更遑论她的口水了,晦暗不明地瞅了一眼他的唇。 霍云景听她嘀嘀咕咕讲话好好的,不打算插嘴,下一瞬就看到某人盯着自己的唇,目光灼灼的,像是不怀好意。 霍云景神色一凛,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警惕地问:“你想怎么样?” 这人不仅冷血无情,防备心也忒重!一副生怕要把他怎么地似的。 薛朝颜无语,把手中草药递给过去,没好气道:“放嘴里嚼碎,一会用来止血。” 霍云景:“” 一言难尽地看着还没洗过的草,霍云景皱起眉头。 薛朝颜瞥他一眼:“你自己不嚼难不成要我来?” 霍云景脸色更难看了,难以想象别人的口水敷在伤口有多恶寒! 薛朝颜开始不耐烦。 霍云景艰难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慢吞吞地放进嘴里咀嚼。 薛朝颜抬头瞥他一眼,他咀嚼的时候慢条斯理,大约是草药又苦涩,他眉心紧蹙的厉害,挤成一团,分明的嫌弃却又不得不做,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滑稽好笑。 薛朝颜坐到他右腿边,用匕首划破他衣袍,露出血森森的伤口。 知道他受伤严重,却没想到这般触目惊心,她倒吸一口凉气。 霍云景睨她一眼,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绷得紧紧,想必姑娘家没见过这等场景,有些害怕。 他伸手挡住,沉声道:“别看!” 他声线本就寒凉,如今听起来更是又冷又硬。 薛朝颜已经被他呛过好多次了。 登时炸毛,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给我看伤口,我怎么给你处理?” 越说火气越大,怒气冲冲转过身不想再搭理他。 霍云景望着她每根发丝都带着怒意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在下是担心姑娘觉得场面太血腥,并无别的意思!” 薛朝颜:“” 倒是她误会了,可是此人本就不不是好性子,她误会他也不足为奇。 霍云景盯着她瘦瘦小小的后背,弯唇:“既然姑娘会处理伤口,可否给在下处理好伤口?” 语气难得的清润,听到耳边好受很多。 薛朝颜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过身来,低头默默处理伤口,不再跟他说话。 她出门腰间都挎着个小包,里面一些简单的纱布药丸金创粉皆有。 处理好伤口,薛朝颜在伤口撒上金创粉,再用纱布包住方才咀嚼过的草药,直接包扎好伤口。 完毕之后,薛朝颜从一堆小瓷瓶里找出一个绿色瓶子,里面是她炮制的药,对恢复伤口最为有效。 “伸手出来,”薛朝颜道。 这药说值钱也不值钱,药材都是寻常可有,说不值钱却药效很好,她托人送东西去蓟镇给祖父时,这个药必不可少。 霍云景整暇地看着她,她处理伤口时,躬着半天身子未置一词,双手动作稔熟专注,侧颜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他乖乖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薛朝颜打开瓶子往他手心倒了三颗药丸:“把这个吃了,否则晚上要发热了。” “好,”霍云景张嘴直径吞下。 若是双喜此刻在这里,定会大呼小叫起来,世子爷身份矜贵,绝不能随意吃下旁人给的药丸。 相处这些时候,霍云景摸清她的性子,断不是那种有害人之心的女子,反而别人想要骗她,那再简单不过。 薛朝颜处理好他的伤,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地上,抬手擦拭脸上的汗。 脸上的膏子被汗水糊了又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却有说不出的清澈鲜活,像山涧溪流旁盛开的花,又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只觉得新奇,还未见过这样漫不经心的女子。 第21章 短暂相处 上京那些官家小姐,深养锦绣闺阁中,披罗戴翠霓裳羽衣,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滴滴模样,与她的临难不顾一心为人的性子大相径庭。 瞧她家境不错,家中长辈嬷嬷竟然不教她女红琴画,竟让她学这般吃亏的医术! 察觉有人视线一直盯着她,薛朝颜转过脸对上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鹿子眼撑得大大,眼眶里盛着不解:“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她脸上何止有东西,黑膏子都糊成一脸了。 霍云景眼眸暗光浮动,不答反问:“你家中行医?” 他随口一问,薛朝颜心头一紧,还记得上次在万宝坊,他曾打听过师傅的下落。 母亲一再叮嘱她,平常只可以妇女医儿医示人,每每情况紧急,她都把这话忘得一干二净。 薛朝颜目光闪了闪,慌忙看向别处,轻咳一声道:“是,我家中祖上行医,如今我爹是百草堂大夫,对于外伤这些,我略知一些罢了,我身上的药丸都是我爹给我备的。” 薛朝颜很少说谎,每次说谎都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幸而眼前男子对她不了解,又因着荆州州的确路过一个叫百草堂的医馆。 “怪道你还会包扎伤口,”霍云景腿上的伤疼痛尚且能忍,他目光下敛,眉宇间恢复那浑然一派的清贵。 似乎想到什么,他抬眼望她,目光紧锁:“姑娘,你可曾听说过陆徐仙?” “啊”薛朝颜有些慌乱,下意识手攥成拳头,她连忙摇头,“没,没听说过什么陆徐仙,我爹不喜欢我跟外面的人接触。” 毕竟是姑娘家,喜欢学医,医馆有的是大夫教,没有一个父亲舍得自己的女儿出去外头认识不熟悉的人。 霍云景未做怀疑,只是眸光黯淡来了下来,已经两年了,陆徐仙了无音讯,遭遇不测的可能性很大,他不敢想,若是景王登基,整个大周百姓都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正所谓说多错多! 薛朝颜此刻不想与他谈论太多,睨了一眼他腿伤道:“我婢女还在原地等我,我可要回去了。你”她顿了顿,心里觉得就这样走了挺不地道的,“你的腿” “不能,走不动,”霍云景直接了当,睨她一眼,眼睑垂下来,又故意叹了口气,“我腿伤这样,恐怕今晚得流落荒野了,也不知道流出来的血会不会吸引老虎毒蛇” 薛朝颜这时也注意到四周的血腥味,若是把他放任在这里过夜,晚上必然出事。 可她一介女流,也没那么大力气把他背下山去? 薛朝颜拧眉陷入沉思,如何办才好? 脑袋歪着,小巧的脸蛋皱成一团。 霍云景觑了她两眼,勾勾唇,眸色不自觉深了些。 她是第一个不算招他烦的女子!反而觉得心情不错! 双喜就在附近,若是见不到他人,必然会过来寻他,再者他右腿虽然疼痛,却不影响走路,下山不是问题。 “不如这样,我下山帮你报信,让你的小厮过来接你,你看可好?”薛朝颜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霍云景瞥她一眼:“若你找不到他呢?” “那就寻两名壮汉把你抬下山。” 说来说去,就是想这样一走了之,霍云景神色难看:“算了,你走吧。” 浑然不知自己的无赖! 这下轮到薛朝颜懵了:“走之前我也要想办法把你挪到山下呀!”她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霍云景目光对上她,凉凉道:“你放我受伤的人在这,若是期间遭遇不测,那该如何?”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薛朝颜神情严肃,又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做两根拐杖。” 说着,人掏出腰间的匕首,跑去周围找相对粗壮的枯枝,打算修整一番。 霍云景:“” 心头涌上罪恶感。 动了动唇,最终说不出话来! 不消多时,远处弯下的背影忽然站直,转过身来,她两只手各拿一根修整过的木棍,炫耀地扬了扬,站在日光底下的她,冲他咧嘴一笑,眼底揉进无数光芒。 霍云景浅浅扬唇。 薛朝颜把两根修整过的树枝递给他,霍云景接过树枝,这才注意到她磨伤了的手,伤口是方才在悬崖边磨的,可她一个姑娘家家不当回事,忍着疼给他帮忙。 霍云景眉心拧起:“你的手” 薛朝颜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的伤:“哦你说这伤啊,”她手掌摊开竖起,浑不在意道,“这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 霍云景深目瞥她一眼,一时无话,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着疼热的女子,既不拘小节又乐善好义,整个人冒着一股热腾腾的傻气。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宫里给的药粉,递给她,沉声道:“拿着,这个对外伤恢复最好。” 薛朝颜一时愣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冰冰还心还不错。 果然人都有善良的一面! 霍云景被看得神色不自在,垂下眸,冷声道:“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不要可不是浪费你的一番好意?”薛朝颜大大方方接过,打开小瓷瓶的塞子,把里面的药粉倒出凑到鼻子一闻。 登时眼睛发亮,笑容惊喜:“这是上好的药粉呢!” 说着,自然而然地涂抹自己手上的伤口。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闪动着,梨涡浅绽,看起来容光灿烂。 霍云景不置可否,这是宫里特有的药粉,用料珍贵罕见,自然是好东西! 薛朝颜擦了一遍后把小瓷瓶还给他,霍云景并未接过:“既是给了你,你拿着便是。” 这么大方!这可是好东西! 薛朝颜冲他一笑:“我会我爹有给我备着药粉,你还是拿回去留着以后用吧!” 他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的习惯! 霍云景侧过眸,嗓音一如既往的凉:“不用!” 把东西还给他也能冷着张脸,薛朝颜无语至极,既是不要那她拿着就是,薛朝颜径直收到腰间小包里。 不想再跟他打交道,站起来看了一会天色:“我婢女想必等我很久了,我们下山吧。” 山间葱郁,四周鸣蝉,日头跟在两人的身后,偶有知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22章 又来争执 “哎,我说你慢些”她一直觉得自己健步如飞,步伐轻盈,可前面这人长腿一迈,似乎能抵她两步,搞到后面,她得小跑跟上去。 霍云景本就伤痛能忍,又是下山路途,还有树枝杵着走,他行走只比平日里慢了些。 侧眸听到身后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冷峻神色缓和不少,下意识放慢脚步。 薛朝颜这才跟上,与他并排而行。 她不是无知之辈,此刻心中了然几分:“你会武功?但不是湖广之人?对不对?” 这是闲谈了! 霍云景“嗯”了声,含糊道:“我从荔波县过来。” 他原在庆远前线督战,庆远与荔波县相隔不远,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这就让薛朝颜以为他是荔波县人士,他气度不凡还能压陆知府一头,想来来头不小,不过萍水相逢不宜刨根问底,只八卦闲聊了两句。 霍云景右边用了一根树枝杵着,左边的手则拿着自己身上的佩刀,砍除影响行走的灌木杂草,为两人开辟出一条路来。 见右方半天没声音,有些不习惯,这不像她性格。 “你你是此次出行做什么?”他罕见地开口问话。 这不问还好,一问薛朝颜神色闷落了下来,在她身侧的霍云景都能感觉到。 眉峰一挑,忍不住问:“怎么?” 薛朝颜一面行路,一面垂着脑袋叹气:“别说了,我爹逼我嫁给一个家境很好,可我压根不认识的他,我不想嫁人!” 原来是这样! 自古大多数男女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更是习以为常,就是他,也未能幸免,必须尊崇孝道,不得违背长辈指婚。 “我想,你爹挑选的人,定是能护你一辈子,你可以试着接受!”霍云景宽慰道。 但见她性子这般至纯至性,便知家中父母宠溺,断不会把她往火坑里送。 又是一个劝她的人! “什么呀!”薛朝颜白他一眼,“你们都是一样的想法,可知我拥有医术,无需旁人护着也能安然活在这世上,何必非要去别人家受气。” 这话对也不对! “既是你这般能耐,出行何必请镖师?”霍云景一针见血问。 这话把薛朝颜问住了,一时搭不上话! 平日里那些细碎的小事都是她娘亲跟管事奋进在张罗打理,她内心也觉得请镖师多此一举,可这一路走来,她娘亲久出远门又身子孱弱,一路上的治安和避险,镖师都发挥了举重若轻的作用。 此刻,她有些意识到,平日里她想法的确太简单了,有时候娘亲和管家奋进的唠叨也并非无道理。 可 “可这跟我盲婚哑嫁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不想随随便便嫁人!” 薛朝颜素日里本就头脑简单,又有赵氏与管事宠着,除了醉心于医术,几乎算是不谙世事。 霍云景也察觉到了她的纯真与无知无畏! 便知说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徒费唇舌,况且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薛朝颜见他不再说话,便知他心里不赞同她的说服。 她不服气“哼”了一声,又继续道:“我爹娘总说女子本弱,嫁得如意郎君比成日里捣鼓草药强,我不服气,我自行医以来救人无数,怎就比不上男儿?这是偏见,我非要找我爹把那破婚事退了。” 霍云景闲闲瞥了一眼她义愤填膺满脸涨红的小脸蛋,不咸不淡道:“既是这样,那祝你心想事成!” 说罢,开始加快脚步。 薛朝颜只觉得一腔热血撞到软绵绵棉花上,不上不下甚是憋屈。 薛朝颜愤懑地瞪他的背影,发誓再也不跟他说一句。 一路沉默,霍云景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侧眸看了过去,只见身侧之人鼓着张小脸,似怄着一口气在心里。 霍云景眼中闪过一丝笑,嘴角微不可见地略扬起:“姑娘?” 身侧之人似乎并未听见。 霍云景心中好笑,一贯冷峻的下颌不自觉舒缓,轻咳了下,又喊了句:“姑娘!” 薛朝颜还是一言不发,只淡漠地刮他一眼。 一副我不想搭理你的模样。 霍云景眉头一挑,唇边的笑意扩大:“姑娘” “小姐,您跑哪里去了,奴婢找您半天,担心死了,”流珠的声音打断霍云景的话,飞快地跑过来,担忧地看了一圈自家小姐。 见人完好无损,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霍云景适时地离远了些,避免被这咋咋乎乎的主仆碰到。 他注意到,这女子跟婢女感情很好,一见面便是言笑晏晏,反手拉着婢女解释道:“流珠,方才发生了点意外,幸而有惊无险挖到一株琉璃果。” “小姐,我也挖到了一株,正在原地等您回来,不成想半天不见人,奴婢担忧却只敢在附近找,不敢走远,您吓死奴婢了,”一面委屈说着,一面用手擦眼眶。 女子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笑吟吟道:“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今天可是满载而归呢!” 这倒也是,之前小姐跟陆徐仙上山时,时不时也会发生点意外,所幸最后安然无恙便是好。 流珠破涕为笑,这时才注意到旁边有一男人,扭头一看,一张脸满是惊愕:“你你你们。”流珠食指在两人中间滑动,“你怎么在这里!” 霍云景微微颔首,举止高冷,并不搭话。 薛朝颜冷瞥他一眼,立时收回目光,只道:“说来话长,也无甚可说,好了你别问了。” “哦好吧!” 气氛陷入僵滞。 “爷,爷,终于找到您了”这时双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气喘吁吁的。 然而看到这主仆俩时,瞪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食指在主仆俩身上滑动:“你们你们你们是女的?怪道还会接生!爷,”双喜还继续大呼小叫。 目光转到自家爷身上,只见他目光波澜不惊,显然早就知道了,顿时声音一泄,神情讪讪:“爷,你受伤了,不会是他们弄的吧!” 真是胡说八道! 薛朝颜冷着了脸开口:“既是你的人来了,那我们也可功成身退分道扬镳了,”薛朝颜略一拱手,“后会无期!” 说罢,拉着流珠转身离去。 第23章 来到青州 这板着脸的模样让霍云景哭笑不得,只道:“姑娘慢走!” 薛朝颜头也不回摆手!背影洒脱! 主仆俩拿回背篓然后下山,流珠这时终于发现了小姐的手伤,再也忍不住再问一遍发生何事。 两人自幼感情深厚,薛朝颜没打算瞒着她,方才在那里只是不想开口罢了,此时便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出去,而后嘱咐道:“此事不可跟夫人提起。” 她娘亲最是胆小多虑! 流珠听得心惊肉跳,幸而遇上了那位公子,否则她简直不敢想象。 “那位公子看着高冷,人品还是不错,竟没有直接杀人越货!”流珠心有余悸道。 薛朝颜脑海里浮现那厮的清隽脸庞,登时不悦,又冷静下来,觉得流珠说得挺有道理。 说起来是她狭隘了,家中的亲人都是那样认为,何况是一个陌生男子呢?犯不着跟不相干的人怄气,气伤的是自个身体。 薛朝颜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释然也不过瞬间的功夫,她道:“幸而我也救了他一回,拿回来琉璃果,咱们呀,此时手里有两株琉璃果。” 她笑眯眯道,又想到紫灵芝,目露憾色:“若是咱们也能找到紫灵芝就更好了。” “小姐,奴婢相信你定能再次遇到紫灵芝的,”流珠宽慰道,圆珠子一溜,瞧见不远处有条小溪,忙拉着薛朝颜过去,“小姐,洗把脸再回去吧,否则夫人要忧心了。” 薛朝颜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尖,笑道:“还是我家流珠心思缜密!” 只是赵氏爱女心切,瞧了一眼手伤便知出行有险,忙搂进怀里啰嗦一番,薛朝颜就那么听着,也不反驳。 最后,赵氏来了一句:“你如今大了,过不久便要嫁人,上山采药的事实属危险且不像话,不能再去了,奋进管事,”赵氏对外喊了声。 奋进管事常年照顾夫人,立即就进屋内,等候差遣。 “下一次歇脚是哪里?”赵氏问。 虎头虎脑的一句话,奋进管事不明所以,却回答道:“夫人,下一休息便是青州。” 赵氏闻言微微点头:“正好,你一个远房表哥前些年中了举人,如今在青州学政任教谕,咱们已经许多年未曾见面,到时候住城里去,顺便跟你表哥见一面叙旧。” 管事奋进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定是二小姐惹怒了夫人,忙朝二小姐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反驳夫人的决定。 薛朝颜眨眨眼算是回应,她已得到两株琉璃果,正所谓贪多嚼不烂,下次上山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住城里就住城里嘛,薛朝颜脑袋蹭着赵氏胸口,嗓音软软:“娘,都听您的。” 赵氏闻言,脸色才缓和下来。 管事奋进又丢一个赞扬的眼神给二小姐,旋即恭敬应“是”领命而去。 三天后一行人终进入青州城内,他们在外排场不显,因而一路上十分安稳,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舟车劳顿了,管事奋进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 从在十里城外茶棚喝茶作休息开始,身后那两个挑担子的青年人便行踪可疑,论理来说挑担子贩卖货物的村民,一般摆在城外,即使是摆在城内,也不至于一直与他们同路。 奋进多了个心眼子,把原本的路线改去富贵繁华的东城找客栈休息。 大约是他想多了,那两个挑担子的青年改去西市,并未跟过来,奋进松了口气,但也提了个心眼,找了间名气较大的会馆入住。 赵氏本就是久居内院的妇人,一路舟车劳顿已经苦不堪言,并未察觉这些细微变化,她沐浴过后连晚饭都不曾吃,便睡下了。 奋进自己也不会跟夫人讲这些,夫人不爱乱跑。倒是二小姐,奋进特意嘱咐了一番,并且晚间勒令镖师值班守夜。 “好,我知道了,陈叔,我今晚不会出门的,”薛朝颜笑道。 奋进管事为了他们母女尽忠职守,她自然不会给他添乱,况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晚间薛朝颜依旧一身男儿装扮下楼吃饭,饶是她这样不爱算计钱财的人,看到这家会馆的价格时,忍不住吐舌头。 “这也太贵了吧,你们家的菜是金子做的吗?一道藕鲊竟要一两银子,”她瞠目结舌道。 跑堂小二笑容得体,并无冷嘲热讽之意,他弓腰着耐心接受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道藕鲊是用今年新茬的藕做,里面的鱼肉都是用新鲜鱼做,加之我们会馆秘制调制,方做成这一道藕鲊。公子不信可到外头瞧上一遍,能现在吃得上莲藕的整个青州城也就我们家会馆。” 薛朝颜一听解释,立时就明白了,这家会馆用料环境都是一等一的好,因此价格也就比寻常菜色贵的多,况且这里大堂开阔,客人如云,想来味道物有所值。 她不是小气之人,况且路途辛苦,确实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肚子,她对上小二目光,笑道:“把你们这里的招牌都上来,五菜一汤的样子。” “公子豪爽,好嘞,小的这就去,”小二笑眯眯道,朝高台一摆手,即刻有伙计拎着长铜壶过来斟茶,又有一位干净整齐的婶子娘端开胃小菜上来。 薛朝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顿时感觉胃里暖和了大半,她一面夹起小菜吃,一面看向流珠问道:“陈叔哪去?怎没看到他人?” 此时流珠也在吃酱小菜,回道:“陈管事为了咱们安全,此刻在后院安排晚上守夜镖师,还有买马事情,咱们有两匹马生病了,只怕不能再走。” 原来是这样,薛朝颜点点头,又道:“你去楼上后院看一下陈叔在不在,一同来吃晚饭才是。” 刚好五菜一汤上齐,奋进管事便从楼下沐浴完毕下来,因着早上的怀疑,他心里总不安。 难道是大夫人派人守在青州,是以阻碍二小姐回京? 可大夫人在商家养尊处优多年,且二小姐都大了,不至于这般龌龊行事? 陈奋进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遇上事难免多多分析,避免发生不好的事,当年老太爷把命他跟来荆州,就是看中他行事和品性。 第24章 驻留青州 “陈叔,这里,”眼瞅着陈叔下楼梯都心不在焉,薛朝颜朝他招手喊道。 这一喊把奋进管事的思绪打断,朝二小姐这桌看过去,他不想让主子们跟着忧心,因此他咧嘴笑。 然而下一瞬,他嘴角一僵。 因为他看见二小姐后面那桌两个男子一直盯着二小姐后背,神色怪异,陈奋进登时心中大警,连忙低下头。 正好此时,那两个男子察觉有视线看过来,立即循着视线回看过去。 就那么一呼一吸之间,陈奋进已经收敛面上情绪,朝着二小姐那桌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跟个无事人一般。 他看了眼桌上的五菜一汤,笑道:“竟点那么多?可吃得完?” “吃不完再说,”薛朝颜笑着给陈叔夹菜,陈叔照顾她们母女多年,在她眼里,陈叔跟她长辈差不多。 陈奋进这顿晚饭吃得味如嚼蜡。 “陈叔,你可是有什么事?”薛朝颜察觉到陈叔的心神不宁。 陈奋进笑的勉强,只道:“没休息好,便没什么胃口。” 这个理由充分,就是她娘亲没休息好,都吃不下饭,薛朝颜不再多问。 一夜无事,陈奋进想着第二日中午启程出发,离开青州城。 青州一路到上京,皆是没有匪患人来人往的官道,且官家驰驿也比之前的路途密集,他们还请着镖师,因此上路可能比呆在青州还要安全。 第二天,赵美娘精神恢复了许多,陈奋进便把担忧和想法告知,赵美娘不懂什么行人有异样。 但她知道若非真的察觉到什么,陈管事断不会这般严肃,叹了口气便道:“原先还说去看一下舅舅家,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薛朝颜只在小时候跟那个远房舅舅见过几次,且跟那个表哥也不算熟络,便道:“娘,咱们既是不方便,不去叨扰也罢,您别多想。” 正当陈奋进在准备启程事宜,赵美娘早上吃了个早饭,不到一个时辰,吐的一干二净,大约是水土不服加上身体虚弱,吐过后的赵美娘没法再赶路,得在青州继续留宿。 薛朝颜开了个药方,陈奋进不肯让她亲自抓药,只让她在房间照顾赵氏。 薛朝颜也不反对,不过饶是她这般粗心之人,此时也感觉到在青州的不顺,她不想给陈叔添乱。 。。。。。 马鞍上的双喜望着青州城这三个字,仍旧很是纳闷,忍不住问:“爷,为何你昨夜看了通政司邸报非要留宿青州不可?” 那邸报上也没说啥,唯一跟青州有关的便是蓟镇那边节节败退,军饷难以为继,而青州抚台大义凛然,将自己多年积攒的俸禄挪作军饷,供应蓟州那边。 青州城抚台谭三希与现任蓟镇总兵谭三望是亲兄弟,他这样做既有公心也有私心,不过这无可厚非,总之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此事一出,朝中居多大臣赞扬青州抚台高风亮节,就连圣上也对此颇为赞扬,这些日子在官场,已有许多官员纷纷效仿,捐出自己积攒的俸银,以求得天子权臣青睐赞扬。 虽然大家捐赠的俸银不多,可大周官员无数,加起来也够蓟州士兵支撑一个月。 霍云景望着青州城这三个大字,眼眸清凉淡漠:“青州城年年有灾情,整个青州城的百姓苦不堪言,谭三希作为青州城抚台,何来五万两支持北边前线?” 霍云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双喜登时茅塞顿开,竖起食指呼道:“那银子是贪污来的。” 此话不假,可事情未必贪污这样简单,自古盐政,漕政,河政油水最为丰富,可青州城地理位置一般,跟这三大政毫无关系,那谭三希的银子从何而来俨然不言而明! 这些年来,青州城的生员名额越发增多。 太祖昔日布衣出身,打下大周江山,当时人才匮乏,故而太祖优厚善待国家廪膳生员,读书人一旦入了县学州学,一应费用免费,且免赋税。因此全国都生员越发的泛滥,许多人一辈子读不出什么名堂,却因为占着生员的名额,一辈子吃穿不愁,不必纳税。 当初太子殿下监国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强势地减免全国各地生员名额,那几年为朝廷省下不少银子。 可自从太子殿下中毒失势后,景王仗着自己得宠,便联合亲信大臣上奏恢复生员名额,以至于这两年又开始生员泛滥,尤其是这个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的青州。 北方九边的军饷常年拖欠,可朝廷却要养育一大群只读圣贤书却无所作为的生员,霍云景深知,若是生员无法定额,只怕不出一年,北方九边就要因为军饷粮草问题前线崩溃。 他早已听闻多次,谭三希在位这三年,大肆贩卖生员名额,据说已经炒到一百两一个名额。 此次青州抚台谭三希捐俸银之事,他必要在此处撕开一个口子,让当年的政策重新实施下去。 霍云景望着城内,神色凛然:“先进城再说。” 不进去不知道,进去才发现整个青州城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哪有半分受灾之苦! 他登时发现不对劲,主仆两人伪装成商人向青州城百姓打听。 霍云景站在熙熙攘攘的青州城街市,一张冷峻的脸透着森森的寒意。 青州城这几年根本没有灾情,也就是说青州城官员拿着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中饱私囊,且还大量贩卖生员名额。 他神色阴沉的厉害,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得很,好得很,谎报灾情,暗中私吞,上瞒朝廷下欺百姓!” 双喜看着满身戾气的世子爷,小声地问:“爷,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查案!”霍云景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 “陈叔,可查出什么没有?”薛朝颜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两碗汤药,皆药效不同,一碗是母亲赵氏的,一碗是陈奋进的。 这两天她母亲赵氏一直在休养,她为着不添乱也不曾走出会馆大门,一应用品都是陈奋进命人出去采买,她闲来无事帮不上忙,便亲自给他们熬了养神汤药。 第25章 偶遇故人 陈奋进因着这两天一直处于绷紧状态,眼窝黑了很多,见二小姐进来亲自给他奉上汤药,他起身行礼:“二小姐!” 赵氏就坐在一旁,她嗔道:“陈叔快坐下,咱们母女得你照顾多年,无需这般客气。” 主子疼惜他们,是主子宽厚,可他作为管事得有分寸,不可奴大欺主忘记本分。 恭敬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汤药,然后放下,他才笑答:“目前来看,又并无不妥,”思虑的一回,他捻了捻长须,“或许真是我想太多也未可知!” 赵氏喝了两日汤药,精神头好了许多,她咳嗽一声和善道:“陈管事这些年为了我们娘俩,可谓操碎了心,既是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何错之有?” 一句话说得陈管事心头熨帖,以心换心,作为下人,最希望得到主子的信任和尊重。 他们住的比较僻静,但仍然可以隐隐听到闹市的声音,今天天气晴朗微凉,是游逛的好日子。 薛朝颜早想出去一逛,一来可以散心,二来也可以领略青州风土人情。 不过作为晚辈,她心里有数得听从长辈安排。 这两日她确实也没闲着,一直翻看医书,试图找到跟生机丹配方有关的只字片语。 只可惜毫无收获,她仍然不知道生机丹最后一味药是什么? 一桩心事压在心头,她倒是有些忘记婚约在身之事,整个人神色蔫蔫。 心细的陈管事眼瞅着二小姐神情萎靡,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二小姐,咱们吃了早饭,出去走走吧,小厮和镖师们跟着,青天白日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话让薛朝颜精神一振,目光透着隐隐期待:“当真!” 知女莫若母,拘了孩子几天的赵氏,此刻心疼不已,点头道:“你陈叔说既是开了口,那便是可以,颜儿,去换身衣衫去。” 薛朝颜并未走开,她眼珠子一转,上前搂着母亲肩头,提议道:“娘,陈叔,不然咱们到外头吃早饭,可好?这些天可腻歪了。” 这馆子里的饭菜早就吃腻了! 这是个好主意,有何不可?赵氏与陈管事纷纷赞同,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青州状元街上。 据说以前此街不叫状元街,而叫云山街,街上有户人家家境贫寒,早年守寡的母亲一人把儿子拉扯大,那儿子天资聪颖刻苦耐劳,时常在云山街一带给别人打杂做短工,因此整个云山街的人都认识他。后来他高中状元,云山街更是名声大臊,从此成为风水好地,青州城的大户人家纷纷搬来这边居住,是以让自家后辈也能熏陶上文曲星的贵气。 大户都住这边,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也渐渐繁荣起来,如今这状元街成了青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赵氏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心情也好了几分,瞧见前面有个药行,便侧头问道:“颜儿,要不为娘陪你进去逛逛!” 薛朝颜看了一眼便摇头:“娘,今日咱们不逛什么药铺,玩乐要紧。” 她深知母亲赵氏对捣鼓草药没有兴趣,且不喜她太过于沉迷,薛朝颜爱惜母亲,不舍她成日围着自己的喜好打转。 “你这孩子,”赵氏心知女儿是为了她才不进去,嗔怪一声,心中暖意流淌过心田,她此生有这样的女儿,不为憾已,只盼她后半生的夫婿疼她护她,那她立即死去也是愿意。 赵氏眼风一扫,看到前面有个羊肉粉店,女儿最喜爱吃羊肉,她指着那铺子道:“不如早晨便吃羊肉粉可好?” 学朝颜也是刚好看到羊肉粉,正有此意,陈管事则无所谓,一行人来到羊肉粉店吃东西。 一面吃着,陈管事开口道:“夫人,咱们明天一早启程离开?您的身体可受得住?” 哪有什么受不住的,她舒舒服服躺了两天,自家孩子的医术药方又是一等一的好。 赵氏点点头,用帕子擦拭了嘴角,笑道:“都听你安排,我身体好了差不多了。” 陈管事听后,心头顾虑放下。 薛朝颜几乎从未忤逆长辈的安排,她便不出声。 “店家,来两碗羊肉粉,多放香菜,”是一个年轻洪朗的声音,他身后一起是一个年长之人,隐约是男子的长辈。 赵氏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哪里听过,便循声望去,那两名男子在她面前一桌落座,她一眼就能看到两名男子面容。 脸上盛满震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失声喊道:“表哥?” 那年长男子似乎这时也发觉有在喊他,循着声音看过来,一张削瘦干枯的老脸惊骇,声音都变得吞吞吐吐:“你你”像是不敢相信,“你是美娘?” 原来这父子俩不是旁人,正是赵美娘原先打算拜见的马家。 因着隔的远,以前走动过一阵,后来便没有走动了。 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赵美娘心肠也软,便想着联系亲戚感情什么的。 赵氏喜极而泣,点头道:“表哥,我就是美娘。” 马珍登时激动得老脸通红,这时旁边一个模样整齐身材高大的男子上前拱手行礼,恭敬道:“姨妈好,我是马丁瑞。” 他一脸笑意盈盈,举止得体,恍如玉面书生谦谦君子,真真是青年才俊! 只是细看脸上有不少痤疮。 赵氏张着嘴有些说不出话,而后惊喜道:“你就是中举人的马丁瑞?” 马丁瑞笑容和煦,略带羞涩:“姨妈,正是我。多年未见姨妈,姨妈身体可好?” 说罢,又一拱手作揖! “好好好,姨妈很好,”赵氏许久不见亲人,此刻笑的合不拢嘴,指着旁边的人,介绍道,“这是你表妹颜姐儿,今年十六了,你们小时候见过几次,如今你们都长大了。” 还在吃粉的薛朝颜早在两人打招呼的时候,擦干了嘴角,这时母亲介绍她,她乖顺站起来,打招呼道:“舅舅好,表哥好。” 声音听着还行,这两天薛朝颜没吃变声丸。 只是当马丁瑞看到多年不见的表妹时,嘴角不由得僵住。 眼前的女子一身男儿装扮,瘦瘦小小皮肤黝黑,没有半分娇俏女子的灵动样。 一想到可能要娶这样的人回家,马丁瑞心里一阵反胃。 第26章 马家晚膳 然而面上,他笑容可掬,作揖道:“表妹好。” 打完招呼,他便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薛朝颜捕捉到他一闪而过失望的神色,怔了怔,而后才明白过来,她这身打扮太不像姑娘家。 心道:这表哥未免有些以貌取人。 摸了摸鼻尖,又觉得无所谓。 有道是自古嫦娥爱少年,反过来说少年爱嫦娥也有理。 只是心中对这位名义上的表哥印象减了几分。 亲友相遇,少不得相聚一堂,马珍父子诚意邀请母女俩到家里吃晚宴。 赵氏毫不犹豫答应了,只道:“我们现在住在会馆,等梳洗一番再上门,你看如何?” “那是自然没问题,”马丁瑞与父亲马珍对视一眼,又不经意间扫过仆从镖师,又道,“姨妈,颜表妹,我们的马车就在外面,送你们回青州会馆如何?” 她们何时说过住青州会馆? 薛朝颜看着他,问:“表哥,你怎知我们住青州会馆?” 马丁瑞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神色一怔,一时答不出来,还是他父亲马珍回答:“青州就两个会馆,瑞哥儿猜想你们住的便是青州会馆罢了。” “正是正是,我猜的,”马丁瑞立即附和道。 这番说辞,不由得让陈奋进多看了几眼。 马丁瑞察觉有人看他,视线便移过来,陈管事即刻露出笑容,拱手打招呼道:“小的是薛家管事,一直跟随夫人和二小姐。” “原来是管事,陈管事好,这些年我姨妈跟表妹多亏了你,”马丁瑞拱手回礼,眼含笑意。 “哪里哪里应该的!” 一番寒暄过后,抵不过马家人的热情,赵氏母女带着陈管事上门做客,陈管事极力不想麻烦马家人,最终还是坐着自家马车过去赴宴。 不到马家不知道,到了三人皆惊了惊,马家只出了一个举人老爷,可家中既有轿厅又有宽敞的待客大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走过去了五个仆人。 俨然一副县官的配置。 可表哥马丁瑞不过是个教谕! 薛朝颜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家老爷可是在外头做了生意?” 带路的管事并不知她此话何意,实诚回答道:“我家老爷只有两个庄子收租,并未置办又生意,我们青州城生意难做,非一般人能做的起来。” 薛朝颜这么一听,心里便清楚了,这般阔绰排场八成银子是贪污而来的。 她曾听母亲说过,马家家境一般,既不做生意,家中也无人参加科举,这些年来也就马丁瑞一人中了个举人。 小小举人竟然排场这般阔绰! 原先觉得马丁瑞以貌取人,现在又添个品性不端,薛朝颜对这亲戚再无半分好感。 马家晚膳安排在花厅,宫灯明亮如昼,佳肴味美,陈管事因着不打搅主子与亲戚叙旧,便自行到外院与仆人一桌。 薛朝颜看了一眼菜肴,心想不知是贪污多少民脂民膏得来,便没了食欲,她道:“娘,咱们明早就启程吧,可不能在青州呆着了。” 赵氏不知女儿心里想什么,她心里一直装着女儿的终身大事,归心似箭,她当是盼着早些到上京:“好,为娘都听你的。” 母女闲聊了一会,马家父子便落座了,马丁瑞一身褐色缂丝直裰文质彬彬华光暗现。 薛朝颜眉梢一挑,不动声色打量几眼,这缂丝可是要二十五两一匹,非是富户人家都舍不得穿。 她起身屈膝行礼问好:“舅舅好,表哥好。” 声音清润温凉,令人闻之悦耳。 马丁瑞拱手微笑回礼,也十分得体,然而当他看到女装打扮的薛朝颜后,一时间眼睛看直了 眼前少女一身浅粉色罗裙,亭亭玉立灿若春华,原先以为的黝黑皮肤,露出原本细腻如脂模样,樱唇琼鼻眸似秋水,端的时贵女佳人温婉脱俗。 这这便是他梦想中的妻子,有琼姿花貌,又是官宦出身,听说颜表妹妇女医术还不错,到时嫁进来给他们马家添砖盖瓦不成问题! 马丁瑞一时间眼神变得炙热起来,像在盯着块猪肉! 薛朝颜浑身不自在,到底是一家亲戚又是出门做客,她不能让两家人难看,干脆垂下脸,不搭理他。 “颜表妹,你你你比小时候长大不少”马丁瑞说话语无伦次,又面露惊赞,手忙脚乱倒茶,“喝茶喝茶!” 说是喝茶,多看了对面女子两眼,茶都溢出来了! 薛朝颜脸色一黑,指着面前都茶杯:“茶!” 马丁瑞看了一眼茶杯,这才发现茶水溢出来,登时脸色尴尬,看向一旁伺候的仆人,命令道:“还不快过来把擦干净。” 然而再看向对面女子,却是一脸谄笑:“颜表妹,你看我这” “表哥你坐下吧,我没事,”薛朝颜嗓音淡淡,心里一阵反感。 马珍也被薛朝颜的外貌给惊到,手捻着长须心想:若是能娶回来做儿媳妇,便是他们马家赚到了,悄悄给儿子一个眼色。 马丁瑞立时明白,又开始献殷勤,脸上堆着笑:“颜表妹,今晚的菜可合口味?若是吃不惯咱命厨房在换!” 真是太聒噪了! “不必了,”薛朝颜嗓音凉凉,“表哥你多吃点别管我。” 薛朝颜发誓,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吃得最不自在的一顿饭,小时候跟这位表哥见过几次,明明印象还不错,怎就长大后,透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筷子动了几下,便再也吃不下,顾着长辈与礼节,薛朝颜面上并未显现不耐烦。 整个晚上,马丁瑞无比热络,又是倒茶倒酒,又是夹菜,又是闲聊小时候。 薛朝颜听得脑袋发胀。 赵氏本就无甚心计,亲戚之间久别重逢,她只当是热情好客。 抿了一口清酒,她笑道:“原是早两日就该上门拜访的,不成想我病了,也就搁浅了下来。” 马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既是一家子亲戚,不如今晚留宿家里可好?厢房我早已命人打扫干净。” 正所谓盛情难却,赵氏心想在哪里休息都一样,反正明天一早得走,她准备答应。 第27章 联姻不成 “表舅,不用了,我们住青州会馆挺好,”薛朝颜一句话就堵住了赵氏的话。 赵氏一怔,探寻的目光看向女儿。 薛朝颜不知为何,在这里总觉得不舒服,如坐针毡。 在她看来既是相聚了便可,无需还要留宿。 察觉到三人齐刷刷看过来,她脑子转了一圈,道:“舅舅怜爱,本不该拒接,可我们一行人不少,且这里离会馆很近,回去也就一会子功夫。舅舅,若是下次再来青州,我们可是要在你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那时你可不许烦我们!” 一席话把马珍父子俩堵住,两人皆怔了下:“这,这,表妹,你看颜姐儿,何须这般客气。” 赵氏性子软,对她而言,住哪里都无所谓,但是颜姐儿一番话,便是不想在马家留宿,她疼爱孩子,想也不想附和道:“表哥,颜姐儿说得有理,咱们下次再来叨扰。” 马珍神色一僵,倒不再挽留,只暗暗给马丁瑞使了个眼色。 赵氏喝了两口黄汤看不到,薛朝颜一心想着结束晚膳没注意到。 席上的马珍看向薛朝颜,笑着开口,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颜姐儿,肚子腻歪了吧,让你表哥带你去后花园逛逛!” 马丁瑞求之不得,连忙起身,堆着笑:“颜表妹,我们家后花园风景不错,表哥带你去逛逛好不好?” 声音又尖又黏,薛朝颜下意识反胃! 这时神经大条的赵氏也附和道:“颜儿,去逛逛吧。” 不成想薛朝颜一动不动,直接拒绝道:“不用了,我不想逛,”她看向母亲赵氏,“娘,我有些困了,等会吃饱喝足,咱们回去休息吧。” 赵氏侧过脸看了一眼她发黑的眼皮,便知她是真困了,拉起女儿的手,一面揉捏她的手心,慈爱道:“好,娘都听你。” 马珍父子脸色登时难看。 尤其是马丁瑞,这一晚上的讨好,虽然他甘之如饴可心底也暗暗不爽,在青州他可是个青年才俊,薛朝颜不过是庶出且没有教养的野丫头,高傲个什么劲? 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一张伪善了一夜的笑脸“啪嗒”一声掉下来。 马珍到底年长,经历风雨无数,还能维持面上体面。 他放下酒盏,手捻长须,视线一直在两位年轻人左右滑动,笑道:“表妹,你觉得我们瑞哥儿如何?” 赵氏被这虎头虎脑的话问懵:“年轻有为,是个顶好的男儿。” 马珍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又问:“你觉得让瑞哥儿跟颜姐儿做夫妻如何?我们到底也是亲戚,若是真成了亲家那便是亲上加亲了。” “不行,我不同意,”薛朝颜陡然站起来,整个人肃着张脸,看向桌上的人,“我对表哥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不可能嫁给他的。” 这一席话又硬又坚决,令马珍父子十分难堪。 她算是明白过来,怪道远房亲戚何至于这般热络,原来是打着联姻的主意,一想到她跟表哥马丁瑞凑到一块,她心里就一阵恶寒! 赵氏无言片刻,她一开始就纳闷,亲戚相聚,不必满汉全席吧,原是有所图! 一面拉着女儿手示意她坐下,一面陪笑道:“表哥,恐怕不行,我们颜姐儿已经有婚配,此番去上京,便是要成亲的。瑞哥儿是顶好的才俊青年,说起来呀,颜姐儿到底随性了些,若是真配了瑞哥儿反而亏了他,改明儿给瑞哥儿找个温婉贤惠的才是真正好姻缘。” 这是在嫌弃他们马家配不上薛朝颜的意思吧! 马珍抽出巾子擦拭嘴角,一张和煦笑脸荡然无存。 赵氏自以为她这番话无懈可击,没想到席面上一阵默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薛朝颜知道,这顿饭到此就要结束了,她不觉得尴尬,反而松了一口气,陈叔说得对,这青州呆的不舒服,早些启程离开才是正理。 她坐下的身子又再次站了起来,笑道:“表舅,表哥,今晚多谢款待,下次有机会我们必定还席。夜露深重,我们要回会馆了,就此拜别了。” 话落,盈盈屈膝一礼,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 马珍把手上的巾子扔在桌上,那副和煦笑脸又再次回来,他笑道:“既是要回去,那路上要小心,”朝外头喊了声,“高福,把备好的礼给装上,难得来一趟,青州特产总要带些回去才像话。” “是,老爷,”有人应声道。 表哥这般体贴,倒是让赵氏不好意思,她们两手空空而来,又当众拒绝了联姻。 薛朝颜一心想要离开,只觉得一身轻松,倒无任何内疚感,要马家邀请她们来吃晚膳,送礼本也不是是她们主动提及。 马丁瑞被一再落脸,他眼底阴鸷再也掩不住。 “瑞哥儿!”马珍轻咳一声看向儿子,眸底幽深。 马丁瑞对上父亲意味深长的眼神,登时收敛起情绪,站起来道:“爹,我在。” 马珍对儿子的反应很满意,下颌努向外头,吩咐道:“送你姨妈表妹出去。” 一顿晚膳吃得比陈奋进预想中要早,他与一名镖师坐在车辕上驾马行驶,往青州会馆方向回去,此时已经是夜里,虽然现在不禁宵,但夜间的路仍旧冷清,何况他们需要穿过好几条巷子。 赵氏喝了点酒,脑袋发胀,依靠在车厢壁上,旁边的薛朝颜挨着母亲,她伸手撩开小窗的帘子,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她闭眼让夜风吹拂自己,长长吁了一口浊气。 想起方才的饭,她有些心有余悸,总觉得下一瞬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总之再也不想见马家人。 赵氏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是亲戚相聚,搞得大家都不是很愉悦。 “娘,以后咱们别再来马家了,可好?” 赵氏脑袋有些发疼,下意识抬起手背探上薛朝颜的额头,她额头并没有发热,赵氏心下稍安。 迷迷糊糊嗯了声:“娘都听你的。” 既是远房亲戚,合不来不走动便是! 这时外头的陈管事听到母女俩对话,插话道:“夫人,二小姐此话我赞同,那马家人一晚上连番灌酒,倒是像在打什么主意,而且,”陈奋进顿了顿,决定说出自己的感觉,“夫人,二小姐不瞒你们说,他们出现得未免巧合了些。” 第28章 夜遇歹人 1 其实薛朝颜也觉得有些巧合,毕竟青州城这么大,怎就偏生能遇上! 但此时她们并未没有发生什么事,再者还是亲戚一场,多疑多思未免太小人之心。 默了片刻,薛朝颜道:“亲戚一场,或许真是巧合罢了,咱们回去休息要紧,对了陈叔,咱们还有多久到上京?” 说到回去,陈奋进顿时来了精神,他笑呵呵道:“回二小姐,出了青州,再过五天,便能到上京了,若是行水路的话,更快,只需两日。” 薛朝颜脑海里闪过祖父慈祥温和的脸,还有小时候爹爹抱着他玩的样子,内心激荡不已,归心似箭,她在上京住了六年才离开,上京也是她的家。 “那陈叔,为何我们不走水路回去”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陈叔笑着解释:“这青州城只有一个码头,过往的船只甚少,一般都是官船才能进码头,咱们并没有跟官府打交道,所以坐不了官船,二来走官路的人多,想来这一路不可能会出事,不过费些时间罢。” 原来是这样,知道来龙去脉的薛朝颜不再问,离青州会馆还有一段距离,她闭眼打算眯一会。 此时外面万籁俱寂,只听见哒哒哒哒马蹄声,想来是拐进来一条小巷。 忽然间一阵寒冷风吹过,薛朝颜身陡然一个激灵,再无睡意。 掀开车厢帘子,打算跟陈叔他们唠嗑。 刚打开帘子,陈叔就勒紧缰绳,把马车急停住。 惯性使然,薛朝颜狠狠撞了一下车厢壁,扶着额头“哎哟”一声。 “你们什么人?想做什么?”是陈奋进的声音,罕见的冷肃,隐隐间还有些打颤。 薛朝颜心头一跳,顾不上疼痛睁开眼,只见前面站着一队黑衣掩面持刀之人,他们站在夜色里,森冷如修罗,横在胸前的刀散发嗜血寒意。 夜黑风高,杀气凛然。 赵氏也发现了不对劲,睁开眼一看,登时吓得酒意全无,浑身冰凉,她慌忙捂住嘴避免尖叫。 薛朝颜此时是女儿身,又担心母亲赵氏害怕,第一时间放下帘子,她心怦怦跳的似要从喉咙蹦出,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上这种阵仗,只听人口口相传谁被抢劫杀害,场面有多惨怖不堪,却不曾想过当事人遇上这种事,心里有多慌乱。 她上前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安慰道:“娘,别怕,兴许他们只是要钱财罢了。” 话虽如此,她身子发抖的厉害,脑子一片空白。 早知就不吃什么劳什子晚饭,竟碰上歹徒。 果然,外面传来一个男声,命令道:“把身上的钱财都留下。” 求财不要命,这个要求反而让大伙松了口气。 陈奋进也赶紧换个和善的语气,拱手道:“几位大哥好,我们定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望大哥刀下留人。” 为首男子眯着一双又凶又有些熟悉的眼睛,声音冷冷:“好说,我们只求财。” 陈奋进忙掏出身上所有银两,一旁的镖师也不例外,不是他不出手,而是对面人太多,还每个人都拿着刀。 此时以硬碰硬,吃亏也只有他们。 帘子里的薛朝颜逼自己镇定下来,也忙找身上的值钱的东西,伸手递了出去,陈奋进接过,亲自下车双手奉上给对面。 对面手中的刀冒着寒光,只需要一动,他便会被刺死。 此时他冷汗直冒,强装镇定躬着身子笑道:“各位大哥,咱们全部身家奉上,给各位大哥去打打牙祭,望大哥给条活路。” 为首之人一个侧眸,身后之人便上来拿走东西,陈奋进全身紧绷不敢妄动,余光间看到一个鱼形花纹,似乎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想到,对面又开口,手指车厢:“里面是不是有女的,留下来给我们享用,你们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皆神色一变,薛朝颜更是又惊又怒又悔,平日里陈叔跟母亲耳提面命要注意安全,她全然不当回事,她恨不得拍死自己,平日里只管炮制丹药,防身毒粉那些从不理会。 陈奋进强压怒火,脸上堆着笑,拱手道:“各位大哥,里面不过是我母亲跟一个小丫头,毫无姿色” 陈奋进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之人狠踹一脚,整个人后退几步,捂着肚子连腰都直不起来。 陈奋进是谁?是薛朝颜祖父的亲信,特意令他跟来荆州照顾保护母女俩,如今危险在前,他仍置生死之度外保护她们。 薛朝颜血液一下子冲上脑门,推开母亲给流珠,自己跳了出去,站在陈叔前面,冷扫众人,眼前有六名黑衣人,森冷如恶魔。 她怒火中烧,此时反而没了俱意:“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宣大总督的孙女,你们胆敢令我们少一根毫毛,我祖父跟我爹绝不会放过你们。” “哟,吓唬谁呢”为首男子显然不信,他冷冷道:“你既是总督家的千金,不好好在上京呆着,怎会出现在我们青州,你是骗人的吧。” 薛朝颜一时被噎住,总不能告诉对面之人,她是在荆州长大的二小姐。 她右侧的手摸了把左手上的镯子,又扫一眼前方空旷开阔的路,只要出了这狭小的巷子,他们这行人就有可能生还。 “我的确是骗人的,那你们到底想要如何?”薛朝颜冷冷问道。 为首之人短刀指着车厢:“让里面的夫人还有婢女出来,你们三个跟我们这群兄弟快活一番,就放你们一条活路。” 薛朝颜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锐利,这些人怎知道车厢里都有谁?莫非这不是意外,而是有备而来? 莫说她绝不可能看着母亲受辱,就是她们真的受辱了,这群有备而来之人也绝不会放过她们。 薛朝颜心里一沉,指甲紧紧嵌进肉里,脑袋飞快转动,忽然开口,带着怀疑地问:“若是我们答应跟你快活,你真会放我们一条活路吗?” 这样的询问,面前又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显然是懦弱地妥协了。 男人们哈哈一笑,油腻道:“那是自然。” 地上吐了一口血的陈奋进闻言,双目猩红怒极攻心,又狠狠吐了一口鲜血:“小姐,不要” 第29章 夜遇歹人2 “老东西,闭嘴,”有黑衣男人扬刀过来要杀人。 薛朝颜心头大惊,张开双手紧紧护住陈叔:“不,不要伤害他。” 为首男子显然对男人没兴趣,摆了摆手,男人回到原处。 薛朝颜惊魂未定,此时大口大口喘气,心中确定这些人就是冲着她跟娘亲来的。 陈叔的怀疑没有错,从踏入青州开始,这群人就盯上了她们。 她想不通到底是谁!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忙转身对里面道:“流珠出来扶陈叔进车厢,再把我娘亲扶出来,我相信这些好汉不会说话不算数,我们...我们到时候忍耐一下。”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弱小,带着三分隐忍。 “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兄弟们只想快活一下,可没有杀人的习惯,”为首男子附和道。 “小姐......”陈奋进一声悲鸣,因为激动胸口起伏地厉害,又是一口鲜血。 流珠从车厢里出来,对上小姐别有深意的目光,登时了然,她故意道:“小姐,我怕,他们真的不会杀人吗?” 为首男子一看又是一个娇嫩欲滴的丫头,立时眼睛发亮,吞了吞口水,声音又黏又软:“丫头,哥哥绝对会怜香惜玉的。” 流珠身体瑟瑟发抖,强做坚强地扶起地上受伤的陈管事,薛朝颜也未闲着,跟着扶上去,对面的人大约是胜券在握,有可能是对好看的女子比较有耐心,并不催促她们。 “小姑娘,乖一点,把你娘一起带下来,”为首男子好声说道,仿佛站面前不是坏人。 薛朝颜看了一眼车厢里吓得瑟瑟发抖的母亲,使了个眼色,伸右手进去,喊道:“娘,出来吧......” 一面说着,左手掌心藏的那根针狠狠对着马背一刺,说时迟那时快,她在马刚要发狂的时候跳上车辕。 马仰天嘶鸣一声,疾驰往前面冲。 前面六人没想到会发生一幕,下意识避开发狂马车。 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冲出去。 为首男子目露阴鸷:“贱人,追,杀了他们。” “你好好驾马,若想活命别往两边看,”薛朝颜声音冷冷命令右侧镖师。 “哦...哦好!” 一行人颇有武艺,慢慢就追了上来,为了逼迫马车停下来,左侧边的一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就要命中马的脑袋,到时候马车停下,比如必然死路一条。 薛朝颜心头一紧,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绝不能让娘亲他们出事,摸了摸左手的手镯,按动手镯机关,一枚细不可见的针直径刺到男人的手腕,男人手登时一软,手中的刀落下,整个人也软塌塌的倒下。 旁边的黑衣人见状,惊骇过后便是滔天怒意:“把这死丫头抓住,让她生不如死。” 话落,这群人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追上马车,薛朝颜自是不想落入他们之手,她再次按动机关,又一次放倒两人,因着马儿癫狂,整个马车颠簸的厉害,她射了两根空针。 这手镯原本就是师傅为她准备,为的就是近距离防身,一击必中,对面必倒。这时候情况紧急,她只能当利器使用。 用完六根针,最后倒下不过四人,会剩的那两人,把全身的恼恨化作动力,他来到薛朝颜面前,伸手就要把她脱下来发泄,薛朝颜大惊,忙往右边缩去,右边的镖师本来就摇摇欲坠,这样一番撞过来,他整个人滚落下去。 那人差点就够着,眼看再一次不利,气急败坏地厉害,身上的力气泄露下来,再也追不上。 薛朝颜松了口气,整个人大口大口喘气,她激动道:“娘,我们安全的。” 不是里面的人不出来帮忙,而是车厢颠簸的几乎要四分五裂,里面三人压根就没坐稳过! 说完,回过头准备拉起缰绳驾马离开这个僻静的巷子。 然而当她回头的时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右侧坐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他不知何时跃上了车辕,他左手拉紧缰绳,马车慢慢停下来,转过脸目光阴测测,声音咬牙切齿:“丫头,你好得很呀!” 说完抡起右手上的刀,就要抵到她的喉咙,薛朝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此刻逃命失败,这些歹人就会把他们杀人灭口抛尸荒野! 大家都死还不如只有她一人出事! 一呼一吸之间,薛朝颜即刻做出决定,她双手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不让他手中的刀落下。 里面的赵氏吐得昏天黑地,陈奋进也摔得五脏移位,流珠护主心切,忙掀车帘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冲上来帮忙夺过歹人手中的刀。 “哐当”一声,歹人手中的刀掉落在地,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歹人恼恨不已,抬腿一脚把流珠踹进车厢。 “老大,直接弄死这贱人,”后面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不用想就知道是歹人追了上来。 若是让他们控制了马车,那他们一车人都不必活命了。 车辕上黑衣男子正有此意,他手臂猛然一甩,便想借用力气把她摔倒在地。 薛朝颜虽然身体健康,可力气不能与习武男子相提并论,眼看就要被当成弱鸡一般甩出去。 她死命不放手,拖着黑衣歹人一齐滚落到地上,幸而她运气好,被当成人肉垫子的是黑衣人。 黑衣人被狠狠甩下去,立时觉得全身骨头震了遍,半响缓不过来。 薛朝颜见状,忙起身准备跳上车辕驾马离开,流珠担心小姐,忍着痛捂着肚子再次出来帮忙,她伸出手想要把小姐拉上马车。 谁知身后黑衣人伸手扯住了薛朝颜的衣袍,她的手与流珠相隔五寸距离,流珠急了,就要跳下马车救人。 薛朝颜进退不行,余光一扫,身后黑衣人提着刀就要追到。 “流珠,好好照顾夫人跟陈叔,”薛朝颜话还没说完,伸手掏出的金针狠狠刺进马车的后背,马车再次发狂往前奔跑,嘶鸣带起一阵夜风。 此时地上被摔得生疼的为首黑衣人,开始也恢复力气,见到眼前这一幕,他怒不可遏,手狠狠往后一用力,薛朝颜登时一屁股往后坐。 “贱人,我要你死!”歹人恨意滔天。 第30章 幸好被救 薛朝颜才不想死,望了一眼在拐角处飞快离开的马车,她顾不得屁股疼痛,扯断被歹人抓住的外衫,站起来就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跑。 后面的黑衣人怔愣住了,问:“老大,怎么办?追谁?” 黑衣老大冷冷眯眼,看着薛朝颜逃跑的方向:“追死丫头,今晚我要让她死!” 圆月悬空,夜风肃杀,薛朝颜逃跑不忘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 瞧见身后有两黑衣人追着她,她既觉得安心了许多,又感觉背脊发寒。 她自小顺顺利利安然优渥,吃过最大的苦便是跟师傅上山采药,以至于从来不会居安思危,不觉得人心险恶。 她卵足劲拔足狂奔,她不想死,她不要落在别人手里。 靠着一股不想被践踏致死的求生意志,她咬牙奔逃,月光为她引路,同时也让身后之人能紧紧锁住她的身影。 后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薛朝颜慌中出错,往黑暗巷子里跑去,而不是跑去大街,虽然她也不知道热闹的主街怎么走。 等她反应过来时,面前的房屋越来越稀少,渐渐地感觉到四处杂草丛生。 “贱人,站在。”身后声音阴戾如暗夜索命修罗。 薛朝颜衣袂狂扬,那人抓住她的一角衣袂,就要用力把她扯倒在地。 薛朝颜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划衫袍,继续狂跑,就像猫捉老鼠,总是差那么一点,领头黑衣人火冒三丈,手中的短刀对着她后脑勺一抛,薛朝颜感觉到后劲一寒,下意识偏了偏脑袋,那短刀刮过她耳旁,掠过她眼尾,险险掉在她前方。 薛朝颜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蹦出来! 下一瞬,她再也跑不动,因为前面是青州的堤坝,大约上游下了暴雨,此时堤坝黄水滚滚,气势磅礴。 薛朝颜心下一沉,大口大口喘气,转过身来,那两人已经在十丈之外。 “死丫头,我让你跑,你跑呀,”为首黑衣人恨的牙痒痒,原本这时他们兄弟们已经享受完毕,把这几个女的卖掉,至此薛家再不会认这伤风败俗的母女。 薛朝颜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堤坝下的水,旋即回过身看向前面的两个男人,两人提刀步步靠近。 莫说提刀,就是不提刀,薛朝颜也反抗不了两个男人的力气。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问:“你们是谁是谁派来的?到底有何居心?” “我们拦路抢钱,没有人指使,死丫头,乖一点,否则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之人一个翻身,毫不犹豫跳进河里,两人凑近一看,黄浑之水翻腾,快速流到下游,哪里还有那个死丫头的影子。 黑衣人怔住了,一把扯下面巾:“老大,咱们怎么跟夫人交代呀!” 黑衣男子也一把扯下面巾,擦了把脸上的汗,冷寒地眯起眼:“这死丫头掉下去必死无疑,咱们如实交代即可,只是可惜了那死丫头长得这么水灵!” 想到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钟严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满脸遗憾。 “回去,明日盯着下游是否有尸体浮上来,若是有,咱们回上京找我姐领赏钱去。” 原来这一群人不是什么歹徒,而是上京大夫人钟氏的弟弟,钟氏恨赵氏母女恨的要死,岂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嫁去尊贵的霍家做宗妇! 她故意不安排人手去荆州接人,为的就是在路上制造意外,薛朝颜死也好,被拐子拐卖青楼也好,总之,只要薛朝颜名声有损,霍家这桩婚事就能换成薛家别的小姐。 河里水流深急,薛朝颜一头栽进去后便被水流冲得团团乱转,她当时决定跳下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若是落到这两人手里,她定是备受凌辱,生不如死。 她情愿跳下去被水淹死也不要被凌辱而死,再说,跳下去也有一线生机,如果运气好,被人救起也未可知。 然而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在水里被冲的晕头转向,不小心还一头撞在了石头上,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 薛朝颜做了个噩梦,梦里他们母女俩在院子里其乐融融,陈叔还问她晚上要吃什么菜,流珠在一旁给她打下手。话刚落音,一群歹人冲进家里,当着她的面把陈叔活活打死,又当着她的面要脱去母亲赵氏的衣服,她跑过去要推开他们,可是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怎么也跑步不快。 衣服撕烂的声音传来,她看到面前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被一只黑黝黝的手覆上去,薛朝颜登时双目赤红,尖厉呼喊:“不......” 猛地挣扎,薛朝颜睁开眼,眼睛跟鼻子酸涩的厉害,抬手抹一把,竟是梦中流的泪。 她望着头顶的茅草屋,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怔愣了许久,才回忆起来。 想到母亲赵氏和陈叔流珠的处境,她心急如焚,忙地想起身下床,然而她的身体并不听使唤,只动了一下发现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且嗓子干哑的厉害。 她侧过脸去,本想喊人,不成却听到外头人的对话。 “我说老二,你傻呀,家里都掀不开锅里,还捡个人回来吃干饭,你疯了吧,听大哥的,晚上趁村里没人,把她扔到山里喂大虫。” “大哥,你瞎说什么,她好像今天都退烧了,好歹是条人命,难道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姑娘死在外面吗?” 那位大哥闻言,恨铁不成钢,指了指弟弟的榆木脑袋,骂道:“如今田赋加到了四成,咱们家哪有多余的粮食上赶着供别人,你莫不是被那丫头的美貌给迷住了,傻了吧?我说二弟你可别乱乱,你是娶了老婆的人,咱们家可不兴纳妾那套!” “哎,大哥你胡说什么?我哪是那样的......” “我看你就是,非要背个女的回来,想要逼走我们母女就说,用不着遮遮掩掩,”一个恶气的女声插进来,说到最后她声音带着哭腔。 “五妹,我不会的,你别哭了,我不会的。”说着就要给媳妇擦眼泪。 那女子打开他的手,尖声道:“今晚就把她送走,这个家有她没我......”说罢扭头气冲冲走。 “哎......” 第31章 青州难去 这时那大哥又说:“趁她还没醒过来,赶紧丢了算了,也别等晚上了,要是晚上醒了还得给她吃饭,咱们家哪有粮食?” 说着拍拍二弟的后背,也跟着离开。 屋里的薛朝颜给听得呆住了,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竟然不知道,有人能为了一口饭不顾别人死活? 她之前在荆州,即使到了村里,那些人莫不对她和蔼可亲,每次都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 大约是那时候她是去给别人治病,人家感谢她,才这般热情。 不像现在,像个快要死的人麻烦人家,给人家添晦气。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布丁对襟短褂的男子捧着一碗茶进来,他肌肤呈古铜色,五官端正眉毛浓密,眼睛清澈黝黑。 薛朝颜第一时间猜出来,他就是方才在外头那个二弟。 倒不是说他散发的气场有多善良,而是他手上端了碗热水,估计只有他才愿意这样做。 薛朝颜心中一暖,她再次撑着身子起来,一来是躺着说话不礼貌,二来她的确喉咙沙哑,此时正需要一碗水润嗓子。 那端水的二牛没想到她醒了过来,想起方才在外面的对话,他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动了动唇,瞅了两眼炕上那双大的跟村长家那头牛一样的眼睛,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木在那里半天。 还是坐起来的薛朝颜主动开口,她笑意盈盈道:“二哥,多谢你把我救回来,”盯着他手里那碗茶舔了舔嘴唇,“二哥,能不能把水给我喝?” “哦,”二牛听到对面的人请求,这才想起自己是进来送茶水的,忙不迭走过来把那碗茶递上。 薛朝颜口干舌燥一饮而尽。 她怎知他排行老二? 二牛回过神来,这姑娘听到了方才的对话,登时面红耳赤,赧颜汗下道:“姑娘,方才我大哥他们说的浑话,你莫放心上。” 薛朝颜看着他涨红的脸,十分不好意思,人家跟她非亲非故,救她一命已经是天大恩德,还怕她听到心里不舒服,可见二牛是个心善醇厚之人。 她忙不迭摆手:“不不不,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连忙说道。 二牛瞥了她一眼,哪有人强调自己没听到,分明是听到了。 五脏六腑被茶水润过的薛朝颜,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身在何处?忙问:“二哥好,我在青州堤坝掉下来,家人不知我是生是死,能否帮我找一下我家人,接我回去,我家定会给不菲酬谢金!” “我们这些庄稼人,两年都不会上一趟城里,怎么帮你找家人啊,还说什么酬谢金,这大周百姓都要穷死了,你骗谁呢?” 未见其人但闻其音,薛朝颜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方才在外面说话女子,也就是二牛的媳妇,她一身粗布露臂褂子,面色蜡黄,双目凌厉,没好气瞪她一眼道。 薛朝颜本就是大夫,看一眼便知她脸色蜡黄是饥饿引起的。 何况人家一家人对她都有救命之恩,她是心阔之人,丝毫不介意这态度语气。 仍笑着道:“嫂子好,若是你们帮我找到家人,绝不会少你酬金,否则我薛朝颜天打雷劈,”眼珠子一转,又道,“嫂子你想啊,我若是找不到家人,就得一直住你家吃你家的,活得像个光吃干饭的累赘,岂不是害了你家?” 不说这些还好,一听到这些话,二牛媳妇脸色大变,他们家今年的田赋都还没交齐,哪有闲钱在养一个外人。 立即就问:“你家在青州哪里?” 见她这样问,薛朝颜心里暗喜:“我家住青州会馆。” “状元街的青州会馆?你家里做什么的?”牛二嫂目光灼灼拧着眉问。 “我呀,我爹是当”她刚想说当官,又想着母亲耳提面命不可在外面暴露自家事情,咬了下舌尖,“我爹是青州会馆跑堂的,所以我家就住后院的梢间。” 那牛二嫂眼中闪过鄙夷,冷声道:“你就一跑堂家的孩子,还说什么重金酬谢,说你是骗子还不承认。” 薛朝颜被噎住了,话都是她说的,她此刻还真解释不了。 她忙低头寻找身上的银子,平时她都有放一些银子在身上的,可找了半天才明白即便再多的银票,早已被河水冲走。 她立时有些慌急:“二嫂子,只要找到我家人,他们定会” “闭嘴,我管你家境如何,总之我们家没有多余粮食给你吃,你若是要脸就赶紧走。” “三娘,你怎么说话” “我怎么不能这样说话,我跟孩子都要饿死了,你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我看大哥说得对,你就是喜欢她了,想休了我!” 二牛嘴笨,脸色一阵青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薛朝颜:“” 这都是什么浑话! “哎呀,二弟,快些出来,里正又带人过来要粮食了。”外头是大牛的声音。 二牛媳妇一推丈夫:“还不快些去招待里正,杵这里做什么?” 二牛心急如焚,扔了一句:“姑娘你先好好休息!” 此时屋里只剩下她跟二牛媳妇。 二牛媳妇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双眼透着不善,尤其是看清这姑娘白皙胜雪的肌肤,整齐的五官,是她这个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妇女一辈子都望尘莫及时,她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心口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薛朝颜自然能感知她的不善,以为她在怕自己吃粮食的问题,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忙不迭开口:“二嫂子,我不饿,我不吃饭。” 还算知趣,二牛媳妇眸光冷冷:“最迟明天一早,你给我走人,否则就把你扔山里喂野兽。”话落,直径离开。 “哎”薛朝颜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嫂子对自己成见这么深! 薛朝颜坐在草炕沿上,心想:也不知道娘亲跟陈叔流珠他们怎么样了?既是这家人不愿意帮忙,她也要找机会去青州找他们汇合。 她抬眼了看了一眼外面,此时临近傍晚,已经不宜出门,只好在二牛家住上一晚了。 第32章 小孩有病 晚间薛朝颜又听到外头的声音,似乎是一家人在吃饭,薛朝颜摸了摸肚皮,她不好意思去给人家添麻烦,毕竟这户人家都没吃得饱饭。 屋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幸而月光明亮,薛朝颜躺在草炕上发呆,内心有说不出的惶茫不安。 以前不论身在何处,别人都愿意热心帮助她,可她与亲人走失身无分文,发现求人办事旁人各有难处且只会冷眼相待。 炕上又硬又闷,她好想娘亲陈叔流珠他们,他们从来不舍得她难过委屈饿肚子! 她脑海里浮现陆知府经常骂她不知人间疾苦的话,当时她认为自己是悬壶济世古道热肠的女医,对陆知府的话不以为然。 现在看来,她的确太天真了,她只知小桥流水炊烟袅袅的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却不知他们的困顿和辛劳。 她内心以为她自小过得好是靠自己的医术还有直率善良的性格,现在才发现,若非她是薛家的孩子,看她不顺眼的陆知府早就狠狠收拾她了。 轻轻敲门,薛朝颜思绪拉回,侧眸看了一眼门口:“谁?” “姐姐,我爹爹喊我给你送晚饭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大约就是二牛的女儿。 薛朝颜心头流淌过暖意,忙坐起身来:“进来。” 她心想二牛这般淳厚老实,他的孩子定是又乖又可爱。 “小妹妹你好,”门一打开,薛朝颜就笑眯眯打招呼。 然而下一瞬她笑容僵滞住了,月光下的小女孩瘦弱纤细,只穿一身布丁衫,双脚还是打赤脚,脚板黑乎乎的,显然是长期没穿鞋子才会做这样。 她脸庞清秀,然而眼睛肿的就像一个熟透的桃子,充满淤血。 薛朝颜又惊又难受,忙上去接过那碗米汤放置一边,蹲下来问:“小妹妹,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你爹娘没带你看大夫吗?” 一面说着,她一面细看患处,发青的厉害,显然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并且患者会很痛,可眼前的九岁小女孩若无其事,似乎关键不到疼痛。 薛朝颜心疼死了,忙把她抱进怀里,难受地问:“小妹妹,你若是疼就说出来,别撑着。” “姐姐,我不疼,我疼了爹娘就难过,我不疼。” 这乖巧懂事的话令她心头一阵难受,又看一次她的眼睛刚想说话,门口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好呀,你爹饭都不吃,留着给外面的人吃,三妹过来。” 二牛媳妇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怒意,薛朝颜面前的小女孩身子颤颤,显然是对母亲惧怕极了。 薛朝颜忙把小女孩拉到身后,站起来道:“嫂子,那米汤孩子,我一口都没动,您拿回去,我不饿。” 二牛媳妇狠狠瞪她一眼,锐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命令道:“三妹,还不快端回去给你爹喝。” “我不饿,秋娘你别闹,”就知道媳妇不是好忽悠的,他不放心跟过来,如今正站在媳妇身后。 “你在田里忙活了一整天,怎就不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开心,好娶这个女的进门?” “你你胡说什么呢?”二牛脸色铁青,跺脚道。 “怎么?难道我” “不是,二牛哥,嫂子,我有句话想说,你们先别吵行不行?”薛朝颜被这么一闹,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没了,此时心里只想着这个小女孩的病。 夫妻俩齐刷刷看过来,薛朝颜不给他们再吵起来的机会,忙问道:“二牛哥,嫂子,我其实没告诉你们,我原是个略有医术的大夫,想问下这妹妹的眼睛是什么情况?” “你是大夫?”二牛媳妇目光犀利打量她,显然不是很相信。 二牛则满脸激动,径直推开媳妇冲过来问:“姑娘,你你真是大夫?” 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又不敢置信。 薛朝颜肃容点头,她再次蹲下来,疼惜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庞,声音恢复问诊时冷肃沉稳,她问:“二牛哥,你能否告诉我病因,又为何不治?” “姐姐,不是我爹爹不治,是大大夫不肯收,我爹爹尽力了,”小女孩声音糯糯,拉着她的手道。 这话激起了二牛的愧疚与心疼,一个木讷的大老爷们,此刻抬手一再抹眼眶,哑着嗓音:“三妹,是爹爹对不起你。” 察觉到爹爹哭了,小女孩立即小跑过去抱着爹爹爹大腿,安慰道:“爹,我不疼,不用治的。” 这话又惹得二牛媳妇抹眼泪。 薛朝颜心口也难受极了,看着小丫头柔声道:“三妹别怕,姐姐是大夫,会把你治好的。” 一来她是真心疼小丫头,二来若是治好了丫头,她也能求这家人把她送去青州会馆。 二牛虽然对她说的大夫一话有些不相信,但他心底不愿意放弃一丝希望,他蹲下来把女儿抱起,走到薛朝颜面前,道:“姑娘,我家三妹的眼睛已经肿了一旬,到处找大夫开药,依旧是吃不好,如今家里精穷,再看不起大夫,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越来越痛苦,虽然孩子不说,但闻知道,每天半夜她都痛的偷偷呻吟。” 被抱起来的小女孩看到父亲大粒大粒地掉眼泪,乖巧地抬手给他擦眼泪:“爹爹,三妹不疼” “可有大夫用针挑过?” 二牛用另一只手自行抹了把眼泪,回答道:“有的,还吃了几副药,不成想更严重了” 薛朝颜走过来,抬手碰了碰小丫头的眼睛,小丫头顿时疼得嘶牙。 门口的二牛媳妇当时就不高兴,迈步进来一把把她推开,竖眉道:“你弄疼我女儿了!” 薛朝颜是个性子好的人,又看到她脸上的泪,正所谓母女连心,她这般生气也无可厚非,薛朝颜笑着解释道:“嫂子,我不过看一下她的患处,我现在有一法子,大约能治好小丫头,你们可信我?” 此话一出,二牛一脸激动,倒是二牛媳妇,仍是不不相信:“你才多大?敢自诩大夫?” “我家祖上行医,我继承衣钵。” 二牛媳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33章 终是回去 薛朝颜一笑,倒也不生气,看向小女孩道:“你们这些日子权当不理会,内心早已放弃了吧,横竖都是死,何不试试呢?万一否极泰来也未可知?”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二牛媳妇的内心,她生的是丫头片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所谓,三妹治病花了不少婆婆的银子,婆婆对他们这一房意见很大,以后是不可能再用银子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自生自灭。 说句阴暗的话,孩子到时候埋哪里,她都心里想过了。 还未等而下说话,二牛已经抱着孩子直跪下来:“姑娘,求你救救三妹,求您了......” 。。。。。。 “啥玩意,你们相信一个一个十几岁的娃娃会医术?还大半夜找什么蚂蝗?疯了吧,”是大牛的声音,他听到这些荒唐话,立时从木凳上跳起来。 薛朝颜这时才看到二牛的大哥,他跟二牛的憨厚木讷面容不同,大牛面容瘦削,一双鼠眼透着精光。 二牛一言不发地把三妹给媳妇抱,走到大哥面前,犟着脖子道:“大哥,我如今就三妹一个娃娃,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今晚我一定要抓到蚂蝗。” 原来二牛知道大哥不相信这个小姑娘,可抓水蛭大晚上的他一个人做不好,只能求大哥一起。 大牛气得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直瞪一眼薛朝颜。 薛朝颜一旁站着只当没看到,虽说她心中十分不爽,又想着权当还了二牛的救命之恩,默默忍下来。 大牛视线随后落到一根筋的二弟身上,他就那么直挺挺站在他面前,梗着脖子,二牛这个人平常都好说,可认准一件事就死犟,此刻就是在犟。 大牛没办法,重重一叹气,跺脚道:“行行行,我陪你去田里抓,”他再次看向薛朝颜,不客气道:“这女的若是治不好咱们家三妹,我定要她好看。”说罢,故意踢了一脚旁边的田具,发出声音。 薛朝颜脸一黑,胸腔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这时二牛媳妇用嘴努向桌上的米汤,开口道:“孩子爹,把米汤喝完再走,别把自己饿着了。” 摆明了不打算给她喝! 二牛闻言,下意识向薛朝颜看过来。 薛朝颜一个眼神都不给,径直离开房间到这家人外面院子去。 外院除了农家鸡笼,就只有一堆柴垛,她到柴垛后面悄悄抹了把泪,她分明听得出,那大牛跟二牛媳妇十分讨厌她,恨不得此刻就把她赶走。 此时天黑了,她身无分文,又不知道此处哪里,否则她定会现在就离开,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她打定主意今晚治好了三妹,明天一早就走,大不了给人治病边问路,总会有人搭她一程吧! 薛朝颜自小吃得亏少,又经常以男子身份出行,不知自己此时的女儿身跟脸蛋,自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会有多少麻烦! 人只有在吃亏之后,方才长记性。 话说抹了把泪,又静静坐了一会,薛朝颜听到院子外有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进来,似乎还在闲聊什么,便知上大牛两兄弟回来了。 她此时心里委屈也消了,念着三妹的眼睛,忙起身到方才的房间去。 这时两兄弟也跟着进来,薛朝颜扫一眼那碗米汤,便收回来目光。 二牛一脸歉意,搓手道:“姑娘,你把晚饭吃了吧!” 原来他们的晚饭就吃这个,怪道二牛媳妇心疼粮食,想到这里,薛朝颜便道:“二牛哥我不饿,你吃吧,对了,水蛭找到没有?” “有的,”二牛递上放在大碗里的水蛭,又拿出山猪草递给她,“你要的山猪草也割来了。” 薛朝颜却只接过水蛭,转身到三妹躺着的炕上,道:“你把那山猪草捣成糊状,一会敷在伤口上。” “行了,我去,二弟,你在这里看着这大夫,可别让人忽悠了,”大牛径直拿走山猪草,往外面去。 薛朝颜理都理会他们,她坐在炕沿,然后将水蛭放在高高肿起的淤血上边。 “啊......你在做什么?”二牛媳妇尖声喊道。 水蛭是吃血的玩意,还没见过有人主动把水蛭放在脸上。 “我自然是在治病,嫂子你再乱喊保不齐会出事,”薛朝颜冷淡道,她担心三妹害怕,双手握住三妹的小手。 三妹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闭着眼挺直身子,但她不想死,硬生生一动不动。 此时水蛭蜷曲了几下,然后盯破红肿淤血,吸吮这淤血,不一会水蛭甚至越来越粗,而三妹眼皮上的淤血越来越少。 她试图慢慢睁开眼,一双天真的眸子透着光亮:“爹爹,娘亲,三妹不疼了。” “乖,三妹闭上眼,”眼看淤血越来越少,薛朝颜就要把水蛭拿掉。 三妹乖乖闭上眼,等薛朝颜处理好水蛭,那大牛也拿着捣碎的山猪草进来,刚想问会不会治病。 动了动的唇登时愣住,原来高高肿起的淤血竟然没了?他眨了眨眼简直不可置信。 他们可是花了银子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呢! “二牛哥,把山猪草拿过来,”薛朝颜吩咐道,她现在懒得跟旁人解释说明,总之她还了二牛一家的恩情,明天一早便走。 “姑娘,给你,”二牛哑着声音送上捣碎的山猪草。 薛朝颜把山猪草敷在伤口上,以便更好的愈合,她身上东西都被水冲走,就地取材只能用山猪草来当药膏使用。 “爹爹,娘亲,姐姐,三妹不疼了,真的好舒服,”三妹闭着眼睛,嘴角弯弯。 二牛仔已经很久没看到女儿发自内心的笑,一时间酸涩和喜悦涌上心头,跪下道:“姑娘,你真是......” “别别,快起来,”薛朝颜自认为消受不起,忙喊他起来,“二牛哥,我今日救了三妹权当还你恩情,你无需这般!” “就是,我们也就救了她一命呢!”大牛震惊过后便是不以为然,三妹到底不是他孩子。 二牛媳妇心疼丈夫,忙把丈夫拉起来。 还了恩情,薛朝颜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二牛哥,多谢你救了我,我明日就走。” 第34章 别有居心 二牛一听这话急了:“这离杨家村离青州有很远距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 薛朝颜一笑:“我会一点医术,在路上总归能挣些银子。” 二牛媳妇瞥她一眼,心想这女的是不是傻,一个姑娘家家单独出行,还想着挣钱,自己不被人卖都难。 “不行,我” “好了,二弟,我明日送她去青州,家里的田地就交给你了,”大牛这时候突然站出来道。 众人皆一惊,齐刷刷看向精瘦的大牛。 他笑道:“刚好春阳家傍晚给我说,他家明天一早要拉山货到青州城卖,这姑娘也算救了我们家的娃娃,我明天跟娘支二十大钱权当路费,亲自送这位姑娘回家。” 这话一出,二牛十分高兴,既帮了小姑娘又不再惹家里人厌烦。 二牛媳妇则神情复杂地看了大哥一眼,大哥这种精明小气之人,今个怎就这样好心? 察觉弟媳妇犀利的目光看过来,大牛心虚地别过眼睛。 二牛媳妇皱起眉,脑子快速转动。 薛朝颜则又惊又喜,惊的是大牛竟然不似方才那般难缠,喜的是明天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摆手:“大牛哥,你也不必送我,我搭牛车一路回去即可,到时候我家人再给你送丰厚银钱回来。” 大牛斜瞥她一眼,心想,你爹不过就是个馆子里的伙计,一个破落户能有多少酬谢金! 暗暗瞥了撇嘴,面上却是笑如春风,关怀备至:“你到底是女孩子家,一路上居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家罢。” 事出反常必有妖,二牛媳妇眯起眼看着大哥。 大牛只当没看到,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 薛朝颜心里涌出暖意,这世上果真好心人居多,之前听说什么来着,田赋没交完,到时候道青州会馆,她要奉上厚厚酬谢金才是。 “也好,大牛哥,那麻烦你了,”薛朝颜弯身鞠躬一礼。 大牛摆摆手:“小姑娘不必客气,反正我明日也要去城里添置东西。” 这话让二牛两公婆纳闷了,齐齐看向大牛:“大哥,家里要买什么东西?” 大牛随口一扯,这会子问到他,他脑筋一转,回答:“娘方才跟我说,咱们家的镰刀该换了,也就青州城铁匠老李家的镰刀最好,娘喊我去买几把回来。” 二牛奇怪了:“这离收割还早呢?怎么买起镰刀?” 二牛媳妇一把拉扯丈夫的手:“的确是娘的主意,我晚上也听到了,你就别问了,何苦挨骂!” 二牛挠了一把头,也不再问。 二牛媳妇一改常态,出奇的热情,对薛朝颜道:“小姑娘,我家灶房烧着热水,我现在就给你打水洗澡,再换身干爽衣服。” 薛朝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被自己穿到干的衣服,点点头,笑道:“那敢情麻烦嫂子了。” “哎呀,麻烦什么。”二牛媳妇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得亏你救了我家三妹呢!”说着她看向大牛,“大哥,你给我抬水帮忙去,孩子爹你哄三妹睡觉。” 洗干净身体又换上干爽衣服的薛朝颜,睡了个美美的觉,她自小很少吃苦,但她并不是十分讲究之人。 早上牛家的玉米面馍馍她也吃的津津有味,初秋的村庄带着微微凉意,薛朝颜紧了紧身子,一想到中午就能见到娘亲他们,薛朝颜就雀跃不已。 一路上除了三个男的,二牛媳妇也跟着去了,薛朝颜只疑惑问了句:嫂子也在呀! 没想到二牛媳妇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跟村里的人聊天,他们都不跟她说话,只是时不时打量她的脸。 那种直勾勾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薛朝颜有些不舒服,但心想着青天白日的,再说她救过二牛媳妇的女儿,想来牛家人也不会害她。 牛车越来越近城里,不多时,牛车顺利进入城内,薛朝颜喜笑盈腮,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只可惜她不识路,只能再忍耐一会才到青州会馆。 然而牛车虽然往热闹繁华的地方去,但不是她逛过的十字街,她疑惑地问:“大牛哥,你们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十字街附近?” 大牛瞥她一眼,忍着不耐道:“没走错,你且等着就是。” 话虽如此,越走的地方越安静,只见那阁楼参差,雕梁画栋,锦幔富贵,这一条街上静谧的很。 薛朝颜抬头一看铺子名字,竟是什么怡红院,天香楼,玉翠阁,这分明是花楼的名字,也只有花楼白天才静悄悄的。 她目光扫过冷着脸的四人,心里一沉,这四人是要把她卖到花楼? 可不谙世事的她转念一想,她好歹救过三妹,不至于此!或许只是路过这条街也未可知。 虽然这般想,她心跳跳的很快,忍不住问:“大牛哥,这是哪里?” 大牛哥他们都以为她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穷苦丫头,大字不识一个,指着前面有两个大红灯笼的门口道:“来我亲戚家讨杯水喝,喏,就是那里!待会你进去了莫说话,说不定人家还留吃午饭。” 薛朝颜抬手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玉翠楼三个大字。 仿佛头上打个焦雷,她脑子嗡嗡作响,这些人根本不是要送她回家,而是要把她卖到青楼。 薛朝颜一时间又惊又怒又怕,手碰到颠簸一路的麻袋早已松松垮垮的麻袋顺势掉下牛车,洒落一地。 四人看着山货落下,大惊立即勒牛停车,忙跳下车捡山货。 薛朝颜强作镇定,看着所有人下车弯腰捡东西,一瞬间之际,她跳下牛车逃跑。 “哎,她跑了,抓住她,快” 刚跑出去五步,捡东西的四人就发现了她跑路,山货也不要了,齐齐追着她。 薛朝颜幸而早上啃了一个玉米馍馍,才有力气一直狂跑。 “站住,站住,”不仅是大牛那几个人,玉翠楼的龟奴们也拿着家伙出来追,方才他们远远瞧见了,那妞模样整齐,似玉如花,是个能做头牌的货,这笔生意做成绝对净赚,自然不能让到手的银子跑掉。 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她口干舌燥气喘如牛,薛朝颜脚底生风似的拼命跑去热闹集市。 第35章 一场发热 她若是被这些抓到,这辈子就毁了! 然而那些人见她一弱女子,岂会心生怜惜?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占到便宜! 世上有好人也定有心术不正之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朝颜这一刻,终于听得懂长辈的耳边叮咛,要细细琢磨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可轻信别人! 她好恨自己方才在热闹集市的时候不直接跳下牛车,那时候是最安全的。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围追她,薛薛朝颜五内俱焚,瞅见前面有个生意很好,门庭若市的布庄,想也不想冲进去,幸而这时伙计都在忙,她偷溜到布庄后院去,躲在一个水缸里。 又妇人在屋里哄小孩睡觉,此刻对声音最为敏感,她放下熟睡的孩子,出来院子扫看四周。 这时一个身穿碧蓝颜色的八团缎直裰男子走过来,问:“娘子,怎么?孩儿可睡了?” 那面容温婉女子仍扫看四周:“奇怪,彪哥,你方才可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郝义彪点点头,他在书房查看账目,就是听到动静才走出来,他此时有妻有儿,自是万事认真些,毕竟青州城的官府治安不怎么样! 传闻前天晚上还发生了抢劫事件,有一女子被拐子拐走,如今还下落不明呢! 他没有说话,锐利的眼眸一扫,只大水缸里冒着泡泡,他丢给夫人一个眼色,食指竖起来放在嘴边,示意别出声。 在水缸里避着的薛朝颜心头一紧,忍着气不敢出。 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敢像店家求救,可现在她只想找个机会悄悄离开。 因为她不敢肯定,这店家会不会把她交给那些人,或是心生歹意把她偷偷卖掉。 她明白,这里不是荆州城,她既不认识知府,也不知道巡警铺是哪个。 正当她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一个大手骤然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提起。 薛朝颜猝不及防,跟个落水鸡一样被拎起。 郝义彪没想到真的有歹人,他目光骤然一厉,把水缸里的人用臂力提起扔在地上。 薛朝颜重重一摔,只觉得浑身骨头散架了,她憋气太久,此时大口大口喘气。 郝义彪来到她面前,厉声问:“你是谁?为何闯进别人家?” 此时外面一阵骚动,有人问:“可否看见一个偷东西的女子,长得乖巧整齐,但却偷了东家十两银子,还打伤了人。” 郝义彪闻言,看了一眼地下女子,分明就是这个女的,他刚想开口。 “别,我不是,外面的人是要把我卖花楼去的,他们是骗子,”薛朝颜胡乱抹了把脸,忙介绍道。 然而看到眼前男人,她不可置信的眨眼:“绸缎老板,是你?” 郝义彪也也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他很少跟外面女子打招呼,拧着半天眉头,仍想不起是谁? “你是” 这时郝义彪的妻子走过来,她不相信丈夫背着她认识别的女子,眼前女子又不似说假话,便沉声问:“姑娘,你认识我家老爷?” 薛朝颜看到眼前夫妻,不由地一笑:“我是那个在襄阳城外驿站开棺救人的大夫,你忘了吗?” “哦哦,是你,你”郝义彪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是女的?” 妇人也终于明白过来,若非当时遇上这位小姑娘,她恐怕带着孩子深埋黄土里了,等她平安诞下孩子之后,她还怨丈夫为何不好好报答救命之恩。 郝义彪之说,当时给恩公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急着回去找稳婆,于是就把这等大事忘了,后面再派人去客栈时,已经人去楼空,想来还是郝义彪心中的一大憾事。 妇人心细,忙不迭把薛朝颜扶起,然后对婢女道:“快,去准备热水沐浴,还有干净衣裳。” 这时,有男声从帘子外面传来:“东家,后院可有进来小偷?” 薛朝颜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但是她害怕极了,下意识缩着身子躲在妇人身后,摇头道:“我不是小偷。” 妇人反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相信你,”又对外面道,“没有,叫他们道别处找吧。”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薛朝颜紧绷许久的心弦一松,整个人宛如被抽干力气一般,站不住脚。 幸而夫妻俩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前天晚上她跑了一夜河水,今天又泡儿水缸。一番沐浴更衣,即使喝了两碗姜汤的薛朝颜。 在经过这些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后,整个人泄了阳气,开始浑身发高热。 薛朝颜忍着疼痛给自己写药方让郝义彪抓药,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郝义彪是全国有名的绸缎商,闻言之后,狠狠拍桌而起。 薛朝颜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计较了,只道:“求东家把我娘他们找来,我娘他们定是担心死了,若是东家做到,我薛朝颜必定重重酬谢咳咳” 薛朝颜经过这两日的大惊大怒,俨然学会了长辈那套客客气气,再也不敢妄想别人会无私无欲帮助。 “你这丫头说什么浑话呢?跟我们夫妻俩何须这般客气?”郝义彪妻子嗔声道,又用手背试一下她额头的温度。 薛朝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她之前也是这般不跟大牛一家客气,结果怎么着?人家岂会管你恩不恩情,好不好意?见你随意可欺狠心卖了,反正一辈子也不会再见! 薛朝颜嗓子干疼的难受,又发高热,整个人盖两床被子都发冷,可身子又一直冒冷汗,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瞪瞪起来喝一碗汤药,再次睡下!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头已经不疼。 入目是娘亲赵氏担忧的脸,她双眼肿起眼眶发黑,显然是哭过。 薛朝颜不知身在何处,只疑惑问:“娘,你怎么了?为何哭了?”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赵氏抱着女儿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薛朝颜汤床上,扫视床边,陈叔在哭,流珠也在哭,还有她定了定目光,绸缎庄东家,郝义彪。 这时她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几天都起起落落,薛朝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娘” 第36章 马家有疑 母女俩搂着哭一番后,方才消停下来。 薛朝颜此时也好了大半,她坐起身来,细细打量母亲一番,才发现,母亲的衣裳泛松了一大圈,正所谓孩子受难疼在母身。 薛朝颜无地自厝,小时候她每次跟师傅出行,都头也不回,从未想过一个母亲在家等待孩子平安归来的煎熬。 赵氏一面给女儿盛易消化的小米粥,一面问她是这么跳进河里的,薛朝颜这才惊觉,郝义彪夫妇未免赵氏忧心,隐去了差点被卖青楼的事,只说正好他们家的绸缎商船路过,把她救了回来。 薛朝颜对席上的郝义彪夫妇投以感激的目光,心里却暗骂自己未免太粗心大意,啥也没想到。 她想起以前陈叔对她的打趣,说她心里只装着医术,旁的啥也不在意。 她此刻才明白,亲人的包容和退让,才能让她真正心无旁骛地薛医,而她习惯了便理所当然,行事说话毫无顾忌。 薛朝颜低下头看端起的碗,右手一粒粒挑起粥放嘴里吃,满嘴凝涩。 赵氏还沉浸在女儿大难不死的喜悦中,况且她习惯了对孩子事无巨细,察觉孩子食之无味,便给她夹了葱香鸡丁,嘴边絮絮叨叨:“娘知道你喜欢吃肉,只是你现在身子骨虚弱,不宜吃太油腻,拿着鸡丁就着粥喝罢。” 薛朝颜眼眶隐隐泛着晶莹,用力点头道:“娘,我知道了。”说完,认真地吃饭,再也不让母亲赵氏担心。 郝义彪家大业大,近日恰巧运一批货来青州,才住了这里,为着薛朝颜的身体着想,他们一齐住了郝义彪一家。 薛朝颜镇日结实的身体因这两次泡水,虚弱了不少,因此母亲赵氏勒令她吃饱就睡,睡醒就吃。 赵氏不放心孩子的身体,便同流珠一起轮流睡在炕上,守着孩子。 薛朝颜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母亲坐在炕上做针线活。赵氏自幼对医术不甚感兴趣,最终只学了药膳,她形状温柔传统,女红持家方面倒是十分娴熟,她在荆州时,只爱跟家中婆子一齐聊聊天,不然就是围着淘气的孩子转,再无爱好。 这天薛朝颜感觉自己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伸了个懒腰,便小仆人抬水去净房沐浴,换了身轻便衣衫,流珠给她绾个最简单方便的束发。 花一般常年在外忙,他夫人倒是一日两次来问候坐坐,太夫人牛氏也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平日里也只爱做针线活,因此两个人话题很多。 赵氏听闻郝义彪常年喝酒应酬,身体不大舒坦,且嗓子发干,她便教了牛氏几道药膳,给郝义彪调理身子。 薛朝颜走出来,与牛氏打招呼,笑道:“嫂子好。” 牛氏平日里不甚出门,丈夫也没空在家陪着,得了母女俩说话,心里高兴得跟似的,忙拉她的手一齐做炕上,啧啧打趣道:“你看这孩子,就是男装也俊俏,怪道当时我们家那个认成了男子!” 赵氏掩嘴笑:“妹妹,不怪你们认错,她吃了变声丸,因此平日里就像个男孩子似的。” 牛氏闻言,脸色惊了惊:“这世上还有变声丸这种东西?” 薛朝颜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吃,然后说道:“有药方制作,自是有的。”她看着牛氏,笑着问,“嫂子可要试试,我这里还有。” 牛氏倒是对这些玩意没兴趣,只惊叹道:“颜丫头,小小年纪,会的不少。” 赵氏素来心眼不多有无甚算计,跟谈得来的妇人,那点心思早被甩到哇爪国去了。 “哪里,她不过是遇到陆” “嫂子,是我运气好,我外祖父家祖上行医,因此留下了一些药方,其实我也并非神通广大罢。”薛朝颜笑着打断母亲赵氏的话。 经过这些事,她觉得不论对谁,无必要不全盘托出,并不是不信任牛嫂子的意思。 而是她一个绸缎庄夫人,知道太多无用不如一开始上面都不知道的好。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她心里一直藏着一段疑惑,那些歹人为何知道她们母女,又为何一定要他们母女出事? 若是歹人发现他们未出事,会不会再次出手?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思一直缠绕她心头,她暗暗叹了口气,只怕先离开青州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这样想着,去处理青州会馆事情的陈奋进管事回来,禀报那些镖师的吃住问题,牛氏自觉不宜久留,找找了个借口离开,不打扰薛家人商量事。 赵氏命流珠给陈奋进搬来个杌子坐着说话。 陈奋进行礼后便坐了下来,白桃端过来温热的茶水,陈管事奔波两处,早已口干舌燥,把茶水一饮而尽。 赵氏母女跟陈管事默契十足,因此也不大急着问话,待陈管事稍作休息才开口。 “老陈,那些镖师可安顿好?”赵氏在炕上问道。 “镖师出行就是为了银子,想着让他们多休息两天,在乐意不过,他们倒是无恙,”说完陈管事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 薛朝颜比起之前没心没肝粗心大意,仿佛一夜间长了心思,见陈叔这幅模样,便问:“陈叔你可是又看到不对劲的人?” 其实这两天她越想越不对劲,那些歹人不止冲着他们来,还知道他们的身份! 陈奋进似乎想不到二小姐这般心细,他点点头,至今还是想不通:“前几天咱们不是去了马家吃席面吗?当时我跟马家仆人在外院廊下也摆了一桌吃饭,有个小子长得白白净净,话不多,可冷眼瞧着那小子最近晃悠在青州会馆附近,仿佛是盯着谁的一举一动!” “是盯着我们的,”薛朝颜脱口而出道。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惊愕,齐刷刷地看向她。 陈管事肃这一张脸,脸色凝重:“二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早就发现了,马家不对劲,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或者说想不出马家盯着点理由,故而不敢轻易开口。 赵氏则是不相信:“颜儿,你浑说什么,马家与咱们可是亲戚,再说你失踪了为娘找了你舅舅家帮忙,他们家出动了好些人,且还提醒我,为了你的名节着想,莫要闹到官府去。” 第37章 水路回去 这样说来,舅舅一家似乎还不错,只是...... 薛朝颜困惑不解:“为何从他家里出来咱们便出了事?为何带人指明要抓我们母女?” 赵氏被这一连串的话问怔住了。 陈奋进若有所思,突然他猛地抬头:“是大夫人,定是大夫人派人过来,为的就是阻止夫人跟二小姐去上京。” 陈奋进当天晚上只顾着如何带领众人周全脱身,根本没注意听歹人的话,经二小姐这般提起,他终于从千头万绪中找到了头。 赵氏闻言,猛地头晕目眩一瞬,说起来大夫人,为人阴狠刻薄,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磋磨她们母女,那些年赵美娘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大夫人仍然恨她咬牙切齿。 平日里不是罚她月钱就是罚她跪祠堂抄经,熬夜做针线都算小事,那些年她为了孩子绷着一口气,若是她撑不住了,定会害了孩子一辈子。 后来大夫人生了儿子,越发刻薄凶狠,指着她的脸要把她赶回赵家,当时老太爷也就是薛朝颜祖父,正好被吕首辅任命宣大总督,前往大同,他喜爱颜姐儿,便跟老爷商量把她们母女送回荆州,待一会颜姐儿满十六了,再回上京出嫁。 她一直知道老太爷是顶顶的好人,只是当时颜姐儿的婚书在老太爷身上,且祖孙已经多年未见,单凭当年一句空口承诺,她日夜不安生怕颜姐儿的好婚事为他人做嫁衣。 幸而老太爷和老爷还记得颜姐儿,她欣喜万分,可她哪里会想到那大夫人竟然这般恶毒,为了抢她颜姐儿的婚事,不惜毁命杀人! 赵美娘心口嘁嘁,手抚着胸口,仍旧呼吸困难。 薛朝颜大惊,忙看向流珠:“流珠,快,拿白瓷瓶子的药来。” 她样子知道母亲心脏不好,为她炮制了药常年带着。 白桃去倒水,薛朝颜接过白瓷瓶,倒出两粒药,给母亲赵氏送服。 赵氏并不反抗,她用水送服了药,心悸缓和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 她闭着眼,两行眼泪从眼角顺流而下,泣不成声道:“她怎就这么狠,派人来毁了我儿,这婚事是我们赵家为颜姐儿争取的,跟她钟宝容有何干系?” 陈奋叹了口气,他的忧虑果然是对的,大夫人......大夫人性子跟以前并无两样,为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更狠! 谁都知道,二小姐能攀上这门婚事,皆是因为二小姐的外祖父机缘巧合下救了老国公爷一命,才定下的婚事。 他劝道:“夫人莫急,如今老太爷在家,老爷也在家,只要我们安全回到上京,任她诡计多端,也不怕。” 是这个理,赵氏抹了把眼泪,白桃拧了条毛巾给夫人净脸,她点点头道:“为了我家颜姐儿,我也要平平安安回到上京。” 像是从天灵盖注入了灵气,赵氏登时就支楞起来。 薛朝颜垂着脸,不说话,此时她已经是怒意汹涌,她记得小时候,那个恶毒的大夫人故意给她吃馊的饭菜,故意带她出去玩,然后把她丢在路上,幸而当时被府里仆人家的孩子发现,送回来府,她才没有被拐卖。 那仆人也因为此事惹怒了大夫人,把他们一家远远打发卖掉,那时候她不过五岁,哭着拉爹爹爹手,可爹爹顾忌大夫人快要生的大肚子,便只好同意。 后来,大夫人生了个儿子,地位水涨船高也更是嚣张,把她们母女赶回来荆州。 这桩桩件件事情,她都还记得,薛朝颜眼中迸射一道厉光,她就是不要这桩婚事,也绝不让大夫人得逞! 她上前一面拍母亲的后背,一面宽慰道:“既是我们晓得了他们的阴谋,以后就好办了。” 话虽如此,陈奋进仍然是眉头紧锁,忧心道:“小的就怕,往后五天路程会不太平。” 薛朝颜灵机一动,看向两人,提议道:“不如咱们走水路,昨日我听嫂子说,彪大哥这两日有一批货要到上京。” “这个可以,”赵氏顿时喜笑颜开,“妹子这般心善,定愿意带我们一程。” 陈奋进想得更远:“到底是商船不是官船,也不安全,”手抚着长须他又沉思一番,“不过呀,商船再不安全也比陆地强。” 薛朝颜双手合十:“那就这么决定了,待会嫂子过来,咱们跟她提一提!” “提什么呀,我给你们送来了莲子羹,还热的尝尝,”郝义彪妻子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身后两个仆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有四碗莲子羹。 仆人一一给大家奉上,陈奋进站起身来略一行礼:“夫人好,我们正打算跟你提呢!” “提什么?” 薛朝颜便把原话说了一遍,牛氏闻言,立时就答应了:“这有何难,那商船过两日才出发,不知你们能否等的了?” 陈奋进含笑道:“原先我们打算走官路,至少要五天时间,如今走水里不过两天,再说我们路上不急,只愿不要太麻烦夫人就好。” 牛氏笑道:“有什么免费的,颜姐儿对我们郝家的大恩,就是送上一绸缎也还不完,你们无需客气!” 陈奋进跟赵氏要的就是这话,两人对视一眼,皆放心下来。 薛朝颜想起她救了三妹,差点被卖花楼,她默然不语。 这世上既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能因为遇到坏人而收敛心中的善意,也不能因为恩情大而携恩自持,那就脱离了善良的初心。 但行善事,不问前程! 薛朝颜到自己包袱里拿出两盒玉容膏还有一瓶三乾丹跟坐宝丹,送给嫂子,笑道:“这两个一个是彪大哥可以的服用的三乾丹,还有一个白瓷瓶是嫂子可以服用的坐宝丹,”她又递上风靡整个大周的玉容膏,“这个是我在荆州买的,养颜效果最好不过,望嫂子收下。” 牛氏备了看到两瓶丹药已经够震惊了,没想到还有难买的玉容膏,她立时又惊又喜,掩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氏替她接过,放在她面前,笑道:“妹子,你就尽管拿着,我们家好歹是行医的,能拿到这些东西并不难!” 既是一开始决定瞒着医术,那这玉容膏的事自然也一并瞒去,省得给自己招惹是非。 第38章 无意得宝 牛氏抬眸看向薛朝颜,她一身男儿便装,头上束发,不施粉黛仍看得出底子明媚如冬雪红梅,她一双剪水泥眸宛如山涧下的清泉,澄明清亮,对上她的目光,双眸弯弯,毫无一点私欲。 怪道当时冒大不韪也要开棺救人,也就只有这般至纯至性的人才能做到。 牛氏不知她出身如何,但看赵氏养尊处优,应是家底不差,她只恨家里没有适龄的大好男儿,否则真想此刻跟赵氏提亲。 “孩子,过来,”牛氏招招手呼唤道。 薛朝颜不知道何事,却也知道她无甚恶意,踱步走了过去,牛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对外喊道:“简儿,去库房把我那一小瓶百年龟壳粉拿过来。” 外间的仆人应是,领命而去。 薛朝颜脑海里浮现出生机丹的药方,里面就有一味百年龟壳粉,她心想那玩意虽然少见,但不算稀奇,也就随缘而找,不像紫色灵芝,琉璃果那般心心念念辗转反侧。 牛氏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用另一只拍着她的手背,含笑道:“来了这么些天,也没送你个好东西,正巧你学医,想必这五百年的龟壳粉你能用得上。” 这喜从天将,薛朝颜眼睛瞪得圆圆,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惊喜欲狂道:“嫂子,你真好,我正需要龟壳粉呢!没想到你送了,”说着她起身行礼,“那朝颜就从命收下了。” 这孩子,倒是坦然,丝毫不扭扭捏捏,这爽利性子正合她意,牛氏又笑了起来,忙伸手把她回来,令她坐下。 “嫂子送你的东西,自然是得收下,不许客气。” 薛朝颜甜甜一笑:“嫂子说得有理!” 这时简儿在门外请安,牛氏便知是找到了龟壳粉,忙命简儿送进来,从洋漆托盘里拿起一个黑色小瓷瓶放到薛朝颜手里,道:“你彪大哥常年走南闯北,因此结识了许多各行各业之人,这瓶龟壳粉是在东海那边,一商人送给他的,他觉得稀罕难见,便给了我,你们也知道,我不会医术,拿着这玩意只怕其中十分之一发药效都发挥不出来,今日给了颜姐儿,才算是不枉费这龟壳粉。” 薛朝颜一面听着牛氏的话,人人家打开瓶塞,倒出一点点龟壳粉放在手心展捻,再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又闻了闻味道。 她眼眸惊喜,言笑晏晏:“嫂子,只怕这龟壳粉不止五百年,七百年都不止,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今日能结识道郝义彪大哥跟嫂子你,可谓是福泽深厚才有这等运气!” 薛朝颜长得乖巧漂亮,眉眼通挑,加之这一番伶俐高捧,给人感觉真是又憨又诚又真。 牛氏本来三分欢喜,此时都变了十分,她笑道:“你们看看这丫头,真真会说话!” 赵氏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脸上绽开了笑:“颜姐儿说得是实话罢了。” 众人絮絮聊了一回,牛氏记挂屋里的孩子,便起身回去,陈奋进管事想起青州会馆事宜,脑海有个想法。 便起身开口道:“夫人,二小姐,小的有个提议,想说与你们听。” 赵氏聊了好一会天,此时唇干舌干,喝了一杯茶,然后放下茶杯,看着陈管事笑道:“老陈,你有何提议就说,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是关于镖师去留之事,既然咱们已经决定跟着郝义彪的商船北上,那二十个镖师就显得居多不便了,商船人数都有定额,咱们插,进去人数不能太多,以免东家难做人。” 顿了顿又道:“咱们到时候直接在码头下车,到了上京境内,回去不过十里路,小的是这样想,给镖师结清工钱令他们回去,然后咱们安心住彪家两天,最后水路回京。” 陈奋进心思缜密,安排妥当,赵氏没啥好反对的,点点头:“老陈,你这一番话说得有理,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若不是又陈奋进在,赵氏一介内宅女子断是想不到这般细致妥帖。 薛朝颜也觉得陈叔这番话提议很好,她笑道:“陈叔,哈死按原来的价钱结算给他们,也就不必省那两个铜板了。” 陈奋进点点头,应声退下,然后又出门办事。 赵氏望着老陈的背影感慨:“若非这些年来有你陈叔,我们母女俩只怕祸事不少。” 想起那天晚上的歹人,赵氏仍然心有余悸,担心害怕,她自小有父母呵护衣食无忧,长大了听父母之言给薛文琏做爱妾,也是身居内院吃穿不愁,即便回来荆州也不例外。 头一遭遇上凶神恶煞的歹人,怎能不令她心惊胆寒! 薛朝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往后可不能像以前那般粗心随性,万事都等着陈叔张罗周全,应要跟着陈叔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屋内白桃坐在绣墩上做针线活,流珠跟自家小姐一样,不擅长针线活,此时她到梢间用泥炉熬药。 赵氏一身湛蓝色软绸对襟褙子,玉色裙子,头上青丝全部绾上去,除了头戴抹额,头上一应珠钗全无,她被大夫人磋磨的那几年,虽然不曾怨恨薛文琏,可心也渐渐冷冷下来,从此无心打扮,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她手上也拿着针线,正在给女儿赶制秋天里要穿说的鞋袜,这鞋袜在荆州的时候已经量过脚底,描好花样,只待细细做好便可。 薛朝颜对针线从小不感兴趣,她把窗户支楞起来,又点了盏灯,放置炕桌上,拿着本医案坐在母亲对面,母亲两人互不打扰地各做各事。 往常在荆州也是这般,因此赵氏从未觉得在荆州时日子难熬! 赵氏时不时瞟了对面一眼,见孩子笑的如此开心,也忍不住笑道:“怎么?得了一瓶龟壳粉就这样高兴?” “娘,这可不是普通的龟壳粉,这是至少活了七百年的老龟壳粉,用处可大着呢!” 赵氏也曾眼扫过那说明生机丹的配方,问道:“你打算做生机丹?” 薛朝颜并不否认,她对自家母亲无甚好隐瞒的,她点头道:“是的,只不过药材缺的厉害,且最后一味药不知是什么?” 第39章 再见马家 赵氏低着头穿针引线,温声道:“药材慢慢找就是了,至于缺失的最后一味药,若是找到你师傅,这便迎刃而解,或是哪位大夫手里,也有生机丹的配方也未未知!这些问题都是急不来,随缘就好。最要紧的是你的终身大事。” 一说到终身大事,薛朝颜眼睛一顿,人顿时没话了。 她一心想找到师傅陆徐仙还有炮制出生机丹,她心底的想法是,去上京把婚退了,再见上祖父和爹爹一面,便带着流珠浪迹天涯。 当然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不能说,等回到上京的家再跟祖父细细说不迟。 赵氏见她半天不吭声,拿眼瞥她:“怎么?你不打算嫁人?” 薛朝颜目光微动,含糊道:“娘,咱们这不是去上京了吧,还婆婆妈妈问这些话作甚!” 这倒也是,到了上京有老太爷和老爷做主,颜姐儿必然得乖乖嫁人! 赵氏再无话 过了好一会,流珠端上汤药,薛朝颜一饮而尽。 原本她不用再喝了,她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可赵氏执拗,非要她喝完今天的份例。 薛朝颜无法,只得喝下,喝完了汤药,人也乏困起来。 赵氏命流珠伺候小姐午休,薛朝颜沉沉睡去。 正当她也困乏想睡时,外头有小厮来话,说有一马家人来找舅妈! 赵氏一听,登时明白来者何人。 原先在席面上她对马家也无甚好感,可这两天马家人费心费力给她找女儿,又出了不惊动官府的好主意,终是把颜姐儿名节守住。 她本就是心软之人,这会子马家人过来,定是在担心她安危。 当时郝义彪找人去青州会馆给她递话,她惊喜交集,立时就来了郝家,到今日已经三天功夫了,都没给马家人传过话。 说不定人家还在青州城找颜姐儿呢! 赵氏愧疚至极,忙起身到外厅见客。 等薛朝颜睡醒,赵氏仍没回来。 她揉了把眼睛,伸了个懒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流珠端了水过来,绞了面巾给她净脸。 薛朝颜问:“夫人呢?可是睡去了?” 流珠摇摇头:“夫人在外厅见客去了。” “见谁?”薛朝颜惊讶。 “就是小姐您的表哥啊,那个马家那个?” 薛朝颜登时大惊:“他怎么找到郝家来了?” 流珠便把她失踪后,马家人如何费心尽力的事说出来,流珠纳闷道:“原先看着马家人心术不正,可亲戚遇事他是真帮忙!” 薛朝颜一时思绪复杂,她不喜欢马家人,可照着马家人做的事,没有半分对不起他们。 她原先想着平平静静离开青州便好,可现在看来,恐怕还得跟马家人打交道。 果不其然,赵氏春风满面地回来,开口就道:“真是罪过,原来这三天你表舅表哥他们一直派人找你,如今发觉我们静悄悄离开了青州会馆,更是忧虑不已。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拜访。” 说道这里赵氏忒过意不去:“我已决定做席在春风楼定一桌,一来感谢你表舅他们不辞劳苦,二来也算饯别宴。” 薛朝颜既惊骇又无语:“娘,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和陈叔商量?” 赵氏嗔怪道:“一家子吃饭,这是什么大事,何况咱们是在酒楼里面吃。” 薛朝颜扶额,脑袋隐隐发疼,以她这两天的经历,她跟陈叔想法一致,这马家人不算好人,应远远避开才是。 怎就主动摆席面呢! “娘,报答他们,多的是方法,大不了送礼就好,何须再见面!” 赵氏之时也觉得自己草率了,本是要走之人又逢多事之秋,送一表礼维持体面即可。 可她经不住表舅挂记颜姐儿,非要见上一面才安心,便立时答应了。 如今话一答应,春风楼的席面也订下,不可撤回,赵氏只道:“你表舅记挂你的紧,权当最后一面,以后山高路远,只怕此生难遇。” 薛朝颜已知推不掉,便是不再说话,只是陈奋进回来,立时把这事告诉了他。 陈奋进闻言大惊失色,又瞧见夫人懵然无措的模样,暗骂自己回来太晚,此事木已成舟。 只好道:“不知夫人定的春风楼席面是几时?” “酉时三刻。”赵氏回答。 又是晚上? 陈奋进皱眉,上次的歹人他至今还惊魂稳定,转念一想,春风楼离郝家不过一里路程,回来经过街市热闹安全。 他捻胡子沉思:“既是这样,那小的陪夫人二小姐一齐过去吧。”想了想又道,“一会要跟郝夫人借用几个伙计才是。” 牛氏闻言,哪有不肯之理,亲自令管家挑了几个健壮的青年小伙陪同保护。 这让已经落座二楼雅间的马丁瑞瞧着,脸色一僵,这阵仗防着他们不成? 又瞧见表妹今天一身春桃粉绸对襟褙子,月牙色花裙儿,特意绾起的发髻点缀珠翠,少女脸蛋圆圆,额头饱满,双眸如秋水,一笑明眸皓齿倾国倾城。 马丁瑞脑袋一阵晃晕,直接看呆了。 这小表妹比怡红院的花魁都要出众,若是真的卖到了青楼,可真是亏大发了! 不如他娶回家享用,一来钟宝容十分赞同,二来跟大同总督做亲戚,他官场定能平步青云。 想到这里,马丁瑞心潮澎湃,他可不想一辈子窝在青州做个小小的教谕,连卖个生员名额都让别人吞去大半! 马丁瑞拱手行礼,神情含笑:“姨妈好,表妹好,陈管事好。” 陈奋进没想到马丁瑞会跟他打招呼,连忙拱手作揖回礼:“马公子好。” 众人才落座,马丁瑞忽然站起身来,拱手作揖道:“爹,姨妈,我先出去一趟,一盏茶功夫就回来。” 马珍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有些不明所以,这会子出去做什么。 然而赵氏已经摆手:“快去快回,只怕菜要上齐了。” 她只当孩子喝茶过多,出去接手。 马丁瑞又是一揖,迈步离开! 薛朝颜瞥他一眼背影,正好撞上陈叔的视线,他示意稍安勿躁。 薛朝颜收回目光,不怪她心生警惕,是那晚死里逃生把她唬的心颤魂飞,既是觉得不对劲,自然是要警惕些。 第40章 春风楼宴 话说马丁瑞匆匆离开,下一楼拐进一楼一间梢间。 那侧脸正好被迈步进门的双喜瞧见,此时主仆俩一番乔装打扮,宛如外地商人模样。 双喜凑到霍云景耳边,低声道:“爷,看到没,刚才走出去那头戴程子巾,身穿玄色直裰的就是青州城教谕,据说就是此人撺掇青州学政贩卖生员名额。” 霍云景黑眸扫过去,此时只能扫到那人衣袍,他收回目光,低声道:“他的事且放一边,先解决巡抚管家的事。” “是!” 原来当时霍云景发现了青州官员谎报灾情私吞灾粮后,便飞鸽传书给吏部尚书赵广,此人是太子殿下的外公,赵广为人刚正不阿一心为朝廷,听闻此事便私自上奏圣上。 圣上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他向来憎恶官员不忠,显然青州城官员上欺下瞒罪该万死。 他勒令吏部尚书隐密调查此事,吏部尚书刘广便令认识的一行商人跟巡抚的管家打交道,看他们把灾粮卖到何处?以往都卖给了谁? 于是霍云景就打扮成外地商人,来收购粮食,并且高出三分之一的价格。 那青州抚台也是聪明之人,为了安全起见,只肯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粮食低价卖给稔熟的商人。 然而抚台家的管家是个贪财之人,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镇日不务正业十分好赌,欠下不菲债务,那管家无法,只能铤而走险,私卖灾粮给出价高的商人。 多出来的银子,他偷偷拿着个儿子还账,剩下的全数交给抚台去分,此事他做得小心隐密,因此抚台或是底下那些官员,都未曾发现。 时来运转,北疆来了个财大气粗的商人,要按高于市场三分之一的价格全数收购这批灾粮,这管事岂有不心动之理? 因此也就有了今晚这场春风楼席面。 一来霍云景准备了两万两酬谢金私下塞给管事,还带来了跟吏部尚书串通好的北疆商人,是以迷惑管家获取信任。 至于青州官员贩卖生员名额,如同蛀虫般蚕食朝廷这一事,他行动受限,且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就此先搁浅。 其实他内心希望两件事一齐进行,这样一来圣上大怒,就会下令限定各州府的生员名额,为太仓省下一大笔开销。 想到这里,霍云景停下脚步,又一次看向那教谕消失的方向,若是能拿到贩卖生员的账册,便能迎刃而解...... 他如今是两广总督,又即将回京述职,很难再管青州之事,霍云景心下遗憾! “爷,那管家刘三宝跟北疆商人都到了,咱们快些上去吧!”双喜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霍云景回过神看他,黑眸迸射出一道厉光,生员名额若是再这样肆无忌惮滥发下去,不必等明年,冬天边关的士兵就会因为粮草不继而军心涣散一蹶不振。 霍云景身侧的拳头攥得紧紧,若是只有一分希望,他也要去试试! “出来,”霍云景对双喜说道,旋即转身大步离开春风楼。 双喜懵了,挠挠头,仍是不懂世子爷怎么了。 他忙屁颠屁颠地跟着跑出去,春风楼晚间顾客盈门,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两人。 小巷僻静无人,双喜腿短走得慢,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他气喘吁吁问:“爷,怎么?” 霍云景视线落在青州城的青砖瓦屋上,当地风土人情使然,这里的屋落都相对低矮。 “我去一趟马家,上面的事你跟北疆商人应付着,吃饱喝足后,带他们去青楼找头牌,务必要谈成这笔生意!” “哎!”双喜想说青州城这些破事跟他们成国公府有何关系?犯不着这般上心,去马家偷账册! 话在嘴边滚了滚,又想到世子爷决定要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的,爷,小的定不负所托!” 霍云景微微颔首:“去春风楼吧。” 。。。。。。 楼上雅间里,笑声晏晏。 马珍恍然道:“也就是说我们颜姐儿当时跳河逃命,被绸缎布庄老板救起,啧啧,”说到这里,马珍额手称庆,“真是多亏了郝义彪,今日怎不叫郝义彪一齐过来吃饭?” 赵氏含笑道:“人家东家日理万机,常年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来过来吃饭!” 马珍轻拍几下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脑子,总是说话不着调,该罚该罚。”说着一饮而尽酒杯里的酒。 赵氏不胜酒力,也跟着端起酒杯小抿一口,以示礼貌。 马珍见她吃酒不尽兴,忽然也没了兴致:“来来来,吃菜吃菜!” 马丁瑞全程目光看着薛朝颜,满脸殷勤,见她酒杯里没了酒,立时起身倒酒,一面笑道:“颜表妹,这是喝不醉人的果子酒,你尝尝。” 薛朝颜见他一脸谄笑就反感,连带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只含笑道:“多谢表哥,只是我一碰酒就醉,从来滴酒不沾,我以茶代酒吧,”说着端起一旁的茗碗,也是一饮而尽。 赵氏闻言,嗔瞪了她一眼,知女莫若母,她怎不知自己孩子不胜酒力。 分明是在敷衍人! 薛朝颜眼珠转一圈,抿嘴不语,只当没看到母亲赵氏的眼色。 对面的马丁瑞看到眼前灵动俏皮的一幕,舔了舔唇,只觉口干舌燥的厉害。 他细细盯着对面颜表妹夹菜,只见她夹了一筷子宫保鸡丁放进嘴里。 这春风楼的宫保鸡丁最是地道,又香又辣,来者吃饭几乎每桌必点。 薛朝颜放进嘴里嚼第一下时,觉得很是惊艳,连续夹了三次方放下作罢。 马丁瑞只看着不说话,他低头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瑞哥儿,吃菜呀,怎么杵着不动?”赵氏注意到他,笑着说道。 马丁瑞愣了下,旋即回过神,笑道:“姨妈,我不饿,你们多吃点......” “哎呀,”薛朝颜忽然肚子绞痛,整个人腰疼得弯起来,她立时放下筷子,手扶肚子。 “我的儿,你怎么了?” “小姐,”流珠大呼,连忙冲过来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颗黑色的药丸给薛朝颜服水吞下。 马丁瑞也忙着站起来,一副着急无措的样子! 第41章 无故被拐 然而看到薛朝颜吃了两粒药脸色立刻就缓和许多,他脸色变了变,幸而大家的视线都在薛朝颜身上,并未注意到他。 旁边的马珍看了儿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抚了把长须。 他实在拿不住他刚才出去做了什么? 管事奋进见二小姐似乎没这么疼了,肃容道:“这席面别吃了,可能有毒!” 二小姐的身子他最清楚,平常蹦蹦跳跳监事如牛,怎会无故肚子疼! “诶可颜姐儿的症状像似吃坏了肚子,不像中毒,”马珍适时补充道。 “即便不是中毒这饭菜也不能再吃了,”陈奋进冷肃道,他目光扫过席面上的精致菜品,最后视线落在薛朝颜吃得最多的宫保鸡丁上。 他直指那道宫保鸡丁,肯定道:“二小姐最后夹的是这道菜,这道菜有问题!”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住,只有马丁瑞一人后颈发寒,冒着冷汗。 陈奋进受老太爷所托,保护好赵氏母女,上次的带人事件他至今心有余悸,这次又出事,心思缜密的他怎能不多想。 他转身朝外面喊道:“小二,叫你们掌柜的上来。” 马丁瑞这时身侧的手攥得紧紧。 薛朝颜手撑着太师椅站起来,身旁的流珠扶着,薛朝颜嘶了几口凉气,幸而两粒药下去肚子疼立即就好转许多。 “定是这饭菜不干净,陈叔你好好查查怎么回事,流珠陪我出去一趟。” 不必说清楚,便知道是去净房。 赵氏过去扶着女儿,又抽出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颜儿,娘陪你去。” 薛朝颜已经缓和许多了,现在只需要去一趟净房即可,她笑道:“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是呀夫人,有奴婢陪着小姐就好,”流珠也说道。 此时春风楼管事带着小二上楼敲门,陪着笑道:“各位客官,怎么了?” 说完话,他就看到一个丫鬟搀扶着一位小姐出去,那小姐躬着腰,一手抚着肚子,似乎是吃坏了肚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 掌柜的脸色大变,忙进来堆笑拱手道:“各位贵人,可是我们小店有何不妥?” 马丁瑞眯起眼望着薛朝颜离去的背影,神色一松,默然不语。 马珍则看了管事陈奋进一眼,眼瞧着他这般冷肃认真,想必不用他开口,也跟着不说话。 赵氏一介口齿笨拙的妇人,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头,只能看着老陈。 陈奋进自然要素菜查此事的,手指这那盘宫保鸡丁道:“店家,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小姐吃了你店里的宫保鸡丁,忽然就肚子生疼起来,你务必要给个说法!” 掌柜见对面说话这般不客气,仍然笑着,他眼扫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席面上的菜,拱手客气道:“客官猜疑并未道理,只是大伙都吃了我们春风楼的席面,为何单独就贵小姐一人肚子疼?可是之前有吃过不干不净的东西?小的此话虽然唐突但并未恶意,往各位莫生气。” 说完,又是一拱手作揖,十分有有涵养,不愧是大酒楼的掌柜。 陈奋进就是十分怒意也消去了三分,他还是在指着那盘宫保鸡丁,道:“我们家小姐除了中午喝了碗汤药,下午滴水未进,也就方才吃了你家的东西才如此,我们来春风楼吃饭,也不是为了闹事,但求掌柜的去查一下这盘宫保鸡丁有何问题?” 掌柜的看了一眼宫保鸡丁,他作为酒楼管事,可以保证春风楼的食材都是新鲜的。 但既是出了事,说这话也没用! 他招手,楼里的小二立时上前,垂着头:“刘掌柜有何吩咐?” “你去对面济生堂找一下李大夫,就说是我叫他过来一趟。” 这就是要查菜品的意思了,陈奋进满意掌柜的态度,给夫人赵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掌柜的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又一拱手:“各位,叨扰你们吃饭,真是我们罪过,无论此饭菜有无问题,今晚这席面算我们春风楼请客,你看如何?” 这掌柜的真实处理问题的个中高手,一席话下来,熨帖得人再无一丝脾气,再者有了这话提说说,就是饭菜有问题,你也会忍不住息事宁人不会过分追究。 很快,陈大夫过来,他听说事情经过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盘宫保鸡丁。 他是正直之人,不会藏着掖着说假话,这也是掌柜的只叫他过来的原因。 他检验一番,又尝了一口宫保鸡丁,随后吐出来道:“回禀各位,这道菜里放了大量的巴豆粉,会致人肚子发痛,然后拉肚子,并无致命毒性。” 此话一出,掌柜的神色惊骇,他们酒楼虽然价格昂贵,但从未进货过上面巴豆粉,他又惊又怒又愧,拱手深深鞠躬道啊:“不好意思各位,这席面免费,然后贵小姐身体有何问题,我们春风楼全包,不知贵小姐何时回来,先让陈大夫给她把脉才是。” 陈奋进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眯起了眼,问:“陈大夫,敢问只有这个菜有问题吗?” 陈大夫对检查了一遍,点点头:“是的,其实这鸡肉新鲜嫩滑,并无问题,只是巴豆粉如此之多,可见是有心人特意放的,各位要查清楚才是。” “小姐何时回来?有心人?巴豆粉?”这些字眼在陈奋进脑海里盘旋。 他脸色渐渐凝重,忽然厉声道:“小姐呢?小姐这么还没回来?快去找小姐!”陈奋进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道。 郝家的家丁一脸茫然,但碍于指令,忙转身下楼! 赵氏这是也反应过来,急的跺脚:“快,表哥,去派人找颜姐儿!” 马珍小眯眼转了一圈,眼底掠过一道了然。 他轻咳一声,看向自家的家丁,喝道:“还不快去找表小姐!” 雅间里又一片脚步声下楼。 赵氏心里又慌又乱,顾不上别的,也忙跟着下楼。 陈奋进跺了跺脚,也忙跟随出去。 掌柜的掌柜跟随其后,此时他后背冷汗淋漓,若是吃坏肚子还好,若是在这里丢了个人,只怕整个酒楼要查封也未可知。 第42章 马家阴谋 此时屋里只剩下马珍父子,马珍看着悠然自得的儿子,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这定是儿子的手笔。 压低声音问:“瑞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马丁瑞一张细长脸笑得意味深长,耐人寻味道:“爹,难道您不想要一个曾做过大同总督的亲家吗?” 马珍顿时了然,一张干瘦的脸慢慢绽放笑容,他捻须道:“瑞哥儿,此局务必要天衣无缝才是!” 马丁瑞笑了笑:“爹,你儿媳妇如今正在我房里呢!今晚咱就来个洞房花烛夜!” 马珍粲然一笑,如此正好! 马丁瑞父子本就心术不正,且对这个赵美娘远方亲戚无甚好感,甚至是嫉妒。 马家贫苦许久,并没有得到赵家的帮助,因此薛家大夫人钟宝容来信要毁掉薛朝颜的时候,父子俩立时就答应了。 马家在官场无权无势,唯一一点好就是马丁瑞劝说学政大人贩卖生员名额,以此来敛财,虽然最终大获成功,可他到底是朝中无人举步维艰,一辈子到头也不过能做个九品芝麻官。 钟宝容知道上京城需要经过青州城,所以从入青州城地界开始,赵氏母女就已经被马家父子派人盯上,那次羊肉粉店偶遇事件也是一开始有意为之。 马家宴席,马丁瑞没想到薛朝颜如此漂亮,那模样身段端的灿如春华宛如天仙,他当时就心动了。 若是能把薛朝颜娶回家,既完成了钟宝容大要求,不必抢着嫁给成国公世子,他今后的仕途也有了保证。 然而薛朝颜非但不同意,而且很快就离开马家,叫他想要强行上手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薛朝颜被追杀,也是他给钟宝迪传递的消息,钟宝迪是大夫人钟宝容的亲弟弟,他此次来青州肩负为姐姐扫清障碍的目的,自然是下手狠辣,他曾打算先奸后杀,或是卖去花楼,薛朝颜一辈子回不到上京。 当他得知薛朝颜落水而死的时候,心里还遗憾不已,这等绝色他没尝过就死了。 那钟宝迪如约给了他一大笔封口费便回京复命,然而才过两天,他便得知薛朝颜并未死去,反而遇到贵人活了下来。 这让他忧心不已,若是薛朝颜安然回到上京,必然是要嫁给成国公世子,他这个拿了好处办砸事的人,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他假借关心之名义,又取得了赵氏的信任,马丁瑞本就是贪财之人,心里哪有什么亲戚情分,按计划他要出手了结了这赵氏母女。 可当他再次看到薛朝颜时,忍不住改了主意,他买通后厨之人下来大量巴豆粉,只待薛朝颜到净房出来,然后命人拐走藏在自己房间里。 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他再耐着性子哄上一段时间,这颜表妹就是他马家媳妇了。 到时候不怕她不帮忙瞒着这段龌龊之事! 马丁瑞左手捻着右手扳指,看着马珍悠悠开口道:“爹,咱们也下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马珍捻须一笑,“瑞哥儿说得有理,都是亲戚一场,自然是要下去瞧瞧,走吧!” 。。。。。 当赵氏看到女儿凭空消失,净房外头只有被打晕的流珠时,她脑子轰了一下,全身血液褪去,脸色惨白惨白,就要瘫倒在地。 幸而旁边人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陈奋进心下沉了沉,连忙把流珠扶起,跟着下来的陈大夫给她扎了两针,流珠人就清醒了过来。 目光扫向四周,没有小姐的身影,她登时急的抓住陈奋进的手,哭道:“陈管事,快,快去找小姐,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虽然陈奋进猜测如此,可当真正听到流珠所说,登时心沉到谷底。 去找人容易,可这里是青州又是夜晚,茫茫人海,去哪里找?除非知道谁是歹人!他眼风瞥向走来的马珍父子。 他直觉此次吃饭会出事,奈何夫人非要过来,他拼命严防死守,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赵氏看到马家父子过来,强撑着过去抓住马珍的手:“表哥快,帮我去找颜姐儿,她被歹人掳走。” 马珍面上惊骇:“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你们春风楼得给个说法?” 他把矛头对着春风楼,毕竟是在这地盘上出的事。 春风楼掌柜也是一脸懵,怎就去了趟净房人就没了,这事可比吃到巴豆粉还要严重。 他努力分析哪里出了问题,又心想着大家都许多桌都点了宫保鸡丁,可都没嚷嚷吃坏肚子,想来那些歹人就是有意针对那小姐的。 只不过今晚上春风楼遭了殃罢。 他一针见血地问:“冒昧问一句,各位可是得罪了谁?小的怀疑这是个局!” 陈奋进一张脸隐匿在黑夜中,他内心焦躁懊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出的结论跟掌柜一样,这原本就是个局! 他目光寒凉地看向马珍父子。 马丁瑞察觉投射过来的视线,忙垂下眼。 马珍则镇定些,眼珠一转,怒道:“放肆,分明就是在你们春风楼出事,你们须把我外甥女找到,否则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在他们的地盘人消失不见,自是他们春风楼要承担责任,再说此时也不是吵闹的时候,掌柜的当机立断问小二:“去灶房问问,方才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入灶房给牡丹雅间的宫保鸡丁下药。” “是,”小二立时领命而去。 马珍目光闪烁,有些心慌意乱。 “既是这样,爹,姨妈,你们在这里审查春风楼,我先带人去外面搜,两边双管齐下可好?” 愚善德赵氏此时并未怀疑到亲戚身上,她忙道:“瑞哥儿,你去吧,多派些人手” “等下,”这是陈奋进忽然站出来,挡住马丁瑞的去路,他目光灼灼,似乎能一眼把人看穿,“此番去找人无意大海捞针,马公子不必去了,不如等灶房那边回话,找到线索再去找人不迟。” 可两边同时进行不是更好:“这,老陈你就” “好了,夫人,你听小的便是,”陈奋进压着怒火打断她的话,“小的受老太爷之托保护好小姐,必是要差个水落石出的。” 第43章 原来是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盯着马丁瑞看,似乎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其实陈奋进心里有些埋怨愚懦的夫人,她久居内院对危险没有感知力,一昧相信这什么远房亲戚,要他来说,下午若是他在,必然不会吃这顿饭。 赵氏头一次被老陈如此责怪,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听得出老陈在责怪她吃这劳什子饭! 她内心也懊悔不已,若是孩子遭遇什么不测,她也不活了,想到自己宝贝了多年的女儿,赵氏心头揪起阵阵窒息的疼,整个人泪如雨下。 马丁瑞做贼心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陈奋进看的个精透,他有些慌乱地攥紧身侧的衣袍。 马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立时站出来挡在儿子面前,他对上陈奋进的目光,冷声道:“陈管事,你这是何意?” 陈奋进轻扯唇角,笑容极轻,他拱手道:“马老爷好,小的不过只是想查清真相,并未恶意。” 马珍冷哼:“既是查清真相,陈管事为何不让我儿离开,莫非是有嫌疑不成?” 赵氏被这话点醒,抬起泪眼,目光在马丁瑞与老陈身上逡巡,这会子才明白老陈不让马丁瑞离开的原因。 他怀疑马家人! 从一开始就觉得马家人不对劲,反而是自己不听劝,总觉得马家山亲戚,无甚可疑,可她细想下来才发现,这两次事件,都是因为她非要与马家见面,才被歹人趁机出手。 若是她不答应马家人吃饭,乖乖待在郝义彪家里,根本就不会有今晚之事! 想到这里,她内心真是悔不当初。 陈奋进微微一笑,此刻他反而无比冷静自持:“马老爷错怪小的了,小的并无此意。” 马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想说什么,春风楼的小二便过来回禀:“掌柜,方才听五儿说,确是有个身头戴程子巾,身穿玄色直裰的青年男子跟柴火役躲在梢间聊天,可要把那柴火役抓过来审问?” “要,快去,越快越好!” 小二领命而去。 陈奋进目光深锁着马珍背后的马丁瑞,沉冷得渗人。 赵氏这时也发现了马丁瑞的穿着,登时激动起来,她扑过去抱着马丁瑞哭:“瑞哥儿是不是你,颜姐儿可是你表妹啊,你快些放了......” 马丁瑞本就心虚,此时被吵闹着,又怒又急,一把推开赵氏,往后退两步,目光狰狞道:“姨妈你糊涂了,颜表妹被掳走与我何干,春风楼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也不止有我一个头戴程子巾,身穿玄色直裰。” 马珍这时再次站出来,挡在儿子面前,说道;“你姨妈救人心切,未免有些语无伦次,情有可言,都是一家子人不要心生嫌隙才是。” 这马珍惯会息事宁人,陈奋进目光幽幽看了他一眼,强硬道:“白桃流珠,去把夫扶起来,待掌柜带来那个柴火役,一切便真相大白,”说完他看向掌柜,和声音变得和气,“劳烦春风楼顶人帮忙盯一下,莫要让有嫌疑之人跑掉了。” 掌柜本就是混江湖的人精,此话一出便知何意,他看了马丁瑞一眼,便收回目光,摆手道:“你们都盯着点,不许放人出去。” “是,”在小院子侍立的伙计同时应声。 他倒是希望这嫌疑之人就是这马丁瑞,这样一来,他们春风楼便能全身而退! 只是马珍父子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说话也不再客气:“你们什么意思?都没有证据,就想把我们父子俩困在这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奋进目光灼然如电,脸上却笑意隐隐,反问道:“马老爷,如今正要真相大白,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表侄女的下落吗?且等一下吧!” 马珍被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春风楼顶人把那柴火役带了过来,那柴火役只知道拿钱办事,谁知道会闹出掳人事件,明明那人命他投放进菜里的只是拉肚子的巴豆粉而已。 他此时吓得浑身哆嗦,碍于春风楼背后之人的威慑,他立时就指认了马丁瑞。 陈奋进双手攥紧,手上青筋暴起,沉沉盯着马丁瑞:“马公子,你还有何话要说,快把我家小姐交出来!否则别怪小的告到官府去了。” 陈管事嘴上冷酷,可确认是马珍父子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二小姐此时还很安全,并未受到歹人的欺负! 赵氏听得目瞪口呆,怔了怔,下一瞬不顾白桃流珠搀扶扑向马丁瑞,厉声哭道:“是你,原来是你,快把颜姐儿还给我,快......” “你混说什么胡话!”马丁瑞再装不住,一脚把赵氏踹开,说话更是不客气,他冷冷道:“单凭这柴火役的一面之词,怎就确定是我?姨妈你老了糊涂了吧,连自家侄子都不信,只相信外人。” 赵氏瘫倒在地,泪眼婆娑。 这会马珍也开口,他居高临下看着赵氏,没有想要去搀扶的想法:“我儿好歹是中过举人,如今是正经教谕,传学授道,单凭这贱籍伙夫一面之词,不足以作为证据,表妹你可别冤枉错了人。” 什么教谕?无非就是披着人皮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挖窟窿生蛆的芝麻官罢了。 人精的掌柜一眼了然,这柴火役本就是贪心之人,为了钱财做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但他不敢撒谎也是真的。 他低头厉声喝道:“这位公子给了你多少银子?” 这是要坐实了马丁瑞的罪名! 马珍父子脸色一变:“掌柜的,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乱数。” 掌柜不理会他,只盯着自家柴火吗役,压迫感十足。 柴火夫身子抖成筛糠,嗫喏道:“给了...给了我十两银子!”说着,从怀里拿出十两碎银,双手奉上。 掌柜的并不去接,任由他举着双手。 许久未出声的陈奋进,突然盯着马丁瑞开口:“马公子,你把我家小姐放了,此事权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这话说得好笑,马丁瑞嗤笑一声,摊手道:“什么你家小姐?你们可有证据?” 陈奋进眯起眼:“马公子这话,是要闹到衙门去不成?” 第44章 两人相遇 好不容易到手的表妹,若是让她安然无恙回到上京,莫说钟宝容不会放过他,就是薛家也不会放过他,他可能连教谕都要做不成。 想到这里,他淡定地看向远处:“身子不怕影子斜,你们若是有证据,拿出搜查令,那我马家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若是拿不出,就别信口雌黄!” 陈奋进闻言,气得冒火,他咬牙道:“好,你想要搜查令是吧,小的一会就给你。” 马丁瑞整理了一下袖子,脸上一派淡然,他双手交握垂着:“那我等着!” 他之所以这般淡定,是在下楼梯的时候碰巧遇到管事前来禀报情况,他怕事情有变,便命管事回去把薛朝颜藏在暗室里。 掌柜的为了洗清罪名摆平此事,对着马珍父子抬手,强势地道:“两位,请吧,三楼雅间已为两位准备好茶点。” 说是请,实则是软禁,纵然他寒窗苦读考得举人,有了官身,仍然不能把一个商人如何? 马丁瑞眼睛淬满了毒,一股切齿痛恨再次涌上胸膛,面对如此难堪场景,他怎能不想方设法往上爬? 他拂袖跟着店小二上楼。 掌柜的把他的小情绪尽收眼底,他漠然无视,他身后站着的可是京城里的人,一个小罗罗他们春风楼还不放在眼里! 他对陈奋进拱手作揖:“客官,事不宜迟,快些去官府吧。” 陈奋进点点头,嘱咐一番白桃流珠照顾好夫人,便拿着老太爷给的腰牌去青州衙门,这块腰牌这十年来他不曾用过,但他知道此腰牌的分量,定能令青州知府出动捕快。 。。。。。 月色如练,夜色沉沉,树木静悄,屋院默立。 有一身影快疾如风轻如飞絮,跳跃在马家灰瓦上。 他一袭轻便的窄袖黑夜包裹挺拔修长的身姿,脸则以黑巾裹面,只露出深邃如潭的凤眼。 夜幕下的马家宫灯暗暗,从上往下看,宛如几个小人在挪动。 那双狭长的凤眸半眯起,这马丁瑞不过一小小教谕,怎能夜间值夜家丁这般多。 莫非是对偷窃之人有所防范? 霍云景想不通,他敏捷的身影跳跃在马家各个院落之间,大约估算了一下,便从院子后罩房跳下,此时后罩房里的仆人已经睡着,又因他脚步轻快,无半分动静,因此并未惊动任何人。 正院之门有人看守,便是不能进去了,他只能从后面的窗跳进去,霍云景习武多年,心思观察入微,稍稍动一下脑筋便知如何打开窗户。 他很庆幸,跳进去的这间房子就是马丁瑞的书房,他微开窗户,借着月光搜查一番,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并无账册在此。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值夜的家丁声音:“你们可知少爷的寝室是何情况?我好像看到抬了什么东西进去?” 才话落,另一人敲了下他脑袋,呵斥道:“少爷的事你也敢乱嚼舌根!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哦哦......” 霍云景眸光一动,想起方才看到那个多人把守的院子...... 他当机立断离开书房,往马丁瑞寝室而去。 这会子马丁瑞寝室四面八方都有人,便不能从窗户进去了,他待守着打一群人坐在台阶上吃宵夜聊天,趁他们不注意掀开屋顶瓦片悄悄跳进去。 薛朝颜此时被捆住手脚,嘴塞面巾,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浑身不能动弹,难受的厉害,更令她难受的是竟是马丁瑞掳走了她。 她早看出来马丁瑞觊觎她的美色,她碍着亲戚一场,只当没瞧见,谁曾想到马丁瑞如此色欲熏心胆大包天。 从方才管事以及家丁的只言片语中,她还惊骇的得知马家已经同钟宝容勾结一起,目的就是为了害她!怪道她三番两次会出事! 薛朝颜此刻真是后悔不已,轻率地信任他人,以为亲戚一场,再坏也不会对亲戚下手。 她果然是太天真愚蠢了,原来陈叔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纵然是身边人也并非都是好人,这世间多大是心怀不轨居心博测之人! 薛朝颜觉得,她又被狠狠上了一堂课,只是这堂课代价未免太大,只怕要被那混蛋糟蹋了。 想到这里,薛朝颜一阵恶心反胃,她就是一死了之,也绝不会受人凌辱! 忽然屋里传来轻微动静,似有人进来,薛朝颜心中大警,迅速回想身上有什么利器,她腰间的匕首已经被拿走,如今能当利器的只有头上的金钗。 她打定主意,若是马丁瑞敢碰她,她就是用金钗捅进他的心口,以一换一。 细碎幽微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薛朝颜一整个心提起来! 霍云景适应了黑夜,慢慢摸索着到寝室翻了一遍,倒是什么都没看到,眼风一扫,看到床上有个高耸起的东西,似乎在隐隐颤动。 霍云景眼瞥床上,黑眸冷目灼灼,里面定是一个人,他躲在里面莫不是在防着什么?这间寝室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得先解决床人躲着之人,此时他手里捏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轻慢地向床边走去。 他修长的手臂高高抬起,就要一刀解决掉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似乎感知到面前有人,薛朝颜隔着锦被“呜呜呜”声音变大。 好像是个女声? 霍云景悬在半空的手一顿,沉吟片刻收回匕首,把面前都锦被一掀。 深邃的凤眸凛了凛,一瞬间瞠目结舌,竟是个被绑着的女的,似乎是马丁瑞强抢过来的民女。 这女子即使嘴里被塞东西,仍然可以看得出她有国色天姿,只是这眉眼怎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霍云景眉棱高高蹙起。 而被捆绑的薛朝颜以为来者是马丁瑞,没想到会是夜袭的黑衣人,她心颤得惶悚不安,然而看到这少见的挺拔身姿还有那双深邃黑眸,她登时想到了那荔波县而来的男子。 她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只用一双大眼激动地看着他! 似乎在叫他帮忙解开捆绑。 霍云景并未动,他望着床上之人,目光犀利如猎鹰,小声道:“你认识我?” 薛朝颜等得就是她这句话,连忙用力点头。 第45章 双手紧握 霍云景闻言,神情一凛,这恐怕是个骗子,他自小不近女色,唯一有过短暂交流的女子便是那个百草堂的姑娘,自此 百草堂,姑娘? 霍云景目光一震,终于想起眼前人的眉眼为何这般眼熟! 他俯身下来,黑眸细细打量一番,眼前女子圆眸似水,挂着细碎的晶莹,清澈又破碎,正撑得大大看着她。 他压低声音问:“姑娘是你?” 薛朝颜生怕他认不出她,立即用力点头。 霍云景扭头看了一眼窗户的位置,那群人似乎还在廊下吃宵夜,他小声道:“我给你松绑,别出声。” 薛朝颜又点点头。 霍云景把塞在她嘴里的面巾拿掉,随后又给他解绑手脚,薛朝颜嘴巴痛麻的厉害,此刻顾不得感谢,大口大口喘气,放松自己的手脚。 霍云景第一次见她这般打扮,粉粉嫩嫩的衣裳清新俏皮,在发髻上珠钗点缀下,一张稍显稚气的圆脸蛋灵动清绝,如春日花树朝气满溢,如冬梅落雪容色倾城。 似有红梅上的雪落在心头,他心尖丝丝凉凉。 他眸色深了深,而后又觉得失礼,僵硬地别开脸。 薛朝颜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她感激道:“多谢了,否则我今晚便是要一死了之了。” 霍云景心中明白,但凡被强掳来的女子,性子烈的一死了之也有可能。 薛朝颜起身,心有余悸道:“我们赶快走吧,不然一会就走不了了。” “不行,我要找个东西!” 薛朝颜一愣,这才注意他一身夜行黑衣服的装扮,这厮是来偷东西的,可他看起来并不缺钱,家里又是官身,那便是来偷什么罪证之类的。 “偷什么东西,长什么样?”薛朝颜低声问。 虽然声音很小,可那双宛如紫葡萄的水眸在夜间越显莹亮如雪,蒙上三分迷雾,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霍云景黑眸深了些,清咳一声,小声回答:“是一本账册,里面记录马丁瑞贩卖生员名额的账册,”怕她多问,顿了顿又道,“我上峰命我今晚必须拿到。” 薛朝颜听得目瞪口呆,怪道马家如此阔绰,原来是利用职权便利贩卖廪膳生员。 作为官宦之女,她知道一个廪膳生员名额意味着此户家人优免课赋,享得朝廷配给学粮,一人得利万人受罪,这便是官场腐败了。 薛朝颜不懂官场之事,可她知道这件事做成必是对大周有好处,正义使然又藏着报答之心,便道:“我识字,我陪你找。” 她说得爽快仗义,霍云景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薄唇扬了扬,霍云景颔首:“多谢姑娘!” 两人窸窸窣窣翻着马丁瑞寝室暖阁外间,好一会都没找到,霍云景眉头拧起:莫非这账册不在这里? 薛朝颜这时在床下一个暗格里,找到一个红漆戗金八马奔腾长方匣,这玩意一看就珍贵,或许里边就有那账册也说不定,她忙招呼男人过来。 霍云景看到这长方匣,目光凛然。 薛朝颜递给他,小声道:“我没有钥匙,你看看能不能打开!” 霍云景接过长方匣,点点头,抽出腰后的小匕首,对着那锁的位置,稍用内力,那看着其貌不扬的小匕首,好似削铁如泥一般,两下眼的功夫便打开了。 薛朝颜惊了惊,她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如此厉害的匕首。 霍云景自然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他连忙打开长形匣,让他失望的是,里面不过是马家店族谱,上面写着马家人的名讳,出生时辰等! 霍云景炽热的眸一瞬间黯淡下去。 把长形匣丢在床上,小声道:“我再去找找看。” 薛朝颜捡起那匣子盖,前后左右翻看了一下,只觉得好生奇怪,她虽然对木头材质没有研究,可这匣盖未免太沉了些! 她再次招手,小声道:“公子,你再过来看看!” 霍云景闻言,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清丽少女端坐床沿,在夜里耷拉着苦恼的小脑袋。 霍云景有些无奈,一个长形匣盒罢了,还能暗藏机关不成? 心里虽然这般想,人已经踱步过去,坐在她旁边,接过匣子盖。 “你看看,这个匣子盖未免太重了些,你可有办法把夹层打开?” 霍云景细细查看,眸光一定,还真是里面暗藏玄机,他抬手刚想劈开匣子盖。 外头这时传来细微的声音! “老三,里面似乎有翻箱倒柜的动静,会不会是有贼人啊?” 那人闻言,一拍他脑袋:“咱们兄弟守的这般严密,哪个贼人敢闯进来?” “可是若是真有意外,少爷定打死我们” 那个名叫老三的闻言,想到少爷的手段,脸色白了白,颤声道:“走走走,我们进去瞧瞧,里面可有少爷看中的美人,马虎不得!” 话落,耳边便响起了开门声音。 薛朝颜脑袋一炸,有些不知所措! 霍云景瞳孔猛地一缩,立即把长形匣子扔床里面,又想起方才进来的模样。 他立即抓住她手腕躺下,然后另一只手把方才的锦被盖上,他的薄唇凑到她的右边耳朵,小声道:“别说话。” 被压在身下的薛朝颜点点头,此时她直挺多躺着,锦被外隐约露出半个脑袋,跟一开始无异,而男子的脸在她耳边下方,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间,男人特有的清冽雪后松木香萦绕在被窝里,满满当当地涌进她的鼻腔。 她活了十六年,还未跟一个男子这样近距离接触,薛朝颜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又想到两人此刻很是暧昧,她脸颊烫红得仿佛一只熟透的虾米,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厉害! 都忘了此刻的危险境地。 霍云景也好不到哪去,他明明是抓住她的手腕躺下,等盖好锦被时,他为了防着她乱动,下意识握住她放置在床沿边的左手,他此时半侧着身子覆在她右侧里边,因此从外面看起伏并不算高耸。 女子软软嫩嫩凉凉的手掌,不经意间钻进他的掌心,被他扣住,似有凉意流窜至心田,轻轻拨动心里的弦。 他闻到女子身上淡雅的香雪兰,这是女子唯有的香味,沁人心脾,一贯冷冽的气息染上凡尘娇香,便再也褪不去。 第46章 原来姓薛 他喉咙罕见发紧,薄唇抿紧,耳边悄悄爬起红晕。 此时被子外头传来声音。 “老三,好像又没动静了!” “先查看一番吧,省得有什么意外。” 话落,两人分头去暖阁,外间内室检查一番。 有珠帘甩动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薛朝颜一下子心提起来,双只手下意识攥紧,她的右边手被握住了手腕,而左边手则是直接被男子的大掌握住。 她这么一动,霍云景立即感觉到她的紧张害怕,他的手指稍稍曲卷握紧,与她的手紧密贴合,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知是他的手温度太滚烫热络还是怎么地,她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掌心开始直冒冷汗,半边身子覆在她身上的霍云景稍稍松了口气,他的后腰有匕首,若是不幸被发现,他解决这两个人不成问题,但是外面家丁不少,想要带着她逃走,只怕有一些难度。 所以现在最好不被发现,才多一分全身而退的机会。 想到这里,霍云景黑眸凛然不动。 正好这时那人听到床上锦被里的动静,眼睛直勾勾地咽了咽口水,听说这女的长得倾国倾城,也不知美成何样。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上前就想掀开锦被饱一下眼福。 在暖阁检查完毕的老三看到眼前这一幕,上前一拎他后颈领子,往后一扯,那人差点呼吸不过来,忙收回手抵着前面脖子,生怕被勒死。 那老三冷哼一声,骂道:“这女的可是官宦之后,咱们家少爷十分看重,若是被少爷知道你偷偷瞧了他的女人,只怕你一家老小都要被磋磨得不成样,还敢不敢乱看!” “哎哟我的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看了,你先松手好不好!” 老三一把把他扔地上,又复看了床上锦被一眼,眨了眨眼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这里头的女子身材未免也太大了吧。 又再多瞧一眼,锦被上头只露出半个脑袋,好像也没哪里不对。 老三抬手摩挲着下巴,拧眉道:“诶,你来看看,这被窝里头是不是装着不止一个人呀!” 锦被里的两人闻言,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上,薛朝颜反应极快,发出似被塞住嘴巴的“呜呜呜声”。 这反应,分明是在求救,若是被窝里真的有人,她早就弄出大动静了! 那被摔在地上屁股生疼的人,看都不看一眼,撕牙咧嘴道:“我的好哥哥,你说什么浑话呢,咱们看守的这般严,哪里会有什么不对劲!倒是咱们再不出去,被少爷回来瞧见了,那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三想起自己还没吃完的宵夜,点点头:“也对,咱们走吧。” 说完,两人出去关门,外头又恢复了嘈杂的聊天声。 直到锁门声传来,两人才放心下来,仿佛被抽干全身力气一般,喘着粗气。 薛朝颜闷热的难受,可身侧之人似乎没有放手起来的意思。 薛朝颜被握住的手摇摇他:“你先起来,我不舒服。” 低低的声音在夜间极度绵软。 霍云景回过神,眼底划过一道尬尴,忙松开她的手,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姑娘,方才唐突了!”霍云景嗓音清冽如茶,含着歉意。 薛朝颜这时也坐起身来,她半垂着脸,清咳一声,装着浑不在意道:“没关系,刚才不过情势所迫,我们本来就没什么!” 霍云景深目侧瞥了她一眼,黑暗里仍能感觉到她的强装冷静和窘迫,他唇角不由地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怕她不自在,霍云景不再看她,挪了挪身子坐远些,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也轻咳一下,转移话题问道:“方才那个长形匣子可见?” 哦,都差点忘了正事! 薛朝颜思绪被转移,一瞬间就忘了那些窘迫,跪在床上踱着膝盖到床里边找。 霍云景一怔!这算是没心没肺么! 三个呼吸后,薛朝颜终于找到那个匣子,转身过来扬了扬,笑道:“原来就在里面。”说完把匣子盖抛给霍云景。 霍云景神情变得肃穆,他内心希望里面就是要找到账册,他用匕首撬开匣子盖,匣子盖有夹层,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霍云景迫不及待拿出来,一本湛蓝色账册赫然映入眼帘,霍云景目光一震,忙翻开看,果然就是他要找的账册。 他看着对面女子展颜一笑:“找到了,就是它。” 薛朝颜自然也为他高兴,她弯唇一笑:“太好了,那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霍云景点点头,把账册放怀里,打算带她从后屋窗子出去,因为刚才的屋顶口子太小,装不下两个人,而从后屋的窗子出去,即使有人把守,不过是两三个人,他有把握把他们放倒后,带着她跃上屋顶离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声音。 “管家。” “管家好!” “管家你怎么来了?” 一串人低眉顺眼地打招呼。 里面的两人脚步一顿。 外院的管事反剪双手,肃着一张脸,微微颔首道:“嗯,里头的薛小姐可还好?” “回禀管事,好着呢!” “方才少爷命令,把这薛小姐先关进密室,一会不论谁来都不可暴露出这件事,可懂?” “是!” 一群人齐声道。 这下两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霍云景第一反应是侧脸看她,问:“你姓薛?” 他记得那个与她有婚约的女子似乎也是姓薛!瞧着年龄差不多!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 薛朝颜一阵无语,她急的跺脚:“我确实姓薛,可公子,咱们该如何逃出去,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那女子好歹是官宦之后,自小应是诗书礼仪兼备,惯不会有她这般活泼纯粹。 霍云景哂笑,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 难不成心底希望她就是那个薛朝颜? 然而还未待他想清楚内心的想法,门口已经传来开门的动静。 霍云景目光冷肃,拉住她的手去暖阁那边帘子旁躲起来,他沉声道:“一会他们会先去内室,你跟着我趁机跑出去,一会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慌!” 第47章 将难离去 薛朝颜神色凝重地点头,此时他除了信他已别无出路,定是不能给他添麻烦。 帘子颤动着,一行人刚好推门而入,果然正如他所说,一行人直奔左边内室,霍云景缝里余光看着他们进去,立时拉着薛朝颜出去。 正院黑凉,有零零散散几个家丁站着,乍一回头看,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个呼吸,才尖叫起来:“站住,你们是谁?” 家丁往他们两个过来! “有歹人,快,抓住他!” 里面寝室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女的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逃跑了,此刻就在外头,想到这里,里面的人也急促的跑出来。 霍云景拉着她的手,令她身子微微靠后,他则利索一个飞腿踢翻面前跑过来的家丁。 这时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脸,薄唇紧绷的厉害,里头的人发现了他们。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随时可以全身而退,但他心中带着一个弱女子,只能先将这些人打倒方有可能逃出去。 霍云景放开她的手,当机立断道:“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别人抓到。” “好”薛朝颜也知道此时不能给他惹麻烦,她圆眸一扫,前面有个大圆缸,里面种着还未凋谢的荷花,她当即跑去大圆缸后面蹲下,隐匿自己的身子。 霍云景面前的家丁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不止,等抬起眼时已经看不到那个薛小姐的身影,只看到管家带着一行人冲出来。 家丁指着霍云景喊道:“管家,就是她打伤了我们,还掳走薛小姐。” 管家闻言脸色大变,这还得了,若是不能抓住黑衣歹人,他必然得承受少爷的怒火,他立时指着黑衣人命令道:“抓住他!” 有人拿水火棍有人抽出腰间短刀,一齐冲上来,霍云景面不改色,待来得最快的人即将到跟前,高高抬起短刀就要劈下来,霍云景单手把他手腕擒住,然后往相反方向一扭手腕,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手里的力道立即松懈下来。 霍云景伸出右手轻松接住他的短刀,今日出行,他只顾轻装便捷,没打算跟人起正面冲突,因此手里并未趁手刀剑。 他左手手腕一使劲,不过就在眨眼间,眼前的人如同麻布袋一般被扔出去,生生压住了后来之人的脚步。 家丁看着他惊惧不已。 管家又惊又怕,抖着身子,尖声道:“把他给我抓住,重重有赏!” 话落家丁们相互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被他围成一个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他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防得住这么多人。 “兄弟们,一齐上!”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冲向霍云景。 霍云景足尖一提,飞身跃起,轻松敏捷地跳出包围,来到管家身后,管家脸色大变,下一瞬,他脖子一凉,整个人软塌塌的颤抖着。 原来黑衣人抢来的短刀已经抵上他的脖子,他整个人被钳制住,稍微敢动弹,凉飕飕的脖子便会冒出鲜血。 我滴个玉皇大帝天王老子! 管家此刻简直生不如死,他颤着唇求饶道:“大侠饶命,莫要乱杀无辜呀!” 若不是职责所在,谁会管你是歹人还是土匪,他是无辜的呀! 霍云景深谙此理,因此才不出手杀人,家丁不过也是糊口的职业,虽然月钱微薄,可一旦失去性命,对整个家庭来说便是天大打击。 霍云景盯着面前的家丁,手中的刀又往脖子靠近一寸,命令道:“命他们离开这个院子!” 管家吓得身子抖如筛糠,又听闻他说只是离开这个院子,而不是挟持着他离府。 管家脑筋转的极快,他堪堪站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背对着黑衣人,一面向心腹使眼色,一面说道:“你们都听到没有,大侠说,只要你们离开了这个院子,退到门外,可,大侠就放了我,还不快滚出去!” 心腹目光微动,当即明白管家的意思,他抬手招呼道:“咱们先出去,快。” 家丁们闻言,只好出去,那管家心腹退到门外,立即命一个家丁到前厅后罩房调人过来,只要歹人放下管家,他们一行人必然就会冲进去把他制住。 管家微微侧脸,轻声问:“大侠,他们退下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霍云景并不说话,他挟持着管家往门口走去,管家无法只得听从安排,正当他心里头打鼓不知歹人想要做什么的时候。 “啊”的一声,他就跟块抹布一样被扔出门外,紧接着就是关门插门栓的声音。 这个歹人不趁机跑了,反而把自己关在正院,那还等什么,管家一只手摸着脖子,一手抬起厉声道:“大家快把门撞开,抓住他。” 黑夜里马家喧哗热闹,无数人捧着火把急匆匆往正院而来,对正院形成围攻之势。 薛朝颜从水缸后面跑出来,看着被撞击地摇摇欲坠的门,心头一寸寸发紧。 “怎么办?”她急的跺脚,双目眼扫四方,立时拉起他的手往后罩房快步走去,口中道:“后罩房一般都存放杂物,我们借着堆起的杂物,爬上围墙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霍云景任由着她拉自己走,清隽好看的眉头一挑,没想到她还长了脑子知道爬墙! 这样想着,人已经被拉到了后罩房这边。 果然后罩房存放了一堆柴垛,原来这里有个小厨房,因此柴垛放置在靠墙。 薛朝颜手指着柴垛,转过脸喜眉笑眼,惊喜地道:“有柴垛,这下我们能逃出去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那两只莹润的眼珠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明亮。 霍云景看得分明,唇边含笑意,问:“你打算爬上墙去?”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把额头汗:“那不然哩?如今门口堆满了人,咱们不可能从门口离开,只能偷偷爬墙离去,”说着,薛朝颜便甩开他的手,双手把他推向柴垛。 忙道:“你快爬上去,否则来不及了!” 霍云景一动未动:“那你呢?” “我自小翻山爬墙,这点高度不是问题,我来善后,你赶紧爬上去,快” “啊” 第48章 劫后分离 世子爷为她折腰第48章 劫后分离 薛朝颜身体忽然被腾空而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地面,来到屋顶,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坐在屋顶的惊魂未定的薛朝颜,不可置信指着前面眉眼含笑的黑衣人,颤声道:“你...你你......你会武功?” 她害怕时圆眸又惊又怯,宛如被春雨打过的花蕊,泛着别样光泽。 霍云景唇角牵起,不置可否道:“否则我如何进来?” 薛朝颜恍然大悟,怪道他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原来人家早就想好了跳上屋顶。 “那......”薛朝颜有些不高兴,颇有怨念地瞪着他,“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急死。” 脑子又转了转,一阵恍然大悟,她竖起食指,惊呼道:“我知道了,你特意挟持那管家,把那些家丁赶出去,故意让他们去通风报信召集更多人。这样一来,府里的男丁齐齐都围在院子外,咱们再逃出去的时候,府外就没有追兵追的上,是不是这样?” 霍云景晦暗不明的眸子闪过一丝异色,没想到她这般聪敏,正如她所说的,他不直接劫持管事退到府外,就是为了避免在外被追赶,因此可能会功亏一篑。 而他们现在,只需要跳到府外,便可大摇大摆离开这是非之地,等那些人砸门进正院,再想追出来,已然是人去楼空了无踪迹。 霍云景早已想好了逃跑的路线。 “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不是那种一无是处的花瓶,”月光下的霍云景向她伸出手,含笑道。 薛朝颜看着娇憨俏皮,实则是坚韧倔强之人,听到此话的她登时不高兴了。 这分明就是暗指女子生来就不够聪明! 这话令她想起母亲还有周围的人对她打压说叫,说什么自古女子柔弱不中用,唯有男儿才能立一番事业! 微微抬起下颌,不服气道:“怎么?全大周就你最聪明?天下女子都一无是处?要我说,让我自小苦练武艺,说不定你还打不过我呢!” 她声音又急又冲,直接略过他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这分明是生他气的表现! 霍云景一怔,他这话有失偏颇,但绝无恶意! 看着眼前女子气鼓鼓的脸颊,他又好笑又无奈。 唇角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宠溺,他拱手作揖,歉意道:“姑娘说得有理,是在下言语不周,姑娘莫要生气!” 他声线清冽悦耳,带着三分真挚的歉意,宛如口渴时的一杯清茶,一下子抚平五脏六腑的躁动。 薛朝颜也发觉自己语气太冲,斜瞥眼前人一眼,眸光动了动。 她发现这人看似冷酷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并非蛮横不讲理之人,反而举手投足间颇有坦荡荡的君子之风。 反倒是她,有时候挺蛮不讲理的。 薛朝颜手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转移话题:“我们赶快走吧,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霍云景看了一眼刚好破门而入的家丁,肃容点头:“姑娘得罪了。” 话落,薛朝颜立时被打横抱起,她下意识双手攀上男人的脖子,轻吐了口气,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往下看,男子双腿生风,抱着她敏捷地飞跃过各院落的屋脊灰瓦,从高处往下看,那平日里要绕半天的院子,在此刻渺小如一块巴掌,轻而易举地跃过。 夜风刷刷拂着她的小脸,她眨巴着眼眸,樱唇绽放姣姣笑意,新奇叹道:“没想到夜晚的风景也这般好看,怪道有句诗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高处的风景跟脚下的果然不一样。” 霍云景低头瞥了她一眼,少女娇软的身子乖乖躺在他怀里,月色下的她肌肤胜雪容色倾城,弯弯的圆眸里盛着明珠月华,摄人心魂,世间的美好色彩在她面前都黯然三分。 霍云景好笑,这个时候她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景色,倒是个有趣的女子! 待两人安全落地时,那马府的管家才如梦方醒,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咬牙恨道:“别找了,那歹人已经跑掉了。” “啊,他们难道会武功不成?”有人挠头不解地问。 管家白了他一眼,若非不会武功,如何进来的?难不成变成蚂蚁钻进来? 他以为人家蠢头蠢脑,没想到人家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全身而退,玩的溜得很! 管家没好气地看着一群呆若木头的蠢货,没好气道:“还不快去看看少爷书房有没有丢东西?都杵在这里干什么?” “哦哦......” 一行人一哄而散,就在这时,有二门的小厮进来禀报“管家不好了,知府大人带着捕头皂役上门寻人了,说是找一位小姐,勒令配合寻人。” 小姐?小姐都没了! 管家心力交瘁,瞪着小厮吼道:“蠢才,还不快扶我起来!” “哦哦哦......” 。。。。。。 “嗯嗯,就是这里,我如今寄住在郝家,”薛朝颜停下脚步说道。 原来两人安全后,霍云景尽管急着要把账册交给文武伯那边的人,为了女子的安全着想,他亲自送她回来。 霍云景看了一眼气派的郝府,心中浮现大周第一绸缎商郝家,不知此郝家是否是彼郝家? 虽然有些好奇,但霍云景不是唐突无礼之人,他并未询问过多,一来他行踪不可暴露,二来他本就不是八卦之人。 “姑娘,你回去吧,在下也要走了,”霍云景拱手作揖道。 此时他已经摘下黑色头巾与遮脸巾布,露出英隽深邃的五官,他黑眸幽澈如潭,眼中既无恶意,也无猥琐之意,月华的掩映下,那张生人勿近轮廓硬朗的脸庞清润温雅矜贵出尘。 薛朝颜敛群屈膝行礼,郑重感激道:“今日多亏公子相救,才得以逃离魔窟。” 霍云景微微挑眉,难得见她一副温柔知礼的模样,透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清雅。 霍云景眸色深了些,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虽然他的确是救了她,可若没有她,他也找不到那本贪污受贿的账册,说起来两人恩情相抵了。 说起来这一路也是神奇,他们遇到了好几次,却从不知对方名字。 “姑娘言重了,在下托了姑娘的福找到了账册,”霍云景略一拱手道,顿了顿,也算相识一场,“敢问姑娘芳......” 第49章 计中有计 世子爷为她折腰第49章 计中有计 “小薛,可是你?”郝义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声音惊喜且洪亮,生生打断了霍云景的话。 薛朝颜回过头,招手笑道:“郝大哥,是我,我回来了!” 领着仆人到处寻找薛朝颜的郝义彪闻言大喜,忙带着众人迈步向她走来。 薛朝颜回头笑着跟黑衣男子解释道:“这就是绸缎庄东家,我近来就是住他家。” 霍云景闻言,眸光一凛,这郝义彪虽然是商人,可他常年跟官府打交道,若是被他记住并非好事。 霍云景略一拱手,冷然道:“既是姑娘安全了,在下先行离去,后会有期。” 话落,霍云景转身没入黑夜里。 薛朝颜一怔,等反应过来时,只看见远处一黑色袍影消失在夜色里。 这番行色匆匆,令她十分无语心塞!所幸她是心宽善良之人,也理解别人事出有因。 “小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个男子又是谁?要不要咱们把他抓住?”郝义彪看向黑衣男子离去的方向,冷沉道。 “别别别......”薛朝颜忙摆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马丁瑞的歹毒心思说了一番,为了不给方才那男子添麻烦,薛朝颜隐去了账册一事,只道他是被马丁瑞以权压人,骗走了传家宝骨扇,他气不过便想着偷回传家宝,没想到无意中救了自己。 他便是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步履匆匆离去。 郝义彪闻言,若释重负地点点头:“不成想你身处绝境还能化险为夷,你这丫头心太善良了,所以老天都帮你。” 他笑了笑,想到马家一事,旋即又冷下脸,冷哼道:“这马家在青州城可是臭名远扬,我今日不在家,若是在家,绝不会让你们去赴宴。” 薛朝颜一笑:“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倒是因为这件事,我从此了悟了,日后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她说得平和,郝义彪眼瞧着她真悟了然,又平和豁达,不由得地对她更添几分喜爱。 自古女子娇气爱钻牛角尖,可在他看来,薛朝颜反而比一般男子更乐观豁达,真是十分难得。 如果说前几天都收留所报答恩情,此时郝义彪真心想结交这么一朋友。 郝义彪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哎呀,咱们光顾着聊天,倒是忘了春风楼的狂风暴雨,方才我的仆役来回话,说春风楼掌柜把马家父子扣在那里,你家陈管事为了找你,连你祖父的腰牌都拿了出来,如今正领着青州番役去搜查马家呢!只怕想着马家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咱们赶快去一趟春风楼吧,你娘都急疯了。” 说着,郝义彪迈步就要离开。 薛朝颜把他拉住,郝义彪转过身见她一脸平静,不免一团疑窦。 薛朝颜自然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她笑道:“郝大哥,谁想要阻止我上京,想要置位于死地,我心中有数,因着今晚这场风波,皆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歹人得知我还活着,所以屡下毒手,”说到这里,她沉了沉气。 看向远方,圆润的美眸多了几分沉静聪慧:“若是我贸然安然出现,恐怕那些歹人会在路上再次下手,是生是死不说,还要连累郝大哥的商船货物。不如咱们将就将就,唱一出瞒天过海,便说我被黑衣歹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娘他们忙赶回上京调派人手,你觉如何?” 薛朝颜语调沉稳,分析得有理有据,办法又曲尽其妙,与第一次见面那个鲁莽率真不同,俨然多了几分智慧锋芒。 有道是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郝义彪拍手称赞:“好好好,此招妙不可言,如此一来,便能安然无恙。” 郝义彪看着她含笑道:“既是这样,你先回府里,我暗暗让陈管事就此罢手,你娘拿了,可能她要遭些苦头才愿意回郝家来。” “我娘性子软,脸上藏不住事,此事务必要瞒着她,你便找个由头让她回府里吃药,等她一回来,我们再告诉她真相。” 郝义彪点点头,命管家从西角门带薛朝颜进府里,安置在偏僻院落,又乔装打扮一番,省得有人嚼舌根透露出去。 他则领着一行人到春风楼三楼茶室,他进去之时,陈奋进已经领人搜索完毕,然而一无所获,他忧心如焚,看着紫檀木太师椅坐着的悠闲父子俩,他简直气涌如山。 不客气喝道:“马丁瑞,你到底把我家小姐藏哪里去了?” 马丁瑞以为他的传话产生了作用,是以把颜表妹藏进内室了。 他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用茶盖拂了拂茶叶子,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一口,再放下。 他从容自若道:“陈管事此言差矣,你都搜我家没有看到人,是以证明了我的清白,何故还要诽谤与我?” “你......”陈奋进气得手指发颤,胸口生闷,眼眶发红,他忍着气动了动唇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把我家小姐交出来?我跪下行不行?” 马丁瑞姿态慵懒,连眼皮都不曾掀起,只道:“你这话好没道理,都说了与我无关了,你们再不放我回去,我定要找我上峰,青州城的学政,让他来理一理这事!” 郝义彪一旁看着,暗道此人真是厚颜无耻到极致,这等人竟是一城的教谕,若是天下都是这种人教学,这大周怕是要亡国了! 瘫坐在大炕上的赵氏闻言,强撑不适,就要冲过来跟马家父子拼命,奈何身体太弱又忧虑成疾,刚起身便重重坐回原位,再无一丝力气。 郝义彪见状,心念一动,忙吩咐心腹和婢女:“老林,晴儿绿意,快送夫人回郝家,家中自养了个大夫,”他又担心赵氏不肯离去,他上前道,“夫人先行回去,否则若是连你也出事,到时候小薛回来该有多心疼,我已带来人马,与陈管事一同寻找,你莫要担心。” 赵氏还想说什么不舍得离去,郝义彪已经给心腹使眼色,那郝家的婢女深知此番来的目的,忙上前搀扶赵氏离开,赵氏体力不支敌不过婢女,只能任由着被人扶走。 解决了赵氏,郝义彪松了一口气! 第50章 全身而退 陈奋进深吸一口气,态度软和卑微道:“马公子,咱们能否好好谈谈。” 马丁瑞眉头一挑,这是要跟他私下谈谈条件的意思了。 不过 马丁瑞手轻轻叩着桌台,垂下眼睛若有所思,此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富贵险中求,他的仕途要么一帆风顺要么万劫不复,谁让他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呢? 想到这里,马丁瑞叩桌的手攥成拳头,吐了一口浊气,再次抬眼,细长上挑的眼尾透着困惑不解:“陈管事,你这话在下不懂了,在下真的不知颜表妹的去处。” 顿了顿,他摊开双手:“就是你把我一辈子困在这里,我也是不知道!” 一旁马珍闻言,不善地瞥了一眼陈奋进,冷冷道:“瑞哥儿你说什么混账话?别说你是青州城的教谕,就是个寻常百姓,官府也断没有随意羁押人的说法。” 郝义彪一心只想着带陈奋进回去,附和道:“他说得有理,咱们不可无凭无据办事,还是让他们先行离开,我们的人去慢慢找才是正理。” 陈奋进闻言,急红了眼:“东家,你怎么也帮着马家人说话!” “这怎么能算帮呢?”一旁的捕头站出来说话,“咱们既是无凭无据,那就不能拘着别人了,”他朝马家父子拱手行礼: “好了,两位,你们可以回去了!” 马珍瞟了陈奋进一眼,似笑非笑道:“还是咱们青州城的捕头明事理,瑞哥儿,咱们走!” 马丁瑞早就想走了,得了捕头的话,立时站起身来,对陈奋进一行人拱手,含笑道:“既是个误会,那在下先行离开了。” 话落,施施然大步离开。 “站住,不许走,”陈奋进双目猩红,上去就要拦人。 一向息事宁人的铺头和番役立时把他拦下,他连衣角碰不到。 “哎哎哎没有证据不可如此造次。” 郝义彪也跟着上前拦劝,提议道:“先不要管他们,咱们的人先去找,把青州城翻个底朝天。” “东家,你情愿相信他们,也不信我陈奋进的推断吗?”他怒气冲冲地指着两人,“肯定就是他们马家人的。” 那也得有证据呀!马丁瑞含笑。 “那就祝你们心想事成,”马丁瑞闲闲拱手,带着几分揶揄,转身离开。 郝义彪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捕头,笑道:“各位大哥,今夜辛苦一下你们找人了。” 那铺头眼睛一亮,爽快地接过钱袋子,放在手里踮了踮分量,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 他略摆下手:“兄弟们,走干活去。” 很快一大群人也跟着离开,此时屋里陈奋进一行人,还有春风楼掌柜。 春风楼掌柜站出来开口道:“虽然不知贵小姐是何情况,但咱们春风楼定会派人去查,一有消息便会通知各位。” 说完也是拱手离开。 郝义彪目送掌柜的离去的背影,对自家仆人吩咐道:“你们到楼下点几个菜上来。” 陈奋进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东家,小的如今是吃不下饭,你莫要浪费了。” 眼瞅着所有人退下关门,郝义彪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若是薛小姐安然无恙,此刻就在郝家呢?你还吃得下吗?” 。。。。。。 “爹可是饿了?回去我命小厨房做一桌子菜,咱们父子俩好好喝上一壶,可好?”马丁瑞看着身侧的马珍含笑道。 夜幕沉沉,马家的马车安然地行驶在回去的路上。 马珍捻须一笑,别有深意道:“瑞哥儿有心啦,只是今晚上你的大号日子,可不能多喝!” 马丁瑞闻言,脑海里立时浮现颜表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舔了舔嘴唇笑道:“爹考虑的周到,儿子定会斟酌饮酒。” 马 珍想到薛家的势力,马家店前途,眼睛顿时发热:“瑞哥儿,你务必要哄好颜姐儿,莫让她到时反咬你一口。” 马丁瑞对这件事毫不担心,他笑道:“爹,自古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成了我的女人还能翻天不成?到时候生下一儿半女,便会乖乖认命,为咱们马家筹谋。” 女人嘛,本就要依附夫家生活,捅出那些肮脏事,最后被奚落指责的还不是女人自己! 但凡不傻,都知道要默默咽下苦果夹着尾巴过日子! 马珍诚然地点点头:“瑞哥儿思虑周全,爹没什么不放心的。”顿了顿又问,“瑞哥儿,那个账册可藏好了?” 说得账册自然是跟学政知府他们勾结贩卖生员名额的事,他特意弄了个账册,为的就是日后东窗事发,不会被那些头上官员当替死鬼摘出去。 马丁瑞压低声音道:“爹,你放心好了,账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早就藏到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马珍这才放心下来,他含笑道:“说起来做学政可真好,门庭若市日进斗金,可比所谓的抚台按台这些清水衙门好多了。” 马丁瑞笑得意味深长:“爹,等咱们做了薛家亲家,还怕日后做不了学政吗?” 此时马车颠簸了下,开始进入角门,管事急匆匆地跑过来,声音含着哭腔:“老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值得你一惊一乍,”马丁瑞脚踩马凳下车,又伸手搀扶亲爹下车。 一面说道:“可是捕头过来搜查令?这事我已知道,你不必大惊小怪。” “不是不是的少爷,”管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马丁瑞眉头微挑:“难道薛小姐闹了?” 管事摇头如捣蒜。 父子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姿态悠闲,马珍开口:“好了,老贾,去备上一桌席面,我跟你家少爷要喝上两口。” “哎呀,老爷,少爷,薛小姐被歹人拐跑了,”管事再也瞒不住,跺脚一口气道。 父子俩脸色大变,马丁瑞更是直接上手拎起管事的衣领,怒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歹人?” 管事身子抖如筛糠,兢兢战战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马丁瑞立时气得青筋暴起,把管事狠狠甩在地上,忙往院子跑去。 第51章 账册被偷 马珍也背脊发凉,他知道那账册藏在卧室,若是不见了 想到这里,马珍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勉勉强强踉踉跄跄跟着跑去院子。 “瑞哥儿怎么样?怎么样?账册”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他已经看到儿子抱着一个长形匣脸上惨白惨白。 他心里咯噔一下,仍抱着一丝希望:“这这这” 马丁瑞滑跪在地,声音凄厉:“爹账册不见了?” 什么? 马珍如遭雷击,震得脸色惨白,嘶哑着嗓音不愿相信:“不不不孩子你定是记错了,会不会在密室里!” 马丁瑞抱着匣子盖埋头在地痛哭! 他怎会记错?那时候他怕有一天被人翻查,那密室定是重点翻查地方,他特意放在族谱的匣子里,为的就是让人看过之后,便随手甩开匣子不再翻阅。这样一来,便可以有惊无险藏住。 马丁瑞喃喃道:“爹,咱们完了,要完了?” 若是被有心人拿到账册,定是要革职查办,运气不好是要被杀头呀! 马珍第一次看到儿子这般,心疼不已,忙上去抱住儿子:“瑞哥儿,兴许那个大人不识字,丢了” 后面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家里贵重物品一件没丢,那歹人分明就是冲着账册来了。 “到底是谁?” 马丁瑞也想不出是谁,但肯定不会是学政大人,他现在官运亨通不可能做这种事?难道是京城来的监察御史? 可最近并没有听到京官下来的消息? 马丁瑞后背冷汗淋漓,他不想被革职查办,不想被收押大牢,他抹了把眼泪,忙从地上爬起来。 “爹,我要去找学政大人,现在只有他才能救我。” 说着人就往外走,管事并不知道账册丢了,见少爷脸色不好,忙上前道:“那个薛小姐被歹人” “滚啊,”马丁瑞一脚踹飞他,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薛小姐是死是活! 马丁瑞翻身上门,一夹马腹,不顾夜露深重往学政府而去。 然而到了学政府附近,远远就看到州府驻军举着火把,腰间配剑,把学政府团团围住。 马丁瑞脑袋轰地一声,差点摔下马! 那驻军穿着一看就不是青州岛驻军,而是从外地调过来的,这说明了他们青州岛事京城早就被盯上了,而那个上面歹人,也并非寻常人! 马丁瑞忙地掉头转方向回府逃命 。。。。。。 “真是便宜了马丁瑞那个兔崽子,咱们回了上京,定要把这些事跟老太爷说,让马丁瑞没命做教谕。” 得知一切又重新回到郝家的陈奋进愤愤说道。 薛朝颜想到那个偷拿账册的黑衣人,笑着宽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叔你且等着,那马家父子断不会有好下场。” 赵氏至今心有余悸,擦了擦眼角,愧疚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原以为亲戚一场,不至于此,没想到会遇上人面兽心的玩意。” 做儿女的哪里真的会责怪父母! 薛朝颜上前从后面抱住母亲赵氏,笑道:“娘,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自责,咱们呀,回薛家要紧。” 说到这里,薛朝颜目光一厉,“如今我也长大了,也该拜见一下大夫人了!” 。。。。。。 “夫人,回禀夫人,钟少爷来了,”芍药站在珠帘外回道。 钟宝容喜爱享受,因此在藤椅上眯眼时,需配置两名丫鬟给她放松筋骨,直至她醒过来。 若是平日里,芍药断是不敢在夫人休息的时候过来喊醒她,可钟少爷不一样,钟少爷跟夫人是一母同胞,感情非比寻常。 果然,钟宝容闻言,登时睁开眼,摆了摆手,两侧两名丫鬟忙跪着把夫人扶起 来坐好。 钟氏今年四十有二,她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只是脸型未免尖了些,且眼角尖细,鼻梁也是高又尖,因此她怒目而视的时候,总能把身边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两名丫鬟把夫人扶至早已铺好大红猩猩软垫的大炕上。 钟氏慵懒的抬手捶了捶后颈:“进来吧。” 芍药应声进来,一齐进来的还有甘草柳枝,她们忙不迭上前给夫人净脸簌口整理发髻,最后再摆上果盘点心。 钟氏端起花神杯啜了一口老参茶,眼风扫过炕桌,见到八角檀木盒里的蜜饯不错,捻起放进嘴里吃。 钟氏生的儿子是薛家唯一的男丁,因此自认为功劳甚大,虽然丈夫薛文琏不过一个五品官,可吃穿用度堪比世家豪门。 薛家的帐都是她在管理,再者虽然丈夫官运一般,可有个公爹是大同总兵,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将军,她早些年借势捞钱买铺面,稳稳地保证了自己的富贵生活! 虽然现在公爹被降职闲职在京,可她认为,朝堂风云莫测,公爹这般厉害,再次回到巅峰也不过时间问题。 至于那些什么圣上发怒,为已逝吕首辅求情,具体有多严重她并不知道。 她的大女儿已跟礼部右侍郎之子订下婚事,如今薛朝颜死了,那这成国公霍家的婚事便能稳稳地落在小女儿身上。 女儿嫁得贵婿,在薛家她又有儿子傍身,钟氏觉得她这辈子算是顺风顺水。 芍药站在她面前侍立垂目,安静地等着夫人开口。 果然赵氏填了肚子后,才慢悠悠开口:“钟少爷他来做什么?” 芍药摇头:“奴婢也不知,只说有要事求见。” 莫非是薛朝颜那个小贱人没死? 钟氏登时大警,道:“请他进来,然后你们都退下。” “是,”一群人应声离去。 很快钟宝迪就进来了。 钟宝迪跟姐姐长得很像,只不过他胖了些,脸上一脸横肉,笑起来的时候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讨好。 “嘿嘿,姐!”钟宝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钟宝容拿眼觑他一眼,眼前的弟弟身穿半新不旧葛布长袍,头戴程子巾,看起来寒酸至极,要知道前两天才给了他一千两银票。 “可是青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钟宝迪搓了搓手,脸上堆着笑道:“那倒没有,你弟弟玩亲眼看到薛朝颜跳下滚滚河流,第二日在下游也找到了俱被泡烂的女尸。” 钟氏眉头拧起:“既是没事,你大白天过来做什么?” 第52章 上京钟氏 要知道丈夫最讨厌就是这个小舅子!钟氏不免的避讳些。 钟宝迪心道:我若不说有急事,姐姐你哪会见我! 被呵斥的钟宝迪脸上笑容不减:“姐,你前两日给我的银子都输光了,还倒欠二百两,我现在是有家也不敢回,成日东躲西藏,实在可怜。”说到这里,再次嘿嘿搓手,“借我二百两银子可好?” 说是借,但都是有借无还! 钟氏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好呀,我说你怎么穿着这样寒酸,敢情是上门要钱的。” 这话钟宝迪就不承认了,回道:“这怎么能是要,我这是借,等弟弟玩赢钱了一并连本带利还你。” 钟氏被这话气笑:“那你说说你这些年可曾有还过一分钱?” 中宝迪挠头,沮丧道:“这不是运气不好吗?但凡我运气来了,弟弟,我还能差你钱不成!” 话说得倒好听,从来没做成过一件事! 中式气血翻涌:“喊你把赌瘾给戒了,你就是不听,咱们姐弟俩早年没了母亲生活艰难,你还这般不叫人省心,你要逼死我不是?” 翻来覆去的又是这番话,耳朵听得都要长茧了! 钟宝迪不耐烦的:“姐,你就我一个弟弟,我也只有你这么个亲人,你若不管我死活,那我只能到阴曹地府去找娘了!” 钟氏见他一句都听不下去,气得手指发抖! 然后这时,公爹的丫鬟椿树过来,钟氏登时唬了一跳,忙站起身来。 公爹沉稳正直威严赫赫,钟氏纵然有很多小心思,也不敢在公爹面前造次。 钟宝迪一瞅这光景,姐姐怕是再没功夫磋磨他,心里暗暗高兴:“姐,你帮帮我呀!” 钟氏确实在没功夫理他,又嫌他聒噪无赖,无奈地叹一口气,招呼芍药进来,命芍药去匣子里给弟弟拿200两银票,然后从后门给他这蹲佛送出去。 钟宝迪得了银票再也不黏黏糊糊,立时就从薛家出来往街上走去。 荣秀院里。 钟氏忙命人把椿树请进来笑问:“老太爷是有什么事吗?” 椿树一笑:“回禀夫人,老太爷说了命你们去一趟薛阁。” 钟氏目光微动,心道恐怕这事跟薛朝颜有关系。 但是她并不害怕,一来有儿子这个护身符在,二来薛朝颜是落水而亡,怎能证明与她有关? 她脸上堆着笑:“我晓得哩,待梳洗打扮一番,立即就过去!” 椿树曲膝行礼告退! 薛阁是老太爷薛仁居住的地方,虽然他常年不在家,可作为薛家的定海神针,他的住所处于薛府的正中位置。 近来老太爷一直在家休养生息,就连晚辈的晨昏定省都省了! 这老太爷请他们过去还是第一回!需慎重对待。 钟氏一番梳洗打扮才过去,为了不惹长辈不满,她特意换了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裳,整个人显得端庄又朴素! 钟氏一入薛阁便觉得气氛肃穆,安静无声。 所有仆人垂着脑袋来去匆匆,看这光景便知公爹生气了! 钟氏一直都知道,薛朝颜那小贱人嘴巴伶俐,惯会耍心眼讨好人,以至于公爹跟丈夫对她多加照拂念念不忘。 可他们有没有想过,给薛家生儿子的是她钟宝容,自小学诗书礼乐的是她生的孩子,凭什么霍家那样的好婚事落到那粗俗的小贱人身上! 钟氏越想越恨,不论薛朝颜落水有没有死去,失去了名声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拿回那样好的婚事。 她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微微抬起下颌深吸一口气。不管公爹发现什么,这成国公霍家的婚事都要落在薛朝芸手里! 是以,公爹看在小辈的份上,也断不会把她如何! 钟氏心里思量一番后,迈步踏上住院台阶 ,守门的婆子忙行礼掀起帘子。 她进去扫了一眼厅堂,暗暗心惊。 不仅是晚辈,就是在衙门值班的丈夫薛文琏也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左上方,左下方的圈椅则是坐着自己的儿子薛朝锦,此时他一脸百般无赖。 右边的圈椅坐的是大女儿薛朝静,右下方则是小女儿女儿薛朝芸! 至于公爹,则是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他双目如电不怒而威,钟氏余光扫一眼都觉得心惊胆寒。 钟氏垂下视线给公爹曲膝行礼:“儿媳拜见公爹。” 薛仁双眼含着森寒,直勾勾锁着她:“听说你的人去接颜姐儿,发现颜姐儿已落水身亡,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薛文琏“噌”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文琏是个脾气性子都不错的男人,虽然能力平庸,可也是爱家爱子的男人,更别说他与二女儿已经十年未见。 正想着这两天回来,好好温存一下父亲女之情。 他知道颜姐儿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他早早准备好丰厚的嫁妆给她添箱。 这些日子为着老父亲薛仁被官场之人打压排挤的事,他每日忙得焦头烂耳,便把接赵氏母女回来的事全权交给妻子。 钟氏头垂得越发低,她即使不抬头也知道公爹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把她看得透透。 她捏着宽大的袖子,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回禀父亲,确实是的,听说那晚遇上了歹人,颜姐儿为了守护名节,便趁黑夜跳下来河,第二日在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 “什么”薛文琏瞠目而视双眼猩红,上前拉住钟氏的手腕,吼道:“我把颜姐儿交给你,你为何不好好保护她们?” 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这般吓人,立时把姐弟三人惊到了。 原本就一脸惊愕的薛朝静上前护住母亲,哭道:“爹,颜妹妹之事,娘也不想发生,望爹爹莫要苛责!” 本来一脸幸灾乐祸的薛朝锦也坐椅子上分辨道:“爹,娘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不能为了个庶出的丫头片子寒冷我娘的心呀,再说她薛朝颜倒霉遇上歹人跟我娘有什么关系!” 薛朝芸则无关痛痒,好像在听说什么无聊之事! 可当母亲受到欺负,薛朝芸立时上前掰开父亲的手,尖声道:“爹你这是在做什么?薛朝颜那小贱人死了便死了,关我娘” “啪”的一声,薛朝芸半边脸被打懵,回过头,只见父亲正拿着猩红的眸瞪她:“你骂谁的小贱人?她可是你二姐!” 第53章 薛阁对峙1 世子爷为她折腰第53章 薛阁对峙1 薛朝芸第一次被父亲打,半边脸打得又懵又疼,回过神来,愤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声嘶力竭道:“什么劳什子二姐,我只有大姐跟弟弟,才没有第二个人姐姐,爹为了一个小贱” “啪”又是一掌,薛文琏怒目而视,气血翻涌:“目无亲眷蛮横无理的逆女,你究竟读了哪本书连自家亲人都敢随意辱骂?” 薛朝芸连续被打两次,左边脸高高肿起,她抬手碰了碰肿起的脸颊,简直不敢置信,咧着嘴委屈哭喊:“娘好痛!” 钟氏最疼爱与她性格相近的小女,见女儿如此受委屈,登时脸色大变神情凶狠,不顾长辈在场扑向丈夫撕打起来。 “薛文琏我为你生儿育女,你敢打我芸姐儿,我今日要撕烂你才罢休” 薛文琏得知二女儿生死未卜,心中又愧又痛又恨又恼,若非娶了个蛮横婆娘,孩子小妾何至于此遭罪! 薛文琏悔不当初,当初就该任由着钟氏抱着儿子跳河,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家门不幸的田地。 他双目发狠地瞪着钟氏,下一瞬一脚踹她肩膀。 钟氏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难堪,又是在儿女面前,她登时面目狰狞眼泪横飞地再次扑过来。 大小姐薛朝静跟少爷薛朝锦忙上去拉架,场面混乱无比。 上座的薛仁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缓缓闭上了眼,半响长长出一口气。 家风不正教子无方,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十三岁习武,十六岁中进士,十八岁到北疆之线从此戎马一生征战沙场,遇上权倾朝野又对他多加支持的吕首辅,在吕首辅的全力支持下,他用三年打退海上倭寇。后来又山西大同打倒鞑靼和蒙古俺答,从此镇守北方九边疆线。 研制药弹兵器,改革兵营制度,编排阵法,自此名显天下,敌人也闻之丧胆,纵然他一身病痛,他也算志得意满不负此生! 他这些年来过得太顺太顺了,以为天子是盛世明君,以为首辅都似吕首辅那般明公正道身负绝学,以为独子虽然资质平庸但能持家和睦蒸蒸日上! 他上书奏言直白难听不畏强权,一次又一次得得罪圣上,落得个闲职在京东下场。 想到这里,他再次闭上了眼,他有预感前几天递上去的奏本,定会把圣上对他最后一丝耐心给磨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大不了一死了之也不能看着呕心沥血一心为国为民的吕首辅落得个抄家下场。 如今看着家门不睦亲眷相残,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 薛仁目光再次看向下方,缓缓开口:“张平,张武,把他们都给我拉开。” 他声音又阴又沉,沾着北疆特有的肃杀之气,立时令人心神一颤。 “是,将军。” 张平张武是军中心腹,因此薛仁去哪里都会跟在身边,此时主子下令,两人惶论面前是谁,直径拖分开来。 薛文琏这才幡然回神,此举过于放肆不敬,既损了父亲的颜面又负了父亲的教导。 他臊着一张脸跪下给上座之人跪下请罪:“父亲,是儿子之错,望父亲责罚,莫要气坏身子。” 说着重重磕头。 浑身狼狈的钟氏也知道自己没脸,咬着牙跟着跪下磕头,后面的三姐弟也低眉顺眼地跪下。 薛仁目光如潭深不可测,他站起身来扫视前方,半响都不说话。 这下把众人的心吊得七上八下兢兢战战,厅堂气氛僵滞起来。 许久,薛仁才缓缓开口:“文琏媳妇,颜姐儿落水一事,你是如何得知?又如何确定,细细说来!” 被提名的钟氏听着这喜怒不辨的声音,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她定了定神,按照早已打好草稿的话,开口道:“原先我打算用薛家名义借用一下官船护送回来,又想到家里正逢多事之秋,何苦在这个节骨眼惹是生非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于是儿媳便想着她们北上需要经过青州,两边一齐出发,正好到青州汇合相遇,再护送回来。没成想颜姐儿她们竟在青州遇上了歹人,颜姐儿为了救赵姨娘她们,自经跳水遭遇不测?” 钟氏用帕子抹了把泪:“说起来都是儿媳的不是,考虑不周才会酿成大错,望公爹责罚。” 说完重重地磕三个响头。 薛仁看着他她磕头,并未阻止。 薛文琏扭头,恶狠狠地看着妻子,冷笑讽刺:“你好的很啊,什么事都碰巧让你们看到知道!” 他分明是不相信此事跟钟氏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氏只当没听到他言语的嘲弄和反问,只默默擦拭眼角。 薛仁目光落在看似狼狈无辜,实则心狠手狠的儿媳身上,平静地问:“既是颜姐儿生死不明,你的人为何着急回京,而不是用心寻找?” 着急回京,自然是为了过几天官媒上门的时候换人议亲! 钟氏没想到公爹问得这边犀利,她神色慌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小女儿薛朝芸抬起肿胀的脸,又想说什么惹人生气的话,钟氏正巧看到,急忙瞪她一眼。 示意她给我闭嘴! 她脑子飞快转动着:“回回禀父亲,当时他们并未有腰牌手谕,为着颜姐儿的安全着想,便马不停蹄回京,为的就是调动京城关系人手,去青州寻人!” 这谎言圆得不算高级,上座之人信则有理,不信则觉得是推诿之言。 薛仁没有表态,只又问:“如今颜姐儿生死不明,只怕凶多吉少,咱们家与成国公霍家这桩婚事该如何是好?” 这话既是询问也是试探! 钟氏自然听得出来,她喉咙一热,几欲要把心里的计划全盘托出,又俱于公爹冷肃通透杀伐果断的性格。 她迅速在心中腹腓一番打草稿。 薛文琏没想到父亲会这般询问,不由地惊愕抬头,看向父亲。 薛仁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他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视线仍紧紧锁着儿媳钟氏。 大小姐薛朝静偷睨一眼祖父跟母亲的神色,心里了然,祖父这是在试探母亲的想法。 第54章 薛阁对峙2 世子爷为她折腰第54章 薛阁对峙2 望着母亲那喜形于色的表情,心里暗叹一口气,母亲自幼为他们姐弟三人掏心掏肺,她无权指责母亲,可她一想到那活泼可爱无辜的二妹,心中沉痛不已。 纵然与赵姨娘有再多恩怨,这么多年也该消失殆尽,为何非要苦苦相逼不留余地赶尽杀绝,此番为人处事未免太心狠手辣。 作为母亲的孩子,她真是难堪又难受,只能心中祈祷二妹被人救起安然无恙,从此远离上京这是非之地罢! 三小姐薛朝芸目光一动,猜测祖父此番话,应是要把这桩婚事给她,一想到成国公家的门楣,世子爷的英俊出色,她嫁过去就是世家宗妇贵戚夫人,她脸腾地燥热起来,殷切地看着母亲。 少爷薛朝锦也在听着,他开口提议道:“祖父,这事有何难的,把这桩婚事换成二三姐即可。” 薛仁似乎没听到,并不搭话,依旧等着儿媳钟氏说话。 薛朝锦见没人搭理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开口。 钟氏头埋得低低,哑着嗓子回话:“回禀父亲,儿媳以为,咱们薛家不可失去与成国公霍家这一桩婚事。” “哦!”薛仁微微挑眉,“何以见得?” 钟氏捏着衣袖,又回道:“霍家深受圣眷,那世子爷又极为出众,与之联姻对咱们薛家只有利没有弊,霍家求娶的是咱们薛家姑娘,不拘哪个,儿媳认为,此事父亲与国公爷详谈一番,国公爷定会同意。” 钟氏越说越兴奋,然而上方半天没吱声,她心头一紧,又继续道:“颜姐儿那孩子自小聪明伶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咱们派出去几波人在青州细细查找,定能有所收获。” 顿了顿,钟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次说话,已经带着哭腔:“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倘若我早些派人去接,或是直接派人到荆州护送,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儿媳惭愧不已,是以自请到祠堂每日跪两个小时,给颜姐儿祈福。” 此话一出,除了上位的薛仁之外,所有人都惊了。 薛文琏觉得她假仁假义。 薛朝静则在心里微微叹息。 薛朝芸跟薛朝锦则目瞪口呆续而愤愤不平! 薛仁还未说话。 薛朝静忽然磕头出声:“祖父,孙女也同母亲每日跪在祠堂两个时辰,为二妹祷告祈福,希望她能逢凶化吉。” 她说得诚恳,薛仁相信她的话。他这个大孙女呀,小时候养在祖母膝下,因此性子聪慧沉稳善良,她何曾不知母亲性子如何小人之心,只是血浓于水又有孝道压着,她还能如何? 此番一同去跪祠堂,一来是真心为了颜姐儿,二来则是为了给母亲求情。 如此聪慧懂事的孙儿,怎令他不心疼? 薛仁长叹一声! 薛朝芸跟薛朝锦皆被大姐的举动搞懵了,弄他们进退不是,这这跪两个时辰祠堂可不是闹着玩的,非要把膝盖跪疼死 姐弟俩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装死,垂着脑袋不吱声。 薛仁终于开口:“既是你们诚意请求,那儿媳和静姐儿每日辰时初去祠堂给颜姐儿祷告祈福,至于搜找颜姐儿的事,文琏你亲自操办,不可再假于他人之手。” 薛仁最后一句话令钟氏满脸臊红,公爹明摆着不相信她的为人。 不过此事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主动自请为那小贱人祈福祷告。 只要公爹答应把霍家婚事给芸姐儿,她受点罪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薛仁再次说话:“刘姑姑?” 门帘外的刘姑姑立时应声进来行礼:“老太爷,小的在。” “她们辰时到祠堂祈福一事,交于你全权看守,可懂?” 此话一出,钟氏脸色无比难看,刘姑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又用“看守”二字嘱咐,公爹摆明要磨她一层皮才罢休。 “小的知道了,老太爷。”刘姑姑回答。 钟氏咬牙:“儿媳定诚心祈祷。” 薛仁摆手:“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钟氏闻言,登时一顿,薛朝芸也是愣住。 这光跪祠堂,那成国公世子的婚事呢?怎么说 薛仁眼眼风一扫:“怎么?有何疑问?” 当然有疑问,薛朝芸站起身来,就要说话,钟氏立时把她拉住,勉强一笑:“父亲,我们没有任何疑问,望父亲保重身体,莫要操劳我们。” 薛仁淡淡瞥她一眼,嗯了声,便转身进内室。 薛朝芸是被半拉半拽地回到悦心斋,立时有侍女拿来热敷消肿的鸡蛋和热毛巾。 她一把推开,气呼呼地说:“娘,祖父这是什么意思?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要去退婚?” 跪了半天都钟氏膝盖疼的厉害,看了一眼侍立的婢女,那婢女便知趣地坐在小杌子上给夫人揉膝盖。 钟氏舒坦不少,轻轻吐了几口浊气,半眯着眼道:“我眼瞧着你祖父还在气头上,不肯提换你嫁霍家的事,待你祖父冷静下来,通晓利弊,自会主动去给霍家写帖子商议此事,你呀。” 钟氏点了点小女儿的额头:“便是太沉不住气,成日毛毛躁躁的,这样以后如何能做好世家宗妇,掌管内院?” 说着给一旁侍女使眼色,侍女忙上前给三小姐消肿。 薛朝芸一听到这些字眼,不由得心驰神往,满肚子怨气早丢到哇爪国,她哎呀一声,嗔怪道:“娘,你点疼我了!” 钟氏宠爱地拉起女儿的手,放手心摩挲,宽慰道:“以娘对你祖父的了解,他断然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姻亲,你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 薛朝芸心尖雀跃;“娘,那我岂不是得找绣娘给我定制喜服?” “娘早有准备了,这两天苏绣的绣娘就到上京,她们来此,便是专门给你们姐妹俩做喜服的,”钟氏说着,含笑看向一旁温柔娴静的大女儿,“只要你们嫁得贵婿,娘花再多钱也值得。” 薛朝静全程面无表情,只淡淡看了母亲钟氏一眼,苏州绣娘离上京至少十天路程,这绣娘这两日就能到,可见母亲赵氏早知道这桩婚事会落到三妹身上,故而早有准备。 她心中阵阵发凉,望着满心欢喜的母女,想要张嘴说句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姐,以后咱们嫁得贵婿,要守望相助才是!”薛朝芸笑道。 第55章 父子私语1 薛朝静笑容极轻,凉声道:“守望相助不敢想,只求心存善意坦荡做人便好。” 薛朝芸听出姐姐的嘲讽,登时不高兴道:“姐我们才是一母同胞,你话里话外埋汰我,偏帮外人是何意?”说委屈看向母亲钟氏,“娘,你看看姐姐。” 钟氏对于自小没有养在膝下的大女儿,既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头疼道:“静姐儿,你们才是真正的姐妹,何苦说这些难听的话呛唯一的妹妹?” 薛朝静性格继承祖母的善良娴静,又继承祖父的刚直凛然,她如炬的目光看向母亲钟氏,声音温凉:“人活在世,举头三尺有神明,女儿以为说话难听总比做事难看要好!” “你”钟氏顿时心惊肉跳,她的大女儿似乎知道了什么! 薛朝静不想听她闪躲狡辩,收回目光,拂袖起身离开悦心斋。 薛朝芸气得眼眶发红:“娘,你管管姐姐。” 钟氏自作的龌龊之事被大女儿看穿,心里既心虚又难堪,偏生小女儿还要不知趣嚷嚷小脾气。 钟氏见不得小女儿不尊重姐姐,竖眉喝道:“你闭嘴,但凡你有你姐姐一半的聪慧讨喜,为娘何至于出手解决那小贱人,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让你姐姐难受。” 薛朝芸脑子浅薄知道这席话的意思。 她那里听着这番话,想起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大姐姐娴静好学,祖母爹娘都疼爱得紧,薛朝颜伶俐聪明,也深得祖父爹爹喜欢。尤其是爹爹,明明她与薛朝颜只相差一个月,可爹爹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小贱人,只有她一个人爹不疼妈不爱,受到的委屈最多。 越想越伤心,她蓦地扑到床上大哭:“你们都不喜欢我,那当初为何不把我掐死算了,何苦来哉?” 钟氏听得脑筋发炸,她自知小时候对小女儿关心甚少,是以长大后一视同仁。 担心女儿哭肿双眼,忙上前劝道:“为娘若是不疼你,何苦给你筹谋婚事,你想想你的婚事是不是比你姐姐的,要好的多!那成国公世子,莫说官宦千金,就是皇亲贵女,也都想嫁给他,你呀,好福气在后头呢!” 薛朝芸最爱听这些好话,她心中劲劲地想争口气,要过得最好最富贵,让爹娘刮目相看,她才是最值得疼爱的孩子。 钟氏哄一番后,薛朝芸也就乖了。 直到第二天辰时都还待在悦心斋。 婢女桃花忙上前道:“小姐,已经辰时三刻了,咱们要不要去一趟祠堂,夫人跟大小姐在祠堂呢?” 薛朝芸昨夜睡的不错,懒懒地打个哈欠,不以为然道:“我才不去哩,大姐姐上赶去跪祠堂,我去了也只会显摆我的不孝,还不如给娘跟姐姐亲自做些点心,还有准备好药敷袋。” 桃花闻言,点点头:“小姐说得是,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薛朝芸翻个身,摆摆手:“去吧,小姐我还要再睡一会。” 。。。。。。 “夫人,心要诚,不可打瞌睡!”刘姑姑不客气道。 她是家里的老人,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寿终正寝,后面又管理老太爷的薛阁,因此全府上下莫不对她尊敬客气。 她又是一副古板执拗的性子,遑论是谁,丁是丁卯是卯! 薛仁派她过来,便不怕她被收买! 钟氏真是有苦难言,她那招自请跪祠堂,原先以为来祠堂好好呆两个时辰罢,谁知道真的要跪。 然而为了那桩婚事,她如今也只能咬牙忍住了。 薛朝静则心平气和,诚心给二妹妹祈祷,在她看来,纵使赵姨娘是妾,但也错不在赵姨娘。 自古女子命不由己,皆是可怜人。 比如她,压根不想嫁什么礼部右侍郎之子,可养在深闺,又受制于礼法孝道,如何能开口拒绝这门婚事? 钟氏自然不知道大女儿心里想什么,当她连续跪了三日祠堂后,才发现公爹没有说过时间限制,也就是说她每日都要跪什么狗屁祠堂。 她真是要哭死,想旁敲侧击问一下刘姑姑,刘姑姑摇头不知,只命她去问老太爷,可老太爷素日不见人,那薛阁跟铁桶一样密不透风,她想花银子去收买薛阁的仆从管事,皆没人敢收钱。 而她的丈夫薛文琏,自从这件事以后,就搬出了荣秀院,去别的院子居住,每日衙门点卯,早出晚归半分也见不到他影子。 钟氏简直要疯了,可刘姑姑辰时以前就带着仆从到荣秀院“请”她去祠堂,钟氏觉得,公爹若说找不回薛朝颜,怕是要她跪一辈子才罢休。 钟氏无比希望薛朝颜那小贱人 还活着,但是那种失去清白的活着,一辈子也影响不到小女儿。 。。。。。。 “可有找到颜姐儿?”薛仁躺在铺了貂皮褥子的躺椅上半阖着眼。 薛文琏一身家常直裰,先是往莲花鼎里扔了两块荷花香饼儿,然后把烛火挑亮些,再去多宝柜捧拿一个梅花纹锦匣踱步来到父亲身边。 “爹,青州那边还未传来消息,”一面说着,薛文琏低头打开锦匣,拿出里面的药膏贴。 别人都说薛仁大将军铁血刚强战无不胜,只有身为人子知道,父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尤其是右臂曾中过箭,每每下雨天凉,那右手臂就生疼的厉害。 薛仁任由儿子撩起自己的袖子,他目光望着圆桌上的灯火,缓缓开口:“说起来,这药膏还是颜姐儿那孩子炮制的,我用了八年,再无见过比这药膏更好用了。” 说到这里,薛仁自顾笑了起来,道:“颜姐儿这孩子,看似粗心大意,实则再细心不过,从不让咱们操心,又习得她外祖父的一身医术,真真是个可人的孩子,怎就不见了呢?” 薛文琏听到这里,原本强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抽泣起来,愧疚道:“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当时就不该听信钟宝容的鬼话,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交给她!” 第56章 父子私语2 以后薛家怕是要守不住了! 薛仁眼眶酸涩,昏暗灯光下的双眼悄然泛着泪光! 薛文琏抬手抹了把眼泪,坚定道:“颜姐儿那个孩子,我坚信她还活着,爹您放心,我再加快人手搜寻。” 薛仁没有再说这个问题,定定看向儿子,问:“与成国公霍家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薛文琏默然许久,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如今父亲当面问他,便是要认真处理这件事了。 他动了动唇,道:“颜姐儿那边,即便过些时日找回来,怕是不适合嫁入霍家了。” 虽然这件事他们薛家没有惊动官府驻军,可如此兴师动众地寻人,颜姐儿名声早已受损。 他们是想与霍家结亲,为薛家找一个庇护,而不是想结仇。 薛仁垂下视线不语。 薛文琏一想到接下来这番话,既伤了父亲的心,又负了颜姐儿一生,便难受不已。 可再难受,他也得为薛家往后细细筹谋,他咬着唇道:“爹,儿子平庸,没有能力延续薛家荣光,锦哥儿更是庸碌懒散,只怕连守成也做不得,所以,”薛文琏顿了顿,“爹,咱们家是绝不能失去这桩婚事呀。” 薛仁目光看向圆桌上的酒壶,他常年征战沙场,北方疆线又冷酷难熬,因此他每日都要啜上二两酒方才舒坦。 薛文琏自然是知道父亲的习惯,忙上前给父亲执壶倒酒,然后送到唇边。 薛仁一饮而尽,方才感到身子暖和。 他看向眼角长了皱纹的儿子,他这个儿子虽然平庸,但还算有基本判断。 “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跟成国公谈婚事换成芸姐儿的事?” 薛文琏满脸羞愧,低着脑袋不敢看向父亲,然后重重点头。 父亲早些年在大同,那时候成国公作为文臣也在大同督军,两个正气凛然一心为国的官员很快成为至交。 除了老国公爷定在婚事的原因外,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家还愿意承认这门婚事,也有薛仁的情分在。 因此他去跟成国公商议是最合适不过。 “好,我明日就让张平写帖子,”薛仁答应得很干脆。 薛文琏一怔,反而有些发懵! 薛仁又道:“颜姐儿那边必然要继续寻找,”他看向窗外的沉沉夜色,“以后啊,我若是不在了,你须要盯着锦哥儿的学业,不可松懈,可懂?” 这便是要交代后事了! 之前薛仁上奏的奏折,圣上留中不发,这两日他再次为了已逝的吕首辅上奏,还在奏折里说什么莫要天下人骂“君王寡恩,帝师死不瞑目”。 薛仁上奏之时,已经做好生死置之度外的打算,他现在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薛家保住与霍家的婚事。 “爹,”薛文琏噗通一声跪下来,抱着父亲的腿悲恸大哭。 荣秀院。 “夫人夫人,洪清那小子回来了!”陈妈在院子外头一面跑来一面嚷道。 如此兴奋,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钟氏激动不已,忙扭头吩咐:“快哎哟,快快把洪清带进来回话。” 钟氏因着过于激动,扯到了膝盖,疼得撕牙咧嘴。 可眼下她顾不得疼了,一旁的薛朝芸也不由得心跳加速,这关乎她的终身幸福。 薛朝静则在寝室给母亲与妹妹拿上好膏药,给她们敷,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 薛朝锦也好奇洪清带回来什么消息,不过他倒是没那么激动,他刚从学堂回来饿的不行,此刻捻起桌上的点心放嘴里吃着。 洪清很快进来行礼回话:“回禀夫人,老太爷的心腹张平已经到霍家下帖子,只怕这两日成国公便会上门重新商议婚事。” 此话一出,众人欢天喜地,钟氏双手合十,叹道:“太好了,老天终于长眼了。” 薛朝芸更是喜笑盈腮,她撒娇道:“娘,我的喜服要做繁琐重工的,您务必让那些苏州绣娘先给我做。” “这有何问题!你到时候想在喜服上描什么花样,直接跟绣娘说就好!” 薛朝锦也为二姐姐开心,他把一颗蜜枣儿扔嘴里,看着薛朝芸笑道:“二姐,以后若是做了当家主母,可不要忘了娘家人。” 薛朝芸翻了个白眼,哼一声笑道:“你姐姐我又不是白眼狼?” 这倒也是,他们姐第三人感情一直不错。 钟氏松了一口气:“芸姐儿,你的婚事若是定下来,你祖父的气也该消了。” 薛朝芸目光落在钟氏的膝盖上,拍胸脯道:“娘,姐姐,你们放心,到时候我去求祖父跟爹,免了你们的处罚,往后我好歹也是世子夫人,祖父跟爹定会给我这个脸面。” 钟氏期待就是不用再跪祠堂,她嗔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含笑道:“好孩子,娘跟你姐姐往后便要靠你了。” 。。。。。 刚入秋的上京晨起露重,凉风扑面。 有一辆马车一大早从一个巍峨府邸的角门出来,匆匆赶往脚程很远的仁寿坊。 车轿外驾马行驶的通儿就纳闷了,忍不住问:“老 爷,您想吃红庙街的核桃糕小的给您去买就行,何苦自己跑腿去了! 要知道晚些时辰还要去早朝。 国公爷霍峰在车厢里眯着眼,眼下有乌青影子,显然起的太早没睡够导致。 听到通儿问话,他阖着眼睁开了。 车厢外这时传来管家老赖的声音,骂道:“蠢材,你懂什么?自己买的核桃糕香些。” 国公爷霍峰闻言,哈哈一笑:“你叔叔说得对,这核桃糕自己买的香些,所以便亲自出来了。” “噢噢,原来是这样”通儿被骂一顿,虽然脑子里仍想不明白,都是核桃糕,怎就自己买的香一些? 不过叔叔在,他也不敢多问,安心驾马前行。 老赖看他仍一脸傻乎乎的模样,便知他啥也不懂,没好气道:“那核桃糕最是抢手,若是晚了买不到不消说,还耽搁国公爷上朝,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老赖这一番连骂带吓的话下来,通儿登时不敢再胡思乱想,忙加快驾马前行。 老赖看着侄儿的侧脸无奈摇头,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昨天薛家老太爷下了帖子,不用看便知是要请国公爷过去商议两家婚事。 第57章 成国公爷 夫人本就不赞同这婚事,甚至恨不得悔婚,哪里会答应国公爷亲自上门,简直是一听到薛家的事就难受得吃不下饭。 国公爷为着哄好夫人,是以一大早冒着晨露出门,买夫人最喜欢吃的红庙街核桃糕。 所以国公爷不仅是亲自来红庙街,还特意穿着单薄,为的就是惹夫人心疼,不再阻止国公爷去薛家。 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稍微动一下脑子便清楚明了,怎就这二货傻不溜了的呀! 老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天才微微亮,他们就已经到了仁寿坊红庙街,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核桃糕的门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国公爷霍峰掀开车帘一看,简直被吓了吓,眨眨眼,一时间踌躇起来。 老赖恭敬地说:“老爷车里暖和,您在车里等着,我跟通儿去排队。” 这做事要尽心诚心,尤其是哄老婆这件事! 国公爷霍峰立时就做出决定:“不必,我亲自去排队,权当活动筋骨,通儿跟我一起,老赖你去旁边那个什么名字的店铺里,一时间忘了,”霍峰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食指刮了刮脸颊,“就是那个胡辣汤特好喝那个小店,打包两碗回来。” 老赖伺候国公爷几十年,一说胡辣汤他便知道说的是哪家!他应声离开。 霍峰则跟通儿一齐排队买核桃糕。 通儿脑子终于好使了些,恍然大悟道:“老爷,小的终于懂了,您喜欢吃的是胡辣汤,那这核桃糕便是买给夫人吃的!” 霍峰双手交叉整暇地放在前面,闻言那细小的双眼一笑:“通儿聪明,不枉费你叔叔把你带在身边。” 得了国公爷一句夸的通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笨,心中才猜着,真真是笨死了,”又想到夫人很喜欢吃核桃糕,他捧道,“老爷,夫人若是吃到你亲自买的核桃糕,那定然很高兴。” 霍峰想到薛家之事,又想到妻子的态度,有些脑袋疼,叹气地说:“但愿如此吧。” 随着队伍前进,一道萧冷的秋风吹过,只穿一身单薄玄色湖绸道袍的国公爷冷得身上鸡皮疙瘩竖起。 通儿察觉到国公爷不舒服,忙道:“老爷,要不您先回车里休息,小的排队买就行了。” 国公爷霍峰看着前面不过只剩下五个人,摇头道:“不必了,也就半盏茶功夫咱们也能走了。” 国公爷看似和蔼,实则说一不二,通儿又是闷着一张嘴的笨人,也就不再说话。 然而主仆俩运气十分地不好,前面的女子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到他们的时候,核桃糕刚好没了。 那老板喊道:“下一笼出锅要等一刻时辰,你们且耐心等吧。” 这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群骚动,通儿更是急了眼站出来,道:“怎么这样呀,才轮到我们就没了,你可知道我们过来一趟多不容易,哪能等上一刻时间啊!” 店家生意一直都很好,所以也不会惯着客人,不耐烦道:“既是等不了,那便回家罢,或是对面也有一家核桃糕铺,等不了就去他们家买!” 不是,若非他们家的核桃糕不够正宗好吃,谁会来你家排这个破队呀! 通儿气不打一处来,撩起袖子站到面前就要争论一番。 “等下,老板,把我那二十个匀十个卖给他们吧,我只要十个便可以了。” 是前面排队的女子声音,她含着笑意,声音既爽朗又清脆好听。 这让通儿立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公爷霍峰原也在为核桃糕的事情苦恼,没想到前面的姑娘竟主动愿意让出十个核桃糕! 他怔了怔,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这般大方爽朗! 店家自知自家的核桃糕供不应求趋之若鹜,有些怀疑地问:“你确定?” “当然,”女子不假思索道,她方才都听到了,这位老爷山给爱妻特意出门买的核桃糕,并且一会子还有急事。 下一轮已然是等不及了。 说起来也是她的不是,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反而给别人耽搁了,再说核桃糕尝尝味道也可,反正往后呆在上京好长一段时间呢!再想吃来买就好。 些许小事给别人行个方便,无所谓的! “好嘞!”老板没什么不愿意的,立时把最后二十个核桃糕分油纸打包。 “通儿,把姑娘的核桃糕帐一并结了,”身后传来一个沉稳厚实的声音。 女子回过头,忙道:“不必,些许小事罢了。” “小姑娘,权当我请你吃核桃糕,你莫要拒绝!”国公爷霍峰看着她笑道,但语气隐约能听到一丝不容置喙。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素色衣裳,发髻简单,但容颜清丽难掩其倾国之姿,怪道有句话叫人美心善,说的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吧! 女子见他圆脸长须小眼,身着一身精致单薄的湖绸,想来是个富贵窝的官人。 这样的人阔绰雍容又极度有分寸感,听着口气就是不愿欠人人情的。 她也不那种非要认死理爱较劲之人! “那就多谢了,”女子 拱手笑道,很是爽快直接。 既没有占便宜的暗喜得意,也没有百般推辞的扭捏感。 霍峰是个不爱拉扯打交道之人,对她的坦然接受的态度松了一口气! “姑娘慢走!”国公爷霍峰还人情后含笑说道。 女子也不是爱上赶着套近乎这人,况且她还有事,很快就拿着自己那份核桃糕离开。 成国公霍家! 国公爷霍峰回到府里,把还冒着热气的核桃糕送到妻子面前。 国公夫人刘氏见丈夫衣裳单薄缩着身子的模样,又气又心疼。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猜不出丈夫那点小心思,那她便是个傻子了。 她板着张脸,当没看到那核桃糕,冷声道:“即是那薛家二小姐下落不明,那这婚事作废罢,那薛家想要什么补偿,咱们霍家都能尽量满足。” 说来说去,国公夫人刘氏既不同意薛家二小姐进来,也不同意换个薛小姐进门。 在她眼里,最合适做儿媳妇人选的就是文武伯家的赵青溪,既是名门之后又常年走动知根知底! 薛家到底是武将出身,且薛文琏过于平庸! 第58章 好事宣布 “父亲当年定下的婚事怎能食言?”霍峰摇头道,其实非要结这一门亲事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降低圣上的猜疑戒备。 国公夫人瞪他:“怎么说我们食言?这不是那个二小姐不在了吗?要我说早就该解除这桩婚事了!” 国公爷扫一眼屋里忙着伺候的丫鬟,又认真看了一眼妻子这个不好使的脑袋。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眼下他们父子深受隆恩,正处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重蹈覆辙,霍家再次会陷入万劫不复。 可女人家家眼里心里只凭喜恶处事,稍有不如意便横眉冷对怨声载道,哪里会想过若没有他们在外厮杀,何来这些富贵繁华的生活。 “婚事是老太爷昔日定下,若我们提及解除婚约,世人岂不是说我们霍家不忠不义踩高捧低?” 霍峰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纵然刘氏再愚钝,当听到那不忠不义这四个字的时候,登时心头一震。 当年老国公爷就是因为站错了队,被登基后的先皇狠狠整治了一番,并且褫夺了霍家的世袭,若非霍家当年与太祖打天下,恩情深重,只怕霍家被株连九族永世不得入仕途了。 “不忠不义”这四个字就是先皇对霍家的罪名。 如今的皇帝虽然对霍家委以重任,可猜疑仍然不少,霍家当年不支持先皇做太子,不仅是先皇的一根刺,也是当今圣上的顾忌。 刘氏想到这里,后背已然冷汗淋漓,说话都吞吞吐吐:“这这这非要娶薛家女吗?” “自然,”成国公霍峰不假思索道。 他睨了眼妻子,心中稍稍安慰,虽然妻子时常愚钝,幸而也有清醒的时候,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那”刘氏手扶着圆桌慢慢坐下来,脑子仍然有些发懵,“既是这样那你快去快回吧!” 霍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扬唇一笑,伸手解开油纸,捻一个核桃糕递给妻子:“夫人,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快趁热尝尝!”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刘氏一想到丈夫在外的艰难,又想到丈夫为了哄自个,一大早跑到仁寿坊那边,心口便又酸又涩,她忙接过核桃糕吃一口。 强笑道:“还是老味道,好吃!” 霍峰听到这句话,心口顿时舒坦,哈哈笑道:“好吃夫人多吃点,为夫要去上朝了!” 。。。。。 今日稀奇,刘姑姑并未把钟氏带到祠堂,反而说辰时老太爷请去花厅用早饭。 钟氏一听登时大悦,老太爷甚少跟小辈一起吃饭,能让老太爷命人来请,必然是要在饭桌上宣布一些事。 钟氏心里喜滋滋,一贯小气的她罕见地抓了一把银瓜子给前来禀报的小丫头。 薛朝芸更是激动地在房间打转,脸颊发烫的厉害,她双掌捧着脸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娘,娘祖父今日是不是要跟国公爷敲定好婚事!” 钟氏伸出手,薛朝芸乖顺地把手交到母亲钟氏手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钟氏慈爱地摩挲小女儿的脸蛋,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是了,方才我悄悄打听,薛阁那边正在打扫布置,听说成国公一会下了朝就赶过这边来。” “啊”薛朝芸吓一跳,立时站起来,甩开母亲钟氏的手,“娘,我这番打扮太小家子气了,要回去换身好看的才是。” “等下,”钟氏忙喊道,“去把娘锦匣里那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戴上,还有那对碧玉耳环。” 薛朝芸本就是爱美之人,岂有不愿意之理,含笑回身踱步就进入内室翻找。 薛阁! 薛文琏算是个难得的孝子,今日又是休浴,只要父亲在家,都是他近身伺候洗漱更衣。早饭摆在花厅大圆桌,仆人早把吃食摆上。 因着薛朝静自住听雪楼,因此她独自来了薛阁,问候了长辈后安静落座。 薛仁看向自家娴静懂事的大孙女,含笑问道:“静姐儿,近来见你气色蔫蔫,可是身体不舒坦?” 坐在父亲旁边的薛文琏这时也发觉女儿精神头不好,连忙投来殷切的目光。 薛朝静起来欠身回话:“祖父,爹,静儿许是刚入秋,有些不适应,想来过几日就好了,倒是祖父您,切要保重身体。” 这孩子自小乖巧懂事,不用他们操心,父子俩放下心来。 接着进来的是眼皮睁不开的薛朝锦,他一身八团缎长衫,腰间别着绿玉腰带,乍一看十分有官家公子的姿态。 可当看到那张睡不醒的眼睛还有连连哈欠的嘴巴,薛文琏腾地火冒三丈。 他板着脸斥道:“你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薛朝锦又忍不住打个哈欠,闪躲着眼神道:“回禀父亲,昨晚挑灯夜读了,所以才睡眠不足,望父亲莫要生气。” 四书五经读了差不多十年都没读通,还挑灯夜读! 薛文琏觉得自己险些被笑死,挑眉问道:“既是挑灯夜读,可是读了哪本书?哪一段?” 这话便把薛朝锦问住了,他昨晚跟同窗去崇云街看人家斗蟋蟀去了, 回来的时候生怕被抓到,悄摸摸从西角门进的,由于回来得晚便没睡够,哪知早上还要一齐用饭。 他听到丫鬟禀报的时候,直接被吓醒,忙穿戴一番来到薛阁。 他就知道父亲没那么容易放过他,非要考考他才安心,每当这个时候,他无比羡慕姐姐们是女儿身,不必成天捧着枯燥的书本,更不用考什么状元进士。 一辈子就漂漂亮亮嫁人相夫教子就好! 薛文琏见他半天不吭声,气的一拍桌子:“可是昨天晚上去哪里鬼混了?” 父亲那洞若观火的眼神,直把薛朝锦吓得额头冒冷汗,在脑袋里翻着以前读过的书。 然而他天资平庸又生性懒惰,愣是一时间记不起书本内容。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母亲钟氏带着姐姐薛朝芸一齐进来了。 薛文琏抬眼看到小女儿一身珠光宝气恍若神仙妃子的打扮,登时被晃了下眼睛。 薛朝芸看到父亲眼里的震惊,顿时洋洋得意起来,抬手故作优美转了一圈,笑问:“爹,我今天这很衣裳好不好看?” 第59章 上门商议 钟氏含笑站出来道:“这身衣裳是芸姐儿今日特意穿的。” 大约是知道成国公今日上门,所以特意隆重打扮吧! 薛仁眼皮掀起看了一眼,长长的睫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 薛朝静也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做声。 二姐姐还下落不明,这三妹就上赶着堆花簇锦,势要拿下亲姐姐的婚事。 薛文琏脸色燥赤难堪,他身为父亲竟养出这种冷血无情姐妹相斥的女儿来,真真是失败至极。 偏生这母女俩还不觉得有何不对?还在长辈面前搔首弄姿。 薛朝锦这草包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他为了不让父亲继续考他,忙转移话题笑道:“二三姐姐,你这身藕色迎春团花褙子真是好看,方才一进门,我乍一看哪里来的天仙呢!” 薛朝芸最爱听旁人夸她,匀着细腻脂粉的脸上笑若春风,她掩嘴笑道:“好呀,小弟,你哪里学来这些油腔滑调,惯会浑说八道。” “什么呀,我这是肺腑之言,”薛朝锦一双桃花眼往上挑,颇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模样。 薛朝芸心里美滋滋的,眉梢眼角含着春华,然而眼角余光一扫,看到父亲薛文琏扫过来的目光像烈火般烫人。 薛朝芸吓得不寒而栗,眼神一缩,想不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声音颤怯:“爹,你干嘛呀!” 薛文琏气血翻涌:“没心肝的逆女,你二姐姐下落不明,你打扮成这样妖娆给谁看?生怕成国公看不出你的浅薄愚钝吗?” 薛朝芸被骂的委屈至极,当场眼眶就转出了眼泪。 拍马屁拍到马蹄上的薛朝锦吓得身子一缩,恨不得做个隐形人躲起来。 他怎么有种祖父回来后,家宴成了鸿门宴的感觉! 钟氏脸上浮现恼羞,又俱于公爹在,刚想说什么,主坐的薛仁把手上的巾子往桌上一放,淡淡开口:“芸姐儿,你可知做国公府宗妇最要紧是什么?” 薛朝芸因着不够出众,自小惧怕祖父,此刻喊她一句,她早已被吓一跳,又听到祖父问话,她细细描过的红唇立时打颤起来。 她惶茫地看向母亲钟氏。 钟氏也顿住了,她自小庶出母亲早亡,若非时运好嫁进薛家,背靠着战功赫赫的公爹在上京锦绣风光,她上无长辈磋磨,丈夫也拿她毫无办法,因此她这个当家主母做得轻松惬意。 你问她宗妇最要紧的是什么? “是开枝散叶,生生儿子,”见母亲许久不给她使眼色,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她母亲钟氏就是靠生了儿子才在薛家站稳脚跟,薛朝芸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十分正确,又继续道:“祖父,爹,你们放心好了,芸儿我嫁过去了定会好好给世子爷诞下长孙,巩固地位,然后帮衬咱们薛家。” 薛文琏一听这话神色开始缓和,抚须含笑道:“爹,芸姐儿如今也算懂事了,往后嫁去霍家咱们也可放心了。” 在他看来,儿子是一家的希望,在大家族里只有生得越多地位才越稳。 薛文琏这个人虽然疼爱所有孩子,但骨子里最宝贝的还是儿子,否则也不会跟着溺爱儿子薛朝锦,也不会同意当初把母女俩赶回荆州。 人性是复杂的,他便是那种有自己的思维局限的人。 薛仁半响默不作声,他拿眼觑了儿子薛文琏一眼,心里暗暗失望,这就是儿子教育出来的孩子,既不成器也不成才,庸碌短视毫无亮点。 薛仁也知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可他更能深切地知道,若是儿子无才无德,便是家业再大也无济于事。 “身为宗妇,需首领诸介,执掌中馈,祭祀宾客,还要开枝散叶端庄贤淑怜弱恤老,断不是会生儿子就可解决所有事情,可懂?”薛仁看着芸姐儿苦口婆心道。 这些事情,只有下人仆妇帮衬着做,她往后只需要会指挥便可,薛朝芸不以为然,反而沉浸在即将做“宗妇”的喜悦里,在她看来,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落在她手里,叫她如何掩得住这天大的喜悦。 薛朝芸脸颊发红,乖巧欠身道:“祖父,芸儿知道了。” 说着高兴地看向母亲钟氏,钟氏心里的石头在这一刻终于落地。 她就知道只要薛朝颜这个小贱人没了,这桩好婚事就一定落在自家孩子手里。 她长吁一口浊气,往后她便是要尽心为女儿置办婚事的主母,再不用去跪劳什子祠堂! 薛仁黝黑的眸扫过众人,便知个个都沉浸在喜悦中,压根听不进去,他在心里叹息,也不知道把这桩婚事让给芸姐儿是福是祸! 薛朝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脑 子里对家族前途姐妹出嫁这些事没有什么念头,因此他好整以暇地捻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放嘴里吃,一时吃得太急当场被呛了一下。 “锦哥儿?”薛仁的声音淡淡,如电的目光扫过来。 薛朝锦吓了一跳,一时间咳嗽不止,忙站直身子:“祖祖父,您您锦儿在!咳咳咳” 薛仁瞥他一眼,心里暗暗失望,唯一的孙子竟如此上不得高台盘,叹了口气:“锦哥儿,你最近读的什么书?” 薛朝锦心恨得——没事吃什么糕点,这下好了吧,被祖父注意到了! 他简直欲哭无泪:“祖祖父,孙儿最近已经读完了论语诗经。”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谁知过与?此话出自哪里?” “啊”薛朝锦没想到祖父当场考他,一时间手忙脚乱,这句话生硬拗口又忘了在哪本书听过,惶急得一身汗。 他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一抬头就看到祖父和父亲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薛文琏气的胸闷气短,敢情儿子书从没读进去过! 当然这不能全怪他,他每每要严厉抓功课,钟氏就站出来大吵大闹撒泼滚打,根本不给他管事的机会。 薛朝锦身子抖如筛糠,膝盖骤然一软噗通跪了下去,哭道:“祖父——孙儿孙儿知错了” 薛仁脸色沉如黑墨,刚想说什么,张武就在外头说话:“老太爷,成国公爷到了,此时轿子刚到轿厅。” 第60章 敲定婚事 这话令全家人一惊,薛朝芸更是抻脖子伸脑袋,想要见到未来尊贵的公爹。 薛朝锦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国公爷来得太及时了,他向父亲投去不知所措的目光。 薛文琏哪里会不知道儿子此时想什么,瞪眼竖眉喝道:“不争气的蠢材,还不快去学堂上学,跪着作甚!” 生怕外人不知薛家的孙子不成才不成? 薛朝锦如获大赦,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离开花厅。 薛朝静起身屈膝:“祖父,爹娘,那静儿也退下了。” 薛文琏摆摆手:“静姐儿,你回听雪楼吃早饭。” 屋里只剩薛朝芸一个丫头,她忸怩不安地绞着手指,低眉顺眼问:“祖父,那我该如何是好?” 钟氏忙上前拉住女儿,笑道:“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芸姐儿自是要留下来的。” 薛朝芸正有此意,她殷切地看向祖父薛仁。 薛仁点点头,既是决定了换成芸姐儿,今日见上一面倒是无妨。 他看向张武,吩咐道:“去把国公爷请入正厅,我们即刻就到。” 张武很快领命而去。 薛仁看向薛朝芸:“芸丫头,你去茶水间亲自沏一壶雨前龙井,成国公爷爱喝,其他人随后到前院迎接国公爷。” 众人毫无异议,成国公爷这个时候愿意亲自过来,俨然是极大脸面,他们薛家自然要隆重对待。 国公爷早朝后回去换了身碧蓝色澜衫方才过来,许久未见面的两位挚友心中感慨颇多,互相寒暄一番才主宾落座。 很快丫鬟上了果子糕点。 国公爷捻起一颗梅子姜放置眼前,闷闷叹道:“松卿,你身子骨不好,军中大夫令你注意食用梅子姜,你何苦置身体于不顾,非要执拗地给自己徒添麻烦呢!” 听弦音知雅意,两人在大同默契配合多年,薛仁听得出成国公霍峰指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不赞同他为已逝的吕首辅而得罪当今圣上。 逝者已斯,人走茶凉,做人似乎应该往前走,小心翼翼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纮运兄,这不是自找麻烦,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我不过恃善行仁义罢了,”薛仁淡淡说道,沧桑的脸庞一派从容不迫。 纮运是霍峰的表字,两人相交多年,一直以表字称呼。 他深刻知道若是圣上当即赐死薛仁,他会毫不犹豫死掉。 世人皆说他愚直,明知道圣上被吕首辅压制多年,早已消磨完帝师恩情只剩恼恨,在这等关口上还不避嫌撇清关系,上赶着为吕首辅说话。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对薛仁而言,忠直节操志气,比死亡更重要! 霍峰心里叹息一声,宦海沉浮危险重生,他信奉君子好遁,当退则退,当隐则隐,以正志也,是以能吉顺平稳最为重要。 他的老父亲便是跟薛仁一般刚直无畏,才会被先皇记恨多年。 他吸取教训,只做一个忠君谨敬的贤臣,从不去招惹麻烦,以免给家族招来杀身之祸。 可眼瞧着挚友这般刚直,他心中的敬佩更添几分,他做不得挚友那般直言不讳,也没资格劝说挚友偃旗息鼓虚伪做人。 他深知,现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娶回薛家女,往后尽竭力保护薛家。 知己劝诫,点到为止! 他抬眸问:“松卿,今日我来可是重新商议犬子与贵府千金的婚事?” 松卿是薛仁的表字! 薛文琏见两位长辈结束寒暄,进入正题,他站起身拱手作揖笑道:“是的,国公爷,我们家想把二女儿换成三女儿,说起来这两姐妹年纪一样,月份只相差一个月,都是正当妙龄。” 霍峰点点头,这事早就在帖子里说过,他心里也并没有反对此举。 此番亲自过来,便是特意给薛家脸面,也代表霍家对此婚事的重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祖父,国公爷,爹娘,雨前龙井来了,我可否进来斟茶?” 聪明如同成国公,一听便知来者何意,他顺话捧场道:“巧了,我正好想喝雨前龙井。” 钟氏笑容满面,忙道:“那正好,我家三丫头儿时学过茶艺,正好今日给国公爷露一手。” 成国公含笑点头,很快一位弄粉调朱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手执六方壶亭亭袅袅走进来斟茶。 容貌不算特别出挑,只能说得上妍姿姣好,不过世家娶妻娶贤不娶色,倒不算有什么不般配! 国公爷赏脸地呷一口雨前龙井,眉心皱了皱,茶汤生涩,定不是用山泉水煮泡, 茶色过浓,时间分量都没掌握好。 大约是要见到未来公爹,所以发挥失常吧。 国公爷眉心舒开,含笑点评:“味道不错。” “国公爷谬赞了,芸儿手艺尚要再精进才是,”薛朝芸立即欠身谦虚道。 若是真心谦虚也不必这般殷切,国公爷笑容和煦:“孩子,夸你便是你真的好。” 薛文琏也是爱喝茶之人,啜一口便知汤茶味道一般般,无非是国公爷给面子才这般夸赞,他准备开口。 没想到笑得满脸褶子的夫人钟氏,已然开口说话:“我们家芸丫头不仅茶艺出众,账册管得也十分妥帖,国公爷您是” “好了,夫人,你亲自去小厨房看一下酱肉小笼包好了没?” 薛文琏压住跳动的火气,打断夫人的话,示意她离开。 钟氏一怔,有些不高兴,但看着客人尚在,便点头应是。 薛文琏这次松了一口气,没见过有人自夸自卖还提什么账册之事的,国公爷老夫人,国公夫人尚在,执掌中馈何时会轮到新媳妇,那也是霍家的事,哪有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强行给别人上眼药水的。 国公爷但笑不语,心道:景哥儿最不喜轻浮浅薄之人,不知到时夫妻俩能否琴瑟和谐!若是景哥儿真心不喜欢,那便多纳娇妾罢,总之正妻之位只能是薛家女,方可对得起挚友。 一盏茶过后,酱肉包也吃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也该敲定婚事了。 国公爷含笑看向下坐的薛朝芸,面露慈爱满意。 薛朝芸自然知道国公爷投过来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身板直挺,双手放置膝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等待国公爷亲自敲定婚事。 第61章 总有意外 钟氏这一刻心跳如雷,她强压制住内心的喜悦,等着国公爷开口。 薛文琏神情含笑地看着国公爷,这桩上好的婚事敲定,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或许圣上会看在国公爷家的面子上,不计较父亲在奏折上的刚凛之言。 薛仁则长长吁出一口气,婚事敲定,如今只有颜姐儿令他放心不下,若是 “老太爷,老爷,二小姐她她同赵姨娘陈管事一齐回来了,如今马车已经进了角门了,”有仆人疾跑进来道。 “什么?“钟氏母女脸色登时一片雪白。 薛文琏的人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竟然自己安然回家了! 一时间父子俩说不清什么感觉,憎地一下子从圈椅上站起来,薛文琏欣喜若狂,忙走向仆人,吩咐道:“快,快领他们过来。” 说完,他神色激动地朝国公爷拱手作揖:“国公爷,我二女儿在青州落水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今安然归来” 薛文琏一时语无伦次,成国公霍峰摆摆手:“先让那孩子回家吧。” 言下之意,他也想见见救了老父亲的外孙女!这时他并无别的念头。 然而听到薛文琏耳朵里,便是国公爷还是希望颜姐儿嫁过去。 这可正中薛文琏下怀,一来这婚事本就是托了颜姐儿外祖父的福才得到,二来颜姐儿这些年在外受苦,赵氏性子又软弱没主见,若不能有一个好的婆家,他只怕这辈子都忧心不已。 薛仁看向挚友霍峰笑道:“我这二丫头,最是活泼率直不过,你也见见,说起来这桩婚事本就她的。” 霍峰一听这话锋,便知薛家父子仍希望婚事还给这常年住在荆州的小姑娘。 他早知这小姑娘母亲是庶出的,但为人性子都算善良。 他心中又添了几分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丫头片子,竟惹得长辈为她细细谋划婚事。 霍峰颔首笑道:“既然都来了,焉有不见的道理?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薛文琏一听这话头,便知成国公对颜姐儿没有养在上京的事并不介意。 他松一口气,又吩咐:“快,换上新的细茶糕点。” 立时丫鬟一阵忙碌,很快换上新的热茶饼子。 这时钟氏母女终于回过神来,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婚事飞走,薛朝芸简直要疯了,睁大眼睛尖声道:“祖父,爹你们做什么?这婚事说好是我的,那薛朝颜早死了,来得定是骗子,你们不要被蒙骗了。” “薛朝芸你在诅咒我死了吗?”正好走到门口的薛朝颜冷冷回道。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把心中那一抹希望浇灭,只剩下全身寒凉。 钟氏头皮发麻,瞳孔俱震,失声道:“薛朝颜,你怎么还没死?” 薛朝颜径直掀开帘子进来,一面迈步一面幽幽地盯着大夫人钟氏,微微扬下巴,冷声道:“害我的人还没得到报应,我怎敢死去?母亲你好生糊涂!” 又是这张精致漂亮到令人呕吐的脸,钟氏心头恐慌,双腿发软,不顾外客直指薛朝颜,厉声道:“你这话何意?你可有证据?” 薛朝颜目光锐利,眼角余光扫过身旁,这才发现家里似乎来客了。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薛朝颜敛了敛神,屈膝行礼道:“祖父,爹,我回来了。” 眼前女子一身浅青色金色白蝶穿花宽绣对襟长衫,下着月牙色凤纹澜裙,身段窈窕多姿,头戴各色翠钿,还插了一只云鬓花颜金步摇,映衬着一张小脸愈发艳逸绝伦,此时她眉目含笑,雪肤如瓷,气质清丽宛如九天仙子一般。 屋里沉寂一刻! 原来郝义彪之妻牛氏是个温婉聪慧之人,得知她许久不曾回家,又家中有恶主母,便为她筹谋一番。 自古男女爱俏,许久不见非要产生惊艳感方能不被别人怠慢。 她便与赵氏商议,给平日里不慎在意外在的薛朝颜打扮一番,于是两人拉着薛朝颜到自家成衣铺先选了一套精致华贵的衣裳,再请一个上京有名的插带婆给薛朝颜好生髻发打扮一番。 于是乎便有了众人的惊艳反应。 成国公霍峰眨了眨眼,这小姑娘似乎他在哪里见过! 薛文琏搓了搓手掌,心里感慨万千。 “颜丫头,”到底是他小时候对不住二女儿,他颤着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胆怯。 薛朝颜定定看向父亲,他与十年前相比,脸上多了岁月痕迹,还多了一副长须,此刻他含着泪光的眼隐匿着三分胆怯,七分喜悦。 薛朝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到底血浓于水,像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春天,此刻心里 只记得曾经那些温情美好的回忆。 薛朝颜从不是婉转扭捏之人,她想张开双手向父亲走过去。 “爹,颜儿一直想你。” 薛文琏心头狠狠一震,一股酸涩从胸口喉咙涌出,梗得他嗓音沙哑,他毫不犹豫张开双手接应久违的女儿。 “颜丫头” 得知二女儿心中无芥蒂,薛文琏积压多年的浊气轻轻消散,他抬手抹了把眼眶,放开女儿道:“去跟你祖父说会话,你这些日子下落不明,他整夜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薛朝颜自是要好好跟祖父说话的,她眉眼弯弯地看向祖父,一时间又高兴又难过,高兴是祖父终于可以回家团聚。 难过的是原本记忆中龙虎生威精神矍铄的祖父,怎忽然间像一把生锈的剑,除了眉梢眼角还隐隐透着嗜血的锐利,整个人都沉重脆弱。 薛仁自知身体和处境,他此刻已经够幸运,薛家的孩子都在家里,他没什么遗憾了。 四目相对,亲情脉脉,薛仁张开双臂,薛朝颜自然奋不顾身地奔向老态龙钟的祖父。 薛仁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抿唇道:“孩子,回来就好,以后就在上京,有祖父在,谁也不能把你赶走。” 这话令一旁冷眼看着的钟氏脸色涨红,公爹这话是针对她了! 钟氏心中惶惶不安又咬牙暗恨,恨亲生弟弟连一个小贱人都弄不死。 也不知道这小贱人知不知道那些歹人是她派去的! 第62章 她已归来 想到这里,钟氏心惊胆战浑身冰凉,双手的指甲狠狠镶嵌进肉里。公爹是个刚正不阿的主,若是他知道她暗害亲眷,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把她送往家庙,永世不得回来。 不行,她绝不能承认!钟氏抚着胸口暗道。 薛仁把颜丫头放开,拉着她走到国公爷霍峰面前,含笑介绍:“颜丫头,过来见一下贵客,称国公爷。” 此话一出,赵氏抬手掩嘴激动地看向管事奋进,两人眼里皆大喜若狂。 又担心此刻给薛家添麻烦,两人行礼过后皆没说话。 “你”薛朝颜此时才看清眼前客人,被惊了一下,下意识用手指了指贵客。 这太不礼貌了,薛仁脸色一沉,忙抓住她的手指往下放,陪笑道:“国公爷,我家这丫头初回家里,有些没大没小” “无妨,”霍峰抬手制止他的话,含笑地看着赵家的外孙女,揶揄地问:“丫头,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 “是,”薛朝颜直径点头,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急的她抓耳挠腮的。 虽然不像个大家闺秀,可自有一番率真灵动,这一刻成国公决定,这丫头就是自家的儿媳妇,决计不能变了。 他双手闲暇地交叉放在前面,笑眯眯道:“今早核桃糕,可还记得?” “哦”薛朝颜恍然,“原来是你!你你就是成国公爷” 这上京未免也太小了吧!薛朝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成国公霍峰笑容未减:“我不仅是成国公,未来还是你公爹!”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续而又松了一口气,这婚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薛朝颜手里。 钟氏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婚事鸡飞蛋打。 薛朝芸几欲癫狂,站出来狠狠推了薛朝颜一把,声音尖锐凄厉道:“这门婚事是我的,你休想夺走,薛朝颜你这贱人。” “就是就是,”钟氏这时也跪下来抱着公爹的膝盖,哀求道:“父亲,不是都说好了吗?把这婚事换成芸姐儿?” 薛仁还没出声,国公爷已经开口。 他神情和煦,含笑道:“还未正式确定,官媒也还没上门,算不得数。说起来对我老父亲有恩的是这丫头的外祖父,”国公爷霍峰指了指薛朝颜,“缘分天注定,还是这丫头跟我们霍家有缘分。” 国公爷轻飘飘的两句话便把婚事敲定下来。 也就是说,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钟氏身子一软,直径瘫坐在地上。 虽然未正式确定,可只要国公爷看上了芸姐儿,那都不算事。可现在看来,被国公爷看上的却是薛朝颜这个贱人。 钟氏脸色惨白,一双眼凶光怨毒,双手紧紧攥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婚事就能定下,薛朝颜这个贱人天生是克她们母女的,有她在从来没有好日子。 钟氏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她绝不会让薛朝颜安然无恙嫁去霍家!这样想着,半眯瞪眸子渐渐冷静下来。 薛朝颜被她狠狠推一把,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她回过头向薛朝芸走过来,一双杏圆的眸子冷光凛凛,她不客气道:“薛朝芸,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真是一点也没变。” 还是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不过这次她就算不要这桩婚事,也绝不让薛朝芸得到。 薛朝芸看出她眼里的嘲讽,登时双眼血红,目眦尽裂死死盯着薛朝颜:“薛朝颜,你失踪了这么久,贞洁定是没了,”说着她看向国公爷霍峰,尖声道,“国公爷,这等失贞女子,怎可做霍家宗妇?” 钟氏正想如此说,只是碍于身身份,她不便当场开口污蔑小辈。 “你混说什么?”薛文琏怒目而视,他没想到三女儿当客人的面这般诋毁自己的二姐,他再也顾不得,粗鲁地一把扯开三女儿。 薛朝芸如同一只蔫蔫又丑陋的公鸡被甩在地上,她仿佛没感觉到身上的痛意,继续漠然道:“薛朝颜失踪这么久,根本不配嫁入霍家,国公爷您要三思呀。” 她就是没了这桩婚事,也决计不让薛朝颜得到,否则她得一辈子矮她一头。 “不是,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说话如此恶毒”护送回来的郝义彪再也顾不得客人的脸面,站出来呵斥道,“颜丫头落水便被路过的商船救上来,而后在船上一直都是我夫人在照顾,直到赵夫人她们过来,你与颜丫头姐妹一场,却如此诋毁亲姐,想来也是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之辈,要我说,你这种真是谁娶谁倒霉!” 郝义彪本就心直口快,再者他身后站着的是长公主的势力,不必依附别的官家,因此他说话毫不客气。 钟氏睨了一眼绸缎庄老板,她 搀扶起女儿,含笑道:“到底是桩隆重婚事,问清楚仔细好些,我们芸姐并无恶意,不过是嘴巴皮子不会说话罢了,老爷你们莫要生气。” 钟氏不愧是内宅好手,二十年来把薛文琏降服得妥妥帖帖,几句话便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把芸姐儿的刻薄善妒说成了无心好意。 薛文琏的确脑子不大好使,否则不会一辈子只是六品没有油水没有实权礼部仪制司主事,只见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显然是听进去了。 如此是非不分!薛仁长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哪天他不在了,这个家往后是要败了! 薛朝颜在心里冷笑,这大夫人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愈发炉火纯青,她站出来,看向钟氏轻笑:“母亲,三妹无故冤枉我失贞,若是传出去,那世人岂不是怀疑我们薛家门风不正,往后大姐跟三妹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钟氏立时心惊肉跳,自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薛朝颜这个贱人没有好名声,那他们薛家岂能安然无恙! 看着眼前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钟氏只觉得自己被拿捏了七寸,如今不得不吞下这口苦水。 她眼底跟淬了毒恨薛朝颜,面上不得不装出笑容:“你三妹口齿笨拙,脑子也糊涂,你何苦跟她置气!”说着扭过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你闭嘴,你二姐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好姑娘,非要被你败坏薛家声誉不可!” 第63章 真相如此 最后一句话钟氏加重语气地说,望女儿莫要在清白二字上做文章,免得把整个薛家绕进去。 事缓则圆,万事再困难也总有办法解决,如今赵氏母女回家,她往后有的手段收拾她们。 然而薛朝芸是个脑袋空空的丫头,既没有母亲的心机手段,也没有父亲的善良淳厚,活脱脱一个刁蛮自私大小姐秉性。 在她听来,母亲这是当面护着薛朝颜这个小贱人,连母亲也同意这小贱人的婚事。 她几欲癫狂,猛然甩开母亲的手,尖声道:“是你们糊涂,我才没有说错,她薛朝颜既然失踪过,谁知道清白还在不在?国公爷高门大户,难不成要娶个名声有损的女子回去吗?” “你,你浑说什么?”薛文琏气的冒火,抬手就要扇耳光。 薛朝芸似乎早有防备,说完立时站到母亲身后躲避。 薛朝颜冷冷看着想要毁了她的薛朝芸,心中无半分波澜,她本就没打算嫁去霍家。 只是薛朝芸赔上整个薛家名声,也要毁了她,她决计不可能让她得到这门婚事。 她看向成国公霍峰,打算商量就此解除婚事。 没想到成国公霍峰忽然开口说话。 他含笑地看向薛朝芸,眼里既没有震惊也没有反驳,更没有懊悔生气,他整暇地问:“你如何得知她失去了贞洁?” 薛朝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以为说出个子午寅丑就能得到认可,她忙道:“在青州那晚薛朝颜分明遇到六个黑夜歹人,他们个个穷凶极恶,薛朝颜又有几分姿色,贞洁怎会还在?” “哦......六个?”国公爷若有所思地拉着长长的尾音。 薛仁目光骤然一缩,犀利地看向钟氏! 钟氏到底经历人事,一听这话锋不对劲,上前强行捂住女儿的嘴,慌乱道:“你混说什么糊涂话?薛朝颜是你姐......” 薛朝芸此时正昏头,哪里听得出母亲的言外之意,被掩嘴的她愤怒地推开母亲,打断她的话:“娘,你干嘛呀!我本来就没说错,薛朝颜在高家庄跳河的,期间那六个歹人有没有把她怎样如何得知?” 成国公若有所思,他挑眉问:“她跳河的地方叫做高家庄?” “是......”薛朝芸还想说什么,她忽然发现祖父跟父亲眼神怒意愤懑地盯着她,薛朝颜则玩味地看着她。 而她的母亲钟氏脸色灰败灰败的。 她忙收回几欲脱口而出的心里话,由于太急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猛然一痛,这会子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套话了,一双眸子惊惧不已向众人。 然而众人无不是审视冷漠讥讽的眼神,薛朝芸何曾见过这般场景,又臊又悔又恨又怕地双手抱头,脸色那叫一个惨白,身子一软,直径瘫在地上。 郝义彪忍不住嗤笑,讥讽道:“薛家老太爷,你瞅瞅,你家的小姐可真厉害,在上京都知道有几个歹人出现,莫非是成仙了不是?” 薛仁和薛文琏何曾听不出讥讽,他们原以为钟氏不尽心尽力罢了,没想到为了一桩婚事,竟动下杀手残害亲眷。 薛仁额角青筋暴起,一股怒意从胸口直窜上头,他伸手狠狠扇了一巴掌唯一的儿子:“不肖子,孽障!” 他在边关打天下,守护国家守护薛家,这不肖子连家里都管不好。 怎能叫他不生气? 薛文琏生生受了这一巴掌,旋即膝盖跪下,头匍匐在地。 郝义彪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一凛,想不到薛仁大将军是这样大义刚直之人,即便家属有错绝对严惩不贷,想到这样他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敬佩。 成国公爷目光波澜不惊,挚友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若非太气,他断不会当着外人之面发这样大的火。 他沉浮宦海几十年,小时候跟老父亲受过苦难,发愤图强读书,中了进士初进官场,也曾吃过大亏,也曾点灯熬油废寝忘食地发誓要做出政绩。 几十年的人事沉浮,既把他磨砺成圆润的弧度,也练就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眼。 方才他许久不出声,一出声便是直指重点,一来是为了保护未来儿媳,二来是为了让薛仁看清谁是幕后歹人。 此时目的达到,他也无需再多言,静静侍立一旁便可。 赵氏则震惊到想要尖叫,她从未见过老太爷发火,幸而她还有一丝理智傍身,手掩着嘴生生止住嗓子发出的声音。 薛朝芸被吓住了,身子蜷缩一团,这会子终于发现自己闯祸了,早前母亲钟氏嘱咐她不要轻易说漏嘴,否则祖父的怒火谁也承受不住。 她当时还不以为然,祖父虽不算和蔼可亲 ,可从不会苛待管束小辈。 此刻她真是怕了,不敢想象若是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她定是要吐一嘴牙血。 薛朝颜则惊呆了,一方面她恼恨钟氏母女,可血脉亲情联系,她心底还是维护父亲这一角色的。 她上前把父亲薛文琏护住:“祖父,您息怒。” 成国公霍峰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比起另一个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薛家女,颜丫头的孝顺显得难能可贵。 薛仁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匍匐在地地面子,问:“我打你,服是不服?” 薛文琏已经四十来岁,虽然愚钝可也知道自身弱点,岂会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何遭打? 羞愧道:“父亲,都是儿子的错。” 话已到此处,外客再看戏下去,便是有些无礼了。 该是要告辞了! 成国公霍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雕花佩,看向薛朝颜含笑招手:“颜丫头,过来,我有个东西要赠予你!” 成国公霍峰对薛朝颜总是有几分温柔,每每看到这丫头,霍峰总能想起当年的老父亲,被贬去南岭做丞驿,当时家中情况已然好转,他既是进士出身,又颇得先皇倚重,可老父亲为了不连累他的仕途,主动要求去千里之外的南岭。 那时候老父亲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又长途跋涉,若非当时在荆州遇到了薛朝颜的外祖父,只怕老父亲根本撑不到南岭,往后他们一家人也撑不到先皇仙逝后团聚。 每每想至此,他心中总是感慨良多,也十分看重与薛家这桩婚事。 第64章 关门盘问 被点名的薛朝颜一怔,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白玉雕花佩,心中了然明白是何意。 她踌躇起来,她不想嫁去霍家,所以这枚玉佩她不能接! 目光凛锐的成国公霍峰把她的小眼神看在眼里,一时间心中好笑,没想到他那英姿出众的孩儿,也会有被姑娘家嫌弃的一天。 薛朝颜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头疼不已,若是要两家退婚,也不是这个乱糟糟的时候提出来,再者屋里还有外人在。 若是被人乱传出去,伤了谁的脸面都不好。 她想了想,绻起的手指一动不动,笑着拒绝道:“国公爷,您的玉佩过于珍贵,我” 赵氏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径拿过玉佩,塞到女儿手里,打断她的话:“所谓长者赐不敢辞,你这孩子,国公爷给你,便是你的。” 薛朝颜被母亲大胆的举动惊呆住了,等她回过神来,那白玉雕花佩已然到自己手里。 她觉得烫手至极,看向国公爷洞若观火的眸子,薛朝颜这时候有种想法都被看穿的感觉。 国公爷神情慈爱,既没有惊讶或是恼怒,只意味深长道:“孩子,你娘说得对,莫要辜负长辈的一番心意。”言罢看向薛仁拱手道,“松卿,那我先行回去了,一切照旧进行。” 薛仁明白他的意思,跟着拱手还礼,又吩咐张平亲自送成国公爷。 郝义彪跟夫人牛氏此时也跟着告退,主家家事缠身,不应过多打扰,何况他们本就还有生意在身。 薛仁命刘姑姑开库房送了上好的礼,然后亲自送郝义彪夫妇回去。 此时屋里只剩下一家人。 薛文琏依旧跪着,钟氏母女惶惶不安瑟缩一旁。 薛仁坐回上位,一双锐利染血的眸看向儿媳妇钟氏,他手轻轻叩动着桌面,冷声问:“文琏媳妇,你说说青州的歹人到底怎么回事?” 公爹声音平缓厚重,如同一把开山刀斧头,每一个字都敲摄在心头上。 钟氏吓得腿一软,径直跪在低头,不敢抬头。 放置在地上的双掌绻起,她死命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强做镇定道:“回禀父亲,儿媳不知,儿媳派去的人只打听到颜姐儿在高家庄落水,下落不明。” “你还狡辩?”一旁跪着的薛文琏憎地抬头,对夫人钟氏怒目而视,“若非是你做的,芸姐儿怎知一共有六个歹人?” 钟氏并未抬头,从善如流道:“芸姐儿语无伦次,胡乱猜测罢了,不信老爷您问问颜姐儿,是否真是六个歹人也未可知?” 钟氏持家多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之气,她方才在外客面前的确是又臊又慌又乱。 可此时关起家门来,只是一家子说话,且她又是一家之母,身份不一般,公爹这样聪明之人,即便是为了锦哥儿的面子,也不会把她如何! 所以她打定主意咬死不认。 在一旁的看着都薛朝颜冷笑不已,她是真的想不到,这钟氏年纪越大越能颠倒是非黑白。 她准备站起来说话,身后站着的陈奋进管事轻轻压了一下她的肩膀,薛朝颜侧头过去。 便看到陈叔示意她,莫要乱说话,一切由老太爷定夺。 薛朝颜视线睨向上座的祖父,只见他一双浑浊的眼如浩瀚海洋,深不可测的平稳。 薛朝颜这才清楚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祖父心中早已有数,想必如何处罚,祖父也已经有了决定。 她跟母亲才回上京,本来就举步艰难,此刻的确不该轮到她开口。 想清楚后,薛朝颜继续沉默。 薛文琏闻言,额头突突地跳动,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上座的父亲薛仁有节奏地叩动桌子,薛文琏这才住嘴不语。 仿佛过了许久,钟氏背脊一直冒冷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心里既埋怨公爹令她难堪,又怨恨薛朝颜为何还活着。 这厮一辈子分明就是克她的,等她熬过这一劫,她定不会让赵氏母女好过。 想到这里,钟氏呼吸粗了几分,又硬生生压制住。 过了好久,薛仁终于开口:“文琏,既没有证据说是你媳妇做的,就不要胡乱攀咬,以免日后伤了夫妻情分薛家脸面。” “父亲,”薛文琏抬头呼叫,有些不可置信。 薛仁似乎早就猜测到儿子的想法,并未看他一眼,而是看向伺候赵氏母女多年的陈奋进。 陈奋进立时站出来,躬身打揖:“说起来那些歹人身材瘦小,出手蛮横粗暴,想必是哪个山头的土匪来揾食,小的以为,此事的确与夫人无关。” 聪慧深沉如同陈奋进,只需主子的一个眼神,便知 老太爷的意思。 且不说他们安然无恙回来,就是出了大事,也断不能让当家主母认罪,否则传到外头去,世人岂不是会质疑薛家儿女的品行不端? 只要不定罪,关起门来,多的是方法惩治或处理这件事。 脑子慢半拍的薛文琏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薛家脸面! 看了一眼沉稳聪明的陈奋进,又看了一眼似乎神色缓和的父亲,终于知道自己又冲动糊涂了,怪道这么多年仕途不顺,自己这个脑子若是没有父亲在,只怕三年京察都熬不到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薛朝颜虽然猜到祖父不会重责大夫人,却没想到直接说帮着否认,她一时间心中愤愤,心里又清楚祖父是为了薛家的颜面才这样做。 钟氏松了一口气,她果然猜的没错,公爹定会维护她的脸面,不再追究下去。 就在这时,薛仁犀利的目光投射过来,钟氏心头一跳,立时又慌乱起来。 “文琏媳妇,你派出去的人庸碌无用,差点害死我薛家儿女,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又把问题扔给她了! 虽然薛仁不会给儿媳定罪成嫡母谋害庶女的罪名,可不代表此事可以轻轻松松翻篇。 钟氏几欲要胸口吐血,她磕一个响头,咬牙道:“父亲,儿媳行事不周,差点酿成大祸,儿媳自请去祠堂面壁思过,抄写十遍佛经。” 薛仁点点头:“既是要抄写佛经,那便是要虔诚尽心,你一会把家里的对牌交给刘姑姑,这段时间便由刘姑姑跟静姐儿管家,静姐儿如今也大了,也该学着处理家中庶务了。” 第65章 不想嫁人 钟氏一惊,猛然抬头,公爹这是要褫夺她的掌家大权! 薛仁似乎没注意到的脸色,整了整袖子,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颜姐儿留下。” 这话便是不容置喙了,钟氏咬着唇只能告退。 屋里只剩下薛仁父子和薛朝颜,此时薛文琏未得父亲命令,仍是跪着。 薛朝颜自然知道祖父为何如此生气,只是再生气也该有个限度,父亲已经跪了超过一个时辰了。 薛朝颜双手绞着手指,想了想,上前坐在祖父旁的杌子上,给祖父捏腿,她想为父亲求情。 只是人还没张嘴,薛仁已经问话:“颜姐儿,你可知我为何不处罚你母亲?” 薛仁神色平静认真。 薛朝颜正色道:“祖父为着薛家的颜面。” 薛仁神色缓和:“颜姐儿,你可会怨恨祖父和父亲?” 薛朝颜不假思索摇摇头:“既是一家人,只有包容互助,岂会心生恨意!” 再说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她无甚可怨恨的。 薛仁目露欣慰赞赏,赵氏不算是聪慧之人,可生的颜丫头却是个实心厚道之人。 又想到儿媳妇钟氏,薛仁长长叹息:“你母亲若是有你这样的胸襟,咱们薛家也不会这样了。” 看看钟氏都把孩子养成什么样!简直不忍直视。 薛朝颜眼珠子转一圈,小声道:“祖父,您既然觉得颜儿好,那便放过父亲吧,跪的怪久的。” 薛仁低头看向颜姐儿,哂笑:“你这丫头,眼里心里还是有你父亲。” 然而看向儿子薛文琏,却是沉着张脸,冷声道:“既是颜姐儿为你求情,且起来吧。” 薛文琏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造次,乖顺起身,跪久的膝盖疼的厉害,仍大气不敢出,他坐到最近的椅子上,暗暗吁了一口气。 薛仁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片刻,眼里布满忧愁,忧心忡忡道:“不知以后祖父不在了,薛家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此话一出,薛朝颜大惊,急忙问:“祖父,你可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把脉” 说着就要抓住薛仁的手腕,薛仁反手握住孙女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笑了笑:“祖父身体很好,只是人之老矣,总有一天会埋于黄土里,有些伤感罢了。” 想得真远! 薛朝颜松了口气,嗔怪道:“祖父,有我在定能保你长命百岁。” 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她不知道,有时候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不一定只是衰老或疾病,天子也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碍于薛朝颜是姑娘家,不懂朝堂汹涌,父子俩并没有言说清楚。 薛仁再次拍拍她的手背,轻笑嘱咐:“往后啊,薛家就靠你保护了,你弟弟虽是不成器,可到底是一家人,你万不可放弃他,眼睁睁看着他玩物丧志,庸碌一生。” 薛朝颜顿了顿,她怎么听着,祖父像在交代后事,可初回上京的她,却是对祖父为何回京一事根本不清楚,何况她镇日里甚少关注朝廷之事。 因此此刻并未多想。 倒是祖父这句话提醒了她,她清咳了一下嗓子,忽然说道:“祖父,爹,我其实此次会上京,除了想见你们以外,还想说我不愿嫁什么侯门之子,只想游走江湖山间,自由自在过日子。” “什么?”薛文琏被这番话吓懵,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太急一下子扯到膝盖,疼得他撕牙咧嘴,他弯腰下去,手揉着膝盖,抬起脸看向女儿,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 薛仁也被这话惊到,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颜丫头你” “不行,你必须嫁去霍家,你一介女子柔弱危险,学什么别人浪迹天涯逍遥一生,你必须嫁人,”薛文琏重新坐回位置,拿出父亲的姿态坚决地说。 这桩婚事对薛家而言非常重要,且成国公很是喜欢颜姐儿,如今是箭在弦上水到渠成的时候,岂有把婚事退了的可能!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什么呀!”薛朝颜听了这话,也站了起来,“爹,我不明白了,女子为什么非要嫁人,我一辈子不嫁人不行吗?” “你见过哪个女子不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人天生就该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薛文琏一拍桌子,气冲冲道。 薛朝颜反唇相讥:“那男人呢?就该建功立业修身齐家吗?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做到这八个字?凭什么女子就非要相夫教子?” “你”薛文琏被噎住,又想到自己的官职靠荫补得来,一时间脸色涨成猪肝色。 薛朝颜瞥了父亲薛文琏一眼,冷哼道:“我习得一身医术, 无论身处何境地,又赢得别人的尊重和需要?怎就非要相夫教子困顿于内宅了?人之幸福始于心,终于心。爹爹你读书多年,莫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简直是不经之谈,薛文琏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一时间又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他拿出父亲的姿态,强硬道:“遑论你说得天花乱坠,总之你一定要嫁去霍家,我们薛家绝不能没有这门婚事。” 这分明是强娶强嫁,薛朝颜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了弟弟,强行把她们母子送回荆州。 一时间酸楚涌上心头,含泪道:“爹,你分明就是在卖女儿?” “薛朝颜,”薛仁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呵斥,“你怎么说话的,祖父跟你爹都是为了你好,往后你到霍家便知道霍家的好” 薛朝颜转过脸,打断祖父的话,冷笑道:“是薛家得了好处吧,祖父,你跟爹爹是想我往后扶持薛家吧。” 薛仁沉默不语,往后圣上迁怒于他,薛家必将衰败下来,若是有了这桩婚事,尚且能庇护一二 他的确存了扶持薛家的心,可霍家门风他心中有数,断不会怠慢颜姐儿! “怎么?你身为薛家女?难道不该为薛家出一份力吗?”薛文琏怒道,“成天捣鼓那些药材丹方作甚?是能去解天下奇毒还是能拯救万民?” 薛朝颜声音徐徐缓缓:“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生长全,以养其身。医天医人,能否拯救万民不可知,但凡事只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钟氏一惊,猛然抬头,公爹这是要褫夺她的掌家大权! 薛仁似乎没注意到的脸色,整了整袖子,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颜姐儿留下。” 这话便是不容置喙了,钟氏咬着唇只能告退。 屋里只剩下薛仁父子和薛朝颜,此时薛文琏未得父亲命令,仍是跪着。 薛朝颜自然知道祖父为何如此生气,只是再生气也该有个限度,父亲已经跪了超过一个时辰了。 薛朝颜双手绞着手指,想了想,上前坐在祖父旁的杌子上,给祖父捏腿,她想为父亲求情。 只是人还没张嘴,薛仁已经问话:“颜姐儿,你可知我为何不处罚你母亲?” 薛仁神色平静认真。 薛朝颜正色道:“祖父为着薛家的颜面。” 薛仁神色缓和:“颜姐儿,你可会怨恨祖父和父亲?” 薛朝颜不假思索摇摇头:“既是一家人,只有包容互助,岂会心生恨意!” 再说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她无甚可怨恨的。 薛仁目露欣慰赞赏,赵氏不算是聪慧之人,可生的颜丫头却是个实心厚道之人。 又想到儿媳妇钟氏,薛仁长长叹息:“你母亲若是有你这样的胸襟,咱们薛家也不会这样了。” 看看钟氏都把孩子养成什么样!简直不忍直视。 薛朝颜眼珠子转一圈,小声道:“祖父,您既然觉得颜儿好,那便放过父亲吧,跪的怪久的。” 薛仁低头看向颜姐儿,哂笑:“你这丫头,眼里心里还是有你父亲。” 然而看向儿子薛文琏,却是沉着张脸,冷声道:“既是颜姐儿为你求情,且起来吧。” 薛文琏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造次,乖顺起身,跪久的膝盖疼的厉害,仍大气不敢出,他坐到最近的椅子上,暗暗吁了一口气。 薛仁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片刻,眼里布满忧愁,忧心忡忡道:“不知以后祖父不在了,薛家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此话一出,薛朝颜大惊,急忙问:“祖父,你可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把脉” 说着就要抓住薛仁的手腕,薛仁反手握住孙女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笑了笑:“祖父身体很好,只是人之老矣,总有一天会埋于黄土里,有些伤感罢了。” 想得真远! 薛朝颜松了口气,嗔怪道:“祖父,有我在定能保你长命百岁。” 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她不知道,有时候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不一定只是衰老或疾病,天子也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碍于薛朝颜是姑娘家,不懂朝堂汹涌,父子俩并没有言说清楚。 薛仁再次拍拍她的手背,轻笑嘱咐:“往后啊,薛家就靠你保护了,你弟弟虽是不成器,可到底是一家人,你万不可放弃他,眼睁睁看着他玩物丧志,庸碌一生。” 薛朝颜顿了顿,她怎么听着,祖父像在交代后事,可初回上京的她,却是对祖父为何回京一事根本不清楚,何况她镇日里甚少关注朝廷之事。 因此此刻并未多想。 倒是祖父这句话提醒了她,她清咳了一下嗓子,忽然说道:“祖父,爹,我其实此次会上京,除了想见你们以外,还想说我不愿嫁什么侯门之子,只想游走江湖山间,自由自在过日子。” “什么?”薛文琏被这番话吓懵,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太急一下子扯到膝盖,疼得他撕牙咧嘴,他弯腰下去,手揉着膝盖,抬起脸看向女儿,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 薛仁也被这话惊到,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颜丫头你” “不行,你必须嫁去霍家,你一介女子柔弱危险,学什么别人浪迹天涯逍遥一生,你必须嫁人,”薛文琏重新坐回位置,拿出父亲的姿态坚决地说。 这桩婚事对薛家而言非常重要,且成国公很是喜欢颜姐儿,如今是箭在弦上水到渠成的时候,岂有把婚事退了的可能!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什么呀!”薛朝颜听了这话,也站了起来,“爹,我不明白了,女子为什么非要嫁人,我一辈子不嫁人不行吗?” “你见过哪个女子不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人天生就该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薛文琏一拍桌子,气冲冲道。 薛朝颜反唇相讥:“那男人呢?就该建功立业修身齐家吗?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做到这八个字?凭什么女子就非要相夫教子?” “你”薛文琏被噎住,又想到自己的官职靠荫补得来,一时间脸色涨成猪肝色。 薛朝颜瞥了父亲薛文琏一眼,冷哼道:“我习得一身医术, 无论身处何境地,又赢得别人的尊重和需要?怎就非要相夫教子困顿于内宅了?人之幸福始于心,终于心。爹爹你读书多年,莫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简直是不经之谈,薛文琏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一时间又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他拿出父亲的姿态,强硬道:“遑论你说得天花乱坠,总之你一定要嫁去霍家,我们薛家绝不能没有这门婚事。” 这分明是强娶强嫁,薛朝颜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了弟弟,强行把她们母子送回荆州。 一时间酸楚涌上心头,含泪道:“爹,你分明就是在卖女儿?” “薛朝颜,”薛仁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呵斥,“你怎么说话的,祖父跟你爹都是为了你好,往后你到霍家便知道霍家的好” 薛朝颜转过脸,打断祖父的话,冷笑道:“是薛家得了好处吧,祖父,你跟爹爹是想我往后扶持薛家吧。” 薛仁沉默不语,往后圣上迁怒于他,薛家必将衰败下来,若是有了这桩婚事,尚且能庇护一二 他的确存了扶持薛家的心,可霍家门风他心中有数,断不会怠慢颜姐儿! “怎么?你身为薛家女?难道不该为薛家出一份力吗?”薛文琏怒道,“成天捣鼓那些药材丹方作甚?是能去解天下奇毒还是能拯救万民?” 薛朝颜声音徐徐缓缓:“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生长全,以养其身。医天医人,能否拯救万民不可知,但凡事只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