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梦》 第1章 毁容 “呜……”意识只是浅浅地恢复,我就感觉到全身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勉强睁开眼环视四周。入目却是残旧的木质房梁,到处纠结的灰色蜘蛛网和不住往下渗水的破败三角形屋顶。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明明记得自己是随着车子掉落悬崖的,怎么……现在竟到了个类似破庙的地方? 一阵缓和期过后,我终于适应了这周身的疼痛。看来以往的历练也不是全无用处嘛。我苦笑着扬了扬嘴角。 眼光流转中,我瞥见前方有个人影,似乎正坐在火堆前。心中有些了然,应该是掉落悬崖后这个好心人救了我。外面下起大雨,他没处去,只好把我带到这里。 我忽然想起了一事,大惊,顾不得身体从头到脚撕裂火烧般的痛,对那人大喊道:“小雨呢?不……你有没有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你……” 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个男子。他起身,用冰冷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我,就转身走出了破庙。 我,如遭雷击!不是为了他的眼神,丫的别说眼神,我就连他长相都没看清楚。可是那一身古代服饰和装扮……我进到剧组拍摄场地了吗? 我安慰自己,一定是的。难怪我会躺在这种只有武侠小说才会出现的破庙、石床上。可是,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修长的身影。 我抬头望向他,怔怔地看着他微湿的头发轻轻随风舞着,薄薄的唇轻抿,嘴角微微扬起,与唇边的酒窝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尖都被一个银灰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了。我只能看到他那双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冰蓝色的瞳眸,带着温暖的笑意向我靠近。 我从未想过在中国会有人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仿佛能夺人魂魄。是混血儿吗? “你没事吧?”如水晶般清爽透彻的声音。这是天籁吗? 我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额头,好清凉好舒适的触感啊!我忍不住陶醉其中。这肯定是哪个剧组请来的大明星,正演戏呢。而且保准是个大牌,感觉比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明星都真材实料多了。 唉,没想到掉悬崖也能掉出这种艳遇来,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等等,悬崖!也许因为我手中滚烫的温度,他怔了下。但我并未察觉,一脸狠狠地在心里咒了自己一通,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地问道:“小雨呢?车上的其他人呢?”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漂亮的蓝眸满是担忧。(咳!不会是以为我烧傻了吧。) 我的心开始下沉,深深地吸了口气,为自己加油,抬头问道:“是你救了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轻柔地嗓音如泉水流动般响起:“是步杀在山谷里发现你的,那时你身受重伤,高烧将死,是我救活你的。” 步杀?什么怪名字,应该是刚刚坐在火堆边的那个吧。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不曾想牵动脸上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但仍不忘继续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身旁还有其他人,或者旁边有没有车子之类……” 他仍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单手轻柔地扶起我道:“姑娘,你的烧刚退下一点,伤口还没有痊愈。还是喝了药早点休息吧!”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端着碗药。修长的手指握在粗制瓷碗的边缘,在黑色药汁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晶莹白皙。 但此时的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那双手,去感激那份关心。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我全身的力气如一下子被抽空了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倒在他怀里。 我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我身上发生了史上最烂的故事——穿越时空。 不幸中的万幸,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虽然已经满是泥泞,但仍肯定是原来那件,本在我背上的包包也仍安静地躺在我手边。唉!至少我不是附到别人身上吧! 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右手上仍握着东西,我拿起来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那些坠崖前后的片段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连带着那些我希望永远不要开启的久远记忆。 黝黑短小的金属躯壳。在现代,非警务人员佩带属于绝对违法的走私物品——手枪! 那是——坠崖前,我跟那些歹徒厮打时夺过来的…… 我暗地把枪藏在了身下,其实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个社会又不会有人认识它。 那男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药已经凑到了我的嘴边,闻着那味儿我就觉苦,可是看着对方关切真挚的眼睛,我却没辙,只得乖乖大口大口往下灌。 我此刻可说是完全躺在他怀里,他一只手环过我的脖子凌空将我支撑住,另一只手轻柔却有力地拿着瓷碗喂我喝药。闻着从他身上散发来的,淡淡的混杂着幽谷气息的男子特有味道,我竟有些迷醉了。胸口似有股暖流,一忽儿蹿了上来,脸瞬间发烫。 我有些尴尬,喝药的速度也不自觉慢了下来,几乎都快忘了这药的苦了。他却也不催,只是微笑地,轻柔地看着我。冰蓝色的瞳眸仿佛夹着几分暖意在说:“别急,慢慢来。” 我愣了下,忙一口把碗里的药全喝光,苦味此时才一股脑儿都蹿了上来。 他看着我皱眉,牵动伤口,不禁也抿了抿薄唇,眼含歉意。 想来他也是没辙,在这荒郊野地能找到药材已经算很本事了,哪里去找甜味的食物啊! 我一把拿过手边的包包,拿出两颗“德芙”巧克力,这是小雨每天都会为我放进去的,因为我总忘记吃早饭,她说这个补充体力最好。 想到小雨我不禁有些黯然,我在现实中表面看来与谁都能处得很好,事实上却无法真正与人亲近。小雨可说是我唯一承认的朋友。都是我连累了她,不知她有没有事。 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巧克力虽然已经有些化了,但好歹是甜的。于是迫不及待地剥开包装放进嘴里,直到尽数化开才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什么药啊,怎么能苦到这种地步? 一抬头,见那男子直愣愣地盯着我——手中的巧克力。我尴尬一笑,本来还想把这颗也塞进嘴里的,算了,人家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剥开一半包装递到他嘴边,微笑道:“尝尝吧,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哦!” 他微微低头俯视着仍半卧在他怀中的我,眼神甚是专注,蓝眸中是我模糊的身影。 我有些尴尬,只得撇开了头去,手却依然高举着。 他一口吞进了整块巧克力,这才将我放置在石床上。 我有些开玩笑地道:“味道不错吧?苦中带甜,很像生活的味道。” 说完,自己都觉得心里有些感慨又有些失落。一定要想办法回到现代,我暗暗发誓,因为有两个人一定在没日没夜地找我、等我。 “活着的味道?我已经很久……谢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微笑着没有看我,也似乎没有看任何东西,只是眼中的光芒仿佛阳光般灿烂。让我忍不住跟着温暖起来,仿佛爸爸和哥哥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水冰依。”我顺手一比划。 “你怎么会一个人昏迷在山谷呢?要知道这里人迹罕至,寻常人是不敢孤身来此的。而且你那一身衣着,实在有些奇怪……” 那说明他和那个步杀不是寻常人喽。我暗自斟酌着,要怎么把这个故事编得圆满。 “如水姑娘实不愿说,也无妨。” “叫我冰依吧。”我仍旧舒适地躺着,故事基本上已经打好了腹稿,于是侧过头跟他对话,“我和妹妹小雨从小无父无母,以乞讨,干些零碎活为生,很是艰难。这身衣服也是别人丢弃了我看刚合适才捡过来穿的,没有办法,我和妹妹……” 此时是应该挤两滴眼泪出来的,可惜没有。我无奈回头面向里屋,继续圆谎。“前几日,我们侥幸被一富户招去当丫环,我被派去伺候太太,小雨就伺候老爷,本以为总算有了安稳日子过。谁知那富家老爷不安好心,竟想调戏小雨,我正巧经过,于是趁老爷不备打晕了他,顺手偷了些他家里的东西,拉着小雨跑到这山间,不幸失足从山崖摔落了下来。于是……” 我努力保持着颤音,想要让自己听起来在勉强忍住眼泪。其实这个故事有很多破绽,只是不仔细去分析也是很难发现的。 更何况我和眼前这个男子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想必他就算觉得我有所隐瞒也不会去深究。而我之所以刻意编出这个故事,也是为我以后能名正言顺跟着他们走找个借口。 在古代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我连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那冰依你先休息吧。”他对我的话不置一词,就要走。 完了!肯定是被怀疑了。 我不禁暗骂自己笨,看我那身行头,哪一点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刚还说那“德芙”是家乡产的,真是笨得可以去喂猪了。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好的吗?”我回过头问。 他回给我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我是个大夫。救人性命是应该的。”说完,就转身打算离去。 “外面不是在下雨吗?那你和步杀在哪避雨?”我赶忙挽留。 “不需要。”他依旧宽容地笑笑,“步杀在练剑,雨天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时机,刚刚是我叫他守在这里的。而我还要去采些草药,你的脸……”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中满是担忧和歉然。这人绝对是个滥好人。 我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刚刚脸一直火辣辣地疼,想必是伤得很重。在这个古代社会,那我岂不是已经—— 毁容了? 我悻悻地摸了摸脸,左右脸颊分别有一道五六厘米长的伤疤,下巴也有条不短的刮痕,其他的小伤口恐怕数都数不清了。 不过好像都抹了什么药膏,虽然火辣辣的痛,间或仍会有阵清凉的舒适感。 难怪刚刚一牵动脸部就痛,我想起从悬崖上掉下来的那个时候,由于和绑架我的人扭打结果车子翻下山崖,我被冲击的惯性从车子的窗口中甩了出来。 当时只觉得全身一阵火辣辣的痛,然后就失去意识了,肯定是被那些碎玻璃割伤的。 这么多伤口,即便是在现代,要完全医好也必须借助整容技术,在这里恐怕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说起来,我以前也常常全身上下都是伤,又没去精心料理过,可身上竟是什么疤痕也没有。 唉,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皮肤哪还会有这么强的自我愈合力。 难怪他这么担忧地看着我,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古代的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外乎名节和容貌。 我无意识地冷然一笑,名节和容貌吗?我脑中倏然浮现出那具赤裸的尸体,即便满身的伤痕却依旧如白莲般美丽圣洁。然而她却再也不会醒来对我微笑了。 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马上强迫自己将那画面驱逐出脑海。早在七年前,爸爸用那双温暖的手将我和哥哥拉出黑暗的时候,我们不是发过誓了吗?忘记那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幸福快乐的生活。 而我,也一直做得很好。至少,比哥哥做得好。 我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转而用一张带笑的苦瓜脸面对他,哀声道:“完了,这下毁容了。” 听出我完全开玩笑的口气,他足足愣了有三秒,才道:“你完全不在乎吗?” “那怎么可能?”我甩甩手,“有谁会希望变成个丑八怪?不过再怎么在乎也没用啊,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只好想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反正下辈子总要换的。” 仿佛是忽然间触及了什么,他听完,竟有些失神…… 我看他脸上闪着银灰色的面具,心中有些了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从外貌看,他的年龄应该是跟我相近的,顶多也不过大我一二岁。在古代无亲无故的我,能跟着他,被他像哥哥那样照顾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祈然。” 我点点头,问道:“可以叫你祈然吗?” “当然。”他露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笑颜。 盯着他脸上的面具,我失神了良久,明知道不该问,但却还是脱口道:“你为什么要带戴面具?我不能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他愣怔了许久,估计是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继而仿佛想通了什么,不在意地笑道:“可以啊!如姑娘所言,不过一个躯壳而已。” 说完,反手便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第2章 结伴 “啊——”我张大了嘴忍不住轻呼出声,原本躺倒在石床上的身体也支了起来。 我发誓,绝对不是我想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幼稚丢脸。而是那张脸,给我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什么叫绝世容颜,我到今天才终于真正见识到。 在现代,爸爸在商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叱咤风云的名流。虽然,我和哥哥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也为了不引人注意从来都是故意低调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上普通的高中,可还是免不了要偶尔接触上层社会那些翩翩佳公子和影视歌明星。即便是哥哥本身,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是待人冷漠了点,不爱笑,却更显得酷。 可是,虽早见过这么多帅哥,我却仍是被眼前这张脸震得久久无法回神了。这个人的容貌根本就无法用英俊来形容。墨黑的丝丝发缕在庙外微风的吹拂下不住飞扬着,时而贴着他白皙晶莹的肌肤,时而又拂过他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窄窄的鼻梁,如山上雪衬着幽光挺立着。而那双细长剑眉下的眼睛,我竟仿佛是第一次看清了它们的全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带出冰蓝色瞳眸中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 这一刻,我彻底惊呆了! 不为面具下那绝世的容颜,不为他驱散我不安的温暖笑意。却只为那双望着你时灿若星辰的眼眸,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和沧桑,竟仍清澈得如一汪秋水。 他对我的反应报以苦笑,只是淡淡地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面具了吧?” 我愣愣地点头,随即幡然醒悟,马上又急切地摇头:“我可没垂涎你美色的意思,你这个容貌是人看到都会没抵抗力的。” 他被我的话逗乐了,望着我轻轻一笑道:“你好好休息吧。” 我还沉醉在刚刚那个颠倒众生的完美笑容里,直到他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才回味过来。 他的背影挺拔俊秀,在风中却显得相当单薄,神子般的华丽中竟隐隐透着无限孩子气的落寞和苍凉。面具仍被他握在右手上,捏得很紧,仿佛要将它握碎。 我不知道他曾经历过怎样的事,却在那一瞬间产生一种共鸣的心酸,让我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我压下心中一切翻滚的情绪,语调平静而又轻柔地开口: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梦。以前的悲喜,想透彻了,也不过是另一场已然结束的梦。既是梦,又何必再挂牵呢?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醒来,继续新的梦。” 我缓缓地叙述,眼睛望着他,却没有望见他微微僵直的身体。我的视线穿过他望向遥远的时空,那个几乎被我彻底遗忘的时空。 劝慰别人容易,那么我自己呢? 我轻叹了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再次躺下,缓缓闭上双眼。 五天以后,经过祈然的精心护理,我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了。只有脸上的伤依旧狰狞。我曾在河边观察过,几乎可以肯定我此刻还未脱痂的脸如果拿出去吓人,效果一级棒。 即便脱痂了,恐怕伤痕也很难自动消除。看来当了十七年的“美女”,如今老天终于狠心剥夺我的荣耀了。 这五天来我很少见到那个叫步杀的人。不用祈然说明,我就知道他是个相当冷漠的人,简直跟我哥有一拼了。 第二次见到步杀,是祈然叫他把药端来给我。我当然不指望他会像祈然那么对我照顾周到,可是也没想到他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放下药就径直离去。仿佛跟我在一个屋里多待两秒钟,就会无比厌烦一般。 不过我倒是看清了他的长相。介于刚刚才受过祈然那张脸的视觉冲击,相较起来步杀的长相真可说是乏善可陈了。但无论谁真正看过他一眼,就绝不可能忘记。 他一身黑衣,头发简单地用金丝束在身后,有几束散落下来隐隐遮住他的脸,使我一瞬间不能看得很清楚。你千万别以为他这样的装扮会被误认为女人,不!完全不可能。 因为他的全身都透着无尽的冰冷之气,即便在头发和披风的遮掩下你仍可以感受到他过于刚硬的身形和脸部线条。或者用冰冷来形容他并不合适。对了,是凉薄,凉薄到让人无法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 我再次从河边回到破庙时,发现祈然和步杀已经打包好了衣物,显然是要离开了。 祈然已经带上了面具,远远地看着我微笑,而步杀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手中握着把长刀,很像漫画里浪客剑心手上的那把。 猛然想到小雨,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是太喜欢漫画这类东西,只是小雨实在太过于热衷了。小雨这个人啊,全身仿佛会散发无尽光芒般,将身边的人照亮、温暖。跟她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竟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些东西,慢慢从孤独中走了出来。 说来有点奇怪,不知祈然会不会武功,也从没见他拿过什么兵器。 咳——这种时候我竟还有心情胡思乱想,不早在为这天怎么死缠烂打上他们做了准备吗? 我走上前去,望着祈然问道:“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和无奈。 这五天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则躺在床上,有事没事给他讲几个适合古代的笑话,不能不说相处非常之融洽。 短短五天的相处,我已经对他的聪慧和七窍玲珑之心叹为观止。 他对身边的一切,尤其是人心相当敏感。我什么时候渴了,饿了,或是伤口痒了,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给予最周到的服务。 至于我那些骗人的小伎俩,虽然他一句未说,我是打死都不相信他没有察觉出破绽的。 但是就像我当初所说的,他待人,即便只是个陌生人,都太好了。宁可自己承受被人欺骗的痛苦,也不愿勉强别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变成全黑的运动鞋,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不行!”一个不抑不扬、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在心里把步杀咒了个千八百遍,但仍低头做可怜状,我就不信祈然这个滥好人会忍心。 “不是我们不愿带你上路,而是跟着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好处,怕带给你更大的麻烦。” 我抬头,坚定地望着他道:“我连毁容这么大的痛苦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祈然被我说得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推搪我才好。 我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气在我周身蔓延,抬头只见步杀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仿佛只要我坚持跟上,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骨子里要强的个性,却使得我反而抬头,迎视着他,平缓而又坚定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但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所以请带上我一起走。” 气氛仿佛沉闷了许久,我回首望向祈然,却没有换上泫然欲泣的面孔,神情依旧倔强而淡漠。 “好吧。”祈然终于松口了,他有些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无奈地笑道,“你这人毛毛躁躁的,把你丢下还真有些不放心。” 几天相处下来,真是越来越喜欢祈然了,就像哥哥一样时时宠着我保护我,最重要的一点是比我那个哥哥温柔多了。不知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无奈,肯定是的,怎么看他都是个滥好人。 “谢谢!”我甜甜一笑,不知道这个表情在这张毁容的脸上会不会过于恐怖,“还是祈然最好了。” “祈,你……”步杀皱了皱眉看向祈然,欲言又止。 “没事的。”祈然笑笑,“不是有你在吗?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步杀望了已经向前走的祈然一眼,冰眸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他面向我,那抹担忧转为浓浓的防备。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他字字清冷,透着无边的寒意,我是第一次听他说如此长的一段话,呃……威胁,“但若祈有什么损伤,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說中文網 我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仿佛从他身上望到了当年哥哥拼死保护我的身影。我淡淡地笑笑,不答话,却忽然转头向前方大声喊道:“祈然!” 祈然回过头不解地望着我。 “你和步杀是什么关系啊?主仆吗?” 祈然显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呆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我敢肯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展开这种毫无防备,如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他的声音清泉般响起,缓缓流动于我们三人之间。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我也向他展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祈然果然是祈然。 是啊!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因为那个世界中有我最重要的亲人在等着我。 我转头面向仍有些失神的步杀,收起所有的算计和假面具,用我平生最诚挚的眼神望着他,做出承诺:“我水冰依仅此发誓,绝不做任何伤害祈然和步杀的事,否则就让我重新活在黑暗中,孤独一生!” 没有在黑暗中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感受到黑暗带来的孤寂,也不会感到阳光的可贵,更不会知道从阳光中重入黑暗的无边恐惧。 这个誓言在普通人听来,可能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后果,但我却肯定步杀能体味其中的分量。因为祈然就是步杀的阳光,就像爸爸是我和哥哥的阳光一样。 “我承认有些事我做了隐瞒和欺骗,但却也真的从未存一点点害你们之心。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唯一的朋友。我只是单纯的不想与你们分开,仅此而已。咳——好吧,我承认还有想傍着你们,好吃好住的因素在里面。” 我诚恳地看着步杀,对他凌厉地探视丝毫不予回避。许久,我仿佛看他轻叹了口气,又仿佛没有,眼神依旧冰冷如昔。 “走吧。”他眼中浓浓的杀意一闪而逝,随即淡然道。 我的心从未有过的欢呼雀跃,虽然防备仍然存在,虽然只要我伤害了祈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我,可是毕竟——他说,走吧。 不管是因为他顾及祈然的立场,还是感受到了我们身上相同的波长,总之他能把我当同伴,哪怕只是让我可有可无地跟着,也是相当值得骄傲的。 “别只知道站那儿傻笑了,我们还要在天黑前找到住宿的地方,走吧。” 祈然远远地笑着向我招手,那微笑仿如对着步杀般,清澈且毫无防备。让我首次感到:可能……掉入古代也不是全然的坏事。 步杀冷冷地走在前面,许是因为祈然的笑容太过温暖,我竟感觉,他背对着我的身影不再只有——杀气和防备。 阳光淡淡地洒落在他们身上,脸上,仿佛跳跃着无数金芒,在我眼前忽闪忽闪。 多么久远以后,每当回忆起此情此景我都忍不住带着温暖微笑,只是那温暖以后的冰冷,微笑以后的苦涩,当时的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呢? 第3章 杀手 阳春三月,天气温和清爽。我们一行三人抱着游戏的心态,停停走走,竟也在一个月内走了大半个国家。 在这一个月内我也终于弄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时代。这里并非中国古代的任何一个皇朝,恐怕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吧。我们现在所在的国家国号为“祁”,是周边国家中实力最强的,一共拥有三十六个城,一百八十几个郡,郡下又辖县镇。 祁国的皇帝——卫聆风,年仅二十岁时就登基为帝,是祁国史上最年轻也是最强大的皇帝。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将版图扩张了几倍,成为那个时代各国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至于其他几国,我既没有踏足,现在自然也无暇去理会他们。只知紧追“祁”之后的还有“尹”、“钥”等国,实力也是相当不俗的。 旅途中我闲来无事就跟祈然学习医术、瑶琴。可能因为在现代我本就对医理颇感兴趣,因此短时间内竟也有了一定的成果。至于瑶琴,本身在现代时我就学过古筝,所以弹起来竟也似模似样。 听着祈然夸我聪明,真是飘飘然,也不管旁边步杀“阴险”的笑。 至于武功,祈然是一开始就想要教我。说在这乱世中,姑娘家没有一点自卫能力是很危险的。可惜古代这武功委实过于恐怖,练外功都必须得有内功辅助,否则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招,还远不如我以前训练来的技巧有用。 问题就出在这个内力的修炼,竟让我每天静坐三个时辰,合六个小时,去感受体内气流的窜动,再慢慢引导它。MYGOD……还不如让我直接死了算了。 于是乎,兴致勃勃要成为武林高手的我,在三天后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祈然无奈,步杀冷笑,这一次我全体忽略不计。 走在被称为祁国“鱼米之乡”的昌平郡上,我的心情无比畅快。这一个月来我可谓是实现了七年来每天盼着,却苦于爸爸工作太忙一直没机会实现的梦想——旅游。 除了偶尔因为没找到住宿的地方要风餐露宿外,其他可说是相当美好的。 我脸上的伤早已经完全脱痂了,但疤痕却如我所料依旧殷红。介于第一次上街就吓哭了一个小妹妹,吓跑了一堆美男,我无奈之下只好每天戴起面纱。幸亏现在仍是初春,天气温和却不炎热,要到了三伏天我都不知是否要学祈然去打造个合适的面具了。 我也曾问过祈然,当初见到我的脸时,有没有觉得厌恶或恐惧。 他笑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说:“绝美的脸,才会让我觉得厌恶或恐惧。” 我愣了愣,终于知道他是在说自己。 我手握着银票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客栈老板面前,扬声道:“老板,我们要住店。” 嗯,有钱的感觉就是好!像在现代,那个吝啬的老爹明明有钱到可以买下一个城市,可是偏偏就不给我和哥一毛多余的钱,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什么包车接送,保镖护航的阵仗,我是压根连影儿都没见过的。只是回家才能见到的那栋豪宅和爸爸偶尔带我们去参加的上流宴会,才会让我想起自己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果然,有没有血缘关系,待遇就是差了一截。 我笑笑。那个人啊,永远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ωww.xSZWω㈧.NēΤ “请问客官要几间房?” “两间,要上房知道了吗?”我晃了晃手中厚实的银票道。 “好嘞!”掌柜一声吆喝,“带几位客官去天字一号、二号房。” 我信步在前面走,祈然颇有些无奈地笑道:“你怎么高兴成这样?小心脚下,莫再摔着了!” 我回头狠狠地瞪了祈然和在旁眼露讥笑的步杀一眼,恨声道:“都说了那是意外了,再提摔跤我可要翻脸了!” 想起几天前那场意外我就火大。那天是个赶集日,街上人来人往,无视祈然和步杀一副看怪物的表情,我好奇地买了个古代的糖人儿又舔又咬又摸的研究着。 忽然,街上起了阵混乱,原来是有匹马惊了。眼见当街有个小男孩吓傻了,就在那马蹄底下不知躲闪,我不顾三七二十一,箭步冲上去抢救。 本来依我的身手,这种行为绝对是小CASE,可谁料我那新穿上的古代仕女裙和绣花鞋根本不能跟牛仔裤和运动鞋的矫捷相提并论,还没跨出两步我就被绊了个狗吃屎,那糖人竟也全糊在了脸上纱布上。 眼看我就要和那小男孩一起成为马下亡魂,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却感觉自己已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睁眼,对上一双蓝眸。祈然的眼中第一次蕴涵了少许怒气,正要斥责我。那小孩却因惊吓突然啼哭起来,害得我手忙脚乱去安慰,结果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面纱上舔了一下就不再哭了。 我吓了一跳,他接着仍要再舔,这才想起我脸上全是甜浆。待要起身不予,那小孩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搞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祈然此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近的在他怀中看他如此开怀地笑,我竟有些愣怔。他忽然低头,轻轻在我额头上舔了一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果然很甜。” 他望着我的眼神似燃着某些不知名的情愫,蓝眸瞬间转深。墨黑的发缕飘散到我的脸上,拂动着,直麻到我的心底。 我一忽儿脸全红了,“刷”一下跳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往前走。谁知那裙——我真是无比后悔穿上这裙。“扑通”一声,我再次扑倒在地上。 “哈哈……”这次不只是祈然,连着那小男孩和围观的人群都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抬头,发现竟连步杀那张千年不化的寒冰脸,也带了些许笑意。唉!我是不是该先夸奖下自己功德无量呢? 回忆结束,我转头悻悻地继续往楼上走。 自从那天以后,只要自己一穿上仕女裙,祈然就会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走路小心”之类的话,最可恶的是两人往往眼含笑意。尤其那个步杀,完全一副看好戏的促狭表情。 可是不穿女装改扮男装,蒙着个面纱又实在太过奇怪。我也不是没想过戴垂纱斗笠。可是,我一提出后,祈然就坚决反对,说我平时走路就已经够摇摇欲坠了,要再在眼前遮个纱布,也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郡了。 我被气得一天没跟他们说话。 我们正走在楼梯中段,忽然楼下一个洪亮的声音破空响了起来。 “那不是步杀吗?!” 我回头,看到步杀的脸瞬间凝结起来,全身的杀气仿佛是与生俱来般,弥漫在这狭窄的走廊上。 “真的是步杀?” “你……你没看到他手上那把‘汲血’吗?” “……” 随着这种议论声蔓延,客栈里开始被恐慌、愤恨和疑虑的气息充斥。看他们的样子,有些似乎想立时夺门而逃,有些紧盯着步杀恨不得剥他的皮,却又夹杂着矛盾的恐惧,不敢有任何行动。 我凑近微微皱眉的祈然,低声问:“步杀是什么来头啊?瞧他们一副见鬼的模样!” 祈然沉默地望着我,虽然没有抬头我也能感觉到步杀的意识若有若无地集中在我身上。 许久,祈然带着点无奈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吗?步杀是天下第一杀手。” 难怪他身上有着跟哥哥一样的气息,我苦笑,早该猜到了不是吗? 但现在却不是感伤的时候,我望过去,几乎能看到步杀眼中一瞬即逝的寒意。 这一个月来我们三个每天都在一起,虽然步杀一直冷冰冰的样子,可是我却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不再仇视我的存在。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要真正接受一个人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所以这份信赖对我来说格外珍贵。 我收敛所有的情绪,促狭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笑声道:“就你这副模样也算得上天下第一杀手?” 步杀眯起眼,回视我,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但浑身的杀气却无意识地收敛了,我笑笑。却听他清冷的声音道:“要试试吗?” 我连忙往祈然身后一缩,声音愤愤:“你明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你?天下第一杀手耶!这么响亮的名号,怎么可能会像你这么没胸襟、没气度、没修养……有本事,你跟祈然打啊!……” “冰依!”祈然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我,“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讨论步杀是不是第一杀手的问题吗?” 我低头,这才发现下面的人群已经完全被吓蒙了,只懂呆愣愣地盯着我看。我尴尬一笑,对祈然道:“嘿嘿,我们还是先上去吧。”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背部一紧,仿佛有人正紧紧地盯着我。那眼光,不是冰冷的,却也没有什么温度,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探究。 我讶意地四处看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心中不禁暗怪自己太过疑心。 “怎么了?”祈然柔声问。 我摇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们上去吧。” 祈然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发,示意我先走。所以我并没有看见,他在我转身后,眼光专注地盯着某个方向许久,许久。 我们三个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往上走,气氛那个诡异啊,楼下大堂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直到—— “步杀!——”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喊叫,“还我父亲命来!” 我的脚步一顿,回头,只见一个全身布满血迹的青年,披散着头发,状似疯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原本就惴惴不安的人群,经此一吓,马上炸开了锅。奔逃、拥挤、惊声尖叫充斥了整个客栈,全体涌向门外。 很难理解,我们三个游游走走都一个多月了,从没见步杀掩过脸面,却也没人发现他的身份。步杀这个人本来就很难让人感受到他的存在,怎么今天一到客栈就会被人认出来呢? 难道……是有人故意煽动人群?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想起第一个叫出步杀名字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恐惧。那么,煽动者就是他喽?但是,动机又是什么呢? 我环目四顾,终于发现有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双手环胸,靠在角落的梁柱上,平静地注视着奔逃的人群。与四周恐慌或者愤怒的众人截然不同,仿佛早就预知了这结果,现在正耐心等着正幕的开场。 第4章 挑衅 我凑到步杀身边,轻声问:“你认识那个疯子吗?” “认识。”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年前被我杀掉的王守跃的儿子。” “这么早以前的人你还记得?”我讶然问道,因为步杀对他不感兴趣的人事是绝对不会花一分脑细胞去存储的。 他低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回答:“他本也是我的目标之一。” “那……您老会这么好心放过他?” 步杀的眼中已经开始积聚不耐的怒意了,我却仍是不知好歹地用好奇宝宝的眼神直瞪他。 “我没兴趣杀已经疯掉的人。”他终于妥协,回答。 果然,我所料不差。一个疯掉的人又岂会知道步杀在哪里,更不可能刚好在有人认出步杀的当口突然杀出来,这显然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 虽然,我不得不说,这是个挺烂的局。 我点点头,随即敛起笑容,沉声问:“那下面那个呢?你认识吗?” 步杀的眼神瞬间郁结起来,冷笑道:“不认识。不过也不差了。” 他一个翻身,跃到楼下已然走空一半的大堂。 剩下的众人都手握兵器与正中央的步杀对视,眼中充满怨恨。 唉,想他老兄在一个客栈里就能找到这么多仇家,也真不枉他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 “步杀!步杀!”那个疯癫青年喘着粗气,大声喊叫着,双眼通红,是人都听得出他刻骨的仇恨。他一个个人望过去,终于目光落在步杀的刀上,大吼一声,“终于让我找到你了,步杀!还我爹命来……” 步杀露出个怜悯的冷笑,在他即将扑过来前,轻轻侧身一闪。青年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梁柱上,顿时血流不止,将他原本就很斑驳的破衫染得更猩红。 我忽然有些恐惧站在底下的那个步杀。他的全身溢满了杀气,不若平常的冰冷无表情,却带了抹嗜血的冷笑,直让我感到彻心彻骨的凉意。 他就这么静漠地看着周身的一切,仿佛除了自己,其他只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我害怕那样的步杀,害怕他会不顾一切地走入黑暗,再不回头。一如当初的哥哥。 “步——”祈然暖暖的悦耳的声音响起,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和我满心的恐惧,“小心王奇,他被人下了毒,手指、钢刀包括血都莫要碰。” 我心头一震,惶惶望向祈然,温暖的笑冲淡了我的不安。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拥进怀里,声音仿佛有魔力般逐渐安抚我:“放心吧,步杀不会有事的。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步杀了。” 我使劲地眨眨眼将迷蒙的水汽逼回去,把脸深埋在祈然温暖的怀抱里,反手紧紧抱住他。 哥哥和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们了。这点我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但为什么听到祈然的话我会感到那么如释重负,仿佛就等着有一天,有这样一个人来告诉我。 步杀望了楼上的我们一眼,笑笑,没有一丝讽刺与寒冷的微笑。随即,没等客栈的任何人有所反应,他动了。 我抬头的那一瞬间,只能看到一个如鬼魅般的影子在我眼前飘闪,隐没。 待我们回过神,王奇已经如死尸般躺倒在地上。只有那仍在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是活着的。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对手的实力差距,根本不是拼着人多或意志可以战胜的。 连那个络腮胡也一时苍白了脸,真是好看。 “说吧!”步杀刀尖遥指他,冷冷地道,“为什么要算计我?” 络腮胡明显地一愣,没想到步杀会这么快将矛头直指他。不过,只片刻他就冷静了下来,换上一副悲愤的面具,对着众人吼道: “大伙儿,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冷血的杀手,杀死了王少侠的爹,又把他逼疯了,却仍不肯放过他。这样丧心病狂的人,相信在座各位曾受到他毒害的也不少吧。我蒙阔今天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定要为天下英雄讨个公道!” 一番话,说得大厅里群情激昂,人人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唉!群众果然是盲目的。 步杀毫不在意地笑笑,冷声道:“是吗?那么我不妨先成全了你!” 说完,身形一动。络腮胡先是一慌,随即马上冷静下来,抽出一把大刀,堪堪架住了步杀的刀势。紧接着几个来回,我只觉人影在我眼前不停地晃,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到底谁占了优势。 我心里一慌,握着祈然的手也不禁直冒冷汗。他回头轻轻地对我一笑,道:“放心吧,他不是步杀的对手。” 果然,片刻之后,两个缠斗的身影分了开来,其中一个狼狈后退了好几步,另一个则稳如泰山,仿若从未动过。 络腮胡吐出几口鲜血,恨恨地盯着步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对着众人道:“我们这么是对付不了他的,各位!快上楼抓他同党。” 声音刚落,底下那些自称英雄好汉的人已经蜂拥着从楼道爬了上来。 步杀的脸色狠狠一变,待要抢上,却被周围数十个人围得团团转。这些人要收拾也不过是半晌的时间,可他现在却等不了这么久。 步杀冷冷地扫过围住他的人群,那眼中的杀意和居高临下的藐视,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战。他把手轻轻抚上黑刀“汲血”,指力一按—— 却听祈然的声音仓皇急切地响起:“步!不要破刀,我们不会有事的!” 步杀手势一顿,周围的人群已经围了过来,他无奈地叹息一下,只得重新投入战斗。 说真的,我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欣赏步杀那边的战斗,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了! 我一直觉得奇怪,步杀为什么会担心我们呢?虽然我没怎么见祈然使出过武功,可这一个月来的相处,我大致也可以明了,祈然的武功绝不下于步杀。对付这些盲从的人群还不是易如反掌? 有几个人已经冲到了我们面前,祈然抱紧我轻轻一跃,姿势那个潇洒啊!随即转身,晶莹修长的手指随手一点,眼前几人就已如雕塑般无法动弹。脸上那惊愕莫名的表情啊,真该拿出手机把他们照下来。 一个后继的老者,冲到我们面前,却停了下来,望我们半晌,才道:“公子和姑娘年纪轻轻,为何竟跟这等江湖败类勾结?” 祈然表情淡然,平声道:“他是我朋友。” 老者脸色一变,但仍忍住气,好言好语劝慰:“看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武功,将来必定能有一番成就。何必为了一个误交的匪类而断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祈然默然不语,我知他是脾气太好,不愿与人争吵。 那老者却以为劝慰有效,更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振词:“更何况公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身边的姑娘着想啊!若以后让人知道她与步杀是一伙的,岂非毁了她一世清白?”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本姑娘不讲话你当我好欺负啊? 看祈然担忧的眼神,不会真的被说动了吧?MYGOD!滥好人就是滥好人,怕是一辈子都只会为他人着想了。 我稍稍离开他的怀抱,向他嫣然一笑。随即巧笑倩兮地面对那老者,做天真状:“老爷爷,你说跟着步杀会毁我清白吗?为什么?” 老者仿佛意识到自己竟真的有希望感化两只迷途的羔羊,心情一阵激动,回首阻止要上来的众人道:“各位,这两位看来仍有向善之心,我们是否该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好!但凭李长老做主!”下面的人看来也是颇为激动。 下面缠斗中的步杀抬头冷眼扫了他们一遍,露出个轻蔑的浅笑。 祈然则有些怜悯地看了那老者一眼,依然沉默不语。 “小姑娘,你知道杀手是做什么的吗?” “杀人呗。”我做吃惊状,“老爷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下面忍不住一阵哄笑,老者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用自认为最和蔼的声音道:“老爷爷当然知道。小姑娘,你不认为杀人是不对的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道:“是很不对。” 老者大喜,正待再次鼓簧,我却先他一步指着楼下缠斗中的人群尖声道:“老爷爷,他们那么多人围杀一个,那不是更不对?” 楼道众人待要昏厥,老者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因为步杀他杀了很多无辜的好人,那些人是在为民除害知道吗?只有他死了,其他的好人才能不再被他杀害。因为他是个该杀的坏人!”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嵌进肉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真的要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露出冷笑。小說中文網 难道他们以为杀手生来就是杀手吗?难道他们以为杀手是自愿去杀人的吗?他们只是一群拼命守护着自己和亲人,甚至不惜沦为别人工具的可怜人啊! “真是坏人?”我张大水灵灵的眼睛。 老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一副难过的表情:“老爷爷,那我跟祈然哥哥也算是坏人吗?” “这个……”老者看我一副被伤害的表情,心中不忍,想也不想脱口安慰道,“当然不算,你们是好人。” “哦,那即是说,就算我只是在拖延时间你也不会杀我喽?”我“天真”地问,“因为老爷爷你又不是杀手,不会杀无辜好人的嘛!” 老者脸色一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抓不着头绪。 我笑笑,很真诚的表情:“老爷爷,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哦?” “什么?”他紧张地问。 我笑得格外灿烂:“步杀就站在你们后面。” 第5章 背叛 老者惊惧地回头,这才发现楼下那些围杀步杀的人群早就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奇怪的是步杀身上依旧干净清爽,连一丝血迹也没有。 老者回过头来,原本佯装慈祥的脸已经变得狰狞无比,声音仿佛是从牙齿中怨恨地蹦出来的:“臭丫头,竟然敢耍我!我要你的命!” 我呆呆地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深红色手掌和一副扭曲的面孔,却动弹不得。楼下传来步杀的喊叫,声音竟隐隐带了些慌张:“冰依!”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在古代,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离我那么近。可是我却不想动,并非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那点突如其来的恐惧并不能驱散我长久以来的彷徨。心中竟有着少许的期盼:也许死了才好,那样我的灵魂就会飘回现代跟爸爸、哥哥还有小雨团聚。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和死亡并没有来临,我却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少年特有的夹杂幽谷草木的清香,让我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嘭——”身体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下一刻,那老者已经跌飞出去,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惧。 “祈——”步杀发出一声比刚刚惊慌无助上千百倍的惊叫。我从没想过像步杀那样的人竟也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然而,马上我便切身体会到了,那种仿若失去全世界的恐惧。 一道暖湿的液体忽然落进我的颈脖,顺着我的肌肤流淌。我没有胆量转身,因为那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我的整个神经。 终于,我所依靠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我仓皇转身,望着脸色煞白的祈然,尖声大喊,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盈满泪水。 “祈然,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啊!”我扶住他的头,哽咽。泪水滴湿了脸上的面纱,却没能阻止嘴角感受到的苦涩。 祈然很无力地向我笑笑:“傻瓜,哭什么?我没事……咳……”又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他白色的襟口,“真的,没事……”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昏迷在我的怀中。 我抬头,步杀已经将楼道上所有的人都踢了下去,黑刀带着千钧恨意劈向那个有胆伤祈然的老者。 “步杀!”我大叫,声音镇定如昔。 他刀势一顿回头同样冰冷地望着我,用他充血的赤目望着我。 “祈然不会希望你杀人的。”我扯下碍事的面纱让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平静地道。 生平第一次,我毫无抵抗地让仇恨充斥了自己的心口。 他竟说我是傻瓜?他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啊!傻到我只想将伤害他的人碎尸万段,傻到我和步杀都不惜为了他重新背上一身的罪孽。 可是,我却不能仇恨,甚至不能让步杀杀人。因为那个躺倒在我怀里的滥好人,绝对不会希望我们的手沾上鲜血。 “救祈然要紧,我们走吧。” 步杀眼中的火红逐渐淡去,暴露了他眼底的无助和恐慌。他一脚将那吓得魂飞魄散的老者踢下楼,背起祈然就往下走。我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客栈门口。 “步杀,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走得了吗?”络腮胡,或者应该叫他蒙阔才对。他的脸色仍是苍白,胡子上沾满斑斑血迹,扶着断裂的手臂恨声道。 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完全不若几个时辰前的热闹喧嚣。在蒙阔的身后有不下五十的人众,穿着统一的服装,整齐划一,仿佛就等着他下令。 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绝不是乌合之众,很有可能是改扮的精锐士兵,事情似乎有些麻烦。 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正的策划者是官府的话…… 我知道不论在哪个时代,掌权者都不可能是绝对清廉的。甚至大部分越是强大的势力,他的形成与形成后的维护更是肮脏不堪。在现代,我也不是没见识过。 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来古代仅一个月,就要去面对那么黑暗的现实。 步杀把昏迷中的祈然放下交到我手中,声音平静地道:“看着他。” 我点点头,在客栈的台阶上坐下来,把祈然的头枕在我腿上。到此时我才想起自己这一个月是跟祈然学了稍许医术的,于是把上他的脉。 心惊得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祈然体内竟仿佛有千万股气息在乱窜。再细察才发现,真正紊乱的只有一股,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各大血脉,竟仿佛在驱赶着他全身的真气四散般。 我颤抖地缩回手,用很大的劲咬牙才能阻止眼泪溢出来。这就是步杀担心他的原因吗?这个傻瓜,为什么明知自己绝不可催动内息,还要冲出来救我?我低头看他。 他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皮肤晶莹如皎洁的月光。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轻抿着,却仍是美得惊人。虽然我看不到他大部分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沉睡中的他如婴儿般纯净,如天使般圣洁。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的! 蒙阔轻蔑地瞥了眼我和昏迷中的祈然,对步杀时却带了几分敬佩,朗声道:“你以为带着这两个废物逃得掉吗?” 步杀不说话,全身蔓延开抑制不了的杀气。我却抬头,冷冷地道:“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我怕你待会没命发表。” 蒙阔眼中杀机陡盛,却不答我话,对着步杀沉声道:“‘玄武石’在哪?只要你交出来,我保证你们三个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否则……” “你这么肯定石头在我这里?”步杀面色不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哼!谁不知道玄武石原本在‘青竹居士’谢烟客的身上,谢老前辈武功之强,当世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所以根本没人敢打玄武石的主意。可是自从一年前,他莫名其妙地从武林中销声匿迹,玄武石也就不知所终了。很凑巧,我一个朋友打听到,谢前辈失踪前的一个月,也是你接到暗杀他命令的时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敢说不是你拿走了玄武石?”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步杀淡淡地说,眼中有某些不知名的光芒在闪动,目光仿佛穿透了蒙阔投向很遥远的地方,像在缅怀什么旧事,但手却握紧了刀把。 蒙阔眼珠一转,有意地瞥了我一眼,阴险地笑道:“你步杀的本事我当然不怀疑,只要你想走,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拦得住你的人。可是他们两个呢?只要我拼着损失几个手下,先把其中一个抓起来,你还不是要乖乖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站在前排的几个人双手一抖,竟翻出一张挂满倒刺的渔网。果真是有备而来。 步杀握刀的手松了下来。 “一个昏迷不醒的废人和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要先保护哪个?” 我第一次在步杀的脸上看到这种沮丧而无奈的表情。因为他看上去总是如此坚不可摧,仿佛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如斯的人,此时此地却不得不为了我和祈然,放下手中的刀。 “哈哈……”蒙阔大笑,“以冷血无情著称的步杀竟然也有为了别人放下屠刀的一天?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丑八怪和一个没用的废人。” 步杀垂下了眼帘,我能看到他眼中熊熊的怒火和一触即发的杀气,还有一丝对自我的厌恶和彻底悲哀。 我不知道一直在战斗的他为什么要自厌,却能深刻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如果不是我的无能,如果不是我的消极,祈然根本就不会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曾经,我想尽了办法融入他们中间,说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到现在,他们终于开始接受我了,我却用“不能在这里留下足迹”这样的借口,一次次冷眼旁观,一次次把自己置身事外。 “步杀!”我开口,声音冷如寒冰。 他回首看我,一时竟回不了神,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看得我心中狠狠一痛。 我的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正抵在祈然白皙光洁的颈上,维持着平静冷漠的声音道:“把‘玄武石’给我。” 步杀缓缓地转向我,眼底的冰冷几乎可以把我冻僵。他墨黑的发丝贴着黑衫在风中轻轻扬起,衬着他苍白的脸,赤红的眼,竟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般冷酷、凶残。 以前的他,由于祈然的温暖,一直将黑暗和冰冷深埋在心底,竟让我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他。真是可笑—— 原来,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见识到步杀的可怕。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杀手——步杀。 然而,真正让我心惊的,却是他冰眸中一抹深深的伤痛,压垮我最后一丝自我保护的意识。仿佛烈焰中的一股幽蓝之火,燃得我全身如被撕裂般生生疼痛。 他是想起了我的誓言吗?还是我那句:你们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吞下所有的苦果,将几欲喷出的眼泪强压回心里,匕首一抖在祈然晶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丝:“如果想要他的命,就把‘玄武石’给我!” “你敢!”步杀猛然一吼,赤目紧盯着我似要把我灼穿,“汲血”刀横劈而下,却在到达我头顶前生生停止。 几缕断发顺着我的脸颊缓缓飘落到昏迷的祈然脸上、唇上,随着他微弱的鼻息颤动,黑白甚是分明。我用没有握刀的手将它们轻轻拨开,最后深深地望了眼这张深烙我心底的脸。 多想告诉他,善良美好如你根本不需要戴着面具生活;多想告诉他,请不要对任何人都好,却唯独忘了对自己好;多想…… 我抬起头,无畏地直视那张冷然震怒的脸,嘴角却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我很清楚,全世界你唯一赌不起的,就是祈然的命。” 步杀怔怔地望了我半晌,赤目逐渐转黑,直到恢复夜幕的暗沉。我知道,他已经将我视如蒙阔那样陌生的仇人了,再也不是那个一起笑过、发过誓的朋友。 我忽然醒悟:真是可笑,也许,他从来也没有当过我是朋友。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却要笑看着他缓缓地将刀收起,并从胸口拿出一块漆黑、浑圆的晶石狠狠扯下,抛给我,冷笑道: “为了这样一块石头,竟让你不惜毁容、发毒誓,还紧跟了我们一个月,真是难为你了!” 我紧紧握住仍留有他身体余温的玄武石,收起匕首漠然道:“我劝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带了萧祈然快走。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吧?” 步杀眉头轻蹙,眼中如利刃般的杀意一闪。随即,快速走近我身边,蹲身扶起昏迷中的祈然。在他起身的瞬间,我抬头,朝他展露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眼中的光芒如繁星般温和灿烂,却掩不住淡淡的悲伤。 他一愣,随即无比嘲讽,无比冷漠地扫了我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到了现在仍想骗我吗?随即,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无情而又孤独的背影。 第6章 回头 我起身,朝着仍被眼前局势变化震得无法回神的蒙阔众人嫣然一笑,因着脸上那几道狰狞的刀疤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他们着实打了个激灵。 “蒙将……大人,步杀要跑了,我们快追!”一个醒悟过来的士兵急切地提醒道。 “追什么!”蒙阔喝道,随即用带着几分激赏的眼光看着我,笑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能有如此高深的心计和智谋,竟连步杀都会错信于你,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嘴角一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比起乔装改扮的蒙将军和您老的众部下,我小小的阴谋又算得了什么?” 蒙阔虎目一敛,眼内闪过数道凶光,沉声道;“你如何会知道……” 看到我嘴角促狭的笑意,他的声音猛然一顿,气急败坏地喊:“你竟敢套我的话?!” “咦!不是你自己非要告诉我的吗?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臭丫头!”蒙阔暴跳,“识相的就快把玄武石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蒙将军!”我猛喝一声。 “是!” 背后一群士兵终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唉!天生军人的条件反射就是没辙,我摇头。 蒙阔狠狠地瞪了背后众人一眼,声音马上消失,真不愧为训练有素的士兵。 “蒙将军,你也看到我这张脸了。”我阴险地笑笑,“若非你们搅局,我尽可慢慢将这石头骗到手,此刻却不得不改变这全盘大计。你认为,一个女人,如果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生不如死可以吓唬我呢?” 我这句话当然是在误导他,让蒙阔以为脸是我为了接近步杀取得玄武石,而自己划花的。面对这样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才不得不心生畏惧。 蒙阔扶着剧痛的手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眯起眼,狠狠地道:“就算不用任何手段,我只要强取,你认为可以带着玄武石跑掉吗?” 我笑笑:“当然不可能。不过蒙将军,你记得离我多远的地方有条河吗?”说完一脸的无所谓。 蒙阔脸色一变,因为客栈的右前方,离此处不远,就是一条护城河。却仍是嘴硬:“你花了那么大精力,才从步杀那里骗来这石头,怎么舍得如此扔掉?” 我笑容不变,反更见灿烂:“那也比拱手让人好啊!” “说吧!”蒙阔终于自觉败下阵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交出玄武石?” 我暗笑,这个一根筋通到底的军队老粗怎么跟我比诡计。也不知道那些威胁步杀的手段是谁教他的…… 是谁……教他的?我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恐慌,神经瞬间紧绷,连每个毛细孔都皱缩起来。我很清楚,当年杀手训练所造就的,如本能般的危机意识竟在此时启动了。 没有人能了解,我对这种意识厌恶和恐惧的程度。它的出现,是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段我拼命想要遗忘,却如梦魇永远纠缠着我的过去。 我握刀的手微微渗出冷汗,胸口不断传来的“扑通扑通”声让我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狠狠地把指甲嵌进肉里,剧烈的疼痛让我稍稍清醒过来。 我面上漫不经心地笑笑,却全神戒备。 蒙阔被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气得几乎跳脚,沾血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 虽只是三月,阳光却意外的有些刺眼。 突变,陡生。 烈日下,我竟能感觉一道寒气侵体而来。精光闪过,我凭着本能,用手中匕首举高相抵。 然而,意料中的金属相击声并没有传来,我心叫不好。肩膀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却顾它不及,狠狠往后一退。 肩膀有肌肤被撕裂的疼痛,让我一阵眩晕。 我险险站稳,咬牙看着眼前笑得无比欠扁的青年。 他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倒也算是英俊潇洒,只是一双眼睛闪烁不定,光芒太过阴险飘忽。他全身的皮肤有些异样的白皙,尤其一双手竟比女人更纤细精致。此时正握着那把沾满我鲜血的长剑,心满意足地把玩。 王八蛋!我低头看看血肉模糊的肩膀,禁不住在心里暗骂。那剑身竟是布满倒刺的。 我正待开口,他忽然舔了下剑上的鲜血,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道:“不错,果然是我喜欢的味道。虽然长得丑点……” 他的声音也不能说难听,但那腔调,那表情,我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下一秒,我便再没有嫌东嫌西的权利。 他一只手紧紧地掐住我脖子,因为失血过多,神志已经有些迷离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到了我的身侧并控制住我的。只是,胸口传来令人窒息的阵阵剧痛,让我再也没办法考虑这些。 “蒙阔,还不快过来搜她的身!” 蒙阔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恨声道:“秦业,你只是负责策划这次行动而已,凭什么命令我?不要以为有皇……主子宠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凭什么?”秦业“嘿嘿”一笑,“就凭你让这丑八怪耍得团团转,而我一出来就制服她了!” 蒙阔牙关咬得紧紧,面色惨白,却还是认命的听话。唉!明知不应该,我却开始同情起这老粗来了。 “姑娘,得罪了!”他走到我面前抱拳。 我喉咙被掐,一张脸憋得通红,却还是勉强笑笑,用无比难听的声音回道:“蒙将军,没什么……咳……得罪,总比被这个……变态搜好!” 蒙阔听了我的话,忍不住露出个笑容,面色缓和了不少。 只不过掐着我脖子的那位就不见得多高兴了,他一把加重了力道,马上我的脸色由红转紫,肺部因为极度缺氧而不断抽痛咳嗽,但却又被生生遏止在喉咙口。 我努力憋着一口气,冷笑道:“怎么?不喜欢……咳咳……变态这个……称号吗?不若……叫你人妖……如何?” “啪!”一个巴掌狠狠掴在我脸上,牙齿仿佛都松动了一下。 我丝毫不管嘴角溢出的鲜血,却是嘲讽地看着他扭曲的脸。 秦业不怒反笑,右手放开我的喉咙,改捏住下颚,目光猥琐地打量半晌。笑声道:“我还一直在想,会被步杀看上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他的风言风语,心中却已转了千百回,苦苦思索逃脱的方法。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毁了容的丑八怪。真是害我失望得紧啊!” 感觉到有冰凉湿润的东西贴上我的脸,我睁开眼,赫然是那把沾满我鲜血的长剑。他得意的一笑,迫使我抬头面对他。 “不过现在仔细一看,你以前,说不定也是个美人!而且,既然能吸引步杀,床上功夫肯定也不赖吧?” 我冷冷一笑,回道:“我是不是个美女暂且不论。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不可能是个人妖!” “嘿嘿!”蒙阔和一众士兵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臭婊子!”秦业恼羞成怒,长剑狠狠一划,脸上已经有一股热流和着新旧鲜血,缓缓淌入我的嘴角,“别一副清高的样子,你还不是为了玄武石才接近步杀的!“ “是。”我用逐渐微弱的声音回击,“我当然不像你。” “就算想装清高,也装不成。我用膝盖想想也知道,那些下三流的手段都是你教蒙阔的吧?” 我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只是肩膀那一剑,刺得很深,剑上的倒刺又撕裂了不少动脉。血长时间地流却没办法止住,让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眼前的东西慢慢转为黄色,甚至不断旋转。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却绝不愿在这样一个垃圾面前屈辱地倒下。 “蒙阔!”秦业大叫,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你不搜是吧?那我来!” “嘶——啪——” 我连惊慌都来不及,耳中已是听到了来自我身上的巨响,却一时根本无法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传来阵阵的寒意,我看着秦业手上迎风飞舞的布片,竟忍不住身体如筛糠般地发抖。 “怎么?”秦业把手中的破衣随手一扔,目光淫秽地紧盯着我裸露了一半的胸膛,得意地笑道,“你不是很嘴硬吗?现在不敢说了?” 秦业的刀仍架在我脖子上,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我的恐惧心已经升到了极点。我并不怕死,因为经历过太多比死更恐怖的事,所以有时觉得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可是现在我却不想死,如果我就这样在一个败类面前屈辱地死去,那么我绝不会瞑目。 我不用低头都能看到自己胸前破烂的衣衫早已无法蔽体,红色的兜肚在阳光下灿烂得格外耀眼,这还是我前几天,因为好玩才背着祈然和步杀偷偷买下的。 白皙的肩膀衬着猩红刺目的伤口,晃得我眼睛生疼。 秦业突然咽了口口水,恨声骂道:“臭婊子,果然是天生的骚货,难怪步杀都被你迷得团团转。看这皮肤细腻的……”那双比女人更精致,在我看来却比毒蛇更恐怖的手,缓缓向我的胸口抓过来…… 蒙阔忽然意识到了秦业要做多猥琐的事,惊慌地叫道:“秦业,你干什么?” 待要抢上,却紧紧被身后的一个手下拖住。 “将军,以你现在的处境,实在不适合跟秦……公子正面冲突!” 蒙阔急切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眼中有着无限的懊恼和自责。 我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只是紧紧咬住带血的下唇,直到新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即将涣散的精神终于重新被集中起来。 我慢慢将右手抬到腹部,左手也跟着无声无息地握了上去。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走这一步,然而这是我仅剩的一点意志唯一可以做到的事了! 与其在绝望中被吞噬,不如绝地反击。我反复念着这句话。 突然,风起。 一个黑幕般的身影在我眼前闪过,仿佛如鹅毛般轻缓着地,又仿佛如陨石般瞬间坠落。 只是那忽然带起的劲风,明明烈如刀刃,在我却如一阵春风,直将我绝望的心重新吹醒。 随着落雨般的猩红喷洒在我脸上,随着刚刚仍张扬跋扈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把细长的黑刀滴着鲜血已猛然横贯眼前。 我无法去深究那鲜血从何而来,只是担心迷离的双眼,是否带来了美好的幻觉,让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那是——汲血刀吗? 我缓缓抬头,好吃力,仿佛用了一万年的时间,又仿佛用尽了我一身的力气。 黑衣,黑发,黑色的瞳眸冷冷地注视着我。 只是那冷漠,夹杂了多少愤怒、心痛和愧疚,我已经无法看清了。 我忍住浑身的颤抖,淡淡地笑,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婉约。 我说:“步杀,祈然没事了吧?” 第7章 朋友 步杀大步踏到我面前,一把将那块黑色的石头砸到地上,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玄武石还会在我这里?” 原本就头晕目眩的我此时只觉得有如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而过。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将玄武石捡起握在手心,在风中这无衣物蔽体的身子仿佛随时便会倒下。我声音微弱却坚决:“祈然……没事吗?” 步杀愣怔,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握在身侧的手紧地指节泛白。然而终于还是松开,声音有自制、有妥协,也有痛心:“放心吧,祈不会有事的。” “是吗?”我笑笑,由衷的。 一时间,心里像有什么痛忽然消逝,支撑着我的最后一点力量也随之被抽走了。我感觉自己晃了晃,声音离我好远好远:“步杀,谢谢你,回头……” 眼前一黑,意识便离我远去了。 “冰依……” 在最后的一刹那,我感觉有人如箭般冲过来抱住了我,那眼中的惊惶、惊痛终于渐渐离我远去,一片漆黑…… 说真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真宁愿自己继续陷入昏迷,那样至少感觉不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 朦胧中感觉有双手温柔地碰触着我肩上的伤口,很奇怪那双手所到之处都感觉说不出的清凉舒适。我咬了咬牙,勉强睁开眼睛。 一头如丝般的黑发,就那么静静垂在我眼前,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点缀,在窗外阳光的映射下,透出淡淡的金芒,却越发耀眼。晶莹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清理着我的伤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保护最心爱的宝贝一般。 我心里暖暖湿湿的,轻轻开口道:“祈然。” 祈然的动作停了一下,温润笑着抬头看我,一张绝世容颜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映入我眼帘。 他的脸很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重伤刚愈,连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然而,这丝毫无损他温和如煦,清俊如水的容颜。 深湛的冰蓝色瞳眸,就这么静静地映着呆怔的我,那眼中的柔和、疼惜和心痛,几乎把我彻底融化。 我尴尬地想要别开脸,却不曾想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 祈然慌忙扶住我的脸,促声道:“别动,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一边帮我把襟口的衣服整理好,手指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浑身一阵酥麻,脸“刷”一下便红透了。 我嘿嘿傻笑了声,道:“真难得看到祈然的真面目啊!与我又添新痕的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本是说笑的,想缓和一下气氛,祈然却丝毫不会意,只是低垂了头,紧盯着我的眼睛,一瞬不瞬。想不到,那种步杀的招牌式表情——冷酷,竟也会出现在祈然的脸上。 他薄薄的唇紧抿着,蓝眸转暗,忽然间没有了任何光彩,在那双轻蹙的剑眉映衬下竟愈发深邃。我的心没来由地又跳快了几拍。 “祈然……”我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一张绝世的俊容以这么暧昧的姿势盯着我,这个实在,该说我是好运还是坏运呢? “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 “为什么要骗步杀?”祈然紧盯着我。唉,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清冷的?“为什么要一个人留下?” 我想起步杀背着他渐渐离我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自动避开了他迫人的视线,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不想欠人情而已。”心里撕扯般的痛到底从何而来? 祈然一把抓住我的下颚迫我面对他,清凉的手指没有用什么力,温柔但坚决。他的脸又迫近了我几分,眼中的伤痛瞬间击毁我薄弱的伪装。黑亮的发丝轻贴在我颊边,他说:“我要你看着我说。” 我眨了眨眼,想将迷蒙的水汽都化去,但滚烫的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滑落,灼伤他握着我下颚的指尖。 “祈然。”我哽咽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你要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辱、死去?” 祈然呆怔地松开了手,眼神哀伤地望着我许久。忽然,他弯身将我抱紧在怀里,紧得忘了我肩上仍殷红的伤,紧得几乎将我嵌入他体内。 “冰依,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发颤,透出无限的无措与恐惧,“当我醒来看不到你们,当我看到步杀怀中满是鲜血的你,我真的好怕……”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谷清香,心里竟忽地如无波的水面般清澈宁静。 忍着肩膀的疼痛,我提臂回抱住他,仍带着哭腔的声音震落了眼中翻滚的泪水:“祈然,我其实也很怕。” 我将头埋入他怀中,尽情地流泪。我不想承认,可是,当祈然倒在我面前,当步杀用憎恨的眼神望着我,当秦业撕裂我衣服的时候,我真的好怕好怕。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又要回到那血腥昏暗的生活。 幸好……我用哭得沙哑的声音说:“幸好,步杀还是回来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祈然一句话也没说,将我抱得更紧更紧。 我痛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在祈然怀里笑,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模样,长着翅膀,如天使般在我头顶盘旋。 然而隐隐的,有一种不安在慢慢滋长。有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对我说:“水冰依,你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我的伤到了第三天才真正见好转,虽然结疤的伤口开始发痒,却也比原先撕裂般的痛好多了。 祈然跟我讲了那天的情况。原来,那天在我昏迷之前,秦业的右臂就已经被步杀斩断了,那些鲜血和那阵惨叫声都是来源于他。 我昏迷后,步杀就那么抱着我,提着滴血的剑走出蒙阔他们的包围,谁也没胆量上来拦他。唉,想来这场面一定很壮观,真可惜我没能看到。 我也是在醒来后的第三天才又见到步杀。 他仿佛一路的风尘,脸容有些憔悴。 我看到他,不顾祈然地阻拦,惊喜地坐起来,叫道:“步杀,你回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径自走到祈然面前把一颗药丸递给他。 祈然看了那黑色的、只有指甲大小的药丸一眼,面色狠狠一变,竟忽然发疯般地揪起步杀的领子怒吼道:“你又回去?你怎么可以再回去?” “吃了它,否则你原有的内力会被全部吸光。”步杀冷冷地说。 “现在内力对我来说有什么……” 步杀忽然伸手点了祈然的穴,将药丸塞进他嘴里,顺气拍下。 我大惊,跳起来正要质问,却见步杀在瞬间又解开了祈然的穴道。 祈然一阵干咳,仿佛要把吞下去的药咳出来一般,如玉的面色涨得通红,我心里一阵难过,忙走过去扶住他,帮忙顺气。抬头望向步杀时也难免带了丝怒气。 “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他不爱吃,为何还要逼他?你有没有……”小說中文網 “救他命的药。” “就算是救命……”我一愣,“你说……救命?”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醒来后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是……祈然的伤,那天我把过他的脉,那脉象,我如今想起来竟也是一阵寒战。 但是,醒来后,他一直细心照顾着我,一副健康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再细细追问。如今,却是越想越是心惊。 祈然止住了咳嗽,面色冰寒地望着步杀,问:“这一次,冷玉又要你做了什么?” 步杀转过了头,垂下眼,一句不答。 “回答我啊!”祈然大吼。我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 他绝美的脸上绯红如血,忽然,又一声咳嗽,鲜红的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祈然——”我顾不得被喷得满身的鲜血,仓皇地扶住他大叫。 步杀面色陡变,冰冷地眸子再也掩不住一脸的恐慌,大喊道:“不要运气,收息!” “说!”祈然扶着我身子的手,晶莹修长,沾着斑斑血迹,不住颤抖。 步杀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终于别开头,淡淡道:“我帮他杀了祁国宰相——叶成宇。” 祈然呆呆地愣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带着血笑得格外悲伤,心痛:“好!好个冷玉!比我料想得要仁慈……咳咳……不过是杀个人而已。” “祈然!”我反身紧紧抱住他,紧紧地试图温暖那不住颤抖发冷的身体,“祈然!请你不要这样,步杀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清楚?”祈然一把推开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惨然笑道,“他清楚就可以去杀人?他清楚,却还回去以前的生活?” “祈然。”我忽然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心中只觉伤痛、怜惜缱绻万千,静静地看着他,“不清楚的人,是你。” 我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祈然绝美的脸,声音平静而淡然:“你说步杀已经不是以前的步杀了。却不知道,以前的步杀为杀戮而活,如今的步杀却是为你而活。”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以前和现在之分,他也从未想过杀人是对是错。他在乎的只有你。你不希望他杀人,他就不杀。你希望他脱离以前的生活,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有一点,也请你别忘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础上。没有你的世界,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以前和现在之分?祈然,那种执著和决绝,你真的清楚吗?” 祈然呆呆地看着我,蓝眸迷惘而惊愕,仿佛始终没有听懂我在讲什么。 我也不再说话,等他慢慢消化这些话。这种毫无来由的信念和执著,像祈然这样的滥好人,很难理解吧? 曾经,我也这样的活过,所以,虽然那些都已成为过去,我却依旧刻骨地了解这种感觉。 “我曾经,是冷月教的第一杀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先响起的会是步杀冰冷的声音。 “步!你——”祈然忽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要阻止,但看到他的表情,又望望我,终于还是静静地坐了下来。 冷月教?是什么教派?我不禁疑惑。 “冷月教的杀手在发誓入教时,都会被迫在体内种入‘血蛊’。” “血蛊?” 步杀没理会我,继续说:“蛊毒一旦入体,便无药可解,每隔一个月不服食解药就会痛不欲生。超过三天,蛊毒开始噬体,七天后就会变成行尸走肉样的傀儡。” 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时完全无法动弹,许久才颤声道:“那你现在……” “血蛊被祈然取出来了。” 还好!我暗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祈然的内力会这么混乱,难道是因为…… 第8章 冰凌 我艰难地抬头望向步杀,开口:“怎么……取出来的?” 步杀笑笑,这是他脸上仅有的几次笑意,却是无比的凄凉和自嘲。 “血蛊难取,在于它附血而生,只要一遇空气就会马上反噬。所以世人都认为血蛊无药可解。却不知世间有人能想人之从所未想,行人之从所未行——以血引蛊。” 步杀的声音平静低沉,“以血引蛊”这几个字却像重磅炸弹一般投在我耳边,震得我全身颤抖。 步杀又是惨然一笑:“仅仅是为了救一个萍水相逢的杀手,他竟不惜以自己的命来引血蛊,甚至不惜从天堂堕入地狱!” “步——”祈然厉声打断他,“不要再说了,那里不是天堂,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是!” 步杀却不理会,脸上的笑意更浓,嘲讽更深,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那个杀手,甚至,在他以血引蛊的时刻还下手杀他。” “只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目标。” 我看着步杀,和他脸上几乎将他折磨疯癫的愧疚,心竟如被揉碎般刺痛。 我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将指甲深嵌入肉中,才唤回神志,回头深深地望向祈然。 祈然已然恢复成平日的祈然,绝美的脸,温暖的微笑,柔和的眼神。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可是我的心变了,我的心口疼到发酸发麻。 他起身过来搂住我,淡淡的笑,真的很淡,仿佛什么都平静下来了,连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血蛊确实在我体内,不过由于我特殊的体质,它并不会立时致命,也没有步杀说得那么恐怖。只是紊乱了我的内息,改变了我眼睛的颜色,仅此而已。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真的。” 原来,那就是冰蓝色瞳眸的由来。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只接了一掌就会吐血昏迷。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我一把推开他,哽咽道:“你现在哪里好了?你是笨蛋吗?是白痴吗?把这样的东西养在体内竟然还说好?你说步杀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从头到尾最不清楚的人一直是你!” “就算,就算你是大夫,也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啊!” “就算是我的命,就算是步杀的命也不可以!知道吗?不可以!” 祈然心痛地重新把我搂在怀里,我不停地推打他,他却仍坚决而温柔地紧紧搂住我。 我再次放纵自己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你这个滥好人!为什么对任何人都好,却唯独不知对自己好呢?” 祈然终于将我安置在他的怀中,清澈如泉水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傻丫头,我也和你一样,只是不想看着你们死去啊!” 我静静地抱膝坐在湖边的假山石上,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发呆。天空灰蓝灰蓝,就仿如我此刻的心情。 绵绵密密的细雨打在我脸上、头上,长长的发丝沾湿了耷拉在额前,将眼中的世界遮得迷蒙混乱。 我的手指拂过石棱,指尖瞬时被割破,殷殷的血水混着雨滴,沿着石缝淌落、淡去。 思绪忽然飘到很久前的某天,祈然看到我不小心割破的手指,满是担忧的蓝眸…… 祈然紧张地抓着我的手止血,所以没有看见,那两滴水乳交融的血液,那两个注定纠缠的命运。但我看见了,那一刻的震惊与欣喜,仿佛天命般的巧合。 阴性孟买型血,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拥有这样万中无一的血型呢? 一阵轻细如无物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在我身后一步远处停了下来。 我把头深埋在两膝间,用闷闷的声音问道:“步杀,祈然他还能活多久?” 背后的人沉默了片刻,终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抬起头,因为我是祈然的徒弟啊!如今回想起来,我为何心惊,生命的脉象是蓬勃还是死寂,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眼中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使得湖对岸细雨中飘摇的柳树,仿佛有了多重重影。心,忽然痛得无法忍受,我拈起身边一片飘落的柳叶,不可抑制地吟唱: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 忽然,一阵悠扬的箫声从身后响起。 我的歌声倏然而止,回头望去。 细雨中,祈然垂手,淡淡地笑看着我。晶莹修长的手中有一把通体碧绿的玉箫,安然在雨滴跃起的星芒中。 没有面具遮掩,他绝世的容颜在迷蒙的水雾中若隐若现,竟不似人间之景。 我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心中反复念着四个字:恍若入梦。 “为什么不唱了?”祈然扬了扬手中的玉箫,“不想见识一下我的箫技吗?” 我的目光穿过步杀凉薄如无物的身体,深深望着他,朱唇轻启。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忧草忘了就好 梦里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轻轻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我不知道祈然的箫声是如何跟上我曲调的。因为他的神奇,他的全能,早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断地见识,不断被震惊,然后逐渐习惯。 他的医术神奇,这从他竟能取出“血蛊”就看得出来。 他的武功甚至比步杀更胜一筹,如果,没有……的话。 他的箫声,只能用天籁来形容,让我几乎忘了天地万物,只余彼此。 他的过目不忘,他的经才伟略,他的学识修养,每一样我都只能窥其一斑,却已知他无不集上天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如天神般完美的人,竟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竟随时都可能死去。 祈然放下唇边的箫,长长地叹了口气,沾湿的纯黑睫毛微微一颤,轻柔的声音响起:“冰依,这曲子好奇特。词……是你写的吗?” 我愣了半晌,不由得失笑摇头:“不,这是在我们家乡一直流传的歌。” 第一次听小雨唱周华健的《忘忧草》时,刹那间就被感动了。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也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受小雨的影响,喜欢上那些原本从未留心的流行歌曲。 因为忽然觉得,每一首歌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人生。 我抬头望向一直静静消隐在空气中的步杀,向他微微一笑,道:“步杀怎么说,好听吗?”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却并不答话,只是将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我静了一会儿,才默默将手递给他。他的手很大,冰凉冰凉的就仿佛他的人。掌心有长年握刀形成的薄茧,摩挲着我的手,伤口生疼。微一用力,我从假山石上站了起来。 “这世界上没有忘忧草。即便有,有些事,也不可能忘掉。”步杀清冷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垂下眼帘,将手从他冰凉的大手中抽离出来,沉默良久。 祈然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下来吧!” 我愕然抬头,忽见屋顶上竟飘然落下一团紫色的人影,身形那个飘逸啊!我都看呆了。 直到她落到地上,我才看清她的长相。 那是个女子,而且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她曼妙修长的身材在紫色纱罗的包裹下若隐若现,一头青丝柔顺靓丽,在雨中泛着微光垂在洁白如玉的颊侧。她白皙的俏鼻高挺,樱桃小嘴微微翘起,睫毛长长的微卷,一双灵动的大眼望着祈然熠熠生辉。Www.XSZWω8.ΝΕt 一落地,她就屈膝在湿冷的地上单膝跪下,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兴奋地响起:“奴婢紫宣,参见殿下。” 祈然收起手中的玉箫,淡淡道:“起来吧。” 这个……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突发状况,凑近步杀小声问道:“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祈然怎么就成了殿下了?” 步杀面色不变,声音依旧清冷地道:“他是‘冰凌’的少主。” “冰凌?”我一片茫然地喃喃。 我觉得步杀看我的眼光已经与看白痴无异了,我赶紧垂首,一头黑线。这能怪我吗?我也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鬼知道你们这么多帮派的名堂。 紫宣一点也不介意祈然口气中的冷淡,一跃而起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少主,你怎么丢下我们就杳无音讯呢?你都不知道,冰凌上上下下,找你都快找疯了!”说着,可爱的嘴角微微一撇,双眼也红了起来。 祈然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傻丫头,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看着祈然眼底的温柔,忍不住暗叹了口气。早知道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温柔的,心里隐隐的酸涩又何苦来哉?难道我竟卑劣地想要独享那温柔吗? 我迟早……是要回去的啊! “她只是祈然的贴身侍女。”步杀淡淡地道。 这算什么,解释给我听吗?我没好气地回道:“是吗?与我何干?” “冰凌到底是什么帮派?” “冰凌不是帮派,而是一个国家,天下最强大的国家。” 我一愣:“最强大的不是祁国吗?怎么又变成冰凌了?” “紫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紫宣朝我们这边努了努嘴,恨声道:“蓝烟姐说,当初你不是为了救那个可恶的杀手才出去的吗?后来就失踪了。所以这半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寻天下第一杀手的行踪,前两天可让我探听到了。” 第9章 吃醋 步杀对紫宣的指控毫不理会,淡淡道:“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祈然吧。” 说完转身往屋内走去。我在背后气得咬牙切齿,他妈的,什么态度嘛!冷血的怪物,杀手! 祈然笑着摇了摇头,对我道:“你大病初愈,别在雨中多呆了,快进去吧。” 我正待答应,却见紫宣姑娘一脸防备和不屑地盯着我的脸,问道:“少主,这个丑八怪是谁啊?” 我无语,姑奶奶,我哪里惹到你了?揭我疮疤!翻翻白眼,真是累啊,还不如回去睡觉。 祈然声音一寒,喝道:“小宣,你再这么无理,就自己回冰凌城去!” 紫宣小脸一垮,忙低声求饶道:“我知道错了,少主,小宣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就让我跟着伺候吧!” “冰依。”祈然叫住了已经走到一半的我,他的眼里有些惴惴不安,“小宣她,不是故意的。” 我哂然一笑,道:“我知道的,先进去了。” 转身就走。 心里像压了千钧重石,喘不过气来。就知道他是滥好人,拼命地想让身边的每个人不受伤害,拼命地将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他,这样活着,每时每刻为别人而活,不会觉得疲惫吗?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大宅院,风水格局景致都好得不得了,更恐怖的是,还有个杨柳拂岸的大湖。这简直比我家那幢豪宅还高一档次嘛! 本来还很奇怪为什么祈然和步杀两个人可以住进这么豪华的地方。平常看他们花钱大手大脚的,也不计较我白吃白住,却从来没有手头紧缺的时候。现在总算明白了,敢情我这是傍到大款了,一个国家的王子啊!吃他一生都不可能被吃穷。 说起国家,冰凌到底是什么国家?四周也没有哪个国家是叫冰凌的啊!本来我对这些八卦消息也是没什么兴趣的,可是今天被步杀这么一激,反倒非知道不可了。不行,改天一定要好好问问祈然。 正胡思乱想着,敲门声响起,我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开门。怎么也没想到迎面就是一个纤纤玉掌,饶是我身手敏捷,马上向后退了一步,也还是没有躲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不出所料,眼前正是紫宣大美女,圆睁着双眼怒视我。我想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早死了七八百遍了。 “你这个丑八怪,凭什么呆在少主身边?不要以为少主对你好点,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告诉你冰凌的后宫绝容不下你这种低俗之人。” 后宫?祈然的后宫?虽然明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该发笑,但我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来,笑声渐大,甚至弯下腰去连眼泪都出来了。 紫宣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奇怪的举动,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都快忘了,祈然可是将来的王啊!后宫有什么稀奇的。 “喂!我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懂了。”我止住笑,言简意赅地回答。 紫宣一愣,随即轻蔑地道:“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该站在少主身边,那样只会玷污了他的身份。” “哦。”我闲闲地应道,脸上真热,回头找祈然要点药。上次那个药真好,擦上去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赶明儿把药方套出来我自己配。怎么说我现在也算祈然半个徒弟了,以后就算流浪街头,至少也能以行医为生。 紫宣大姐显然不满意我敷衍的态度,恨声道:“听懂了你还不离开?我多见你一分钟便觉得恶心。” “那倒真是麻烦紫宣姐姐来自找恶心了。”我脸一寒,淡淡地道,“想不想看到我是你的事,离不离开是我的事!我要休息了,请便。” 我“啪——”一下关上房门,外面传来她吃痛的呻吟声和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总算报了一巴掌之仇。 一转身我便吓了一跳,步杀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冷冷地抱胸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吓我很好玩吗?好好的大门不走,每次都翻窗进来!” “祈然要我给你的药。”步杀把一个绿色的小瓶子放在桌案上。 我点点头,“怎么,他现在忙着陪贴身侍女,连药也要你送了?”这语气,怎么连我自己听着都有些酸啊? 步杀面色淡然,扫了我一眼,翻窗出去。 我用食指沾起一些药,抹在有些肿起的左脸颊上。清凉刺痛的感觉让我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肩膀的伤自己不好上,因为那剑当时刺穿了我身体,祈然明明知道的。 我愣了愣,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向不喜欢自惹麻烦的我,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尖锐?是因为紫宣的咄咄相逼?还是因为祈然的博爱?或者是忽然发现他的身份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天哪!这都一团糟的是什么啊?我一下扑倒在床上,还是睡觉的好,想再多也没用!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屋外有纷繁嘈杂的声音。 好像有人很焦急地在喊,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跌跌撞撞碰到墙壁的声音。我揉着迷蒙的双眼起来开门,心中嘀咕:怎么连个午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 打开房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我眼前急速掠过,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定下神来,才发现那是个清秀的小男孩。他不耐烦地拨开我抓在他肩膀上的手,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道:“你就是紫宣姐说的那个丑八怪?” 随即忽然像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喃喃念着:少主!少主!箭一般蹿了出去。 少主?我心头猛然一惊,难道祈然出事了?再来不及多想,我跟着那抹瘦小的身影飞奔而去。 饶是我自认为体育长跑、短跑都无人能匹敌,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那个小男孩。终究也只能在这个人潮涌动的房门外,大口喘气。 看来回头该向步杀学点轻功了,否则以后逃命都不可能。 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哭声,从抽噎到号啕,嘴里夹杂不清地喊着,隐约听着是:少主,还有殿下。 随后几个已经嘶哑的女声,变得愤恨似在大骂,由于实在太嘈杂我只能听到几句。 “……不是你,少主根本不会死……” 死?我的心一忽而收紧了,紧到我无法呼吸,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我咬咬牙,冷静下来。一下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拨开屋里屋外那一群慌乱中的武林高手。勉强行进了几步,一个冰冷的金属物抵在我的脖子上,一阵刺痛。 我来不及看谁拦着我,也听不见他向我喝了什么。心中一急大声叫道:“步杀!” 不一会儿,人影被动地分成了两道,只是两道的人都颤抖地握着手中剑,眼中的伤痛和仇恨仿佛有形的一般,喷薄欲出。 我看到步杀孤单凉薄的身影,抱着怀中已经毫无生气的祈然,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他的眼中满是恐慌和不安望着我,仿佛忽然间一个冷血的杀手便成了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 “把祈然放下来。”我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声音还能如此冷静。 步杀抱着祈然的手反而紧了紧,双唇紧紧地倔强地抿着。 我忍住流泪的冲动,柔声道:“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我的医术是他教的,请,让我试试。” 我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如果,如果祈然只是暂时性休克,那他就还有救。 步杀终于将祈然放了下来,我抬头扫了一眼欲要抢上的众人,冷冷地道:“步杀,有谁打扰我施救的话。杀——无——赦——”尐説φ呅蛧 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救祈然的命,撂下几句狠话也是必须的。 祈然的脸色苍白透明,甚至比那次救我受伤时更白,嘴唇是惊人的紫色,映着他绝世的容颜,分外的妖娆诡异。 这就是血蛊发作了吗?我拔了根头上的青丝,放在他鼻息下,良久,没有一点动静。 我的心一颤,竟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吗?来不及恐慌了,我倾身下去紧贴着他的胸膛倾听,心里漫溢的不安和绝望,冲得我满头满脑。 我闭了下眼,将哥哥所教和保健课所学的心肺复苏法在脑中快速地回忆了一遍。 祈然,撑着点!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我左右手交叠在他的心脏上一下下挤压,然后深吸了口气,扳开祈然的嘴将唇贴了上去。 背后传来倒吸了口冷气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谩骂的声音,我都置若罔闻。 祈然的唇冰凉冰凉的,却依旧柔软,如水般将我的心融化。 我起身,继续在他心脏上挤压,然后再俯身做人工呼吸。 祈然,求你了!一定要活过来啊! 仿佛是过了千年,实际却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祈然的手指动了下,忽然重重地咳了出来,紫色的唇终于恢复了淡红。 我紧紧交握的手满是冷汗,看着他虚弱地睁开眼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久远才看到的双眸,那冰蓝色,清澈如一汪秋水般的眸子,竟仍活生生地望着我。 我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无声滑落。祈然,还活着,还活着啊! “少主!殿下!”惊喜的人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把我冲散在一边,我擦掉眼角的泪水默默起身。 看到角落里冷冷望着我的步杀,我轻轻一笑,走过去伸出手掌,道:“Givefive!” 步杀当然不可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很有默契地伸出大手来跟我击掌相庆。眼里满布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你守在这吧,我继续回去睡我的午觉了!好累啊!”我伸了个懒腰,挥挥手转身离去。 听到身后有人唤我,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祈然的声音。 “冰依……谢谢……”他在一大堆让我眼花缭乱的侍女搀扶下看着我,神色复杂难言,但我不想去探究。 我笑笑,道:“不用谢,你不也救过我好几次吗?大家扯平了。快点去休息吧。” 我笑着说话,笑着挥手,笑着转身离去。 明明刚刚才跟他双唇相贴,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和祈然的距离越来越远? 第10章 感情 有人敲门,我慢悠悠地走过去开门,这次学乖了打开门就往旁边一闪,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再挨一巴掌。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怡人的清香。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比紫宣还要美上几分的女孩,竟一时移不开眼睛。 她比紫宣还要再高上寸许,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蓝色纱衣在风中轻轻鼓起,竟有些似凌波仙子。 “请问你是……” 美女嫣然一笑,道:“我叫蓝烟,是少主的贴身侍女。请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让她进来。 倒了杯清水放在她面前,我也坐了下来。她姿势幽雅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便即放下,一双凤目定定地望着我。 以前只要与祈然一起用餐就会被他优雅闲适的动作姿态所吸引,甚至忘了菜本身的美味。现在看来,冰凌国的每个人恐怕都有这种艺术细胞吧。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们真不知道……我代表冰凌国所有的子民向你道谢。” 我笑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紫宣在今天早上的冒犯,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只是护主心切,没特别的意思。” 我不在意地点点头,并不接话。不消片刻,我已知道这个蓝烟要比紫宣厉害多了。 “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在少主身边伺候了,少主这个人啊……”她语调平和,美丽的脸蛋焕发出柔和圣洁的光芒,“冰凌的每个继承人都要求有卓绝的才志和狠硬的心肠。少主他的才能,相信你也见识到,超过了历代任何一个冰凌之王。” “可是,他的心却清澈明净的如初生婴孩般。无论皇上用多少残酷的手段想抹黑他的心,却从未成功。” “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地笑着,即便被最亲的人背叛。在他的眼中除了伤痛和善良,依然什么都没有。他一直拒绝继承皇位。他也真的不适合做冰凌下一代的王。” “皇上也不是没有想过更换继承人,却总舍不得放弃他的才能。” “所以……”蓝烟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声音却越发轻柔了,“无论是否愿意,少主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好了,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他自己。” 我将茶杯举在眼前,看着杯中晃动的水,淡淡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蓝烟想不到我会这么平静地发问,愣了下,回道:“我希望你能离少主远一点。” 我苦笑了下,放下杯子,直直望着她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蓝烟也看着我的眼睛,美丽的脸上平淡无波,许久竟跟着苦笑了下,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能感觉到少主对待你的心是不一样的。” “昨天,你救醒了他后,他看着你的眼神,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如水般的温柔,像要将你融化在他身体里的感情,我从未在少主的身上见过。”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一拍,她……在说什么?她说祈然待我是不一样的吗?心里有些喜悦,有些苦涩,还有些惴惴不安,一时间思维混乱了。 蓝烟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也喜欢上少主了,是吗?” 我一惊,手上的茶杯重重滑落在桌面上,溅了我一手的水渍。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蓝烟同情地看着我笑笑,又像在自嘲,“像少主这样的人,只要是跟他朝夕相处的,又有哪个人会不沦陷呢?” 我无意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心里汹涌地翻腾。我喜欢祈然?难道我真的喜欢上祈然了? 蓝烟依旧在平淡地说:“我绝不相信,你如少主所说只是个逃亡出来的富家丫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也不知道你接近少主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现在请你离开。” 蓝烟柔和的眼神忽然一变,无比犀利的目光直射在我脸上:“就算你并没有害少主之心,你对他的感情,也终有一天会成为伤害他的凶器,皇上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他推上皇位的机会的。” 我将颤抖的手按到胸口,里面悬挂着的,是一个用透明水晶和铂金镶嵌而成的十字架挂坠。那是我十六岁生日时哥哥亲自为我带上的,他冷漠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自在的尴尬,却依旧倔强地对着我和爸爸说:“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你应该知道冰凌王国的实力,和我们作对……” “我会离开。”我站起身,俯视着蓝烟,“你放心吧,我会离开的。今晚就走!” 心口一阵阵的麻痛,我抚上它,将涌上的泪水强逼回去。 我到底在做什么,竟那么卑鄙地放任自己的感情? 这里并不是我的世界啊!终有一天我要回去,回到爸爸和哥哥的身边去,不是吗? 蓝烟定定地看着我,美目慢慢流露出佩服和怜惜之意,许久才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们也只是想保护少主。” “我明白的。”我勉强笑笑,颓然坐了下来,“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蓝烟默默点了点头。 “祈然的病有可能治好吗?” 蓝烟一愣,疑惑地道:“什么病?” 难道她们并不知道祈然身上有血蛊? 我尽量隐藏起自己的情绪,问:“那他今天白天为什么会突然休克……我是说昏迷?” 蓝烟听了我的话,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那是因为少主所练武功的关系……”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些机密的东西不是我应该过问的,只要知道祈然暂时没事也就足够了。 随即她略有些愤恨地道:“若不是步杀在紧要关头忽然闯进来,少主又岂会出事?” 我心底一片黯然,却道:若是步杀不冲进去,依祈然那不肯拂逆人意的性子,非出事不可。 送走蓝烟后,我将尘封很久的现代背包从包袱中拿了出来。 背包淡粉的底色已经有些退了,微微泛白。扣子也因为摔下悬崖时的磕撞而掉了好几颗,我小心翼翼地将灰蓝色拉链拉开,那久违的“啪啪”声,仿佛石头般沉重。 包里有两本书、一本笔记本和几枝笔。《中国近现代史》和《化学基础概论》,正好是那天上午我和小雨选修的两门课。 想到小雨,我轻叹了口气:小雨她,没事吧?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跟着坠崖。但愿她平安无事。 包包的暗袋里是一个银白色的女式手机和一把QSG92式手枪。 我检查了一下手枪中的子弹,完好无损,依旧是8颗。我上了安全锁,确认无误后才又重新放进暗袋。只有这个,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对我来说都是永远见不得光的东西。 就算是为了不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就算是为了抹杀那段灰暗的记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使用它。 我打开手机,一阵悦耳的开机铃声仿佛被尘封了很久,才终于得到解放,欢快地唱了出来。 “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才明白爱得越深心就会越痛。我只想飞,在我的天空飞,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啪——”一滴泪珠落在手机绚丽的屏幕上,我慌忙擦掉它。接着却一滴又一滴,如断线的珠子般再也停不下来。 也许,我是真的喜欢上祈然了;也许,我比想象中还要更喜欢他。否则,不会在知道要别离的时候如此心痛,如此难过。 只是,我比谁都清楚,我是没有资格爱人的。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的人,怎么可以自私地攫取别人的感情,然后一走了之呢。 忽然,敲门声响起。我一惊,连忙将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一边抹掉泪水,一边走过去开门。 “祈——”我看到祈然戴着面具就站在我门外,不禁惊讶地喊道。可是声音还没有发出,就被他一把捂住,半拖着我走进屋内,后面还跟着个似笑非笑的步杀。 我愣愣地看着这两个背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许久才傻傻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祈然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要连夜离开这里。” “什么?”我大叫出声。 祈然紧张地一把捂住我的嘴,道:“别那么大声,会把守卫我的人引过来。今晚子时冰凌国的四大宰相就会过来,所以蓝烟她们忙着迎接,暂时顾不到我。” “要逃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逃跑?”我惊怔地望望一脸淡漠的步杀,脑子拼命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为什么?” 祈然苦笑了下:“难道你真希望我去当冰凌国的皇帝吗?” 我黯然地垂下眼睫,声音低沉:“这哪有我希望的余地?” “冰依。”祈然柔声唤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语调跟我说话!”我把头埋得更低:“对不起,我真的承受不起。” 一只清凉修长的大手扣住了我的下颚,轻柔却坚决地迫我抬起头,对上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眸子。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和步杀走了那么久到底要去哪里。现在,我就告诉你。” 那眸子蓝得愈加深,愈加亮,里面似有无数澎湃汹涌的感情在翻滚。 我心头一震,慌乱地脱出他手指的钳制,目光怎么也不肯对上他的,拼命摇着头道:“我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不是吗?这些机密的事,我没有资格知道,也不想知道!” “步杀,”祈然的声音一寒,那种决然孤傲的面色,竟似极了一个天生的王者,“请你先出去一下。” 步杀不发一语,也不看我乞求的目光,漠然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得诡异,祈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的眼睛则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干笑两声,道:“祈然,为什么……让步杀……” “啊——痛——”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的身体掼了出去,仍未好全的肩膀与墙壁重重撞击,痛得我几欲落泪。 祈然可能也没想到我会撞到伤口,看着我眼角的泪珠,心里一痛,轻柔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真的开始相信蓝烟的话了,祈然他可能是有一点点喜欢我?或者不只是一点点。 心有些雀跃,却震得我生疼。 为什么他会喜欢如此卑微的我?喜欢这张连我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丑陋面孔。 多想不顾一切地反抱住他,告诉他,我永远都不离开。 只是,我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幽谷清香,哽声道:“我们还是朋友吗?我们……永远是朋友,好不好?” 第11章 出逃 祈然抱着我的手紧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沉默了许久,他才用极力克制的声音道:“是因为我的身份吗?我说过我可以……” “不是,不是……”我使力推开他,却仍脱不出他身形的笼罩,“是我自己的原因。” “对不起!”我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泪流不止,“我不可以爱人!真的不可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是我没资格去爱的!” 祈然修长的双手撑在墙上,将我困在他身前的一方小天地中,目光中无限的痛楚,让我怎么也无法视而不见。他的声音依旧悦耳,却蒙上了淡淡的忧伤,“是不是,只要是朋友,你就会留在我身边……”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呆了,水雾迷蒙的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他的目光凝视着我,抵在我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蓝眸欲深,似要望穿我的全部。 “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他淡淡地说,眼里流露出来的脆弱慢慢溢入我心中,“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再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此刻,哥哥、爸爸、小雨、原来的那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从我脑中淡去,只余那双美丽却忧伤的湛蓝眼眸。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许下一生的誓言般郑重。 只是此刻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一点头,注定了我在这个世界的沉沦。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是否会决然地离开呢? 也许还是不行吧,因为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对此刻这个,如天神般完美,却如婴孩般脆弱的少年,彻底放手。 我和祈然面对面坐在宽敞的马车上,颠簸前进,步杀依旧是不发一言地在外赶车。此刻正值夜色深重,四周都静悄悄的,这马车中更甚。 为了驱散那莫名诡异的气氛,我干咳了声,问道:“祈然,你本想说你们要去何处的?” 祈然奇怪地望了我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不想知道吗?” 我尴尬地嘿嘿一笑,佯怒道:“那时是那时,你到底说不说啊?” 不知为什么,自从决定以朋友的身份一起走后,我的心便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其实,我也一样没有别的奢求,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此行,是去找我皇兄。” “啊?”我一愣,打断他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冰凌真是一个国家吗?这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不是祁国吗?怎么又成了冰凌了?” 祈然果然也露出了一脸和步杀一样看白痴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见我怒瞪回去,才轻笑着解释道: “严格来说,其实冰凌并不是一个国家,只能算是一个帮派,因为他从来没有固定的领土和子民。只是,早在如今的祁、钥等国建立以前,冰凌就已经存在数百年了。” “数百年?”我惊讶地喊道,“每个朝代的国王,竟会允许这样一个有着极大威胁的组织光明正大地存在?” “他们当然不会允许,曾经也有个强极一时的国家,想要吞并冰凌,只是不到三年,便落到改朝换代、销声匿迹的地步。” “冰凌国的财力、物力强大到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这天下十数个国家中,没有哪个不是依靠冰凌国的食材、武器生存。一旦脱离了冰凌国的供给,那个国家就将全面崩溃!” “难怪,”我咋舌,“人都说抓蛇要抓七寸,冰凌捏住的正好是别人的软肋,果然够阴险。” “对了,你说去找皇兄?奇怪,你是冰凌王第几个儿子啊?” 祈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名义上是第六。只是,我父皇正统非正统的子嗣无数,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个,许多我连面目都不曾得见,又如何会有心去数自己到底排行第几?” “咦,奇了,既是如此,你父皇为何非要你这个无心权势之人继承王位呢?” 祈然皱了皱眉,道:“可能因为我母后是他最宠幸的妃子吧,兼且又是皇后。” “那你说你的皇兄,莫非他跟你是至亲兄弟?” 祈然露出了一抹难得一见的钦佩笑容,道:“没错,他早我三年出生。母后常说他虽不如我来的聪慧,却在很多事上比我通透数倍。待人虽是柔和,性子却烈,做事果决,实是真正适合继承王位之人。” 我欣然一笑,道:“看你说起他来如此开心的样子,想必小时候没少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吧?” 祈然面色一红,清俊不可言喻的俊颜即便在朦胧月色下也可见其尴尬之色。 现在想来,祈然似乎越来越不介意在我和步杀面前脱下面具了,心中一动,不禁脱口问道:“祈然,你说你厌恶美丽的容貌,究竟是为什么?” 祈然的面色殊然一变,修长的手缓缓捂住胸口,脸苍白一片。我道他是蛊毒发作,慌忙扶住他,促声问道:“怎么了?病发了吗?” 马车一顿,想是外面的步杀也听到了我的话。 祈然略一摆手,恢复了面色,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些不开心的往事。” “对不起。”我看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马车继续平稳地向前。 “说什么傻话呢?根本不关你的事。”祈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清凉温和的触感让我的心都变柔了。 他言归正传,说道:“我大皇兄名唤祈轩,父皇从小就很看重他,一出生就立了他为储君。只是在五年前,他不知为何故竟离家出走,从此再无音讯。” “难道他也跟你一样是不想继承王位才自行离开的?” “父皇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却知断然不是因此。还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他曾对我说过:‘祈然,男子汉俯仰于天地间,必当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造福百姓,泽被苍生。如此率性所致,才不愧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我可说是非常幸运的,生就坐拥天下,将来待我继承父业,定不会辜负上苍的这份宠信和美意。祈然,我知你不喜这些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却也希望有一天你能试着敞开胸怀,创出个只属于你的,绚丽多彩的人生。’” 祈然说这话的时候,美丽的蓝眸忽浅忽深,如水晶般清澈洁净,泛着圣洁的光辉。只是很快那光便淡了下去,为一阵黯然的忧郁所取代。 “只可惜,我还是辜负了大皇兄的期望。他走后,发生了很多事,生活仿佛忽然间裂了个口子,猜忌、暗杀、背叛、挑拨,一切的一切接踵而来,压得我完全喘不过气。” “我失去了以前的朋友、亲人甚至值得信任的人,从不知道大皇兄竟是轻描淡写地为我挡住了如此多的伤害。我这人从小就不懂如何拂逆别人的心意,父皇和母后失去了大皇兄后郁郁不可终日,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再担心失望,才答应承接了这储君的位子。想着,日后若大皇兄回来,就将王位还与他,若不回来,我就安安稳稳地当几十年冰凌之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没想到事情还是在一年多前发生了变故。我和步杀相识,引出了他体内的血蛊,身体却发生了异变。我知道,如果被父皇发现,步杀决计活不了,因此,我不得不学大皇兄般离家出走。”仦說Ф忟網 “祈然,你的一辈子,”我语调平缓柔和,心却觉得无比疼痛,“这样活着,永远为别人而活,为过去而活,你不觉得疲累吗?” 祈然一怔,眼中满是迷惘与无措,良久他才轻声道:“过去的种种,即便是梦,却也已经深深缠住了我,再无法逃脱。我早已离大皇兄为我编织的那个梦,越来越远了。” 心中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这马车中一跃而起,揪住他的衣领将脑袋狠狠撞上他额头。 “砰——”一声巨响后,我的脑袋轰然欲昏,心底却越见鲜明,恨声道:“萧祈然!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有多少人拼了命地挣扎在黑夜泥淖中,只是为了自由地在这世上生存几年;有多少人夜夜被噩梦惊醒犹自含笑面对,为的只是憧憬美好的未来,而你呢?” 马车戛然而止,步杀却没有进来。 我强自压下胸口中升腾的怒火,终于有了焦距的眼睛,额贴着额,灼灼盯着他:“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太过善良,太过为别人着想,却没想到你竟是个不愿担当的懦夫!你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却情愿让我和步杀担心害怕,也不主动就医!你明明万分想要过个不受束缚绚丽多彩的人生,却非要将他归咎于你大皇兄为你编织的梦想!你明明应该也必须拒绝父母这无理的要求,却情愿孤独一身也不肯背负不孝的罪名!祈然,你不知道吗?对别人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首先要对自己好!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善待自己的话,又如何奢望得到别人的爱呢?” 此话一出,我们两个尽皆惊呆。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难道刚刚那一下把我的头都敲坏了? 祈然一片惨白的俊脸上唯有额头略见残红,想来我刚刚那一下撞得真是不轻。 他沉默了许久,嘴角溢出些许苦笑,声音却越发轻柔:“对不起。我本就不该一直绊着步杀的,更不该强留你在身边。” 我双手狠命一握,正待狠狠给他一拳。 却听他悦耳的声音从迷惘变成从未有过的坚定:“但这一生,我只想任性这么一次!我可以放弃全世界,可以为此背负不孝之名,甚至可以不惜生命,却不想放你们走。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想去在乎。这样可以吗?” 他澄澈明净的双眼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有不安、有恐惧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沉着和淡定,恍惚间让我忆起了初见时的那份惊艳。 蓝眸中闪着无限光辉,竟似极了那美好的未来。 步杀掀开帘子,神色冷峻,声音清冷,却暖人心扉:“看这天色要变,我们可能无法赶得及避雨了。” 我“哦”了声,道:“那索性就不要赶了,我们三个躲在这马车里避雨好了。” 在这更为尴尬的气氛中沉闷了很久,我忽然抬头眼望着他们两个道:“祈然也许只有数月的生命了……” 那天他窒息倒地时,我救醒他后,也曾略略把了下他的脉搏,只觉内息越见紊乱,体内真气乱窜,心脉却越见微弱,恐怕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时,心中痛成一片,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异想天开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 只是这个想法,却从此仿佛在我脑中生根了般,挥之不去,越种越深。这也是我答应蓝烟离开的其中一个原因。 步杀眼露凶光,我却不予理睬,继续静心平稳地叙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寻找医疗的方法,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祈然笑笑,道:“依冰依之见,我们该当做些什么呢?” 我微微颔首,敛容肃穆,眼中闪过一片精光。语调依旧平稳,却是掷地有声:“如果是我,既知自己要死,就定会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偿未偿之心愿!祈然,你难道真不想去创造一段绚丽多彩的人生历程吗?不为大皇兄,不为我们,就只为你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第12章 新生 祈然的神色微凛,就是步杀,也微微露出异色。 我知道,这不仅是祈然的梦想,也是我这个曾经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直在渴求的灿烂。从前,是怕那阳光太烈,太突如其来,便晃了眼。而如今,自从有了那异想天开的想法,便忽然把什么都放下了。 “三个月!”我竖起三指,尽量平稳了因兴奋而颤抖的嗓音,缓缓道,“这三个月中,我们抛弃过往,抛弃身份,抛弃负担,用真正的自己,尽情去创造一段只属于我们的传奇!” 祈然的身体仍呆坐着,似未回神,眼中却已散发出无比渴望,无比炽热的光芒。 步杀清冷的声音依旧,当头浇我一盆冷水:“且不说祈然的身份引人注意,就是我!你不会忘了上一次的围杀吧?”wWW.xszWω㈧.йêt 外面的雨声点点落下,打在马车的顶棚上,啪啪作响。雨势逐渐转大,变为倾盆,幸亏这马车坚固耐水,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只是可怜了外面那马。 我黯然垂首,步杀依旧冷漠不语。 祈然却是暗自沉思,忽然抬首道:“也并非毫无办法。” 我心中一喜,匆忙抬头问道:“真的?什么法子?” 祈然略略侧身,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类似橡皮纸的东西。我正暗自奇怪,却见他小心拿起摊平往脸上一贴,略一揉搓。 等放下双手,竟成了个完全陌生样的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平凡中略见清秀。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张脸皮竟像真的一般,完全看不出破绽。 我惊愣了半天,才拍手笑道:“真是太奇妙了,这样就不怕有人认出你们了。” 步杀瞥了我一眼,转向祈然道:“我记得这人皮面具,你只有一张吧?” 祈然无奈地点头,见我又是一脸颓然,才轻笑道:“无妨,待雨停之后,蓝烟她们恐怕就已经追上我们了……” “什么?”我惊叫着跳了起来,一时不慎撞到车顶,痛地我直吸冷气。 祈然又是心痛,又是好笑,用药膏揉着我的额头,道:“真不明白你是在什么环境中成长的,时而沉静睿智、聪明绝顶,时而又迷糊天真得让人无可奈何。” 我尴尬一笑,自是不好答话,却仍忍不住问道:“蓝烟她们会追来,那你为何还同意停车?” 祈然笑笑,很自然地把我安置在他腿上,伸手抱住。我脸上有些发烧,却终究不舍得离开这温暖又清新的怀抱。 至于步杀,大多时候都会自动稀释他自己的存在,现在更是成隐形人了。 “蓝烟她们不会为难我,我若不点破或召唤,她们就算找到了我也只会在后面慢慢随行保护。” 祈然虽然这么说,我心底却仍非常不安,几个时辰前明明答应远离她少主的,此刻却仍不知羞耻地端坐在人家怀里,这个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蓝烟叫你离开我了吧?” 祈然忽然这一问,叫我一阵手足无措,忙挣扎着站起来坐回原位道:“你怎么知道的?” 祈然笑笑,那笑容很风轻云淡,似极了他平时的笑,却又夹杂着道不清的悲伤:“答应我,别理她!我们……” 他的嘴唇倔强地抿了抿,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是朋友。” 我低垂了眼,怎么也不敢触及那一片深蓝,怕会将自己最后一点理智沦陷进去。 “待会儿我会叫蓝烟带信回去给父皇母后,放我三个月时间,再提继承之事,我想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我一愣,心中激愤,声音也尖锐了起来:“难道说你要用你一生的幸福来换这三个月的自由?那怎么可以?” “不是的。”祈然依旧一片温和淡雅,用微凉的手指轻触我面颊上的疤痕,眼中微露出一丝怜惜,轻声道,“且不说我是否活得过这三个月,就是侥幸生存下来了,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寻找大皇兄的行踪。” “一旦找到了他,我便将这储君之位交还与他,那样我便自由了。” 我看着祈然的微笑,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却仍有些疑惧。当初萧祈轩既会抛下储君之位离开,不管原因为何,又怎会轻易回来? 但这些话我是万万不会说的,这也算是为我们这三个月的幸福生活构造的,一个美好却虚幻的结局吧。 我甩甩头,抛去脑中一切杂念,眼望步杀道:“天下第一杀手先生,你怎么说?” 他略一沉吟,就将祈然拖下的面具戴到脸上,立时变了个人面。 我知他已经同意了,笑颜如花(虽然是丑花),全身的兴奋莫可名状,伸出一双手举至头顶。他们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伸出大手与我相击。 “啪——”两声交叠着的清亮击掌声落。 我兴致高昂地宣布:“‘无游组’正式成立!” 祈然和步杀惊异莫名,还是由祈然问道:“‘组’是什么?” 我费劲心思地想了很多词来解释却依旧无法达意,最后只好颓然道:“你们就当是小帮派吧!” “既是帮派又怎么可能只有三人?” 我一跺脚,不耐烦地道:“我都说是小帮派了,真没有,我们开第一例不就行了?男人大丈夫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 祈然和步杀均是一脸无奈和凄苦,我吼完,毕竟也有些讪讪,一时倒不好意思再说话。 步杀冷漠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却又为何叫做‘无游’?” 难得步大杀手肯主动来问我问题,我真是受宠若惊,敢不应答?“‘无游’顾名思义就是无业游民的意思,你想啊?我们三人一个是逃亡的丫头,一个是离家出走的皇子,一个是被炒鱿鱼的杀手,不都是没有职业的人吗?说我们是无业游民,恰中要害吧?” 虽然有些话听不懂,祈然和步杀还是同时降下一头黑线,再不敢多问一句。 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在凌晨稀稀落落地停下,雨后的天空一片蔚蓝澄清犹似祈然的双眸。 我们三个并肩坐在驾驶位上,虽然有些拥挤,却别样兴奋。 蓝烟刚刚领了祈然的指令已经回去复命了,临行前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神色复杂,我也只能当作没看见,狂汗! 我抖了抖精神,道:“忽然很想唱歌,祈然不如试试能否跟上这首歌的调子?” 祈然淡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蓝眸一片浅光,随手取出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箫道:“你也莫当我是神仙,尽力试试便是。” 我灿烂一笑,不再言语,深吸了口气,唱道: 大江大水天自高 眼睛该点亮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 是非论断后人道 轻舟穿江两岸笑看山河绕 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 西北东南人间风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谁负谁胜谁能一眼明了 浮云世事最难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 计较太多人已老 何不共苦同欢尽心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一曲唱毕,我心中一阵波涛澎湃,却渐渐归于宁静。祈然的箫声早在听到一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许是对这歌词和曲调有所感触吧。 我握紧了双手,指尖紧抵着掌心,望向无边无际的蔚蓝天空,心中默念:爸爸,哥哥,小雨……还有那个世界的所有人,请容许我暂时将你们忘记;请容许我,抛弃过去,开始一段真正的新生! 第13章 无游 昏暗的灯火,在偌大的殿堂中摇曳,映衬着房中央飞扬抖动的龙纹金帐。 一阵阵女子销魂夺魄的呻吟之声从帐中断续传出,间中夹杂着男子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一时间,满室的旎施春色,淫秽之气。 半晌之后,床铺停止了抖动,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掀起帐子,冷淡慵懒的声音略略扬起:“小安子,送李妃回寝宫。” “是。”一个长相稚嫩却略显清秀的太监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罗帐前微一躬身淡淡地道,“娘娘请。” 纱帐微微抖动,探起一个甚是憔悴却仍不掩其天姿国色的臻首。只见她凤目含情,樱唇娇红,浑身仍因激情过后的余韵而颤抖不止,柳眉轻皱,腻声道:“皇上,妾身……”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沾着晶莹汗珠,无丝毫留恋地拔身而起,任由蜂拥而上的宫女太监服侍他擦洗,穿起一身深紫色衣饰。 见床上妃子仍撒娇不肯离去,双目一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饶是身边正用一根金丝绞绳束起他长发的太监也因着这温度,忍不住打了个抖。 李妃心中一颤,此时哪敢再造次,连忙在宫女、太监伺候下穿起衣物,匆匆离去。 紫衣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在一张雕龙大金椅上坐了下来,道:“宣成副将!” 自有一众宫女逐一将堂上的灯火点亮起来,一时间昏暗的殿堂立时明丽堂皇了不少。 不过片刻,一名太监领了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进到内殿,朗声道:“皇上,成副将带到!” “臣成忧,参见皇上。吾皇……”成忧不知为何,自己每次只是向那霸气天生的男人望上一眼,便有种心悸的感觉。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那人是个天生的王者。根本不消言语、衣着来证明,是因为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只一个眼神便能叫你甘心顺从。 “免了。”堂上的紫衣男子接过一杯茶,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尹国境内最近有何异动?” 成忧知他是在询问自己查到的情报,忙暗自敛神道:“朝堂之上依旧是老样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党派之争日趋明显,近日对于汀国的策略,也是主战和主和两种争论。三皇子更是从三个月前便大开房门,广纳各类武林人士。” “哦?”堂上的男子冷冷一笑,道,“那老家伙有什么反应?” “尹王依旧是坐山观虎斗,并不参与两位王子间的斗争。” “老狐狸倒确实沉得住气。”紫衣男子淡淡一笑。 “皇上……”成忧有些踌躇地回禀,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告知皇上。 紫衣男子眉毛略微一抬,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成忧再不敢隐瞒,忙道,“一个月前,尹国境内出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帮派。” “帮派?” “回皇上,说是帮派也不尽然,因为他们帮中只有三个人,自称‘无游组’。” “哦?无游组。”紫衣男子嘴角扯出一道动人的弧线,懒懒的声音中多了点兴味,“倒是个有趣的名,是怎样的三人?” “提到这三人,不单是尹国,竟连我国南方边境的子民也无人不晓‘无游’之名。听说,这无游帮,本就是在三月前从我国境内开始兴起的。” “但最奇怪的就是,包括我们的密探,没人能查出他们三人的身份,甚至连名字也至今未获。只知世人各给了他们一个称号。” 紫衣男子品了口茶,淡淡道:“说来听听。” “一为绝世神医。” “绝世?”懒懒地嘲讽之声自上头响起,“这世上竟有当得起此称号的大夫。” “回皇上,他的医术确实出神入化。但所谓绝世却并非指他的医术,而是长相。听见过他的百姓说,他的容颜俊美,举世无双,故称绝世。” 堂上之人不置可否,道:“那么第二个呢?” “二为冷情刀客。” 见堂上之人不问话,成忧继续答道:“这个刀客长相普通,但一身武功却诡异非凡,三个月中但凡有人挑战或参加擂台比武,无一人不是完败。” “有人说……”成忧顿了顿才道,“他的刀法犹胜当年的步杀。” 紫衣男子眼中精光一闪,修长优美的手指在椅坐上轻轻敲击道:“继续说下去。” “三为陋颜奇女。” 淡笑之声从紫衣男子喉中溢出,道:“这又是什么称呼?” 成忧却不敢笑,忙回道:“这第三个是位女子,听说容貌奇丑,却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堪称一代才女。” “成忧……”堂上之人忽然稍正了正身子,双目冷然一扫,道,“你说了这么多,不会是只为了跟朕讨论这三人的身份吧?”仦說Ф忟網 成忧心头一紧,忙低头禀奏道:“回皇上,因为有人回报说,钥国蒙将军和秦谋士曾和那女子有过接触。期间似乎还涉及了……玄武石。” 此话一出,紫衣男子慵懒不为所动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冷笑着以手支头,道:“四圣石要出世了吗?看来,天下也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成副将!” 成忧一惊忙应声抬头。 只见堂上之人已经瞬间恢复了懒散的姿势,道:“找人打听清楚他们身份,不惜任何代价。” 俊美的惊人的脸上,露出一抹邪佞嗜血的微笑,随即掩去,看得成忧一阵心惊。 “你该知道朕要什么吧?” “属下明白!” 尹国的皇都——盛京,是现今最为古老的七大古都之一。虽然尹国比不上祁国的富裕强大,游玩到盛京之人却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繁华,即使比之祁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京最有名的除了皇城,自然当属“卧龙”一条街。 不论是在盛京土生土长的文人剑客,上京赶考的举子,抑或只是路过的游人,只要自认为是风雅之士、名流剑客,就避免不了会到此一游。 这里可谓是通天的捷径,无论是尹国还是祁国都会不时派出密探,看看是否有自己想要招揽的人才。这也使得有志青年们对这里愈加迷恋。 在这里,无论进哪一家店,就必得遵循店里的规矩,否则即便再多的钱也没人会来理会你,甚至会被人毫不留情地从后门轰出去。 所以不够分量之人,或闹事之人多半不会来这里自寻难堪。 所谓规矩,无非就是些文斗武斗,破关解题的关卡。 这些关卡,往往分为三关。第一关往往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却也并非少数人才可解。寻着下去,自是每升一关便难上数倍。至第三关,往往文斗便是千古绝对,武斗便是绝顶高手。 过第一关者,可按常价接受店内服务;过了第二关者,则可享受半价优惠;至于三关全过者,自是全部免费了。 只是,既为天下闻名的卧龙一条街,这里的每位掌柜、小二俱是当代豪侠显者,或是隐姓埋名的奇人,断然不会是省油的灯。 是以,卧龙之名虽盛传百年,前仆后继希冀通三关的也不计其数,真正得偿所愿,名垂青史者却寥寥无几。 然而,几天前,卧龙一条街里所有的店竟于三日之内被挑了个遍,无一幸免。消息一传出,顿时震惊了尹国乃至天下的所有人。 无人知晓那三个在三日之内挑遍卧龙的人究竟是何身份。只听见过的人欷歔,一个绝美,一个冷颜,一个奇丑。他们自称—— 无游组! 望江楼是卧龙一条街中最豪华的客栈。 客栈四周围绕着一条弯曲的江流,人称望江。中央的楼台仿佛建在水中一般只余一座石桥与陆地相连。 说是客栈,其实并不尽然。在这里汇集了包括赌场、客栈、茶馆、妓院、书社等所有的娱乐项目,所以自然的,望江楼的“三关”也是卧龙一条街中最不可能通过的。 这日,望江楼中人声鼎沸,却不若平时那般各自在不同的场所找乐子,而是几十个人坐在楼中央的大厅里或是饮茶,或是进食,然都是议论纷纷。 一个年轻的锦衣少年忽然憋红了脸,提高声音道:“你们说的莫不是瞎吹?望江楼的三关如何轻易便能有人通过?” “我们这些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是何等人物,也是勉强才通过了第一关。岂会有人能一次过三关,还是三人一起闯过的?” 在望江楼的三关中有个古怪的规矩,闯关者可以是单人,也可以是多人。只是人越多,闯关的几率却是越小。 “小伙子,你还真别不信。这两天在卧龙一条街乃至整个盛京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抿了口茶笑道。 “那你倒说说,闯关的情景如何?别是什么以讹传讹的事吧?”锦衣少年一脸不信地道,心里着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老朽哪有那个福气见?听说那天的场面端的是精彩啊,若是能让我亲眼所见,也便不枉此生了。” “没错。”一位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怀想、崇敬的神色道,“也确实是不枉此生了。” 听他的口气,周围原本各自议论或安静之人纷纷坐不住了,问道:“这位兄台,莫非那日你也在场?” 中年男子自豪地一笑,饮尽一杯酒道:“正是!” 锦衣少年一阵心急,忙催道:“那还不快讲讲?” 众人见他态度不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向那中年男子赔笑道:“我们都急盼知道那日的情景,只恨那日在场的人本就不多,最近几日又不知为何都不再露面……” 中年男子倒是好脾气,向那少年一笑道:“你们别急,我自会讲来。” 第14章 闯关 “那日我侥幸过了‘对联’的第一关,要了壶上好的龙井坐在厅里品尝,迎上那些被淘汰或是没胆进来之人羡慕、嫉妒的神光,心中难免有些得意。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了三个人,瞬息间吸引了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原因在于,第一眼望去那三人的气质长相都太异于常人了。为首的那个少年,不过二十不到年纪,实在太过美丽。我活了三十年有余,走南闯北,自认所见相貌俊美之人不计其数,只是将那所有人加在一起,却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大厅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暗自神往,后悔当日为何不在那里。 锦衣少年一脸不屑地冷叱道:“一个男人长得如此美丽有何用?岂不徒增女气。” “小兄弟,这话你可说错了!”中年男子面容一肃,仿佛不忿有任何人侮辱那少年一般,道,“绝世神医的名号相信在座各位断不会没听到过。只消你真正见过他一面,就会知道他浑身不自觉散发的凛然正气和王者之威,如何能跟女气一词联系起来?” 众人都不觉面色一凛,齐齐点头,少年自也不敢再发话。 中年男子继续道:“随后的那男子,长相普通,面容冷俊。但一身筋骨和眼中若有若无的神光,让人人都知此人断不可小觑。最后进门的那个,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竟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张小脸上遍布着几条纵横的刀疤,饶是我们这些见惯场面的人,也不忍往那张脸上多瞧了几眼。只是她倒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双灵动的大眼四处乱看。” 中年男子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道:“说到这里,不,恐怕即使在下不说,在座的各位也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吧?” 那老者摸了把胡须,欣然道:“‘无游三人组’——绝世神医、冷情刀客和陋颜奇女,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锦衣少年眉头轻蹙忙问道:“这位老先生,在下因仰慕卧龙的威名,是几日前刚从汀国渡海而来的,对无游三人组并不熟悉,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到底为何他们会如此出名?” 老者叹息了一阵,语气中满是敬佩:“听说,他们三人最早出现在祁国的昌平镇,一路走来,凡是他们所过之地:有闹饥荒的城镇,几日之内成为一个个繁华的地域;有闹瘟疫的村子,如今早已百废俱兴,生机勃勃;有不良官吏,他们除之;有冤屈命案,他们随手破除;有擂台诗赛,他们轻易便夺魁……如此少年豪杰,行的又是大大有利于天下苍生之事,当真是百世难得一求的人才!若我尹国能有幸得之相助,统一天下,当指日可待。” 老者一席话听的大厅众人一阵耸容,有心之人早已拟好了回报主上的腹稿。老者说完也惊觉自己这段话说的实是不该,忙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听听望江楼当日,那三人的风采吧。” 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冷落了那中年人,忙央他继续说。 中年人倒是不恼,微微一笑,继续道:“那少女一进厅堂,便大声叫道:‘小二,有什么特色菜吗?’声音倒是异常清脆悦耳。我当时,还没有想到,他们正是名动天下的‘无游三人组’,很多人恐怕都是如此。‘小二从二楼一跃而下,道:‘姑娘三人要闯哪一关?’ ‘闯哪一关?’那少女疑惑地道,‘我们是来吃东西的,为何要闯关?’ 小二一愣,不曾想,到了卧龙的,竟还有人不知卧龙的规矩,不过倒也不恼不急地将规矩解释了一遍。 少女皱了皱眉,忍不住抱怨道:‘竟有这般麻烦的规矩?那闯过三关有什么好处吗?’ 小二不由得又是一愣,我们这些看客也忍不住在心里欷歔,竟有如此不知自量之人。小二道:‘三关全过者,凭镶金玉佩,终生都可在望江楼享受免费服务。’ ‘此话当真?’少女眼睛闪闪发亮,忙回头道:‘祈然,我要闯关!’ 那绝美的男子温和一笑,我们在座的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我直到此时才发现他的眼睛竟是蓝色的。只听他无奈道:‘也就你花样最多。’ 小二在旁听了半天,心里也不禁有些气恼,冷道:‘望江楼自卧龙街始建便已存在,百年来也有不少狂妄之徒自认为可以闯三关,真正实践之人,却是至今仍不足十个。’ 少女对小二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急切道:‘请问要如何闯关,我正饿得慌呢!’ 下面众人皆是一阵哄笑,我也觉得这姑娘挺是天真好玩。 只是这想法,不久便被推翻了。 小二拿她没辙,只得道:‘你们是一个个闯还是三人共闯?’ 少女奇道:‘这有分别吗?’ ‘自然是有的。’一人声在二楼响起,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佳公子从二楼飘然而下,竟是‘诗书院’的掌柜,林谦。 只见他落地后便摇开手中折扇,动作潇洒优雅,风流倜傥。唉,只是在那被称为绝世神医的少年面前,任何男子都不免失了些颜色。 ‘如若是你们一人独闯,可以在对对子、诗词、歌赋、比武、赌博、兵法等关卡上任选其一,通过便可获得此项金玉。 如若三人共闯,你们可自由选择三项或更多要比试的项目,闯得越多所获金玉自然也越多。但相对的,只要一人失败,其余两人即便获得金玉也必须被轰出卧龙街。’ ‘原来如此。’少女恍然地点点头,笑道:‘那我们三人共闯吧,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林公子眼中神光一闪道:‘姑娘真是好大的自信,那就请了!望江楼的比试共分三层六个场所,分别为:武斗、对联、诗词、歌赋、赌博和兵法。每晋升一级便上一楼,只有在所有项目上都通过三关之人才可登上顶楼,观看这望江之水。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各位,这十几年来,还未有一个客人能登上这楼顶过。’ 少女撇撇嘴道:‘你这掌柜忒也啰唆,可以开始了吗?真饿……’ 林公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挥手道,‘布局!’ ‘请问三位选择哪些题目?’ ‘武斗、对联、诗词、歌赋……’少女掰着如玉般晶莹的纤长手指一个个道。 ‘冰依。’那绝美的男子忍不住打断她,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才道,‘这么多金玉你要来做什么?你不是很饿了吗?’ 少女一愣,忙点头道:‘对啊,不能浪费那么多时间。就这四个吧!’ 当时,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惊异万分,你们可有办法想象,竟有人会如此不把望江楼的三关放在眼里,仿佛破关多少只是与时间有关? 第一关第一场:武斗。 望江楼派出了意想不到的三人。我说出来你们恐怕也不陌生:蛟龙王元九州元帮主,三皇子手下的第三大幕僚武士印月和日月帮李木李长老。” 此话一出,饶是众人都做好了意想不到的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这三人,哪一个亮出去不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且不说杀人如麻,人称月影剑客的印月。元九州坐海沙帮的帮主之位近十年,称霸江北一带,无人能敌。李长老那也是日月帮的第二把交椅。 这样的高手,仅一人已是极难对付,如今竟以三人联手作为望江楼的第一关卡,端的吓人。 锦衣少年忍不住问道:“三位前辈竟输给了两个少年和一个姑娘?” 中年人虎目一深,缓缓摇头道:“不,他们是输给了一个人。” 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齐声道:“冷情刀客!” “那场比武的场景,饶是我身在现场,却也只觉恍惚。比试开始的锣声一响,我只觉那黑色人影一闪,他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片刻之后,待我缓过神来,只听‘叮当’两声,他已经悄然退出了战局。对方三人身上并无明显伤害,只是除却印月其余两人的兵器竟都落在了身侧。那黑衣男子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最后略有些欣赏的目光落在印月颤抖却仍握住兵器的手上,道:‘还要打吗?’ 印月哂然一笑,道:‘不必了,冷情刀客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远不是公子的对手。请三位去下一个比试场地吧。’ 至此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人竟是赫赫有名的无游组,大厅里一时议论不休。 连林谦也不禁动容。忙道:‘原来果真是无游三人,难怪有如此自信,刚刚在下为行试探,语气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少女道:‘想不到无游这个名竟会流传如此!’ 说完‘扑哧’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倒是身边两个男子此时脸色并不太佳,有些尴尬。 少女拍了拍小手,道:‘真厉害,下面该轮到你这个绝世天才发挥了!’ 神医少年又是番苦笑,无奈而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的头。 第一关第二场:对联 此时,既已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我们自不会再怀疑他们的能力,只是望江楼的名声古已有之,绝非轻易能及的。所以这场对决当真是悬念重重。 跟着三人走进一屋,屋中已然贴了一上联,用刚劲的草书写就,悬挂于墙壁之上。上书: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神医少年微微一笑,取了砚上的狼毫笔,但手潇洒挥毫,下联瞬间成就。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此联一出,周围忍不住一片喝彩声。 但最奇的却还不是少年对出的这联本身,而是下联的字体,竟跟上联分毫无差,仿佛本就是一人挥就的一般,端的是奇迹。 少年绝美的脸上没有得意之色也没有谦虚之意,只是淡笑,当真是宠辱不惊,道:‘林公子,可算过关。’ ‘请三位移驾下一个场地。’” 第15章 名妓 “第一关第三场:诗词!进到一个雅致的书房,这里很多人都不陌生,因为在望江楼的很多人都是通过了这一关和对联那关才进来的。此关主持者,正是林公子。 只见他摇了折扇,望着窗外的江流道:‘我们两人都以‘春’为题,吟诗一首,由在场众人做评断,公子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莫名,因为今日望江楼的第一关,从刚刚比武、对联到如今的对诗都比平日的题目要难上不止一倍。 尤其这诗词一关,原本只要应景而做即可,此次竟变成对吟。林谦公子是卧龙这里有名的才子,与他争锋,实是难上加难。 神医少年笑笑,道:‘莫问我,这关由她过。’说完指了指身边的少女。 少女一愣,惊疑道:‘有你这免费的天才不用,为何要我?’ 少年耸耸肩,无所谓道:‘你若不愿意我们便被轰出这里罢了。’ 少女气急,却又无法可想,只得瞪了他一眼,恨恨道:‘林公子,请先开始!’ 林公子显然也有些愣怔和不信,却马上恢复从容,折扇一摇,轻晃了晃,脸上已然露出了微笑,众人皆知他成竹在胸。 只听他吟道: 携竹邀松聚草台, 焚香煮酒待春回。 东风未倒梅先醉, 半掩酡颜卧雪堆。 此诗一出,众人皆情不自禁地鼓掌,暗忖:以老梅唤春,林公子果是不负才子之名,若是那神医也就算了。那姑娘一个小小女子,又如何有好诗才能与之抗衡呢? 中年男子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笑笑道:“也不怪你们轻视那女子,我原也在想,那少女言行举止怎的也不像一个满腹才学之人,心中暗叫不好:莫不是要输。” 然而少女略一思索,展开个笑颜。那清亮悦耳的声音一响起,我便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锦衣少年喃喃重复,忽的拍案而起道,“好诗!绝代的好诗啊!想不到她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奇女子。”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否则又怎会称她为陋颜奇女呢?但有句话你却说错了。此诗远还称不上绝代,你待我慢慢说下去便会明白了。” 锦衣少年脸涨得通红,欲待争辩,却被人劝住。 中年男子只是笑笑,继续道:“到了第一关最后一个比试会场时,已经没有人再怀疑他们三人的才华了,连林公子此时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想着那少女的诗。 歌赋的比试与前三场都有些不同,他没有特殊的要求,只消能用声乐歌词打动每一关的把关者,出来相见即可。 林公子只说了句:‘此关由江南第一名妓苏婉柔主持。’ 大家可以想象,此言一出,有多少人心怀向往。在场众人无不怦然心动。 平生若能得见‘南苏北马’是多少公子哥一生都无法得偿的心愿。 少女凑近那少年神医轻笑道:‘江南第一名妓耶!你不想见见吗?’ 少年无奈,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是你自己想见吧?非得赖在我身上。’ 少女尴尬一笑,道:‘老规矩?’ 少年温和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枝碧绿通透的玉箫。 众人恍然,原来这一关是由少年神医来应对。但很快,我们便知自己又错了。 一阵悠扬的箫声倏忽间响起,那种感觉仿佛他是从心底里忽然冒起的一般。乐声时而低沉哀婉,仿佛温柔女子的低诉;时而又喷薄满布生机,仿佛破茧重生的蝴蝶。我的心被层层托起,又轻柔地放下,脑中忽然闪过许多亲人的面孔,竟忍不住的感怀眷恋。 正当我们都沉浸在那箫声中无法自拔时,少女的歌声随着节奏响起: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曲罢,众人犹在梦中,却只听珠帘沙响,一个仪态万方,国色天香的女子已从内室走了出来。 只见她满脸泪痕,却丝毫不减其姿容,反更添我见犹怜的哀婉。 她却不多说话,只快步到那少女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这是何人所做的曲子?曲目为何?’ 少女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首曲子叫一剪梅,是一女子思念其出门在外的丈夫时,为抒别愁所写的。’ 苏姑娘仿似没看见身边的任何人,神情时而悲伤,时而甜蜜,被泪水洗净的眼睛仿佛述说着无尽的心事。许久才叹了口气道: ‘你们过关了,还请上三楼。’ 少女仍未缓过神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反握住她的手,轻柔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姑娘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泪水和难以置信的色彩,半晌才说出一句:‘多谢。’ 少女沉吟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变,道:‘你刚刚说我们上三楼?为何?不是还有第二关没过吗?’ 苏姑娘带泪的脸,也忍不住倾城一笑,颠倒了无数看客,道:‘你们刚刚已经通过了第二关的所有测试,还不快上去。’ 众人此时才恍然,为何他们面临的第一关难度如此之大。原来林公子早在猜测他们是否无游三人,是以直接将第二关的比试换到一楼。” 中年男子说到此处不由停了下来,众人兀自都在沉思中,并不催促。 这也是为什么,事情发生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仍是未有几个当场经历过的人肯出来相述。只因当日那几场比试给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人人都需要长长一段时间去思索那日的每个场景。 喝光了一壶酒,中年人又要了一壶,众人也终于缓过神来,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中年男子却在心中苦笑:真正震惊,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还在后头呢。 “苏姑娘仿佛此时才想起旁边仍有人,视线落到少年神医身上也是愣了半晌回不过神。 少年似毫不在意,露出温和的微笑道:‘有劳苏姑娘了。’ 苏姑娘这才尴尬一笑,微一躬身道:‘三位请。’ 原本依据望江楼的规矩,我们这些人是决计没资格上三楼的,但今日我们在场众人谁也顾不了些许规矩了。我们都很清楚,在场的谁若是错过了这场比斗,必将后悔一辈子。 望江楼的掌柜恐怕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便没有为难,我们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跟着到了三楼。 从前我一直觉得望江楼的布置典雅、高贵,莫说寻常店家没法相比,就是这世上恐也没法找到几家能与它相提并论的了。 可是上到三楼,才知自己平日所见有多浅薄。我从不知道,同样一个大厅,几间雅房、几个武场,只是上下两个楼层之差就可以给人‘天堂’与‘人间’的差别。 在场的众人除了苏婉柔姑娘,也俱是与我一般从未踏足过三楼的,此时震惊、艳羡、轻叹怎样失神的表现都有。 倒是那三人,一个依旧淡笑,一个依旧冷眼,一个依旧兴致盎然地四处打量。 少女环视了一周,咋舌道:‘竟都是用黄金分割的比例,恁地厉害!’ ‘冰依,何谓黄金分割?’少年神医奇怪地低头问道。 ‘这个……’少女柳眉一皱,颇有些无奈道,‘很难解释啦!你当我没说好了。’ 一片无语。 苏姑娘对着三人略一躬身道:‘第三关的关卡顺序与前两关不同,并非能由诸位自行选择的。婉柔的引导也只能到此为止,接下来也只有旁观的权利。’ 神医少年笑笑,问道,‘姑娘是否意示我们要先另寻引导之人?’尐説φ呅蛧 苏姑娘怔了怔随即笑道:‘绝世神医确实不负才名。’ 随即纤纤玉指点了点前方一个雅房,继续道:‘此间名为风月阁,在此阁内室隐了位高人。此人之名连婉柔和林公子也从未得知。’ 说着转头望了眼随众人而上的林谦,林公子点了点头,以示确实如此。 ‘你们若想闯出第三关,必须先用房中任何一件乐器,奏乐,打动了他。方能由他带你们去下一场比试之地。’ ‘还请三位不要嫌婉柔啰唆,那位高人婉柔虽从所未见过,却得以在每天晚上聆听他的琴声。那琴声,我只能说余音绕梁、惊心动魄,比之公子的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得此言,少年神医脸上竟不见丝毫异色,仍是淡笑道:‘多谢姑娘提醒。’ 走进风月阁,首先入目的却不是他诡异的布置,而是满屋满室的乐器,什么鼓、瑟、琴、筝……凡是你能想到的,这里都能见到。 苏姑娘道:‘这里有不少稀世之品,还请公子慎重选择。’ 少年却是哂然一笑,随手拿起身边一架毫不起眼的瑶琴,道:‘就这把吧。’ 苏姑娘和林公子均是眼睛一亮,齐声道:‘公子端的好眼光!’ 少年这次倒是愣了下,低头细看了那把瑶琴一眼,不由得苦笑道:‘竟是鼎鼎大名的‘凤尾寒’,真是一大笑话。算了,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神医少年姿态潇洒地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琴身中跳脱出几个悦耳的音符,他一笑道:‘果然好琴。’ 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双手抚上,琴音竟在一瞬间迸发而出,震得我心中一片酥麻,却又是说不出的舒服。 还未等我回神,琴声已经缓了过来。琴声平和有力,时而高亢昂扬仿如在九天之外,时而又低叙浅吟犹如沉潜渊海,就像一个芸芸众生的旁观者在平缓地叙述这个世间中难以逃避的悲欢离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然既为生就必须为生而努力。” 第16章 双斗 “正当众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之时,屋内竟隐隐传来与之应和的箫声。声音从无至有,从弱到强,却也是说不出的悠扬动听。 但那箫声,与其说是应和还真不如说是为了压制那少年的琴声而起的。 少年的琴音,在打压下变得低沉而无章,似一个久困牢笼中无法自拔的罪人在挣扎攀爬,曲音低若不可闻,几被湮灭。 少年绝美的脸上,在此时,竟恍惚间露出个遇到知音的完美笑颜。 忽然,一阵破晓之声骤起,竟一瞬间逼的那箫音无法动弹。 琴声仿如星辰仿如阳光,冲开牢笼的诅咒,将无法自拔的灵魂拯救而出。在那一瞬间,箫声虽仍是无比曼妙却竟成了陪衬般,反将那一缕孤魂拖得更高。 众人皆醉,不自禁地闭眼聆听,生怕亵渎了这高贵的灵魂,这灵魂的主人。自此他们才知,少年在刚刚那一关根本就未尽全力。 琴声却是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房中的箫音似带着满腔疑惑,却也不得不渐低而止。 众人皆是一惊,不甘愿的勉强回神,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何事。 屋内一个淡然低沉的声音响起:‘公子为何于关键处停了下来?’ 神医少年露出个兴味的笑容,道:‘先生见谅,在下只是想提醒一下身后的同伴,似乎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面色一红,啐道:‘得意什么?你又不是没闪神过。’ 此时我们才想起,刚刚第二关,也是那少女的歌声。或者说是闻所未闻的歌词,震惊了众人,如此文采确实当得奇女二字。 思及此,众人不禁对即将来临的精彩雀跃不已。 琴声重又响起,屋内的箫声此次不再应和,仿佛也是静静地等待更大奇迹的降临。 少女清悦的声音于此时响了起来,不论于我,于在场的众人还是那仍未露面的高人,这一曲却是真真正正征服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琴声停了下来,神医少年微微震惊地望向一曲唱毕的少女,竟仿佛是头一次认识她一般。 少女嫣然一笑,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说不出的动人耀目:‘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次好该轮到你闪神了吧?’ 少年一愣,随即无奈地起身揉揉她头发,苦笑道:‘实是拿你没辙。’尐説φ呅蛧 无游三人旁若无人,众人却是心犹在曲中无法惊醒,屋内沉默良久,忽然只听一声拍案巨响,低沉的声音再无复初始的淡漠,甚至略有些沙哑颤抖:‘哈哈,哈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枉我尹子恒自负风流人生,却还不如个小姑娘看得通透。好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未落一个儒衣书生从屋内走了出来,躬身抱拳道:‘公子的琴,姑娘的歌,在下今日输得心服口服!’ 神医少年微微侧了身,笑道:‘尹殿下切莫客气,请问我们可以去下一个场地了吗?’ 众人更是震惊,这位高人竟是皇室之人,望江楼的势力果然不可小视。 尹子恒是尹国的四皇子,文采武功名声无不在几个哥哥之上,可惜无心政事,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四殿下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下一场,比试赌术。’ 少女一惊道:‘我们可没选这个啊?’ ‘可是在下却越来越想对三位一窥全貌了?’ 少女垮了张小脸道:‘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或者你让我们先吃了饭再比不迟?’ 四殿下这次倒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倒是我的疏忽了,三楼就有雅座,三位请!’ 他们只四人吃饭,自有丫环上来布菜,林公子和苏姑娘也是小心伺候着。 我们舍不得散,就聚在门口,四殿下便吩咐在三楼又摆了几桌酒菜,招呼我们坐下。 一顿饭吃了约摸有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赌局早已摆设完毕,却不知他们三个何人应局,望江楼又是何人主持。 这一局仍是由少年神医应着,望江楼一方则是人称‘赌鬼王’的齐天。 赌的是牌九,每人十叠加子,谁先输完对方的子就是谁赢。 第一局齐天坐庄,赌注一叠加子,少年跟。双天对杂五,齐天胜。 第二局少年仍是要求齐天坐庄,赌注两叠加子,少年跟。双地对杂五,又是齐天胜。 第三局、第四局直到第六局结束,齐天连赢了六把,少年只剩下一叠加子,原本轻松的众人此时纷纷开始担忧起少年来,毕竟再输一把他便完了。 少年的脸色却是丝毫未变依旧温和淡然,倒是齐天的额头已微见汗。因为那少年连输六把竟是六把皆开杂五。 第七局开始,少年坐庄,赌注一叠加子,齐天跟。开出的竟是天地至尊,少年终于胜了一局。 第八局还是少年坐庄,赌注两叠加子,齐天跟。依旧是天地至尊,少年胜。 第九局赌注四叠加子,开的还是天地至尊,少年胜。 第十局,齐天弃局不跟。 第十一局,齐天要求坐庄,赌注八叠加子,少年笑了笑全跟。开的竟仍是天地至尊,少年胜。 此时齐天的额头已不是微见汗,而是大汗淋漓了。 第十二局,仍是齐天要求坐庄,小心地掷出色子。咬了咬牙,齐天把四叠加子都推了出去。 少年看着那四叠加子笑了笑道:‘如果我不跟,先生会很为难吧?’ 见齐天脸色变了变,又道:‘但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他一把推出四叠加子,道:‘跟!’ 齐天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还是颤抖着取了牌,没等他看牌,少年的一副牌已经翻了开来——天地至尊! 我们只觉眼前一花,也不知谁带的头,大家集体鼓起掌来。 齐天脸如死灰,勉强挤出句话道:‘公子确实好本事,老朽纵横赌场十几年,从未有人能戏耍我到这种地步。’ 少年放下手中的牌,摇头道:‘在下绝无戏耍老先生之意,至于前六局的杂五却是故布疑阵之计。’ 说完也不理会,转身面向四殿下道:‘请问我们可否行至下一个场地?’ 四殿下一脸钦佩之色,点头道:‘公子请,下一关在武斗场。’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路来都沉默不语,冷着张脸的黑衣男子一眼。 我这时才惊觉,自那场武斗结束之后,我竟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此时才想起,他在第一关时那有如鬼魅般的身形,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抖。 比武开始,台上却是除了他们三个仍空无一人。 只听四殿下道:‘此关有些差别,可说是文斗与武斗的结合。’ ‘如何赌法?’ ‘武斗相信你们必是让冷情刀客出手吧?’ 两人均点了点头。 ‘那么就由你们两个来应付文斗。规则是这样的,如今这大殿之上已经隐了个潜踪暗杀的高手。待锣声一响,便会开始攻击,而冷情刀客则必须留在原地只守不攻。’ 少女急道:‘那怎么行?’ 四殿下笑笑道:‘姑娘先别急,听在下说完。同一时间,我会念出上联,由你们两位来对,只要对得工整,我又仍未出下一联,便可为他争取反击的时间。’ 少女面色不善,道:‘敢情殿下你是耍着我们玩呢?’ 四殿下却是丝毫不恼,道:‘实是三位太厉害了,在下也不过是想保住这楼的百年名声而已。’ 黑衣男子缓缓抽出一把漆黑的细刀道:‘开始吧。’ 那刀很是奇怪,全身乌黑发亮,剑身极细且在剑头微微向上翘起。 鼓锣声响起,会场忽然变得无比安静,人群中连呼吸声都几乎可闻。 四殿下没有停顿,马上报出了上联:‘千金难买千金笑。’ 这个对子并不难对,在场的人多半都行,颇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少年却是盯着场上沉吟不语,少女更是一副相当郁闷的神情坐在一边不予理睬。黑衣男子自然只能纹丝不动地站在场中央,面上倒是相当平静。 正当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要提醒于他,少年眼中精光一闪快速道:‘万岁易得万岁心!’ 众人还来不及叫好,只觉场中空气一凝,一个身影凌空而下,那速度竟不亚于黑衣男子在第一局时鬼魅般的身影。 却只听‘嘭——’的一声,空气中无端擦出一阵火花。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五秒已到,黑衣男子只是换了个地方,依旧冷然而立,黑刀的刀尖上流淌着几滴鲜血。 四殿下目光一凝,沉声道:‘原来公子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们了,下面在下便不再留情了。’ 武斗场上气氛又变,此次我终于看清那是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样貌却是完全看不清的。 四殿下的上联迅速念了出来:‘山竹无心,空生几对枝节。’ 少年看着场上脸色微变了变,马上答道:‘河藕有眼,不沾半点污泥。’ 黑衣男子好不容易觑了个空隙一动,上联却是又来:‘门辟九霄昂步三天胜迹。’ 少年一稍不停,答:‘阶崇万级俯临千障奇观。’ 此后的时光,只能用瞬息万变来形容,众人根本连赞叹和担忧的空余都没有。 ‘双塔隐隐,七级四面八角。’ 少年道:‘孤掌摇摇,五指三长两短。’ ‘南岳峰,峰上枫,风吹枫动峰不动。’ 又是一道血光,此次受伤的却是那黑衣男子。 少年面色猛然一白,一稍不停道:‘北河桥,桥下樵,瞧见樵行桥不行。’ 叫好声一片。 ‘倚椅依桐同望月。’ 这个多音字叠加的上联可谓是诸多刁难,本来要对出也不难,可是一时无景可应,加之担心同伴生死,少年不由得一顿。 黑衣男子的胸前已经被狠狠划了一刀,黑色映着猩红,万分恐怖。” 第17章 酒诗 “少年剑眉一蹙,原本温和淡然的眼神完全消失了。少女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虽是停顿,却还不足一息,少年道:‘等灯登阁各攻书!’ ‘好!’众人忍不住大声鼓掌,黑衣男子趁这空当横移一步,反手一划,讽刺性一般在那青衣男子的胸口也重重划了一道,却只见衣衫破,未见血。 难道他已体力不支?我的心里不禁担忧不已,不知为何,总之不愿见他们输掉。 ‘冻水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少年速对:‘切瓜分片,横七刀,竖八刀。’ ‘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少年面上一红,看了少女一眼,却仍是马上对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少女也是尴尬,想把握住的手抽回来,却是不得。 四殿下眼波一转,声音又响了起来:‘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 此联一出,我们心中都忍不住骂他无耻,谁都知那是千古绝句,连他自己也不知,又哪有可能有人在一瞬之间对的出来? ‘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少女声音清脆悦耳,语调中却满是愤恨。 正在众人包括四殿下均愣神的时候,黑衣男子动了,他左拳击出,到得对方胸前却忽然化拳为掌,只听一声闷哼,青衣男子仗剑站立一旁,忍不住单手抚胸吐出口鲜血。 黑衣男子,往旁一立,黑刀竟被他还回鞘内,只是双手仍紧握刀把。 四殿下心中一慌,一时竟想不出能难倒他们的法子,眼看黑衣男子就要出手,忽然眉头一舒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我还来不及愕然四殿下为何又出已经被对上的联子,却已听他道:‘我要你另作一对。’ 众人恍然,顿时愤怒不已。对联一事最容易停滞思维,一物对一物已然认定,又岂可轻易改变,更何况这种千古绝对。 青衣男子调稳了呼吸,双目杀机陡胜仗剑而上。 少年望了孑然而立的黑衣男子一眼,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冷然一笑,道:‘对不起,你们都输定了!’ ‘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代,诗才绝代。’ 一阵白光瞬息间在那黑衣男子周围扩散,竟仿佛忽然有条巨龙呼啸而起般,直冲青衣男子而去。最后的一瞬,我只看到,黑刀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带着千钧之势往那青衣男子身上横劈而下。 一声震动般的巨响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黑衣男子冷着脸将黑刀收进刀鞘,连瞧也不瞧倒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一眼。 四殿下有些慌张地跑到他身边,见他一动不动,声音微有些颤抖地道:‘他死了?’ ‘没有。’神医少年一边为黑衣男子止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夜的刀是杀不死他的。’ 四殿下正待问什么意思,青衣男子却已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吐出一口血才道:‘主子莫急,青桐没事。他的刀是没有刀刃的。’ ‘什么?’四殿下一愣。 我们也是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竟在只守不攻,又不能随意移动的情况下,用一把没有刃的刀跟四殿下座下第一好手青桐激战了这么久,最终获胜! 要知道青桐可是排行尹国前三的高手,这人的实力到底如何深不可测呢? 青桐向那黑衣男子抱拳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黑衣男子冷了张脸,仿佛是瞪了那少女一眼,才道:‘我没有。’ 少女吐了吐舌头,放开少年神医的手,道:‘四殿下,我们可算过关?’ 四殿下一愣,随即有些讪讪道:‘在下多有得罪,也只是想一窥三位实力,还望不要见怪。’ 随即面色一正道:‘下一关,也是最后一关,过了此关你们就是百年来唯一通过望江楼所有关卡之人,必定名垂千古。此关本不难,仍是应景吟诗,只是难就难在这把关之人。’ 稍顿了顿,双目眸光一深:‘千里烟尘傲九天,天下谁人不识君。——三位不会不知是谁吧?’ 此言一出,少年和那黑衣男子竟都是脸色一白。 此时却没人顾及他们为何色变,只是被这句诗吓呆了,天下当的起此诗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天下第一才子——傲天君。 也不知是怎样来到最后一个比试的场地,还未进门却已是酒香扑鼻,我们皆是未饮人先醉。 进到‘莫问阁’,只见一身着红衣之人已端坐在房中正提了个酒壶自斟自饮,正是傲天君。天下能将红衣穿得如此霸气如此理所当然之人,除他之外,绝不做第二人想。 听得众人进来,他也不抬头道:‘等你很久了。’ 却不知他等的是谁。 只见神医少年皱了皱眉,无奈地坐到他对面道:‘好久不见。’ 没想到两人竟是旧识,这下连四殿下和那少女都奇怪了。 ‘祈然,你们认识吗?’少女问道,随即击掌一笑道,‘那这关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了?’ 少年苦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傲天君抬头似有若无地扫了少女一眼,那一眼也说不上轻蔑,却总感觉高人一等般,淡淡道:‘姑娘仍要应这一局吗?’ 少女忙摆手道:‘我可不行,还是交给祈然吧。’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已经连应三局了,怎么说这局也该由你出力吧?’ 少女正待耍赖,却听傲天君嘲讽地笑了起来,凑近少女耳边说了几句。少女当即色变,一张脸白得煞人,纵横的刀疤却越见鲜明。 少年神医的目色一寒,正待说话,少女却咬了咬樱唇道:‘你最好别后悔这个决定。出题吧!’ 傲天君哈哈大笑,饮尽一杯酒道:‘好吧,我们就以酒为题。’ 说着把酒递到少女面前道:‘现在退缩还来得及。’ 少年的面色不善,但并未说话,眉头一皱正要饮尽一杯酒。身边的少女和黑衣男子却抢先一步夺下他手中的酒杯,齐声道:‘你干什么?’ 少年神医苦笑了笑,却没再坚持。 少女面色平静,冷冷道:‘傲大才子,可以开始了吗?’ 傲天君略微带着激赏地笑笑,挥手道:‘拿七个酒杯来!’ 酒杯拿来,傲天君将它们一一斟满,傲然道:‘那就由在下先开始了!’ 此话一落,他不知怎的浑身一抖,全身竟焕发出无边的气势和魅力。他端起一杯酒,一口饮尽,昂首吟道:‘日月似有事,一夜行一周。’ 第二杯又是一干而尽。 ‘草木犹须老,人生得无愁?’ 众人忍不住大声叫好,此诗实在是说不出的妙,傲天君果不负天下第一才子之名。 第三杯。 ‘一饮解百结,再饮破百忧。’ 第四杯。 ‘白发欺贫贱,不入醉人头。’ 第五杯。 ‘我愿东海水,尽向杯中流。’ 第六杯,傲天君望向神医少年淡淡一笑,举杯,随即一饮而尽。 ‘安得阮步兵,同入醉乡游。’ 酒杯放下的那刻,大厅中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若说以前大家只知天下第一才子这名声的话,那么此刻他们终于知道天下第一才子真正的实力和浑然天成的气势。 七步成诗,真正是急才奇才! 傲天君对着少女轻笑了笑,道:‘你若现在找他帮忙还来得及。’ 少女不怒,面色竟仍是出奇的平静,道:‘我想不必了。虽不是我赢你,但可惜,你今天必然会输!’ 傲天君一愣,随即有些愠怒地道:‘说大话也只有现在了,姑娘请吧。’ 少女微微一笑,像是全然不把傲天君之名放在心上。她缓缓地拿过酒杯,同样斟满七杯,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阁下!’ 傲天君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大概也觉跟个小姑娘较劲有失身份,于是冷冷地看着她学自己的动作。 少女纤手握起酒杯,目光一深,如琥珀般晶亮透明,浑身的豪气竟不弱于傲天君。 她一饮而尽,吟诗。声音虽仍显青涩幼稚,气势却有增无减:‘君不见黄河之水无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少女完全不给众人回神的时间,手下不停,饮尽第二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当——’傲天君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却不自觉,大厅中甚至比双斗时更静,静得连呼吸声也仿佛刻意压制住了。 少女却丝毫不停,目光灼灼地望向众人,又仿佛什么也没望。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少女似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却仍眉也不皱地饮尽第四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第五杯,房中仍是静默无声,气都缓不过来。少女笑了笑,饮尽。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第六杯,少女用已经泛出桃花微红的玉手扶住桌沿,再饮尽。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酒对君酌。’ 微醉的少女,浑身的霸气。只见她面色桃红,仍是狰狞的刀疤,刺目的殷红,却在那双如琥珀般澄澈如水晶般透明的双眼映衬下格外美丽、动人心魄。 最后一杯,少女用那双刻入人心扉的眸子淡然一扫,饮尽。 ‘嘭——’杯底与桌面的巨大撞击声带出千古绝句的回响。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少女转向与众人一般,已呈呆滞状的傲天君,朦胧地笑道:‘天下第一才子,我……过关了吗?’ 话声未落,身躯一软,却已向后倒去。 少年神医也是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将她抱在怀里,对众人道:‘今日已晚,不论算不算我们过关,在下都要告辞了!’ 四殿下走前一步恰恰拦住了他的去路,少年身后的黑衣男子已然将手握到了刀柄上。 四殿下忙摆手道:‘在下绝无恶意,只是这块望天楼的金玉是三位该得的。’ 只见他拿出一块,雪色透明的白玉,上面用金镶了几个字:‘望天楼总’。 少年微一沉吟,接了过来,道:‘多谢。’ ‘少……公子……’傲天君的声音响起,‘请多保重。’ 少年回首看着他,慎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们也是!’ 说完,抱着昏睡的少女,和那黑衣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天楼,徒留下这满楼的传奇。” 中年男子讲完时,已经接近黄昏了,金色的斜阳照进这宽敞的大厅,泛起灿烂的光辉,仿佛在深思的众人面前,重演当初那惊世绝俗的比试。 第18章 水车 人声,鼎沸。 在这个十几天前仍是尸横遍野、死气沉沉的村庄中,如今却是难以想象的人声鼎沸。 如果当初放弃了这个村子的官兵看到此时此刻的情景,绝对会惊讶后悔地晃掉下巴。 村子的尽头是道不算太高的悬崖,悬崖下是一片蔚蓝的湖面。这个流动的湖却是村里唯一的水源。 悬崖边,人声鼎沸。 曾经,村里的人每天都要绕几里的路上下,为得只是担两桶洒去了一半的水来维持村子的生计和灌溉。 曾经,也有人想尽了办法,想在村里挖一口井,奈何那土质干燥沙化,根本没有汲水的可能。 曾经…… 忽然,悬崖边上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欢呼仿佛一个炸弹,一阵烟雾,瞬间在村子中爆裂、蔓延。 “村长,我们成功了!”一个长相憨厚的青年颤抖着捧起清澈的水大叫大嚷,一双眼睛因溢满了惊喜和兴奋而闪闪发亮,“这真的是水,是我们刚刚从湖中提上来的水啊!” 一个满脸皱纹,满身沧桑的老者眼里颤巍巍地含着泪水,道:“太好了!真是多亏了神明庇佑!我们临湖村有救了!” 旁边有人不屑地哼了声道:“说什么神明庇佑,我们活着生不如死的时候,有哪个神明关心过我们的死活?” “若不是神医和水姑娘,我们这些人早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 憨厚青年一个机灵蹦了起来,喊道:“村长,我马上去告诉水姑娘!”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便飞速跑了出去。 “庆子,别莽莽撞撞地吓着水姑娘……”老者还在后面喊着,憨厚青年却早已跑远了。 庆子跑了好些地方,才终于在一个树荫下找到睡得正酣的人儿。 少女静静地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午后的阳光很烈,将她周身的地面照得白花花的耀眼。只是穿过树荫,落在她身上的斑驳却意外地变得无比温柔和谐,仿佛她本是融于这世间万物的自然精灵一般。小說中文網 庆子小心翼翼地,像是怕亵渎般,靠近了细看。少女的脸晶莹白皙,那几道纵横在脸上的疤痕却是出奇的殷红醒目。 可即便如此,在庆子看来,她还是美得不似人间之女。伤痕在他眼中,反成了最神秘最崇高的符记。 由于多日的操劳憔悴,她薄薄的唇上干燥欲裂,也没什么血色,却仍是倔强地抿着。长长的睫毛覆盖在脸上,投出一道美丽的剪影。 少女睡得很安静,安静到你会以为她只是睡着,没有梦,没有悲伤,也没有微笑。就只是微蜷着这单薄的娇躯,全心全意融入午后的阳光中。 庆子感觉自己的心忽然地就在怦怦乱跳,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想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回去。 手没伸到一半,却被一声冷漠、倨傲,仿似不带一丝的感情的低斥给硬生生扯了回来。 “别碰她!” 步杀着一身耀眼的黑衣冷冷地斜站在那里,如夜幕般漆黑的双眸却连看也不看庆子一眼,径自落在树荫下熟睡的少女身上。 奇怪的是,黑衣黑眸,静如夜,在这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村庄中虽耀眼,却依然可以让人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庆子看着步杀眼中彻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抖,竟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越过,打横抱起少女,又视若无睹地离开。 期间,那表情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涟漪,却看得庆子莫名心惊。 直到他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庆子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步杀抱着少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所到之处必会有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 这不仅仅因为,步杀三人是他们村的救命恩人,是他们眼中神仙般的人物,更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气势都太过冷冽,容不得其他人接近。 两个长相明媚清秀的少女,相互耳语着从前面走过来。只见她们两腮杏红,眼若桃花,一个青衣翠裙,身材曼妙;另一个则一身浅粉,衬得人比花娇。 她们虽是做丫环打扮,却可从衣着质料一眼看出主人品级的高低。跟这村里朴实无华的村人一比,端的是两道亮丽炫目的风景线。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青衣的那个烧红了脸,娇斥着捶了粉衣的那个一下。不甘示弱也凑过去耳语了几句,顿时另一个也是娇羞满面,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步杀拦住他她们,冷冷地道:“祈在哪?” 两个正嬉笑间的少女猛地一惊,脸上的笑容便被步杀周身的寒冷硬生生僵在脸上。 许久,青衣的那个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指了指后方一个大厅道:“在……在里屋为我们家小姐看病。” 步杀不再理会愣怔的两人,稳着步伐,走进一个稍嫌寒酸,比起周围却豪华许多的房子。 屋内。 一个绝色的女子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碧玉般的皓腕一只闲适地撑着头,另一只则轻柔地摆放在锦棉布垫上。她一双如秋水般荡漾,如桃花般勾人魂魄的丹凤眼此刻正深深地凝望着眼前为她把脉的温和少年。 这个女子就是尹国国王最宠爱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尹子恒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尹天雪。 从小,仗着父王皇兄的宠爱,她从不学女工刺绣之流,却喜欢舞文弄墨,尤其琴棋书画,不能说精通,却也称的上风雅。 自从听四皇兄说了当日望江楼上的比试情景后,她就对无游组三人念念不忘,做梦都想见上一面,顺便与他们一较高下。 凭着她多年的关系网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最后竟让她在离盛京三十几里远处的一个小村庄“临湖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临湖村一带正好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尹王和四皇子当然不允许她来冒险。 软硬兼施均行不通的情况下,她做出了个让她当时后悔不迭,如今却庆幸万分的决定——带了红儿和翠儿私自出宫。 她们扮作男子,雇了马车日夜兼程,期间由于不熟悉地形也绕了不少弯路,总算还是在一日内找到了临湖村。 她到达的那天,恰好是“无游”三人到这村子的第三天,也是情况最严重的时刻。尽管临行前她已经设想过千百遍,闹瘟疫的村子有多可怕,到真正见识却还是被吓呆了。 还没接近临湖村,她就看到满山遍野如干尸般不留一滴血液的尸体。有乌鸦不时地落下来,呱呱叫着啄些眼睛内脏之类吞食。 很多尸体早已经腐烂生蛆,那些虫、蚂蚁从他们空洞的双眼中爬进爬出,口鼻中充盈的俱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事实上,她和红儿翠儿当场就吐了,吐到后来食物都清空了,连胆汁都开始外呕。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无游组三人,会来这种鬼地方。 由于从小就娇生惯养,一路的奔波劳碌加上惊吓和呕吐,等到了临湖村她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红儿翠儿自小跟着她也没受过什么苦自也不例外。 更糟糕的是她还染上了传说中可怕的瘟疫,一直昏迷了七天,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 迷迷糊糊中,她总感觉有双温柔清凉的手一直照顾着她,细致呵护着她。第一眼醒来,当她看到那张绝世的容颜时,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了,才能见到如此仙人。 到后来,她慢慢真的清醒过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少年,就是人称绝世神医的“无游”三人之一。当时,盯着他那张淡笑的脸她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皇兄的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回荡:“人都说绝世指的并非他的医术,而是容貌,只是又岂止这些许皮相而已?” 专心把脉中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正发呆偷看着他的尹天雪一惊,脸上火烧的感觉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下。正待说些什么,却发现少年看的并不是他,而是轻掩着的木门。 忽然,门毫无预警地被踢了开来,一个黑衣黑眸,神情冷漠的男子抱着个娇小的少女走进屋来。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望向温和看着他的绝世少年。 祈然起身,从步杀手中接过熟睡中的少女,无奈而又心疼地抚了下她消瘦一圈的脸颊,那脸上布满了丑陋的疤痕。轻道:“这傻丫头也是该累坏了吧?为了那水车,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 到了他怀中的少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娇小的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熟睡。只是那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散去。 祈然望着她的眼神愈加温柔了,心里像填满幸福的滋味般淡淡酸甜。他知道,冰依睡着时一直很安稳,很淡漠,又像防备着世间的一切。唯独在他的怀里,才会安下心来,露出一丝天真的少女笑容。 步杀望着两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却仍是面无表情地道:“水车已经试验成功了。” “是吗?”祈然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凝望的眼中那刻骨的温柔足以将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溺毙,“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说完,有意识地笑望了步杀的黑刀一眼。有谁能想到,天下第一杀手名闻天下的配刀“汲血”,竟被个少女改造成无刃的“逆刃”刀。 说是无刃其实并不尽然,因为刀身上还是有比普通刀剑锋利上数倍的刃。只是那刃不在黑刀的刀腹,而在刀背之上,故称逆刃。 逆刃刀淬炼成功的时候,只听她得意洋洋地道:“谁叫你武功那么高?我们上擂台比武的时候你要一个不小心杀了人,惹上仇家多划不来?” “这个刀叫‘逆刃’,我用热处理的方法使得刀刃锋利无比,却让老师傅把它嵌在刀背之上,刀腹反而无刃;至于刀锋,是个可活动的套子,用粗制螺纹固定,随时可以翻转重装。若有一天你遇到逆刃无法打败的对手,就把它翻转过来,便成了你原来的汲血。如何,不错的创意吧?” 步杀无奈地笑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把非常适合他的刀,至少可以减少他无故杀人。微扬了下嘴角道:“让她睡吧,我先出去了。” 第19章 表白 祈然轻轻地将少女放在软床上,转头压低了声音道:“尹姑娘,你的病已经没大碍了,明天就随你皇兄回宫去吧?” 尹天雪到达的第二天,四殿下尹子恒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可还是迟了一步,尹天雪已不幸染上了瘟疫。 暴怒之下尹子恒斥责了祈然三人一通,欲带宝贝妹妹离开,却被祈然劝了下来。 原因无他,此次瘟疫,名“五日热”,感染者高烧不退绝活不过五日,至今无人可医,而祈然已经慢慢找到了治疗的办法。如若这样让公主回去,舟车颠簸,感染扩散全身,恐怕神仙无救。 尹子恒权衡了利弊,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或者带妹妹走终究可能留不住妹妹的命,徒让自己也受到感染。终于听从祈然劝告将妹妹留在村里,自己匆匆离开。 直到两天前才回来,再次看到活蹦乱跳的妹妹,他兴奋不已,忙向祈然赔礼道歉,这些自不必多说。 尹天雪一直旁观着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少女,深情款款凝视她的眼神更是宠溺温柔的露骨。 她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心一阵阵抽痛,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少年喜欢的人就是这个丑女。如果输给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卑贱丑女,凭什么跟她抢心上人? 难道她的花容月貌,她惹人遐思的曼妙身材,她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更重要的是她的一片痴心,在那少年眼里竟什么也不是吗?她甚至,连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尹天雪咬着下唇半晌,终于声音低不可闻地道:“我想跟着你。” 祈然愣了愣,怕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像她一样跟着你!”尹天雪抬头,美丽无瑕的脸蛋上透着无比的坚决和深情。 祈然无奈地笑了笑,也不是第一个女子提出这个要求了。他不在意地回道:“不行。” “为什么?”尹天雪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松地拒绝了自己,“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祈然仍是在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严厉。 尹天雪从小在皇宫长大自然比常人更知道何谓天生的威势,可是即便一直高高在上的父皇,竟还比不上眼前这少年谈笑间的一句决定。 “你哥哥也担心了你几天,还是快点回去吧。” 尹天雪强自压下涌起的泪水,虽然堂堂公主之尊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却也不想就这样示弱。她死命地瞪着眼前清俊得不似人间男子的面容,恨恨道:“你既知道我是公主,就该明白得罪我的后果。” 祈然整理书籍的手顿了顿,微叹了口气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对你们尹国没有任何好处。” 听了他的话,尹天雪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怕了吗?” 祈然面色平静地道:“算是吧。”整理书籍的手却没有再停下来。 “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被一个国家通缉的后果,就算你们到了祁国,朝廷也不会为了你们区区三个平民而得罪我们国家的!” “是吗?”祈然淡淡地应道。由于声音过于吵闹,床上的少女皱眉动了下,他神色微愠,淡淡道,“七公主,威胁我也听完了,请你出去吧。” 这一次,尹天雪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哇得一下哭了出来,葱白般的玉指不屑地指着床上的少女哭喊道:“她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个卑贱的丑女,你竟然为了她赶我走,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祈然双目一寒,面色忽然变的冰冷异常,直看得尹天雪连哭声都不自觉咽了回去。 只是这声哭喊实在太过刺耳,也太过凄厉了。床上的人终于受不住耳膜冲击,百般不情愿地被两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困难地支起身,揉揉仍无法聚焦的眼,睡眼惺忪的状况持续了好久,才终于看到房中四目相对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才道:“可否请两位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吵,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很不礼貌吗?” 祈然一惊回头,神色仍是淡然,眼中却溢满了浓浓的笑意,走过来摸摸我凌乱的头发,道:“叫你别逞强偏不听,现在累坏了吧?” 我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道:“想当年我中考的时候熬了一礼拜通宵的突击,最终也挺过来了,现在才不过三天而已,已经很小儿科了!” 祈然愣了半晌才不解地问道:“中考是什么?小儿科又是何意?” 我当场傻掉,这个解释……干笑了两声,忽然转眼看到个呆立在一旁的美女,忙转移话题道:“咦,这位是?” 祈然淡淡道:“她是尹国的七公主,尹天雪。” “哦!”我点点头,道,“你好。”暗忖:我这是好命还是歹命呢?随随便便从昏迷中醒来就先后遇到个王子和公主。 看得出祈然不喜欢她,那我也就不要热络地自我介绍了,免得自讨没趣。真不明白祈然在想什么,这么个活色天香的大美女…… 忽然想起他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绝美的脸,才会让我觉得厌恶或恐惧。”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怅怅,也许他对我好就是因为我的丑吧?多可笑的理由。 祈然见我面色不善,紧张地执起我手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笑道:“没有,就是饿了。” 还没等到祈然的回答,恍惚间只觉周身的怨气陡盛,一个阴影如千钧般坠了下来,由小到大,却在我还无法回神中,硬生生停住。 “这个……”我愣愣地看着尹天雪被稳稳抓在祈然手中的玉腕,不解道,“尹姑娘刚刚不会是要打我吧?” 尹天雪却不看我,含泪的美目狠狠瞪着祈然,那神色中满是委屈、骄傲、凄苦和……深情。祈然皱了皱眉放开她已被抓红的手掌,轻叹了口气。 “公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以你的身份也没必要跟我们这种下等人计较。” 尹天雪握住刚刚还在祈然手中的臂腕,泪珠滴落在凝脂如玉的皓腕上,一滴接着一滴。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一幕也不得不动容,更何况是永远只会为别人着想的祈然。 祈然有些手足无措地走近她,大脑大概正高速运转,想着该如何拒绝又不至于伤害她太深。许久才温和地道:“尹姑娘,你是一国公主。按照尹国现在的处境,我想你也很明白吧?你要嫁的人又岂是你自己可以随意选择的?” “我可以争取啊!”尹天雪急急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臻首,坚定地道,“不,我一定会争取到!” 祈然淡淡地笑笑,那笑容却是于嘲讽中有着一抹悲凉:“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争取就可能实现的?尤其事关帝王,没有死的觉悟,请你不要用一定这个词!” 尹天雪仿佛是呆了,望了他半晌,眼中慢慢溢出绝望和恐惧。又一滴热泪滚落,她掩面冲出了屋子。 “祈然,我有时觉得你很善良。有时……又觉得你比步杀更残忍。” 祈然静静地望着我,眼神悲伤而孤寂。 我揉了揉微微泛疼的额角,撑起仍疲累无比的身体,一边提高了声音,喊道:“夜!有没有东西吃啊?我快饿死了!” 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暗自奇怪,步杀怎么可能会离开祈然方圆一里以外。 忽然,一双手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将我原本就很乱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步刚刚离开,应该是为你准备食物去了。” 我回首白了那张美到没天理的温润面孔一眼,闷声道:“你没听过‘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毁’吗?难不成待会你帮我梳?” 祈然原本笑到岔气的面容忽然一顿,脸上的神情转为柔和,抚上我遍布疤痕的脸,眼中满是宠溺和疼惜,柔声道:“好!我可以帮你梳一辈子。” “祈然。”我面上微红,却仍是抬起闪亮地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声音缥缈深远,仿佛不是来自我身上,“为什么是我?蓝烟、紫宣、尹天雪………我们遇见的每一个女孩都比我来得优秀、漂亮。为什么会是我?” 祈然的蓝眸忽深忽浅,仿佛星辰般闪耀;他的声音清俊一如他绝世的容颜,让人禁不住沉溺其中;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幸福却又小心翼翼的微笑,声音竟也柔腻的如棉花糖般松软香甜。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蜷缩在步怀中,浑身是血,脸上血肉模糊。比你严重的病人,我不是没见过,却从没见过有人在那样的重伤下仍能睡得如此安静、恬然。当时我就在想,这女孩真让人羡慕的紧!” 为什么竟是羡慕?我半张了嘴,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照料你时,你的那些故事明明只是好笑,事后想来才明白你是在变着法子让我开心。后来,你要跟着我们走,我虽明知你说的那段身世是谎话,心里却也是真的不舍。” 我面上一红,尴尬道:“你早知道了,为什么当初不戳穿我?” 祈然刮了下我的鼻尖,笑道:“你说谎的伎俩那么差劲,是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当时我们也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有所隐瞒,我又何尝不是呢?却是有些难过,竟不是隐瞒,而是撒谎骗我。” 我神色变了变,伸手握住祈然清凉的手掌,诚挚地道:“对不起,当初一心想缠上你们,才编个可怜的身世,想博你们同情。真的对不起。” “只是……我的身份,并非不想说,而是,那真的不是用言语可以解释清楚的。所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如何,你和步杀都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祈然望着我的眼许久,终于顺势拉着我的手将我抱进怀里,轻柔地揽住。 “越是跟你相处,就越觉得无法不被你吸引。你时而聪颖睿智,有些时候说的话,做的事连我和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奇思妙想更是层出不穷,看你飞扬地活着,一脸笑容,我的心竟也跟着鲜活起来。连满心的伤痛都忘记了。你那双澄澈透亮的双眼中,往往闪烁着无限的流光溢彩。真正看到你眼睛的人,又怎么可能觉得你丑呢?只是你时而又迷糊天真得一如初生婴儿,做事不会瞻前顾后,所以动不动就伤到自己。对很多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甚至任意妄为,所以,不把你留在身边,我真不知道你要怎么保护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已经是全部的你了,隐隐却又觉得不是。我一直记得你告诉我‘人生只是一场接一场的梦’,那时的眼神,空洞、落寞,仿佛一无所有,竟让那我都忍不住想紧紧抱你在怀里。我自认最容易读懂人心,尤其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数以后。可是面对你,我却始终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好奇到感兴趣再到喜欢。也许感情就是在那日夜相处的一个半月里,在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慢慢滋长了。直到……”尛說Φ紋網 祈然忽然抱紧了我,身体竟不可遏制地在颤抖,声音却仍是平静:“你欺骗步,独自一人留下那天。看到你又一次浑身是血的躺在步怀中,表情依旧恬静如昔,我竟没来由地惶恐害怕起来。即便在大皇兄离开的时候,即便被所有的亲人背叛厌弃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恐惧过。因为那时的你那么安静,竟仿佛永远都不愿再醒过来一般。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身份到底为何……” 祈然的蓝眸清柔如水,明亮如月,正待说话,忽然停了下来,面色恢复如常,笑笑道:“步拿午餐来了,吃完我们就必须离开了,在这里待得过久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快乐地笑道:“好!先吃饭。” 祈然的话虽没有讲完,可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他话里的深意。只是这些话,于我而言,没听见要比听见来得好。 三个月就快到了,祈然的病一直没有再发作,至少没有在我面前发作。但我心里却一直很担心,那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要了我们三人的命。 步杀端着菜推门走了进来。祈然温和地笑笑,道:“我们吃完就走人吧?” 步杀依旧面无表情,点点头,看了已经很没风度在狂吃的我一眼,也冷冷坐了下来。 第20章 憧憬 风之都皇宫冰凌城。 “天君,三个月到了吗?” “回皇上,到今天为止刚刚满三个月。” “是吗?”堂上一直伏案的蓝袍中年男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撤回所有保护。” “皇上!”傲天君一惊,忍不住脱口道,“可是少主……” “吩咐下去,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夜之内将‘冷情刀客’就是步杀的消息传遍尹祁等国。” “皇上——” 蓝袍男子冷冷扫了他一眼,才道:“然儿身边那个女孩是谁,查出来了吗?” 傲天君忙收敛了神色,道:“微臣无能,风部动用了所有的情报探子连月调查。可是对于这个女孩,除了知道少爷和步杀叫她水冰依外,其他身世背景一无所知。” “哦?”蓝袍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抹森然冷笑,“莫非真是从天而降的?” “未知的东西过于危险,清了吧。” “是。” 蓝袍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望着空处,眼光幽深。忽然,低下头直视着堂下跪的人,沉声道:“去,传话给离风。就说,撒了多年的网,是时候收了。” 傲天君面色猛地一白,撑着地面的手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待要求情,可是看到男子眼中的森冷,最终也只能猛吸一口气,重重磕头,颤声道:“是,皇上。” 望着傲天君离去的背影,蓝袍男子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痛苦,喃喃自语:“然儿,别怪父皇,这么多年的局,是你注定要成为冰凌的王。” 从临湖村出来心下也不免有些怅然,看着那些朴实的村民老人拖小孩,丈夫携妻子声声又声声的挽留,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原本没什么离愁的人,竟也有了些伤感。 我深吸了口气,望向马车中闭目假寐的祈然一眼。这个有着绝世容颜、绝世才华的善良男子,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永远也感受不到这种有些自豪、有些感动,又有些伤感的心情吧? 我笑笑,即便有心,我也绝没有他和步杀这样的能力。从未想过,只要他们愿意,竟真的可以单凭两个人就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当时的我们,似乎都太过快乐了,仅觉得这天下事,只要是我们愿意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正是这种忘形,让我们,或者只有我,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是真真正正太小看了冰凌,也太小看了祈然对一个帝王做出的承诺。 以至很久很久以后,当真相被发现的时候,我终于悔不当初。 行了半日,觉得天气开始炎热的有些过分,想想三伏天也已经到了,再热也不算稀奇。此时却是特别羡慕祈然,怎么看都是一身清凉无汗的模样,仿佛连天气也是专生宠着他的。 正午时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步杀取了工具去找食物,我们则心安理得等着吃现成的。呃——那个,回想一下其实吃现成的只有我,因为食材是步杀寻来的,烹调的却是祈然。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再老生常谈一下,这个祈然,说真的很多时候我都怀疑他不是人。哪有一个王子,只是随便观摩了一下厨师的表演就能做出出色饭食的?实在也太不给那些苦心钻研多年的老师傅面子了。 而且最可气的是,每次烹饪完毕,他依旧一身清爽,哪像我,无论多小心都会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一身狼狈。 我做的东西也不是说不能吃啦,至少肯定比步杀做的像是人吃的食物,可是跟祈然这种一学即精的天才比起来,我还是宁愿遭杀手白眼,乖乖当米虫。 一下车我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好美啊!” 湖面蓝光荡漾,微波粼粼,映着这满山姹紫嫣红,盎然生机,我不由得看得痴了。 祈然微笑着站到我旁边,柔声道:“这是尹国有名的‘鉴月湖’,到了晚上更是美丽。平时也是多有人来欣赏的,只是这几个月附近瘟疫盛行,才如此渺无人烟。”ωww.xSZWω㈧.Nē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那清新的水乡之气扑面而来,还隐隐夹杂着大自然特有的幽香。 “可真奇怪,明明是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附近都没人居住呢?” “这里虽美,却太过偏僻,若不是有游侠之士恰好路经此地,并将他写入生平列传中广为流传,恐多半没几人能有幸欣赏这美景。更何况,这里美则美矣,真的居住于此,却也稍嫌寂寞了。” “是吗?”我略一沉吟,终微有些失望地道,“可是你不觉得能在这大自然中临湖而居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说着我不禁兴奋起来,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稀罕美景,在现代即使有再多的钱,也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的脸颊因激动而有些通红,连比带画的描述,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祈然含笑、宠溺又暗带哀伤的眼神。 “湖的两旁要种满柳树,对了,就像昌平镇上那个宅第一样,杨柳拂岸。再在四周种上几株杏花,嘿嘿,虽然有些取巧,可不真真应和了僧志南的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我向后退了几步,目测距离,然后用脚踩了实地,张开双臂高兴道:“房屋就盖在这里。先声明我可不要草屋,一吹就倒了。也不要太大,像你那个叫啥啥的宅子,就我们三个人住,也太空旷了,倒是比较适合闹鬼,半夜醒来没准自己先把自己吓死。我们只求漂亮结实为上。嗯——”我托腮思索,随即笑道,“我的房间一定要有个大窗户,面对着湖,朝南的。屋里的东西不要多,有桌有椅有床就好。床头最好有灯和书架,无聊了就翻来看。当然,还有样东西不能少,就是试衣镜。试衣镜懂不?就是很大很长那种,能照出整个人的。可惜这里没有水银镀的,只有铜镜,勉勉强强啦。嗯——窗前种什么呢?我想想,对了,种梨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哈,多浪漫的意境啊!你不是说晚上更美吗?到时,我们三个就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如果步杀那个冰块不领情,我们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气死他!若是下雨时……”我说的兴奋,满头满脑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一抬头看到祈然的表情却如被人忽然从头浇了盆冷水,凉得彻骨。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这三个月的新生,让我抛弃了沉重的负担,却也让我得意忘形了吗? 我尴尬地笑笑,不去看祈然眼中复杂的神色,迎上刚回来的步杀,道:“我帮你。” 步杀面无表情地躲过我的手,淡淡道:“这林中有个温泉。” “真的?”我喜形于色,也不等步杀回答,怪叫一声取了衣物就往林中冲去。这半个月来都在瘟疫堆中生存,也没好好洗过澡,全身都快发酸发臭了。 鉴月湖美则美矣,毕竟是观光用的,哪比得上天生用来爽身舒经的温泉水。 祈然望着我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笑,对步杀道:“又是这么迷糊。我去守着吧,被人撞到就不好了。” 步杀点点头,开始摆弄食物。 我一看到那露天的温泉就知道绝对是上品,冉冉蒸腾着的雾气,在这近夏的季节却仍是温而不热。匆匆脱掉衣物,我仍是想到了这里毕竟是户外,又没泳衣给我穿,所以虽不甘愿,还是留了件里衣才慢慢下水,心道:进了水雾中再脱不迟。 这温泉底下原有许多踏脚的岩石,水也算不得深。可我没想到的是,这露天的温泉经年累月都无人踏足,那些岩石早已被打磨得光滑如玉。我走了两步,脚下一个滑溜,身体重重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到岸边岩石,我忍不住一声尖叫。 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我的身体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倒入一个散发着淡淡幽谷清香的怀抱中。 “祈……祈然?”我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心中暖暖湿湿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会保护我不受伤害。这就是祈然啊! 只是这一折腾,我和他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大半,脸上也是溅的满是水珠,不觉好笑。 腰部和手臂忽然传来一阵灼热。 以前我总觉得,祈然的手和步杀一样,终年都是一个温度。只是步杀的冰冷,而他的是清凉。所以,每每他牵起我的手,面上虽红,心里却有着无限地温润和惬意。 可是此刻,却能感受到他手中传来,如要将我融化般的灼热。 我心中一惊,忙站起来,抚上他额头,急问道:“祈然,你没事吗?是不是血蛊发作了?” 睫毛上沾了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时忘记要先收回手,只是努力地眨眼想将水雾化去。 忽然,眼睑上感受到微微地一阵湿热,眼睛恢复清明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祈然我有些愣怔。 他的脸依旧绝美,依旧白得透明,却隐隐有了抹鲜红。蓝眸忽明忽暗,仿佛有一把不知名的火在其中燃烧。 “祈然——你别吓我!”想到他的蓝眸,本是因血蛊而起,我心中又慌又怕,“我去叫步杀……呜……” 我原本惊慌失措的话语彻底消失在封住我声音的唇舌间,只余一双眼睛仍不可置信地呆瞪着这张离我只半寸的脸。 是……是我的幻觉吗?祈然竟然在吻……我? 祈然退开了半寸,额头抵着我的,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蓝眸中有抹赤红一闪而逝。 他的声音再不复平常的清雅温润,沙哑又隐隐带了分自制:“闭上眼!”他命令道。 这是祈然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我的头很晕,全身热乎乎地似有暖流在不停地奔腾窜行。大脑处于急度缺氧状态,让我茫茫然无法对周身的一切做出反应前,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听话地照做了。 眼前蓦然一黑的那刻,我感受到祈然灼热的唇倏忽间又覆了上来。如果说,刚刚那吻有如蜻蜓点水的话,此刻却仿佛翻江倒海般将我淹没。 祈然的左手扣住我后脑,不让我有退却的余地,右手则密密环着我的腰贴近他灼热的身躯。他的吻是炽热的,却仍带着温柔。舌头轻柔却坚决地撬开我的唇齿,与我交缠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我的唇变得灼热而柔软,直到我无法自拔地沉浸在祈然无止境的温柔和爱意中。 只觉得此时此刻,大脑和心仿佛都已不是自己的,只余那唇那舌和遍体的火热在支撑着全部的我。 不知何时,祈然扣住我后脑的手已经缓缓松了开来,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我发丝间轻柔地穿行。唇却依旧紧贴着我的,辗转吮吸。环在我腰间的手,仿佛要在这蒙蒙水雾中将我融进他身体中一般,紧到我窒息,紧到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可是祈然,为何要紧到让我体味出一丝丝绝望呢? 随着身体不断攀升的火热,祈然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吻得愈加深,愈加狂乱。原本穿插于发丝间的手不知何时,慢慢滑下。 里衣襟口烧灼般的火热让我原本迷蒙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仿佛被从头至尾浇了盆冷水,又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两巴掌。 我猛地推开祈然,脚下一滑,竟又是向后倒去。真是万分后悔今天没去查查皇历,是不是泡温泉不宜。 祈然稳稳地扶住了我,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温和如昔,却掩盖不了蓝眸中如烈火般仍未熄灭的欲望。 第21章 惊变 我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靠在他身前,手却下意识地抚上了胸口的十字架。 水冰依,你醒醒吧!三个月已经到了,即便是灰姑娘的魔法,过了十二点的钟声也会消失。 忽然,颈中的项链被取了出来。我呆呆地看着祈然凝望它良久,蓝眸中竟是浓浓的悲伤和怒意。 “这是谁送的?”他淡淡地问,语气温和像平日的问候,紧紧捏住项链,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他在生气,不问原因就知道。此刻,却是来不及追究他为何生气,慌忙掰开他紧握地手,惶急道:“这上面有碎钻,别用力,会割伤的!” 他的蓝眸幽深,神色很是冰冷,我是真的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祈然,不由得呆了。 “你就那么宝贝这条项链?” 不知为何,心中的火气蹿了上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链子,同样冷然道:“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说完,扭头就走,却也因此忽略了祈然脸上的哀伤和绝望。 这一次,我踩得很稳,一步一步,这该死的温泉已经害我够倒霉了。伸手抚上微微红肿的双唇,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心里又是甜又是苦。 祈然这个浑蛋,忽然这样……忽然又冷语伤人,真想海扁他一顿好缓解这心中的郁闷。 “冰依,回来!”祈然又惊又怒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对于目前的状况,请恕我适应能力太差,如坠云里雾里。 这突然冒出的一批人,确切地说是手持刀械,欲对我们不利的黑衣人,到底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底下钻出来的。 “今日若不是绝世神医刚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恐怕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围住两位。” 很熟悉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不由得一呆,竟是望江楼第一关武斗比试中向步杀认输的其中一位把关者,隐隐听议论的声音好像叫什么印月,是个杀人如麻的剑客。 祈然神色淡然,蓝眸平静地扫过他们,才道:“请问月影剑客拦住在下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印月一张略显阴柔的脸,笑得一派诚恳道,“只是想请两位随在下走一趟。” 祈然双眸一敛,沉声道:“你们何时知晓夜身份的?” 印月一愣,随即笑得更云淡风轻:“人说绝世神医智慧无双,本还有几分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佩服。” “天下第一杀手——步杀,真亏你们可以把这样一个人,变成人人崇敬的英雄,传奇。” “过奖过奖。”我浅笑道,“比起阁下一脸天真的笑容,令人作呕的虚伪,我们家步杀要学的还真多了去了。” 印月面色红一阵,紫一阵,却仍是掩去杀意,笑道:“嘴皮子谁都会耍,多说无益,还请两位乖乖跟我们走吧。拖延时间的伎俩,区区在下还识得。” 我脸色一变,这个印月城府真是好深,不容小觑。步杀这一刻肯定被高手缠上了,不可能及时来援。祈然体内又有血蛊,半点动不得内息。 手枪……在这特殊时刻说不得也只好派上用场。可是,偏偏不在身边。 那么现在能用来出奇制胜的只有一样。我慢慢将右手抬到腹部,左手也跟着无声无息地握了上去。尐説φ呅蛧 那里有一根外表看来和普通的手链没有任何区别的饰物。却是我从六岁开始就没有离手过的武器——绝,也是真正保命的绝招。 我不想用它,虽然一直留着它,却仅只是一个习惯。也因为,不想哥哥永远都独自承受那些早该逝去的痛苦。 所以秦业那样的侮辱我都可以忍受,只因为我不想回到过去。也不想去污染那双——哥哥拼了性命才保护下来,依旧干净的手。 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却出奇的平静,心中有个坚定的信念在告诉着我:不要退缩,不要害怕,因为你必须保护祈然和自己。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三个月来我是真的变了。以前的伤仍在,会泛疼,却不再痛入骨髓。因为这三个月来我学会了一件事——快乐。 看到那些灾民们绝望的脸,我想让他们重新燃起对生命的渴望,于是我忘记了瘟疫的可怕,忘记了生命的渺小,全身心为他们忙碌着。 只因为我想,所以就去做,然后便会快乐。 我惊讶地发现,以前的自己竟从未了解过身边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 而此刻,我心中想的只有——保护祈然。 一直让他保护的我,是时候做出回报了。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扣上按钮,正待发动,身后却忽然有人猛拽了我一把。一个趔趄,我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即而来的银光,在我眼前惊鸿一闪,竟是一时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是谁?!”印月有些慌乱的声音响起,大叫道,“围住他们,别让人跑了!” 视觉还没恢复,我只觉得身子已经凌空而起,有一双手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尽管只是一瞬,在我却觉得过了许久,身子落地的那一刻,双眼终于也适应了那银芒。 此时我才发现,包围圈中有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挥洒着手中的长剑从容应对十几人的围攻。 侧面看去,他长的真是相当不错的,瘦削的脸型,清亮的眸子,虽比不上祈然(作者:拜托你以后就别拿人来跟这个怪物比了),却也有其独特的魅力。 可这些都不是主要。怎么说呢,他的剑法他的人,第一眼看去,无处不蕴涵着与世无争的洒脱意味。看久了,却渐渐体味出他和祈然的不同,是啦!他的洒脱他的淡然,却仍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霸气和野心。 忽然感觉到倚靠的身体发冷颤抖,我心里咯噔一声,慌忙转过头。 只见祈然面色惨白,嘴唇泛紫,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祈然——”我惊叫一声,扶住他,怎么了?血蛊……” 却是还未等我说完,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映得我原本素白的里衣鲜红一片。 “步杀——步杀——”此时的我已经急昏了,只顾着求救,全然忘了步杀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因为除了他,我真的不知道有谁能救祈然。 然而极度出乎意料的,眼前黑影一闪,手中身子渐沉的祈然已经被人扶住。点了他两个穴道,祈然缓了口气,抬起惨白的脸冲我们笑笑,示意没事。 步杀一身黑衣,破了不少地方,虽看不出是否受了重伤,但那浓浓的血腥味……我心里一沉,他是否听到了我的呼救才不惜受伤冲出来的? 步杀冷冷地盯着我,有一丝不悦,道:“你不是大夫吗?” 诶?我一愣,那个,貌似……我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三个月跟着祈然,有什么病患,虽然我也参与医治,但基本上做的都是类似护士的工作,一时竟真的忘了自己也已经有祈然一半医术这个事实。 我皱眉,看步杀这么冷静的样子。难道,三个月来,这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么,祈然还能活多久?我握紧了拳头,或者说,我还能陪他多久。 搭上祈然的脉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汹涌!那么多的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难道不会使人痛不欲生吗?步杀也说过,血蛊发作时会让人生不如死。 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祈然抚了下我的头,柔声道:“我练过一种特殊的内功,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体内的痛觉神经,使他们失去敏感性。” 这……这样也行?正待再问,底下传来一阵吆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原本从容的白衣男子仿佛因为这一变故而乱了方寸,剑法一滞,险象环生。但也只是一瞬,他原本混乱的剑法变得更为凌厉,举手间已经有两个黑衣人倒地。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印月已经抬头望见了步杀,大概是知道今日的目的不可能达到,所以挥手命众人退到一尺开外,脸色苍白地问。 白衣男子笑着收回了长剑,指指祈然,道:“他兄长。” 我一个趔趄,那岂非……又一个王子? 再次住进“豪华别墅”,我已经连基本的惊讶都没了,一个掌握全天下经济命脉的庞大组织有这种排场,可以很正常地忽略不济。 “他是我的二皇兄,萧祈风。”祈然经过休息脸色终于暂时缓和了过来,随即做了介绍。 步杀冷然不语,全当没听见,我自然不能,只得笑了见礼:“二皇子。” 萧祈风一愣,随即笑道:“六弟,你这两位朋友果然特别。” 我尴尬一笑,大概是鲜少有知道他身份,却不用皇子之礼拜见的人吧? “六弟,你知否你们现在已成了各个国家通缉的要犯?”萧祈风神色凝重地道。 祈然苦笑了下,点头。 萧祈风扫了步杀一眼,才道:“那你有何打算?” 那一眼,真是让人超级不爽,如傲大才子那般居高临下地无视。 我起身向他们福了福身,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步杀还有伤在身,我先去帮他包扎下伤口。你们慢聊!” 祈然从进屋开始一直紧皱的眉终于舒展了下,柔和地笑道:“好。” “不走。”步杀冷冷地开口。 “为什么?”我愕然,心道:老大你也太下我面子了吧?看到步杀森冷的眼神,却忍不住打了个抖。心中忽地一闪,难道他是担心这个二皇子会对祈然不利? 我点点头,无奈道:“祈然,看来我的医术入不了步杀法眼,不如你去为他医治吧?” 祈然眼中仿佛闪过什么,随即淡笑着点了点头,道:“二哥,对不住,我必须先为步疗伤,那些事明日再谈吧?” 萧祈风哂然一笑,道:“当然可以。自家兄弟,何必这么见外?” 次日清晨醒转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起来梳洗完毕,刚准备出门找寻他们,却听到屋外隐隐传来混乱的打斗声。我心中一惊,慌忙跑出去。 一出门,就见步杀被十几人围在中央,所幸身上没伤,看情形应该是刚被盯上。 “去照看祈然!”步杀也没回头,冷冷地道。 我慌忙点头,刚走了几步,却无奈地转身问道:“他在哪?” 步杀一个起落来到我身边,一刀刺进某个想偷袭我的黑衣人胸膛,一阵浓重地血腥味弥漫开来。我心中一惊,逆刃已经变为汲血了吗? “后院!”步杀简单地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洌,“与萧祈风在一起。” 我面色一变,点头道:“明白了。”再不敢停留,往后院直奔而去。冰凌二皇子——就算他表现得再兄友弟躬,再与世无争,也掩不了他那双渴求权利的眼睛。 “祈然!”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在后院走道上蹙眉而立,我惊喜地叫道。萧祈风和看上去像护卫的一班人密密围在他四周。 听到我的叫声,祈然姣好的双眉一舒,转过头来淡笑地望着我,道:“我正想二哥派去的人怎么还没把你领来。没事吧?” 至于步杀,别说是他,连我也知道根本用不着担心。他武功之强,我是一路见识过来的。别说是取他性命,就是想拖住他一个时辰,没有近百号高手,也休想办到。 心头忽然预感到有什么不对,我是自己过来的,一路上并没有碰到找我的人……正想着,祈然惊慌的警告已经响在耳边:“冰依!小心后面!” 同一时间,我也感受到背后凌厉的杀气,袭体而来。脑子还未反应,杀手训练时的本能已经让我侧身让向了旁边,眼光也是无意识地瞟向祈然那边。 然而仅只是这一瞥,却让我全身血液有如冻住般,再无法动弹一下。就这么一时间的停滞,让我的左肩再度受到重创。可是,此时的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我除了恐惧再也无法有任何感情和知觉——滴血的剑锋从祈然的胸口穿透出来,妖冶地染红了他淡蓝的长衫,更染红了我圆睁的双目。 第22章 真相 “祈然,你觉得一生中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啊?” “和你们在一起这几个月。” “咳——那个……除外。” “应该是小时候吧。”祈然望着天空的脸洋溢着淡淡的温馨,“那时太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权利。几个哥哥,不管是不是同母所生,都非常爱护我。大哥教我练武,二哥教我学问,三哥四哥则整天带着我疯玩……” “那时,我是不叫皇兄的,只叫哥哥……” 我扶着全身都是血的祈然冷冷望向包围着我们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萧祈风身上。 他的剑上滴着血,那……全是祈然的血,可他的白衣上却连一点污渍都没有,清爽得像一个洒脱的青年侠客。 “六弟,别怪二哥心狠手辣,怪只怪你实在太过耀眼了。有你存在一天,就永远没有我们出头之日。” 祈然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啦,从他的身体被剑贯穿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丝毫惊讶过,有的只是哀伤和失望。难道……他早就知道萧祈风要杀他? “二皇兄……”祈然失了很多血,五脏六腑也必受了重伤,可即便如此,他的蓝眸依旧清澈得让人不敢深望,“我已经避得这么远,还是不行……” “是!”萧祈风原本安适的脸不知因为想到什么开始显露不耐和杀意,“这么多年的试探,我知道你是真的无意皇位。可是那又怎样?我们就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了吗?别笑死人了!只要那个老家伙愿意,就算杀光我们所有人他也会把你扶上这个位置!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上天最不公平的表现!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憎恨你吗?我们在拼命练基础功的时候,你已经轻轻松松掌握了一流的剑法。我们在挑灯夜读,担惊受怕父皇明日的询问时,你早已熟记了所有兵法典籍。最可恨的……”萧祈风原本俊秀的脸因为滔天的恨意而扭曲在一起,“是你那双眼睛。凭什么你可以拥有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凭什么你被保护在所有人的羽翼之下还能得到一切,而我们就要用尽心机地争夺?凭什么!” 祈然双眉紧皱在一起,无意识地将脸转向一边,淡淡道:“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萧祈风狠狠一剑劈向身边的栏杆,大吼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我早就不当你是我弟弟了,不对,我从来就没当过你是我弟弟!” “但我当你们是哥哥。”祈然的身体一阵颤抖,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祈然——”我慌张地扶住他,银针不在身边,点穴或者导顺气息,没有步杀根本什么都不能做,要怎么办? 祈然扶住我,安慰地笑笑,依然抬头直视着萧祈风,语气悲哀而萧索:“你不当我是弟弟,我却无法忘记小时候你手把手地教我‘祈然’二字……” “我叫你住口!”伴随着怒吼,一道凌厉的剑气直袭而来,我慌忙扶着祈然后退一步,饶是如此,裸露处的皮肤还是被割得生疼。 “从六岁开始,我就知道,除了大哥,你们都想除掉我……” “哈哈……”萧祈风像听到了什么奇闻,收回手中的剑大笑不止,许久才嘲讽地道,“除了祈轩?你别笑死我了,所有兄弟中,最恨你的就是他!” “你骗我!”祈然神色惨然地大吼出来,由于受伤而沙哑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显示着他内心无边的恐惧和害怕。 “我骗你?那你有没有细细调查过五年前他为什么失踪?” 祈然神色一凝,双眉紧皱在一起。 萧祈风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道:“是因为老家伙突然要他放弃皇位的继承权!” “你说什么?!” “你以为萧祈轩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从一开始,他就不过是让你登上皇位的一颗棋子。可笑他自负一生,也不过是作为众矢之的,为你挡掉成年前所有的伤害!这样的他会不恨你?” “不……不可能……父皇他不会这么对大哥……” “不会?哈哈……你说那老家伙不会?那你知道,你们三人行了这么久为何到今天才被人发现步杀的身份?” 祈然浑身猛地一颤,不可抑制地又是一口血狂喷出来。 “萧祈风!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祈然,脸色铁青地吼道,“你们各个都认为自己有多可怜。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祈然也不过是那老头的一颗棋子吗?与其来恨他,不如恨你们自己懦弱,根本不敢反抗那老头!” “哦?”萧祈风仿佛此刻才发现我的存在,冷笑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就是那个连冰凌情报组织也查不出来历的女孩?” “什么?”我一愣,冰凌国在查我? “六弟,二哥还有一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萧祈风脸上洋溢着残酷的笑意,我直觉地应该阻止他,可是却已不及,“我们的父皇已经下令,所有冰凌子民全力追杀‘无游组’陋颜奇女——水冰依。有包庇隐瞒者,杀——无——赦!” 我心中猛地一惊,为什么祈然的父亲要下令追杀我?难道竟真如蓝烟所说? 唉!比起追寻原因,我是不是更应该考虑怎么躲过一个势力遍及大江南北的组织追杀来的实际点呢? 我手中搀扶的祈然忽然竟自己站了起来,我愕然抬头,不由得呆了。 祈然的脸依旧惨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泛白泛紫,可是他的眼神,确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仿佛只在一瞬间,他就恢复成了平日淡定从容的那个天才,连刚刚的失态也从未有过。 “二皇兄要执行皇令?” 萧祈风也是一愣,随即低头看到他胸前猩红的血迹,才不屑地笑笑道:“那是自然,我正愁没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机会呢!” 祈然缓缓向前踏了两步,全身无意识地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势,竟让持剑的萧祈风和一众手下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呆呆地看着祈然拾起地上一把普通的长剑,随手横在胸前。 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风吹来,浅衣黑发,衣袂飘然,高华如仙。那绝世的风姿,莫说只是区区的猩红,即便人世间最丑陋的事物也无法将其玷污分毫。 虽只是闲然一立,却竟仿佛整个红尘九霄都生生委屈了他的存在。 他淡然开口,语气温和而冷漠:“二皇兄,我并非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这点你们比谁都清楚。让你有下手的机会,是因为我的确欠你良多,这一剑,我认了!我不希望你们恨我,可是既然恨了,我也只能被恨着。任何的伤害,或深或浅,都无关紧要,因为我想还你们这么多年的苦!但是冰依和步杀不行!”祈然的蓝眸淡淡闪过一道精光,剑“刷——”地划向身侧,“你知我的性格,不会随便威胁任何人。可是如果谁敢伤害他们两个,我必将千百倍地讨回来!” 祈然地身上迸发出一股浓重的杀气,那种强烈到几乎让人心神惧碎的压迫力,只有在步杀身上曾经出现过。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剑尖遥指萧祈风,周身的空气仿佛被实体化了,轻托着他原本被风扬起的长发,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他的语气冷静淡漠,苍白的脸依旧美得不似凡人:“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是父皇……也一样!” 风之都皇宫。 偌大的宫殿中,灯火昏暗飘摇,宫殿尽头的金镶龙椅上着蓝衣的中年男子闲散而坐,一个瘦小的男孩正乖巧地趴卧在他腿上享受那男子轻柔的抚摩。 忽然,小男孩抬起头,用一双闪亮的眼睛凝望着蓝衣男子,忧声道:“皇上,然哥哥会死吗?”男孩的眼睛在这幽深的黑夜中亮得耀眼,竟诡异地呈现一金一银双色。 蓝衣男子一笑,道:“不会。” 他并没有说明为什么,可是男孩马上放松了下来,全然信服这简单的两个字。 “小迟觉得朕做的对吗?” 男孩可爱地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抬头道:“小迟也不清楚。皇上这么做,然哥哥一定会难过。可是不做,那些坏蛋又会伤害他,小迟知道皇上是为了然哥哥好。” 蓝衣男子淡淡一笑,才道:“或许吧。” “皇上,小迟有件事情想不通。”男孩把头埋在蓝衣男子膝中,低声道。 “说吧。” “皇上一直以来都是要将皇位传给然哥哥的,但凡冰凌的王就必须冷血无情。皇上您为什么还……” “小迟想说朕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皇子一样,把他置于最丑恶的争斗中,让他从小就养成冷酷的心。反而将他送出皇宫学艺,隐居幽谷,是吗?” “小迟不敢。” 蓝衣男子长叹了口气,语意中有几分无奈:“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然儿。” “从然儿刚成年开始,朕就打定主意,为了冰凌的未来,必要让他代替祈轩继承皇位,也为此做了很多准备。起始的时候,朕送他小动物,待他慢慢与它们产生了感情,我便命人暗里弄死它们。然后是人,比如他的贴身婢女或伴读。朕要让他明白,皇子是不需要感情的。原本以为会很容易,因为然儿的性子实在太过柔和,也太过洁净,这种人的心却恰恰是最容易污染的。然而,一个月以后,朕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仦說Ф忟網 男孩诧异地抬起头,问道:“难道不是吗?” “朕原以为,至少从小爱护他的祈轩和他最宝贝的妹妹,对于他会有些不同。只可惜朕还是猜错了,那分量远还不够,他即使难过到沉痛,气愤到发抖,眼神也依然清澈明净,没有一丝仇恨的影子。” “然儿的性格,外表看来温和善良,试图拯救身边每一个人,至乎爱每一个人。事实上却是,他连他自己也没爱过。更无论朕、清雅和他的皇兄妹?” 蓝衣男子缓缓叹了一息,才有些怜悯地看向惊异莫名的男孩:“当然,他也没爱过你!” “我不信!”男孩气愤地站起来,用清脆的童音低吼,“这世上只有然哥哥才会温柔地对我笑,其他人都当我是妖怪。然哥哥是爱小迟的,一定爱的!” 蓝衣男子却不理他,只淡淡地继续说:“朕也是很久以后才发现,然儿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执念。身边的人死了,他会难过,却不至于绝望,更别提怨恨。仿佛他早看惯了生死,从未投入多深的感情。被人陷害、背叛,他会黯然,却从未想过反击,只懂逆来顺受。若非他超人的灵觉,百毒不侵的体质,以及朕的保护,他早因着这消极被人杀害了。小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然儿从未在乎过自己会不会死,他连自己的命也不想执著,或者说没办法执著,你让他如何执著于权势、感情?他虽生于这天地间,生于最肮脏的皇宫中,却淡漠得犹如哀伤人世疾苦的神子般,超脱了出去。这样一个人,你让朕如何培养他成为冰凌的王?” 男孩怔怔地望了蓝衣男子许久,才喃喃道:“那皇上现在……” 蓝衣男子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极度冷酷的微笑,双眼没有焦距地望向某处,缓缓道:“就在朕快要放弃这枚棋子的时候,步杀出现了。” “那个没用的杀手?”男孩冷哼,“他自以为天下第一,小迟只用左手便可打败他。”说着又嘟哝了句,重新靠进蓝衣男子怀里。 “可是然儿,却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执念。” “皇上,你凭什么说……” “因为他不想死。”蓝衣男子语音淡淡,“他不想死在步杀手上。也不想让步杀死。” “那一刻,朕便知道,有一张织了十几年的网是时候撒下了。唉!果然,这世上,最了解然儿的人便是清雅。” “皇后?” 蓝衣男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那个丑八怪呢?”小迟忽然抬头,金银之眼一闪一闪。 蓝衣男子的双眉微微一皱,才缓缓道:“朕……说不准,她是唯一不在计划之内的变数。她对于然儿,似乎是个比步杀更可怕的存在。风险太大,朕不得不趁早毁了。” “只是后果……会如何呢?” “小迟,朕在玩火你知道吗?”蓝衣男子轻抚了抚男孩柔顺的发丝,眼神幽深而迷离,却忽而淡淡笑了起来,兴味十足,“朕在拿冰凌和整个天下玩火。” 第23章 抉择 这是我第一次,几乎也成为最后一次见识到祈然神鬼莫测的武功。他沾血的身影,如飞舞般穿梭在包围圈中。凡银芒闪耀之处,必有人惊叫一声,抛下兵器,骇然后退。 五秒,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只是五秒,祈然所过之处,落满刀剑。面对这样一个身受重伤,又动不得半点内息的少年,萧祈风手下竟无一人能接下他一招。 难怪步杀说他的武功不如祈然。这是何等的剑术?何等的绝世? 在我还没回神的时候,祈然的剑已经抵住了萧祈风的咽喉,原本伫立的身形微微一颤,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背部的伤口再度血流如注,可他却似乎毫无所觉,面色苍白而平静地道:“不要逼我伤害你。” 萧祈风此时的脸色却是比祈然更难看几分,许久才打着颤音恨然道:“你是怪物!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只要跟你牵扯上的人,就都会不幸!” 祈然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缓缓别开脸,低声道:“别再说了。” “难道不是吗?”萧祈风双目血红,发狂地大叫,“如果没有你,祈轩不会被当作棋子,我们几兄弟也不会时时刻刻活在阴影中。如果没有你,步杀还是安稳地当着天下第一杀手,你爱的这个女子也不会被天下人追杀。” “如果没有你,雪儿她……不会如此凄惨地死去!” 萧祈风狂吼一声,那其中包含了多少不甘和悲伤我已经无法去探究。只见他一把握住颈前的长剑,鲜血从指缝间一滴滴落下,映着他充血的双眼分外狰狞恐怖。 我忽然浑身一震,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极度的不安在全身弥漫扩散,仿佛那双眼那张口,会将祈然彻底毁灭。我骇然大叫着冲前想要阻止,喉咙竟意外地发不出一丝声响,而那一字一句还是如利刃般毫不犹疑地刺进祈然的心口。 “萧祈然!你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上?即便活着,你也注定一生……” “砰——”萧祈风恶毒的咒语还没讲完,身子却已经凌空飞了出去! 我傻傻地看着黑衣黑发的步杀冷冷站立在那里,竟感觉眼眶湿润得要滴下泪珠。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步杀的存在,他虽然不言不语,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关心,却是默默为我和祈然挡掉所有的灾难。 我们三人不敢在此镇稍作停留,连夜收拾包袱离开这是非之地。 直至夜深时分,才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山洞歇下脚来。本来也不见得要住山洞的,可是祈然自受伤后再未苏醒,情况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我们不得不避开一切不安的因素。 祈然安静地睡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我皱眉把着脉,步杀则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表情。山洞中一股不安的气息在慢慢扩散蔓延。 我终于收回了手,却始终没有抬头。步杀忽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我抿唇呢喃了一句,他却是浑身一震,再无法迈出一步。 我说:“来不及了。” 他回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惊怒,骨节泛白的手在刀柄上握了又松开,复又紧握。 “步杀。”我抬起头,一阵眩晕,却仍是神色平静地道,“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什么?”他眼里露出一丝喜色,随即慢慢褪去,变为惊恐。 “你知道了。”我笑笑,“祈然是真正的天才,他的办法自是最有效的。” 步杀打断我狂吼:“不可以!” “我知道你的血不行,但我的可以。”我站起身,安然地与他对视,“我保证。” “不行!”他别开眼,双手垂在两侧紧握成拳,我都能听到骨骼声声作响,“绝对……不行!” 我诚恳地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转过头来再度对上我的眼睛。他眼里无限的恐惧、落寞和自责,让我的心一阵阵抽痛,仿佛在我面前的不是天下第一杀手,而是个极度渴望温暖和安慰的孤寂孩童。 “步杀,你要想清楚,对你来说到底是我的命重要,还是祈然的命重要?” “更何况,”我笑笑,“我也不一定会死。不!我肯定不会死,祈然的身体特殊,焉知我的不是呢?最起码,我小时候还打过各种预防针。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中了血蛊,以我现在的身体也暂时不会死。大不了你回冷月教继续当杀手为我换解药,可好?” 步杀的眼中闪过迷惘和……希望,傻瓜!明明那么担心我们,却非要每天装出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何苦呢? “你要相信祈然,他的医术天下第一,到时他一定有办法治好我。你也要相信我,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都没有死。你更要相信自己,你没有欠我们任何东西,因为一直以来有你默默的守护,我和祈然才能如此快乐!” 祈然由步杀扶着盘膝而坐,我凝了凝神,把三枚银针分别扎入他颈后风府穴,左臂天府穴和左手合骨穴。微微抬头示意,步杀将一道真气缓缓注入祈然体内。 我收敛了所有杂念,感受异流在祈然体内造成的变化。终于,我感觉到在他心脏旁的紫宫穴上有一个微小的波动通过全身流通的血脉传递到我手上的银针。 昏迷中的祈然也因为这波动,无知觉地颤抖了下,额头渗出汗珠。 此刻,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狂烈地跳动着,一紧一缩,仿佛在提醒着我,这一针下去就再无法回头。我的命运,祈然的命运,步杀的命运,将再不由我们自己掌握。 我抬头望向步杀,他的双眼如黑夜般幽深,却掩不住痛意,深深凝视着我。 我的心猛然一颤,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轻闭上眼,再睁开已是满眼的坚决,我——绝不会让祈然死去。 我取过三枚银针,继续依次插入祈然的灵虚、曲池、孔等穴。同样也是三枚,毫不犹豫地插入自己体内。 我拔出腰间薄如蝉翼的匕首,在腕脉上狠狠一割,血流如注,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猛地一个颤抖,狠狠咬牙道:“开始吧!” “啊!——”山洞中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女音,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 天哪!这就是血蛊噬心之痛?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祈然那变态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此刻我全身上下有如千虫万蚁在不停地啃啮噬咬,仿佛在经脉又仿佛在骨骼。尤其胸口处,简直成了被高温油煮的蚂蚁窝,忽而膨胀忽而抽搐,几乎要将我的心脏挤碎。 我的全身都是汗,那汗时而冷时而热,就像一忽儿在冰里一忽儿在火里。全身的麻痒让我忍不住高声尖叫,忍不住撞向一切可撞的东西,只要是能让我停止这种非人的痛苦,即便顷刻之间死了我也甘愿。 我的意识迷离而痛苦,恍惚中似乎被人紧紧抱入怀中,血腥味在我鼻中口中充斥弥漫。不知是谁受伤了,我挣扎、哭嚎、踢打,用尽一切力气发泄身体漫无止境的痛苦。 直到身体终于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忽悠忽远离我而去,我瘫软在那个怀抱中,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 步杀看着怀中人恬静而安详的睡脸,收紧了手臂,仿佛怕她突然消失般紧紧搂住。那个前一刻还发了疯般嘶吼的少女,此刻却已安静地睡去,一如她每日的睡颜,淡漠安然,远离世间一切尘嚣。 步杀的眼中有着沉痛的哀伤,深深凝视,慢慢将头埋入她秀发中,不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悠悠醒转的时候,我已只剩下呼吸的力气,开合了嘴,一时却发不出丁点声音。缓缓抬起眼睑,步杀憔悴的脸映入我眼中。 他的左颊有一道抓痕,颈上也有,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留下的。他的手紧紧环着我的腰靠坐在岩石边,祈然仍是静静地躺在石上,睡得安然,呼吸均匀而轻浅。 我心里一阵平和宁静,不由得露出丝笑容,祈然……终于没事了。 “你怎么样?”步杀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环在腰间的手略松了松,却没放下。 “还能怎样?”我虚弱地叹息,“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缓和一阵过后,虽然全身仍是又酸又软脱力得不行,我却也已经慢慢适应了。微微撑起身子,抚上步杀脸上的抓痕,有些不好意思道:“看来下次我发疯你得找根绳子把我绑起来,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毁容。” 步杀别开脸,躲过我的手,才起身小心地扶我坐在地上,道:“我去弄点吃的。” “好。”我笑笑,“小心点。”我很清楚他是要去冷月教取解药,只是不想戳穿。 他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凝视了我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步杀。” 他顿了顿回过身来,黑眸落在我身上。 我将拂到额前的发丝拨回耳后,淡笑却郑重地问:“我们是朋友,对吗?” 他愣了半晌,才默默点头。 “我们永远是朋友。”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声重复。许久,叹了一息,再抬头我的眼里已盈满泪水,“保重!” 我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来,将包袱中属于我的背包取出。到了今时今日,我也终于不得不离开了,其实早在蓝烟对我做出警告的时候就该离开的不是吗? 我苦笑了下,当初若离开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身和心都如斯疼痛。 我纤瘦的手缓缓抚过昏睡中祈然苍白的面孔,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吻过我的唇……如果可以,这一切我都想将他记下来,永远永远深刻在心中。即便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即便我死了,也不容许消逝…… 我将颈中的十字项链解下,为他带上。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我最真诚的祝福,所以我把它给你。泪水忍不住滑落,沾湿了他紧抿的唇。 祈然,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要跟你分离了。 祈然,以后的路,那么艰难,那么孤独,你我可还能走好? 祈然,希望你幸福,永远幸福。你这样的人,真的应该幸福! 祈然…… 我俯身,深深吻住他苍白而冰凉的唇,眼泪的苦涩在舌尖淡淡氲开。 我爱你! …… 将银白色手机塞入祈然手中,我闭上眼,决然地走出山洞。 从决定的那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不是吗?自始至终,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过于真实却终将醒来的梦。 第24章 纷飞 踉跄地走在山崖边,身体的不适一波波冲击着我。这个破烂的身体,现在就算没有血蛊我都可能随时死去,唉!早知道还不如灵魂穿越呢,烂了这具身体,就直接回去本尊得了。 这里真热,我忍着浑身的不适和由于高温而出现的视线浑浊,什么鬼地方。前面隐隐传来人声,我想着应该躲避,双眼却认不了路。 “是你!”一个女声传入我耳中,我抬起眼仔细地辨认,模模糊糊有个蓝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我狠狠甩了甩脑袋,才愕然道:“蓝烟?” 蓝烟一见果然是我,慌忙跑上前拽住我手臂质问道:“少主呢?他没出事吧?” 呀!高雅美女的气质就是这么被破坏的,我奋力地拖出被她抓疼的手臂,虽然这疼对现在的我来说很小儿科,勉力指了指身后,道:“那有个山洞,祈然就睡在里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蓝烟听了我的话才逐渐镇定下来,有些怨毒地看了我一眼,才回首恭敬地道:“木宰相……” 啊?木宰相?我这才发现蓝烟背后还跟着一大群人,视线迷糊得越加厉害,耳中嗡嗡作响,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的众人。 有蓝烟在祈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必须马上离开,否则祈然一醒…… 我咬咬牙撑起残破的身体,挤开众人往前走。蓝烟看我的样子,有些不忍,伸手想扶,却硬生生又收了回去。 似乎越过了几人,有个男子拦住我,在问我什么,我听不清,只隐约听到“水冰依”三个字。我想他是在叫我,于是点了点头。 身后传来蓝烟的惊呼,我想,我这两天受的惊吓还少吗?拜托你就别再吓我了。 五脏六腑忽然如撕裂般的疼痛,我低头,缓缓聚焦的视线落在胸前贯穿我身体的兵刃上,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滴落下,但那仿佛不是我的。否则我为何会如此平静? 我慢慢抬头,眼前闪过一张脸,迷离中却看不真切,只余那双略有些惊讶的眼睛。我笑笑,想说,大哥,我都不惊讶,你惊讶什么? 刀从我身体中抽离出去,又是一阵撕裂般地疼痛,我再也站立不稳,向后倒退。脚下一空,身体忽然凌空坠落,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祈然在叫我的名字,惊惶而惊痛。 心终于狠狠痛了下:祈然,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活着。 耳边又隐隐响起了那悠扬悲伤的乐声,这一次,却是回荡在我的心口,生生不息。 细雨飘清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 浩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 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尽写得尽 不贪求一个愿 又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 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在我脑中一晃,却再也抓不住,远去。 意识迷离前的最后一刻我却是在想:丫的!这副样子,就算真穿回去了恐怕也是具尸体。 祈然和步杀在飞奔赶到的那一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冰依受伤,坠落。他没有时间追究任何人任何原因,只凭着本能飞冲到崖边,跟着跳下。 然而,却在扑救前一刻被一个人、一把刀拦住。 祈然抽出腰间的剑,斜指地上,望着眼前的人,冷冷道:“滚开!” 木离风瞟了那闪着寒光的剑一眼,心道:这就是传闻中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寒血剑’?不由得心中一惧,却仍低头恭敬地答道:“皇上有令,请少主马上跟属下回宫!” “木离风!”祈然咬牙切齿地道,“滚开!”反手一剑,将上前要来架他的两个手下砍翻在地。只见那两个手下一落地便瑟瑟发抖,伤口中更是泛出白霜,浑身动弹不得。 “少主。”木离风有些惊讶这个一向温和软弱的皇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看来皇上说的一点没错,他的确有资格成为冰凌之王。 虽这样想,他面色却是不变,低眉顺眼道,“如果少主硬要下去,属下自是没法阻拦。但恐怕少主爬上来时,将见到步杀的尸体。” 祈然缓缓回头,只见步杀被十二个人围在中央,外层又有十几人握着箭对准他。 祈然知道那十二人是木离风亲自训练的“十二修罗”,人人身怀绝顶武功,十二人联合更是近乎无敌。即便步杀,恐怕也有些勉强。更何况还有外围这十几支“火雷箭”,射到人身上就会爆裂,散入毒砂。 “我下去!”步杀冷冷地穿过人群,走向祈然,眼里有着无限坚定,“我会尽力把她带回来。”说完,纵身跃下深渊。 祈然静静地立在崖边等待,旁人说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但凡是有人走近他身边,他的剑就会瞬间闪过银芒。 就这样,时间在等待中悄悄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当看到步杀一个人从悬崖纵跃上来时,祈然感觉无论是多久,都没有丝毫意义了。步杀的衣服破破烂烂,皮肤也有好几处灼伤,头发更是被烧得卷曲不成形。 他静静地站在祈然面前,凝视着他,眼中没有一丝光彩。许久才无声地道:“底下是血池(所谓血池,也就是岩浆)。” 祈然听着,却不相信。血池是什么意思?冰依是不会死的,昨天她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用水晶般闪亮的眼睛凝望自己。昨天他还吻过她的唇,感受着她的温暖和安心。为什么此刻却说她掉入了血池?血……池…… 步杀在说什么?他是在说冰依尸骨无存吗?这个玩笑太恐怖了…… “少主……” “闭嘴!”祈然凌空挥出一剑,犀利的剑气裂破长空。他转身,杀气在整个林间弥漫,仿佛有形的实体压得所有人都无法喘息。 他双眼再无半点天蓝,只余滴血般的赤红熊熊燃烧,紧紧盯着木离风,一字一句地道:“木离风,我说过,伤害她的人,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银光一闪,在场众人却是除了步杀再无人能看到那绝美飘摇的身影。 剑锋过处,不论是普通侍卫还是十二修罗,必有人见血倒地,再无法动弹。鲜血染红了那飞舞的身影,在这落日的余晖中却是分外震撼,分外凄美。 木离风此时心中的惊惧绝不是一丝一点,他的武功在冰凌国排行第六,天下更是罕逢敌手,否则皇上也不会把守护皇宫的职责交由他负责。可是在祈然手下,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却无法顺利走完一招。从头至尾都疲于防守自保。 即便有“寒血剑”的原因,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个表面看来一无是处的皇子会被皇上如此看重。他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那种能力普通人就算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奢求。 祈然一次次挥舞着剑,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听不真切耳边蓝烟在哭泣地喊些什么。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让木离风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伤害冰依,谁都不可以! “当——”木离风的刀落在地上,祈然一个翻身,手中的剑带着千钧之势直刺而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停顿…… 蓝烟尖声大叫:“不要!少主!” 木离风任命地闭上了双眼。杀了那女孩,总算也完成了皇上的嘱托。 步杀痛苦地别开眼,不忍再看,却无力阻止。是他也会将这个人碎尸万段,可是…… “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才明白爱得越深心就会越痛。我只想飞,在我的天空飞,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一阵悦耳的歌声从祈然一直紧握的左手中传出,他刺出去的剑终于偏了一下,没进木离风的左肩。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闪着灯光的银白色物体。 “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才明白爱得越深心就会越痛。我只想飞,在我的天空飞,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祈然抽回不沾一滴血的剑,再不管跌坐在地上的木离风,慌忙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它。一直握在他左手的,他知道这是冰依的,不问缘由,就是知道。 手机的屏幕上一阵跳跃,忽然闪了闪显出冰依苍白虚弱的脸,殷红的疤痕安然纵横在她脸上,却掩不住那双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睛。她笑了笑,虚弱却真诚:“嗨!祈然,吓你一跳吧?又见到我,开心吗?” “冰依!”祈然失声惊叫,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在跟他说话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死? “那个……这叫手机,可以把我的声音和动作都录下来。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就跳过了。”屏幕中的冰依笑了笑,无限苍凉,“祈然,我走了。最终没能实现永远在一起的承诺,真的很对不起。你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所以不必再想着自己是否还有明天。至于我,你大可不用担心。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祈然,你会好好活下去的,对吗?不,你必须活下去。也许这世上有很多人恨你,质疑你,但却没人能否定你的存在!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水冰依和步杀!所以,无论将来有多艰苦,多孤单,你一定要好好走下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你,也请你始终相信着,我和步杀永远不会。最难过的时候,也请你等待,明天会幸福。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应该获得幸福。” “看到你胸前的项链了吗?”冰依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祈然缓缓低头,看向胸前那条曾让他嫉妒到发狂的项链,竟无法动弹。 “那是哥哥送的,是我最最宝贵的东西。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珍藏!它将承载着我所有的祝福和思念,永远陪伴你!” 屏幕上的冰依缓缓抬头,仿佛在看着虚无的某处,声音低缓而轻柔:“最后再为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只小狐狸精爱上了一个叫宁采臣的书生,他们相恋却因为人妖殊途而不得不被拆散。为了救书生,小狐狸付出了生命,临死前她对书生说:‘书生,当你想起我,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时候,就请抬头看看这片天空。如果天,依旧是那么的蓝;云,依旧是那么的潇洒,那你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属于你的一片天空。’呼!好累!我果然不适合讲悲剧。”冰依笑笑,随即低头继续盯着屏幕,眼中滑过一道晶莹的泪珠,她随手擦去,依旧笑得灿烂。 “时间快到了。祈然,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这段时间我好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被爱,我也可以幸福。谢谢你,祈然。”冰依的脸上缓缓绽放出温柔宁和的光芒,琥珀般透明闪亮的双眸尽是淡淡的流光溢彩,美丽而圣洁。 “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曾有个男孩承诺一辈子的誓言,伴我走过落英纷飞的季节。” 屏幕闪了闪,终于自动关闭,归于冰冷的宁静。祈然抬头望向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那残阳如血般赤红,如生命般灿烂……却绝望…… 祈然低头,如寒冰般冷然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已经半身麻痹的木离风身上。已恢复成冰蓝色的双眸无丝毫温度地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木离风只觉得,这如魔潭般让人不自觉深陷的蓝眸,这绝美到无法用笔墨形容的身影,竟仿佛注视着自己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有能力操纵这天地的神灵。 “木离风,这笔账我且记着。留着命替我向皇上转告一句话。”祈然淡淡地笑了笑,那绝美的笑却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了恐惧的寒意,“如他所愿。” 说完,他收剑,转身,离去,脸上淡然而平和。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蓝烟带着哭声跑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哽声道,“你带我走吧,少……” 蓝烟的声音硬生生顿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颤声道:“少主你……哭了?” 祈然并不理会她,抽回了手,继续向前。 无法动弹,除了冷冷跟随而去的步杀,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绝美的身影消融在林间,再无法动弹。 祈然向着如血的残阳,一步步走去,直到日暮西沉,再看不到半点余晖,他才慢慢停下脚步,静静凝望那早已远去的一点光辉。 “流星,美的是一刹那,怀念的却是一辈子。”那人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在耳边。只是这一句,为何分外清晰?祈然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冰依,你要我……怎么幸福? 我看见天空很蓝 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 生命有太多遗憾 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 我很想飞 多远都不会累 才明白爱得越深心就会越痛 我只想飞 在我的天空飞 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回忆的画面 记录的语言 爱始终是你手中长长的线 载着我的想念 飞过了地平线 你温暖的笑脸还一如从前 回忆的画面 记录的语言 你说要我学着勇敢一点 偶尔哭红双眼 你一定会了解 眼泪是我心中另一种 完美 ##第二卷风飘单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