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每日亏损报告》 1、嗯 贺良景是顾玉收的第一个徒弟,原来叫贺二狗,顾玉听了后愣了很久,皱着眉头问谁给他起的名字。 贺良景说我的朋友。 顾玉说你的朋友? 贺良景说嗯,他死了。他比我大六岁,和我一样是个乞丐。 顾玉缄默了,然后说要给他改名。 “什么名字?” 顾玉想了一下:“贺良景。” 贺良景并没有觉得新名字比贺二狗好听,但既然这人承诺要供他吃住,便高兴答应了,清脆回答:“好的,师尊!” 贺良景也不懂顾玉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后来有人和他透露说他师尊很厉害,一眼就能知道你是不是修仙的料。 原来收我是因为我是个修仙的好苗苗。贺良景满意的点头。 修仙的道路不如世人想的那么容易好走,至少贺良景从不觉得轻松,马步一蹲就是一时辰起步,练功一练就是一下午,当他以为只需要付出体力的时候,桌子上一堆文书告诉他:想太美。 贺良景想自己得在这枯燥的修仙日子里找些乐子。 以往贺良景还是乞丐时,是时常被人打的,练得皮糙肉厚,因而戒尺打的虽疼,勉强也能忍受。但乞丐之所以是乞丐,总要有些常人没有的心眼才能过活,他明白顾玉是第一次当师尊,自己是他第一个徒弟,必然是关心至极的。 这种关心表现在每次被训诫时,他的师尊就在一旁看着,可惜的是从不说打轻些。 贺良景划算着一定要让师尊开口,能少挨板子就少挨,他心知自己长得好,自然利用十分,眼睛边流泪边看着师尊,顾玉心里本就犹豫,被贺良景一看更加踌躇,偶尔会撇过眼避免与他对视。 他的师尊想让他受些教训,又不想让他太受教训,这种心态贺良景前几回就品出来了,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在戒尺打在背上的一刹那便开始委屈的哭,小声说:“……我错了,师尊不要生我的气……” 顾玉转过头,愣了愣,看那板戒尺划破空气就要触碰贺良景的时候,及时喊停:“谢玄易,可以了。” 行戒的弟子不知所措的看向掌门。 掌门谢玄易是位样貌约摸二十五的女人,她无奈的让人停手:“行了,停吧。”对顾玉说,“这会儿又想给你徒弟找什么借口?” 顾玉没反驳,只替他狡辩了一句:“他还小,也认错了,再说你打的也差不多了。” 谢玄易挑眉:“你溺爱也得有个限度。” 顾玉:“……实话实说罢了。” 贺良景吸了吸鼻子。 顾玉俯视他道:“还不起来?” 贺良景眼睛湿漉漉的看他:“……我腿软了,师尊……” 顾玉想起方才谢玄易的话,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装样:“……自己站起来。” 贺良景咬咬牙,说实话,也不是不能站,但人贵在一个懒字,有人抱为什么要走?便佯装摇晃的站起来,刚起身一只腿就站不住的软了下去,即刻就被顾玉接住,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贺良景趴在他的肩膀上,自责道:“……对不起师尊,我太没用了……” 顾玉没说话,身后的谢玄易在笑,顾玉的耳朵便红了。 他说:“……人我带走了。” 谢玄易说:“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快走,碍眼。” 顾玉独居一座山峰,叫无铭峰,贺良景暂时跟他睡一床,回去的路上顾玉质问:“为什么要偷谢掌门的剑?” 贺良景嘟囔:“……我跟二长老的女儿打赌。” “赌什么?” “……赌她今天出不出山。我赌她出,周兰她赌不出。我输了。” 顾玉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严肃道:“你和周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贺良景暗自吐舌头,撒娇道:“我错了嘛,师尊不生气,好不好?” 顾玉叹气说:“你太顽皮了,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罚你?” 贺良景吓得抖了抖,抱紧自家师尊,又扭过头亲了他脸颊一口,小声撒娇说:“不要罚良景,良景不想被打。师尊是良景的师尊,不能打良景。” “罚你练功算不算打?” 他理所当然点头:“算啊。”笑眯眯的对着师尊说,“阿娘还在的时候,从来不罚我。” 顾玉疑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良景甜甜笑道:“师尊在我心里就和阿娘一样!” 顾玉觉得对又不对,犹豫半晌说:“……这不一样。” 小孩子才不管这么多,转而问其他的:“师尊,我们今天吃什么?” “今天不吃。” 贺良景这会儿真急了:“啊?为什么?!” “你这次太过分,目无尊长。” “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脑袋在他脖子那蹭来蹭去,“求你啦求你啦,我真的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顾玉痒得偏头躲过去,无奈道:“停。”他说,“今晚看食斋送什么过来。”又威胁道,“下次再调皮捣蛋,克扣伙食。” 贺良景连声说是是是:“师尊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顾玉顿了顿,罕见的笑了:“……真稀奇。” 贺良景疑惑的看着他:“稀奇什么?” 师尊又冷着一张脸,摇头:“没什么。” 贺良景目前才九岁,由于前几年漂泊流浪,极其营养不良,矮的像个豆丁,拿剑都得微举着,顾玉不得不替他选了一把缩水版的剑,贺良景拿到的时候很高兴,举着它环了长泽派一整圈。 周兰和其他狐朋狗友那时对他还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四长老顾玉的首席弟子,甚至颇为可怜的说:“四长老对你很严格吧?” 贺良景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楂糖,不解道:“啊?” 作为同龄中颇有修仙天赋的周兰拍了拍他的脑袋:“太累了就别逞强。” 贺良景不高兴的说:“别摸我脑袋,长不高。”又摇头,“还行吧,虽然我师尊平时不笑,要求我练这练那,但对我挺好。” 他们一群人不信,贺良景说:“啊?为什么啊?反正师尊是我遇到过对我很好的人了。你们什么表情?好吧既然这样你们来无铭峰参观我练剑吧。” “可以吗?四长老不会生气吗?” 贺良景说:“师尊肯定不会生气的,因为他反倒会担心你们的安全。到时候你们站远点就行。” 于是一群人修仙界历史课下课后风风火火的跟着贺良景去了无铭峰,此时顾玉正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喝茶,见到贺良景身后的一群小孩子怔住了:“……这是怎么了?” 贺良景说:“师尊,他们说想来参观我练剑。” 顾玉:“……”他不爱热闹,但不想在这么一群小朋友面前驳徒弟面子,袖手一挥在他们周围立下保护屏障,淡淡道:“你们别跑出去,就呆在这。” 贺良景鼓起十二分勇气,拔出剑,在众人面前他有些紧张道:“师尊,我开始了!” 顾玉下意识退后一步:“……嗯,开始吧。” 五秒后剑飞了出去,哐的砸在了屏障上。 贺良景尴尬的迈出小短腿跑过去,鼻头渗出薄汗,抱歉道:“没吓到你们吧?” 顾玉叹了口气,对他们道:“好了,你们快下山回自己师尊那吧。” 等一群人走到山脚下还没反应过来,周兰突然悟明白了什么大道理一样,乐了,蹦蹦跳跳的回了自家藏刃峰:“哈哈哈,我要告诉我爹爹,未来我刀修定反超剑修哈哈哈哈。” 2、嗯 立冬的时候乾明山下雪了,贺良景和其他弟子约定下课后打雪仗,结果被自家师尊传音唤过去:“不要偷懒了,回来练功。” 他不情不愿正打算走,或许表情实在太难过,周兰讲义气的劝他:“贺良景,不愿去就不去了。” 贺良景瞪她:“我伙食被克扣了怎么办!” “我的给你吃。”她不屑一顾,“瞧你那怂样,一顿饭的事。” 贺良景气呼呼道:“你没被饿过,自然不知道饿肚子的利害!” 周兰说:“我怎么没被饿过?你不知道减肥有多苦——” 贺良景丧着一张脸叫嚷:“你那算什么!”他吸了吸鼻子,又小声委屈道,“算了,和你讲也讲不清。你有你爹罩着,我又没有。” 周兰疑惑道:“你师尊不挺疼你的么?” 贺良景高深莫测摇头:“没有血缘的纽带,总是不靠谱。若不是我耍心……哎,算了,走了,你和他们去玩吧。” 走到无铭峰下贺良景感到冷和疲倦,他今日穿的不多,山高雪大,顾玉从不是细心的人,自然不会提醒他多穿些——当然这也不是身为师尊该管的事。贺良景叹了口气,提起精神,脑子却依旧想着:要是我也有父母就好了,如果我有父母,如果我有父母—— “好冷哦。”贺良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瘪瘪嘴,走了几步看到远处有人沿阶梯而下,撑着一把伞,他勉强提起精神,看清楚人脸,装作欣喜惊讶的跑过去:“师尊!” 他抬头笑道:“师尊怎么下峰了?是不是我来慢了?雪下的太大啦。”贺良景抖了抖脑袋上的积雪,像只笨小狗。 顾玉说:“嗯,见你迟迟未归。” 贺良景讨好的牵住他的手晃了晃:“雪落得太凶猛,我人矮小,哎,耽搁了时间,师尊不要生气,良景现在就回去练功。” 顾玉微蹙着眉,却道:“你的手很凉。” 贺良景吓得立马放开了他的手,可怜兮兮的卖惨:“我自小体寒,师尊切莫见怪。” 顾玉低头看着他,注意到他已经湿了的鞋子,头疼道:“你来多久了?” “两个月了师尊。” “学宫开始教法术了吗?” “未曾。老师说我根基尚浅,需要再磨炼一月,到时候学法术不容易出事。” 顾玉叹了口气,蹲下身同他对视:“我……第一次当师尊,很多都照顾不到,你有什么合理的需要跟我提。” 贺良景愣了愣,突然弯眼笑的如只狐狸——他不笑时看着你时,像一只被丢弃的可怜又无辜的小狗,笑起来时又讨喜好看的像只狐狸,贺良景说:“可以提几个呀师尊?” 顾玉无奈道:“难不成你有很多。” “我从来没跟人提过要求呢,觉得很新奇。” “你先说说看。” 贺良景罕见的认真说:“我想要一双有很暖和很暖和的靴子。” 顾玉在空中画符的两指顿了顿,继续将尾收完,然后手指向贺良景那边挥了挥:“去。”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复杂字样便融进了贺良景的身体里。 贺良景惊喜道:“师尊好厉害,不冷了!” 顾玉摸了摸他的脑袋,结果摸到一手雪水,叹气道:“你回去先洗个热水澡。”又说,“这些基础符箓回去后我教你。他们进度太慢。” 他一手抱起贺良景,一手撑着伞,淡淡道:“为什么想要一双靴子?”他还以为以贺良景这般混世魔王的性格,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出来。 贺良景眨了眨眼:“怪不好意思。” “说。” “以前,以前我在一处富人家府前讨饭过一阵子,他们家的小儿子总欺负我,那日冬天,也下着同今日一般大的雪,他出来见到我……哎,此事经年再提,说起来倒还是烦人。”他抱住师尊的脖子,轻声说,“那么冷的天,好不容易他们府的婢女瞧我可怜,赏我一点热的剩饭,他一出来见到我,骂我在他府前招晦气,将我手里捧着的碗给踢翻了。” 贺良景真心实意可惜道:“我才喝了一口,他好过分。” “然后他竟然倒打一耙,说我的剩饭把他的鞋子弄脏了,要我赔,天地良心,绝不是我的责任!我说我把我的鞋子给你,他当然看不上,毕竟我,呃,我穿的是草鞋。”贺良景似乎也在尴尬那时自己是怎么说出‘我的鞋给你’这五个字的。 “他嚷嚷自己的靴子是他娘亲亲手缝的,用的是鹿皮和兔绒,真冤枉,像他们这样的人,身上的任何东西物件,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动的。” 师尊沉默了两秒,问他:“之后怎么解决的?” “忘了,大概是让人用棍子打了我一顿吧。良景长那么大,惹别人嫌弃次数颇多,下场大多是被拳打脚踢一顿,所以我即使记不清楚,此事结果估计也就是这样了。”贺良景轻声说,“他那样的人,都有娘亲疼他——”我为什么没有。 顾玉不说话,到家了喊他先去洗热水澡,又说今天雪太大了,就不练功了。贺良景扯了扯他的衣角,问:“不练功我能去找他们打雪仗吗?” 师尊敲了敲他的额头:“玩物丧志。”指示他,“洗完就去学写字。” 贺良景虽然爱闹腾,但从不违抗顾玉,因为他知道谁才是让他在这有饭吃有屋住的靠山,一切都以讨好师尊为前提。 于是他失落道:“好吧。” 趁贺良景洗澡的时候顾玉去找了趟掌门。 谢玄易一看是他,打趣道:“哎呀,稀客。” 顾玉开门见山道:“谢掌门,我过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若是以后贺良景再闹事,我希望处理的权限在我这。” 谢玄易愣了愣:“怎么,顾玉,你被那孩子下蛊了?” 顾玉摇摇头:“事出有因,并非下蛊。” “真让我诧异,你出身显贵,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不久后又因剑心剑体被我接来长泽派修仙,这近百年我与你相处,知道你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也没什么太多怜悯心,我甚至没觉得你会收徒弟。”谢玄易摸了摸下巴,隐晦莫测道,“你这徒弟对你来说果然不一般。” 顾玉很嫌弃她这番样子,虽说是来找她商议,实则只是通知,不耐道:“话我带到了,走了。” 谢玄易略有愤慨,“哎,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长辈的话不能好好承接一下吗?” 顾玉不理她,谢掌门说话不把门,十句里七句当不得真。 他准备起身告辞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慢吞吞道:“……你知道靴子怎么做么?” “什么?” 他比了比大小:“约摸那么长。” 谢玄易表情一时间非常精彩。 3、嗯 “周兰,你知道么,我师尊最近很奇怪。” “何处奇怪?” 贺良景悄悄凑过去说:“师尊最近晚上不同我一起睡!” 周兰瞪大眼睛:“你师尊和你一起睡?” “对——” “你说四长老和你睡一张床?!”这又是另一处的声音,这声从身后传来,吓了贺良景一大跳,他颤颤巍巍的回头:“方媛师姐,你怎么在这……” “掌门突然让我找你。”虽说如此,方媛却并不着急带他去,蹲下来好奇的八卦,“四长老那冷得天上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同意和你一起睡的?” 贺良景说实话:“其实是我耍赖皮,同师尊撒娇,师尊心软。” 周兰和方媛一起发出:“哦?” 贺良景觉得被这两个漂亮女人叼住了后颈,即使没什么虚心事,也被两双眼睛盯的有些紧张起来:“你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年纪小,才九岁,身世又凄惨,身体也不大健实,冬天体寒,师尊可怜我,才准我和他一起睡的。” 方媛撑着下巴叹气:“掌门说的着实没错。” 周兰问:“方媛师姐,掌门说什么呀?” 她凑过来悄悄说:“掌门说,四长老那性子,本跟北荒冰原那般冷的让人敬而远之,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冰原里升腾起一个火炉子。” 火炉子本炉厚颜无耻道:“哎,可能是我长得太可爱了,师尊也抵挡不住。” 周兰与贺良景同岁,翻了个白眼,方媛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其实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修士在成年后生长总是很缓慢,大体都能活到四百岁,鲜少长寿的六七百岁也不无可能。 方媛捏了捏贺良景的脸,他来长泽派以后脸上长了些肉,至少能捏出点来,方媛笑眯眯道:“咱们派最有恃无恐最调皮捣蛋又最可爱好看的就属你和周兰了。”说完要来亲他的脸,吓得贺良景跳起来喊:“师姐,师姐!男女授受不亲呀师姐!” 方媛不在乎:“你过了十二岁再说吧,哎呀趁没别人看见,给师姐亲口。” 贺良景眼睛四处乱瞟,一时间像看见了什么救星,大喊:“师尊,师尊,徒儿在这里!” 顾玉愣了愣,把靴子往储物袋里塞,走过去看见自家徒弟被一个女弟子捧着要亲脸,便出声解围:“在干什么?” 方媛吓得立马站起来,结巴道:“啊,啊四长老好。”心里大呼倒霉,四长老不是刚才还在与掌门和二长老在房间里神神秘秘的议事吗? 顾玉反倒疑惑道:“方媛?掌门不是吩咐你去办事了吗?” 方媛这才想起什么,忙低头请罪:“实在抱歉,弟子,弟子忘了……掌门方才让我带良景师弟去见她。”刚说完就听见掌门传音给她:‘不用了方媛,不用带贺良景来了,顾玉那家伙已经走了,带来也没什么好听的。’ 方媛倒霉的咽了口口水:“掌,掌门方才传音于我,说不用带贺师弟去了,方,方媛告退,叨扰四长老了。” 顾玉眯了眯眼,想着谢玄易怕是打着让贺良景过来,让他知道自己要做靴子的算盘,冷然道:“……你回去告诉谢掌门,下次再这样,别想让我替她在推演时护法。” 回去的路上贺良景想要拉顾玉的手,顾玉没让,贺良景愣了愣,抬头看顾玉,小声说:“良景今日做错事了么?” 顾玉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尴尬的轻轻握紧,说:“……这几日不行,过几天再牵。” 贺良景抱住他的腿,顾玉走一步贺良景跟着走一步,顾玉哭笑不得的低头问他:“你干什么?这样别人总是回头看我们。” 贺良景抿着嘴抬头看他:“我想跟师尊牵手走,我喜欢跟人牵手走。” 顾玉问他:“理由?” 贺良景不好意思戳戳手:“大人不都会牵着自家小孩走的吗?他们看起来好幸福。” 顾玉瞧着贺良景那番委屈的样子说不出重话,但他的手因为缝靴子有伤口,虽然对他一个剑修而言疼都谈不上,但贺良景看到伤口肯定要追问,顾玉不会撒谎,但说出实话又让他觉得不行。 想到方才他向二掌门求经——二掌门看起来五大三粗,又是位刀修,但溺爱周兰是整个长泽派都清楚的事,周兰小时候喜欢布偶,二掌门亲自给她做,帽子衣服鞋子都做过,顾玉觉得有他教没什么问题,但事实上顾玉确实没什么这方面的天赋,靴子已经作废了两双。 今日他两神神秘秘的在房里商讨技巧,谢掌门推门而进,像土匪进村,围着顾玉一个劲的转悠,嘴里打趣:“了不起,贺良景了不起。” 顾玉懒得搭理他,二掌门倒很有兴致:“哦?我就说这一个星期没见你,你又偷摸捣鼓什么去了?” 谢掌门老神在在的摇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顾玉烦的把手边的茶杯丢她脸上,谢掌门吓得连忙接下来,大嚷嚷:“顾玉,你干什么?!作什么动手伤人——这杯子可是两千五百年前我师傅从皇宫偷拿的,比你岁数都大!”低头宝贝的擦了擦,亲了一口茶杯,“那么多钱,古董中的古董,赔得起么你。” 顾玉说:“聒噪。” 谢掌门问:“哦,我聒噪,那你徒弟知不知道你为他做女红的事啊?” 顾玉又扔了一个杯子:“不是女红。”他忍无可忍,“再不走就去打一架。” 谢掌门讨饶:“行行行,我走,我这就走,我不打扰您老人家。谁敢跟天下第一剑修打架。”抛了个媚眼对二长老,“二长老努力啊,顾玉这双手干不来细活,可得劳碌你教导教导。” 二长老连忙拦住正在拔剑的顾玉:“四长老,冷静,冷静!”又赶忙轰人,“我这房子还想住呢,谢玄易你还不赶紧走。” 想到这顾玉头疼的扶住额,可这一抬手的动作,手指便从衣袖里露出来,贺良景眼睛顶着那只扶额的手,尴尬道:“师尊啊,那个……” “什么?” 贺良景想师傅是想起什么了,气的失了智:“你不肯牵我的手,是不是因为,呃……”他小心的握住顾玉的手腕,对着他受伤的手指吹了口气,“没关系,不痛不痛,痛痛飞飞。” 顾玉愣了愣,脸刹的红了,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被自己蠢红的,还是被自家徒弟可爱红的。 4、嗯 贺良景又又又犯事了。 犯事对于来到长泽派的贺良景而言,实则是家常便饭。但贺良景可以对天发誓,他并不是故意要给师尊找麻烦,他只不过犯了每个小孩子在狗都嫌的年龄里都犯的错误—— “总之不能怪我。”贺良景和周兰抱着头面壁思过,一只仙鹤慢悠悠的路过,啄了贺良景的屁股。贺良景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他小声跟周兰打商量:“这样,我等会儿运用演技装哭,你跑过去跟我师尊说我哭了好不好?” 周兰害怕道:“什么?我才不要!” “为什么?!” “四长老太可怕,我不要和他说话。”周兰也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贺良景恨铁不成钢道:“你吸什么鼻子,干嘛学我装可怜的诀窍?” 周兰回怼:“谁乐的学你!姑奶奶是冷的!”又说,“你难道不冷?” 贺良景打了个喷嚏。 贺良景说:“……嗯,你懂的。” “怎么办呀,早知道不偷偷去杨慧姑姑的后院了。”周兰忏悔道,“谁知道杨慧姑姑在后院养了那么多珍贵的灵草……我两一脚踩一颗——”周兰脸皱成一团,“也不知道踩死了多少……呜——” 贺良景刚想安慰她,但看她哭的深情,话语一转,鼓励她道:“好,对,是这势头,你爹向来疼你,你保持这种姿态,我去给你爹通报。” 周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贺良景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本姑娘呜呜呜,本姑娘是真心后悔真切难过的,呜呜呜……”周兰拿他的袖子擦眼泪,“那灵草下山卖听说能卖不少钱呢。一千两白银是有的。” “什么?!多少?!”一说到钱贺良景就很紧张,他做乞丐的习性没改正,害怕的攥住周兰的手:“那怎么办?那么多钱,我讨八辈子都讨不回来,师尊也不像是有那么多存款的人……遭了,掌门一怒之下不会把我赶下山吧?”他愈发觉得事情很严重。 话音刚落,瞧见远处有个清瘦的月白色身影走过来,贺良景定眼一看,还能是谁,必然是自己的师尊。 机会就在此刻,他深吸一口气,金豆子就开始往下掉了,周兰不知晓情况,还傻傻的在拿他的袖子擦鼻涕,絮絮叨叨着:“爹肯定要拿私房钱替我给杨慧姑姑赔罪了,我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你竟然也附和——”周兰抬头一看贺良景,吓得没说话,瞧着眼前的贺良景安安静静的掉眼泪,哭的十分文静,怪让人心疼。 像是很害怕很伤心,又不敢麻烦别人一样,配上贺良景那张脸,周兰都被迷惑的反过来安慰他:“你,你别哭呀,我不是怪你没阻止我,我的意思是……” “贺良景,你哭什么?” 两个小孩儿齐齐回头,周兰立马立正站好,摆手澄清:“四长老,不是我弄哭良景的,他,他,呃……”这些月一起风风火火闯祸又一起风风火火被罚的默契,让周兰在那一刻和贺良景心有灵犀,使她打通了不得了的任督二脉,“他说自己很后悔陪我去杨慧姑姑的后院,更后悔给全门派添麻烦,他,他还怕四长老你,你不要他了。” 贺良景:周兰……你是我唯一的姐…… 顾玉惊讶的挑了挑眉,蹲下来拿出手帕擦他的眼泪,转头对周兰说:“二长老在家等你,你快回去罢。” 周兰扭捏道:“那,那我爹他生气了么?” 顾玉心想二长老对谁生气都绝不可能对你生气,于是摇头,“没有。他只说让你快回去,给你做了好吃的。” 周兰欢呼的蹦蹦跳跳的走了。 贺良景用余光瞄周兰远去的背影,又有些羡慕的低下头,顾玉问:“怎么了?哭成这样。” 贺良景打了个喷嚏。 顾玉不得不又画了御寒符给他。 贺良景轻声说:“……谢谢师尊。” “现在能和我说说为什么了吗?” 贺良景两个食指对着戳,幼猫叫唤似的小声道:“周兰说杨慧姑姑院里养了一只白虎,很漂亮,要去看,我也很好奇长什么样,就和她一起翻杨慧姑姑后院了,没想到后院墙下全是灵草。”他略感尴尬,“一开始我们觉得是杂草,后面才觉得不对劲。” 顾玉听着也不免无奈的微微笑道:“你呀……刚带你回来那段时间明明老实又乖巧得很,这才三个月不到,暴露本性了,每一个星期就得惹出事来,不想给我留空闲。” 贺良景紧张的抬头:“我,我……”他又低下头,“对不起,我以后会乖的。” “谢玄易说——就是你们的掌门,说你这样是因为我的问题。” “说是因为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不遵循门派规矩,无法无天。” 贺良景不说话。 顾玉叹气道:“但我不觉得是这样。你这个年龄,比你顽皮的孩子有很多。”但长泽派确实是你和周兰最不让人省心。这句额外的话顾玉当然不会说,“我知道你以前生活的很苦,为了生活没有任性的机会,所以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长泽派让你觉得很好?” 贺良景这次很认真的摇头,真心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师尊。”他抿了抿唇,“是因为……师尊待我很好。” 顾玉不免愣了神,柔声道:“嗯。回家吧。” 路上贺良景一直躲在他的衣袍下面,抱着他的腿跟着他一步一步走,顾玉不解道:“怎么了?” 贺良景抬头看他,道,“师尊……那些钱怎么办?” 顾玉自然是有积蓄的,二长老又和他平摊这次损失,赔偿的钱款数额虽然比往常都多,但奈何自家徒弟不是个省心的,便唬他说:“只能多接点活了。” 贺良景不解道:“什么活?” “斩妖除魔,匡扶正道。”顾玉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你以后到了二十九岁就会下山历练,那时候,你也会做这些事。” “危险吗?” 顾玉诓他:“危险,有性命之忧。” 贺良景瞪大了眼睛:“不行!那师尊不能去!” 顾玉哭笑不得:“不过别人可能会有这些危险,但我不会。” 贺良景疑问道:“因为师尊很厉害很厉害吗?” 顾玉愣了愣,点头:“可以这么说。” 贺良景松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不会被门派赶出去了,开心的想要牵顾玉的手,刚伸出来又撤了回去。顾玉瞧见了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贺良景说:“师尊手上的伤还没好。” “没事,这些对于修士而言压根不算伤口。” 贺良景认真摇头:“不会有不痛的伤口。如果有伤口却觉得不痛,那是因为以前受过的伤更多更严重,自己就习惯了。”他咧着嘴笑道,“以前我也习惯了,可是还是想有人来关心我疼不疼……但是没有人。” “所以师尊说不疼,其实是疼的,只是习惯了更疼的,就认为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这样,那我替师尊心疼。” 顾玉沉默了许久,轻声发出了不久前同样的感叹:“……真稀奇。”想到今日才完工的靴子,低头对贺良景说,“回家后有一个东西给你。” 贺良景今日闯祸不久后,他本和谢掌门在商量这次下山弟子名单的问题,被人告诉自家弟子踩了杨慧的灵草时,突然问起在旁更通人理的谢玄易:“我觉得贺良景并不是那么调皮捣蛋的人,为什么总是惹事呢?” 谢掌门翘着二郎腿,回答:“说不定就是这个性子嘛,小孩子调皮捣蛋些,很正常。不过,可能也有些其他原因。” “什么?” “他无父无母,你对他这么好,或许偷偷将你当作了亲人。但是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以前的经历又让他没有安全感。所以特地做这些事,想看你什么反应,在你身上找到‘师尊很爱我,不会抛弃我吧’的证明。”她耸耸肩,“大概有这种心理吧,不过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可能也只是以为自己是个忍不住要给师尊找麻烦的小孩儿。” 5、嗯 在历经千难万阻后,顾玉成功的完成了他的“女红”,二长老像看着一个婴儿诞生,慈爱的望向顾玉手里的靴子,道:“平安出生就好,平安出生就好。” 顾玉:“……差不多可以了。” 顾玉回去后把靴子给了贺良景。 贺良景抬头看了看他。 低头看了看鞋。 又抬头看了看他。 贺良景很认真的说:“师尊,你对我太好了,你要对我负责。” 顾玉:“?什么?” 贺良景很认真的说:“师尊,你能当我爹吗?” 顾玉:“?什么?” 贺良景很认真的说:“师尊,我们结拜为父子吧。” 顾玉:“?什么?” 贺良景很认真的说:“师尊,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你也可以当我娘,其实我觉得你当我阿娘更适合——” 这一天对于顾玉来说还是太魔幻了,他打断道:“你冷静一点。”又扶额叹气,“我当你的师尊也可以做这些关心你的事。” 贺良景把靴子宝贵的抱在怀里,一步一跳的坐在床边,失望叹气道:“哎……好吧。” 顾玉一时间把握不清这个小孩在想什么。 他教他练剑时贺良景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双靴子——它被贺良景当成贡品一样的摆在正厅的桌上,顾玉看他的举动不免疑惑道:“你要上香么?” 贺良景摇头晃脑说:“当然不。” 顾玉欣慰的以为他恢复了正常,却见贺良景接着说:“万一火星子溅着了怎么办?” 顾玉:“……” 这靴子的外皮是施了法咒,水火不侵的——这种术法并不是人人都能施展,顾玉这般修为高深的是个例外。 但他不想让无铭峰上唯一被香火上供的是一双靴子。 即使是他做的靴子,也不行。因此顾玉选择了沉默。 贺良景总是分心,顾玉不得不提醒:“你想晚上被克扣伙食?” 贺良景立马立正:“不想。” 顾玉觉得贺良景其实哪哪都挺好,可惜就是不适合练剑。当初他带贺良景回来,谢掌门特地用阴眼看他,她的阴眼看人的前世今生从不出错——至少顾玉知道的是这样。 谢玄易挑了下眉,又摸了摸下巴:“……挺好的,你如愿以偿了。” 顾玉不解道:“我?” 谢玄易没回答他,又说:“只是这孩子练剑没天赋啊,你确定要收他当徒弟吗?我觉得他练枪挺合适的。” 不过擅枪的大长老至今还在闭关,顾玉又没由来的不舍,便道:“就算是朽木,也能雕琢。” 谢玄易欲言又止,看着躲在他身后的贺良景只能道:“他并非朽木。”说完便吊儿郎当的走了,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的意思。 晚上睡觉的时候贺良景带着他的宝贝靴子上床了,顾玉感受到后背有东西抵着的时候无奈道:“贺良景。” 贺良景脆声回应:“到!” “东西放到应该放的地方去。” 贺良景嘟囔什么,又用脑袋顶了顶顾玉的后背,小声商量:“师尊,我拿靴子暖手呀……” 顾玉忍不住笑的转过身,双手叉于胸前懒散道:“好,怎么暖?” 贺良景睁着眼睛小心的举起双手——两只小手伸在靴子里面,解释道:“很暖和呀。” 顾玉说:“嗯,那你是要我抱着睡,还是要同靴子睡。” 贺良景打着商量:“能不能两全其美啊?” “你觉得呢?” 贺良景有些委屈。 “三——二——”顾玉拖着嗓音倒计时,“一——” “要师尊!”贺良景把靴子往后一甩,连忙抱住顾玉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谨慎的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往上瞧他,只能看见瘦削的下颚,莹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溢出一种让贺良景恍神的温暖——那是只出现在他梦里的,让他坚信自己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幻境。 “师尊觉得我有爹娘吗?” 顾玉不禁笑道:“不是石猴子,怎么会无父无母呢?”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时常梦见自己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那里很冷,白天冷,晚上冷,子时能听见鬼魂在我耳边号哭。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又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儿回不到故乡。” 贺良景陷入回忆:“我很害怕,哭着喊我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 顾玉皱眉听着,他问道:“梦过很多次?” 贺良景点头。 “很多鬼魂?那里长什么样子?” 贺良景摇头:“我看不到他们,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那里像是荒郊野外,除了山和树,没什么能说出来的。” 顾玉若有所思,普通人做梦是极其正常的,可修道者如此频繁的梦见同一个梦却不可忽视,但此类知识顾玉只略知一二,他身为剑修,向来一心向剑,旁的只略知皮毛。他想这事明日需得和谢玄易谈一谈,但此时只是抚摸贺良景的脑袋,低声道:“睡吧。不要怕,梦都是假的。” 贺良景吸了吸鼻子:“虽是假的,但如果梦到了,还是会怕的嘛。” 顾玉笑了下:“师尊守着你睡觉,还怕什么?如今神仙之下,没多少人能打赢过师尊。” 贺良景望着他:“可师尊能护良景多久呢?” “你难道小小年纪就惹了很多仇家?” 贺良景不好意思的摇头,他仅仅太没有安全感而已:“我就是随口问问。” 顾玉却认真道:“只要在我所见之处,我便会护着你。” “真的吗?”贺良景开心的埋进顾玉胸膛里,清脆道,“那我要一直待在师尊这儿!” 顾玉温声道:“嗯,呆在我身边吧,哪里都不要去,我会永远护着你。” 6、嗯 顾玉翌日当即和谢玄易说了贺良景的梦,谢玄易却没太上心,逗弄着旁边的仙鹤,笑道:“哦?你挺关心你徒弟的嘛。” 顾玉不耐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小孩子做噩梦岂不是很正常?” 顾玉忍了忍:“修道者不常做梦,何况是他这样时常做同一个梦的。” 谢玄易道:“四长老,我知你爱徒心切,连基本的逻辑都混乱了。第一,贺良景反复做梦是在你收他为徒之前就有的现象还是之后?如果是之后,那他整夜同你睡在一起,夜里噩梦频发你难道丝毫没有发觉?入魇者气息紊乱经脉不稳,你灵力高超,绝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是你收他为徒之前做梦,那他作为一个朝不保夕的乞丐晚上总做噩梦十分正常。” “第二,即使是他来长泽派后才开始做梦,那也不能算作修道者所梦。你瞧你徒弟舞个剑都能把剑从手里甩脱,之前连避水符驱寒符这种基础附录都不会画,谈何修道者?”谢玄易语气渐渐变冷,“要我说他不适合当你徒弟,你的心法压根不契合贺良景,不如拜入我门下——” “谢玄易。”顾玉气压也低了下来,“我的徒弟适不适合跟着我,何须你来置喙。” “那你现在怎么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难道是故意来我这儿问安?” 顾玉咬咬牙,道:“若不是我心魂不稳,被限制外出,现下便可拜访云梦派询问此事。” “谁叫你心魂不稳呢?这事难道能赖我?”谢玄易越说越觉得没趣,甩袖道:“方媛,送客!” 顾玉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对贺良景不满,还是别的原因?我从未见你言辞如此尖锐过。” “我并非对他不满,否则我身为长泽派的掌门,有权在你带他回我派的那一刻就让他滚。” 谢玄易不欲多言,闭上眼不想再回任何话,直到顾玉被方媛请出去,她才烦恼的叹了口气,蹲下身抱住仙鹤,蹭了蹭它的羽毛,道:“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最幸福,真是可怜我这个两千岁的老人家。” 顾玉什么也没问到,平白无故还被说了一通,甚至在怀疑贺良景也许真的不适合待在自己门下,若修剑真的不适合他,自己强留是否在磋磨自家徒弟的大好时光。 顾玉从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因此自己也很意外他竟然会舍不得一个并未相处很久的小孩子。 他这番忧虑还没来得及扩大,便有修士紧赶慢赶的跑过来告知顾玉:“四长老,大事不好!” 顾玉道:“贺良景又惹事了?” 修士点点头:“不过这次是他自己受伤了。” 顾玉脸色一变:“他在何处?” 贺良景这次真的没觉得自己在惹事,只是事态发展总是会让人难以预料。 教阵法的老师今日交了他们召唤阵,不过言之召唤阵,却不能召唤出来什么神兽神兵,只是能将一定范围内曾经标记过的死物传送过来。 贺良景一听举手好奇问道:“那老师,尸体算死物吗?” 学堂寂静了一秒,只见台上的修士皱眉道:“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东西?” 贺良景手弱弱的缩了回去,道:“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想法,老师您继续。” 此阵说鸡肋可谓真鸡肋,因为召唤阵能置换的物品大小,重量,以及传送范围,全由召唤人自己的灵力为基础。 修士道:“以你们如今的灵力来说,召唤阵最短也能传送百米开外。所以你们大可以回去将屋子里所有的小玩意儿进行阵法标记,待以后出门忘记带东西,如果距离在范围内,便不用重新跑回去一趟了。” 贺良景在下面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可他又怕迎来老师的不满,便默默的在纸上画着阵法,心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个阵法事半功倍呢?难道不能少用一半的灵力,但距离更远,物品更大吗? 前辈们难道没有想改进这个阵法吗? 他回神的一刹那听见老师在上面继续道:“召唤阵距记载是由我派第一代掌门三千多年前所创。听闻那时祖师爷只是下山游玩时忘记带了东西,便就地即刻创造出了这个阵法,不料想一个无心之举能够沿用至今。” 旁边的周兰问道:“三千多年前?可祖师爷不是两千年前就飞升了吗?难道祖师爷活了一千多年?可修士寿命大多不是四五百岁吗?” 老师回答道:“按理说是这样没错,但四五百岁其实也是错误观念,因为修士能活多久,取决于他境界在何处。修仙界处于人界与神界之间,我们不断的修炼,其实也是在不断的与原本凡人的身躯告别,越接近神,寿命越趋近于无限,而若是修为一直停滞不前,那么人就会像一个装满了水的杯子,杯子没法更迭,水就会越来越溢出,修士也如此,修为停滞不前,身体就没办法容纳不属于他的灵气,便会像凡人那样迎来终结。” “大多修士连四百岁都没有活到,多数两三百岁便身死道消了。而修仙界持四五百岁的说法,一来是为了安慰你们让你们有个努力修炼的念想,二是因为每个门派都有那么几位的岁数已经近千岁而不死,而那些位,都是最有可能飞升的。” 老师又道:“可飞升并不容易,修仙史长长的三千多年,飞升人数寥寥,除开我们的祖师爷,至今也不过四位。两千多年前祖师爷收了两位徒弟,一位擅长占卜符箓阵法,开创了如今长泽派的文支,一位擅长剑术,才百岁不到便已经是天下第一剑修,被众门派推举为剑圣,这是最初的剑圣。” 贺良景盯着画在纸上的阵法,心想他的师尊如今也是天下第一剑修,也是剑圣,也是百岁不到,难不成是初代剑圣转世了?可转世能这么巧的又回长泽派吗?不是说入了轮回下一世做猪都有可能的吗? 他边想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着,直到老师让他们练习阵法运用时,贺良景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周兰看了他一眼:“什么有了?” 贺良景对她悄悄道:“这个阵法可以改良!” 周兰像是在看疯子:“这可是祖师爷衡熹真人创造出来的阵法,这么多年没人能改良,你今天才学怎么可能?” 贺良景道:“他们是不能吗?我看是不想吧。祖师爷作为修仙界第一个飞升的修士,实力不可小觑,没人会妄想自己能够去改进这样一位强者发明出来的东西。” “况且这阵法没多大实用之处,衡熹真人本就是随意捏造出来的,我又何尝不能试试改进呢?”他小声道,“我要去外面做实验验证我的改良版,你来不来?” 周兰说:“没危险吧?” “周大小姐,你想去杨慧姑姑后院看白虎的时候可没考虑这茬啊。” 周兰觉得有道理,当机立断举手道:“老师,贺良景说他不舒服,让我带他回去见他师尊。” 7、嗯 顾玉赶到的时候贺良景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探了探他的灵台,皱眉道:“……怎么回事?” 周兰看顾玉的神色吓得说话磕磕绊绊:“这,这,那个贺良景他说,说改进了一个新阵法,要出来试试,结果画好了阵法,阵法刚亮,他就,就晕了……”她抿了抿唇,“我怎么都喊不醒他。” “灵基不稳,没有可疑人员改动法阵?” “没有,我和他都没走动的。”周兰指了指地,“法阵还在那呢。” 顾玉看了一眼,蹙眉沉思,问:“你们为何要改动仙祖所创的阵法?” 周兰嗫嚅:“贺良景说这个阵法可以改良……他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我想着就算失败,最多也是不能传送来东西,可没想到他……” “你们要传送的东西是什么?” 周兰指了指对面的山头:“那里,那个巨大的石头,贺良景说能行。” 顾玉喝道:“胡闹!你们的灵力压根不足以支撑你们传送这种体积和重量的东西,何况距离并不短。” 周兰小声顶嘴:“又不是我定的……再说谁知道这阵法反噬那么猛……” 顾玉闻言想再训斥些什么,可想这件事到底是贺良景自讨苦吃,便扭头给贺良景输送灵力,心里却存疑:像召唤物品的这种小阵,再反噬也不该是贺良景现下情形。可自己对阵法并不精通,只能传音谢玄易。 谢玄易本在喂鸟,一听此事叹气道:“你徒弟真够惹事的,等着。” 等到了现场,她看着地上的阵法沉默两秒,突然笑了一声,嘀咕:“……这人真是一如既往会发明东西。” 顾玉抱着贺良景,问她:“阵有什么问题?” “哦,没有,阵改良的很好,按理说没有任何问题。” “那他怎么会——” “他的目标客体是什么?在哪?” 顾玉指着一座山头。 谢玄易顺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道:“……怎么会那么巧。”她走过去,盯着昏迷的贺良景,神色渐渐冷下来,顾玉身为剑修,对于危险的认知总比其他人要来的灵敏,在谢玄易手伸向贺良景时他即刻退后了一步,将贺良景死死抱在怀里,问道:“干什么?” 谢玄易抬头看他一眼,莞尔道:“摸摸你家徒弟,不行?” 顾玉冷道:“你方才的样子,不像是只摸摸他。” 谢玄易说:“我是掌门,他是我长泽派弟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顾玉只道:“你先同我说明白,他为何会晕厥。” 谢玄易言简意赅:“遭到反噬。” “……我知道。但一个小小的阵法——” 谢玄易看了看周遭的人,向他们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和四长老有要事相谈。” 待人全都走后,谢玄易才说:“你应该记得,衡熹老祖还未登达仙途时,有两名弟子。一名是我。”她背着手,缓缓道,“但三千余岁的寿命,即使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不应该还存在的年龄,为了不让长泽派成为众矢之的,我的容貌会在适当的时间进行更替,并举行所谓的掌门交接仪式——其实哪有什么交接仪式,每一届都是我自己而已。而这件事只有长泽派的长老才有权知晓。” “衡熹老祖的另一名弟子,是那时最年轻的第一剑修,他的剑术传承于老祖,只论剑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千年前修仙界与魔界曾有过一次鏖战,那一战惨烈至修仙界花了三百年才恢复如初。” “我的师弟,那位年轻的剑修,在那场战役中完成了他作为修道者,作为强大者,作为人,所该完成的使命——他成功将魔界的少主斩于剑下。” 谢玄易说到此处声音放缓起来:“在那之前,我们本以为一切都完了,没人会自信自己能够打败他。可我的师弟竟然能杀了他……他将魔界少主所使用的武器埋在了一座山下,并请求我不要将那座山设有禁锢。我想着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驱使的,他人拿着也不过一块破铜烂铁,便答应了。” 顾玉愣神的听着,下意识抱紧了贺良景:“那良景他……” 谢玄易顿了顿,笑嘻嘻道:“可别误会,贺良景不是什么魔界少主,也不是什么第一剑修,我拿阴眼看过,他的前世都是那么的平凡。方才只是怀疑他怎么就那么凑巧的选了那座山的东西,还以为他能和山下压着的魔器产生共鸣,以至被那东西冲击到,导致灵基暂时不稳。”她摸了摸下巴,“想来应该是我太多疑了,他这样一个小孩,灵力弱成这样,怎么可能呢。大概还是施阵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当晚顾玉做了一个梦,梦里听见有男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眼前是一堆篝火。 “顾玉。” 顾玉转过头,他看见男人撑着脸,黑亮的头发被火光染的橙黄,可五官却像藏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他问顾玉:“你怎么了?” ‘顾玉’说:“……我在想魔界是什么样的呢?” “魔界?”男人想了想,笑道,“第一次去的话可能会觉得很新鲜吧,可魔界可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进去了,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人间。”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顾玉’道:“我不懂,魔界为什么会易进难出。” 男人闻言哈哈大笑,捏住他的脸::“小孩子真可爱。” ‘顾玉’抗议:“我是认真的!” “当然是为了你们的生命着想啊。” “魔界的人……真的那么强大吗?” 男人摸了摸下巴:“以你们的标准来看,可以说大概每一个魔出生起便是天生的修仙者吧。不过神界并不欢迎我们,我们也不屑他们。神和魔呢,就像太极两仪,一阴一阳,而你们修仙者和凡人,就是两仪中的鱼眼,是两者的区分,也是两者的交融。你们可一念成神,也可一念成魔,未来的走向往往就在你们所要迈出脚步的那一刹那。” “天道为了维持世间平衡,将魔界的人压在最底层。你知道为什么叫最底层吗?” 顾玉摇头。 “因为我们的天生强大,所以一开始便被分配到了最恶劣的生存环境。魔界之人虽天生具有修炼天赋,可因为恶劣的环境难以繁衍,以至于人数一直不是很多。资源的匮乏,让我们不得不追求绝对的力量,遵循自己最原始的欲望。” 男人惆怅的叹了一口气:“……那不是一个能够允许弱小之人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他又说:“所以生来强大又有什么好处呢?神处于最高处,享受着你们人类的朝拜,弱小的人享受着天道的庇佑,拥有适合你们生存的环境。魔嘛……” 男人停了下,笑道:“若是有一日战场上兵戈相见,你这样年轻,死了怪可惜,到那时我偷偷放你走。” 8、嗯 贺良景醒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捂着脑袋,“我是不是又闯祸了。”他瞧四下无人,思索着这次用什么法子逃避师尊的责罚。但自己应该没有毁坏财物,也没有破坏古建筑,更没有伤及无辜,思虑到此忽然又松了口气。 他出了房门看见顾玉在院里的梨树下打坐运气,闭着眼没什么表情——他的师尊长得就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门派里有许多剑修子弟想要成为他的亲传,贪恋顾玉样貌的有,一心痴迷他手中剑道的也有,但顾玉只需看他们一眼,这些小剑修们就开始知难而退。 贺良景还在想着如何开口,顾玉先人一步道:“醒了?” 贺良景吓得一激灵:“啊……啊,对,弟子醒了。” 顾玉睁开眼睛,淡淡的盯着他:“这次你又有什么狡辩的话说。” “弟子……弟子……”贺良景明明丝毫不惧,却要熟练的装作惶恐的模样,“只是想试一试改良的阵法……未曾料到不仅没有成功,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顾玉不好与他说太多,便指挥他:“过来。” 贺良景听话的走到他跟前,顾玉偏头,往旁边的位置点了点:“打坐。” 贺良景叫苦:“啊?师尊,好师尊,良景才醒呢!” 他的性子太跳脱了,顾玉想,以后下山会吃亏的:“我不会再重复。” 贺良景瘪瘪嘴,吸了吸鼻子:“好吧。” 贺良景打着坐嘴巴没停下来:“师尊,我真的只是因为阵法改错了所以才昏倒的吗?” 顾玉睨了他一眼,说:“阵法……没有改错。” “那我为什么会——”贺良景诧异的站起来,顾玉抬眼看他,叹气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听话,听话。”贺良景认怂的重新打坐回去,还想说什么,顾玉提前冷硬的打断他:“再问就克扣伙食。” 一个时辰后贺良景又昏睡过去,直挺挺的倒在了顾玉的大腿上,人在梦中毫无感觉。顾玉愣了愣,看着贺良景瞌睡的样子不免有些愁人:“……这样子等到试修大会的时候可怎么办。” 试修大会每十年举行一次,离上次举办已经过了五年,贺良景如今十岁,待贺良景参加时,人已经十五了。 间隔的年月虽听着长,但修仙人的寿命不比凡人,修炼进度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速成,十年才是能让一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开始悟出自己的修道。 贺良景对剑术毫无天分可言,顾玉有心想教导他,却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从下手。 难道真的要让贺良景重新拜师? 顾玉低下头怔愣的看着贺良景的侧脸,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他从没有觉得无铭峰冷清过,可如今他想象贺良景从无铭峰搬出的后景,竟然觉得凄凉的让他感到孤独。 贺良景脸颊发痒,睁开眼就见到顾玉出神的望着他,手抚摸他脸上的皮肤,贺良景弯眼咧着嘴笑了,配合的伸出手握住顾玉的手,侧着脸撒娇道:“嘿嘿,徒儿不小心睡着了。” 顾玉回过神,板着脸送了他一个脑门蹦,道:“倒是没脸没皮。” “师尊不会怪我的。” “……我若是怪你,”他捏住贺良景的鼻子,“你又当如何赔礼道歉?” “我小小的偷懒一下,师尊千万不要责怪。”贺良景眨眼,“反正我的修仙的天赋师尊也是知道的,来长泽派一年了,论剑术还没外门弟子厉害。”他神色有些落寞,“我也许并非什么修仙的料子,师尊本该有更出色的,能够继承你衣钵的亲传弟子。” 顾玉道:“不需要。” “啊?”贺良景不解的看着他。 “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让你继承我的衣钵,仅仅只是在看见你的那一刻——”他顿了顿,从没说过这种直白的话,这使他的耳根有些烫,“我的内心就在告诉自己……带你回去。我庆幸你愿意跟我回长泽派,并且成为我的徒弟。” 贺良景问:“即使我像个废物一样,什么剑术都学不会?” 顾玉却问他:“如果你只是不适合学剑呢?” “什么?” “……” 顾玉犹豫半晌,才能继续说下去:“掌门说其他的心法你或许都能做出成就,独独剑道——” 贺良景打断道:“师尊是想到五年后各门派都会参加的试修大会了吗?” “……没错。”顾玉惊讶他的敏锐,“每个修炼满五年的内门弟子都必须要报名参加这次大会,我没法从中为你周旋。” “师尊是担心我给长泽派丢脸吗?” 顾玉皱眉道:“当然不是。” “那是担心我会抹黑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声?” 顾玉眉头蹙得更深:“跟这些都没关系。” 贺良景坐起来,靠在顾玉的身边,笑声道:“那就是师尊担心我会在大会上受伤。是也不是?” 顾玉愣了愣,也笑了:“嗯。你这般弱小,旁人却会因为你是我唯一亲传弟子的原因而高看你。到时候万一下手重了,你如何能躲避?” 贺良景捂住额头:“师尊说话总是这样直白。”他说,“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换师傅了。如果新的师尊嫌弃我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把我赶出长泽派怎么办?” 顾玉说:“可是……” “师尊教我其他的吧。我不一定要练剑的。” “我即使会一些其他的心法,比起其他长老而言,终究只是皮毛。”顾玉看着自己的手心,“就算不行剑道……谢玄易说你最适合修枪法,但我这辈子尝试过许多其他的武器,唯独对枪法总是不得要领——没办法教你我最擅长的剑道,也没办法教对你而言最适合的枪道……这样的师尊如何能称为师尊?” 贺良景笑了笑,捻起身边掉落的一片竹叶:“可师尊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所以我只要待在师尊身边,学一些保命的就行。当长泽派的吉祥物,岂不是也是一种出处?” 顾玉缄默良久,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即将要走,问贺良景:“你觉得刀怎么样?” “刀?刀……挺好的吧?”贺良景挠了挠脸,他想到周兰之前耍横刀的样子,又点点头,“好像还蛮帅的。” 顾玉说:“谢玄易之前收藏了一把刀,我去问她要来。” “等等,师尊,你就没有收藏过什么其他的武器吗?” 顾玉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收藏?我有玦徵就够了。何况对我来说武器已经不重要了。”他拍了拍顾玉的脑袋,“等我回来。” “要那把刀?”谢玄易翘着二郎腿,掏了掏耳朵,“行啊,跟我来吧。” 顾玉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容易:“我听说这是你师弟从北荒冰原带回来的。” “对啊,是他带回来的。” “我以为你会拒绝。” “你既然这么觉得又何必过来问我要呢?” 顾玉如实回答:“碰个运气。实在不行我拿玦徵跟你交换。” 谢玄易翻了个白眼:“我真真是见了世面了。绝世无语。”她从乾坤袋里掏了掏,“给你给你,怕了你了,这东西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还占地方。” 拿完了刀,他又跑去见了二长老。二长老盯着他手里那把车斤马刀,疑惑道:“你干嘛?要抢我饭碗?” 顾玉摇头:“有没有适配这把刀的心法?” “你真不练剑啦?”二长老食指搓搓下巴,“我知道你以前因为好奇学过一段时间的刀法,但深究刀法不适合你吧,你这么个样式的人,怎么舞大开大合的刀啊。” “我没打算继续练刀,”他顿了顿,“我是想教贺良景。但我能力终究有限,所以想向你讨一份合适的功法。” 二长老一拍手:“嗨,那他跟我学不就行了吗?正好,我们峰很多空房子,他要是愿意可以时常来我们峰跟周兰一起学,累了就睡我们这儿,还能和周兰在练功上搭个伴,你又能省点心,一举两得!” “……” 二长老看他表情不太好:“怎么了?” “……无铭峰有房子给他住。” “我知道啊。”二长老指了指他手里的刀,“不过那些都是另说,顾玉啊,你确定这么长的刀你徒弟能拔出来吗?……它和你徒弟一样高吧。” 9、嗯 顾玉看了看手里的刀,有些尴尬的收回了乾坤袋里,咳嗽一声:“……我自然不是现在把这刀作为贺良景的贴身武器。” 二长老放心的哦了声,又问:“你觉得方才我的提议怎么样?” 顾玉回答:“还是不了,良景他是我的徒弟,不好麻烦你。” “没关系我喜欢小孩儿,不麻烦——” “麻烦。”顾玉当即打断,再三强调,“我的徒弟不能麻烦你。” 二长老感觉顾玉有些怪,但说不出哪里不对,便止住了这个话头:“好吧,那我待会儿回去替你找找相应的心法,明儿给你。” 顾玉点头:“好。” 他回去的时候贺良景正盯着梨花上的蝴蝶,无铭峰很冷,山顶更甚,就同顾玉此人一般,即使梨树在这种了很久,却也因为温度而迟迟未开花。 贺良景是九岁来到了长泽派,转眼一年时光飞促而过。有一日他指着这棵光秃秃的树问:“师尊,这是什么树?” 顾玉回想了一下:“大概是梨树。” “秋天已至,为何不结果?” “因为它从没开过花。” “它长得那么高那么粗——”贺良景抬头打量这棵大概颇有年头的梨树,“竟然从没开过花吗?” 顾玉终日只痴剑道,对外界感知总是过于愚钝,经贺良景这一番询问,他也不得仔细思考:“……我成为无铭峰峰主,入住这里后,这棵梨树就一直在这里了。记忆中它似乎从未开过花。”说完也有些好奇,伸手触碰它的枝干,了然道,“它被人用灵力浇灌过,并且浇灌了很多年,所以才一直没有死亡。” 贺良景问:“那它还能开花吗?” “可以。”顾玉闭上眼,他的灵力使整株树开始流淌幽幽蓝光,待蓝光暗淡,他才道,“明年春天,你就能看到它开花。” 如今梨花已经开了,这清净的院里一棵巨大的梨树堪称显眼,贺良景看着蝴蝶飞走,他的目光向着它飘离的方向转移,便瞧见顾玉正静静的看着他。 贺良景朝他笑了一下:“师尊。” 顾玉想到那把比他人一样高的刀,只说:“刀替你要到了,但你现在还不能用。” “为何?” “呃……”这显然是自己的失策,“不太合适。等过几年就可以给你了。从今天起,你就与我学刀法。” “真的吗?”贺良景愣了愣,“师尊一个剑修真的要教我刀法吗?” 顾玉点头:“虽然我并不精通此道,但能够打赢修仙界一半的刀修是没问题的。” 贺良景有些好奇:“那二长老呢?” “……怎么问起他。” “他是刀修嘛,如今修仙界剑修势头正猛,尤其有师尊这样的剑修。周兰总跟我嚷嚷,说刀修以后必超剑修。所以我好奇她的爹爹二长老,在师尊眼里是怎样的实力。” 顾玉却回的牛头不对马嘴:“如果让你和周兰一起向二长老学艺,你愿不愿意?”他顿了顿,“……即使我略知刀法,可终非刀修。二长老的教导或许对你的刀法更有益处。” 贺良景挠了挠脸,拒绝了:“算了吧,如果去二长老那里学,以周兰的性子肯定要在下课后天天和我切磋刀法,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怎么打得过她,岂不是天天挨揍还没处喊冤。” 顾玉他为自己突然的私心感到陌生且无耻,可听到自家徒弟的回答又难以抑制的欣喜,他点头肯定:“有道理。”然后才开始回答贺良景一开始的问题,“二长老与我切磋过,他打不赢我。” “二长老难道不是最厉害的刀修吗?” 顾玉摇头:“当然不是。最厉害的刀修并不在我们门派。她之前是云梦派的客卿,我被她多次下过战书,最后实在不堪其扰,接下了她的战书。” 贺良景好奇极了,他扯着顾玉的袖子问:“那最后谁赢了?” “平手。”顾玉道,“她说来日必将战胜我这个黄毛小儿,可惜没有来日,她因进阶失败,走火入魔,现如今正处于魔界之中。”顾玉叹了口气,“刀和枪都是杀戮之兵,堕入魔道比剑修要来的容易。剑乃君子之器,更注重修心,因而剑心剑骨的人更容易在剑道上取得成就。” 贺良景疑惑:“难道就没有剑修入过魔吗?” “当然有。过于追求所谓的剑道,或者被胜负蒙蔽双眼,都有入魔的可能。” 贺良景摆烂似的蹲下来:“修仙真难啊,一不小心就入魔了。一入魔就会被正道人士追杀,好辛苦的。” 顾玉难得笑了声:“你不是说当长泽派吉祥物就好了?”他摸了摸贺良景的头,“普通的修仙者没点实力是入不了魔的,良景放心。” 贺良景感觉被安慰到了又感觉没被安慰道,转念又想当个废物也挺好的,有天下第一剑修罩着自己,只要自己不杀人放火,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自己。他抬起头问顾玉:“那师尊,长这么大您输过吗?” 一般人是不会问自己师傅这种问题的,但贺良景不是一般人,顾玉也不是心眼多的师傅,诚实道:“输过好几次,那时候比较小,打不过。” “那现在您觉得会有人打得过师尊您吗?” 顾玉竟然也跟着认真思索了一下:“魔界的领主我没交手过,但应该是打不过的。她活了很久很久,从祖师爷还未升仙时就已经存在了,谢玄易也曾说她是个十分棘手的麻烦,如若有朝一日她离开魔界,后果不堪设想。” 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好在之前她的儿子——魔界的少主被初代剑圣杀了,否则现在的他会比他的母亲还要麻烦。”他看向贺良景,“……那个魔界的少主他——” 贺良景知道魔界的那个少主,他听学堂的老师说过他,修仙界有一半的禁忌术法出自这位少主之手,百岁之余的年纪就差些将祖师爷留下的护山大阵击碎,如若这人能活到现在,确实是比他母亲还要令人烦恼的存在。 可眼见顾玉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紧蹙,贺良景连忙打岔:“反正魔界现在的出口也在两千年前被封印了,现在正好好的压在我们乾明山山下呢,师尊别担心,魔物是出不来的。” 顾玉却脑子里闪过什么画面般,他低头怔愣的盯着贺良景的脸,喃喃:“……谁杀了你?” 贺良景愣了愣:“什么?” 10、嗯 顾玉却也愣住了,他不解的蹙起眉头,道:“……没什么,大概最近是修炼受阻的缘故。” “师尊也会修炼受阻?” 顾玉无奈道:“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会有瓶颈的时候。” 翌日贺良景上课时同朋友们说自己从此以后学刀了,他们顿时炸开锅,以为四长老不要他了,还问二长老是不是好心重收他为徒,贺良景摇头,说没有的事,他还是顾玉座下唯一亲传弟子。 “……什么?!”周兰这回着实震惊了,她认为贺良景转修他道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重修刀道仍然是四长老教导他,“你可知剑修是全修仙界出了名的高傲?” 贺良景挠挠脸:“好像是?” “他们的高傲使他们过于排外,一生追求极致的剑意,对其他道法充耳不闻。四长老又是那样……呃……的人,怎会屈尊教授你刀法。” 贺良景替他师尊说了一句好话:“他没你们想的那般可怕。” 一位药修突然说:“可四长老压根没把凡人当人过。”他见全体目光向他看齐,不免内心紧张了点,“三年前我跟我们峰的大师兄下凡救济,前往一个被瘟神不慎停留过久的村庄,四长老与我们同去,协助我们驱赶瘟神。” 到达时全村已经死亡无数,几位药修救活了十几位村民后天色已暗,他们便预备第二天继续,哪知顾玉只让他们先回门派复命,药修们询问原因,顾玉没什么表情环顾四周,淡淡道:“这里并非只是因瘟神停留过久而全村染上瘟疫——他们同样还被诅咒了。” “可能是长期实施献祭之事,使得怨念堆积,化为诅咒,又偶然吸引了四处游荡的瘟神,至此这派景象。” 他拉开竹帘,走进放置白日被治好的村民的屋内,冷淡的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年轻修士,本来这次是由顾玉单独出行任务,可他们的师尊念在他们年轻,趁还未到下山的年纪请求顾玉让他们跟着,好历练一趟,顾玉觉得麻烦,拒绝了好几次,最后实在被骚扰的没办法,同意了。 顾玉说:“他们虽然看似被治好了,可一旦醒来,体内活着的就是恶灵。这些恶灵会操纵人体到处伤人,那时遭殃的不止这一个村。” 药修们过于年轻,压根没法探查出他们的灵魂已经被侵蚀,顾玉想了想还好心安慰他们:“这种情况不常见,以后你们下山碰到的可能性极低,待修为渐深,就能感觉到了。”他话音刚落,躺在草席上的一个小孩儿便醒了,她睁着浑圆的眼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小声问:“你们是谁?” 讲述到这时,药修似乎仍然能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他皱着一张脸,道:“然后四长老二话没说,化出了一把剑意直插进了那个小女孩的脑袋里。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盘问那孩子几句……她看着明明正常极了。” 周兰喃喃道:“……若是错杀了……” 药修道:“对呀,我们就是这么想的,还准备找四长老理论来着,可四长老压根没理会我们,边杀边和我们说若还闲着不走,就留下来,等他屠完了村帮忙搬运尸体,他之后还得画净灵阵施法。我们没法眼睁睁看着四长老进行杀戮,可也没办法阻止……四长老打我们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窝囊,“从那刻后我就发誓要好好练功,定要让自己以后有站出来提出异议的能力!” 贺良景很认真的点点头:“身为药修,心怀仁义,定能兼济天下。” 药修摸了摸激动的泪水:“但我还是奉劝各位不要来我们这儿,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周兰疑惑道:“四长老杀过那么多人……就算那些人真的没救了,可仍旧是人的样子。他晚上不会做噩梦吗?”她捅了捅旁边的贺良景,“你晚上和四长老一起睡的,你说说。” 贺良景挠挠脸:“我入睡的可快了,一睡下去就像头猪,师尊睡觉时什么样子我真不知道。”又说,“我说你们八卦就算了,怎么还当着人家徒弟本人的面说我师尊坏话?” 药修吓得连忙摆手:“好良景,可千万不要同你师尊说!” “现在知道害怕了?”贺良景撇嘴,“放心吧,我师尊压根没心眼,我就算说了他也不当回事。” 周兰在全部人散去后悄悄和贺良景说小话:“你说,如果你是那个药修,在你师尊那么做的时候你会选择怎么做?” 贺良景无奈的趴在桌上,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这群人就是欠教育,怪不得门派要求每个人二十九岁后下山一年。”他说,“我师尊是谁?整个修仙界少说也是排名前五的修士,剑圣的名号是谁都能拿到的?第一剑修是随便就能当的?长泽派的长老随随便便就可以上任的?周兰,我们什么修为,那些药修三年前又是什么修为?在我师尊面前,我们加起来都不如一根鸿毛。” “想要自己质疑强者的决定,首先自己得达到能够去质疑的程度,当我师尊决定屠村,那便是笃定这些人完全没救了。”贺良景噘着嘴,将毛笔杆放在嘴巴上,“我们这些蝼蚁好好躺平就行了。” 周兰神色复杂的盯着他,半晌,她握紧自己随身佩戴的刀柄,小声道:“……但我不想。” 贺良景用手撑着脸,睨了她一眼,没由来的想到二长老时常来接周兰,张开双手等她抱过来的慈祥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垂眸盯着桌子上的木纹,笑了一声:“当然,你从小就有这个底气。” 周兰的母亲是个身体不好的凡人,提前一月临盆,在生产周兰时大血崩,恰逢二长老又外出紧急任务,周兰一出生她的母亲便咽气了。 贺良景是一个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哪的人,从他记事起自己是被个拾荒的老婆婆在山野里捡到,结果三四岁时老婆婆被山洪埋了,后来给他取名贺二狗的乞丐也在一个夜晚消失了,贺良景觉得大概也是死了。 他的乞丐朋友还没死前,问贺良景如果可以实现的话,以后想干什么,贺良景伸出碗向路过的行人装可怜讨要钱:“哥哥姐姐们,可怜可怜小的吧,打发点吧。”见没人理他,无奈的扭头回答他,“我嘛?想先吃饱吧。不过我这人贪得无厌,说不定等能够吃饱了,又想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反问,“哎,那大哥你想做什么?” “我想当大夫。” “哇,好崇高的理想,显得我有些低级了。” 那个乞丐腼腆笑了笑,肮脏的脸配上发黄的牙齿称得上乞讨的模样,可眼睛又亮极:“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都得了病,家里没钱,请不了大夫,后来就死了。想去拜师学艺,他们问我要学费,我剩下那点钱都拿去给爹娘买棺材了,哪里掏的出来嘛。现在就当乞丐啦,遇到了你。” 贺良景抱住自己的膝盖,笑着看他:“和我相识可不是好事啊。” “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他说,“等长大了,再想这些事吧,说不定你以后是个很有出息的人呢,我岂不是还能蹭你一口饭吃。” 长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贺良景的成长却像是倍速的前进着,他开始拔高,从顾玉的大腿侧,渐渐长到他的肩膀处。 他来到长泽派总共快至五年。 每位长泽派弟子二十九岁时要下山历练,观世间万象,除邪扶正,一年后自愿回门派。 有些人愿意在门派里继续他的修仙路途,有些则愿意在红尘里沉沦,有些则因各种意外身死。 每一年下山送别掌门和各峰长老都会过来目送他们离开门派,今年方媛师姐也要下山历练,贺良景随顾玉一同来相送。 他和方媛关系并不算多亲密,方媛偶尔会来无铭峰替掌门传话,除此之外,还撞见过一次女修向他表白,在贺良景拒绝后方媛替他感到惋惜:“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你怎么就拒绝了?” “因为不喜欢啊。”贺良景奇怪道,“难不成有不喜欢的男人向你表白,你还要答应吗?” 方媛诚实道:“看脸吧。帅的话也不是不行。” 是个十分看脸的鞭修——这是贺良景对她的最深的印象。 顾玉站在掌门旁边,贺良景跟在顾玉身后,听见掌门很轻的叹了口气。顾玉感受到贺良景因此探头探脑的样子,无奈替他向谢玄易询问道:“为何叹气?” 谢玄易说:“我在看方媛最后一眼。” 顾玉懒得接话,贺良景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不顾礼数问道:“掌门,为什么是最后一眼?” 谢玄易也没怪罪,插手道:“她之后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11、嗯 什么叫回不来了?贺良景愣住了,他小心扯了扯顾玉的袖子,轻声道:“师尊……” 顾玉向他摇摇头,贺良景便乖乖闭嘴了。 “我不明白掌门说的什么意思。”回去的路上贺良景再也憋不住话头,紧贴着顾玉骚扰,“不回来,也回不来——” 顾玉停下脚步,狐疑的盯着贺良景看了两眼:“……你为何如此关心方媛?” “方媛师姐人挺不错的。”贺良景很认真的道,“我听掌门那样说,下意识以为她这次下山有性命之忧……” 顾玉道:“可以这样理解。但谢玄易那样说,最主要的原因仍然是她不想回来。因为不回来,所以会死。”他像是想到什么,摩挲自己的袖口,犹豫半晌才道,“你以后下山……会愿意回来么?” 每年下山的长泽派弟子总会有一些迷恋人世红尘,再不愿忍受修仙界的清苦无趣的日子,选择在凡间生活。而下山后逾期一年未归派的,视为退出长泽派,永生永世不得踏入长泽派。 贺良景还没来得及为方媛感伤两秒,突然被问及此事有些措手不及,他盯着自己的脚尖,道:“来长泽派这五年,我确实都快忘了凡间的日子了。” 他记得有很多人骂过他晦气,往他脸上泼馊水,污蔑他手脚不干净,用棍子狠狠打他……总而言之多如牛毛,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可怖。 但明明坏事那么多,可一说起凡间,贺良景脑子里盘旋最多的还是春天时街边吹来桃花糕的香气,后过几月天就亮的极早,晌午的太阳烈的人睁不开眼,再说秋雨愁人落叶梧桐,至寒冬腊月鞭炮齐震小孩嬉戏——这些微末又庞大的幸福从来与那时候的贺良景无关,可记忆永远不听人的使唤,当他回答顾玉:“所以我应该还是回来的”时,不由得看向远处重重积雪峰峦。 修仙界就像山顶的雪,太热烈的话,就要融化。 自己其实压根就不适合修仙。贺良景从五年前踏入长泽派那一刻就知道,不是因为自己没天赋,而是因为自己向来耐不住寂寞,他没法终年忍受日复一日枯燥的练功,需要恪守的门规,每一天都要被强调的清净。 当初进门派是为了温饱,但也如他所言,一旦自己解决了温饱问题,就开始索求别的——贺良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相反,他觉得自己狡猾贪婪至极。 “是么?”顾玉看着他,“看来是我多虑了。” 贺良景笑眯眯道:“师尊是觉得我下山后不会回来了?” “……嗯。你平日在门派里就闲不住,或许凡间更适合你。”顾玉顿了顿,思忖之下还是坦白了,“但我并不希望你在凡间过一辈子。” “为何?” 顾玉道:“你是我唯一的一个徒弟。凡间太过危险,修士身上的灵气,妖邪最是喜食,若是你修行不佳,不足以处理这些,不说保护凡人,自己每天就要处理许多被吸引过来的妖魔鬼怪。妖祟横行,人心叵测,你让我如何放的下心?” 贺良景被说的竟然有些真情实意的感动,他试探着道:“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愿意去凡间生活吗?” 顾玉怔愣两秒,然后摇头:“……我不能去。”他摸了摸贺良景的脑袋,发现他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地方了,“除了一些棘手的情况,其他时间我最好待在长泽派哪都不去。” 贺良景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惊讶道:“啊?为什么?” “等你能接下我十招,我就告诉你。” 贺良景抓着顾玉的袖子耍赖撒娇:“不行不行不行,师尊,你得告诉我,我可是你最最最喜欢的徒弟啊!” 顾玉难得笑了,他说:“其他的不谈,再不好好修炼,明年的试修大会出洋相的可是你。” 贺良景吐舌头:“我可不怕,我向来没脸没皮。” 次日掌门下令,每位长老作为峰主至少要收三个以上的亲传弟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贺良景正在练他的刀。本来去年时顾玉已经将那把车斤马刀给了他,贺良景刚开始拿到它的时候很是为难,他尝试拔出来却不得要领,总是差那么一点儿刀刃在刀鞘中,颇为尴尬的将刀收了回去,说再长一年试试看——今年他终于能将刀好好拔出来。 周兰在旁边跟着他的动作随嘴:“哎,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如今只有还没出关的大长老以及你家师尊没达到标准了!” 贺良景说:“跟我没关系啊。师尊收谁,收几个,怎么收,我又管不着。” 周兰说:“万一有人跟你夺宠呢?” 贺良景闻言好笑的停下,问她:“周兰,你今年几岁了啊?” “十四岁,离我下个生日还差得远呢!问这个干什么?” “好巧哦,我也十四了。”贺良景叉手抱胸,他如今正在发育,一张脸像画似的,站在那儿直挺清瘦像一株秀竹,眼睛微微下垂,总是让人直觉他浑身散发着懒散又不靠谱的气场,贺良景也用修为证明了他们的第一印象没出错,他说:“所以干什么小孩子似的吃醋?我九岁来到长泽派,和师尊生活了五年,难道还因为他收了新的徒弟感到紧张?” 周兰瞪他:“好心提醒你,你不关心便算了。你得了新刀也有些日子了,同我打一架。” 贺良景脸色一垮,佯装勃然大怒:“好啊你,明明知晓我是长泽派知名吉祥物,每次同你打都鼻青脸肿的,师尊已然下令我不能再和你打架了。你别指望着拿我出气。” “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你不吉祥物谁吉祥物?我爹说如果能接下他一招,下次下山出任务就请求掌门同意带我一起见见世面,可我现在连我爹的衣角都摸不到。”她仰天悲伤。 接下二长老一招,说的容易,做起来还不如先做个白日梦,贺良景道:“我看啊,你爹就是逗你玩的,故意激励你好让你明年试修大会大放光彩呢!” 说完突然又想起来顾玉说的接他十招才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实在可恶!以自己的修炼进度,等化成灰了都没法接十招,到时候顾玉想找自己袒露都没处说! 不告诉自己是师尊的损失!贺良景愤愤的挥舞手中刀刃,过了两秒他凝视着地上被他挥落的树枝,摸了摸下巴,对周兰神叨叨道:“上次我像是看到后山上有头野猪。” 周兰也盯着地上的树枝:“好吃么?” “当然!”贺良景将刀插回鞘。 12、嗯 贺良景回去的时候见到顾玉在和一位眼生的弟子谈话——他师尊表情不太美妙,好像下一个动作就要拔剑捅人,贺良景极其不愿意触这霉头,准备偷偷绕远路溜回自己卧室,倒是顾玉看见了他,开口就说:“去哪玩了?” 贺良景暗自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确认没有烧肉味,有些心虚:“没玩,我练功呢。” 顾玉缓和语气道歉:“抱歉。”向他招招手,贺良景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瘪着嘴问他:“干嘛?” 顾玉瞧他那样反倒觉得可爱:“怎么,现在不可以喊你了吗?” 贺良景没回答他,小声反驳没有,哪知顾玉自以为了解道:“是因为我要收新徒弟了,所以不开心吗?” 贺良景“啊?”了一声,挠了挠脑袋,勉强说:“嗯,对。” “你不想有那我就不收。”顾玉说,“何况我确实没有心思再去教其他人了。”顿了顿,“光想教好你一个,就让我吃苦了。” 贺良景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对旁边的那位弟子说:“你是?” “哦,是,是这样的,四长老不愿意再收弟子,可是掌门说了这是为了门派指标,让我过来和长老细谈。” 贺良景想怪不得方才师尊表情那样难看,就打圆场说:“你今日先回去吧,我和师尊有要事相商。” 那人打道回府,顾玉问道:“有什么事?” 贺良景想要澄清一下自己并没有因为收新徒弟而不开心,道:“没有,我为了让他走故意这样说的。其实我对收徒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希望师尊能多收几个,不瞒您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大哥,嘿嘿。” 顾玉愣了愣:“我以为……”二长老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不久前周兰还因为二长老又收了两个徒弟闹过,说亲自教她的时间都不多了,也不关心她了,把二长老说的自责又烦恼了很久。昨日才找他谈心。 那时二长老面容愁苦:“周兰她……哎,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们喊我师尊,我不得不上一分心对他们,也是对他们的未来负责。”转而又小声嘀咕,“谢玄易那厮说什么为了门派未来的繁荣,要多收多教,现在好了,累死我们长老。” 贺良景问:“师尊以为什么?” 顾玉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贺良景觉得这是好事,可是顾玉的表情又实在惆怅,他摸不清头绪,难不成师尊想让我像周兰一样吃醋闹腾? 可自己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我的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贺良景严肃的凝视着自己的长刀——小子,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十四岁了。 顾玉碍于谢玄易登门拜访数次的压力,最终决定收下一对双胞胎。谢玄易讨价还价道:“收都收了,干脆再多收几个,今年我们门派多了很多天赋异禀的小孩儿,拳打华山派脚踢武当派强压少林派指日可待!” 顾玉凉凉道:“我看你现在回去睡觉做做梦最为合适。”他端起茶盏,“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喜欢清静,可以的话新收那两个只是挂名在我座下最好。” 谢玄易嘴角抽了抽:“你的意思是,你不仅不想多收两个,还想让这对双胞胎另住别峰?” “不错。” 不错个鬼。谢玄易恨不得将茶泼他脸上:“既然你好清静,贺良景那小子也不是个省心的,他在无铭峰没安分过吧?” 顾玉面色不改:“他很安分,从不在无铭峰给我添乱——” 话音才落,贺良景慌慌张张的在外面大喊:“师尊!树下的石桌不小心被我砍成两半了!”见顾玉在屋内没回答,搓了搓鼻子,知道自己在这说话顾玉是能听见的,便替自己辩解了一句:“这刀太快,我不是故意的……” 顾玉的眼神开始飘忽,他咳嗽一声,又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声音不大道:“……练功总会出意外,当师尊的应该懂得包容——这不算添乱。” 谢玄易嘴角抽了抽:“……”忽然心生一计,道,“如果新弟子不在无铭峰居住,那么贺良景也不行。” 顾玉冷笑一声:“凭什么?” “凭他也是你的弟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对贺良景这般偏爱,你让新收的弟子怎么想,又让其他人怎么看?” 顾玉不以为然:“所以呢?他们的看法又算什么。” 谢玄易哽住了,她瞧顾玉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好像只是在说一句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免叹气,“是,你很强,所以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但是贺良景呢?” “他是我的亲传弟子,我是他的师尊,别人有什么资格因我的偏爱而置喙于他?”顾玉油盐不进。 “他们的资格就在于他们有嘴,行了吧?祖宗。”谢玄易没法和这种人交谈,天底下似乎所有的剑修都一个样——压根就说不通道理! 她暗想我说不动你,你徒弟难道还不行?她将外面偷懒的贺良景拉了进来,三言两语说清了方才的对峙,小声和他说:“你机灵点,劝劝这根木头。” 贺良景说这怎么劝,师尊喜欢人少又安静的地方,他难道还要对着来?他看着谢玄易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自己又干站在这怪尴尬,便硬着胆子道:“其实……我觉得吧……那个,人多,热闹点,也挺好。到时候打麻将都能凑齐人了……”贺良景干笑两声,“那个,我的意思是,到时候练功都有个伴儿了!” 顾玉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有些不解,屋里的空气凝结了一般,散发出死的宁静,贺良景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决定先溜:“师尊,掌门,我内急,先走了。” 待贺良景人走的没影了,顾玉才扶住自己的额头,道:“……按你说的做吧。” “你干嘛这幅伤心的样子?”搞得我内心怪愧疚,但这愧疚简直无厘头,谢玄易道,“你弟子这不挺懂事的?你看起来怎么还不乐意了?” 顾玉摇头:“有时候真希望他不那么懂事才好。” 谢玄易笑了:“所以他每次去后山偷偷打猎灵兽吃,你瞒着偷偷替他缴费,让我不要阻止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完好像想起些什么,“你的宝贝徒弟前几天和周兰一起打了一只十年的灵彘用来烤着吃,那灵彘是之前六长老放归的,你记得去向六长老说声。” 无铭峰来了新的成员,那是一对双胞胎,看起来约摸七八岁,怯懦的挤在一块观察贺良景和身后的顾玉,贺良景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师妹呢。”说完自觉失言,怕小孩难过,赶忙补救,“但是师弟也很好。” 他蹲下来朝他们伸出手,笑道:“我叫贺良景,是你们的师兄。”贺良景朝后望了一眼,看见顾玉冷淡的扫视面前这对双胞胎,小声提醒,“师尊,温柔,温柔!” 顾玉却没听到似的,对双胞胎点头:“是练剑的好苗子。”他从乾坤袋里抛出两把剑,双胞胎手忙脚乱的上前接住,“从此以后,由我教授你们剑道。”然后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未见贺良景跟上,回头见他仍然蹲在双胞胎身边说话,眉头不禁皱紧,催促道:“良景。” “来了来了!”贺良景应声站起,牵起其中一人的手,笑道,“我牵哥哥,哥哥牵弟弟,跟着师尊回峰吧。” 13、嗯 只是贺良景这种对新收弟子宽容大度的心态没有维持太久。 而此事转折的原因不是因为顾玉,不是因为有新弟子惹到他,更不是因为其他的。 而是他发现在自己有外得的好吃食,他不得不以大师兄的姿态,对着两个比他小的双胞胎,装出一副“哈哈你们吃你们吃,大师兄还有很多”的大方举措而忍痛割爱一半。 贺良景逼迫自己忍受这等常人都可以忍但他绝不能忍的分食,此忍长达半月之久。 无铭峰阶梯太长,他和两个小师弟都没有学会御物飞行,贺良景怕他两迷路,毕竟自己作为前车之鉴,在刚来无铭峰时上山常常走丢,最后顾玉不得不在学堂放学后领着他上山一段时日,并给了他一枚传音玉佩,叮嘱如果再迷路就通过这枚玉佩联系他。 后来贺良景终于记清了路,但所谓前人吃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吃一次,因而每日等师弟一起上下学。今日去接的路上却遇见一位女拳修拦着他,问他知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贺良景眼睛一亮,寻思这我还能不知道?点头问道:“这位……呃,道友,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哦,这个嘛,这个……”拳修开始有些扭捏起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糖葫芦,“我听闻你特别特别特别爱吃东西,一顿能吃三大碗饭。” 贺良景尴尬的挠挠脸,暗喊这事怎么还传到拳修那了,他没敢接话,怕到时候以后别人觉得自己是只猪,听见那女修继续说:“因此我想投其所好——” 贺良景愈发觉得不对,摆摆手:“你不会想和我告白吧。” “对!”女修一合掌,“我想追你,这串糖葫芦就算今日备的薄礼。” “不不不。我们还是要以修仙为重。”贺良景嘴上这样说着,手却不听使唤的从对方手里拿走了糖葫芦,他咬了一口,甜滋滋笑道,“况且师尊不会允许我这个年纪就谈恋爱的,毕竟我的修为整个长泽派也都是知道的,试修大会举办在即,我更是要奋发进取,现在我没心思谈恋爱——”贺良景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但还是要谢谢你!我还要去接师弟们,先走啦。” 说完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飞一般的离开了,等见到两个师弟,贺良景那串正是巧的不得了还剩两个,贺良景下意识想把东西往背后藏,但对方已然先发制人,好奇问道:“师兄,你手里那个红红的是什么呀?” 贺良景讪笑两声:“这个,这个吧……”他想要不这次就骗一骗,下次一定带他们去吃好吃的,可谎话还没说出口,年纪小的师弟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这个是糖葫芦!”他扭头对自己哥哥绘声绘色,“甜甜的酸酸的,可好吃了。” 贺良景沉默两秒,暗自对自己鼓气加油——你可是十四岁了啊!十四岁连两颗糖葫芦都分不了吗?这都不行吗——“啊对对对,这两个特地给你们留的。舒敛,这是你的,舒迩,这是你的。” 他的师弟盯着他的脸有些担忧:“师兄你怎么了?感觉要哭了。” “没有没有,我没事,我们赶紧回峰吧,你们还得练剑呢。” 回峰后顾玉指导了会儿双胞胎的剑法,就让他们继续重复练习,趁空去看了眼贺良景的进度,贺良景倒是老实的在练习刀法,面无表情时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样子却也让人提不起来惧怕,好像贺良景天生就最是爱人。 顾玉察觉到他兴致不高,问他怎么了,贺良景愣了愣,将刀收回刀鞘,本来还能忍忍的,可一被师尊询问,委屈就如同潮水涌了上来,但这事说到底明明就是自己自找委屈,说出来实在丢人现眼。于是贺良景使劲掐自己虎口,摇头道:“没什么。” “脸色怎的这般苍白?” “……累的。”是疼的,师尊,掐自己太用力了。 顾玉不解:“今日没练多久吧,怎么会就累了?” 贺良景垂头丧气的席地而坐,突然问道:“师尊十四岁时,在干什么呢?” 顾玉思考半晌,摇头:“不记得了,大概在练功吧。” “师尊是什么时候来到无铭峰的?” “也不记得了,但应该很小很小就来了。” 贺良景有些无语:“师尊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顾玉解释:“因为我觉得不重要。” 他仰着头看着顾玉,道:“是什么不重要?” 顾玉摸了摸自己的剑:“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不重要。对我而言,做过什么事才重要,譬如我窥见剑道如窥破天光一刹,再看这个世界时发现很多东西在我心里都变了。它们变得无足轻重,至于时间,它终会消逝,消逝在我死亡的那一刻,我的神识消散了,我认为的时间也就不存在了。但我做过的事真真切切存在过,存在于世物中,存在于人心里。” 顾玉顿了顿:“怎么问起这个?” 贺良景道:“我好奇师尊这样一个天才人物,十四岁的时候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苦恼一些压根就不算苦恼的事情呢?” 顾玉微微笑了:“什么叫苦恼不算苦恼的事?”他想了想,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及冠了,因为那时来长泽派挑战我的人太多,我觉得厌烦,就申请下山几天,谢玄易一开始不同意,最后也是被登门前来挑战我的人闹的烦闷,就准许了。” “那时我途径一个县城,偶遇一名男子弓虽女干了一名妇女,我将他压制住,问那名妇女该怎么办,她说——” 贺良景插嘴问:“送至官府?” 顾玉摇头:“放了他。她说放了他。凡间的事我本就不该过多参与,便依言放了。那位妇女说这名男子是县衙的儿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报官无果,还图惹事端。后来待我回门派,再次路过这个县城,巧合的不像是真的,我又瞧见了他,他在巷子里堵住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撕开了她的衣服,我听见了她的哭喊和求助声,便去帮了她。” 贺良景好奇道:“这次押去官府了吗?” 顾玉点头:“送他去了,但县衙最后却说是这名女子的原因,那时他废话太多,我一句也记不清了,最终男人无罪,大摇大摆的走了。” 贺良景愣了愣:“那师尊最终杀的是他?” “是他。” “是因为要为贫民百姓讨要正义?”贺良景眼睛里有些腾升的崇拜。 “不,不完全是,还因为——”顾玉顿了顿,他看到了贺良景望向他的样子,竟然有些犹豫起来,他磨搓手指,最终抹去了细节,“……还因为一些别的什么。”顾玉说,“但后来我后悔了,因为凡人都没有杀他,我一个修道者何故取他性命?我向长老们和掌门坦白,希望他们对我惩戒,但他们听完整个事情经过却只是轻轻放下,说此人应杀,却不该是死于我要杀他的那个理由,告诫我下次三思而行。” 贺良景若有所思的点头,却也没问是什么理由才让顾玉杀的人:“师尊的年少之时着实精彩,我已从中参悟了些什么,应该懂得释怀了。” 顾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事你能参悟到……什么?”他看贺良景一副佯装老成的模样,不忍心再说,“……你宽心便好,再练半时辰就去吃饭吧。” 贺良景以为分食之事在他心里已经了结,日后一定可以坦然的做一个大方的师兄,可夜里入梦,却惊人的梦见两颗糖葫芦围着他转,它们开心的笑着唱着,贺良景却怎么也抓不住它们,便着急大喊:“喂!你们要去哪啊!”糖葫芦头也不回的告诉他:“我们要去找舒敛和舒迩了。” 贺良景吓的半夜钻进顾玉的被窝,他和顾玉已经分居两年,顾玉掀开被子看到他一脸沮丧模样吓了大跳。 “怎么这么难过?”顾玉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半夜的难道还有人欺负你?和师尊说一说?” 连续半月分食的痛苦在顾玉抚摸他脸颊的那一刻,让贺良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住顾玉的腰把脸埋在他腹部闷闷不乐哭悔道:“呜呜呜呜师尊,我能当小师弟吗?我不想当大哥了呜呜呜呜……”他抬头,可怜兮兮的流着泪,哽咽道,“大师兄太苦了,太苦了……呜呜呜呜。” 14、嗯 顾玉愣了半晌,有些好笑的捧住他的脸,大拇指腹擦了擦贺良景脸上流下的眼泪,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当初收徒弟的时候你不是很赞成?现在怎么反悔?” 贺良景以为再怎么样顾玉也会安慰自己,却不曾想顾玉先发制人问起自己来,得到的是这样无情的回答,使贺良景十分挫败,吸了吸鼻子,从床上下来了,哭丧着脸慢腾腾的穿鞋。他说:“好吧,师尊说的有道理,那我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背影仿佛透露着极其强烈的失望,顾玉料不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不禁喊住他:“等等。” 贺良景憋着嘴回头问他干嘛? 顾玉问:“你就这么走了?” 贺良景疑惑道:“不然呢?” “你说不想当大师兄了,为什么?” 贺良景又扭捏的退到顾玉身边,小声道:“真不是我矫情……” 顾玉要忍着笑意,不然贺良景就不乐意说了,他严肃点头:“嗯,说吧,为师听着。” “……以前我大哥……就是为我取名二狗的乞丐,他每次得了吃的都要分我一点的,后来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为了别人的大哥,我一定也要像他一样。” 顾玉问:“所以你也给你师弟分东西吃?”他思忖两秒,道,“你对分享食物这个行为感到难受?” 贺良景快速瞄了一眼顾玉,又羞赧的低下头:“……昂。” “嗯……”顾玉笑点很高,但此时他想尽了所有悲伤的事情才能抑制住笑容,“嗯……” 贺良景撞了他一下:“师尊你说句话啊。” “我说句话……我说……”顾玉的手抵着额头,“如果觉得委屈,就自己吃自己的,门派没有任何一条门规规定大师兄不能吃独食。” 贺良景说:“可是我连吃食都不愿分享……哪有大师兄那么小气的?” “食物对你的重要程度不一样。”顾玉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慰他,“退一万步说,就算别人因此觉得你小气,也绝不会影响你一丝一毫。你永远是为师所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只要我在,就决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 贺良景想世上哪里还有比顾玉还要好的师尊?或许旁人认为长泽派无铭峰的四长老目中无人,不近人情,但贺良景觉得顾玉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至于他的爹娘——贺良景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谁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哪,是死是活,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贺良景说:“我今天想和师尊一起睡。” 顾玉有些意外,点头:“好。” 贺良景久违的和顾玉同床而眠,眼皮子困的在打架却迟迟不闭眼,顾玉在床边借着烛火微光看书,注意到贺良景要睡不睡的样子,询问道:“是烛火晃到你了?” 贺良景否认:“不是的。” “那怎么困倦成这样了还不睡?” “我发现以前和师尊睡一起时,每次都是我睡了师尊还没睡。” 顾玉回答道:“等你修为渐进,需要睡眠的时间也会日渐减少的。” “那师尊现在晚上还睡觉吗?” 顾玉道:“会睡,但原则上说多日不睡也没什么关系。” 贺良景道:“那师尊做过梦吗?”他顿了顿,“我以前做过很多相同的梦,但现在很少了,可见长泽派是风水宝地,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梦中找我了。” 顾玉想起之前梦见过的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对自己说若兵戈相见,死了怪可惜,到那时候放自己走。他道:“梦见过一个狂妄自大的人——长泽派可不算风水宝地,若乾明山稍有闪失,魔界与人界入口再次出现裂缝,长泽派可是第一个遭殃。” 贺良景不在意道:“魔界裂缝当初是因为天雷耍赖才能劈出来的,现如今怕不会有第二次了。对了,师尊,我听说两千多年前魔界少主曾到乾明山挑战祖师爷,最后是祖师爷的亲传弟子前来应战,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顾玉点头,贺良景继续问道:“可一百年后在魔界裂缝出来的魔物与修仙界的一场大战中,祖师爷的弟子却杀了那位魔界少主……一百年,能让人进步如此吗?” 顾玉沉吟半晌,道:“天生的魔是十分可怕的,他们的修炼没有上限,寿命极长,甚至少数魔可比肩神明,因而天道最初便将魔界压制在世界的最底层,那里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并与人界天界永世隔绝。” “那位魔界的少主不经意间就创造了许多至今令修仙界头疼的禁术,陨落时才三百余岁,可见天赋极高。”顾玉叹气道,“因此我并不认为一百年的时间就能让人由败转胜,但最终结果如此,其中隐情怎样,我想修仙者并没有这个闲工夫去研究。” 贺良景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道:“师尊,天道可真偏心啊。” 顾玉怔愣住了,他透过摇晃的烛光看向旁边的贺良景,贺良景朝他打了个哈欠:“师尊,我们睡觉吧?我想今天看着师尊先睡。” 顾玉思考了两秒,熄灭了蜡烛躺下身来,贺良景便顺势贴紧他抱住他的腰,顾玉身体僵硬了一瞬,又立马放松下来:“……良景,你觉得天道偏心在何处呢?” “对啊……”贺良景闻到顾玉身上传来微弱的雪松味,心想师尊白日又去哪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参悟剑意去了,他说,“偏心在……呃……在……”他又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隐埋在夜色里,“我忘了……等我梦里想一下……醒来就告诉师尊……” 顾玉闻言无奈笑了笑,轻轻拍抚他的背:“晚安,良景。”或许是许久没有和贺良景同床共眠,顾玉体寒,而贺良景就像一块炭火,温暖由贺良景慢慢慢慢的侵蚀着顾玉的意识,在身边平稳的呼吸中,顾玉的清醒也开始变得朦胧。 “好弟弟,你不觉得天道太偏心了吗。” 熟悉的声音——是那个狂妄自大的人,顾玉盯着前面的背影。原来自己又做梦了。 他听见自己冷冰冰道:“谁是你弟弟?放我回宗门。” “那可不行——” 顾玉在听到这句话后迅速召出了剑向对方刺去,那人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枪,将他的剑挑了个转,道:“放你回去了,你师尊就更不可能出山了。我要欣赏你们人间的美景,你却总是打搅兴致,再捣乱的话,我就把你阉了。”他将枪收了回去,笑意道,“认真的,我这人很少开玩笑的。” 他似乎是瞧见了顾玉铁青的脸色,哈哈大笑道:“好了别生气,其实我方才才是开玩笑的。” 15、嗯 梦中的人面容依旧模糊,顾玉却总觉得他的背影熟悉,顾玉听见自己问:“你从哪里来?我在各大门派里没瞧见有你这种心法。” 他说:“我从深山老林里来。” “为何要找我师尊比试?” “你师尊又为何不敢出来比试?”他说,“叫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来应付我,也不怕我手一抖杀了你,你那师尊可真狠心。” “我师尊在闭关,是不会出来见你的。” 这人似乎笑了:“那行,我正好缺个游伴玩,就带着你吧。等你师尊出关了我再将你还回宗门。”他松开了捆着顾玉的仙绳,“这仙绳捆你能捆的那么牢实,你小子根骨不简单啊,以后难道飞升有望?” 年少的顾玉太老实,遮不住事,便答:“师尊说了,我不仅这辈子飞升无望,下辈子也不可能了。” 对方像是有些不解:“未来的事情,为何那么武断?” 顾玉也有些失落,修仙界没人会不想飞升,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我不知道,但师尊看人从来不会出错。” “这么厉害?我不信。” “哼,乡野村夫。”顾玉扭了扭手腕,“你虽有点实力——” 对方摇头嘲笑:“哈,是指我十招内将你打的单膝跪地吗?” 顾玉气的脸红:“我才二十岁,你却不知道是多少岁的老人!” 那人摸了摸下巴,诧异道:“我这张脸应该看起来也才二十五六吧。” “如果你二十五六就能有如此实力,那你只有一个身份。”顾玉盯着对方警惕退后,“天生的魔。” 对方像是怔愣了一下,笑道:“对啊,我是天生魔,现在就要把你的皮扒了肉煮了血喝了。”似乎是感觉到顾玉突然的敌意,耸耸肩,“小屁孩,我已经三百多岁了。” 他又说:“对了,你师尊真那么神啊?算什么准什么吗?” 说及此处,顾玉骄傲道:“自然。师尊说了,人的命运在寰宇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了,人再怎么折腾也只是从南搬到了北换了个方向,其实压根就没离开过规定的方圆里。” “那这么说,你们——”他咳嗽两声,“我们人归根结底就像一条死鱼在扑腾?” “没关系,人不会觉得自己会像条死鱼在做无用功的扑腾的,因为虽然世界是假的,但他们都不知道。” 对方似乎有些无语的语塞,顾玉冷哼:“这就是我师尊将要飞升,而你都三百余岁了却还是乡野村夫的原因。” ‘乡野村夫’道:“合着你师尊闭关是准备飞升。” 顾玉愣了愣:“我没说……” 他拍了拍顾玉的肩膀,“下回别自己一个人出宗门了,太笨了。”顿了顿又道,“成神可没什么好的,天上那群老神仙就像一群木头,因为神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他们的情丝全部被剥离了。” “你少说这些坏话!” “小屁孩,我可没说坏话,我自己可是被神仙关在山里很多年的——” “师尊!师尊!”贺良景瞧见在旁睡着的顾玉突然有气进没气出,这在人间是即将离世的征兆,吓得他猛的摇晃顾玉,直将顾玉摇醒,顾玉被贺良景扶起身,出神的看了许久贺良景,喃喃道:“我……自杀了?” “啊?”贺良景瞧顾玉那样子应该是没事了,道,“自杀?” “我梦见自己在山脚的一个地方……”明明梦境还好好的说着话,他却转眼来到了乾明山的山脚,他坐在一个院子里,一株巨大的梨树还开着花,而梦里的顾玉在那个地方自爆内丹而亡。 这些话当然不能和贺良景说,他只能去找谢玄易,梦里的事情大概是自己的某个前世,至于身份——如果梦里顾玉的师尊即将飞升,而又精通占卜,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你梦到了自己的前世,而且自己前世很有可能是衡熹真人座下的亲传弟子?”谢玄易撒了一把鱼食,“你这么说也是有可能的。我们祖师爷确实飞升过又精通占卜还经常神神叨叨的说一些让人认命的话。” 顾玉道:“你活了三千年,门派成立时你就已经在了,你一定能够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谢玄易将鱼食袋收了回去,“三千年太久太久,我有很多人都记不清了。再者,你的三魂六魄太不稳定了,如果没有门派阵眼为引,你压根就不能健康完整的活到现在,所以我没法用阴眼看透你的前世。” “衡熹真人的亲传弟子,你的师弟,难道都没办法记起样子吗?” 谢玄易皱着眉左看看他右看看他:“哎呦我瞅瞅,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还有一张嘴巴!真挺像。还耍剑,好好好,准是我师弟转世没错!” 顾玉太阳穴突突跳:“我在问你正事,你打什么马虎眼。” 谢玄易喊冤:“三千年了四长老,我脑子本来就不好,记不清人脸不很正常吗?” “那我梦里还有个男人——” “贺良景!”谢玄易看到救星一般的朝他招手,“这里这里!” 贺良景本来正准备陪朋友一起去送东西,中途忽然收到掌门的私密传音,让他赶紧来找她。贺良景快步走上朝谢玄易作礼:“掌门好。” “你师尊做梦做昏头了,感觉还在梦里没醒呢,赶快带他回去吧,扰我清净。” 顾玉咬牙切齿的对谢玄易道:“你——” 贺良景闻言疑惑的转头看向顾玉,顾玉抿抿唇,沉声解释道:“……没有的事。” 贺良景却道:“师尊今早似乎确实被梦魇住了。” 谢玄易笑道:“你师尊就是除了练剑就没别的事做了,太闲才会梦到这些有的没的,哪像我们的良景。”她眨了眨眼,“听说在学堂很受欢迎?” 贺良景感受到顾玉如有实质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心虚起来:“……啊,好像,是吧……哈哈哈。” 谢玄易却在旁继续添油加醋:“好像很多弟子跟你表白,内门外门男的女的都有?” 这我能有什么办法?是他们非要堵着我还拿吃的贿赂我听他们表白的!贺良景瞟了眼顾玉,为自己喊冤:“为了试修大会不那么丢脸我可是全身心放在修炼上的,所以全部都拒绝了,师尊明鉴!” “哎,四长老,你思想怎么能那么古板呢。”谢玄易语重心长道,“人间这十四五六的年龄,媳妇都有了,何况我们修仙界没有多少岁后才能恋爱的规定嘛。” 顾玉现下看谢玄易烦得很,觉得这人哪哪都不顺眼,拉着贺良景的手道:“走了,回峰。” 贺良景一路上被顾玉拉的趔趄,忙声道:“师尊慢点,我腿短跟不上!” 顾玉却兀的停下来,道:“……我并没有反对你谈情说爱,只是我认为——” “为时尚早。”贺良景依旧向前走着,点头,“我知道的师尊,而且我把长泽派的人认了个遍,也没找到心仪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顾玉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头揉了揉眼角,他想自己真的需要找点事做了,他竟然觉得自己弟子的身影像梦里那个奇怪的人——贺良景十四岁的背影清瘦的像直挺的竹子,丝毫没有成年男人的模样,自己怎么会眼拙至此。 顾玉在他身后淡淡问道:“你这样小的人,难道还有心仪的类型?” “有啊!”贺良景不服气的原地蹦了蹦,“我肯定有啊。” 顾玉失笑道:“哦?” 他掰着手指算:“首先,她要非常非常爱我。其次,她要对我非常非常的好。最后,她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我这边永远不抛弃我。” 顾玉挑眉:“……就这样?” 贺良景吹胡子瞪眼:“可不要小瞧了这三点,这世上能为我做出这些的女子恐怕影都没有呢!” 顾玉道:“可方才掌门说同你告白的有男弟子。” “他们喜欢他们的,我又不喜欢他们。” 顾玉好奇道:“如果有一天有男人做到这三点呢?” 贺良景压根没犹豫:“那就勉强接受吧。当然如果脸太难看的话就算了。”他抱住顾玉的手臂,“女生的话长得过去就行,男生的话一定得和师尊一样好看才行,不然我和他生活一辈子得多愁啊。” 顾玉愣了下,看着贺良景的笑脸无奈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目无尊长,没大没小。” 16、嗯 武当派邀请顾玉前去他们那儿向门派弟子授道解惑,好处给了掌门,掌门欣然答应了,但顾玉却说不去。 “你不去??” “嗯。” “我东西都收了!这是用于整个宗门上下的,还不了人家武当!”见顾玉仍然执拗,谢玄易恨铁不成钢道,“你等着!” 顾玉嗤笑:“你又要故技重施?叫我徒弟来也没用。” 贺良景下了课便直奔顾玉所在,顾玉正悠闲喝茶,贺良景见到他欣喜若狂:“师尊,您要去武当做客啦?!” 顾玉疑惑道:“谁告诉你的?” “掌门啊!她还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去!”贺良景贴着顾玉坐下,抓着他的手臂摇晃,“师尊,听说武当很大很大,比我们长泽派都还要大的多,我特别想去看——”他用脸左右蹭着顾玉的肩头,撒娇道,“求求师尊了,您就带我去吧。” 顾玉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没说要去。” 贺良景的动作停止了,呆滞的看着顾玉:“啊?” “武当也没什么好玩的。” “可我没去过嘛……” 顾玉有些头疼:“他们那的人很麻烦,我应付不来。” 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贺良景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失落的站了起来像是失了魂一般,道:“好吧……我去找师弟他们玩。” 顾玉道:“他们在练功。” 贺良景更消沉了:“那我也去练功……” 顾玉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没忍得下心,询问:“就真的那么想去?” 贺良景对着手指戳戳:“我就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我在长泽派已经呆了五年多了,从没离开过门派。” “那以后呢。”顾玉却问。 贺良景愣了愣:“什么以后?” 下山历练以后呢?还会回来吗?可顾玉选择沉默,这个问题明明已经问过一次,自己也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为什么总是为此感到不安? 他在害怕什么?贺良景怎么选择是他自己的自由,就算最后他食言,在凡尘与修道中选择了继续人间的生活,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不是吗?没有修道的那分心,何苦强留他在修仙界。 顾玉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说:“凡间太过危险,你切莫总想着那里。”他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良景,修仙界才最为安全稳妥。” 贺良景挠了挠脸,眼珠子转了两圈,师尊在提醒他不要总想着下山,可自己现在不就待在修仙界吗——还是说是在暗示二十九岁的下山历练完成后记得回来。 贺良景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师尊总摸我脑袋,让我想到一句诗。” 顾玉问:“什么?”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贺良景将顾玉的手拿了下来,“但是别人也说总摸头长不高,我以后可是想成为又高又壮的威猛男人!” 顾玉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同学给我看了如今排名第一的刀修的画像。”贺良景庆幸转移话题成功,向顾玉笔画画像,“听说比师尊还要高一个脑袋,身材高大威猛,浑身肌肉,一个手臂抵我一个大腿!”贺良景倒吸一口冷气,“强者如斯……” 顾玉脑海里勾勒着贺良景描述的样子,又将贺良景的脑袋放了上去,也倒吸一口冷气:“……你还是最好不要了。正常的等比例放大就很好了。” “可是师尊不觉得这样的身材很酷——”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玉怕贺良景以后真往那种方向锻炼,也没惯着赞同,“周兰有你高吗?” 贺良景说:“啊?周兰?没有啊。” “你打得过她吗?” 贺良景垮着脸:“回回切磋被她暴打啊师尊。” 顾玉语重心长道:“这不就对了?强者能用肌肉决定么?我们是修仙者,不是武夫。” “可是听说武当他们每个人都壮的跟头牛一样。”贺良景说。 顾玉皱眉:“这又是哪传来的流言蜚语。” “我又没去过武当,当然只能听流言蜚语啦。”贺良景唉声叹气,“哎,如果师尊去武当的话……” 顾玉这才知中了贺良景的套,笑着捏着他的鼻子:“在师尊身上耍心眼子?” “师尊我错啦,我真错啦。”贺良景双手合十求饶,“可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嘛……” “……后日启程。”顾玉道,“记得带些衣物。” 贺良景兴奋的扑进顾玉怀里:“太好了太好了,师尊对我真好我爱师尊一辈子!” 顾玉抿了抿唇,低头瞧着贺良景开心的样子无奈笑道:“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不想时时刻刻被武当的人找上门切磋的话,最好不要说你是我的亲传弟子。” 贺良景不解道:“啊?真的吗” “武当每个人都主修剑,可以说人人都是剑修。而除了初代剑圣和如今的我,武当的人可以说包揽了第一剑修这个位置。所以他们总会邀请我去武当派进行授业。”顾玉苦恼道,“名为授业,实则是想让我归入他们门派之下。” “啊?什么?”贺良景惊讶的抬起头,摸摸下巴思考,转而又道,“嗯……也在情理之中。” 顾玉忍俊不禁道:“哦?为何这么说。” 贺良景摆摆手:“我不是支持武当派的意思啊,我是觉得人家以剑为尊,历代又出剑首,肯定对半路杀出的师尊感到压力的,不过人家大宗门也没使坏手段,虽说私下暗暗撺掇师尊离开长泽投奔武当,但也主打一个师尊心甘情愿才行,并且每次喊师尊去授业,还主动给了长泽派不少好东西以做谢礼。” 顾玉道:“该说你是通情达理呢还是……不过武当的弟子一旦知道你是我的亲传,一定会围着你转只要你不和他们切磋就不放你走的。” “这么严重?” “我第一次去武当的时候,便被武当的掌门和长老们堵着一个一个切磋。” 贺良景哆嗦:“好可怕。” 顾玉摇头:“不可怕,因为他们全都打不过我。” 贺良景:……师尊也有点可怕。 “对了,师尊,那师弟他们——” 顾玉眉头微皱:“怎么,你还想带上他们?” 贺良景心想这明明也是你的弟子,怎么感觉我成了他们的师尊,他道:“武当好歹也是以剑术闻名的宗门,师弟他两都练剑,不如……” 顾玉嫌人太多,太吵,又觉得那两个徒弟一起来指定黏着贺良景哪儿都不去,麻烦。道:“忘了和你说,武当千年积雪不化,门派里的人多数辟谷,饮食清淡,你记得多带些吃的。你那两个师弟跟着你,若是馋嘴向你讨厌吃食——”顾玉想到前些日子贺良景向他哭诉的那番模样,“可别再委屈。” 贺良景虎躯一震,赶紧道:“不行,这可不行!”他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咳,我那两师弟去了武当准要受苦的,还是让他们待在长泽派享享福吧。这份出行武当的痛苦,就由我独自一人承受!” 17、嗯 两个师弟知道贺良景要跟随顾玉前去武当时,羡慕道:“哇师兄,那你回来一定要和我们说武当那里是什么样啊。” 贺良景一想到自己因为食物这点小事就没让两师弟跟上来就心虚,看着舒敛舒迩不自禁就难过了,舒迩问:“师兄,你怎么了,感觉很不开心的样子。” 贺良景叹气道:“舒敛啊……” 舒敛道:“师兄你又认错人了。” 贺良景更难过了,心想自己这个大师兄可太不中用了。 舒迩问:“大师兄是不想去吗?” “怎么可能!”贺良景连忙否认,他想去的要死好不好。 “那为什么不开心。” 贺良景嗫嚅道:“……就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明明你们才是剑修,武当又是很多剑修向往的地方。” 舒迩笑道:“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去师尊也不开心。在长泽派把师尊留下的修炼任务完成也不错。” 舒敛严肃对舒迩道:“怎么说话的,师尊是你能这样编排的吗?” 舒迩吐了下舌头,不服气道:“我又没说错。师尊对我们本来就……” 贺良景在旁边听着不是滋味,师尊偏袒他是全门派公认的事,长泽派谁人不知冷若冰霜又脾气暴躁的四长老,对他的废物又总闯祸的大弟子最是上心。 可贺良景难道要对师尊说:你以后别这么偏袒我了—— 傻子才这么说呢!师尊可是他唯一的靠山,对于他这种总是能创造门派损失的惹祸精来说,如果靠山不给他靠了后果将非常严重! 但他也不能让他两个师弟这样想自己的师尊,这事关师门和谐,贺良景道:“其实师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舒迩道:“可我听说师尊他年轻时曾经因为一个凡人弄脏了他的衣服,就将他杀了……” 贺良景眉头微蹙,舒敛生气的拍向舒迩的后脑勺,道:“哥你又在说什么谣言!”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嘛,说的煞有其事……还说因为此事师尊回来特地向长老领罚。” 舒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贺良景就严肃道:“无论如何,他现在仍旧是长泽派的四长老,是我们的师尊,而我们享受着师尊所给予的庇佑和教导,就不要轻信别人说的关于师尊的流言蜚语。” 顾玉可谓是现如今修仙界最万众瞩目的人,他年轻就声名赫赫,如今才一百余岁就已经是剑修之首,但又因不喜社交,性格孤僻,被人编排了许多说不清真假的谣言。 贺良景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顾玉的声音:“贺良景,东西收拾好了?” 贺良景吓的立马站了起来,像是替两个师弟心虚似的把他们护在身后。顾玉早早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个年幼的弟子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生气,顾玉从不在不在意的人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有些好奇,贺良景对此会有何反应——如果他的弟子因此也觉得他冷漠无情呢?可他本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贺良景总说他温柔,顾玉每每都在内心说:我没有那么好,你以后总会发现的。 但他不想贺良景也和别的人一样,说他冷血,残忍,不近人情。 因而听到贺良景的回答时,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在看到贺良景下意识护住身后两个师弟时心往下沉。 怎么,怕我生气起来就将人杀了吗? 顾玉面无表情的看着贺良景,贺良景朝他讪笑道:“哈哈,师尊,你怎么来了。” 本来顾玉对这两个师弟已经不太上心了,贺良景下意识怕顾玉听到方才舒迩说的话,会对舒迩会心生嫌隙。舒迩似乎也后怕极了,扯着贺良景的衣服后摆脸色惨白。 贺良景用手拍了拍身后舒迩的头顶,示意他没事。 “……”顾玉张了张唇,又闭上了,他在袖子里兀的握紧了自己的手,半晌垂下眼睫淡淡道,“明早就启程武当了,过来看看给舒敛舒迩布置的功课完成的怎么样,一进来就看到了你。” 顾玉没有再说下去的闲心:“……既然他两的师兄在,你就替我问问情况如何。我今晚会去修炼,不在无铭峰,有事传讯。” 贺良景总觉得顾玉情绪不对,可作为弟子又怎能让师尊别去修炼,便只能点头:“好,我今天一定好好监督他们。” 待顾玉一个人走远,舒迩才从贺良景身后出来,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吓死我了呜呜呜……” 舒敛嫌弃道:“让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贺良景头疼道:“舒迩,你以后嘴巴再这么碎,可别怪师兄不帮你。今天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谢谢师兄呜呜呜。”舒迩道,“师尊是不是没听到啊……” 贺良景也闻言也有些懊悔,顾玉出现的太突然,他也是一时慌了神挡在两个师弟面前,就算顾玉真的听到了又如何,以他师尊的脾气,估计也不会往心里去,自己这一举动简直是画蛇添足。 “没事,师尊没听到。”贺良景也只能先安慰舒迩,至于他的师尊——贺良景想他师尊那样高傲的人,应该是不可能撒谎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听到了。 长泽派所设的护山大阵的阵眼在一座荒凉的山上,这里除了掌门和长老能出入外,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而这座山的山顶常年积雪,只有松柏长青,顾玉常常在这里修炼。 所谓阵眼实则是一片湖泊,湖面清澈平静的如同一面镜子,任何人和物触碰这片湖都不会让水面起一丝波纹,历来如此。 除了顾玉。 顾玉在湖边打坐,却迟迟静不下心,他木然的低头看向湖面里的自己,良久才道:“……像个死人一样。” 顾玉伸手触碰湖面,以他的手指为扩散中心,波纹柔软而又快速的四散开,水中的倒影在此刻突然开始对顾玉说:“你撒谎了,顾玉,你明明在外面全听到了,却骗贺良景说才进来。” 岸边的顾玉闭上眼,没有回答倒影的话。 “贺良景害怕不是应当的吗?你本来就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 顾玉缄默无言,良久才反驳了一句:“……良景不会怕我。” “顾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玉沉声道:“你只是一个阵眼。” 倒影里的顾玉也冷漠的看着他:“没错,顾玉只是一个阵眼。没了这个阵眼,我便会命不久矣,身体留不住四散的魂魄。” “贺良景虽对我不同,可那又怎样。他如今能够在看见我的一刹那,就像见到魔物一般将师弟护在身后,等未来他和他的师弟们相处越久,亦或未来接受了某位向他告白的人,到那时,我这样一个让他人感到惧怕的师尊,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玉睁开眼,与倒影对视,淡淡道:“他拥有更多值得他交心的人,我身为师尊自然为他高兴。” “我会感到孤独的。” 顾玉微微蹙眉,缓慢道:“我之前独自在无铭峰那么久,不存在孤独一说……未来也不会。” “……剑修一旦开始自己欺骗自己——”倒影变成了贺良景的样子,他弯起微微下垂的眼对顾玉笑道,“可是很容易长出心魔的……师尊。” 18、嗯 顾玉垂眸静静地看着湖面的贺良景,半晌站起身离开了此地。 他没有回无铭峰,反而去了上次贺良景晕倒的地方——也就是谢玄易曾说封印了那位魔界少主所用武器的荒山处。 顾玉起先并没有抱有期待,只是简单的结印试着探寻那把魔器的位置,但他竟然能感应到有器物在回应他的探寻。 顾玉眉头紧锁,在十分钟后发现了魔器埋藏之地,然而此时他却抱着手在胸前,犹豫下一步行动。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回应他的召唤?谢玄易不是说一般人就算找到了它也是没有灵气的废铜烂铁吗?自己又不是魔,和魔界的器物怎么会有共鸣。 前些日子做的梦没有得到解答,因而一直在顾玉心里萦绕,谢玄易有心隐瞒,没有正面回答他,可顾玉从不是个愿意糊涂的人。他在原地思忖许久,终究还是施法将器物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长枪。枪身没有磨损,锃亮如同新铸,但这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把普通的长枪,没有任何灵力附着,顾玉有些意外,假若不是这把枪在回应他—— “你是我的转世……看来师姐还是救了我。” 顾玉回过头,怔愣住了,眼前突然出现的灵体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用惊讶,现在的我只是特意留下的一抹神识。” 顾玉皱眉道:“你是谁?” 灵体淡淡答道,“你是我的转世,我是你的前身。衡熹真人座下亲传,如果长泽派还没灭门,那你应该有所耳闻。” 各门派关于初代剑圣的记录都很少,甚至连长泽派都未记录其真名,按常理来说并不应该,如此富有盛名之人,记载却寥寥无几,这一度让修仙界的后人感到不解,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此人存在。 顾玉道:“你为何要特意留一抹神识附在这魔器上面?” “……我想见一个人。” “是谁?” 灵体突然笑了:“这把长枪的主人。” 顾玉心下一惊:“……曾经的魔界少主?可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没错……是被我杀死的,所以之后我准备去陪他。”灵体想要触摸顾玉手里的长枪,又瑟缩回来,“如今你还未恢复记忆,我不妨告诉你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灵体继续道:“大战之时,全修仙界的期望都压在我身上,我却并未打算与他生死两隔,但我是个愚钝的人,天真的以为事情还能挽回……所以最终上天给了我惩罚,他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转世……”灵体将手掌抚摸在顾玉的心脏处,冷漠的看着他,“你找到他了吗?” “魔是魔,人是人。”顾玉沉下脸,手放在了剑柄上,“你若是我的前世,则应悔过为何与想要放过攻陷人间的魔。现如今留下一抹神识,还想让我继续步你后尘?” 灵体嗤笑一声:“……步我后尘?”他的身躯在渐渐变淡,这证明那时留下的神识正在开始消散,“……师姐说的对,我有时候是挺傻的。” “……你费那么大功夫留下这抹神识,就只是想说这些吗?”顾玉不解。 “我还以为会见到转世后的他,哪怕不说些话,看一眼都好,却没想到看见了我自己——我没有自言自语的爱好。” 顾玉烦躁道:“你是你,我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找这把长枪。” 顾玉啧了声。 三千年的黑暗太过漫长,而重见天日只是一瞬,眼前的自己逐渐散尽,好像方才的谈话仅仅是顾玉的一场梦,“无论如何,灵魂会指引你找到他——” 贺良景正在顾玉房间的屋顶上看月亮,因为他师尊的屋子是最高最干净的,干净是由于顾玉有些洁癖,连屋顶有时候都要用清洁咒清洗一番。 黄昏时周兰突然让他来藏刃峰,她偷了她爹酿的果酒,送了一葫芦给他,贺良景收到的时候晃了晃,嫌弃道:“你撒尿在葫芦里了啊?” 周兰给了他一脚:“神经病吧你。”她道,“这是我爹酿的果酒,他平时不让我多喝,可我嘴馋,今天好不容易趁他不在费劲心思偷出来一坛,舀了几勺装里面了。”她哼哼两声,“姐妹我够意思吧?” 贺良景宝贝似的捂在怀里:“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周兰嘱咐道,“你少喝点,偷偷喝,不然你师尊要找我麻烦的!” 贺良景拍胸脯保证:“放一百个心吧,我肯定不敢多喝的。” 周兰狐疑道:“真的假的。” 贺良景眨眼:“真嘟真嘟。” 今晚师尊不回峰,两个师弟也早早休息了,贺良景爬上屋顶,一边天上挂着的月亮,一边打开酒葫芦:“饮酒要适量,我先喝一口。” 贺良景喝下一口舔舔嘴巴:“好像没尝到味,再喝一口。” “哎呀喝太快了,再喝一口。” “月亮那么大,我庆祝一口。” “都喝一半了,不如再来一口。” 贺良景不是个省心的,因此也是从来没什么自制力的,在吃喝玩乐这一方面,贺良景一直坚定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顾玉回到无铭峰时并没有在房间里见到贺良景,问了舒敛舒迩他们也说不知道,巡了一圈才发现这人躺在自己的房顶上睡觉。 顾玉将人给晃醒,贺良景睁眼看到是顾玉,瞪大双眼道:“师尊真成仙了,月亮成他脑袋了……” 顾玉:“……”他从贺良景怀里拿出抱着的葫芦,打开闻了闻,“……贺良景你喝酒了?!” 贺良景听到顾玉少有的震怒的声音,不由得虎躯一震,连余下的酒意和糊涂都被这剑一般的寒气给吓醒了,他立马从躺变为立正:“没,就一点点点点。” 顾玉没有信他的鬼话:“谁给你的?” “……我,那个……” “如果你喝醉后不小心从这儿掉下去,而我又不在这里无法及时救助,以你如今的修为万一没有特地用灵力护身,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顾玉冷下脸,“贺良景,我是不是对你——” 贺良景低下头,思考着一百种能解决目前状况的方法,可最终还是觉得装可怜最为有用,他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害怕的缩起脖子:“……师尊,对不起。” 顾玉瞧见不远处舒迩舒敛在树后躲着偷看,又看着眼前贺良景紧张的模样,忍了又忍,扶额道:“拿好你的东西,我们现在御剑前往武当。” 贺良景回屋拿了自己的行李,舒敛舒迩过来担忧道:“大师兄你没事吧,师尊刚才看起来好吓人。” 贺良景笑了笑:“师尊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只是凶一下啦。何况是我做的不对。”他摸了摸两个师弟的脑袋,“师尊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可怕。” 他看见窗外的顾玉正抬头望着院里的梨树发呆,走过去咳嗽一声,道:“师尊,我东西拿好了。” 顾玉冷淡的点头:“走。” “可我御剑飞行学的还不是很好……” “你自然与我一乘。” “嘿嘿嘿。”贺良景抱住顾玉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师尊虽然生气了,但也舍不得让我受苦。” 顾玉低头问他:“既然如此,那酒谁给你的?” 贺良景:“……”师弟们,其实师尊还是有点可怕的。 19、嗯 “师尊……能不能慢点,我好像有点……”贺良景看着脚下高速略过的风景,捂住自己的嘴,“有点……呕——” 顾玉呆滞的盯着贺良景吐的呕吐物从空中掉下去落在了树丛中,飞剑缓慢下行,直到两个人重新回到地面,贺良景再也忍不住的扶着树吐了起来。 顾玉手足无措的站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抱歉,是我飞的太快了吗?” 贺良景吐后喝了好几口水漱口,不大好意思的挡住自己的呕吐物:“可能我昨晚喝酒喝太多了,师尊也是习惯了这般飞行,是我自己太没用。” 顾玉道:“那我们先在这休息一下。” 贺良景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还是赶紧去武当吧。” 顾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飞行速度明显减缓许多。贺良景在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背部一句话也不说,顾玉不放心道:“还是很难受?” 贺良景哼哼唧唧道:“……饿了。” 顾玉:“……不是才吐么。” 贺良景拿脸在顾玉的背上左右乱蹭:“就是因为吐完了嘛……” 顾玉躲了下:“别蹭,痒。”没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向来娇惯贺良景的顾玉没办法道,“好了好了,等会儿如果路过村庄就下去让你吃东西。” 贺良景又开始傻笑:“嘿嘿嘿。” 武当离长泽派不算近,他们中途因贺良景的各种原因磨磨蹭蹭的第二天下午才抵达目的地。门派外早就有弟子前来接应,顾玉亮出武当的请帖:“顾玉,前来武当授道。” 武当两个年轻的弟子诚惶诚恐接过请帖,道:“原来是剑圣大人,这边请。” 他们对顾玉身后跟着的贺良景颇为好奇,可顾及顾玉身份不敢多问。一行四人快至山顶时,那两名弟子突然在用剑在空中画阵,阵法成后将通关文牒放置于阵法上,眼前空荡荡的山路犹如揭开了幕布,巍峨高大的武当派凭空出现一般矗立在贺良景眼前。 “啊……怎么下雪了。”贺良景用双手撑在头顶上,抬头对面色如常的顾玉道,“师……四长老,下雪了。” 顾玉无奈的笑了笑:“嗯,因为我们来到了武当。” “这位小友第一次下山吧。”一名弟子微笑的向他解释,“当初修仙界各个门派的长老一同决定与凡尘隔绝,因而每个门派除非有通关文牒,否则是进不来的。” “所以方才还是普通的山路,通关文牒置于阵法上后武当的大门才向我们敞开。好酷。”贺良景扭头问顾玉,“师……长老,长泽派也是这样吗?” 顾玉点点头,询问两个武当弟子:“你们掌门在何处?” “掌门在议事大厅等候多时。”一名弟子道,“恕我多嘴,剑圣大人身旁这位小友是……?” 顾玉不善于撒谎也不爱撒谎,因而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贺良景见状只好抢答:“哥哥们好,我是长泽派二长老的弟子,虽修刀法但对武当派之剑意十分向往,四长老心善,特地此行带我前来武当。” 顾玉瞥了眼贺良景,贺良景不知为何从他眼神中感觉到了不爽,顾玉微蹙着眉:“……就是他说的那样。” 贺良景挠挠脸,难道是怪我抢话?不可能啊平时没礼数的事情我对师尊干的多了去了。 顾玉道:“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武当果真如顾玉之前所说那样,千年来山中雪从未融化,一年四季只有下雪和暂不下雪的冬天,贺良景时不时闻到松木的气味裹着雪的凛冽,就如同顾玉身上的味道一样,他的师尊平时修炼的地方果真也是个冰窟。 他抬头瞧见几只仙鹤轻飘飘的从他眼前飞过,周围弟子的服装无不是统一的蓝白黑色,武当就像这山雪,虽纯洁静谧可又让贺良景觉得窒息,相比之下长泽派竟更显得烟火气。 “二位,到了。掌门就在里面。” 两位弟子在门口停止了脚步,面无表情却又恭敬的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进去,贺良景看了眼顾玉,顾玉摸了摸贺良景的头顶,问道:“怎么了?” 贺良景摸摸鼻子:“剑修都这样吗……” “什么?” 感觉武当跟师尊确实挺合适的,不怪当初武当的人要挖我们门派墙角。 贺良景摇摇头,咧嘴笑道:“感觉武当是个很适合剑修修炼的地方。” 一分钟后贺良景见到了武当派的掌门,那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与贺良景所想象的老头子大相径庭,这位掌门看起来才二十几岁,剑眉星目,称得上英俊潇洒四字,笑起来时甚至露出一颗虎牙,贺良景小声赞叹:“哇,好帅。” 顾玉不免愣了下,蹙眉又看了眼贺良景,贺良景再次从这一眼神中感觉到了不爽。 “秦云峤,两百多岁了还装什么年轻。”顾玉冷声道。 秦云峤笑道:“你一百多岁了不也一样是个年轻模样?” 顾玉烦躁的啧了声:“何日开始授道?” 秦云峤道:“授道事小,切磋事大。五十年前输你的那一局我至今还记着,奈何你一直不肯再次与我切磋。” “打不赢我,又何必?” “手痒,不行?”秦云峤拔出了他的剑,明明人只是靠近走了几步,贺良景却被他的剑意连连逼退。顾玉见状赶紧护在他身前,贺良景这才站定。 顾玉压抑怒气道:“把剑收了。” 秦云峤挑眉:“真是一反常态,这么护着那小孩,难不成是传说中长泽派那个整日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但顾玉你超爱的大弟子?” 顾玉还没来得及回答,秦云峤却眼神一转看向他身后,然后连忙收了剑迎过去:“哥?!你怎么来了?” 贺良景转头,以为会看到一位和秦云峤一样风流倜傥的剑修,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 “你怎么瘸了?”顾玉记得这个人,当年秦云峤向他挑战,这人最初还微笑着在旁专心看着秦云峤,在秦云峤躲避不及被他一剑刺中手臂时,却发疯似的冲向比武台挡在秦云峤身前,面色阴翳的拔剑指向他:“秦望川,请赐教。” 贺良景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剑修腿瘸这得是多大打击啊怎么能当面这样说呢,便扯了扯顾玉的衣服,顾玉转头就看见贺良景一个劲的眨眼,还以为是方才秦云峤的剑意伤到他眼睛了,面色一凝:“你眼睛怎么了?” 贺良景扶额:“没什么,我眼睛挺好的。” 秦望川抱歉的朝贺良景和顾玉笑了笑:“鄙人也不想坐在轮椅上迎见贵客,但腿脚不便,实在无法行走,还请见谅。”他拍了拍秦云峤,“怎么在小孩子面前拔剑?万一伤到人家怎么办?” 秦云峤耸肩:“我收敛着呢,不然他早吐血了。” “他若是吐血——”顾玉面若寒霜的沉沉看着秦云峤,“你别想完好的的走出这个地方。” 贺良景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被这样威胁的秦云峤还没生气,看起来温柔和蔼的秦望川眼神中竟然一瞬间闪过阴鸷,那时间太短,贺良景没法确认,秦望川推动轮椅挡在秦云峤身前,向顾玉低头道歉道:“家弟对剑道太过痴迷,因而一直期盼着能和如今的天下第一剑修再切磋一番,却差些伤了这位小友,实在抱歉。” 顾玉没接茬,秦云峤叹气道:“行了行了,是我有错在先,下次注意。” 秦望川咳嗽了好几声,秦云峤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道:“都说了让你少出门了,如今身体不比以前,你看,又咳嗽了。” 秦望川摆手,朝他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了,就想出来看看。” 贺良景躲在顾玉身后,静静的盯着秦望川,秦望川感受到贺良景的视线扭头看他,温柔道:“怎么了小朋友?” 好怪。贺良景扣了扣衣角——总觉得这人好怪。 20、嗯 授道安排在后日,秦望川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趁这两天带贺良景到武当四处逛逛。 贺良景还没说话,顾玉就道:“不需要。” 秦望川笑了声:“你身旁的小朋友或许会想呢?”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贺良景擦擦不存在的汗水:“……我,那什么……我都行。” 秦云峤道:“都行那就是想去,碍于你这个冰块不好说而已。” 秉承来都来了的四字原则,他着实该趁这两天逛一逛武当,也好搜刮一些花边新闻回去同朋友们说说,但这三个人之中,顾玉对武当不熟,秦云峤动不动就要比试,唯有一直堆着笑脸的秦望川看起来最靠谱。 顾玉冷声道:“你一个瘸子,动不动就咳嗽,怎么带我……啧,带二长老的徒弟去逛?” 秦云峤有些不高兴了:“瘸怎么了?我哥只是腿脚不便,又不是失了法力。”转而又对秦望川说,“但顾玉这小子说的对,最近一直下雪,你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秦望川说:“你不在武当的这一个月,我都待在屋里没动过,再待下去就该发霉了。”顿了顿道,“顾玉你放心,你们长泽派的弟子我自然会好好招待,武当很安全,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他看向贺良景,询问道,“如何?愿意吗?” 贺良景想在屋里百无聊赖的坐着还不如跟这人随处逛逛,他对顾玉道:“四长老,那我去了?” 顾玉眉头紧锁,沉默又沉默,贺良景以为不行时他才道:“……去吧。记得早些回住处。” 贺良景有些意外:“四长老不同我一起吗?” 顾玉的手中出现了玦徵,平时他的腰间所配为一把木剑,玦徵是不会轻易拔出的,他的本命剑威压太强,若非遇上强敌,修为平平之人还未等出招就已落败。顾玉道:“秦云峤今日拔出本命剑一事,该有个说法。” 秦云峤咧嘴笑道:“倒是正合我意。”他走到秦望川面前,轻声说,“哥,你带这小孩赶紧离开吧,不然等会儿我两打起来你在这很可能会被伤到的。” 秦望川捏紧轮椅扶手:“可是——” 秦云峤摆摆手:“哎呀,你就对你弟弟就那么没信心?五十年前他虽伤了我,五十年后可不一定,说不定风水轮流转呢。”顾玉在旁听后只是冷笑一声。 ……师尊真是向来不给外人面子。这两神人斗起剑来肯定是打的天昏地暗,自己在这观摩准要被波及,贺良景当机立断主动推着秦望川:“秦掌门说的对,望川哥我们还是先走吧。” 秦望川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贺良景快步推着秦望川离开了这里,人大概已经离他们有了百米远时才回头,两人已在天上斗得不可开交,速度之快仿佛两道闪电天光乍现。贺良景感叹道:“神仙打架,凡人果然还是得通通闪开啊。”说完赶忙补充,“呃那个,我是说我法力低微,跟当初刚进长泽派时没什么区别。” 秦望川抬头错也不错的看着那道身影,半晌才低下头微微笑道:“没关系,其实再过个十年,我可能也要同凡人一样了。” “啊?”贺良景惊诧的看向秦望川,秦望川清瘦的不像个剑修——不,压根就不像一个修仙者,很难想象这是武当派掌门的兄长,“……您为何会这样想呢?” 秦望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小友,其实你就是顾玉的徒弟吧?” 贺良景愣住了,继续推着秦望川离开这儿,心虚笑到:“望川哥您怎么忽然这样说……” “叫我秦长老就好。”秦望川扭头瞥了眼贺良景,明明笑的和蔼可亲,贺良景却觉得被蛇咬了一口,“顾玉我虽与他相处不多,却也知道他不是个在乎人的冷漠性子。他对你太过重视,这本就不正常,想来只有传言中他收的大弟子才有这等待遇。” 自己竟然已经如此出名了吗?贺良景不大好意思的承认:“好吧秦长老,我确实是他的徒弟,只是我隐瞒这个身份是有原因的。” “没关系,我大概能猜到。”秦望川温柔问道,“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贺良景不自在道:“呃……晚辈贺良景,您叫我小贺就好。” 走了一段路已经能看到零星的武当弟子了,他们见到秦望川先是意外的面面相觑,然后才笑着和秦望川打招呼:“大长老好。” 秦望川点头:“是要去训练吗?” “是啊,再有几个月就要试修大会了,我们得加紧练习。”一位女弟子道,“难得见大长老出门闲逛,可惜近些天老天爷不给面子,总是雪下个不停,一丁点太阳都不出。” 旁边的男弟子接嘴:“大长老出门肯定是因为掌门回来了啊,这还用问吗?” 好没礼貌。贺良景在秦望川身后意外想着,还以为武当派的弟子会一本正经呢,没想到竟然敢当着自家长老的面说这些八卦。 秦望川也没生气,对贺良景道:“走吧,我带你去铸剑台看看。” 一路上贺良景好奇心藏都藏不住,满脸写着好想问问题,秦望川明明看出来了却始终没点破,直到他们穿过覆满大雪的青石板路,到达了铸剑台,秦望川才开口道:“武当有一个流传千年的习俗,那就是等到你认为自己足够有能力可以下山除魔历练时,来到铸剑台,将你的剑投入熔炉之中,如果剑从熔炉中出来完好无损,你便会拥有自己的剑灵。” 铸剑台由巨大的特殊黑曜石砌成,九根石柱围绕中央的熔炉高耸入云,这是武当派唯一称得上暖和的地方,灼热的熔岩中不断上升小而多的气泡,然后从中爆发出新的岩浆,贺良景看了一眼就被热气扑了满面,赶忙跑回秦望川身边:“我的妈呀好吓人。”他咽了咽口水,“你们就在这熔炉旁等着剑自己从里面出来吗?万一没出来呢?剑岂不是没了?” “没关系,这恰恰证明那把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一把。”秦望川道,“可惜武当能见到太阳的次数不多,不然你可以看到这里的黑曜石会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他忽然温柔地笑了,“很多年前,云峤翘了他最喜欢的课,那是他年少时期唯一一次翘了那位老师的课。” 贺良景知道秦望川有倾诉的欲望,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那天他为什么不上?” “因为他说今天出了太阳,想带我来铸剑台看黑曜石折射光的样子。” 贺良景看着他问道:“秦长老觉得怎么样?” 秦望川说:“其实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觉得不过如此,不过当时云峤很兴奋,铸剑台很大很空旷,他在折射的光芒中大声呼喊自己要成为全修仙界最厉害的剑修。”秦望川弯了弯眉眼,“他像是长大的很晚,很长一段时间如同个未成熟的孩子,做什么事心气上来了就莽着头去做,天天嚷嚷着要当少侠。……不过那样很好,我时常怀念。” “云峤这一生,遇到最大的打击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没有战胜顾玉,未能实现成为第一剑修的梦想。” 贺良景按耐不住好奇心,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口:“那还有一个呢?……是长老你的腿吗?” 秦望川两掌十指交扣虚握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继续回答:“……很遗憾,我觉得并不是。”他笑了笑,“可能因为我还活着吧,而云峤的爱人却已经死了。” “……死了?” 秦望川垂眸盯着自己的双腿:“没错,死了。他每年都会下山去他爱人的墓前陪他很久。今年去了一个月,昨天才回来。” 他抬头看向贺良景,笑道:“贺良景,你知道越强大的剑修似乎会活的越短这件事吗?” 贺良景愣了愣:“……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说法。” “从初代剑圣开始,每一任似乎都活不过两百岁,最长寿的也踏不过三百岁的槛,修仙界历史长达三千余年,而飞升的剑修却是零。他们明明强大无比,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早早逝去。”秦望川淡淡道,“或许越是坚硬的东西,就越容易被折断。” 贺良景不可置信道:“可是秦掌门明明已经两百多岁了。” 秦望川微微笑道:“没错,云峤现在还好好活着。但天道喜欢在不公平的事上执拗的要求公平——”他顿了顿,似乎感到疲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斜眼淡漠的看着贺良景,语气却温柔道,“顾玉这样强大的剑修,或许能打破这样的魔咒呢?” 他闭上眼:“又或许,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不是吗?” 21、嗯 “秦长老多虑了。”贺良景推着他离开了铸剑台,道,“我送您回去吧?” “不再逛一下么?” 贺良景觉得自己第一印象没出错,这人就是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他把顾玉搬了出来:“我怕师尊会担心的,还是早点回去吧……也不知道他们比完了没有。” 秦望川道:“既然如此,送我去医馆吧。” “秦长老有哪里不舒服?” 秦望川摇头:“去看看云峤怎么样了。” 贺良景愣了愣:“啊?” 等两人到了医馆,竟真的看到了秦云峤,他脱掉了上衣,背部有一道剑痕,伤口散发着寒气,流出的血渗出后便成了冰。 师尊,你怎么将人家武当的掌门伤成这样! 贺良景的身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只会让他不自在,但来了不问好又显得不礼貌,便将秦望川带到秦云峤身边,弯腰作礼道:“秦掌门好。” 秦云峤本还能在外人旁唬着一张脸,方才医师给他处理伤口时他一声没吭,可一见到秦望川就开始委屈:“哥,你怎么来这了?”他耷拉着一张脸,“我又输了……医师,疼死我了,能不能包扎轻点。” 秦望川紧蹙着眉头,对包扎的医师道:“我来吧。” 贺良景瞧秦望川那专注的样儿也不好打扰,只得问秦云峤:“秦掌门你还好吧?” 秦云峤笑了笑:“还挺好的,反正顾玉也被我伤到了,可惜没我伤重。” 贺良景:“……” 秦望川睨了贺良景一眼,轻声提醒道:“他是顾玉的徒弟。” 秦云峤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挑了下眉尾:“怪不得,我就说顾玉那厮能对别人家徒弟这样护短?和我对决的时候杀意浓的不像话。”他朝贺良景眯眼笑道,“何故骗我?” 这人也是笑面虎。贺良景咽了咽口水,当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剑修对你笑里藏刀时,就要万分小心了:“……我修为低下,怕武当弟子知道我是师尊的徒弟找我切磋。”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秦云峤对他摆摆手,“别害怕,我只是很讨厌别人骗我——哎疼,哥,你干嘛?!”他五官皱在一起龇牙咧嘴道,“最近没惹到你吧。” 秦望川连连抱歉道:“方才走神了。” 贺良景想到顾玉也受伤了内心有些焦急,与秦家兄弟告别:“那秦掌门好好养伤,晚辈就先告辞了。” 贺良景已经走到了医馆门口,却隐约听见秦云峤的声音:“……哥……我这次……他……转世……就在……” 转世?贺良景回头,想要偷偷的看他两在说什么,可他却在回眸的那一瞬间看到秦望川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一张灵牌。 那灵牌上写着武当派第十——贺良景还未读完,秦望川似乎已经发现了贺良景的视线,不经意间用手挡住了牌位上的字,转头对秦云峤笑了笑:“……你能找到就好。” 只差这一眼,贺良景想再探究却什么都看不到了,秦望川胸膛空荡荡的一片仿佛方才只是自己眼花,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而秦望川推着轮椅缓缓向他走来,贺良景下意识盯着他的胸口——明明方才就有的。 秦望川温柔问道:“怎么了?站在这儿。眼睛不舒服吗?” 贺良景盯着他的眼睛,讪笑道:“哈哈哈没什么,看岔了,晚辈去找师尊,秦长老告辞。”说完也不等秦望川回答撒腿就跑。 他奋力的奔跑着,知道那一眼绝不是眼花,贺良景从小总能意外看到或听到别人所察觉不到的,秦望川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定不是意外,回顾今日与他交谈的种种,贺良景甚至推断秦望川是自愿的——一名天资聪颖的剑修甘愿断腿,变得身体孱弱…… 不对。贺良景慢慢停下奔跑,表情十分严肃起来——我压根不知道自己住哪啊!他崩溃的捂住脑袋,心里呐喊:我的好师尊,你究竟在哪啊快带我回去吧我好想干饭! 顾玉一直等不到贺良景,又听说他随秦望川去了医馆,便让一名弟子带路,没曾想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贺良景,他人坐在石头上,身旁一些武当弟子围着他,那些人不停的向贺良景询问问题,贺良景接过问题人的零食塞进嘴里,摇头晃脑道:“你这个问题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们四长老目前是没有爱人的。暧昧对象?也没有,放一百个心吧,你还有机会。” 顾玉忍无可忍:“哦?什么机会?” “自然来长泽派当我——”贺良景眨眨眼,东西本还在嘴里没咽下,看到身前的顾玉吓得一囫囵吞了下去,他拍拍胸脯急忙站起来,“师……四长老!” 那些武当弟子刚刚还逮着贺良景问顾玉的花边新闻问个不停,本尊到场后却全都缩头缩尾的鸦雀无声,顾玉瞪了一眼贺良景:“还不过来?” 贺良景鹌鹑似的走过去,顾玉见他跟来后衣袖一甩转身就走,贺良景亦步亦趋,思忖半晌准备先发制人道:“四长老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顾玉面无表情道:“不是要跟秦望川去玩么?找我干什么?” 贺良景碍于还有一个带路的武当弟子在场,仅剩的那点廉耻心让他隐忍不发,预备进了屋子再行动,可顾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贺良景对他那句话默认了,神色便愈加冷峻。 待回到了武当准备的住宿,贺良景便开始抓着顾玉的手撒娇认错,他道:“师尊,下次我真的不贪玩了。” 顾玉撩开眼帘睨他一眼,又没什么好气的撇开了,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是么?武当可是很大的。” “大也不玩。”贺良景靠着顾玉坐下,“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顾玉没太相信,于是没有应声。 贺良景不管顾玉的反应,问道:“秦掌门说您也受伤了,重吗?” 顾玉放下茶杯:“小伤。” “真的吗?” “一个指头的长度,能有什么严重?” 贺良景表情严肃道:“在哪?让我看看。” 顾玉从没听过贺良景这番语气,不免呆了一下,新奇的看了他一眼,又想到伤口的位置,摇头道:“我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真的么?” “嗯。他本是伤不到我的,我分了神,不小心被他的剑意划了一个小伤口。” 贺良景不赞同道:“师尊,这我可就要说你了呀,与秦掌门这样强的人对决怎么能走神呢?” 顾玉垂下眼睫没说话,他自然不会说他突然分神的原因。 秦云峤很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需要用十成十精力与实力来击败的对手。所以那时他在空中注意到了还没走远的贺良景与秦望川,他们两正在对话,似乎很相熟的样子,只是这一瞬,他便被秦云峤的剑意划伤了腰侧。 顾玉思及此处,道:“……你今日与秦望川他相处的如何?” 贺良景一拍大腿:“我也正想问师尊关于他的问题——师尊,秦长老的腿怎么瘸的啊?” 22、嗯 顾玉皱眉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贺良景说:“他说历代剑圣都只能活两三百岁。” 顾玉闻言真的想了一会儿,点头:“似乎是这样。” 贺良景道:“秦掌门他曾经有遇到过危及性命的事情吗?” 顾玉撑着额头思索道:“应该有吧。二十几年前?十几年前?还是多久……我忘了。” 贺良景无语的看着顾玉,顾玉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记得他多久受重伤?连他兄长断了腿我都未曾知晓。” 贺良景叹气:“好吧好吧,我早就应该猜到师尊从不关心这些琐事的。” “我记得你来了长泽派共五年零六个月,那时候你才九岁。”顾玉有些替自己满意的挑了下眉,又道,“所以这些跟秦望川的腿有什么关系?” “我今日看到秦长老的脖子上挂着一张灵牌位,上面写了字,但灵牌消失的太快,我只看到武当派第十这五个字。”贺良景摸摸下巴,“武当派第十……第十什么呢?”他问顾玉,“师尊,秦云峤如今是武当派第几代掌门啊?” 他瞧见顾玉怔愣的样子,嘴角抽抽:“……好吧,不难为师尊了,我有机会还是问问武当的弟子吧。”实在不行回去问长泽派的人也行。 顾玉略微尴尬的轻咳一声,说:“你是怀疑秦望川如今的身体跟秦云峤的寿命有关系?如果是真的,那么秦望川定是用了不为人知的禁术方可完成。可是——”他淡淡道,“这些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贺良景转头看向顾玉,顾玉面色如常,他摸了摸贺良景头顶:“良景心善,我自是明白。可这事归根结底是他人祸端,切莫引火上身。” 贺良景抿了抿嘴,道:“……我是怕秦望川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师尊你万一也——” “死亡降临在为师头上么?”顾玉闻言摇头,“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只有魔界裂缝再次打开,魔界领主亲临人界。” 贺良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两千年前魔界领主为何不亲自来攻打人界呢?” 顾玉回答:“假若她来了,那么神界定会插手。”他对贺良景道,“好了,秦望川这件事你不要再探究了,他要是真的害了其他人,秦云峤不会放过他的。” “即使是他的亲哥哥?” “他不仅仅是秦望川的弟弟,还是武当派的掌门,自然责任在首,私情为后。” 贺良景却问:“师尊,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也干了很坏很坏的坏事呢?”他挠挠脸,“虽然我觉得本人正直帅气聪慧善良又可爱,绝不做卑鄙猥琐之事,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不是嘛。” 顾玉反问:“多坏的事?” 贺良景想了想看过的话本,道:“比如消灭全人类,世界属于贺良景?呃……再比如叛变师门归顺魔族带着他们来攻打人界?” 顾玉愣了愣,笑道:“如果你能做到这些的话,我合该夸你一句有出息。” 贺良景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我也觉得。” 到了深夜贺良景已经疲惫睡下,顾玉在他旁边打坐,看见贺良景睡的竟然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不免好笑的拿帕子替他擦了擦,想他是不是又梦到吃了好东西。 白日贺良景说的事顾玉虽没有太在意,可他想起五十年前秦望川与他一战时的剑意。秦望川的剑术造诣虽略逊色他的弟弟,可如果秦云峤的剑对准敌人时会分应杀和留命,那么秦望川这位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剑修,所挥的每一剑都在告诉对方:我会杀了你。 秦望川这样的人,若是生了心魔又未被人发觉,恐怕会暗中扰乱修仙界一阵子。 顾玉在贺良景周围设了结界以免发生危险,随后决定去找秦望川,他总觉得秦望川今天和贺良景说的那些话,说不定就是在等他知道。 他抛出一颗夜明珠使它悬浮在路前方,才出了院落便看到一只仙鹤,顾玉道:“看来静候多时了。” 仙鹤带着他来到秦望川的居所,秦望川所住的地方是一处相较于其余长老来说较为偏僻矮小的峰,庭院里什么花草都没有栽种,顾玉以为无铭峰已经够清寒了,而秦望川这里显然更胜一筹。 今晚月亮缺满,云层太厚太多,星星稀疏,夜色无光漆黑一片,秦望川提着一盏灯坐在轮椅上先见夜明珠亮相,其后才显出顾玉的身影,秦望川笑道:“还以为剑圣大人嫌麻烦,不会来找我了。” 顾玉道:“有什么话可以直接与我说,不必要找我徒弟传话,让他胡思乱想自找烦恼。” 秦望川耸耸肩:“我的话不管用,与你徒弟沾边恐怕才最有效,所以你瞧,人不是过来了么?” 顾玉不欲与他废话,皱眉道:“那个灵牌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看到了。”秦望川指头不断的点着太阳穴,“这我可不是故意为之,只能怪你徒弟眼睛太毒……人也古灵精怪。”他说,“按理说人是看不到的,只有魔可以看到,小贺他难道——” 一阵寒风划过,顾玉不耐的拔出木剑指向了秦望川的喉咙,他眯了眯眼,冷然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即使是木头所成,这一刻在顾玉手中也如同宝剑利刃,“只要我想,没有人拦得住我。” 秦望川丝毫不惧怕,勾唇笑道:“做个交易如何?” 顾玉没说话。 “我曾在一方洞天福地里寻到一块梦中镜。”秦望川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面镜子,镜子有两个巴掌大,“镜中的镜灵可以让你看到未来的事——照镜人最关心什么,它就会告知你所关切之事的未来。” 秦望川道:“一共三次机会,我用了两次,还剩最后一次,作为交换,顾玉,我要你的心头血。” 顾玉嗤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交换?” 秦望川笑了:“顾玉,或许你能在这镜中看到你的徒弟呢。” “我徒弟自有我来护着,何须借镜窥探。” 秦望川道:“他并非池中之物,小小的长泽派留不住他。” 顾玉捏紧了手中的剑柄,眼如寒星怒然道:“这偌大的修仙界数年来千千万人前仆后继,贺良景为何就留不得?” 秦望川摸了摸身旁乖巧站立等待的仙鹤,勾唇轻笑:“鹰和雀岂可同一而语?再说这武当的雪虽美,可待的太久,见过春天的人还是会觉得冷。” 顾玉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秦望川道:“不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 “不必。”顾玉握着的剑转了个弯对向自己心口,毫不犹豫的刺了进去,秦望川有些诧异的看向他的动作,血液从伤口滴落,秦望川赶忙拿出瓷瓶,那几滴血便飞进了瓶子里。 放心头血对人体是至亏损之事,顾玉做完却只是脸色苍白许多,他伸出手:“镜子。” “你……” “给我。”他沉声道。 秦望川叹了一口气,咬破自己的舌尖将血滴在镜子上,然后才递给顾玉:“镜灵,听从我的差遣,告诉照镜人的未来。” 他会看到什么?顾玉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想到出发前在床上睡得香甜的贺良景——无论贺良景未来是去是留,他只希望他的徒弟能够幸福的无灾无难的过完这一生。 手中的镜子发出刺眼的白光,顾玉不得不闭上眼,而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魔物横行,荒尸遍野,举目赤地千里。 顾玉见状下意识拿出玦徵,他看向四周暗想:为什么会那么多魔物。 魔界裂缝的封印难道被打破了? 奇怪的是这些魔全都向着一个方向奔走,顾玉顺着方向望去,却没想到看到了已经成年的贺良景。 贺良景的脚下堆满了死尸,而他全身被血染红的没有一处是足够干净的地方,魔物不停的涌向他,贺良景挥起顾玉送给他的长刀,那些魔愤怒尖锐的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贺良景只是低头疲惫的喘息,他看着脚下踩着的数不胜数的血躯,忽然笑了一下:“真他妈是有够累的。” 23、嗯 贺良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惊醒,房间里空荡荡的,顾玉不在。他晃了晃脑袋,想要出去看看,但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屏障:“……师尊设的?这是有事出去了么?” 话音方落,房门便被打开了,顾玉看见贺良景已经醒了有些意外,但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将门关合,他撤销了屏障,沉默的走向贺良景,贺良景抬头与他对视,被顾玉的脸色吓了一跳,关切道:“师尊,你怎么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顾玉紧蹙眉头,忽然站不稳似的整个人摇晃几步,贺良景赶忙扶住他,顾玉却在这时吐出一滩血,他捂住嘴,嗓音像破旧的风箱嘶哑喊他的名字:“……贺良景……” 贺良景今天一整天过得相当魔幻,尤其是在现下,他眼中强大到可以说是目中无人的师尊,竟然重伤至吐血。他有些慌张的回答:“师尊,我在这呢。是谁伤的你?要不要紧啊,我去找秦掌门!” 顾玉摇头,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意识模糊道:“……别离开我……别去……”顾玉抱着他,贺良景觉得自己要被顾玉融进他的血肉里,“我会杀光他们……不要——”顾玉痛苦的呻吟一声,贺良景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印象里顾玉从不会因痛而声。 他不过睡了一觉,师尊到底去干什么了?!贺良景没时间惊诧,他将顾玉背了起来,叫醒了在另一间屋子睡觉的武当弟子,气喘吁吁道:“带,带我去见你们掌门,快。” 背上的顾玉已经陷入昏迷,贺良景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浅,着急问道:“还有多久啊?” “马上马上,就快到了。”弟子擦了擦汗,却突然目光一亮,“掌门!掌门在前面!” 贺良景看到救星,连忙跑上去对秦云峤道:“秦掌门,我师尊他——” 秦云峤神色严峻的看着昏迷的顾玉,点头:“你们掌门方才千里传讯,让我速速去查看顾玉情况,我还纳闷……随我去医馆。”秦云峤随手掐了个手诀,明明谈话时还在路上,眼下就已经到了医馆里。 正偷懒的医师被掌门喊醒,一脸生无可恋的用法力探查顾玉的身体,不久微微张大眼睛:“……嗯?” 贺良景连忙问:“医师姐姐,我师尊为什么会这样啊?” 医师眉头紧锁,如临大敌的用法力再次尝试:“……怎么会?” 她鬓角流下一滴汗:“剑圣他……并非普通人类。” 秦云峤抱手在胸前:“说点能听明白的。” “掌门,长泽派掌门何时过来?” “她说马上就来,可我哪知道这个马上是什么时候。”秦云峤摊了摊手,“既然不好说,要等人家掌门来,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你就先用医术随便治治吧。” 贺良景听到没有性命之忧放下心来,站在旁边盯着顾玉看,却发现他胸口处的衣服好像有剑痕:“秦掌门,像我师尊这样的剑修,衣服有破损合理吗?” 秦掌门道:“想想都不合理吧,我们这样强的人除非被实力相当的人伤到,否则就连衣服都很难有划痕的。” 贺良景扯了扯秦云峤的袖子:“可我师尊他胸口的衣服有剑痕——” “啊?”秦云峤像听见了什么鬼话,顺着贺良景的话看向顾玉,他注意到了顾玉衣服上的痕迹,不解道:“……这个位置怎么被剑捅进去的?顾玉是喝醉了还是傻了才会被人伤到心脏。”他拨了拨那处的衣服露出伤口,“深度很浅,并不是打算取人性命。”他挑眉,“难不成是他自己捅的?” 秦云峤对旁边的医师道:“怎么回事?医师,你没发现顾玉心口的伤吗?” 医师说:“发现了,剑圣应该是自己伤的自己,因为按伤口来看,力度掌握的非常精准,我猜他可能是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但心头血只是导火索,让他陷入昏迷的另有其因。”她对贺良景问,“你可知你师尊今晚出去见了谁?” 贺良景呆住了:“可我师尊为什么要取自己的心头血啊?”连他这样上课经常开小差的人都知道心头血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又回答医师的问题,“我起来时师尊就已经出去了。” 话音刚落,谢玄易突然踢开了医馆的门,秦云峤惊讶道:“还以为你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呢。” “他大爷的我倒是也想悠闲点啊。”谢玄易汗流浃背的扶着墙暂停歇息,“人呢,还活着么?” 医师热情的迎上来:“您就是长泽派的谢掌门?” 谢玄易点头:“啊我是。”她一边摘下右眼的眼罩一边指指顾玉,“你探查他灵台了?” “自然,谢掌门,关于剑圣大人的魂魄我十分——”话还没说完,谢玄易露出了她的阴眼,医师仅仅与她那只眼睛对视了两秒便晕了过去,谢玄易接住晕倒的人,将眼罩带了回去,道,“睡吧,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掌门。”秦云峤眯着眼道,“在武当派当着本掌门的面清除武当弟子的记忆……”他咧嘴笑的露出一颗虎牙,“是不是不太妥当呢?” “事急从权。”谢玄易抱歉道,“授道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武当送给长泽派的所有物品过几天将如数归还。”她指挥在旁看戏的贺良景,“小子,背上顾玉,回宗门。” 贺良景听令的背起顾玉跟随谢玄易准备离开,秦云峤伸手拦住他们,道:“顾玉的情况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你将医师的记忆清除。” 贺良景却在这时插嘴:“秦掌门,我师尊昏迷不醒,你们武当派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秦云峤好笑道:“顾玉这样强的人谁能取他的心头血?谁又能打晕他?分明是他自己的原因,何故赖到武当头上。” “是吗?”贺良景疑惑的歪了歪头,“在哪取心头血不是取,难道武当钟灵毓秀,连取心头血也要在这吗?”他看向秦云峤,“还是说,师尊今晚出去见了谁,与谁做了交易,将心头血给他了呢?” 他继续道:“我师尊的性子修仙界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去与毫不相识的人见面。整个武当派,除了秦掌门你,还能有谁可以和我师尊说得上话——”他甜甜笑道,“也不知是什么物件,需要心头血这种极其珍贵又对人损伤极大的东西来制作。” 秦云峤面色沉沉道:“贺良景,有时候人应该明白,脏水这种东西,什么人能泼,什么人泼不得。” 谢玄易挡在贺良景面前,丝毫不惧的看着他:“秦掌门,今晚说到底是给您添了麻烦的,十分抱歉。良景年幼失言,还请你切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话音一转,“但他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取得一位强大剑修的心头血所支付的物品,可不是普通修士就能够给予的。而这人背着掌门您偷偷摸摸做这些,拿它又是要做什么呢?秦掌门,为了门派安危,还是仔细清查为好。” 24、嗯 那是贺良景吗?顾玉并不能确定。他身材高大,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背着手绕着他转悠,眼神上下打量他,笑眯眯问他:“小朋友,你师尊叫你出来的?” “顾玉”谨慎的握着剑。 贺良景继续问:“你的师尊是衡熹真人吧?我应该没找错地方。” 顾玉瞪着他没回答,贺良景弯腰凑近他,摩挲下巴,挑衅道:“你太弱了,长得倒还行。”他挑了挑眉毛,语气却是软的,“你们正派人士都以理服人,以己度人,现在你帮我把衡熹真人叫出来好不好?”他眨眨眼,“我受人嘱托,要和他交手一番好回去交差。” 顾玉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轻浮之人身上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灵压,甚至和师尊不相上下,才二十岁的顾玉只能虚张声势怒道:“滚!” “哎呀,好没礼貌。”贺良景伤心的看着他,“干嘛这么凶嘛。” 顾玉的剑已经拔出了,贺良景丝毫不感到危机:“听说衡熹真人只收了两位亲传弟子,一位精通符箓阵法,一位剑术高超。看来你就是那位使剑的人了。” 顾玉眼神一冷,他拿着自己的剑,身后已然浮现了数十把剑形,四周的气温都开始下降,贺良景在这时不急不忙的仔细研究:“那么年轻剑意就能外化于形,你在人……咳,你在你们门派中天赋应该还算不错。” 顾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脖子刺去:“废话真多。” 贺良景退后两步,顾玉趁机紧紧相逼,贺良景不堪其扰双指直接拿捏住了顾玉的剑刃,笑道:“既然那么想和我打,那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玩玩。” 十招过后顾玉便败了。 贺良景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顾玉,蹲下来道:“何故行此大礼?”他捏住顾玉的下巴,眯着眼,嘴角却是弯的,“你输啦,得老实些,帮我把你师尊叫来吧?不听话的人会现在就去见阎王爷的。” 顾玉双目中愤怒的仿佛燃烧了火,他从没有过输的这般屈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方才与他打斗就像在逗猫——顾玉越想越气,他声音凛冽但言辞幼稚道:“你才去见阎王爷!” 贺良景愣了愣,半晌‘噗’了一声,然后咧嘴笑着:“挺有意思。”说完他手指动了动,顾玉便悬在了半空,“没有人能让我死,让你失望了。” 他笑眯眯的拿出锁仙绳,用手使劲扯了扯:“够结实,就拿它捆你吧。” 顾玉恼羞成怒挣扎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我旅游缺个宠物,我本来想找个听话的,你脾气虽不大好,但也算有趣,就凑活凑活吧。”他手指勾了勾,被锁仙绳捆住的顾玉不得不跟着他走,心情颇好的吹着口哨,“反正养着养着就乖了。” 顾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贺良景依旧在那里安慰他:“哎呀怕什么,我以前养过的宠物都活了很久的,你死不了,放心吧。”他朝顾玉眨了下眼,“我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呃……人。” “对了,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贺良景生疏的运用话本里看过的东西。 顾玉冷冷嗤道:“把我比作畜生,还在这说什么阁下。” 贺良景感觉他刚收养的宠物有些麻烦,挑眉问道:“你事情为什么那么多?”看顾玉又要发火,他道,“好吧好吧,那你想怎样?” “我不是宠物。”顾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贺良景苦恼的盯着他,二十岁的人都这么事多吗?他养的三十岁的毕方比他乖多了,他摊摊手:“你又打不过我,这么弱小的人,跟我做朋友很不现实的。” 顾玉觉得这人就是个唯实力至上的神经病,而最让他心烦的是自己现在真的打不过他。 “好了好了,就让你做我跟班吧。”贺良景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眯了起来,“本人虽脾气不错,但耐心也有限,今日你师尊躲在山上不出来就很让我烦人了,你就乖一点,知不知道?” “听到了就应一声。” 顾玉从来不是个愿意服软的,他沉下脸:“我总有一日要杀了你。” 贺良景眼神一冷,手从他的脸移到了脖子,才要使劲却感觉到皮肤一凉,贺良景抬头,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开始落雪,他接住一片雪花,静静地看着它躺在手心里,呆愣的问顾玉:“是不是下雪了啊?” “春天……也会下雪吗?”贺良景自言自语的嘟囔,“这跟我以前看过的书不一样啊。” 顾玉刚想说话,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大脑的眩晕消失后,他却又回到了乾明山,天依旧在下雪,寒风萧瑟,大概是个冬天。贺良景站在他对面,却显然不是方才他见到的那样——这个贺良景看他的目光变得温柔。 顾玉不免被他的眼神看的心脏怦怦跳,一时间他压根没有办法分清是真实的自己心在动,还是仅仅只是梦里的他。 “怎么走了几步又回来了?”贺良景虽这样说,但表情毫不意外,他笑道,“我人在这,跑不掉的。” 顾玉抿抿唇,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别害怕,答应了跟你在一起,我是不会食言的。”贺良景无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离开长泽派背离师门呢。” “我只是——” “好了好了,抱一下。”贺良景张开手,顾玉毫不犹豫的立马扑进他的怀里。 顾玉抬起头,忍不住的亲吻贺良景的嘴唇,见他还没反应过来,顾玉便又亲了亲,贺良景笑眼弯弯道:“初见你时,你可是一个劲的嚷嚷要杀了我的。” 顾玉道:“那时候正常人都会生气吧。” 见贺良景挑了下眉,顾玉又小声道:“……算我那时候不识好歹,行了吧?” 贺良景笑了两声,松开抱住顾玉的手:“回去吧,我在家等你。” “我一定会离开长泽派的。”顾玉坚定道,“之后我们就找一个地方隐居,谁都打扰不了我们。” “……好。”贺良景却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听你的。” 他得到这个人的承诺后,一步步走上台阶,半途中回首望去,贺良景在风雪中早已望不见身影。 “……” “……贺良景?” 谢玄易猛然听到阵眼中昏睡的顾玉发出呢喃,翻了个白眼骂道:“再贺良景贺良景,你的宝贝贺良景参加的试修大会没过几天都要开始了!” 她走到顾玉身边,对顾玉恶魔低语道:“你好不容易找到的贺良景他喜欢上别人了,过几天就要结婚了,一年过后就有孩子了,再过个几年就是好几个娃的爹了,祖宗,你就带着长泽派的阵眼一起睡死过去,千万别醒,到时候一醒一个不吱声。” 下一秒谢玄易便收到了顾玉的一个眼刀,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好家伙终于诈尸了。” 顾玉发现自己在阵眼的池子里,但昏迷前看到了什么记忆却有些模糊,他扶着额头回忆,可怎么也记不清。 “……我是为什么昏迷?” 谢玄易道:“还问我?不是你自己跟别人交换心头血么?” “……对。”顾玉皱着眉,“……我跟秦望川交换了……交换了什么?”他愣愣的盯着湖面的自己,“我看到了……什么?” 谢玄易蹲在岸边,轻声道:“你梦见了很多事情,对不对?” 顾玉点头,脸色忽然变了又变,他摸了摸嘴唇——“……嗯。” 谢玄易道:“或许你与他交换的就是这些记忆。” “是么?”顾玉下意识觉得不对,可现下脑子里全都是自己亲了自己的徒弟,那些场面来回播放,让顾玉倍感烦恼。 尤其是回到无铭峰见到了贺良景。 贺良景本还在修炼,师尊一直昏迷不醒,他虽然担心,可掌门却不准他进那座山看望师尊,只是告诉他师尊无碍,迟早会醒,可到底多久才醒也没个定数,他便足足等了三个月,眼下离试修大会竟然只有四天。 “这个招式感觉……”贺良景摸了摸下巴,“这样使是不是更好呢?”他改了几个动作,刚想点头肯定自己,就听见顾玉久违的声音:“确实改了后更好。” 贺良景从没觉得顾玉的声音这般好听,像夏日的瓷碗里冰块发出的碰撞声——他眼眶一热,转身抱住顾玉简直要落泪:“师尊,你终于醒了!” 顾玉还没恢复的身体被他的力气冲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他温柔的抚摸贺良景的头顶,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贺良景委屈道:“都怪师尊自己突然一人行动。你昏迷的时候,没你的命令,食斋送给我们峰的甜品都少了好多好多。”说到这他眼泪汪汪,“实在太可恶了!” 他抬头望向顾玉,而顾玉像是想到什么捂住了嘴,眉头紧蹙神色难以形容,贺良景疑惑道:“师尊,你怎么了?” “……没事。”顾玉闭上眼,可忍不住的回想起梦中自己亲吻长大后贺良景的情景,咬牙切齿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25、嗯 修仙界存在已有三千年有余,小门派有许多,令人向往的大宗门只有五个——在这一代剑圣出现前,准确来说只有四个。 人魔第一次大战发生于两千年前,长泽派处于乾明山,而乾明山用于镇压人魔交界,不巧的是人魔第一次大战起始的原因,是因为衡熹真人飞升。作为修仙界第一位飞升为神的人类,天道对他的考验极为严酷,原定的九十九道天雷完毕后,竟又强加了一道,那一道多出的天雷比之前的都要强上十倍,即使真人已经预料到并提前布下阵法,但仍然无法全部迎接下。 那一道天雷将原本存在但却微弱的魔界裂缝劈开,至此魔物涌向人界。 周兰道:“祖师爷飞升后,只留下护山大阵。而我们派地理位置实在凶险,受魔物侵扰十分严重,而初代剑圣那时不知所踪,只有祖师爷另一名亲传继任掌门带领弟子苦苦支撑。” “好在之后剑圣终于回了宗门,将魔界少主斩于剑下,那一战我们宗门虽有幸存活,但损失惨重,剑圣在不久后也不知为何突然死亡,我们派至此休养生息近千年。” 贺良景道:“这就是之前四大宗门里没有我们长泽派的原因吗?” 周兰一拍大腿:“对啊,不然我们长泽派又是有第一个飞升的祖师爷,又是有初代剑圣,怎么会不在四大宗门之列?好在如今有了四长老,他四十岁就已经为剑修之首了,当初震惊了整个修仙界,四十岁!”周兰比了个四,“多少人两百多岁都还达不到四长老一根手指头!” “照这个趋势下去,四长老飞升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我们长泽派可是有两个成神的人了,这可是至高荣誉!”周兰掰着指头数,“所以如今又成了五大宗门,武当为首,少林其后,云梦,南疆——哼哼,长泽!” 说到这她又叹气:“试修大会的场地只在五大门派中抽选,可惜这次抽到的是云梦,不是我们派。” 贺良景不解道:“抽到云梦不挺好的吗?还能去他们那儿玩。” “你怎么满脑子就是玩啊。” 贺良景委屈摊手:“我说的也没毛病啊。” 这次试修大会在云梦如期举行,谢玄易这次说什么也要去凑热闹,顾玉道:“你去了谁守在门派?” “你啊。”谢玄易说,“反正伤也没养好。” 顾玉冷笑:“想得倒美。” 大长老在闭关,剩余三位长老全在外出执行任务,如果谢玄易一定要去,那只有让二长老和顾玉其中一位留守。 在六位长老意见无法统一的情况下,掌门命令大于一切,谢玄易执意要去云梦,而顾玉不可能放心贺良景一人,二长老对于周兰同样,两人一对视,顾玉率先站起身,道:“输了的,留守门派。” 二长老道:“你耍赖啊顾玉,我怎么打得过你?”他眼珠子转了转,“不如让周兰和良景打一场,如何?” 顾玉皱眉:“周裁,这不公平。” “这个提议很好啊。”谢玄易在那里拱火,“反正过两天也要去云梦打了,不如先让自家门派的摸摸底。” 贺良景和周兰本还在聊八卦,他正说到自己在武当遇到的事情,掌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们旁边光明正大偷听:“哦哦,然后呢?。”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向掌门作揖:“见过掌门。” 谢玄易眨了眨眼:“客气客气。我来是要告诉你们,因为这次试修大会我要去云梦,所以四长老和二长老要留下一人待在长泽以防不测。” 周兰紧张道:“那谁留下来啊?” “他们都想去。一个呢,想看自己最爱的徒弟。一个呢,想看自己最爱的女儿。两人争执火热,最后还是由我拍板,决定你两比试。”谢玄易笑着看向贺良景,“谁赢了,谁的师尊就去。” 贺良景挠挠脸:“……那什么,不用打了,我打不过周兰的。”而且周兰一定很期望自己第一次站在试修大会的擂台上时,自己的阿爹也在场。而贺良景本来就准备在试修大会上浑水摸鱼,都做好了第一场就被淘汰的准备。 谢玄易佯装可惜:“是吗?顾玉可是因为这事和二长老差点打起来了。”她顿了顿,“他其实很想去的。” 贺良景愣了愣,又看了眼周兰,周兰斗志昂扬,她扬起下巴,道:“刀剑无眼,可别怪本姑娘手狠。” “……好吧,切磋时哪回不是被揍,习惯了。”贺良景手中凭空出现了那把车斤马刀,对谢玄易道,“掌门,在哪打啊?” 谢玄易笑眯眯的打了个响指,三人已经在试炼场了,顾玉和周裁等候多时,两人互相都不看对方,顾玉看见谢玄易脸色更是难看,仿佛与她有深仇大怨,周兰跑到二长老身边,仰头认真道:“爹,我一定会赢的!” 贺良景寻思着是不是也象征性的和顾玉说几句,但大脑却在下一瞬间控制身体拔出了手里的刀,贺良景几乎是反应与感知同时进行,他左侧身用刀接住了谢玄易的手刃,搅动的风吹散了他的几根发丝,贺良景震惊的看着突然袭击自己的谢玄易,道:“……掌,掌门你怎么……” 谢玄易的手收的很快,压根没碰到刀刃,她朝他笑了笑:“看你走神,让你集中精力。” “是吗……那真是谢谢掌门了。”贺良景压根没信,但掌门有时候爱干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他走向顾玉,摸摸鼻子,“师尊,你知道我可能赢不了的。” 顾玉将他方才落下的头发别到耳后:“没关系,不想比就不比了。我们回峰。” 顾玉越是温柔贺良景越是愧疚,他明知故问:“师尊,你为什么那么想去参加这次试修大会啊?是因为我吗?” 顾玉抿了抿唇:“……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试修大会,我想见到你站在上面的模样,即使首场便败也没关系。”他叹气的扶住额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为师是不是很奇怪?” 贺良景听到他这样说,沉默良久,摇头:“不奇怪,师尊,不奇怪的。或许试修大会我会给您丢脸,但这一次我会努力的。”他握住顾玉的手,“我会带来胜利。” 谢玄易起了鸡皮疙瘩:“……一场比试而已干嘛搞得生离死别一样。” 顾玉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贺良景则理所当然道:“师尊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说话肉麻点又怎么了嘛。” 他对周兰笑道:“来吧,大小姐。” 周兰哼了声,拿出了她的横刀:“大少爷,我可不会留情。” 两人站在试炼台上,贺良景抽出长刀率先向周兰攻袭,车斤马刀刀身极长,是横刀长度的一倍有余,进攻性极强,但也因此缺少灵活性。周兰在他挥刃的那一瞬间便清楚贺良景的目标在她肩部,她举刀挡住,抬手将贺良景的进攻击退回去,随后马不停歇的一个跳跃在空中翻身,身姿如雨燕一般轻盈,而刀意比任何都凶猛的直直往贺良景头上砍去。 贺良景啧了声双手抬刀接下这一招,哪料到周兰声东击西,手腕一转由下砍变上挑,车斤马刀被横刀狠狠的挑开,周兰不假思索,快速的乘势握住刀柄刺向他的胸膛。 “不会要输吧。”谢玄易有些不敢置信。 顾玉皱着眉看着台上的贺良景,没有说话。 贺良景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那即将刺向自己的刀尖,如果挡不下这招,这场切磋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他向来能接受失败,怡然自得的享受着所有的‘我做不到’。 但师尊说他想去看自己登上试修大会比武台的样子。 即使师尊知道,自己并不优秀,甚至可能会在试修大会后抹黑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号,但师尊依然认为这是一件值得纪念的,有意义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想赢。 用刀身挡是来不及的,只能最小化伤害将计就计。贺良景不再皱眉,他表情变得十分平淡,甚至足够冷漠,这一秒在他的大脑里似乎过了一分钟,但周兰动作迅速的只足够他微微偏身,对方的刀身顺势刺向了贺良景的手臂。 因为被贺良景躲过去了要害,所以周兰便没打算收力,横竖这伤事后用法力一治就会愈合,她不用担心闹出事情。 而贺良景却不会允许她继续,车斤马刀攻击范围极大,贺良景一挥刃周兰便只能收刀躲避,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躲避的动作正合贺良景的意,只见躲避的瞬间,贺良景一个箭步冲前,同时握刀的手往后一换,另一只手便接住了刀柄,他拿刀的手臂往前一横,刀刃几乎贴着周兰的腹部划过,周兰从没见过贺良景这般快的动作与速度,有些慌张的连连退后防御,而贺良景却像换了一个人,他没有任何犹豫,在周兰退后的一刹那似乎是知道她的方向,冲步闪至她的身后,举刀向周兰脖子劈去。 周兰始料未及,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贺良景,他的眼睛一向都是慵懒含笑的,就连以往切磋也是如此。但周兰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如同手中刀刃,冷漠而充满杀意。 26、嗯 在刀离周兰脖子只有毫厘时,贺良景的武器被远处射来的石子弹开了。 谢玄易拍拍掌:“好了好了,友谊的切磋到此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吧。” 贺良景因这一打断回了神,他将刀收回了鞘,稍一动作才觉得疼,方才周兰伤的痕迹还在缓缓滴血,他疼的龇牙咧嘴,委屈的看着迎上前来的顾玉,道:“师尊,疼死我了。” 顾玉眉头一直没松开过,他抿抿唇道:“我们去医馆。” 贺良景却问谢玄易:“掌门,谁赢了啊?” 谢玄易笑了笑:“你呀,贺良景。”她不着痕迹的探究贺良景,问,“可你不是说以往和她打都没赢过么,平时你难道都在让周兰?” 周兰闻言差点要气的原地晕过去,她朝贺良景愤懑道:“贺良景,你之前和我切磋那么多次,都是在让着本姑娘的?!” 贺良景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真的,我没让!”他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平时真的没谦让,谁愿意被追着打还次次挂彩呀……” 顾玉道:“好了,我们先去医馆。” 周兰却突然开始抽泣,贺良景知道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也从来不会输不起,因而看到她哭的模样有些手足无措:“哎……怎么哭了——” “爹爹你去不了云梦了,呜呜呜呜呜呜……”周兰自觉丢脸,埋在二长老怀里哭。 二长老摸了摸周兰的头发,虽认为遗憾,但也只能认赌服输,安慰她道:“没关系,爹爹在长泽能看转播的。” 周兰又瞪了一眼贺良景:“你!贺良景你就是个大骗子!” 贺良景愣了愣,不解道:“不是,我怎么了。” “你要抹我脖子的那副模样,我就从没看到过!你以前压根就不把我们的切磋当回事!”这对长泽派武支的修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周兰要立志当第一刀修,“太可恶了,太可恶了,本姑娘要和你绝交!绝交!”她吸了吸鼻涕,“你等着本姑娘的绝交书吧!” 贺良景挠挠脸:“别吧……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跟你打的时候做啥表情了,大不了以后切磋都摆你说的那个样子行吗。”他靠近顾玉,向一直没说话的顾玉偷偷询问,“师尊,我打斗的时候什么样子啊?” 哪料到顾玉似乎心情也不好,他垂下眼眸睨了贺良景一眼,眼珠子又转回去目视远方,冷硬道:“……没看到。” 谢玄易咳嗽两声,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要说一个很重要的事。” 顾玉不耐道:“有话快说。” 谢玄易道:“其实六长老后天就回门派啦,所以顾玉和周裁你两都可以去试修大会。”她俏皮眨了眨眼,“好消息吧?” 在场四个人兀的齐刷刷的看向谢玄易,谢玄易被看的有些汗流浃背,二长老无奈道:“那你不早说?就在这看笑话是吧?” 谢玄易抱歉道:“才想起来这事嘛,实在是不好意思。好在借此机会也看到了我们剑圣亲传的实力。”她拍拍贺良景的脑袋,“虽然这几年没少闯祸,但能打赢周兰也证明实力不可小觑呀。” 贺良景委屈撇嘴:“掌门别拍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顾玉将她的手拿开,冷然道:“等会儿找你算账。”他拉起贺良景没受伤的手,对他轻声说,“我们先去医馆把伤处理了。” 贺良景被顾玉带去了医馆,因为伤口不算严重,医师用灵力治疗后已经开始愈合,贺良景问顾玉:“师尊,你说掌门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呢?” 顾玉揉了揉太阳穴:“谁知道她,想一出是一出。” “她会不会就是想看我跟别人认真打架啊?” “怎么突然这么想?” 贺良景道:“我猜的。不过也没什么道理,我这样的一个修士哪里轮得到掌门如此上心。”他又问,“师尊,其实我有一件事自武当回来后一直很好奇。” 顾玉摩挲手指,说:“……什么事?” “你昏迷那晚是去见了秦望川吗?” 顾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贺良景笑了笑:“当然还是猜的。师尊和他交换了什么东西?” “我忘了。”顾玉扶额,“或许是神魂不稳导致丢失了那段记忆,但我确实什么也记不清。” 贺良景思虑道:“对于师尊这样的剑修,有什么是值得师尊渴望的呢?” 顾玉闻言却突然看向贺良景,贺良景被他灼灼目光盯得不自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顾玉匆匆别了眼,转而道,“你和周兰关系很好。” 贺良景不好意思道:“我和周兰这几年可是风风火火一同闯了不少祸,能不好吗?” 顾玉不说话了,像是在发呆,半晌他感到头疼的闭上眼,贺良景见他脸色苍白,关心道:“师尊是不是不舒服?”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闭关了。”顾玉这一次昏迷像是打开了前世记忆的锁,脑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些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瞬间,当他想抓住这些再想起什么,可那点端倪如流沙落陷快速溜走。 贺良景道:“那等这次试修大会后,师尊可以准备闭关修炼了,说不定闭关出来后就突破瓶颈了呢?” 顾玉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再等等。” “师尊是不放心我?”贺良景发现顾玉表情僵硬一瞬,下结论道,“师尊放心不下我。” 他道:“一旦闭关,就将沉睡于自己的内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于何时清醒,好则一两年,慢则十几年也是有的,大长老已经闭关了近十年,师尊怕也像大长老闭关这般久。” 顾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时机还未到,等你下山历练回派后再闭关也不迟。” 贺良景呆了下,谨慎问:“那如果我因一些事被绊住无法及时回门派呢?师尊难道要等我几十年才肯闭关吗?” 顾玉严肃道:“若是你被外力所扰而回不了长泽,那我便下山带你回来。若是你……”他叹气道,“罢了,不说这些,回峰吧。” 在去往云梦的一个时辰前,贺良景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六长老。这位听说升为长老时一百余岁,如今已经快两百岁,但外貌一直维持少年模样,隶属长泽派文支一脉,擅长药理。 药理向来是长泽薄弱,当初横空出世这样一位药理天才时,谢玄易说什么也要留下此人,远离陆地居于海岛避世的药王谷早早向六长老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为药王谷客卿,谢玄易与其余长老轮番游说,连顾玉都舍言劝他留下。 最终六长老烦不胜烦,袒露自己压根没有离开长泽派的想法,只是想去药王谷进进修,他对谢玄易道:“哎呀放心吧掌门,本人只是去见见世面,一定会回来长泽派为宗门做贡献的。” 这一去就是三十年。 贺良景站在顾玉身后悄悄打量六长老,看到这位长老和他一样的身高和稚嫩脸庞不免恍惚,这哪里像是两百岁的样子。 感觉看起来应该和自己一样每天必须去学堂上课,打瞌睡时被老师叫醒,天天变着法子逃课才对。 “三十年,我还以为你死在药王谷了呢,哈哈。”谢玄易皮笑肉不笑,“外面都传你钟连寅跑去药王谷当客卿去了。” 六长老道:“其实我确实是去当客卿去了,哈哈。” 谢玄易嘴角抽抽,六长老扭头看向顾玉,问他:“听说你收了几个徒弟?不如现在见一见?” 舒敛舒迩突然抓住贺良景的衣摆,贺良景安抚的拍拍他们。 顾玉冷冷道:“你很闲?” “你的大弟子很出名呀,你本来就是个修仙界红人,你的大弟子更是因为你一炮而红。” 顾玉皱眉:“因为我?” “对啊,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对你的大弟子竟然是另一番态度,连药王谷这么偏僻的地方,我都能时不时听到你和你徒弟的事。”六长老从乾坤袋里掏了掏,“你等等,我特地带了证据来的,都是从药王谷的女弟子手里收的。”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了好几本书递给顾玉,顾玉凝眼一瞧,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脸色黑稠如墨,他将这几本书甩回六长老怀里,怫然道:“钟连寅,我看你跟那些药王谷弟子脑子构造有问题!!” 谢玄易好奇的从钟连寅那里拿了一本翻看,边看边笑了好几声,连一向不惹事的二长老也过来凑热闹,跟着谢玄易粗略阅览,他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谢玄易倒是不怕死的将书递给了在顾玉身后的贺良景,道:“来,主人公也看看。” 顾玉闻言就要去抢,谢玄易拦住他的动作,贺良景接过书,入目就是一行堪称陌生又熟悉的书名——《蠢萌闯祸精之霸道剑圣轻点爱》。 贺良景感觉眼角抽了抽,书的开头便是三十岁下山历练的贺良景在凡间遇险,而一直跟着他保护他的顾玉突然出现救他于危难,贺良景感动之下与顾玉倾诉衷肠。 ‘师尊,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 ‘阿景,我亦是。’ ‘贺良景躺在顾玉怀里惊喜的哭泣出声,顾玉看着怀里这个娇弱人儿,大手抚摸贺良景柔嫩的脸庞,心疼道:阿景别哭,你一哭,我的天都要塌了。’ 这什么,这都什么,这都是什么啊?!!好小众的文字!贺良景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自己识字,书烫手似的赶忙还给了六长老。 而六长老却在这时兀的抓住他的手臂,吸了吸鼻子,眯眼道:“……小朋友,你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贺良景崩溃道:“你胡说,我每天都洗澡的!” 27、嗯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六长老抽动鼻子,“我是说你——” 谢玄易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嘴上,笑眯眯道:“别胡说,顾玉他徒弟可是很爱干净的。”她招招手,“好了,六长老迎接仪式到此结束,大家还有什么没拿的就回去拿,半小时后在此处集合。” 顾玉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谢玄易说:“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有。”顾玉扭头问贺良景,“有什么东西要拿的吗?” 贺良景检查了自己的包裹,又询问两个师弟,“你们呢?”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贺良景对顾玉道:“没有,师尊。” 谢玄易和钟连寅也许是有事要谈,眨眼间两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贺良景闻闻自己的衣服,委屈道:“明明是皂角的香气。” 舒迩牵住贺良景的手摇晃:“六长老污蔑师兄,师兄明明香喷喷的!” 贺良景咧嘴笑着捏了捏舒迩的脸颊:“还是师弟会疼人。” 顾玉:“……” 舒迩又说:“可是外面怎么会有师兄和师尊的那种书……”刚说完顾玉便瞟了他一眼,舒迩自觉失言的低下头装萝卜,舒敛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训斥他:“就你话多。” 贺良景摊手道:“人有时候还真挺能写缺德的东西。”他安慰顾玉,“师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顾玉沉默半晌,才道:“……没事。” 之前在顾玉昏迷的三个月里贺良景苦练御剑飞行,终于是小有成果,而顾玉并未知晓此事,待他下意识要喊贺良景与他同乘时,贺良景已经老老实实在弟子列队里了。 他身后跟着舒敛舒迩,旁边并列着周兰,周兰显然因上午比试的事还憋着一口气,尽管贺良景在旁与她说软话周兰仍然不同他搭话,顾玉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两,谢玄易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孩子的醋也吃啊?没必要吧。” 顾玉皱眉道:“别瞎说。” 谢玄易意义不明的笑了声,顾玉被她的笑声刺的恼火,便质问:“你上午搞什么幺蛾子?” 谢玄易无辜看他:“咋啦大爷,又哪里惹到你了?” “明明早就知道六长老要回来,还特地让良景和周兰切磋。”他面容不悦,“你想试探贺良景?意义何在?” “这可冤枉我啦。”谢玄易笑道,“就是想看小年轻打架嘛,何况——”她向后偷偷瞄了贺良景和周兰一眼,道,“他两不挺配的吗?” “……”顾玉脸色彻底沉下来,“闭嘴。” 二长老听不下去了,插嘴道:“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当爹的感受啊?” 谢玄易拉他下水:“你不是说贺良景一表人才的,要是实力强一些,和周兰倒也相配。你看,今早这一打岂不是就发现贺良景潜力非常。” 贺良景看着还在生气的周兰感到头大,道:“我平时真没放水啊,今天能赢我自己都觉得好奇怪。” 周兰闻言怒视他:“你还在撒谎,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枉我平时有好吃的都不忘你一份!你再也不是我的好姐妹了!”她掏了掏衣兜,一封信甩给了贺良景,她愤懑又难过道,“你以前跟我切磋摆个笑脸从没正形,今天就恨不得把我脑袋砍下来,还说没放水!” 贺良景愣了愣,讷讷道:“我今天跟你切磋的时候有那么狠吗……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他看了看手里的信,赫然写着‘绝交书’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好丑的字。贺良景轻咳一声,他的字本也同样的丑,可被顾玉发现后便日日督促他练字,最终很遗憾的失去了自己的狗爬字体。 ‘输了不可怕,被次次放水才罪无可恕!贺良景,本小姐十分生气,完全哄不好的那种,至此与你恩断义绝!绝交!——周兰留’ 好幼稚的信,贺良景有些想笑,但他知道如果真笑出来的话可能会有灭顶之灾,于是忍了又忍,当着周兰的面撕了信,眨眨眼:“不做数,嘿嘿。” 周兰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他:“你——” “贺良景。”顾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弟子御剑列队里,舒敛舒迩赶忙道:“师尊好!” 顾玉点点头示意听到了,对贺良景说:“跟我走。” 贺良景愣了愣,不解的啊了声,顾玉轻蹙眉头道:“怎么?” 贺良景将纸屑用法术烧成灰:“哦没什么,师尊是有事找我吗?” 顾玉板着张脸一本正经道:“有事才能找吗?” 四周的弟子并不只贺良景他们几个,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和谐欢快的氛围降至冰点,贺良景发现其他人都缄默下来,连周兰都缩在一旁当鹌鹑,他尴尬道:“呃,当然不。” 顾玉点头,再次道:“那就跟我走。” 贺良景一头雾水的离开了弟子行列,御剑飞行来到了掌门他们所在的位置,二长老看到贺良景后无奈对顾玉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将人带到这了?” 顾玉说:“他上午受伤了,我不放心。” 伤口都结痂了师尊,贺良景心中暗想,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装哑巴最好。 到达云梦时已经是半夜,云梦宗门前早有两位弟子提灯等待。 贺良景听闻云梦派全为女修,占卜与治疗术最为出名,但门派内的修士并非只修这两样,上一任修仙界排名第一的刀修便出自云梦,贺良景记得师尊和她曾有一战,结局双方平手,最终这位刀修却走火入魔,残杀不少修士,在四大门派联合派人围剿时逃往魔界。 “长泽,前来参与试修大会。”谢玄易拿出参函,两名女修检查后,垂眸道:“山路弯折,请嘱咐您派弟子跟紧我们,在彻底到达门派前切勿迷路。” 贺良景好奇的小声问顾玉:“迷路了会怎么样啊师尊。” 顾玉摸了摸他的头:“听闻会迷失在云梦的梦障中,梦障会让你看见自己内心最为恐惧的东西。” 说着那两名女修手中的琉璃灯盏突然熄灭,不久从黑暗的灯盏中飞出两只发着莹莹幽光的蝴蝶,上一秒站在他们前方的两名女修下一刻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贺良景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顾玉的手,咽了咽口水:“师尊,怎么人不见了。” 顾玉道:“因为本就是法术,等到人了自然会消失。” 谢玄易传音给所有弟子:“全体弟子跟着梦蝶走,不要乱跑。你们尚且年幼,在路途中或许会听到幻语,不要理会,也不要害怕,都是假象。” “幻语?”贺良景不解道。 顾玉解释:“云梦曾经的掌门所设,现如今已飞升千年。除了梦障,修为不够的修士还会在这段路途中会听到一些不存在的声音。” “啊?云梦怎么那么邪乎……”贺良景捂住嘴,“遭了,我在别人家场子说他们坏话。” 顾玉笑了笑,贺良景因为害怕走丢赶忙抓紧顾玉的手,可害怕归害怕,好奇归好奇,走了一会儿贺良景又道:“师尊,我为什么什么也没听到啊。” “因为你在我旁边。”顾玉看着他,“离我远些就能听到了。” “真的吗?”贺良景眼睛亮了亮,下一秒又连连摇头,“不不不——” 顾玉无奈道:“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良景就是想知道能听到什么嘛。”贺良景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最后松开顾玉的手,道,“师尊你先走,我等等舒迩舒敛他们。” 顾玉知道贺良景的性子,摇头叹气:“……我在前面不远处等你。” 贺良景忙不迭点头,而顾玉才走没多远,几乎是三四米的距离,他便感到一阵凉风吹过,声音像针线一样细微而准确的穿过他的耳膜。 贺良景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您背叛了我们。” “我不明白,我们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的孩子……你何时归来?” 什么?贺良景怔住,那一句像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女人的声音温柔的凑近他的耳旁:“我的孩子,你何时归来?” 28、嗯 “师兄,你怎么了?”舒敛见贺良景待在原地一直没动,拍了拍他的肩,“师尊一直在前面等你呢。” 贺良景一激灵,他回了回神,看向舒敛:“……你听到有人在和你说话吗?” “有的。”舒敛掏出手帕,“师兄你都出冷汗了,是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贺良景糊弄过去,问道,“舒迩呢?怎么就见你一个人。” “他说听到自己在哭,怪渗人,就先去师尊那里躲着了。” 顾玉正在前方不远处站着,舒迩脸色煞白的在顾玉旁边抓着他的衣袖,贺良景带着舒敛走过去,抬头对顾玉哭丧着脸:“师尊,我们还是跟着你走吧,那些声音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顾玉伸出手,贺良景握了过去,顾玉道:“知道害怕了?” “倒也不是……师尊,听到的都是假的,对么?”贺良景求证。 顾玉安慰他:“都是假的,不必怕。”又对舒敛舒迩道,“如果害怕就跟紧我。” 贺良景有些不解:“云梦一个好好的名门正派,又是设置梦障又是能让人幻听……我不明白。” “那就要去问问她们之前的掌门了。不过人已经飞升,留下的东西自然不能轻易拆除。” 贺良景本以为他们到的算晚,而长泽派真正到达云梦派时,他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不少小门派。云梦替他们安排好了住宿,师徒四人自然是住一个院子。 贺良景正洗漱的时候发现身旁飞来了一只蝴蝶,他愣了愣,放下毛巾跑到顾玉身旁告诉他:“师尊,有蝴蝶!” 那只蝴蝶随贺良景飞到了顾玉的身边,顾玉一个弹指蝴蝶便落化为尘,下一秒他们的房门被敲响,舒迩跑过去开门,瞧她的衣服是云梦弟子,不免疑惑道:“大姐姐,你找师尊么?” 女人没有说话,直到顾玉出现在面前,她才开口道:“好久不见,顾玉。” 来人正是云梦的三长老,顾玉皱眉道:“找我什么事。” “我想见见你身后的那个人,”她指指贺良景,“我来是预备与他聊一些事情。” 顾玉不耐道:“我是他师尊,有事和我谈。” 女人摇摇头,道:“只和他说。” 顾玉冷声道:“那就滚。” 贺良景出来打圆场:“哎师尊别生气,这位真人,我师尊说的有道理,我还小,你和我说事我也拿不准的,要不就在这敞开了谈?” 女人说:“还未到达云梦的路途中,你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假的。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你想知道的事,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她笑了笑,“横竖试修大会你也会早早退场,剩下的那些时间与其看他人在比试台上打斗,何不与我谈一谈?” 她话音方落,脸颊旁的一束头发突然无故被空气切断一般掉落下来。贺良景愣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尾头发,心想遭了,师尊好像动真格了,连忙观察顾玉的模样,好在顾玉真准备动手的时候拦住他。 顾玉眯了眯眼:“如果你还痴心妄想的做着前往魔界的梦,那么打主意也不该打到我徒弟身上来。”他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道,“厢秋,我不管你在贺良景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但我劝你的小心思收一收。” 厢秋抬头看他,道:“他能成功,顾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能够去魔界找她——” “然后呢?即使普通修士能够进入魔界,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出来的。你打算在魔界消磨一辈子?” “有何不可?” 顾玉嗤笑一声:“可以,但那是你的事,不要牵扯我徒弟进来。” “如果他愿意帮我呢?我也并非不给他好处——” 贺良景还未看清,那名叫厢秋的女人便被一把剑直直击飞钉在了不远的柱子上,贺良景吓了一跳,将在旁边看傻了的舒敛舒迩赶回了房间,他暗想今晚可真够热闹的,嘱咐师弟道:“你们先在这待着,没事别出来。” 安置好兄弟两他又赶忙跑回案发现场,顾玉已经将钉在厢秋肩膀处的木剑拿了回来,月光下的顾玉背脊挺直,身形清瘦,平日明明仙风道骨,而此刻他拿着那把沾血的剑时却宛如杀神在世,他冷声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厢秋突然开始大笑,血液从她的口中流出,她红着眼嘲弄顾玉道:“你其实猜到了对不对?顾玉,你在隐藏什么?你和我这样的疯子又有何区别?!” 顾玉沉下脸盯着她,厢秋笑道:“我早就算出了这次试修大会会有我想要找的人,而你的徒弟就是那个不二人选——整个修仙界只有我与谢玄易能够知道他人的前世今生,连我都能够占卜出他的大概身份,谢玄易难道会不知道吗?” “你们的掌门因你的缘故不得不让他入长泽,但又不得不因为他的身份而一直暗中观察提防,你能杀我以保守这个秘密,可你难道还能杀了谢玄易吗?”厢秋讽刺的哈了一声,“顾玉,也许这就是你让符迁晴走火入魔的代价——” 一直保持沉默的贺良景打断她道:“我记得符迁晴是前代刀尊的名讳,与师尊的交集只是切磋过,你的意思是前代刀尊走火入魔的原因是因为和我师尊切磋得了平手吗?”他深感搞笑的嗤笑一声,“真人,你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 厢秋悲哀的看着贺良景:“你怎能懂一向从无败绩的符迁晴,却无法战胜一个小了她两百多岁的修士。”她凄惨笑道,“没错,其实顾玉什么也没做错,那场平局只是出乎我与她的意料之外,可我能够恨谁呢?这修仙界怕他的人那么多,多一个恨他的又能怎样?” 顾玉慢慢的靠近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道:“无论是所谓的报应还是他人怕我恨我,我通通不在乎。但是你所求之事,免谈。” 厢秋扭头看向贺良景,道:“……你会想知道的,来千芷峰找我——”她话还未说完,顾玉挡在贺良景面前,拦住了他的视线,然后面无表情的拿木剑割断了厢秋的头。 贺良景怔愣的看着血液像溪流一般从躺倒的厢秋身上流淌出,他喃喃道:“……师尊。” 顾玉将她的头颅灭成了灰,转身告诉贺良景:“是她的分身,并不是本体,不要怕。” 贺良景瞥见他身后的无首女尸,感觉胃里一阵翻滚,转身吐了出来。 顾玉愣了愣,抿抿唇,有些懊恼的观察那具尸体,发现她的分身被施了特定的法术,所以才在死后没有消失,顾玉啧了声,解了分身上的术法,那具死尸才化作若干只幽蝶飞散。 他像是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手指还往下滴着血,问道:“……你怎么样了?”他头疼道,“抱歉,当着你的面这样。” 贺良景感觉好些后才转身,发现尸体早已消失,顾玉站在他不远处却不敢靠近他,他问:“师尊站那么远干什么?” 顾玉垂眸道:“……身上有血。” “没关系的,师尊是我最亲的的亲人。”贺良景向他走近,道,“还有,如果师尊那么怕我去找她的话,那我便不去。” 29、嗯 顾玉说:“她说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 贺良景这头乖巧答道:“当然,师尊放心。”可到了晚上睡觉时脑子里却全想的是这件事,什么叫我能带她去魔界,魔界只有魔才能进去,我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能干什么?什么又叫掌门时时刻刻提防着我,能被掌门提防的,除了魔便是门派的仇人,可门派从未在修仙界树过敌——我不会真是个魔吧。 贺良景一骨碌坐起身,左摸摸自己脸右摸摸自己脑袋,怎么看本人都是一个聪明可爱帅气善良的花瓶一枚啊,魔界生产花瓶么? 贺良景睡不着,想要出来走走,他走到方才厢秋分身死掉的地方,忽然听到顾玉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怎么不睡觉?” 贺良景惊吓的抬起头,顾玉正坐在树上,他道:“明天下午就开始海选了,紧张,睡不着。” 顾玉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是么……没关系,输了也没什么。” 贺良景挠挠脸:“怕给师尊丢脸。” “你赢了他们不会高看我,输了也不会低估我。你若想拼命那就去打,嫌麻烦的话做做样子也可以。” 贺良景愣了愣,问:“做样子?” 顾玉扔给他一把剑:“你不会使剑,若是怕他人看出你在藏拙,不如这场试修大会就拿剑作为你的武器。” 贺良景赶忙接住剑:“师尊这算助纣为虐么?” 顾玉似乎是笑了一下:“……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他顿了顿道,“比试难免会有受伤,这不同于平时比试,试修大会常有断手断脚的事情发生,毕竟只要不死,都能医治回来。比起鏖战,我还是更希望你完好无损的走下比试台。” 听到断手断脚四字贺良景抖了抖,点头:“师尊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开心的做我的花瓶比较好。” 顾玉摇头,却没说什么,只催他赶紧去睡觉,贺良景拗不过,只得乖乖回房。 上午的时候集中举行入场仪式,各门派弟子早早在场地等候,高台上云梦的掌门是一位样貌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轻抚手中古琴的琴弦,以比试台为中心方圆一里树立起了屏障。 云梦作为此次东家率先入场,每位弟子都提着一盏琉璃灯,从空中飞过时众多梦蝶从灯中飞出,它们轻盈的飞往下面围观的人群中,而一只梦蝶落在了贺良景的肩膀,此时顾玉并不在他身边,贺良景听到梦蝶传出厢秋的声音:“孩子,我想与你见一面。” 贺良景神色冷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认定我能帮你前往魔界,但我做不到,也不会答应你。” 厢秋温柔道:“你是个听长辈的话的好孩子,可是顾玉他对你保护太过,不是吗?事情并非他所说的如此危险,我们只是见一面,聊一聊天,有什么可怕的呢?” 贺良景皱眉的看了梦蝶一眼,低声道:“不管我答应与否,只要师尊知道我去见了你,你准没好果子吃。你不怕昨夜的事情重演一遍?” 厢秋笑说:“我不怕,所以你怕么?” 贺良景不耐的捏碎了梦蝶,不想再听这人说话。 云梦后是五大名门之首武当,贺良景注意到秦望川并不在队伍中,领头的秦云峤面色不算太好,没有上一次见他那般意气风发,他听见身旁的舒迩疑惑道:“怎么武当只来了两个长老。” 贺良景转头问他:“我们派也只来了两个长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舒敛解释:“因为武当一共有十二位长老,所以以往试修大会至少都会来四个的。” 舒迩凑近贺良景与他耳语:“师兄,我偷偷和你说一个小道消息。” 贺良景好笑的看着他,捏了捏他的脸:“小灵通,你又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八卦了?” 舒迩小声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好像武当死了一个长老,而且不是出任务死的,是在门派内突然暴毙了。” 贺良景意外的微微挑眉,道:“谁与你说的。” “我一个朋友,他的弟弟就在武当。不过也有可能是假的,毕竟那可是武当,一个实力强大的长老怎么会在门派里横死呢。” 贺良景皱眉思虑:“……不管如何,祸从口出,此事不要再谈及了。” 舒敛点头:“师兄说的对,我会看着他的。” 武当后是少林,一整队都是锃亮的光头让贺良景不得不多看了几眼,感叹道:“剃的真干净啊……”他这句话声量极小,却没曾想到队尾的一位和尚兀的停下飞行的脚步,扭头看向贺良景,贺良景捂住嘴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和这人对视,直到少林的那位看起来已经古稀的掌门喊了声:“四长老,请勿离队。” 已经快要走到贺良景这边来的和尚不得不返回队伍。 贺良景松了一口气,警戒自己:“你才是祸从口出,慎言慎言。” 南疆随少林其后,他们脖上的银饰和脚踝处的铃铛随着动作不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贺良景没见过这样的服饰,不免仔细观摩,谢玄易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看吧。” 贺良景吓了一跳,尴尬道:“嗯,我看他们衣服挺漂亮的。” “人当然也漂亮。”谢玄易眨了眨眼,“南疆这个门派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多。” 贺良景却道:“掌门,师尊去哪了?二长老我也一直没瞧见。。” “他们?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她道,“跟好我,到我们出场了。” 长泽派比起前面四个门派始终是少了特色,谢玄易看样子也不打算搞出花样,老老实实的带着弟子落了座。 直到每个门派都入座了自己的位置,高台上的云梦掌门才张嘴道:“试修大会前,我们照例是要邀请两个门派中长老或掌门进行表演赛的。” 一直在后台的周裁听到云梦掌门的声音后,才着手解开捆着顾玉手腕的绳子,他道:“顾玉,来都来了,就上台和别人随便打两招吧。” 顾玉面色沉沉,咬牙切齿道:“谢玄易,我要你好看——” “也只有咱们初代剑圣留下的锁仙绳能够绑住你了。”周裁刚松了锁仙绳,顾玉便召出了玦徵,看他那架子是要不管不顾去找谢玄易算账的,周裁拦住他,说好话道:“云梦要给我们一百株梦魂草,那东西一百年一株,听说云梦库内至今也不过三千株,这么宝贵的东西,就是换你一场表演赛,你说掌门这不答应合适吗?” 顾玉怒道:“问过我了吗你们。” 周裁擦擦汗:“这不是来问你了嘛。你三个徒弟都在台上等着你亮相呢,试修大会这么多年来你就从没参与过一次表演赛,不说别的,看在梦魂草和你几个徒弟的面上,糊弄糊弄也行啊。” 云梦掌门缓缓道:“剑圣顾玉想必大家都知晓,但他从未在试修大会上进行过表演赛,这一次云梦作为试修大会的举办场地,与长泽派进行商议,剑圣已答应了表演赛的请求。” 贺良景闻言愣了下,谢玄易笑的不亦乐乎,师尊不像是愿意参加这个东西的性子,他挠挠鼻子,问道:“掌门,我师尊不会是被你坑了吧。” 谢玄易理直气壮说:“对,没错。” 贺良景嘴角抽了抽:“掌门,赛后你可要保重啊。” “别这么说,云梦可是花了大价钱,我不答应就是傻子。” 贺良景好奇道:“掌门是使了什么法子坑的师尊?” “这个嘛……”谢玄易神秘道,“我变身术很强的。”她朝贺良景道,“说到底这个还得谢谢你。” 贺良景:“……好吧,我似乎知道了。” 四周忽然人声鼎沸,原来比试台上走上来了一位修士,贺良景凝眼一瞧,竟然真的是顾玉。 他瞧见顾玉的表情不免忍俊不禁,那副冷漠着脸的模样似乎全天下都欠了他钱财,事实上顾玉现在心情确实很不爽,他叉着手在胸前,烦躁道:“下来个人和我打一架。” 此话一出场地更热闹了,只是热闹终究只是热闹,顾玉话音落地后没有门派敢立即行动,云梦的掌门当然料到了这种情况,她拿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抽签桶,笑道:“既然无一人有信心能够去挑战剑圣,那么我便从长泽派外的四大宗门中抽取一位幸运儿。” 贺良景撑着脸笑了一声:“这云梦派掌门看着矜持文雅的样子,怎么实际上感觉很不正经呢。” 谢玄易在旁点头:“她一直是这样的,比我还爱凑热闹,别被她的外貌迷惑了。” 云梦掌门摇了摇抽签桶:“遵从上天旨意,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呢——”一支木签从桶里掉了出来,她拿起一看,念道,“少林寺四长老,戎隐真人。” 被点名的白源指指自己:“啊?我?” 坐在他旁边的大长老板正点头:“对,是你。” 白源无奈道:“这可真倒霉。”他飞下台,向顾玉抱拳,“你好,请赐教。” 顾玉本不想拿出玦徵,可他在嘈杂的人声中竟然隐约听见了贺良景的声音,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台上长泽派的位置,只见贺良景站了起来,向他挥挥手,大喊道:“师尊!!加油啊!!” 白源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挑了挑眉:“啊,这不会就是传闻中剑圣的大徒弟吧,长得倒水灵。说实话方才我们入场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夸我们头剃的光亮呢。”他话刚说话,就发现顾玉手里的木剑突然换成了玦徵,他愣住了,道:“表演赛拿本命剑啊?比试台垮了怎么办?” 顾玉淡淡道:“它垮不垮,取决于我想不想。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30、嗯 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白源在顾玉手下撑过了十招,看样子两人甚至有来有回,白源笑道:“顾玉,都拿出本命剑了为何不认真些?” “因为比试台要留着。” 白源用棍点了点台面,下一秒比试台便有破损之势,白源捏着手里的佛珠,疑惑道:“云梦这比试台质量这么好?”他再次用力,比试台这才不堪重负一般坍塌,顿时烟雾弥漫。 两个身影从烟雾中窜了出来,云梦掌门肉疼道:“戎隐真人故意损坏设施,记得试修大会结束后少林来我这交钱。” 白源闻言在空中朝云梦掌门喊道:“是顾玉说台子不毁就不认真的——” 他话还未说完,顾玉的剑就直直刺向他,白源吓得一个后跳躲开:“你不讲武德!” 顾玉面无表情的快速捏了一个手诀,完毕后下面围观的修士全被笼在了顾玉所设的阵法里。 跟武当那晚师尊给自己留的保护罩一模一样,贺良景试着向空中扔东西,果不其然东西被弹了回来。 “孔雀要开屏喽。”谢玄易道。 贺良景目不转睛的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两人,下一秒天空竟然开始下雪。 顾玉用剑指抚过玦徵,然后一个半挥的动作,玦徵所发出的剑气瞬间化为数百把寒剑毫无犹豫的杀向白源,白源见状收了笑容,嘴中极迅速的念叨法咒,他手中的佛珠发出耀眼的亮光,随后以他为中心迸发出了极其巨大的金钟罩。 金罩是梵钟模样,顾玉的剑意在罩外无法进入,他静静地看着白源,剑指一挥:“起。”他手中的玦徵升至高空中,“破——”话音刚落,玦徵以一剑之势,如星孛坠落于野,在这途中剑意不断加附玦徵,这把剑从正常大小慢慢变得巨大,宛如高山倒悬向下撞击梵钟。 金钟罩无法阻挡似的不停发出钟鸣声,直到全场人看到白源无法承受一般身形踉跄几下,这才发现玦徵剑身早已刺破法罩,大半剑身都已入内,金钟罩的外表开始不断出现裂痕,随后顾玉放下手,玦徵即刻飞回了他的剑鞘里。 而就在顾玉收手的那一刻,白源的法罩化为粉末。 “承让。” 围观的修士们震天的惊呼声几乎将场地掀翻,在喝彩声中白源吐出口血沫,他叫住准备离开的顾玉:“等等,顾玉。” “有事便说。” “除了那三个可能会飞升的八九百岁的老家伙,整个修仙界还能有人赢得了你吗?” 顾玉看了他一眼,却道:“你何故认为我对上那三个就一定会输?” 白源噎住了,半晌摆手:“我认输。” 上次顾玉与秦云峤切磋时贺良景并不在现场观看,如今看到顾玉如此轻松打败了少林的长老不免震惊,询问身旁的谢玄易:“掌门,这修仙界还能有人赢得了我师尊吗?” 谢玄易耸肩:“修仙界不清楚,魔界肯定是有的。” 怎么又是魔界,贺良景下意识皱起眉头,谢玄易看到了笑道:“皱眉作什么?” “呃……没什么。”贺良景决定先瞒着,“魔那么厉害吗?” “当然不是所有,有强便有弱,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天生魔大部分都是修炼的好料子,他们没有飞升的概念,只要一直修炼下去,有天赋的或许可以直接比肩神明。”谢玄易叹气道,“打个比方,哪怕现在强如顾玉,对上魔界的领主时也会毫无办法。” 贺良景感叹:“那初代剑圣得强到什么程度啊,能将魔界少主斩于剑下。” “唔……”谢玄易捏着下巴思考良久,最后咧嘴笑道,“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同样奇怪了很久,毕竟本人也不在他们相杀相……厮杀现场,初代剑圣人魔大战结束后就悄无声息的死了,里面的内情谁又清楚呢?” 说到此处顾玉来了,谢玄易立马将贺良景拉到自己身前,小声对他说:“我的好良景,你可帮帮本掌门吧,当这么多人面被长老追着打多没面子啊。” 贺良景愣了愣,看着迎面而来气势汹汹的顾玉也有些犯怵,道:“我怎么救啊我也怕冷脸生气的师尊啊!你自己装成我的样子坑了师尊,现在怎么还要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谢玄易在他耳边无声呐喊:“你怕什么啊他砍翻全世界都不可能伤你的!” 眼瞧顾玉越来越近,贺良景双眼一闭,死马当活马医,再睁眼时已经摆出一副甜蜜的笑容,他对顾玉打招呼道:“嗨,师尊!” 顾玉怒道:“谢玄易你从我徒弟背后滚出来!” “我不!”谢玄易义正辞严道,“而且我绑你是为了门派的繁荣发展!” 贺良景点头附和:“对对对,掌门说的对。” 顾玉抿抿唇,不可置信道:“……你帮她说话?” “哪有,哪有……”贺良景讪笑着牵起顾玉的手晃了晃,“方才师尊好帅啊,一下就把少林的长老打败了,看的我心生崇拜。” 顾玉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贺良景乘胜追击:“一想到有师尊这样强的人保护我,我就太开心啦。”他稍稍松了口气,靠近顾玉撒娇道,“下午就要对战了,我其实还是蛮紧张的。” “我一紧张就想听故事!师尊要是有空能给良景念念话本么?”贺良景哪里会随身带话本,便用手肘捅了捅谢玄易,谢玄易忙不迭掏出一本递给贺良景,贺良景保险起见看了眼封面——《重生之我是剑圣的掌中宝》,他翻了翻,熟悉的两位主角让贺良景将书递了回去。 掌门你是从哪拿的新版本!好恶心眼睛脏了,贺良景恶狠狠道:“你干嘛又给我这种书。” 谢玄易尴尬道:“意外,意外。六长老硬塞给我的。” 贺良景这一拦让顾玉没法找麻烦,加之贺良景一个劲的跟他说紧张,好饿,顾玉不多时完全将谢玄易抛之脑后。 此事在云梦暂时翻篇,而云梦派人修好了比试台后第一轮比试名单已经出炉,贺良景还没来得及去看,舒敛舒迩已经跑过来告知他:“师兄,你对上的是云梦弟子!” 贺良景意外道:“云梦?云梦不是擅长占卜和治疗术吗?按理说应该在文试里,怎么到我们武试的名单上了?” 舒敛道:“云梦习武之人不在少数,此次大赛云梦有一半报名的是武试。” 贺良景这场对决的时间特地安排在第一场,似乎上午顾玉那场表演赛更加点燃了众人的探知欲——作为出名已有一段时间的剑圣大弟子,其人修为到底如何,继承了几分剑圣的风姿。 中午时不少旁的小门派过来找顾玉说话,他们身后带着几名小孩,向顾玉推荐道:“剑圣,您看我的这几名弟子……” 顾玉原本在假寐,闻言睁开眼睛,转头却问贺良景:“收来当你师弟如何?” 贺良景看了看他们,把玩手里的剑,笑道:“可以啊,正好无铭峰多几个人也热闹。” 顾玉撑着头没说话,良久才道:“我不收徒弟了,让他们待在你们本派或许更有出路。” 贺良景可惜的看着他们走远,顾玉看他那副模样不由得问道:“……你就不怕我收的徒弟多了后就不关心你了吗?” 贺良景愣了下:“啊?会吗?” 顾玉道:“会的。” 贺良景摸摸鼻子:“没事啊,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能继承师尊衣钵,师尊合该多收几个弟子才对。” 顾玉皱眉道:“要那么多弟子干什么?”说完他闭上眼又开始假寐了。贺良景喊了他两声顾玉都没回答,于是和旁边的舒敛舒迩悄悄道:“师弟,看来我们峰凑一桌打麻将的机会是没有了,师尊是真不爱收弟子。” 31、嗯 贺良景满心以为自己会在海选就被淘汰,可万万没想到遇到了比自己还不愿赢的选手。 “你怎么打假赛!”孙璃交战时在他耳边怨道,“你让我干什么?” 贺良景冤枉:“你不也在让吗?我心想你还挺有礼貌呢,懂得谦让的有来有回。” “什么跟什么,你要真想谦让,”她悄悄说说,“你就得让我输。” “不行不行。”贺良景摇头,他看过了赛事安排,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赢的话,就得遇上少林或者武当的人,这两人贺良景观察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头极大,肱二头肌抵得上他的大腿,“我们对上的组里那两人看起来太恐怖了,我怕疼,不想和他们打。” 孙璃道:“不行,我就指望着输了试修大会遣返我回凡间呢。” 贺良景做了做样子砍了她几剑,疑惑道:“你们输了还有这种惩罚啊?” “是掌门非觉得我有天赋,不让我走,我说这次如果海选输了就让我回去。可我又不能输得太明显。”孙璃边躲边叹气道,“毕竟修仙太无聊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不觉得么?人活就图个乐子,这样清修有什么好玩的?” 贺良景像遇见了知音:“确实,确实。” 孙璃恳切道:“所以你帮帮我吧,你作为剑圣的大弟子,难道还怕肌肉猛男么?” “怕啊,我和他是打架哎又不是花前月下,能不怕么?”贺良景拿着剑时浑身感到不舒服,他速战速决道,“算了,谅你说到我心坎上,我就帮帮你。” 说完他将剑丢到了地上,围观的群众一看震惊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要认输吧,我瞧他两一直在说悄悄话。” “我去,打假赛?” 孙璃也惊诧道:“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贺良景尴尬笑道:“我一拿剑就觉得有人在捅我,怪不自在,还不如赤手空拳。”他掌心朝上朝她勾勾手指,“来了。” 这人不是剑圣的徒弟么?拿剑不自在?孙璃不解的看了他几眼,道:“你给剑圣下了什么迷魂药,不修剑道却霸占着他大弟子的名头。” “可能是我本身就讨人喜欢吧。”贺良景微笑着几个箭步冲上前,一改方才慢悠悠的步伐,几乎像阵风袭向孙璃面门,孙璃本想顺着他的动作,可直觉告诉她不躲开的后果可能会很糟糕,她本能的一个下腰躲开贺良景的掌风,移开脚步偏身起立来到贺良景的身侧,心有余悸道:“你怎么笑着笑着就冲上去打人啊,吓我一跳。” 贺良景一边转身伸腿前踢一边眨了下眼道:“抱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孙璃举起手臂挡下贺良景的踢腿,痛呼一声,贺良景却直接整个身体旋转一圈用腿踢向孙璃的另一侧腰,这一脚将孙璃直击退几步,贺良景见状抓住衣领横扫她的小腿,孙璃整个人便被贺良景拎着衣领摁倒在地,她的头碰撞到地面的那一刻贺良景的拳头对准她的脸就要下来,孙璃几乎是身体在叫嚣着偏头躲避,她皱皱眉,手指握住贺良景的拳头,一个巧劲就将贺良景的手以反向扭转过去。 贺良景清楚听见自己关节错位的声音,他感到疼的蹙眉,舔了舔嘴唇笑道:“……疼啊,姐姐。” 孙璃道:“我可没比你大多少岁。”说完一个肘击对准贺良景的太阳穴,贺良景不得不脚尖轻点连退好几步,孙璃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脑袋砸地上也很疼的。” 贺良景说:“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他摸着自己错位的关节,一声不吭的正位回来,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召唤什么东西,但想了想又停止了动作。 “想要召唤自己的武器么?可你开场拿的剑还躺在地上——你果然不是剑修。” “不,不需要,我们谁也不用武器,很公平。” 贺良景咬破指尖,孙璃便知道他或许要画符了,但这应该是文派的比赛内容,而贺良景画符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极其熟练的动作,让孙璃相信同年龄段的武派参赛者没人会比得过他。 孙璃可不想自己是被文派的内容打败,灵力为辅一个登步闪现至贺良景身前,正要袭击他,贺良景却看着她弯了弯眼睛,道:“小心身后。” “什么——” 眼前的贺良景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孙璃的后脑勺被一只手抓握住,以千钧之势控制她整个人撞向地面。 就在鼻尖与地面只有一毫厘时,孙璃大喊道:“认输,认输!我认输!” 裁判举起长泽的旗帜:“长泽派贺良景胜!” 贺良景即刻伸出一条腿避免她直接亲吻大地,把人扶了起来后不好意思道:“还好吧?” “好好好。”孙璃拍拍身上的灰尘,愉快道,“效果不错,这下掌门可没理由留下我了。”她向贺良景伸手道,“你用的什么方法弄出的分身?” “这可不是分身,是传输阵。”贺良景耸耸肩,“至于什么时候搞出来的阵,我在和你打斗时的移动路线就是在画阵,这个阵法我改良过,画起来简单很多。” 孙璃愣住了,转而笑道:“你虽不会用剑,但其他的却足够优秀。下一场比赛你要保重。如果在凡间有缘见到我,我请你吃茶。” 贺良景下场后却被人拦下了,看校服是一位武当弟子,他比贺良景甚至高了两个头,贺良景完完整整的被笼罩在阴影里,他抬头道:“大哥哥找我有事么?” 这名武当弟子道:“为什么不用剑?” 贺良景疑惑道:“我用不用剑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忿忿道:“因为我是你下一场的对手!” “可你和少林的那位还没比吧?你确定我的对手不是少林的弟子而是你吗?” “我当然会赢!”他骄傲的扬起头颅,可意识到扬起头颅就看不到身前的这个矮子了,又自觉细心的低下来,“你是剑圣的弟子,可首秀却在花拳绣腿!” “……我拳脚功夫有那么烂吗,你说的让我有点伤心。”贺良景垮下脸,“对小朋友可真没礼貌。” 他表情慌乱了一下,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像头思考的水牛,他说:“……好吧,我语言上的失误!” 贺良景道:“我原谅你。我可以走了么?” “等等,我叫杨旭式,记住我的名字!”他郑重其事道,“告诉你的师尊,剑圣之位,迟早会回归武当,而回归的第一步,就是在这试修大会上,我打败剑圣的大弟子!”杨旭式恶狠狠瞪着他,“你且等着!” 为什么这人说话像是每一句都带着感叹号。贺良景摸摸鼻子,点头:“哦,那你加油哦,我也觉得你可以的。”他商量道,“但是不用这么暴力嘛,想赢我很简单,我们可以好好的,以一个和平的方式……” “当然不!”杨旭式还想说什么,裁判却在台上喊他的名字:“武当派杨旭式,武当派杨旭式在不在?一分钟后再不来判定投降——” 杨旭式顾不上别的,直接飞上了比试台:“我在我在!” 贺良景抽抽嘴角,真是神人一个。 32、嗯 晚上时顾玉问他今日在比试台受的伤怎么样了,贺良景正在吃宵夜,嘴里含着东西模糊道:“啊?早被我掰正肥来了。” “痛么?” “不痛啊。” 顾玉叹了口气,像老父亲道:“明天小心,那个武当弟子于你而言不好对付,不行就及时认输。” 贺良景舔了舔嘴唇:“师尊放心吧。” 翌日杨旭式在赛前特地找他,顾玉正在贺良景旁边打坐,杨旭式见到顾玉愣了下,吭哧吭哧喘着气道:“你,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良景俏皮笑道:“干嘛不在我师尊面前说,难不成你要和我告白?” 杨旭式脸通红的瞪他:“休得胡言!” 顾玉睁开眼瞟了瞟杨旭式,杨旭式猛虎似的人被这一眼看成了老鼠,他立正低头,顾玉道:“找我徒弟什么事?” “……我,我……”他支支吾吾的,半晌忽然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我会打败你徒弟,剑圣之位也早晚是武当的!” 贺良景无奈道:“这话你昨日不是已经同我说过了么?” 顾玉闻言嗤笑一声,手抬起来只是轻轻的前后扇摆做了个敢客的手势,杨旭式就像被看不见的拳头砸飞出去,贺良景手指并拢横放在额头,眯眼看杨旭式飞出的轨道,最后瞧清楚他安全无碍落地才松了口气:“师尊,你没伤着他吧。赛前打伤对手犯规的。” 顾玉道:“没使劲。”他顿了顿,“……如果这也能伤到只能怪他自己废物。” 贺良景:……话不能这样说。 再次见到杨旭式是在正式比赛开始前两分钟,双方入场相互报上名号,贺良景拿出顾玉之前给他的剑,杨旭式睁大双眼道:“这真的是天级宝剑。”昨日他看贺良景随手甩到地上,还以为自己判断错了,现在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不是自己判断错误,是贺良景暴殄天物。 贺良景闻言惊讶的看了眼手里的剑:“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呢?” 杨旭式嫉妒道:“定是剑圣给你的好东西太多,你压根就没拿过下等的法器,分不清好次……如今连我都还没有天级宝剑。” “有道理。但我觉得武器嘛,只能起到个锦上添花的作用,若修士自己不够格,拿什么都是白搭。”贺良景道,“再说武当派财大气粗,你一个内门弟子还怕以后没有天级武器么?” 杨旭式点头:“你说的没错。”他盯着贺良景道,“但我今天也不会因为你这番话而手软!” 贺良景点头:“你可千万别手软。” 赢了一场就要比下一场,赢了下一场还要比下下一场,到最后自己仅仅捞到个有实力的名头。贺良景下定决心,这场得输,再也等不了了。 趁别人比赛这段时间,他还能到云梦到处逛逛——这才是他一直想来试修大会的最主要原因。 贺良景速战速决,在开战五分钟后他的剑便被杨旭式打落在地。 他演技潦草的不可置信瞪大双眼,仿佛杨旭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而杨旭式没料到贺良景的剑竟然能脱手,一时间也怔住了,贺良景捡起地上的剑,举手道:“杨旭式太强了,我自弗不如,就此认输。” 裁判脸皱成一团,好像看了场假赛,举起武当的旗帜:“……武当派杨旭式胜。” 此话方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武当和长泽虽无仇,可顾玉的出现打断了武当对剑圣的数代垄断,换个角度来说,只要顾玉不死,那么剑圣这个位置就轮不到别人来坐,而顾玉今年才百岁有余,以他的修为只要不出意外,再活七八百年都有可能。 武当立派至今,虽能者无数,可惜门派内无一人飞升,至今能够稳坐众宗之首,靠的就是堪称继承的剑圣之位。 而贺良景作为顾玉的首位弟子,这次与武当一战在他人眼里可谓是年轻版剑圣争夺。 但贺良景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输了,甚至相较今日之战,昨日与云梦的拳脚打斗更富有观赏性。 所有人的目光从贺良景不由得看向台上长泽派的位置,如此丢门派光彩的事情,难道长泽派那几位毫不在意? 谢玄易感受到数束目光粘在他们身上,不由得连人带椅子的往后挪了个位,汗颜道:“可跟我这做掌门的没关系,众所周知这是四长老顾玉的徒弟。”二长老见状也依葫芦画瓢退后,只有顾玉雷打不动的稳当坐在原地。 顾玉见贺良景在下面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淡淡道:“试修大会而已,重在参与。”他对贺良景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回来?” 贺良景怕杨旭式这个死脑筋事后发觉出他糊弄人,定又要留他再认真一战,于是赶忙冲出人群跑回顾玉身边,为了隔绝下方观众的目光,他蹲下来,好让围栏挡住自己,抬头对顾玉喜悦道:“师尊,终于比完啦!” 顾玉无奈摇头,却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浅笑说:“这下你可真是凭自己出名了。” 贺良景了然笑道:“当个声名远扬的花瓶不也很不错?听闻云梦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趁试修大会还在继续,我这几天可以到处游玩了。” 一直没说话的谢玄易插嘴道:“顾玉,你可别想着和贺良景一起,被别人看到长泽派的四长老不继续看剩下两个弟子的比赛,却和输了的大弟子一起游玩云梦——六长老手里的书籍指不定又要多出好几本呢。” 贺良景认为掌门说的非常有道理,一拍手道:“掌门说的对,可不能再有那种书了。师尊你别担心,我一定不去危险的地方!”他掏出一张画的歪七扭八的地图,“今早我和一个云梦的姐姐聊天,她给我说了些好玩的地方,我已经做好攻略了!” 前有谢玄易找不痛快,后有贺良景围堵,顾玉再怎么样也只能死鱼翻腾无济于事的妥协:“……你记得离那个女人远些,如有危险立马传讯于我。” “自然,自然。”他眨眨眼,“我是最最惜命的。” 顾玉还是不放心,再次叮嘱道:“不要靠近她,也不要可怜她,更不要相信任何她与你说的话。知道么?” 贺良景愣了愣,道:“……知道了。” 人是一种极其叛逆的物种,当你给他一个不起眼的盒子,如果你说:“爱开不开,随你的便。”他或许会因为这个盒子的平凡,而很快的遗忘它在某个角落。而你如果操心的劝诫:“切记远离它,千万不要打开。”那么千万不要打开这六个字将会盘旋在他的脑海久久不散,直到某一天,他忍受不了此等魔咒,惧怕却又好奇的打开了盒子。 贺良景的愿望是快乐的过完他的一生,他想某一日带着自己爱的人踏遍大江南北,看过人世间种种,最终同葬在某处青山上,就这样平庸的活平庸的死。 当然,贺良景认为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的话,这个愿望还是很容易实现。 他离开了比试的场地,来到了云梦著名景点梦蝶谷,清幽的山谷中随处可见透着盈盈蓝光的梦蝶,听闻梦蝶夜晚如果飞到人的床头,会记录并吃掉他的梦境,但梦蝶十分挑食,它只食噩梦,不食好梦。 梦蝶谷并不是只有贺良景一人,还有其他的云梦弟子也在,贺良景询问一位看起来正在偷懒的云梦弟子,问道:“姐姐,我听说梦蝶它只吃人的噩梦是吗?” 那位云梦弟子看他长得好看,又知最近试修大会举行,本着来者是客的心态,耐心道:“对的,梦蝶所食噩梦可以被云梦秘术所窥,不过没人会感兴趣别人做的噩梦——好吧偶尔也会看看,但你也看见了,梦蝶那么多,压根看不过来。” 贺良景好奇道:“梦蝶是只有云梦有吗?” “是的,不过梦蝶是两千多年前突然出现在云梦的。” “突然?”贺良景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云梦弟子道:“我们门派所记录的历史是这样写的,初时仅有一只,某日这只最初的梦蝶飘进了那时云梦掌门的房间,掌门从没在人间见过这种生物,觉得稀奇,探查后发现它无害,又觉得它长得养眼,便找了个好地方养着,那处好地方就是如今的梦蝶谷。” “那只有一只,怎么繁殖啊?” 云梦弟子笑了笑:“噩梦吃多了,梦蝶自己便会分裂出新生儿,好在它们寿命并不长,所以倒也没有引起数量恐慌。而且你也知道,梦蝶是我们云梦一大象征,很多术法都与它有关。” 贺良景手指接住一只梦蝶,道:“那梦蝶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变成一片晶尘,这些晶尘对我们云梦而言又有其他用途,涉及门派隐秘,恕不能告知啦。”云梦弟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对了,那位掌门对最初的梦蝶做了标记,在发现它即将寿尽时用特殊术法将它制成了标本。” 贺良景挠挠脸:“啊?为什么啊?” “因为那位掌门说梦蝶上有一抹陌生的灵力,那抹法力或许是所设灵力之人记录的一段音像,又或者是一段文字。梦蝶能承载的灵力又能有多少呢?可这么点微末的灵力,那位掌门穷尽一生都没有解读出来。” 贺良景道:“那梦蝶的标本呢?” 云梦弟子指了个方向:“在梦蝶谷的最深处,那位掌门将它留在了那里,任何人都可以去尝试解开它。不过两千余年,谁也不曾成功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贺良景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他向这位云梦弟子道了谢,马不停蹄的就往梦蝶谷深处赶。 越往里处光线便越暗,如同黑夜的深谷中梦蝶所发出的幽光便越亮,它们围着贺良景飞舞,而在山谷的尽头,阳光从山的罅隙间宛若利箭乍破而出,笔直又散漫的照在那汪碧玉般的湖面,折射的光纹恰好打在山墙所挂着的梦蝶标本上,原本死气沉沉的物件因这浮光显得生气蓬勃。 也许因为太远太深,这里除了贺良景再没有外人,他入神的看着那只已经死亡的梦蝶,这个标本却明显与他在外面看到的不一样, 这只梦蝶,即使已经被挂在墙上被做成标本,可贺良景能看见它蓝色的翅膀中约摸透着红色。这很难说清,贺良景想,但事实就是这样,它的翅膀并不是纯粹的蓝,可能是这只梦蝶的梦里人杀了人,死亡流出了血。 他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隔罩触碰它,而就在下一秒,它翅膀里隐约的血红越来越盛,直到贺良景以为它要时隔两千多年实施一次诈尸时,他听到了这只梦蝶在说话。 他不可置信的微微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个声音他总觉得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他不敢确定是谁。 “这只梦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进我马尾那束头发里的,总之我竟然毫不知情的带它出来了。” “人间的很多环境它似乎不太适应,其实放平时我是不在乎它死活的,毕竟我们那儿太多了,可惜来了人界,物以稀为贵,我看着它也算睹物思乡,虽然我目前也没有很想回去,毕竟我还没玩够。” “于是我看了又看,发现你们云梦所处的地脉最适宜它生长,便溜进你们这——我好心没破坏你们的护山大阵,花费一番心思偷偷进来的。这小东西就先放在你们云梦这养着,毕竟带回去很麻烦,到那时估计都有一群梦蝶了。哎,怪我太心善,舍不得它客死他乡,便宜你们这群人了,它用处多着呢。” 他听见梦蝶继续道:“毕竟魔界长得好看又有用的东西不多,它就算一个。” 33、嗯 贺良景沉默着离开了梦蝶谷,途中遇见了那位云梦弟子,她瞧他突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多问了句:“怎么进去了一趟看起来很不高兴?” 贺良景朝她笑了一下:“没什么。”他顿了顿又道,“请问一下,千芷峰往哪走?” 他顺着女修给他指的方向,人未至千芷峰,半途中就遇到了厢秋,厢秋温柔道:“我来接你。” 贺良景拒绝道:“不用了,就在这长话短说。”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足够舒适的环境聊一聊天。” 贺良景没有管她,直接了断道:“我帮不了你。” 厢秋摇头:“你怎知会帮不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贺良景面无表情道,“我不想打破现有的平静,无论我的前世是什么,都不影响我现在只是长泽派的修士。” “我以为你会对你自己的前世感兴趣。” “你也说了是前世,而不是现在的我。” 厢秋笑了,说贺良景,你知道神即使下凡历劫数十世,也依旧改变不了他是神的事实吗? 贺良景耸肩:“可很显然,我不是神。” “你找来千芷峰,就是想同我说帮不了我吗?” 贺良景道:“因为我可怜你。”为了一个已经决定抛弃凡间一切的人,而经年痴魔的盘算前往魔界。 厢秋愣了下,不可置信道:“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可知是一只蚂蚁在可怜一头大象。” 贺良景闻言笑道:“这世间也没规矩规定蚂蚁不能可怜大象,更何况大象还要求蚂蚁帮她办事。” 厢秋看着他,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好奇,我当然好奇。”贺良景握紧了双手,勾唇笑了笑,“但真相从来都需要支付代价。如你所说,我目前还仅仅是一只蚂蚁,对于蚂蚁来说,好好活着是一等一大事,至于前世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等我成为了大象再知道也不迟。”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到那时候,你仍然在寻找去往魔界的方法的话,我便会帮你。”说完贺良景不等厢秋回答,转身就要离开。 厢秋在他身后道:“你去了梦蝶谷,知道了他人都不曾知晓的,那只梦蝶上的秘密,是么?你或许因此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确定。” 贺良景连步伐都未停顿,头也不回道:“那个秘密不过是两三句碎碎念,也没什么值得你们那个掌门好执着的。” 厢秋轻笑道:“是么。” 这几日贺良景到处玩乐期间,舒敛连胜数场,谢玄易在台上看的连连拍掌:“争气,争气啊!”又对二长老道,“周兰也很厉害啊,至今无败绩,说不定决赛圈这两个孩子都会进呢。” 二长老摆摆手:“她尽力就好,决赛圈高手如云,周兰还小。” 贺良景人未到声先出:“二长老,你这么说周兰要不高兴了,她可是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刀修的。” 顾玉转头看他,道:“回来了?今日又去哪玩了?” “去了云梦的梦境石。”云梦的梦境石听闻能照映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贺良景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顾玉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贺良景笑道:“我看到的东西有许多,一会儿是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小贩的叫卖声,一会儿是辽阔无垠的草原旷野,一会儿又是满汉全席——那些景象闪的太快,我好些都没看清。” 谢玄易探头道:“听说你前两天输了那位武当弟子后就去了梦蝶谷?”她撑着脸,“你有看到那只蝴蝶标本么?” “看到了。” “听闻上面有悬置两千多年未解的迷题。” 贺良景道:“既然悬置两千多年,哪里是我这种年纪能解出来。” “是吗。”谢玄易看着他,忽然指了指他身后,“你的师弟回来了。” 舒敛站在他身后,抬头对贺良景道:“师兄,我赢了。” 贺良景开心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弯眼道:“太厉害啦舒敛,你可是把我们无铭峰的脸都挣回来了!” 舒敛抿抿唇,道:“我会继续努力的。”又道,“可惜哥哥他上午输给了南疆的弟子,现下正在客房抑郁着。” 贺良景闻言看了眼顾玉,顾玉点头:“那名南疆女修术法诡谲多变,中原很少看到,没有相关经验,舒迩输给她意料之中。” “输赢乃兵家常事,舒迩跳脱心大,过了今晚说不定就释怀了。” 贺良景所言非虚,第二日清晨舒迩就开始活蹦乱跳起来,贺良景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去玩耍,舒迩迟疑不决,最终拒绝道:“不行不行,最后三天赛事紧张,还能瞧见许多没见过的好东西。师兄你还是自己去吧。” 贺良景倒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作为无铭峰大师兄怎能不充当表率,也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也同你一起。” 他无聊的在台上待了一天,这天舒敛和周兰都有比赛,且不止一场,好在两人最后都赢了,贺良景对舒迩道:“你看,我都说了能赢,怕什么?” “大师兄,其实你也可以像周兰姐和舒敛一样,连赢数场的,对么?”舒迩想的非常简单,直言,“上次你和周兰姐比试,是你赢了。” 贺良景愣了愣,失笑道:“侥幸而已,再打一次我可没把握。” “真的吗?”舒迩不解的蹙眉,“我很少见师兄冷脸,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师兄生气。” “这话说的,可能我天生一副笑脸盈盈?但这又与比试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觉得……”舒迩嘟囔,“真正的比试,是会让当事人笑不出来的。” 贺良景看着台下的周兰向二长老举起她手中的横刀,表情肆意张扬,手臂还流着血,同时脑海里闪过那晚于武当顾玉在他面前吐血的场景,贺良景不假思索道:“那就最好永远不要碰见真正的比试。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他说,“对我来说,输赢是细枝末节之事,不必要执着。”他笑了下,“哎呀,这么说好像有点装,毕竟我也没有很厉害。” “才没有!师兄是很厉害的人!”舒迩双眼亮晶晶的,激动的在贺良景面前挥舞着手,“虽然师兄不喜欢修炼,一修炼就开小差,还常常趁师尊不在偷懒——” “等等……”贺良景尝试打断,但舒迩不管:“但师兄一定一定非常厉害!我第一眼见到师兄时就这么认为!” 贺良景汗颜,小心的瞥了眼突然出现在舒迩身后的顾玉,讪笑道:“师尊,你不是说云梦掌门喊你有事么?” “说完回来了。”他面色如常,“舒迩刚才说的是真的?” “哈哈哈……他说着玩儿呢。”贺良景眼神示意舒迩——好你个背信弃义的师弟,自己惹出来的祸怎么不替你师兄补救补救! 舒迩是极其害怕顾玉的,即使顾玉从未对他打骂,甚至时常指导他们剑术,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伟大的师兄外,没人会不害怕与这样冷冰冰的剑圣对视着说谎。他咽咽口水,眼珠子转的像地震了似的,声若细蚊:“……对。” “哪个地方对?”顾玉没什么感情道。 舒迩吸吸鼻子:“……师兄……对……”说到此处,他声音哽咽,含着泪看向贺良景,贺良景好笑的递给他一张帕子,对顾玉道:“师尊,你吓着他了。” 顾玉很是不解,他皱起眉头观察抖如筛糠的舒迩,道:“……你怕什么?”他记得自己是没说什么重话的。 此话一出舒迩不管其他,从座位上跳下来,一边缩着头说我去找舒敛,一边拔腿就跑。 贺良景哈哈大笑,顾玉不耐的坐下来,闭上眼小声道:“……所以我才说不愿意收新弟子。” 贺良景没大没小,笑的更猖狂了。顾玉抬起眼眸睨了他一眼,问道:“舒迩说你平常趁我不在练功偷懒是不是?” 贺良景迅速没声了,他猛地站起来:“我去找舒敛舒迩。” 最后决赛八进四,再从四人里挑出魁首,舒敛在八进四时遇到了杨旭式,杨旭式最近可谓是武当新秀之一,舒敛又比他年幼太多,自然被打的节节败退。他带着还未及时由医师医治的身体来到贺良景顾玉身边,低下头哑声道:“……我输了。” 舒迩在旁焦急安慰他:“别伤心,那个武当的大块头打不过很正常,再说下一届试修大赛以他的年龄就没资格参与了,到那时我们卷土重来,定能夺得魁首!” 顾玉不擅长安慰人,便顺着舒迩的话道:“舒迩所言非虚。” 舒敛望向除舒迩外待他最亲的贺良景,贺良景盯着他脸颊上的剑痕,不大愉悦道:“他二十余岁的年纪,对上你这样岁数……怎么还在你脸上留下痕迹?” 舒敛还未回答,杨旭式不知是哪儿看到了贺良景,向他耀武扬威道:“我看剑圣那几个徒弟也不怎么样,尤其是你,贺良景!” 贺良景挑眉,当众这般羞辱他却也未恼怒,倚栏道:“我确实修为不怎么样,但你这么大岁数,怎么好意思划伤我师弟漂亮的脸蛋?你以大欺小还剑术阴损。” 杨旭式道,“你怎么不说你师弟身法缺了火候,连刺向面首的剑都避不了?” 贺良景眯了眯眼,手往空中一伸:“有意思。重影,过来。”说完一把直挺的长刀便握在他手中,“既然如此,不如我们重新比一场?” 此话一出,连神游天外的秦云峤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现场。 淘汰之人要求重赛的情况不新鲜,但淘汰了好几天突然又要打一场的情况少见,何况还是武当弟子和剑圣弟子的恩怨情仇,看热闹不嫌事大,云梦掌门笑呵呵道:“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们就是有活力。”她看向杨旭式,“这位武当弟子,你意下如何?” 杨旭式身上没有伤口,正觉得和舒敛这样的小孩打畏畏缩缩不得劲,贺良景此言正中下怀:“当然!我接收他的比试邀请!” 云梦掌门手指佯装烦恼的点点额头,“但是后面还有比赛选手,如果重赛的话会拖延时间。” “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贺良景笑眼弯弯得看向杨旭式,道:“这回我替我师尊和师弟们送你脸上一朵花,好不好?” 34、嗯 贺良景向云梦掌门道:“真人,我们是私人恩怨切磋,结果是输是赢——”他笑了笑,“是不影响我已经淘汰的事实吧。” “如果你想的话,自然是这样。” 贺良景还未成长完全的身躯站在杨旭式面前甚至显得弱小无助,杨旭式调笑道:“拔得出你的长刀吗?” 贺良景和煦道:“试试看?” 话音刚落,贺良景拔出了那堪有一米五长的长刀,刀身亮如辰星,刃薄且锋利,杨旭式表情不悦道:“……又是天级,剑圣可真舍得。” 贺良景看着他,笑道:“你赢了,这刀就送你。” 杨旭式哼了声:“不稀罕从小孩手里抢东西。” “答应了你也不会有机会拿到它。”贺良景活动活动手腕,笑容收敛回去,他突然以看不清的速度单手结了一个法印,杨旭式脚下好似有千斤重,他震惊的瞪着贺良景:“你怎么会——” 贺良景沉默不言,只是举手将刀挥向他脑袋,杨旭式连忙挡了回去,贺良景却就着他的力道一个飞身跃至空中,杨旭式抬头,看见贺良景冷漠不带感情的眼神,心下一惊,尝试解开贺良景向自己下的千斤印。 说时迟那时快,贺良景仅仅是在空中停顿了小会儿,已然用刀尖画好了法阵,刹那间杨旭式感到四周的空气都被抽干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大吼一声,双手结印,脚下竟亮起了剑阵,数把剑从剑阵中探出头,每把剑浑身布满了杨旭式的灵力。 围观的周裁皱眉道:“武当这小子这么年轻就能召唤剑意了?我看像是有八把。贺良景能应付么?” 顾玉盯着场上的贺良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闭上眼道:“……他可以。” 贺良景见状咬破自己的手指,抹上刀身,刹那间他手中的重影宛若金乌附体光芒炽热,刀尖所指之处,淡金色的法阵愈发扩大。 “兆魔垓鬼,并首俯叩,所在所经,万神恭迎。”他看着地上的杨旭式,淡然道,“阵起。” 言毕,淡金色的法阵不断逼近杨旭式,如同大山压顶,杨旭式举剑,磅礴的灵力萦绕他周身,可剑阵中的剑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阵法冲向贺良景,更令他意外的是他的剑意甚至在贺良景法阵靠近时慢慢消散。 “什么——”杨旭式骇然抬头,可眼下情景已经来不及感叹,他只能汇聚全身灵力在手中之剑上,直指那即将来临的法阵,一只灵虎从他剑尖奔腾而出,它张大嘴不断嘶吼,声波持续冲击着贺良景的方向。 贺良景挑眉,冷笑一声:“去。”只见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法阵脱离刀身,以千钧压顶之势冲向杨旭式,贺良景抬手挥了两道刀风,那风却并不是轻飘飘的消散,而是若有实质的附在法阵之上,灵虎的声波在靠近阵法之时便消散干净。 最终灵虎被逼退回剑体中,而杨旭式毫不胆怯,他青筋暴起,沉沉深吸一口气,在法阵离他只差几毫厘时,他举剑直击阵心,两股灵力相冲,法阵开始因剑气而出现裂痕——杨旭式竟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僵持之下阵法终于落了下风消散。杨旭式喘着粗气,脚下的千斤印也已被他解开,他咧嘴笑道:“他妈的再来!” 云梦掌门忽然提醒道:“贺良景,你还剩五分钟。” 五分钟。杨旭式心下惊道,竟然只过了五分钟。 贺良景的刀从半空中倏地直直插入进比试场地中,他也下落轻巧的站在重影的刀柄上,杨旭式怒道:“你什么意思?” 贺良景抬手,身后不可思议般的出现了十二把一模一样的重影,他微微哂笑:“就是这个意思。”他手指轻轻一动,十二把重影全部驶向了杨旭式,“如果你还能召唤剑阵的话,可以试试。”他眼神冷下来,“我会杀的你再也召唤不出来。” 在比试台下观看的周兰愣住了,她以为上次贺良景与她比试时已经是全力以赴,可如今再看他与杨旭式一战,却发现不是如此——她做不到如此轻松的召唤出十二把刀意,也做不出胜过众多文试修士的阵法。 她无法置信,贺良景以往在长泽派的懒散模样能够修炼出这番成果。 天下第一刀修……周兰握紧自己的横刀,低下头。 台上的杨旭式接下那一阵后已然没有多余的灵力唤出剑意,他咬咬牙,只能以一剑应对数刀,而刀光剑影中,贺良景跃下重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至杨旭式身前。 杨旭式惊慌失措的瞪大眼睛,方才与他对战的数把长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贺良景,他抬手,本插在地上的重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回到了贺良景手中。贺良景眼中隐约闪过红光,冷笑道:“我改变主意了。”他一个重击,打落杨旭式手中的剑,下一秒转移方向,向他脖子砍去,“你的脑袋送给我会比较方便。” 来不及躲了——杨旭式无法相信,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来临。 顾玉见势不妙,二话不说闪现至贺良景身边,千钧一发之际他强硬的握住他的手腕,道:“良景,点到为止。” 贺良景皱眉看向顾玉,顾玉温柔看着他,贺良景呆愣半晌,好像回神似的,随后放下重影,镇定的朝他弯眼笑了笑:“……当然,师尊,我本就是这般打算。” 顾玉抿抿唇,松开了握住贺良景的手,他向云梦掌门道:“南宫霖。” 云梦掌门若有所思的盯着贺良景,他方才似乎真的不打算留那名武当弟子一命,难道是自己感觉出错了?可剑圣在场催促,她也只能不再往下思忖,点头:“长泽弟子胜。” 贺良景收刀回鞘,他笑吟吟对杨旭式道:“承让。可惜忘记在你脸上也划一道了。” 杨旭式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你那日为什么输给我?” 贺良景道:“回答你可以,但你要承诺,不再对我师尊和师弟们出言不逊。” 杨旭式郑重点头:“是我不对,轻视于你,还说了一些不礼貌的话。” 贺良景道:“你改正倒快。”他说,“输给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争执无休止的成败,在这途中会很麻烦。” 他准备下台离开这里,杨旭式喊住他:“……你师弟那脸,我不是故意的。” 贺良景朝他甜甜笑道:“我知道啊大哥哥,不过我这人嘛。”他挥挥手,“护短的时候是只论迹不论心的。” 他今日一战不仅仅在修仙界年轻一辈中走红,更是在长泽派一众参赛弟子中引起轩然大波。夜晚舒迩在贺良景耳边不停的夸赞他今日身姿是如何雄伟,如何潇洒,连平日少言寡语的舒迩也不禁道:“师兄,谢谢你今日护着我。” 贺良景被他两说的不好意思,连连道:“你们两可别说了,再说我都后悔今天怎么要跟杨旭式打一架了。” 可这也没法改变舒敛舒迩的崇拜,他受不住,跑到顾玉房间避避难。顾玉正在打坐,听见脚步声睁开眼,道:“这几天难得主动来我这。” 贺良景闻言尴尬挠挠头,道:“被那两个小孩闹腾的没办法,来师尊这清净。” 顾玉没有谈及他今日的表现,只是对他道:“……以后非必要,不要认真出手。” 贺良景也没有问为什么,乖巧答应道:“自然自然。”他坐在顾玉旁边,靠在他肩膀上,“我什么样子,都永远是师尊的徒弟,对吗?” 顾玉垂眸看着贺良景,低声道:“为什么问这个?” “嗯……师尊就当我随便说一嘴。” “无论如何,我永远会护着你。”他放柔声音,“我答应过你,便决不食言。” 贺良景蹭了蹭他的肩头,只是笑。 试修大会最终落幕,舒敛止步武试八强,而周兰在八进四时对上了武当的一位弟子,这位弟子是武当掌门秦云峤亲传,周兰不敌,不幸落败,以战绩论位排列第五。 前四武当便占了两个,魁首由秦云峤亲传弟子夺取,剩余两位分属少林和南疆。云梦在文试中前四独占两席,武试则只在八强中占一席。 贺良景在回去的路上看着手里的试修大会总结,对旁边的周兰道:“每个门派的擅长处在试修大会体现的淋漓尽致。怪不得十年举办一次呢,各个门派都相互探个底。” 见周兰没回答他,贺良景无奈道:“大小姐,试修大会都完结了,咱们都要回派了,你还在生我气啊?” 周兰暗哼一声:“……我心里别扭着呢,你懂什么?” “那怎么才能不别扭啊?” “和我再认真比试一场。” 贺良景讨饶道:“别了吧……很累的。” “当然不是现在。”周兰鄙视道,“等我认为能够胜过你时,你便认认真真的,全力同我比试一场。” 贺良景挠挠脸:“我又不当第一刀修,没必要拿我开刀吧……” “你懂得必不必要!”周兰瞪他。 “必要必要。”贺良景妥协,“答应你就是了。”他说,“不生气了吧?” “勉强吧。”周兰装了装冷酷严肃,但没过两秒还是破功,道,“……我靠贺良景你知道你跟杨旭式那大块头对战的时候有多酷吗!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在夸我呢……” 他们谈论嬉闹的声音传到了顾玉这边,谢玄易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二长老笑道:“周兰这次成绩也出乎我的意料,毕竟那几个除了秦云峤的亲传,剩余的都二十岁出头了。”他问顾玉,“那个剑修小辈,你觉得如何?” 顾玉听着贺良景同周兰说笑的声音,道:“哪个?” “就是秦云峤亲传那个。” 顾玉想了想:“……没注意。” 谢玄易笑着拍拍周裁的肩膀:“除了他徒弟的比赛,其余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呢,你问他就跟问个痴呆似的。” 顾玉睨了她一眼:“我好像还有笔账没来得及和你算。” 谢玄易捂住嘴:“别暴力,别暴力。” 一行人嘻嘻哈哈的回到门派,彼时六长老正在药圃用灵力指挥小铁锹松土,影影绰绰看到天边有一行身影,拍拍身上的土来到门派大门口,对着回来的一群人张开双臂:“欢迎回来朋友们!” 谢玄易也张开双臂:“哈哈,钟连寅,你身上怎么一股粪味。” “因为我身上沾屎了,”他们老友般相拥,“你也来沾沾。” 谢玄易嫌弃的松开六长老,转身对剩余人道:“大家长途奔波辛苦,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不久前我观天象有异,事关重大,不可轻视,因而我将闭关推演天象异变因果,出关时间不定,在此期间由二长老周裁代我执行掌门之职。” 35、嗯 自谢玄易闭关,长泽派由周裁任代理掌门。 两年后,大长老叶栐终于出关。她听闻顾玉收了徒弟,特地过来瞧看,一见到贺良景便问他:“你根骨很好,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同我一起耍枪?” 贺良景以自己已练刀法为由拒绝,但叶栐似乎没有气馁,每日都去截堵贺良景问他要不要反悔。连续一个月后叶栐终于退一步道:“不用拜师,你就跟我学,我教你。” 贺良景不解道:“这么做大长老您有什么好处?” 叶栐道:“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可太适合学枪了。你跟着顾玉简直暴殄天物!”她怂恿,“你跟着我,保准来日是修仙界最厉害的枪修。” 贺良景愣了愣,笑道:“可我压根就不喜欢修炼啊。对大长老口中说的那些没兴趣。”他摆摆手,“弟子晚饭还没吃呢,先走了。” “好啊你小子,我明天还来!” 贺良景烦不胜烦,回了无铭峰就将大长老连续一个月挖墙角的事告诉了顾玉,顾玉听完面色一黑,二话不说跑去了大长老的观叶峰,听说当晚观叶峰的峰头因两人打斗而被移平,好在叶栐这么多年的闭关也算有用处,在顾玉的追击下虽占不到便宜,但也能全身而退。 随着年岁增长,贺良景的身体同样往上拔高,这些年无铭峰的那株梨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周而复始的延续。 周兰来找他时贺良景正在树上睡午觉,她垫脚一跳到了贺良景偏上方的树枝上,手里的信拍了拍贺良景的额头:“睡神,上个月来我们门派交流学习的南疆男修托我带给你的。” 贺良景被吵醒,微睁一只眼睛,迷糊道:“什么?谁?” “有人给你的告白信——”周兰放大了声量,贺良景吓得清醒了,连忙喊停:“祖宗,祖宗,别叫,我师尊没去修炼!” 周兰闻言赶忙噤声,四周望了望:“……四长老没听到吧?” 贺良景摇头表示不知道,接过她手里的信:“你这几年当信使倒是敬业极了。” 周兰眨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给你递信就有好处拿,傻子才不答应。” 贺良景无奈叹气:“干嘛不直接给我,非要你这个人收中介费。” “少女少男怀春心思总是诗,总要朦胧些才好。” 贺良景头疼道:“好朦胧,好朦胧。”慢悠悠的拆开信,问她,“你方才说谁给我的?” “南疆和长泽不是互相交换了三个内门弟子去学习交流嘛,这个是其中一个南疆男修给的。”周兰凑过去想看,贺良景睨了她一眼,纵身跳下树稳当的落地,他甩甩信纸:“涉及他人隐私,可不能给你看。” “乐得稀罕。”周兰翻白眼翻到一半,余光像是瞟见了什么,她说,“好良景,对不起了,下次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黑影从树上窜了出去,几秒后已不见踪影,看到周兰这般反应他还能有不明白的份?急匆匆把信塞进衣服里,转身对站在屋门口的顾玉打招呼:“师尊中午好啊。” 顾玉点头,道:“……方才有人来我们峰?” 贺良景装傻:“啊?谁?” 顾玉盯着他半晌,末了问道:“……过几日你便二十有一了,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么?”当初贺良景不记得自己多久出生,于是顾玉只能找找谢玄易算了个日子。 贺良景眼睛亮了起来:“要什么都可以吗?” 顾玉瞧他的模样,插手在胸前轻笑道:“你先说说。” “我想要下山!”贺良景快步走到顾玉身前,顾玉却愣神的微微抬眼盯着他看,有些恍惚——好似才到自己肩膀处的贺良景还在昨日。 以往他从不觉得,一日就是十二个时辰,不多不少,可贺良景来到他身边后,却发觉原来白驹过隙四字该作此解,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快,他回顾以往,又遥望以后,顾不得其他,竟暗暗渴望时间走的慢腾些。 贺良景在顾玉眼前挥了挥手:“师尊,怎么走神了?很为难吗?” 顾玉回过神:“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下山玩几天。”贺良景可怜巴巴的重复道,“我真的很想下山。” “我去和周裁商量。”顾玉刚想抬起手摸他的头顶,却发现不大合适,他的徒弟已经不是小孩儿了,顾玉惆怅的微微蹙眉。贺良景却微微低下头,抓起他的手便往自己头顶放,眼珠子黑亮的盯着他,朝顾玉弯眼笑:“无论多少岁,良景都是师尊的徒弟。” 顾玉抿抿唇,沉默的胡乱揉了揉贺良景的头发,匆匆转身道:“……我去找周裁。” 贺良景看着师尊古怪的样子没有多想,对着顾玉离去的背影挥手:“师尊,我等你好消息呀!” 待顾玉走后贺良景才拿出来那张告白信,靠在树上粗略读了读,该说不说,贺良景认为这位南疆派的男修最会说人话。 以往他收到的情书多数词句优美甚至韵脚工整,可惜贺良景天生看不懂太有文化的浪漫,今天收到的这封情书就极其直白—— ‘贺良景亲启: 第一次见你是在阳光下,你倚着一把长刀,和一位女修翻花绳时我是震惊的,因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修士。你的睫毛长到了我心里,你的俊俏脸庞也长到了我心里,你的高挺身姿你的修长手指你的……’ 贺良景看的有些脸上燥得慌,快速略过了这段话,直奔结尾:‘总之我想自己可能是爱上你了,能不能接受我的追求,或直接成为我的道侣。’ 落款是一名叫盛澄的修士,贺良景对他没印象,但这不妨碍人家一见钟情。贺良景打了个响指,手里的信纸即刻便化成了灰散落在地上。 他去了舒敛舒迩的住所找他们一起去吃饭,但舒迩不在,屋里只有舒敛,贺良景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探头道:“吃饭了吗舒敛?” 舒敛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过来,抬头对贺良景道:“还没有,师兄。”舒敛比刚来无铭峰时健康许多,那时他和舒迩瘦的营养不良,贺良景一直以为他们才七八岁,后来才晓得只比自己小了三岁。 贺良景开心的拍了下手:“巧了不是,我也没呢,一起去吃饭吗?”不等舒敛回答,揽着他的肩膀直接带走。 舒敛和舒迩虽为双胞胎,但性格可谓天冠地屦,舒迩随性自由,舒敛则像是更通人情版本的顾玉,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说话,这么多年过去,就在舒迩已经成为长泽派小灵通时,舒敛却连长泽派的面孔都未认全。 贺良景不得不为自己的师弟操心。他趁着在吃饭时试探舒敛:“最近有认识新的朋友吗?” 舒敛喝了一口汤,反问:“师兄最近想谈恋爱了吗?” 贺良景一口饭差些噎死,他讪笑:“怎么问我这个?” 舒敛看他,贺良景甚至感觉自己这个师弟在偷笑,舒敛道:“因为我在窗边看到了周兰姐又过来无铭峰给你当信使了。师兄这两年收到的情书,若是好好留存,说不定有一些厚度了。”他顿了顿,“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兄全都烧了。” “这不是没遇到喜欢的么,要是遇到的话——唉不是,舒敛,我一开始在问你呢。”贺良景无奈的拿勺子敲敲他的碗,“我不懂你们这些剑修,一修炼起来连个社交不都想有的吗?” “师兄应该对师尊说。俗话说……”舒敛凑过去,放小声音,“上梁不正下梁歪。” 贺良景佯装训斥:“好啊你敢背着师尊说他坏话。” 舒敛微微一笑:“我可没说。” 但贺良景觉得舒敛说的有道理,师尊这样的性子,自己到了下山的年纪,若是真的反悔了,不愿意回来——贺良景叹了口气,突然有一种得关爱空巢老人的使命在里面。 回去的路上看见认识的好友和他的新交的恋人在吵架,贺良景本想绕路躲得远点,却见他的朋友突然伸出一只拳头在女生面前,那名女生嘲讽道:“怎么,你个文支的想和我这个武支的打拳?” 男生摇头:“你吹一口气。” 女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以他的话做了,吹气后男生张开他的掌心,几只蝴蝶从中扇动翅膀飞了出来。 贺良景一看便走不动道了,他看两人因这把戏有和好之势,趁机走过去插话道:“王越,你方才那个,怎么做的啊?” 这是由王越自创的阵法化成,王越简略的和贺良景讲解了一下,贺良景摸摸下巴:“我感觉……”他不愿把话说满,道,“我回去研究研究,成功了就向你报喜!” 舒敛见状暗自叹息,师兄虽是武支,可对文支的东西颇有天赋,总是热衷于创造或改进各种他认为有趣的阵法和符箓。 贺良景拉着舒敛飞奔回峰,他站在那棵已经开过花的梨树前,从上到下深深扫视,折了根树枝席地而坐便开始写写画画起来,神情入迷聚精会神——贺良景认真的时候是不爱笑的。他那双尾角略微下垂眼睛时常慵懒含笑,但当里面平静的什么都不剩下时却也总让人误以为别有一番深情。 舒敛在他旁边蹲下,默默看着贺良景缄默的在地上写写画画,道:“师兄是想怎么改进?” “凭空创造出蝴蝶那些幻象并不困难,我在想如果能给一个已经诞生过的实体生命赋予二次诞生呢?”贺良景舔舔嘴唇,朝舒敛挑眉,“那不是长久的等待,而是一瞬间的新生。” 良久,舒敛的姿势换了又换,贺良景突然扔掉树枝,站起身用灵力在树干上刻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舒敛从没见过笔画那么多的法阵,贺良景落至最后一笔,圆满收尾。 舒敛好奇道:“完成了么?” 贺良景满意笑道:“等师尊回来吧,我们给他一个惊喜。” 对于顾玉来说,贺良景的话总是极其管用,即使顾玉不在场仍然同样,贺良景才说完不多时,顾玉便回来了,他拿着一张回宗通行书递给贺良景,道:“谈了很久,接了一个任务,到时候领一些弟子同去。你和你的两个师弟都在里面。” 贺良景开心道:“真的吗,太好了!”他牵着顾玉来到树下,在顾玉迷茫的眼神中解释道,“正好,我和舒敛也有个惊喜准备给师尊。”他指了个位置,“师尊能不能往这吹一口气?” 顾玉不解的看向贺良景,但贺良景没有再说其他的,于是顾玉只能妥协照办。 就在下一秒,这株粗壮且青绿的梨树忽然回到了初春一般,开始不断冒出花骨朵,而顾玉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花骨朵便一簇接一簇的绽放——这株在顾玉来到无铭峰时,就已经存在了的梨树,时值盛夏的一天,快近黄昏中,因他而乍然开满了一树银白。 无铭峰的风总是很大,尤其天气炎热的季节。当风吹过树梢时,大片的花瓣就像流星一般落下,贺良景向他眨了下眼,自信满满的露出一个笑,右手举在顾玉面前,说:“你看这里。”说完他打了个响指,一小束梨花突然从他的手里冒出来,顾玉显然没想到,一时间微微睁大眼睛。 贺良景抓住顾玉的手腕,把花枝放在他手心:“师尊,谢谢你每年都愿意为我过生辰。” 他看着顾玉肩头温柔的接下了落下的花瓣,笑道:“梨花盛雪,春日若临,此良景应赠佳人。” 顾玉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忽然不知道该放在哪,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胡乱的想,自己或许也同这满树的梨花一样,风往哪吹,自己便心甘情愿的落在哪个地方。 36、嗯 顾玉像是被烫了般慌张的抽回自己的手,他抿抿唇,垂眸不敢看他,佯装平静说:“……谢谢你,为师很喜欢。但我现在要去修炼了,先走了。” 顾玉走的匆忙,几乎是落荒而逃,贺良景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扭头问舒敛:“……我怎么觉得师尊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他挠挠脸,“难道我的惊喜成惊吓了?” 舒敛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太喜欢了呢?” “是吗?”贺良景摇头,“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朝舒敛咧嘴笑道,“过不久我们就可以下山去玩啦!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舒迩。” 长泽的护山大阵所在处有一座冰窟千年不化,里面极寒如北荒冰原,若无修为固体便会即刻化成冰雕。然而即使有灵力的长老大部分也不爱往这里来,没人会愿意时刻被冻得牙齿发颤。 顾玉是那个例外。他本就是剑心剑体,比起酷热更喜爱严寒,加之他对外界温度感知迟钝,这座冰窟于他而言倒像是量身打造的修炼福地。 他在寒冰上盘坐而下,可就算紧闭双眼,脑海里的贺良景却也依旧不打算放过他似的。 我大概是疯了,顾玉自嘲想,贺良景是他的弟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如今才二十出头,而自己已经年过百岁——世上怎么会有他如此没有伦理道德的师尊。 他心烦难耐,就连严寒对他来说都变成了折磨,干脆起身走出冰窟,来到了阵眼处——那面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静静地看着他,顾玉淡淡的与自己对视,想起谢玄易闭关前一晚特地与自己说过的话。 “顾玉,我找你来,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谢玄易难得认真与他谈话,她严肃道,“你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谁了,对么?” 顾玉坦诚道:“是的。” “既然如此,你也清楚我是谁。”谢玄易道,“之前我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什么都不要想起来最好。可惜变动太多,天象异常这一事,让我不得不闭关进行演算。”她望向天边的月亮,笑了笑,“你明明天赋如此出众,可师尊却说你两世都不得飞升,我起初不信,可上一世最后见你时,你已经是一滩碎泥了。” “自爆内丹而亡,我没想到你会惩罚自己如此。”谢玄易闭上眼,“那场战役,长泽派死去的人太多太多……我用了许多年才让这个门派重新唤起生机,你的重生,是长泽派之幸。”她轻声道,“可对你而言,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顾玉想反驳自己并不是她的师弟,她的师弟已经在大战后的某一天爆体而亡了。顾玉想这般笃定的告诉她,可谢玄易却问:“你应该不止一次疑惑,为何自己的魂体如此离散,就像摇摇欲晃的木堆,震晃太强,就会倒塌。” 顾玉愣了愣,道:“……没错。” 谢玄易并没有立即解释,反而带他去了祠堂。月色朦胧,祠堂倒灯火通明,每一任掌门和长老身死道消或飞升后,都会进入长泽派的祠堂。在数重叠砌的灵牌里,谢玄易指着最高处的灵牌位,向顾玉说:“那是我们的祖师爷,衡熹真人。两千多年前的某一天我遇到了他。” “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没有理想的一个人,甚至因为找不到理想,便把苍生勉强当做首位了。”她撑着脸回忆道,“结果勉强勉强着,竟然真的飞升了,成了修仙界第一个飞升为神的人。” 顾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玄易道:“他收了两名徒弟,一女一男。男徒弟不争气,手刃当时的魔界少主后没过个一年半载就自杀了。除去神,剩余无论是谁,死后都要到地府进入新一次的轮回。魔界的少主作孽太多,在地狱里无尽的涤净灵魂中的罪恶。” “那个死心眼的男徒弟就在孟婆桥前等啊等,等到自己的灵魂在奈何桥旁边都快消失了,大魔头才出来。顾玉,当初你在地府执意不走留下等他,差些魂魄四散,使我不得不以整个乾明山的阵眼为赌注,将你的灵魂聚集在一块。” “是以当初我一再限制你的外出,甚至规定你不得出长期任务,便就是因为这一世你与护山大阵系为一体,你存阵存,你亡阵亡,就连护山大阵的启动都需你为阵眼。” 她用双指并拢指了指顾玉的眉心,叹气道:“我以为你失了忆,与他的孽缘就算了结,可即便如此,这一世冥冥中你终究还是将他带了回来。于是我便知道,那个在孟婆桥前快要因等待而消散的灵魂,唯一无法散去,烙印般的东西,是什么。” 谢玄易的声音在顾玉的耳边逐渐变远,直到只剩下一句:师弟,别再重蹈覆辙。 而自最后一字落下,顾玉却在那如镜的湖面里看见了自己。 他手里握着剑,那把剑将贺良景的心脏完整的贯穿,他颤抖的放下握剑的手,贺良景踉跄的倒入了他的怀里。 “……不,不……”顾玉看着自己的手,连续不断的眼泪砸在手心,“贺良景——” “……不要恨我。” 此时的贺良景正和周兰偷偷在食斋的后山打兔子当夜宵吃,贺良景才分给周兰一只烤好的兔子腿,手上的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周兰的惊呼吓掉了。 “我靠!贺良景!” 贺良景心疼的看着掉在地上的肉,忍无可忍的吼她:“周兰!我恨你!” 周兰哪里管得住那么多,她指了指天:“别惦记你那肉了,你抬头看天啊!我长那么大还没看过我们派的法阵被完全启动过!” 贺良景抬头一望——乾明山头顶的整片天空浮现出一张泛着金光的法阵,光芒将浓墨的黑夜照亮如同白昼,阵法过于繁杂,像是将整片星空的运行轨迹连接起来,贺良景能肯定,整个门派,包括掌门,没人能画出这样的法阵。 它笼罩了整座乾明山,月光被它黯淡在阵法之上。 贺良景愣住了神,周兰依旧在旁边叽叽喳喳:“我听爹爹说,上一次完全启动还是在两千年前,魔界大举进攻人界,乾明山位于人界和魔界的交汇之处,自然吃尽了苦头,那时祖师爷已经飞升,只留下了这个法阵。却没想到这个法阵实在厉害,魔界的少主怎么也攻不进来。” 说完周兰又后怕的喃喃道:“今日怎么会阵启了?不会吧,难道魔域裂缝又开,魔物跑出来了?!” 贺良景却愣愣的说:“……我以前见过。” 周兰不相信:“哈?” 贺良景低下头,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梦里……我见过。好像……不对。”他朝周兰勉强笑了笑,“我可能记错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兰紧张道,“护山大阵开了准没好事!我们快去找爹爹!” 哪料到周裁也在找贺良景,两方刚一遇上,周兰还没来得及问出话,周裁拉起贺良景就要走:“跟我来。”他走了几步向周兰说,“周兰,告诉门派各弟子不必惊慌,就说是门派演练。” 贺良景一头雾水的跟着周裁,指指自己疑惑道:“我犯事了?”不对啊,他最近除了总逃课,其余时间很老实啊。 周裁面色凝重道:“顾玉陷入魔障了,我需要你去唤醒他,不然他以一人之力开启全部护山大阵……”他顿了顿,“……会被法阵吸光灵力的。” 37、嗯 他被一个人背着,却像小孩犯错似的将额头抵着那人的肩膀,听见那人开口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句话我都懂,你一个凡人不懂吗?” “……” “一人单挑二十八个人,你才几岁啊?能耐啊你,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腿能瘸一送一,折一双。” “……” 贺良景不耐烦道:“和你说话呢,聋了?” “没有。”是顾玉,他心虚道,“我错了。” “怎么打的架?” “……他们编排你。” 贺良景愣了愣,好笑道:“什么?” 顾玉又不说话了。 他腹诽一句:“……还真是聋哑人。”扭过头问顾玉,“那群修仙的骂我,你很生气?” “……嗯。” 贺良景说:“我可记得你以前骂我的时候嘴皮子比谁都利索。”感叹道,“哎,真没办法,身为魔界少主,魅力那么大我也很烦恼,你那便宜师尊会恨我吧,毕竟他的徒弟被我的魅力所——哎别,别掐我胳膊!” 贺良景挑眉骂他:“你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我救了你没个四次也有五次了,你还掐我。” 顾玉只说:“他们不知道你脾气这样好。” 他好笑的用余光睨了顾玉一眼,在岸边站住了,周围拥簇芦苇,河风摇晃它们沙沙作响,他望向那闪烁的光亮跳跃的水面,无奈道,“不过他们编排的也不无道理,我确实因为听从母亲的命令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顾玉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处,呼出的热气像猫的爪子挠的贺良景痒痒,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看着高挑,不过太瘦了,辟谷就那么重要?多吃点东西,我也好放心。” 顾玉却猛地抬起头,道:“你要走了?!” 贺良景弯着眼睛笑着问:“怎么,舍不得?” 顾玉紧紧抓住贺良景的衣服,试探道:“……不是说魔界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吗。” “那是你们普通人。我是魔,回魔界自然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 “……还来吗?” “来哪?人界吗?”贺良景笑了几声,意味不明道,“从魔界来往人界可是非常非常麻烦的,如果我第二次到临人界,你怕是不会这般期待了。”贺良景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次并不是回魔界,而是去北荒冰原的雪极找一个东西。那里很危险,你就别跟着我了。” 顾玉不安道:“……北荒冰原本就凶险,雪极更是那里至深至高处,听说那里是人界最接近神界的地方——你去那里干什么?” 贺良景看见一只白鹭掠过水面,漫不经心道:“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万一有危险……” 贺良景无奈的转头看向背上的人,顾玉却也急迫的想要与他对视,两人视线对上,顾玉有些慌乱的眨眨眼睛,白皙的皮肤刹那间红了,他结巴道:“我,我是怕,你在那里没有照应,你,我……” 贺良景沉默半晌,找了块干净平整的地方将顾玉放了下去,他单膝跪着对顾玉道:“顾玉,自我强行绑你离开长泽,也有一年多了吧?” 顾玉点头。 “半年前发现了我是就发现我是魔修了吧?” 顾玉再次点头。 “人魔两立,我甚至为达成目的杀过不少人,我也是告诉过你的吧?” “嗯,我知道。” 贺良景噎住了,他重新组织语言:“……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顾玉的脸更红了,夕阳洒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阳光还是羞赧,他底气不足的道,“……你胡说!”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回长泽派吧。”贺良景的手放在顾玉受伤的腿上,灵力从贺良景手中涌向顾玉的伤口处,他淡淡道,“无论如何,人魔殊途,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将顾玉的腿伤治疗后他便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灰,看也不看顾玉道:“我说话算数,未来在战场上相见,我会留你一命。” 顾玉愣住了,眼见他就要离开道:“你真的要走了?不带我一起?” 贺良景只是背身向他摆摆手。 顾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嘴唇蠕动几下,他以为贺良景会像以往一样,回头告诉他开玩笑的你可真好逗,可是这次贺良景却头也不回,好像丝毫不留念。顾玉愣神的站了会儿,又立马回过神似的,慌不择路的踉跄跑过去,几乎是整个人撞向贺良景,他自己都没发觉得哽咽道:“贺良景,当初是你非不放我走的,现在说丢下就丢下吗?” “……”贺良景叹了口气,转身轻声道,“别哭了。我不想惹你哭的。” 顾玉抬头,错也不错的盯着贺良景的眼睛,贺良景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浅棕的树脂,而他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也许更像是被困在树脂里再也逃不出来的昆虫。 就在此刻,在贺良景的目光中,顾玉甚至荒谬的觉得,就这样被他困住千年万年也算是个合理的选择。 “……我可能真的是疯了。”顾玉说。 贺良景还来不及疑惑,顾玉却抱紧他,抬头亲吻他的嘴角,而被吻的人却只是轻轻挑了下眉,既不惊讶也不恼怒,他对顾玉道:“你偷袭就算了,现在还非礼。” 顾玉道:“……我看你想避也是可以避的。” “所以呢,你亲我是打算如何?” “……想……”顾玉垂眸,“想和你在一起,不行么?” 贺良景颇为无法的叹了一口气,抬手将顾玉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道:“顾玉,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都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 “如果我告诉你,魔界正预备蚕食人界——到那时,你是修仙界赋予众望的新星,而我,是屠戮无数平民百姓的大魔头。未来我也许会杀了你的师尊,你的师姐,你的众多同门,到那时,你还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又有什么勇气再告诉我,我们在一起?” 他见顾玉面色惨白,自己的心仿佛同样慢慢沉到谷底,贺良景摇头道:“回去吧。当初强硬带你离开长泽是我之错。”他温柔而又坚定的推开顾玉,“对不起。” 顾玉抓住贺良景推开他的手,颤声道:“……什么意思。”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你是在后悔吗?” 贺良景道:“因为你在难过,可我不想让你这样——”他顿了顿,“你会明白吗?” 贺良景不想再说其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而顾玉却在这时道:“如果我自愿离开长泽派呢?” 贺良景离开的脚步因他这一句而震惊的没法挪动一步,身后的顾玉重复道:“我自愿离开长泽,不再是衡熹真人的弟子,也不再是所谓的修士,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将我的内丹剔除,做一个凡人,我放弃长久的寿命,不受疾病折磨的身体,我引以为傲的剑术天赋,这些所有我通通不要——贺良景,我就想和你在一起。”顾玉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明明以前从不会哭,可今日好像把下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一样。 “贺良景……”顾玉的手臂挡住脸,好像这样就看不见恐慌又束手无策的自己,他一遍又一遍喊贺良景,哑声道,“你说过喊了你的名字就一定会回应我的。” 贺良景看向呆呆的站在那里的顾玉,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他才走回顾玉身旁,无奈道:“没错,我说过。”他张开双手将顾玉抱进怀里,叹息道,“……你让我很烦恼。” “与我去北荒冰原,如果回来后你还没有改变主意,那么我便答应你。到那时候,我们便在一起。” 顾玉失而复得般的也紧紧抱住他,好像松一些怀里的人就会飞走,他眼眶还红,可眼里又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好。”他轻声道,“贺良景,等我们在一起后,你便永远不要抛下我。” 贺良景闻言笑道:“这话正常来说不应该我来说吗,我是魔族的哎——” “你食言怎么办?”顾玉心有余悸,并不管这些。 贺良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顾玉的后背,说:“那好,我向天道起誓,今日之言,如有背诺,身入无间炼狱。” 38、嗯 这是贺良景第一次来到护山大阵的阵眼处,他以为阵眼会是什么了不起的复杂法阵,但现实却只是一汪不算大的湖。他被周裁推上前,贺良景扭头问他:“……我就这么上去吗?”他能感受到顾玉周身的灵压仿佛化为实质,锋利如同剑刃向四周驶来,贺良景看了一眼被刮倒的松柏,道,“……会出人命吧。” 周裁回忆起谢玄易的叮嘱,摇头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若你有危险我会救你的。” 贺良景疑惑道:“其实我不懂,为什么要让我来唤醒师尊。”他觉得以二长老的实力,他上定然比自己要快。 周裁道:“谢玄易是这样和我说的,指名要你,还坦言除了你谁去都白搭。”他推了把贺良景,“时间不等人,顾玉即使灵力浩瀚如海,一人召唤护山大阵全部开启也未免过于勉强。” “……好吧,救师尊要紧。”贺良景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缓慢的向顾玉走去,而顾玉的灵压在靠近贺良景的瞬间,甚至贺良景还没有防御,它们便纷纷避让开,好像深怕伤了他。等到穿过重重灵压来到顾玉身边,安然无恙的贺良景却眼睁睁看见顾玉突然开始七窍流血,贺良景惊吓不已,顾不得其他,连忙扶着顾玉的肩膀,焦急道:“师尊,师尊醒醒!” 而顾玉却像被梦魇住了一般,无论贺良景如何叫唤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在这个时候贺良景听见他嘴里呢喃自己的名字。 “……贺良景。” 贺良景闻言愣神的看着顾玉,他不明白神志不清的师尊为何会在此刻喊自己的名字。 “该下无间炼狱的……”两行血泪从他的脸颊滑落,“是我才对。” “师尊……”贺良景抬头发现护山大阵的光亮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光芒有愈盛之势,他不禁向周裁喊道,“二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灵力可能即将耗尽了,到时候阵眼会反噬到顾玉的神魂的!”周裁必须控制住顾玉灵压的范围,顾玉实力深不可测,如果任由这些灵压扩散,很有可能伤及无辜弟子。 贺良景有些抓狂:“你也不和我说怎么喊醒师尊啊,谢玄易闭关前没告诉你方法吗?!” 周裁很无辜道:“她只说你去了准保没问题。” “什么跟什么。”贺良景更崩溃了,而就在顾玉低不可闻的一声声‘贺良景’的叫唤中,他突然福灵心至,死马当活马医的握住顾玉的手,尝试回应他:“……我在。” “贺良景——” “我在的。”贺良景顿了顿,轻声道,“……顾玉,我一直在这里。” 贺良景应了这一声后,顾玉便没了声响,随后四周强悍的灵压遽然平静下来,二长老不可置信的看向贺良景,他原本对谢玄易的话秉持怀疑态度,打算如果贺良景做不到的话,无论后果如何都要将顾玉带离阵眼。 可贺良景不但毫发无伤的近身顾玉,现在甚至可以说毫不费力的稳下了处于狂暴状态的顾玉。 贺良景蹙眉用拇指擦掉顾玉脸上的血泪,就在此时,顾玉睁开了他的双眼,贺良景方与顾玉一对视,便被他的眼神盯的挪不开目光——他不敢相信那是平日冰一样的师尊能流淌出的感情。 顾玉哑声道:“……北荒冰原有我给你生辰礼物,只是那时候你已经死了——”话音刚落他向前一倒,贺良景连忙张开双臂接住昏倒的顾玉,陷入沉睡的顾玉在他怀里只剩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 贺良景感受到怀里顾玉冰冷的体温,即使他知道师尊是活着的,却也在一刹那下意识以为顾玉死了。 天上的法阵已经逐渐消失,贺良景抱起顾玉,对二长老道:“我们得马上去找六长老。” 钟连寅早早便等着了,瞧见昏迷的顾玉对周裁道:“他自己一人催动法阵有十分钟了吧?” “哪止。”周裁道,“你快看看他情况如何了。” 钟连寅探了探他的灵台:“……这人神魂真是够零碎的。你说顾玉怎么就能够活到现在呢?还取得如此强大的修为。仅仅凭阵眼吊命吗?” 贺良景捕捉到关键信息,却识相的没有询问,这事之前没人和他提起过,恐怕并不会想让除掌门和长老之外的人知晓此事。 果然周裁眼神示意钟连寅慎言,钟连寅耸了下肩,他手掌一翻,像是吹来一阵风包裹住了顾玉,良久他道:“灵力所剩无几,灵台就是我刚说的那样,还有——”他皱眉顿了顿,“他有一段记忆被封存了。” 贺良景愣住了:“记忆?” 钟连寅点头:“封的很严实,连我都没法解开,而且看术法痕迹不像是顾玉自己动手的样子。” 周裁也有些意外:“谁还能动顾玉记忆的手脚?” 贺良景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人,他抿抿唇,当初武当回来后顾玉昏迷了三个月,这三个月谢玄易没有允许贺良景前去探望,而顾玉醒来后就已经忘了昏迷前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偷偷看了眼在场的两个长老,思忖之下决定沉默,与其和他们说他怀疑是掌门干的,还不如把这话给师尊说,无论如何,师尊是不会因他的这个怀疑而斥责他的。 “那我师尊什么时候才能醒?” 钟连寅笑道:“他会醒的,不过看样子现在估计是在做噩梦呢。像我们这样修为和年纪的人,做噩梦已经很稀奇了。”说完他去药房抓了好几味药,丢进炼丹炉里,没等多久他打开炉子,将练好的丹药包好递给贺良景,道,“喊他每天都吃,吃完了再说,也不知道能补多少。毕竟一人就召唤起整座乾明山的护山大阵这么久,谁知道他到底消耗了多少灵力,话说回来,倒也真经耗。” 贺良景收好丹药,还有心思赞叹钟连寅:“六长老你练上品丹药跟练着玩儿似的。” “哈。”钟连寅骄傲的叉腰,“我去药王谷的那些年客卿也不是白当的。”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拍手道,“对了,良景啊,最近我又收到了很多新书啊,你要吗?” 贺良景嘴角抽抽:“……那种东西您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 周裁也说道:“人家和顾玉好好的师徒关系,让那书里曲解成什么样。” 贺良景点头:“就是就是。” “两个不懂欣赏的东西!”钟连寅摆摆手,“快带着这尊凶神回去好好修养吧,现在长泽没了他可真不行。” 贺良景赶忙背着顾玉回了无铭峰,才落地舒迩就急匆匆跑来,关切问道:“师尊这是怎么了?!护山大阵全开了,魔物真的出来了吗?” “瞎说什么。”贺良景好笑道,“你要真有良心,现在就帮我背背师尊。” 舒迩吐舌头:“那不行,师尊不喜欢别人碰他,只有师兄才可以。” 贺良景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好像从小便习惯了顾玉的差别待遇,道:“那你赶紧走我前面去帮我开门。” 待顾玉完好无损的躺在床上后贺良景才松了口气,舒迩递给他一杯水,贺良景接过喝道:“周兰应该和你们说了护山大阵开启是因为演练了吧?” 舒迩挠脸:“说倒是说了,就是没人信。谁不知道护山大阵的完全开启需要长老们同时合力,当年既然能挡下魔界少主的进攻,所耗的灵力自然也不用多说,换而言之——谁没事演练护山大阵玩儿。” 贺良景摸了摸舒迩的头:“不管如何,只是个乌龙,魔界裂缝好好的封着呢。对了,舒敛呢?” “在练剑呢。” 贺良景掐着舒迩的脸道:“你小子也好好学学你弟弟,一天到晚就知道不务正业——” 舒迩连连喊疼,捂着被掐的肉,委屈嘟嘴道:“师兄不也跟我一样!” 贺良景语塞道:“呃……大,大师兄的不务正业,那能跟师弟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了嘛……师兄欺负人。” 两千多年前,离北荒冰原最近的潭虚乡还没有湮灭。 “站住,打劫!”五个高矮各异的男人突然从路边跳了出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 贺良景咬了口桃子,对着顾玉指他们:“哇,是劫匪哎,太可怕了吧。”他往顾玉身后躲,“我手无缚鸡之力的……” 顾玉对他们不耐烦道:“滚开。” “你你你你,你喊谁滚呢!你你你欺人太甚!”其中的刀疤脸看贺良景那副往人后躲的窝囊样,以为好欺负,便朝他吐了口口水,“你个小白脸要不想被卖进青楼当小倌,就喊你兄弟交钱出来!” “我这么一高的男的还有这种行情?”贺良景惊讶的挑了挑眉,对顾玉小声道,“你们人界还真有乐子。” 顾玉听到刀疤脸的话脸色一沉,只是轻轻用脚点了下地,那五人便全被震倒,顾玉拉着贺良景的手,低头看向摔得灰头土脸的刀疤男,冷声道:“再让我看见你,便割了你的舌头。” 贺良景笑眯眯的转身朝他们挥挥手:“这小孩从来不开玩笑话的,你们保重。” 顾玉因辟谷而所食不多,贺良景却能一人吃两份,顾玉路上赚的盘缠尽数过半进了贺良景的嘴里。此时贺良景和顾玉坐在整个潭虚乡最好的饭馆,贺良景嘴里叼着半只兔腿:“你说……”他嘴不停的嚼吧嚼吧,“人界这么多好吃但是没啥营养的饭菜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呢。” 顾玉给他夹了些青菜:“对魔来说当然没营养,但对凡人来说是另一回事。” “有道理有道理。”贺良景见到碗里的青菜目露嫌弃,直接将青菜夹起来递到顾玉嘴里,弯眼笑道,“啊,年纪小的先吃。” 顾玉愣了愣,脸红道:“……大庭广——”他最后一字还没说完,贺良景二话不说一筷子把菜送到了顾玉嘴里,确定在放好后还贴心的把他的下巴合上了,“多吃点,对身体好。” 顾玉:“……” 楼下忽然传来掌柜的叫骂声:“你个没爹没娘的脏东西,谁准你进来乞讨了!别弄脏了客人们的衣服!”说着就喊小二拿棍子赶她走。 随后贺良景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探头往下面一看,正好与被打的小孩对视。 “今天心情不错。”贺良景朝顾玉眨眨眼,“不建议多双筷子吧?”顾玉没说什么,贺良景大声向下面喊道:“等等,先别打。” 他伸手指指那小孩儿,笑道:“你上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诧的看向楼上那个俊俏的男人,道:“您可别可怜她,她之前还像只疯狗一样咬伤了一个客人!” “是吗?”贺良景撑着脸笑吟吟道,“如果她真能伤我,倒也算这人有点本事——上来吧,愣着干什么?还想被打?” 39、嗯 “你叫什么名字?”贺良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脸。” “他们都叫我阿淳。”叫花子接过帕子讷讷道,“谢谢老爷。” 贺良景笑道:“老爷?我可不是什么富绅。我姓贺,你叫我小贺哥哥就行。”他指指顾玉,“他这人话少,你叫他哑巴哥哥就好——哎,别踩我鞋呀,这还是前几日你新买给我的呢。” 阿淳顺着贺良景的话对顾玉喊:“哑巴哥哥好。” 贺良景笑的前翻后仰,顾玉气恼道:“又作弄我。” 贺良景撑着脸笑眯眯的往阿淳碗里夹了块红烧肉,道:“多吃点,哑巴哥哥他有钱。”他说,“你年纪这么小,家里人呢?” “……”阿淳只是往嘴里塞东西,垂眸没有回答。 贺良景体贴道:“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们不要我了。”阿淳突然开始掉眼泪,“阿娘死后,阿爹说我赔钱货,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养,就把我卖进了青楼里,我是偷跑出来的。” “你阿娘是怎么死的?” 阿淳眼里含泪的看向贺良景,声若细蚊道:“阿娘之前在大户人家里当下人,后来某天不知道怎么了,那家人全死了,府邸起了大火,我阿娘腿脚本就不好,没来得及逃出来……” 贺良景却肉眼可见的僵硬住了,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是潭虚本地人吗?” 阿淳摇头:“我从青楼逃出来后,不敢再呆在本地,就随流民一直到了这。” 顾玉见贺良景没说话,神态也不像放松的模样,用眼神示意他怎么了,贺良景皱眉揉揉太阳穴:“你阿娘之前在哪家做事?” “那户人家姓韩,但阿娘很少和我说过他们,只说里面有个小神仙,要好好供起来。” 贺良景听后沉默良久,最后道:“如此……倒也算造化弄人。”他在自己的食指上轻轻划了一道小口,顾玉愣住了,心疼道:“你干什么。” 贺良景将血滴到茶水里,推给阿淳,道:“小孩,喝了。” 阿淳盯着那杯茶,又看看贺良景,二话不说全部喝了下去,她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向自己的四肢,好奇问道:“……你也是小神仙吗?” “小神仙?”贺良景莫名笑了声,“我可不想当那玩意儿。”他向顾玉伸手,顾玉疑惑的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贺良景扭头对他道,“亲爱的哑巴哥哥,我的意思是给我点银子。” 顾玉脸一红,连忙掏出几两碎银给他,贺良景放在阿淳眼前,道:“拿着吧,算我两有缘。” 他叫顾玉去结账,阿淳却亦步亦趋跟着他,顾玉问贺良景:“怎么处理?” 贺良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知道在想什么,指了指路边的糖葫芦,“顾玉,我要吃那个。” 顾玉无奈道:“在这等我。” 他的脚方踏出了一步,四周行人骤然定格,他们的样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晴空万里的天气渐渐阴沉,卷来的厚重乌云碰撞出雷鸣,顾玉转头,贺良景还在原地站着,朝他微笑:“怎么了?” “………”顾玉看着他:“要下雨了,贺良景。” 言毕,淅淅沥沥的雨点从高空砸向地面,定格的行人触碰到雨水的瞬间,血液从他们的皮肤涌出,然后慢慢的,时间被温柔又残忍的拉长,他们的身体像烟花一样炸开。 偌大的街道,只剩下顾玉和贺良景两个人,他们相距短短间隔,因为尸体的血肉四绽逐渐看不清对方。 空间变得扭曲,贺良景的身影像是一团黑影在最近处的远方,顾玉往前踏了一步,平整的路面刹那间坍塌,他如同从悬崖踏空坠落,不断下沉——下沉—— “顾玉,外面下雨了。”贺良景打开窗户,泥土和青草味飘了进来,雷电交加,大风狂作,“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把外面那只流浪猫带进家来了。”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贺良景奇怪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从醒来就一直没说话。” “……贺良景。”顾玉看着自己的手心,“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又很奇怪的梦。” “是吗?”贺良景弯眼笑了笑,抱起床边喵喵叫的猫,对顾玉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梦到……”顾玉紧蹙眉头,扶额道,“许多……” “我猜,今日的天气,是因为你的师尊飞升了。” “什么?” “你的师尊要飞升了。”贺良景逗弄怀里的猫,道,“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等到雨停了,我会去检查交易成果的。” 顾玉怔愣的盯着眼前的人,贺良景与他对视,笑道:“你相信来世么?” “我以前总觉得,现世漫长,何必追求来世?”他的手握住了顾玉的手腕,“现在思索,这或许不过是在认定的最坏结局中,对美好的一种妄想。” 贺良景说完,顾玉便发现自己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剑,那是他的佩剑玦徵,而现在它决绝的穿过了贺良景的胸膛,顾玉崩溃道:“……为什么会这样?”顾玉颤抖的松开玦徵,“不——” 随之倒下的贺良景在他怀里消失了,顾玉慌张的四处张望抬头,竟然发现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其中一日玄黑如墨,这种景象他只在上古的传说卷轴中读过。 “如现黑日,乾坤颠倒。”贺良景擦掉脸上的血,神思恍惚的盯着那轮黑日,“天神陨落,万物寂灭——真的假的?不阻止的话真有那么严重?” 他看向离他不远的魔界裂缝,迟疑却坚定的一步又一步的靠近,握紧了手中的重影,不知道想到了谁,他回头望着身后堆叠如山的尸体和没有尽头的土地,轻声道:“……师尊,对不起。” 顾玉几乎是连跑带爬的想要奔向贺良景,他甚至不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却慌乱到忘记了自己会法术的事实,在这短短的两秒钟里,直觉和本能的恐慌在不停的驱使他追逐——不要去,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或者带我走。 别想再分开他们,神也不能,谁都不能。 顾玉的眼前突然一片白光,他不得不暂时用手遮挡住刺眼,待到再次睁开,已经变成了幽闭黑暗的空间里,只有顾玉和他自己。 “贺良景呢?!”顾玉面色灰暗,眼眶发红的扯着对面自己的衣领怒道,“贺良景呢?!” “那些只是一个梦。”对面的顾玉淡淡道,“你怎么能把梦境之事当做真实呢?” “……不。”顾玉脑袋传来一阵刺痛,他痛苦的呻,吟,“……那些不是假的。”他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是谁?” “显而易见,我是你。” “……” “我是你魂海的一缕意识。” “……既然如此,”顾玉紧紧的盯着他,“前世的我,亲手杀了贺良景,对吗?” “是的。”‘顾玉’冷漠道,“但那时候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了,不是吗?他不死,死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还有我们——整个修仙界,都将不复存在。” “他的母亲妄想吞并人界,再慢慢冲破封印,攻打神界,从此神魔位置颠倒。贺良景是这个计划实施的第一把手,我们只有杀了他,别无他法。” 顾玉嘲讽的扯嘴大笑,笑着笑着竟然掉下眼泪,他迅速伸出手使劲掐着面前‘顾玉’的脖子,道:“……诚然,你说的没错,可是从头到尾,我没想过杀他,也压根杀不死他。” “所以谢玄易,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魂海里放这个不属于我的东西。” 眼前的顾玉瞬间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只留下谢玄易模糊的声音:“……顾玉,贺良景对你的影响太大,我不能让与护山大阵密切相关的人,是一个拥有心魔的修士。” 谢玄易继续道:“你与秦望川交易时,无论看到了关于贺良景的什么,都不是你有入魔迹象的理由。如不幸真有那一天——”她冷漠道,“我是怎么将你的神魂聚拢在一起,就会怎么样让你魂魄四散到再也没有下一个轮回转世。” 40、嗯 顾玉是突然醒的,睁开眼时贺良景并不在屋内。正是黄昏,他脑海里还残留梦的余温,恍惚的赤着脚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周兰和贺良景两个人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周兰转头正欲对贺良景翻个白眼,余光瞟见顾玉,猛的站起来,慌张道:“四,四长老,您醒了?” 二长老允了这次下山周兰跟随顾玉同去,周兰和贺良景正在讨论要带什么物品,可在刚醒的顾玉看来就不是那么清白了,他脸色一黑,蹙眉询问周兰:“你来我们峰做什么?” 周兰捅捅旁边看戏的贺良景,贺良景嘿嘿的笑,不肯说话,周兰心想为什么我要心虚,可一对上顾玉那双犀利的眼睛,又深感忐忑,仿佛被询问的犯人,一时间屈服的偷偷向贺良景比了个三。 贺良景比了个五。 周兰瞪了一眼,比了个四。 贺良景美美的开口了:“师尊,她是来探望你的,你已经沉睡三天了。” 顾玉愣了愣,看向他,贺良景解释道:“那日师尊剑气外泄,不知为何开启了整个护山大阵,等我们救您离开那的时候,您已经不省人事了。” 顾玉抿了抿嘴:“……我并不是有意。” “弟子知道。”贺良景还想问更多,但眼下场合并不适合,上前迎着顾玉说:“师尊才醒,我们回屋吧。” 顾玉眼珠子在他和周兰之间转了好几回,想说些什么,贺良景在旁边弯眼笑着问他:“怎么了?” 顾玉呆了呆,低下头:“……回屋说。” 贺良景才坐下,发现顾玉竟然是赤着脚出来的,惊讶道:“师尊怎么不穿鞋?” 顾玉自己都没发觉,伸出脚查看——“我忘了。”说完懊悔的按了按太阳穴,“抱歉,为师才醒,脑子糊涂了。” 贺良景说:“师尊是梦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他还没见过顾玉失态到忘记穿鞋。 顾玉沉默良久,才否认道:“没有。”又问他:“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贺良景疑惑的啊了一声:“谁?我和周兰?” “……嗯。” “哦,不是说师尊要带我们下山吗,二长老同意周兰也跟我们一起了,我烦恼要带什么行李,喊周兰当参谋。”他耸肩摆手。 顾玉问:“为什么要喊她?” 贺良景愣了下:“啊?” “问舒敛舒迩不行吗?”你不是很喜欢那两个小孩吗?为什么偏偏要问周兰?顾玉有些气恼自己为何会因这种事情而情绪起伏,可嘴巴没法理智的闭上。 贺良景不解道:“师尊不喜欢周兰?” “……没有。”顾玉抿唇蹙眉,低声道,“我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小辈。” “哦……”贺良景摸摸下巴,“整个长泽她和我玩的最好了,还和我同龄,问问也很正常吧。” 顾玉只追问:“那你喜欢她?” 贺良景吓了一跳:“师尊,你不会也要像二长老一样撮合我和周兰吧?” 顾玉皱眉道:“……不是。” “那就好。”贺良景松了口气,他还想说什么,顾玉却忽然冷声道:“周裁撮合你两?” “也不是撮合——哎呀,我该怎么说。”他又道,“其他的不说,师尊,你醒来后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贺良景审视他,“……你是我师尊吗?” 顾玉愣道:“哪里怪?” “说不上来。”贺良景从乾坤袋里掏出丹药递给顾玉,“对了,这是六长老给师尊炼的丹药,恢复灵力的,不过师尊灵力浩瀚如海,六长老说他不保证能多有效。” 顾玉接过,对他道:“过两日我们就可以出发。” 贺良景道:“师尊才醒,身体还没恢复,不用如此着急。” 顾玉摇头:“钟连寅的丹药已经够应付这次下山。况且任务不能再拖了,既然是我接下的,自然要尽快处理好。”他顿了顿,瞧了一眼贺良景,贺良景注意到他的视线,疑惑的歪了下头,可顾玉一接收到贺良景的视线便躲开了视线,“……况且我想你在山下过生辰会更开心。” 贺良景狐疑道:“开不开心另说,师尊现在的身体真的可以完成任务吗?” 顾玉道:“不如现在和我切磋一番以求确认,如何?” 贺良景单手插腰挑眉道:“师尊就算伤的再重,打我还不是轻而易举?”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贺良景转了转眼珠,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打个赌,假若切磋中我能碰到师尊,师尊便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如何?” 顾玉道:“什么条件?” “打完再说。” 顾玉没有动作:“先说。” “先打。” 顾玉妥协了,叹了一口气,他打开窗户随手折了根细竹枝:“可以。若你能在二十招内打到我,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贺良景自知自己正经打肯定是打不到顾玉的,即使顾玉现在灵力亏损。因此他决定耍一些小手段。 “哪里需要二十招,十招就可以。”贺良景俏皮的眨了眨眼。 他两来到了院中,贺良景召唤出他的重影,重影这般锋利的刀刃,在对上顾玉手中的竹枝时却没法削断,贺良景压根没有心急,在双方因交手而彼此靠近时,贺良景向顾玉笑盈盈轻声道:“师尊今日是在吃周兰的醋吗?” 这句话让顾玉被定住般怔愣在原地,他捏紧手里的竹竿,敏捷的避开了贺良景趁他走神时的攻击,顾玉轻蹙眉头:“……不要再说她了。” 贺良景愣了愣,没想到顾玉竟然躲开了,他乖巧道:“好,那便不说。”他手在身侧极快的结了法印,下一秒闪现到顾玉身后,顾玉却意料之中的转身,准备用竹竿巧劲挑开他的长刀,没想到贺良景压根没拿武器,身体直冲折下竹子那寸最锋利的地方。 此举吓得顾玉眼瞳一缩,连忙收回手,贺良景狡黠的笑了笑,在顾玉收回的一刹那张开手抱住了他,兴高采烈道:“哈哈,师尊,我碰到你了,我赢了。” 顾玉明明人被抱在怀里,可贺良景直直冲向他手中竹枝的场景,仍然让他全身不禁冒出冷汗。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贺良景背后的衣服,心有余悸的颤抖道:“贺良景,你方才在干什么?”他哑声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他深怕梦里的一切会再次变成真实,“……如果我没收手呢?如果我没来得及收回手呢?” 贺良景愣愣的看着顾玉,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师尊是这个反应,退后几步老实道:“对不起,吓到师尊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他的对面坐着周兰和舒迩,旁边的舒敛将烤好的鸡腿递给贺良景,贺良景向舒敛蹭了蹭:“好师弟。” 周兰道:“你胆子太大了吧,这样对四长老耍滑头。” 舒迩揭他的短:“周兰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师兄对师尊耍诈是家常便饭啦,以往师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舒敛却问:“那师尊承认自己输了吗?” “哇你们剑修真的只关注输赢。”周兰夸张道。舒迩澄清:“那是他,我可不是。” 贺良景摊手:“师尊说等我想好了要提的要求再同他说。不过师尊说完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看样子应该没生气吧。” 说到这周兰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深意:“哦,对了,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有个男修跟你告白吗?” “哪个?”贺良景一时间没想起来。 舒迩激动道:“哦哦哦我知道,是不是师尊昏迷的时候,放课后师兄来找我们一起回峰,然后有个文支的丹修拦住我们,当场向师兄你告白那个!” 贺良景愣了下,还没说话,周兰就否认道:“不是,不是那个——” 舒敛道:“是偷偷送了我们师兄一个星期早饭,最后师兄良心发现亲自揪到人拒绝的那个剑修?” 周兰嘴角抽抽:“……不是,也不是那个——” 贺良景被自家这两师弟说的不大自在,对周兰道:“你就不能直接说是谁吗姐?” “南疆那个叫盛澄的,我亲自到无铭峰找你替他送信,后来发现四长老出来了提前溜走——记得了吗?” 话音刚落舒敛舒迩纷纷看向贺良景,不可置信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上他了啊?” 贺良景无辜道:“……我倒是也很想知道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爹和我说,四长老这次接的任务在南疆负责的区域,盛澄又是当地的土著,有他跟着四长老,想必更方便些。” “有道理……”贺良景点头,“但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可能在我变相拒绝他的告白后,还能厚着脸皮天天粘着我吧?” 舒迩小声道:“师兄,万一人家就是为爱勇往直前呢?再说了,师尊好像对师兄你谈不谈恋爱很在意。” 贺良景愣了下,想到今日顾玉的言论,头疼道:“可我也没说要和谁谈啊。”再说他现在这个岁数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师尊他没道理生气。 舒敛捅了捅面前燃烧的火堆,面无表情道:“我总觉得这次下山会很不轻松。” 贺良景痛心道:“我亲爱的师弟,你的乌鸦嘴向来灵验,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在他的幻想中,这次下山,应该是在顾玉的庇护下,一路吃一路玩的去往任务地点,然后在顾玉的庇护下,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最终在顾玉的庇护下,一路吃一路玩的安全回到门派。 “哎……”贺良景不知为何对着自己的鸡腿叹了口气。 身后忽然有人问:“……何故叹气?” 贺良景觉得奇怪,怎么听声音那么熟悉,抬头一看竟然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天边还有逃窜的影子。 贺良景:啊?? 失踪了一晚上的顾玉幽灵一般的出现了,他不知道顾玉是怎么能找到这座山里来的,意外道:“师尊?” 顾玉在他对面落座,道:“你刚刚和周兰在一起吗?” “对。”贺良景看着顾玉幽幽的目光,“呃……还有师弟他们。”不过现在三个人都溜了。 顾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里啃咬了几口的鸡腿,问道:“谁给你的烤的?” “这个?”贺良景笑道,“舒敛烤的,他手艺出乎意料的不错。” 顾玉正襟危坐的缄默无言,好像这不是一场宵夜聚会,而是在修身养性,半晌他才道:“……我也会烤。” 贺良景愣了愣:“啊?” 顾玉抿了抿唇:“我也会烤。” “哦……”贺良景莫名有些如坐针毡。 燃烧的树枝谨慎的发出微小的求救声响,月光暗淡的后山在一片浓稠的黑夜里只留下这堆火的光亮,顾玉的目光堪称小心又轻柔的看向贺良景,他道:“良景,你怎么想前世今生之说的?” 贺良景怔愣两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避重就轻道:“师尊,我一般不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 “……那如果,你想起了自己的前世的记忆,你到底是今生的自己,还是前世轮回的一个投影呢?” 贺良景蹙眉道:“师尊,从醒来后你就很奇怪,在昏迷的时候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顾玉道:“我也不知道——”他疲惫的扶额,“就当是为师说了胡话。” 贺良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火光中的顾玉,透过这般昏黄,好像眼前的人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师尊,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纠结这些。”他笑道,“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在我未记起一切前,我的行为,情感,选择所有的所有,都是我的意志在决定。就算那些不属于我的回忆涌入大脑,那我之前的人生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他道:“显然不是如此,不是吗?过去存在的依然存在,那么现在的我便不是虚无。既然如此,又何来自己是前世的投影一说呢?”贺良景笑了笑,“假设师尊机缘巧合下记起了前世的一切,难道之前对良景的关切和包容就都是假的?师尊仍然是那个说过要保护良景一辈子的天下第一剑修,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