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1、第 1 章 青云霭霭,碧天浮翠。 万里层云之上,十三天的仙宫之中,各路仙尊道祖齐聚一堂,正在开每月例行的朝会。 神武帝君高居上首,总结着这几个月来的各种事务,下面的诸天仙神们都默不作声,这么一大早就被叫过来听车轱辘话,大家都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这样严肃的场合,原本他们也是不敢懈怠的,但俗话说法不责众,瞅瞅同僚,一个个都在开小差,就连素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沉华仙尊都不例外,便也无所畏惧地随大流了。 涂山玉跪坐在末席一侧,淡淡地垂着眼,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这副懒散神情并不是因为不耐烦听朝会,而是另有原因—— 他余光忽然扫到什么,伸出手,葱白修长的指尖从衣摆上拂过,勾下了一小片白色绒毛。那细细的绒毛如同新雪,又如飘絮,乍一看,像是猫的毛发。 涂山玉指尖一松,那团白毛就飘走了,在四周洁白的层云之中,简直能混入其中,因此并不显眼。 无人察觉。 涂山玉很小心地用余光观察了下四周,发现无人有异样反应,仙神们忙着打瞌睡,他才放下了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猫的毛发,这是狐狸毛。 从他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狐狸毛。 传说中高不可攀、不共流俗的沉华仙尊,原身是一只狐狸精。 他出身涂山,乃是一只九尾白狐,可即便是九尾白狐,那还是一只狐狸精,血统卑贱,天生就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更别提什么当十三天的仙尊了,那是痴人说梦。 涂山玉却做到了——当然是隐瞒了身份,他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得很好,目前还无人发现丝毫端倪。 不过,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在这个季节,他近来有些掉毛。 涂山玉是只爱洁的狐狸,白日在诸天仙神面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肯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有深夜才能把那身皮毛放出来,好好地打理一二。 熬夜处理个狐卫生问题,因此,他近来的睡眠时间有些不足,是以朝会之上会露出如此倦色。 正在他走神之时,神武帝君拿起案上的一封奏折:“近来十三天收到越地的百姓请愿,说是越地出现凶兽梼杌,侵扰村庄,希望十三天能将它捉拿。” “有哪位仙者愿意前往?” 诸天仙神醒了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列。 说实话,这梼杌说好捉也好捉,说难对付那也难对付。这凶兽善织幻境,掉进去就不好出来,在里头还会折损灵力,施展都施展不开。 没人想去。 帝君的目光在下面转了一圈,看见诸天仙神拼命压低脑袋,一脸“不要选我”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他还是神将时,是何等是英雄辈出?如今太平已久,十三天的仙神,怎么都成了一帮废物点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末席的那位白衣仙尊身上。白衣神君虽看起来漫不经心,但脊背笔挺,并不像其他的仙神一般,听到有任务就立刻畏畏缩缩生怕被点到。 “罢了,这人选我另行挑选,今日的朝会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吧。”帝君闭了闭眼,不想再看那帮废物一眼。 诸天仙神如蒙大赦,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神殿之上立刻清静了起来。涂山玉也慢吞吞地起身,要往殿外走,却突然被叫住了。 “沉华,你留下。” 涂山玉只得顿住脚步,返身折了回来。 “帝君。”他俯身一揖,礼数周全,俨然是仙家风范,浑身漾着灵泽,清冷孤傲。 帝君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爹看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儿子。 ……简直热情得叫人毛骨悚然。涂山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帝君道:“沉华啊,这次越地凶兽的事情,麻烦你跑一趟吧?” 涂山玉无可无不可,迎着帝君那充满期冀的眼睛,他点了下头,又行了一礼:“沉华领命。” 帝君十分满意。 十三天的这一代还没有完全完蛋!至少还有沉华呢! 他交代完公事,又忍不住跟他絮叨絮叨家常。 “我看你又瘦了,是事务太多太操劳了么?”帝君注视着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容,看他眼下乌青明显,“你脸色不好,最近没睡好么?事再多也不得好好休息啊。” 涂山玉:“……” 他不可能实话实说,那是熬夜打理狐狸毛折腾出来的。 “无事。” 涂山玉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问起自己关心的事:“帝君,我可以去捉拿梼杌。只是,这次回来之后,能将我调入天枢阁了么?” 帝君脸上的笑容僵住。 天枢阁是存放古今中外、天上人间的各种卷宗书文的地方,而神武殿则负责四海安宁,打击各地作乱的妖鬼。自古以来,文神的梦想便是入天枢阁,武神的梦想便是入神武殿。 涂山玉武艺高强,飞升入十三天,自然而然地就被分到了神武殿,而与此同时,到神武殿的第一天,他也递了奏请,希望入天枢阁当差,可到现在也没被批准。 作为武神之首的神武帝君一脸痛心地看着他:“沉华啊,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入天枢阁不可啊?” “你在神武殿当个武神,不好么?天枢阁是什么地方,管文书的,只要认识字,谁都能管啊,你若去了,这一身本事不是浪费了么?” 相比起神武殿那些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在天枢阁供职的神官,大多是别的神君道尊的亲属或后代,都是靠这连带关系进去的。本来嘛,在天枢阁整理文书案卷,也没那么高要求,确如神武帝君所说,认识字的都能干。 涂山玉沉默片刻:“……我喜欢。” 帝君对自己看中的好苗子要弃武从文,十分不能理解:“你留在神武殿,万年之后,我将这帝君之位传给你,不好么?” 涂山玉面露意外:“我从未想过要当帝君。” 更何况,论资排辈,前头有那么多神官神将,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头儿吧。 “这样吧,你再想想,年轻人,要慎重,三思而后行,别这么着急做决定啊。”帝君利诱不成,索性不说了,“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说。” “我已经想好了——” 涂山玉抬起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帝君袖边掀起一阵风,从从容容地把他推出了大殿,神武殿的大门倏然合上,差点拍在他脸上。 意思很明显,他被送客了。那大门上似乎写着几个字——“不爱听,滚蛋。” 涂山玉平静的眼眸深处浮出一丝沉郁之色,广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攥紧又松开,良久,才抬步转身离开。 他回宫简单收拾了下。去杀个凶兽而已,也没什么行囊要带,他只是将自己的剑拎上,便动身启程了。 一路乘风逐云,到了越地,涂山玉跟当地百姓打听,最终定位了那凶兽的所在。 梼杌现如今并不在城镇里,数日之前,它咬死了好几个人,山行之际,发现了一处天然秘境,钻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再出来过。 秘境这种东西,是给修士们修炼用的,当然,对于凶兽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梼杌进去修炼一番,若是出来时修为翻倍,那更是大患,越地的百姓们怕极了,忙不迭求援。 涂山玉便又往那秘境的方向去。 那处秘境坐落在一座荒芜山间,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道门修士却是会常来,因此在山脚下,有一家小小的客栈,就是专门在这儿做修士的生意的。 秘境并不是全年都开着的,涂山玉查看了下,发现周围严丝合缝,入口已被封上了。 以涂山玉的修为,虽然也能强行将入口轰开,但做这事的灵力折损极大,得不偿失。既然知道那凶兽在里面,秘境不开它又跑不脱,没有着急的必要。 涂山玉便进了那客栈,准备先住下,等着秘境再开。 短则数日,多也不过数月罢了。 反正他不急,就算现在立刻处理完回十三天,帝君还是跟他打太极不让他去天枢阁。 涂山玉处心积虑地隐瞒身份,到十三天当仙尊的原因,就是为了入天枢阁。 而入天枢阁,是为一桩陈年旧案。 一百年前,涂山狐族全族覆灭。而涂山玉早年间就离开故土,在外求学修炼,等到他知道这个消息,赶回去,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什么踪迹也没了。 听说十三天派过神官调查此事,已然了结,但是,他仍然想要亲眼看看天枢阁中的案卷,弄清这一番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仇家是谁。 店主一看见他,便眉开眼笑,一叠声地喊“仙人”。 平常他这里迎来送往的,都是道门修士。众所周知,哪个道门修士不想飞升到十三天当仙神啊?店主嘴甜,看见个修士就先喊仙人了。 殊不知,这位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您用饭还是住店呐?” 涂山玉随手把钱扔在柜台上:“住店,还有空房吗?” “虽是还有一间吧……”店主犹豫了一下,“但早已被人预定了……” 涂山玉微讶:“你这荒山野地的客栈,生意这么好?” “害,这不是靠着这个秘境?为了修炼,平日里会有些道门修士过来。”店主道,“近日恰好又有只凶兽在附近作乱,钻进这秘境中去了,北边天衍宗的修士们来了不少,这不才住满人了么。” 涂山玉一顿:“你说哪个仙门?” “天衍宗。” 涂山玉许久没有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了。 天衍宗——正是他年少求学的宗门。 竟这么凑巧…… 涂山玉:“真没有空房了?柴房……也凑合。” 柴房里堆满了柴火干草,也没空住人啊。店主有些为难:“罢了,还有最后一间空房,您就住下吧。” 说着,引着涂山玉往楼上走。 涂山玉:“不是说已有人预定了?” 店主:“是啊。不过这都一个月了,早过了期限了,那位客人还没来,想必是不会来了,您先住下吧。” 说话间,到了那空房门口,店主道:“您请,小店条件简陋,您多担待哈。” 涂山玉“嗯”了一声,走进去。 其实倒也不算简陋,他原来在涂山的时候,住的是洞穴,躺的是石床,比这简陋多了。 有了个落脚地,涂山玉便心神松懈下来。他坐在床边上,片刻,那雪白的袍衫下摆动了动,九条蓬松的尾巴钻了出来。 涂山玉神情专注,开始一边打理毛发,一边考虑着到底怎样才能让帝君答应他入天枢阁。 店主刚回到楼下,就看见门外又有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高挑的黑衣青年,从头到脚的衣饰均华贵不凡,他面容英俊,高马尾束于脑后,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来时,十足倨傲。 店主又堆起笑来:“客官,用饭还是住店?” 黑衣青年:“住店。我之前已预定了一间房。” 店主:“……”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您来得不巧了,那间房已经有人了……” 涂山玉正理着尾巴尖的细毛,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他一惊,刹那间九条尾巴咻地一下钻回衣摆里,下意识遁了形,才侧头循声看过去。 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了一声不堪承受的嘎吱声,看起来马上就会哐当一声掉下来。 一个陌生而高挑的黑衣青年立在门口,一看便来者不善。 涂山玉蹙眉:“什么人?” 这人没有看到他的尾巴吧? 店主从后面追上来,满头大汗:“这位客官,这房间已经有人了!” 黑衣青年收回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子,没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这房间是我的。本座今日心情不错,给你个机会,你现在离开,本座可以不跟你计较。” 他完全不是在跟别人商量,而是在发号施令,直接让人滚蛋。 涂山玉今日本就因为在帝君那里吃了闭门羹,心情不是很好,在帝君面前,他只能忍,现在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一向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直接捞起案上的长剑:“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打扰他梳毛的人,不是找揍是什么? 2、第 2 章 三尺青锋出了鞘,银刃冷亮,所过之处如惊鸿雪落。 涂山玉本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为了这点小事动手,其实不值又幼稚,但此时他心中郁闷,正好想打一架,这人偏偏不开眼地撞了上来,涂山玉便不多废话,直接动了手。 那长剑直逼黑衣青年的面门而去,又快又灵巧,如游鱼毒蛇,却力有千钧,涂山玉打架一向快准狠,根本不给对方躲闪的机会。 黑衣青年立在原地,身形修长,一动也未动,根本没想躲,在长剑离他的脸只余尺寸间的最后关头,他才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青年手上缠着金制的护腕,上刻繁复诡异的符文,此刻像是全部活了过来,逐光流转,瞬间凝出一抹森森黑雾,雾气腾散,又化为了一柄小刀的样子,挡住了涂山玉的长剑。 相击之时,锵然一声,如击金玉。 黑衣青年缓缓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神情,语气散漫道:“你是想与本座打一架?” 涂山玉不玩花招,剑锋直指青年的咽喉:“看不出来么?你眼瞎?” 这不是明摆的事,还要问。 青年也不生气,悠悠挡下那些攻击:“打一架,谁赢了,这房间就归谁?” 涂山玉接受了这个提议:“可以。” “行啊。本座倒是也许久没跟人动过手了,你这小修士倒是勇气可嘉。”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执剑的人,“今儿就跟你练练。” 这人傲慢至极,还拿腔拿调的,涂山玉冷笑:“领教了。” 这房间住人的话,不算小,可要是作为战场,那可就太狭窄了,根本施展不开,涂山玉剑上的白色剑气和黑衣青年周遭缠绕的黑雾碰撞在一起,房间里的桌椅屏风立刻被撕得粉碎。 带客人上楼来的店主简直瞠目结舌,看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二位仙人,二位仙人!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店主左右闪躲,被逼得都往床底下躲了,看着自己店里的房间被糟蹋成这样,他的心在滴血,这这这……他是今天没看黄历么?怎么惹上这么两位大人物?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涂山玉本来没把这黑衣青年放在眼里,他在十三天时打架揍人的水平都能名列前茅,怎么会打不过一个乡野间的无名修士? 可过了几招,他就发现不是这样。这人的修为深厚,灵力更是深不可测,居然不是学了几招就狂妄自大的花架子,一招一式之间,两人竟然难分高下。 是个难得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心中讶异,多正眼看了这人一眼,认真了不少。 还没等他开口,对面倒是先问了:“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能跟本座打成平手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你是哪个门派的,叫什么名字?” 涂山玉才不会告诉他,为了掩藏身份,连十三天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姓,只知他的封号。 “平手?”涂山玉嘲讽道,“你梦里的平手吧。” 他微微抬眼,眼尾狭长的弧度如同浓墨晕开扫出的一笔,剑锋冰冷,眼神更冰冷,可竟莫名生出一丝媚意。 黑衣青年本想反唇相讥,却被这一眼看得停顿了一下,薄唇微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奇怪。 这么一个冷冰冰,下手又凶的人,怎么会和妩媚扯上半点关系? 难不成他是真的眼瞎了么? 这么短短一瞬的停顿,对于涂山玉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抓住机会,剑气在刹那间暴涨数十倍,小小的房间几乎重荷难负,四周传来吱呀崩裂的响声。 他的剑锋划破了黑衣青年的面颊。 只是很浅的一道伤痕——涂山玉本来也不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不可能下死手——但仍然骇人醒目。 黑衣青年本来就生得白,一线鲜红的血液顺着侧脸流下,让他看起来更生几分邪气。 一个大男人,被伤了脸,也没什么,又不靠脸吃饭。再者说,涂山玉在交手之际已大致对他的修为有了数,知道这点小伤对这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涂山玉点到即止,收起剑:“你输了。这房间归我。” 黑衣青年看着他,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反倒笑意吟吟地问:“哦?我输了?” “不服?”涂山玉道,“再来一场,我的剑划破的就不会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喉咙了。” 说着,他又抽出了剑。 若是真要再来一场,先发制人总没错。 “——住手!!!” 黑衣青年还没说话,旁边一道吼声先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涂山玉侧眸望去,只见店主从一堆桌椅板凳的碎屑下面钻了出来,一边动作,一边呸掉嘴里不慎呛入的尘屑。 店主:“二位!别打了!我这小庙容不下您两位大佛!两位还是去别处投宿吧!” 打架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被赶出门。 店主是个凡人,没有任何灵力,两个修为高强的人为了争抢一个房间大打出手?他可谁也惹不起,索性就一视同仁,谁也不收留好了。 这生意没法做了! 黑衣青年不以为意,道:“修缮这房间需要多少钱?本座十倍赔给你就是了。” 店主:“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涂山玉看似随意地拎起店主搭在肩膀的抹布,直接拿来擦剑,“店家,这荒山野地的,附近几百里也只有这一家客栈,哪来的什么别处?” “通融一下吧。” 店主看着他手里那把剑就犯怵,听着对方说话,虽然斯斯文文的,但怎么听怎么像威胁,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钱么,有命挣那也得有命花才行。但他要是不挣,眼下好像就会没命…… “行……行吧,那你们到底谁住,商量好了么?”店主卑微劝道,“好好商量,好好说不成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千万别再打架了。” “我住。” “我住。” 两种不同的音色异口同声地响了起来,一个低沉,一个冷淡,说的话竟一模一样。 闻言,涂山玉拧眉,看向黑衣青年:“你说话不算数?” “哦?”黑衣青年慢条斯理地反问,“本座说过什么?” 涂山玉:“……” 他手中的长剑又蠢蠢欲动了。 黑衣青年又道:“能伤到本座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涂山玉见他慢悠悠抬起手,指尖轻擦过自己的侧脸,沾染上了殷红血迹,又被含进口中。整个过程,他的嘴角都噙着笑,笑意越来越深。 他笑着,唇上染血,添了几分癫狂倒错的嗜血之感。 “那是你出门太少,”涂山玉冷道,“根本没见过几个活人。” 黑衣青年仍旧不生气,反而更觉有趣了似的:“所以,本座愿意纡尊降贵,凑合一下,和你同住一个房间。” 涂山玉:“……” 涂山玉:“你愿意就够了?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哦?”黑衣青年诧异,“你不愿意么?” 他那表情,明晃晃地写着“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愿与我同住之人呢”。 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实打实地感到疑惑和不解。 涂山玉:“……” 他被对方的脸皮厚度惊到了,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沉默弥漫片刻,店主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所以……到底是怎么说?” “一起住吧。”黑衣青年一锤定音,“这房间又不是容不下两个人,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涂山玉:“……” 这人不讲道理,又巧言令色爱纠缠,论动口,必然无用,论动手,若再打上一架,也未必能够保证一定能赢过对方。最重要的是,涂山玉还有那么点良心,考虑到这荒郊野外,若把这黑衣青年赶走,对方确无地方落脚。 他可不像对方方才一上来就是:给你机会,你给我滚。 都说狐狸精狡猾善变,常迷惑人心,是不详妖物,但涂山玉最清楚不过了,这都是世人的偏见,他们狐族其实是很有良心的种族。 涂山玉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这人一上来就提出同住,就不会有这么一场架了,他问:“你为何改变主意?” “本座没有和别人住同一间房的习惯。”黑衣青年懒懒道,“不过是你的话,可以凑合。” “你这人有些意思,本座对你有些兴趣。” “……” 涂山玉没兴趣,他只觉得这人是有病。 店主再次询问,涂山玉不吭声,算是默认了。白打了一架,他忍耐着接受了这个折中之策。 终于解决此事,店主长舒一口气,扭头就去招呼伙计,打扫这一地狼藉的房间了。 伙计们进进出出,动静不小,涂山玉看着他们,自觉给人家添了麻烦,从袖中多拿出了些钱分给他们。但是也并不多,十三天的仙尊,看着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但其实俸禄很一般,根本没有人间的许多仙门油水多。 他抱着剑让到一边,他白衣纤纤,一尘不染,整个人像块剔透的冰。 冷不防,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涂山玉身体反应快于大脑思绪,一把拧住那手腕,扯下,折到对方身后。 这一套动作本该行云流水,只可惜,对方比他略高了那么一些,他没能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擒拿不成,反被握住了手腕。 “松手。” 黑衣青年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先攻击我的,我还不能反抗了?”他掐着涂山玉的虎口,耀武扬威似的晃了晃,“不松又如何?” 涂山玉冷冷道:“你若不想要这只手了,可以试试。” 黑衣青年有恃无恐:“哦。” “那我试试。” “……” 涂山玉气极,周身煞气暴涨,杀气腾腾地直奔对方而去。他没出剑,但这股罡风比剑锋还凌厉。 “你还真砍啊。”黑衣青年终于松开手,侧身腾挪,险险避开杀招,“下手真狠。” “不然呢?”涂山玉拢着袖子,“都像阁下这样,言而无信,食言而肥?” “开个玩笑而已……啧,怎么这么容易动怒呢?”黑衣青年摸着下巴注视着涂山玉,可惜道,“你瞧瞧你,论模样,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了。美人就该醉卧花下,高坐云端,天天持枪握剑,喊打喊杀的,多不相配啊。” 方才没正眼看,现在仔细瞧瞧,虽说这修士穿着打扮皆寻常,但胜在底子好,竟给人一种“粗衣布衫,不掩国色”之感。 “不论你愿不愿意,我们也要一起同住数日了,总这么冷冰冰的多不好。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黑衣青年兀自说着,没有注意到他说“美人”二字时,涂山玉倏地冷下去的脸色。 “滚开。” “不想知道。” “你离我远点。” 3、第 3 章 苍渊平生第一次想要跟什么人真诚相交,结果只得到了对方的拒绝三连。 作为魔族的少君,出身本就够优越的了,再加上天分和修为又超凡傲人,从前一向都是别人对他毕恭毕敬,上赶着追捧的,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冷待? 但苍渊没有生气。 平生第一次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他觉得十分新鲜。 面前这个修士,当然是个美人,也是个高手。 美人他从来见的多了,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界,从来都不缺美丽皮囊。可他以往见过的美人们,没有身手这么好的,也没有这么凶的,下手是真一点儿不留情。 高手他也不是没见过,作为魔族的少君,但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吊打修真界所有修士,年少时族中请来教授他课程的几位老师,都是绝顶高手。 可他以前见过的美人没有这个身手好,以前见过的高手又没有这个美。 难以言喻,在他身上,就好像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行啊,你告诉你的名字,我就离你远点。”他勾起唇角,手上也欠嗖嗖地去勾对方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啪”的一声,剑柄毫不留情地拍开了那只手,那缕长发悠悠荡了回去。 扬起的微风中漾开一缕淡淡的发香,若有还无。 涂山玉的眸光从眼尾处扫了过来,冷冷看了苍渊一眼,中肯评价:“有病。” 从见到这人到现在,他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个,并且这个印象的程度正随着时间而逐渐加深。 “哦?”苍渊面不改色道,“你父母给你取名叫有病?这名字还真是别致。” 涂山玉:“……” 近墨者黑,他要是再搭理这人,也会变得一样有病了。 他挪开一步,抱剑靠在墙边,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人干什么,都不说不问不开口。 苍渊得寸进尺地凑近他,却像对着块冰在自言自语。 “你是哪个门派的修士?那些垃圾仙门现在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了?……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小哑巴吗?喂……道友?美人?有病兄?” 苍渊当然不知道涂山玉的年纪,看着模样约莫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喊对方为兄只是顺口一说而已。 涂山玉:“……”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这么招人烦。 这个人,比他见过的所有讨厌的人加起来还要烦人。 伙计们终于收拾好了,一刻也不敢多待,这两位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放下东西就快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 苍渊说了半晌话,一直没得到回应,终于闭了嘴。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搁下茶杯再也不愿碰了。 这荒山野地,吃住都粗陋至极,对于从小在金玉丛中长大的苍渊来说,唯一一个有点看头的,就是窗边那个人了。苍渊打量着涂山玉,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涂山玉:“……” 为什么这个人哪怕闭了嘴,还是这么能惹人烦? 黑衣青年侧脸上那道伤已经好了,灵力修复之后,光滑得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他相貌俊美,但神情不怎么正经,轻轻眯着眼,眼神深深的,别有意味似的,轻佻而露骨,虽然无声无息,可的的确确是一种赤裸裸的调戏。 涂山玉被冒犯到了,尽管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忍了又忍,实在无法忽视那道栖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攥了下掌心。 “如果你眼睛不想要了,可以继续看。” 苍渊挑了挑眉,还挺愉悦:“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涂山玉又不说话了,威胁一句就够了,他懒得跟这人废话。 片刻,苍渊道:“对了,咱们同住一间房,这床要怎么分?” 这话涂山玉没法不接了。 涂山玉:“……谁要和你睡一张床?” 虽然很不情愿,但涂山玉咬了咬牙,还是说了:“我睡地上。” “地上?”苍渊笑了,“你确定?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这么让人避之不及?我其实睡相很好的。” 这话是他瞎扯了。魔族的少君,以前可没跟别人同床共枕过,晚上整个寝殿都是他的,也不必挤这么小一张单人床,自然了,他哪里知道自己睡相好不好。 涂山玉才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离这人远一点,心中祈祷着秘境早日开启。 “我睡地上。”涂山玉坚持。 他有洁癖,打地铺这种事当然是不情愿的,那会弄脏衣服和毛发。 可是比起这点不情愿,他更难以忍受跟这人睡在一张床上。 人类,可比什么尘土污渍都脏多了。 让对方把床让给自己?这个办法涂山玉根本想也没想,不是行不通,而是他根本不想尝试,他连跟这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所以,还是他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好了。 苍渊也没坚持,耸了下肩:“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的话。” 天色很快昏暗下来,四野寂寂。涂山玉从旁边的箱柜之中取出被褥,铺在地上。 苍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他弯腰俯首之时,那截细腰绷得更窄,柔韧如蒲柳,不堪催折,又引人催折。 涂山玉的后脑勺都被他盯得灼热。 他不是没有察觉对方的视线,相反,那视线的存在感太强,不被发现简直是难于登天。 只是他忽略了,涂山玉此时心中想着他更加关心的一件事。 跟别人同住一间房,要忍耐房间里多了另一个人,没了独处空间,还是其次。更关键的是—— 他今晚不能梳理他的皮毛了。之前梳毛还被这人打断了…… 这让他感到十分烦躁。 涂山玉有点迁怒地把最后一床被子扔在地上,脸色冷得像三九严寒天。回身把木柜的门一关,只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再回过头来,只见那位穿黑衣的已经大摇大摆地躺上了他刚铺好的地铺。 “你做什么?” “行了,你睡床,我睡地上,成了吧?”苍渊看着涂山玉冷淡夹杂些微恼怒的神情,“本座可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能让美人打地铺呢?” 涂山玉:“……” 这人之前跟他打架的时候,也不是很怜香惜玉。 要不是他的剑快,这人身上那层诡秘凌厉的黑雾也会将他的皮肤毫不留情地刮破。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讨厌“美人”这个词。 他听过这个词许多次。 狐狸精和别的精怪相比,最为突出且引人谈论的特点,便是优越的容貌了。 这美貌往往跟旖旎风月关系紧密,多少凄美的传奇故事,都由此产生。 他们说,狐狸精天生会媚术,会勾引人,迷惑人,祸国殃民,是毁坏朝纲、败坏风气的妖物。 涂山的每一只九尾狐都背负着这样的骂名出生,哪怕他们还什么坏事都没做。 涂山玉对此深恶痛绝。 所以他苦练剑法,提高修为,藏匿身份。 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可以自己杀掉任何一个想杀之人,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惜,不需要靠魅惑他人来达成目的。 涂山玉冷笑一声。对方要谦让,他也不客气,本来他就没多想睡地下,现在直接上了榻,剑就搁在枕边,和衣而卧。 都要睡下了,终于安静了,可以摆脱那个絮絮叨叨的神经病了。 但涂山玉闭着眼睛,一时没有睡着。 后腰有些发痒,心也痒痒,九只雪白蓬松的尾巴尖止不住地、想往外冒。 睡前打理皮毛,这是他、一只爱干净讲卫生的狐狸精养成的良好的习惯。 习惯是不好更改的,这还是他头一次没把毛皮弄干净就睡下了,他感到少了点什么,很难受。 都怪这人! 如果不是他,涂山玉不需要和别人挤着共处一室,可以安心舔毛洗脸,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烛火已熄,室内昏暗。 涂山玉的衣摆动了一下,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出一截,试探似的,小心翼翼的。 他还是没能忍住。 等了许久,他再三纠结,分一缕余光留心着地上那边,还是轻轻放出了尾巴。 他以为那穿黑衣的青年已睡熟才铤而走险,所以,当对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整只狐狸都抖了一下。 苍渊其实没睡,听到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那白衣修士也没睡,又搭话道:“这地方荒凉偏僻,连住处也破成这样,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等涂山玉回答,他就又道:“你也是冲着那躲进秘境之中的凶兽来的,对么?” “……”尾巴差点没被吓飞,尖端的毛发刹那炸开,跟朵蓬松的狗尾巴花似的,又在一瞬间消弭无形,尽数收了回去,涂山玉无语至极,反应过来时额角已渗出冷汗,他喘一口气,平复了呼吸才道,“也?” “你也是为猎杀梼杌而来?” “算是吧。”对方的回答模棱两可。 “什么叫算是?”涂山玉不喜欢模糊暧昧、不清楚的说辞。 之前就听店主说过,别的房间住满了天衍宗的弟子,他们是为猎杀梼杌而来的。 涂山玉也是为猎杀梼杌而来。 但听到天衍宗弟子来猎杀梼杌时,他的内心并无波动。梼杌是什么水平的凶兽?几个天衍宗弟子能解决得了它么?难说。 但这个人……涂山玉跟他交了手,知道他有杀掉梼杌的能力。 如果他杀了梼杌,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省事了? “我暂时不想杀它。”黑暗中,苍渊悠然道,“只想活捉了它,带回去剥皮。” “……剥皮?”涂山玉罕见地愣住了。 “你不知道么?你的仙门没有修习过关于异兽的课程?”苍渊道,“梼杌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宝,它的皮毛,入药那就是第一等的补品,可治百病,制衣那就便如混金之物,刀枪不入。” 涂山玉:“……是吗。” “你知道要怎么剥梼杌的皮么?这可大有讲究。”涂山玉随便搭了一句,苍渊便误以为对方有兴趣,继续讲了下去,自以为补上了他那不称职的仙门没上的一课,“首先呢,剥皮的时候梼杌得是活着的,若是等它死了再剥皮,可就没那效用了。” “想要得到一张完整的皮,从脊背下刀是最好的,手得稳,心得细,慢慢把皮与肉分开,不……” 他慢慢讲来,竟不辞繁琐,说得事无巨细。 “够了!”涂山玉难得声音颤抖。 “怎么?”苍渊意犹未尽,“本座还没说完呢。” 涂山玉:“……不想听,闭嘴,睡觉。” 这血淋淋活生生的讲述……涂山玉听得九条尾巴尖上的毛彻底炸开了花。 在苍渊的讲述中,刚收回的尾巴又冒了出来。 他又不是只没成年的小狐狸了,怎么连尾巴也控制不住了?他暗骂一声,迅速再次把尾巴收了回去,一点儿也不想打理了,仿佛慢一点就会被人活剥了去。 涂山玉想说自己不怕,可刻在血脉中最深处的、属于兽类的本能还是令他颤抖。 九尾狐族和梼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什么好物伤其类的,但这剥皮之痛……每个走兽都能感同身受。 怜香惜玉? 呸,道貌岸然! 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喜欢剥兽类皮毛的人,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4、第 4 章 涂山玉这一夜没有睡好。 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迷雾重重,但他仍能看得清楚,一个穿着黑衣、束着高马尾的青年手里拎着把刀,从他背后欺身而上。那刀尖落在皮肤上,一阵冰凉,他慢条斯理地划开了他的脊背,剥下他雪白的皮毛。 那只手十分有力,钳制禁锢住他,涂山玉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能任人鱼肉。 他的血飞溅出来,有一两滴恰好溅在了黑衣青年的眼角,殷红的血刺目灼眼,是那张脸上唯一的艳,被黑白分明的眉目一衬,妖异之色更浓。 黑衣青年毫不在意,眼角反而更弯了几分,指尖轻轻一抹,含进了口中,将那温热的血舔干净了。 又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似的。 …… 从很久以前,涂山玉就已经不再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了,但这一次,他还是在那么鲜活的梦里感到畏惧,醒来之后仍旧后怕。 长剑就搁在枕边,涂山玉怔愣着,尚未从梦境的鲜血淋漓中回神,下意识抓紧了它。 “做噩梦了?” 略带调侃的声音在旁响起,涂山玉想都没想,剑风直接扫了出去。 并非苍渊太会察言观色,而是涂山玉在梦中紧皱眉头、冷汗涔涔的样子太明显,想看不出他被梦魇住都难。 苍渊挑了挑眉,微微侧身,贴着那阵剑风偏开了,整个人安然无恙,只有发尾一缕被剑风割了下来,悠悠落在地上。 “……”哪怕刚刚只差一点,削下的就是他的脑袋了,苍渊也一点儿没怵,仍旧调笑道,“一大早就这么凶?” 涂山玉冷冷剜他一眼:“干你何事。” 他起身:“管好你自己。” “我们好歹同住一间房,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呢?”苍渊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涂山玉苍白的脸,涂山玉鬓角是潮的,如同浸墨,是被冷汗打湿了。 美人脆弱的模样,和凌厉的样子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胆子这么小,也来捉梼杌?啧啧,到时候秘境开了,真见到那庞然大物的丑八怪,可别直接吓得连剑也拿不住。” 苍渊昨日与涂山玉实打实地交过手,分明知道此人并非胆小之辈,这么说是刻意的促狭。 苍渊沉吟了一下,摆出一副他人很好的样子,道:“这样吧,你叫一声哥哥,我保护你。” 涂山玉:“……” 他喉咙里只有一个“滚”字呼之欲出。 保护个屁,分明你就是那个乱剥小动物皮毛的刽子手。 涂山玉拎着剑,直接绕过他,离开了房间。 一刻也不想跟这人共处一室。 被甩了脸色无视,苍渊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不知为什么,他攥不起一点儿脾气来。 就好像人类面对小猫小狗,不管它多么张牙舞爪,也不会生气,只会觉得可爱好笑。 他正准备起身跟出去,余光扫到什么,动作忽然一顿。 苍渊微微弯下腰,从榻上边缘处夹出了一团白色的……毛发? 昨天入睡前好像还没有吧?这家店虽然布置简陋,但打扫得还是很干净的,不至于这么一团显眼的毛发都被忽略掉吧? 这缕毛发蓬松柔软,毛茸茸轻飘飘地躺在他手心,有点惹人怜爱。苍渊摩挲着那缕白色的毛发,长眸微沉。 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猫的,但就此下了定论,还为时过早。 意外收获,看来……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 涂山玉为了躲房间里那个人,下了楼,但他发现楼下也并不清净。 昨日店主便说了,除了最后一间房,别的房间都被天衍宗的弟子们住满了。 如今正是用早饭的时间,这些还未飞升的人间仙门弟子尚未辟谷,自然齐聚一堂,正在吃饭。 涂山玉脚步没停,直接出了客栈。 他不待见那黑衣青年,也同样不待见天衍宗的弟子,一看见那紫金色的弟子服就觉得眼睛扎得生疼。 涂山玉年少时曾在天衍宗修行过。 世人对狐族抱有偏见,所以涂山玉不想一直留在涂山,修习九尾狐族世代传承下来的道术,他想摆脱污名,想出去看一看天地。 他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成为了天衍宗的一个低阶外门弟子。 但即便隐瞒了狐狸精这层身份,他也没得到什么公平的待遇。 他负有美貌,那时又尚没有能够自保的能力,这美貌就只会成为别人欺压他的原因。 在天衍宗的百年,涂山玉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反而因为不答应宗主儿子、长老亲戚等乱七八糟的人的无理要求,备受冷落,最终他自己离开了天衍宗。 自然了,天衍宗的人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为十三天的仙尊的人是他——若他们知道了,恐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除了天衍宗,还有其他众多仙门,他们都看不起低贱的九尾狐族。涂山玉亲耳听过那些难堪的传闻,亲眼见过人们不屑轻蔑的神情。 在世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涂山玉早就深刻地知道一个道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换句话说,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 涂山玉直接走到了客栈外的山林间练剑。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是天资,而是勤能补拙。不管风刀霜剑,严寒凛雪,他日日晨起练剑的习惯都未曾更改过。 他情绪不佳,想起梦里剥自己皮毛的黑衣青年,又想起曾经天衍宗的那些弟子,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狠厉。 腾挪翻转间,身姿如轻燕游龙翩翩。 落叶被他的剑气冲得回风流转,随着一招一式游动,活了一般扶摇而上,又簌簌而下。 一片叶子落在剑尖上,涂山玉喘了口气,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剑归鞘。 “好身手!” 蓦地,一阵掌声响了起来,伴随着男人赞叹的声音:“这剑术,这身法,真是惊鸿一瞥,就胜却人间无数,叫人见之难忘呀!” 涂山玉:“……” 他木着脸转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穿着紫金色弟子服的男人摇着扇子踱步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天衍宗的弟子,但明显,这个人的身份优越于那一帮人,是领头的。 见涂山玉不说话,男人也不气馁,道:“美人的身法如此超绝,世间罕见,在下天衍宗郑凌彻,不知可有这个荣幸与君切磋一二?” 他那色迷迷的眼神,瞄准了涂山玉腰腹之间来回扫视,这副样子,鬼才相信他是想正经切磋。 涂山玉直截了当道:“没有,滚。” 郑凌彻:“……” 他是天衍宗宗主的儿子,从小到大,金玉美人,天才地宝,想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还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话。 涂山玉直接越过这一群人,想要往客栈的方向走。结果没能成功,因为那群弟子直接围上来了,他往右走,这群弟子就往右挪,他往左走,这群弟子就往左挪。 总而言之,一直挡在他前面,很明显是不让他走的意思。 “放肆!”弟子们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么?这可是天衍宗的少主!” 涂山玉想起,当年他在天衍宗时,那处处欺压他的宗主确实就姓郑。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家伙是什么老混蛋生出的小混蛋。 涂山玉无语地停下脚步,看向他们的老大。 郑凌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敢拒绝我?” 涂山玉:“……” 郑凌彻连问了三遍:“你拒绝我?你居然拒绝我?你敢拒绝我?” 他如此礼数周全、人模人样,还是第一次呢!结果这人居然一点儿也不领情?! 涂山玉:“……” 这是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是出生的时候脑袋被天雷劈过,还是被天衍宗溺爱得找不着北了? 不管是哪种,涂山玉都懒得逢迎,他早就不是需要委曲求全的狐狸了,直接点头:“嗯。” 郑凌彻像是第一次没有得到喜欢的玩具的熊孩子,立刻暴跳如雷:“你不许走!本少主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涂山玉:“…………” 如果说对着昨天在房中遇见那黑衣青年,涂山玉还会生气,现在看到这种层次的挑衅和骚扰,不可理喻到令人发笑的程度,他就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了。 “那你想怎么样?” 郑凌彻很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你跟我打一场,要是赢了我,我就放你全须全尾地离开。” “……”涂山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简直要气笑了。 他无视这人,就已经是最大的温柔和慈悲了,这人还偏偏要凑上来找打是么? 郑凌彻:“但若是你输了,就得乖乖来给我当炉鼎,怎么样,敢么?” 那有什么不敢的?涂山玉当年连他爹都没怕过,今天都是十三天的仙尊了,还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开什么玩笑。 但是……涂山玉听到炉鼎二字,心神稍动,见郑凌彻身后近处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个个容貌秀丽,而且身上穿的不是正经的弟子服,而是轻薄的纱衣。 这几个,应该就是他的炉鼎了。 真是……出来猎兽,竟还带着这么多炉鼎。 几百年过去了,天衍宗这糜烂风气不仅没改,还一代不如一代了,真是要烂到扶不起来了。 吃枣药丸。 涂山玉:“若我赢了,就只是能离开?也未免太少了。” 郑凌彻盯着他:“那你想要怎么样?” 涂山玉一指他身后的几人,淡淡道:“若我赢了,你须将这几个炉鼎放了,让他们也离开。” 那几个炉鼎俱是一怔。 哪有人天生就心甘情愿为人炉鼎?他们都是走投无路,不得已的。可心不甘情不愿这么久,却也早已认命麻木,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们出头。 郑凌彻也一怔,随即咬牙切齿。 他是新炉鼎没搞到,连以前的到手的肥肉也要跑了? 但身后一群天衍宗弟子看着,若他不答应,就是认怂了,这以后还怎么当少主?怎么立威信? 更何况,郑凌彻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输过,他觉得这一次自己也不会输。 ——他着实对自己的水平没点数,还真以为他没输过是真靠自己的修为剑法,实际上只是靠家世罢了。 这些来天衍宗求学的普通弟子,哪个敢使出全力打败天衍宗少主啊?不想继续在这宗门待下去了么? “……行。” “记住你的诺言。”涂山玉抬了抬下巴,“开打吧。” 若是他想食言而肥,也没什么,他爹不教他做人,涂山玉手中的剑会教他做人的。 他正要出剑,持剑的手忽然被握住。 “一大早就这么热闹,这是要打架么?”苍渊从涂山玉身侧悠悠绕出来,懒声道,“打架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5、第 5 章 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他竟完全没有发觉。涂山玉有些惊讶,这人的修为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高深一些。 但面上不显,涂山玉淡淡将手抽了出来:“关你何事?” 怎么哪儿都有这人? 郑凌彻看着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青年,神情警惕,也道:“你是什么人?” 苍渊瞥了他一眼,但应的却是涂山玉的问题。 “怎么不关我事呢?”他振振有词道,“咱们都睡过一晚了,你的事,我怎么能不管呢?” 涂山玉:“……” 谁跟你睡过一晚了??? 知道这人是故意这么说的,明明只是共用一个房间而已,他在言语上却偏要往不清不白的暧昧方向去说,惹人误会。 涂山玉知道他有病,懒得理这人,但不知情的人果然就误会了。 郑凌彻闻言微微皱起眉。 “你是什么人?”他又问了一遍,目光狐疑地在涂山玉和他之间扫来扫去,“你是他的道侣?” 身为天衍宗宗主的儿子,郑凌彻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溺爱着长大的,天才地宝,神兵利器,仆从美人,他要什么有什么,在宗门内,是个呼风唤雨的小霸王,离开天衍宗的地界,也没收敛,走到哪儿都是横行霸道的。 他从来都是看见个长得不错的修士,就直接掳回去当炉鼎,男女不忌。 但郑凌彻的炉鼎一向都是干净清白的人,在他之前没有给别人当过炉鼎或是有过道侣。 不过这一次嘛……郑小少主看着涂山玉,自觉大度地心想,这一次的人资质实在超群,格外合他的心意,他可以姑且忽略他有过前任的事。 苍渊瞥了郑凌彻一眼,不似方才的吊儿郎当,生出些倨傲:“你又是什么人?” “我?”郑凌彻笑了一声,得意而又骄傲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在下郑凌彻,是天衍宗的少主。” “天衍宗?”苍渊挑了挑眉,含笑道,“原来是天衍宗的人。” 怪不得这么蠢。 说起来,他倒是也和天衍宗打过一些交道,面前这个人挺符合他对天衍宗的一贯印象。 很低级的坏和蠢,连遮掩都不愿意遮掩一下。仗着一点儿宗门的荫庇,对下是肆意妄为,等见了比自己修为更高地位更高的人,就会换一副嘴脸,变得奴颜婢膝了。 “听过啊?”郑凌彻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家仙门的鼎鼎大名震慑到了对方,“你这修士还有点见识。” “我瞧上你道侣了。”郑凌彻嚣张又直白,旁边有弟子给他递上了剑,他把玩着剑穗,“识相点,不想死的,就主动把你的小道侣交出来,你想要多少灵石法器都行。” 活脱脱一个土地主强抢良家子的架势。 “……”这种场景涂山玉见得多了,但还是有些无语,他先说清楚,“我与他不是道侣。” “不是道侣?”郑凌彻听了,就更不把苍渊放在眼里了,“那你滚一边儿去,别管闲事。” 他不耐烦再和无关的人说话,直接抬了抬手,后面跟着他的天衍宗弟子们便出列了几人,礼貌又强硬地要把苍渊“请走”。 涂山玉也想让这人快点滚,因此在旁作壁上观,没有出声反对。 他要打的架,和这人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厌恶郑凌彻,但倒也觉得他有句话说对了,这人就是在多管闲事。 苍渊站在原地没动,天衍宗的弟子伸手想要去拽他,可还没碰到,忽然仿佛被当头一棒,一阵无形的力量把弟子们荡开了,顷刻间哗啦啦倒了一片,人仰马翻。 好强的罡风!好深厚的灵力! 苍渊没让他们碰到自己一根头发丝,还笑了,笑得十足欠揍:“诸位,怎么平地都站不稳呢?” “……” 郑凌彻的表情变了变,咬牙:“看来,你是一定要管这闲事了?” “这怎么能说是闲事呢?”苍渊摊了摊手,“大家既然在这个客栈住着,想必都是为了凶兽梼杌而来的吧?反正秘境未开,就这么待着也是无聊,还不如切磋切磋。” 郑凌彻眯着眼看着他,神色阴郁不虞。 这人看着笑眯眯,轻描淡写的,但实力深不可测,方才只展露了一点儿,就叫天衍宗的弟子们不敢小瞧,忌惮不已。 天衍宗弟子之一爬起来,附耳到郑凌彻身侧,压低声音道:“少主,这人怕是不好对付,收手吧……您想要炉鼎,哪儿没有合意的美人啊?这个虽然长得不错,但也不是独一无二……” 郑凌彻瞪了他一眼,但心里也知道他这话说得不错。 可是,这个美人虽不是独一无二,但郑凌彻想要什么人可从来没有得不到过,看着对方那冷淡高傲、不可亲近的样子,他只会觉得更心痒难耐。 他不想放弃。 正在迟疑间,却听涂山玉对苍渊道:“你要与他切磋,是你的事,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你们自去商量,我要与他打的架是我的事,别混为一谈。” 涂山玉可不想让天衍宗的人觉得他们是一伙儿的。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 是这人吃饱撑的非要来掺和他的事。 “好吧,听你的。”面对涂山玉,苍渊就显得好脾气多了,“那我不动手,站在旁边观战,总可以了吧?” 郑凌彻本来都快要退缩了,但一听对方这么说,又硬气了起来。 “你想与本少主切磋,待改日本少主心情好,有空时再说。”郑凌彻道,“今日本少主没空。” 苍渊笑了一声,没理会他这个低级的挑衅,退让到了一边儿,给他们腾地儿。 涂山玉也懒得多废话,直接动了手。 从出生到现在数百年来,别的不提,唯独打架这件事他是熟练工。要想不被欺负,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靠硬拳头。 十三天的仙尊,要教训一个仙门的草包少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为了速战速决,涂山玉也没手下留情,郑凌彻在他的剑风之下连连后退,仓皇到应接不暇。 郑凌彻形容狼狈,脸色难看。 虽然刚才也看过涂山玉练剑时的姿态,但他没想过这人不是徒有花架子,而是真的很能打。 涂山玉长了那么一张清冷柔弱美人面,郑凌彻以貌取人,觉得这种美人天生就是该被搂在怀里疼爱的,刀剑和与美人不匹配,便理所当然地轻敌了。 当然了,他即便不轻敌,也不是涂山玉的对手。 对于这个结果,涂山玉和苍渊都不意外,只有天衍宗的弟子们大感震惊,但最激动的,还要属郑凌彻的那些炉鼎们。 有人会帮他们出头,已经是极为难得之事,这人居然真能打赢郑凌彻,更是世所罕见了。 炉鼎们自从被掳就一直跟在郑凌彻身边,受眼界所限,在他们眼中,郑凌彻已经是灵力极高的修士了。 可这人的修为和剑术,竟在郑凌彻之上! 他们……好像真的有机会摆脱炉鼎身份?炉鼎们不禁生出一丝期待。 这一场,只是打了赌的比试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之战,涂山玉没下死手,他面色淡淡,却有分寸。剑锋贴着郑凌彻的皮肤险险地滑了过去,最终削破的是他华贵的衣料。 郑凌彻虽然没有受伤,但十分丢脸。 涂山玉的剑很快,弄得他连剑招都忘了,脚下的步法慌不择路,手上左支右绌地抵挡,像个初学者。 郑凌彻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输。 他从小到大就没输过。虽然宗门内那些弟子跟他过招的时候,因为忌惮他是宗主的儿子,总会刻意让着他,但郑凌彻却觉得理所当然,把这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被溺爱惯了的小霸王不能接受失败。 涂山玉觉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道剑气打了过去,排山倒海之势,直接把郑凌彻震倒在地,连剑都脱了手,滚到了一边。 都这样了,该是胜负已分。 “愿赌服输。”涂山玉收剑转过了身,只丢下一句,“希望郑少主兑现自己的诺言,放那些孩子自由。” 郑凌彻抬眼见那背影纤尘不染,雪白的发带和衣袖随着动作轻扬,持剑的一截皓腕不堪一握,眼眸晦暗。 “谁胜谁负……”他倏地低低冒出一句,“还未可知呢。” 只见他一张口,舌底竟飞出两只暗箭,直直地朝涂山玉射去。 这是他父亲,天衍宗宗主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给他弄来的,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本为作保命杀招,现在却被他用作了逞凶斗狠、争一时意气高下的工具。 郑凌彻咽不下这口气,看着涂山玉的眼神从爱慕变成憎恶——他得不到的东西,便想要毁掉。 “小心。” 涂山玉背后没长眼睛,只觉背后有风声与杀气扑来,但还不及反应,便被一只手勾住了肩膀。 他一怔,人被带进某个怀抱,旋身让开之际,一只箭擦着他的发梢飞过,砍断了一缕黑发,随后,被从旁伸出的一只手握住。 “……你!”郑凌彻见他徒手接箭,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只箭没入地里,另一只箭被苍渊闲闲地握在手中,姿态从容。 涂山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抬头,看见青年清晰俊朗的下颌轮廓。 “虽说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打赢就是好法子。”苍渊终于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漆黑的眼眸沉了几分,“但暗器伤人,就比较上不了台面了吧?” 6、第 6 章 腰腹本是敏感地带,不管是作为人还是狐狸,涂山玉都不会轻易让人碰。 他一向疏离,不与人亲近,除了性格天生如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一被人碰到敏感之处,就容易现出原形。 这实在不是个好习惯,但涂山玉改不了——改过,失败了。 此刻,被黑衣青年带在怀中,即使对方不算搂得紧,但这距离还是近得令涂山玉感到不适。 他觉得痒,身体某些部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不加以控制,下一秒利爪、尖牙、狐尾、耳朵这些通通都要露出来了。涂山玉微微咬牙,尽力把原身压制下去,勉强保持着人样,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涂山玉气恼,可是对方确实是好意相帮,他可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狐狸,只能把气咽了下去。 他第一次如此憋屈。 涂山玉蹙着眉头,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和黑衣青年拉开距离,方觉得呼吸畅通了。 苍渊没有制止他,任由涂山玉挣开了自己的怀抱,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饶有兴致地冲他挑了挑眉,修长的指尖仍把玩着那枚箭。 涂山玉脸色热意退了下去,才淡声问道:“这是何物?” 怎么会有箭能藏在舌下,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涂山玉是神武帝君都青眼有加的仙尊神官,能坐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擅刀剑,武艺强。涂山玉本人虽然不想当武神,但对打架这事还是颇有心得的,对这些神兵利器很有些兴趣。 他是冲着郑凌彻问的——这东西就是他的,不问他问谁? 但郑凌彻没有回答他。这场比试本就是他挑起来的,还输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把新看上的美人收入囊中,结果还把之前收的那些炉鼎全输掉了! 奇耻大辱。郑小少主天之骄子,第一次遭遇如此奇耻大辱。 他双目血红,眼中已经没有了觊觎垂涎的神色,唯有愤恨。 他认为对方问这个问题也是在刻意羞辱自己,潜意思是:都出此下策,用了暗器,还没打赢。 真丢人。 涂山玉不知道郑小少主丰富的内心活动,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郑凌彻的瞪视,面露疑惑。 苍渊笑了笑,把那只箭递到涂山玉手中,道:“追魂箭。” 涂山玉第一次听,第一次见,抱着一种虚心求学长见识的心态,把那箭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苍渊看他这样,提了提唇角。这箭在郑凌彻手里,是害人的暗器,但到了这人手里,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只手摆弄着追魂箭,好像小猫小狗懵懵懂懂触碰人类的物件,当玩具玩似的。 苍渊觉得很有意思,漫不经心道:“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若你喜欢,我可以送你百八十支玩玩儿。” 涂山玉瞥了他一眼,心中无语。 “不必了。” 他不可能要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也是真的觉得这人有病——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钱多得把脑子烧坏了么? 涂山玉不知道这追魂箭的市价究竟值多少金,但肯定不会便宜。 天衍宗财大气粗,宗主给宝贝儿子用的必然不是凡物,而就连郑小少主都只有两枚追魂箭,就可见这箭有多贵了。 他懒得搭理这神经病,可郑凌彻身后的天衍宗弟子们却炸了开来。 “追魂箭?!” 涂山玉不晓得追魂箭,他们却最清楚不过了,追魂箭此物,他们没见过,却在传闻与书册中听说过。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愕,面面相觑。 “那不是魔族之物么?!怎么会……” 弟子们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郑凌彻扭头瞪过去,他们的声音便压低了,变成窃窃私语。 但这意思很明白了:少主难道跟魔族有勾结?! 欺男霸女收炉鼎,事小,勾结魔族,可就事大了。 原来是魔族之物。涂山玉不像他们那么大惊小怪,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怪不得这么诡秘邪门。 “放心吧。”苍渊勾唇一笑,对天衍宗弟子道,“魔族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看得上的。” “以你们少主的修为,至少也得打回娘胎里重新修炼个几百年,再担忧此事吧。” 郑凌彻才没有跟魔族勾结,这追魂箭是他爹花了大工夫给他搞回来的。 追魂箭不是常见的法器,千金难求,有价无市,很多人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郑凌彻没想过会被人一眼看穿。 本还在思索着如何解释,听了这话,郑凌彻脸上失了最后一点儿血色:“……你!”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管是不是魔族之物,”涂山玉无意在这上面多加纠缠,就算天衍宗真的勾结魔族又关他什么事,“总之,你输了。” 他把那只追魂箭掷在地上,不偏不倚,刚好戳中郑凌彻的一截衣袖。 郑凌彻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涂山玉有意无意瞥了眼角落里那群炉鼎,转身走了:“还望少主兑现自己的承诺。” 郑凌彻是不想兑现的。郑小少主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耍无赖的事情不要干得太顺手。 但涂山玉并没有走远,只是和这边乌泱泱一大群人拉开了些距离,他一袭白衣,抱剑靠在远处一棵古木上,大有郑凌彻不兑现、他就会帮他兑现的架势。 “……”郑凌彻想起了刚才被吊打的滋味,不服不行。 他不光让炉鼎们滚,在天衍宗的弟子们来扶他的时候,也不讲道理地迁怒。 天衍宗弟子安慰他:“少主,一个不识抬举的美人算什么?在修真界,炉鼎这玩意儿还不好找么,您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滚滚滚。”郑凌彻不听,红着眼眶指着人,“都滚!你们全都滚!” 炉鼎们求之不得,纷纷滚了,天衍宗弟子们没滚,哪怕他们大多数也不是真待见这草包少主,但他们到底是天衍宗的人,如果以后在宗门内不想被穿小鞋,装也是要装一下的。 郑凌彻骂骂咧咧,被天衍宗弟子们簇拥着回到客栈内之前,恶狠狠地剜了涂山玉一眼,恶狠狠地心道,他记下了。 这个仇不报,他就不是天衍宗少主! 炉鼎们没想到真能重获自由,都有点懵。能离开、不再被囚为禁脔当然是好的,但因为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突然真的放他们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他们纷纷过来感谢涂山玉。 涂山玉没有应付这种场合的经验。他一向独善其身,根本不是那种路见不平就会出手相助的正义之士,这一次也并不是为了他们出头而打这一架,是郑凌彻先招惹他,他顺带解救几个炉鼎罢了。 郑凌彻别的不行,审美还是很不错的,炉鼎们有男有女,一水儿的美丽佳人,都十分年少,对着涂山玉张口便喊“恩人哥哥”。 少年少女们娇声软语,面容稚嫩,让涂山玉想起了旧日涂山的那群小狐狸崽子。每次他归山,他们也是这样热热闹闹地把他围在中间,哥哥哥哥个不停。 涂山玉再冷淡,目光也不禁软和了一些,淡淡道:“从今以后,你们便不必为人驱使了。若想要继续修炼,大可换一个仙门重新拜师,若想要退出修真界做个凡人,也可以。” “可是……恩人哥哥。”少年少女们可怜巴巴道,“这里荒山野地的,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百来里路,而且我们修为低微,又身无分文,就是离开了那霸王,也活不下去……” 他们是天衍宗的人,虽算是仙门中人,但一直做着炉鼎,只是以供取乐之物,郑凌彻怎么可能会给他们机会好好修炼?反而是从他们身上榨取精气来弥补自己。 一时发善心救人容易,可救完之后呢? 涂山玉想了想,把自己身上带的所有银钱都拿了出来,分散给了少年少女们。 “这些钱,你们拿去分了吧。” 十三天的仙尊,俸禄虽然不多,但暂解几个失足的少年少女一时之困,是足够了。 涂山玉也过过苦日子,是只懂得节俭的狐狸。但这应该不算乱花钱。反正这客栈的房费他已付过,等秘境一开,解决完凶兽梼杌,他就回十三天去了,这期间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最近的城镇是离这里很远,但客栈的伙计们经常需要去城中采购置办东西,涂山玉便托他们去时顺便带上这几个孩子,伙计们答应了。 做完这一切,也算仁至义尽,送佛送到西了。 少年少女们感念不尽,觉得真是遇上了大善人。 涂山玉长身玉立,这下可算是真的两袖清风了——不过须臾之间,他就变成了身无分文的那个,全身上下一点儿是真的铜臭气味都不沾了。 耳边蓦地落下一声哼笑,熟悉的欠揍的声音懒懒响起:“你这人,心地倒还挺良善的。” 7、第 7 章 这话充满了微妙的嘲讽。 没想到他心地还挺良善的,那就是说原本觉得他心地险恶,是个坏人呗。 涂山玉都懒得抬眼,想也不想都知道是谁。 在涂山玉这儿撩闲的登徒子一向很多,方才打走了一个,现在还剩一个。 若不是非动手不可,他也不会打架,涂山玉不是那么好斗的人,大部分情况下,视若无睹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但凡搭理他,不管什么反应,是冷是热,是羞是恼,都是令对方得了逞,必然会继续顺杆往上爬。 涂山玉没接话。 苍渊见他隐忍不发,明显在克制的表情,越发觉有趣,正想着再逗他几句,看他到底能忍到几时,底线在哪儿。 还没开口,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恩人哥哥。”少年轻声叫涂山玉,手稍稍抬起来,似乎是想拉他的袖口,但又不敢,停顿在半空,又放了下去。 这少年看起来比那些少年少女们还要年幼一些,个头矮小,瘦骨嶙峋,模样怯怯的。 涂山玉“嗯?”了一声,问他:“你怎么不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走。” 小少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涂山玉没说什么,苍渊倒是先不耐烦了。 “有话就说。”苍渊啧了一声,道,语气不十分严厉,但就这样淡淡的,通身的威严也吓得小少年一哆嗦。 “别浪费时间。” “……” 涂山玉瞥了他一眼,显然,心里想的和小少年一样。 你谁啊。 关你什么事。 又不是找你说话。 浪费的也不是你的时间。 你催什么。 “没事,你说。”涂山玉眉目不惊地转开眼,“怎么了。是给的银钱不够么?” “……不是。”小少年鼓起勇气,低声请求道,“哥哥,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边?” 涂山玉顿住了。 见他沉默着不应,小少年有点慌,忙解释道:“我无父无母,没有地方去……我想要继续修仙,可离开天衍宗,哪有仙门会愿意收我……恩人哥哥,你既救了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愿意留在你身边添茶倒水,洗衣铺床,当牛做马……” 说到这里,他抬眼飞快地看了涂山玉一眼,耳根悄悄泛上一点浅浅的红,声音更低了下去,细若蚊蝇。 “就算要做炉鼎,也可以……” 涂山玉:“……” 不,他没有那种爱好。 刚才脱离了炉鼎之身,便又自求做他人的炉鼎。这是要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么?涂山玉不理解。 他何曾料到有这一出,看着面前小少年期期艾艾的眼神,不禁头疼起来,正在酝酿拒绝的话。 “嗤。”旁边传来一声笑,苍渊先慢悠悠开了口,“你这小兔崽子,倒是精明得很,算盘打得响,一点儿也不傻啊。” 小少年瞠目望着他。 苍渊直白道:“论修为,你远不如他,论容貌,也逊色多了,你说要给他当炉鼎……” 他哼笑起来:“到底谁是谁的炉鼎啊?” “……” 这话……话糙理不糙。 炉鼎么,本是能给修士增进修为的,但这小少年的修为太低,怕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涂山玉自己修炼,修为涨得快。 郑凌彻收炉鼎也不是纯为修为,他本来就不学无术,靠着家世混日子,强掳这些炉鼎们,不是为了提升自己,只是单纯看上了美色而已。 可小少年的美色哪里比得过涂山玉。 不是苍渊故意偏心,是两人的相貌差距在客观上存在巨大的差距,让人无法忽视。 小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本来也是个清纯佳人,但跟涂山玉一比,就黯然失色了。 放眼整个修真界,谁会找个还不如自己好看的炉鼎啊? 小少年被他说得涨红了脸。 涂山玉眸色冷了冷。 他最厌恶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不论是褒是贬。 当然,从出生到现在,也还从来没有人贬过他的容貌。涂山狐族本就是以色相著称的种族,这是天生的。 就是再讨厌涂山玉的人,只要不瞎,就必须承认,他跟“丑”根本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可是他们夸赞起他的容貌,那语气不像是在说一个人。 而像在品评一只笼中鸟雀艳丽的尾羽。 在谈论一只美丽花瓶上五彩的釉。 掌中长剑嗡鸣,溢出丝丝缕缕杀意,涂山玉面无表情地按住,对小少年道:“不行。” “恩人哥哥……”小少年还想再求。 “不行。”涂山玉没给他任何回转的余地,“不是因为你的修为或……容貌,是我不需要人为我端茶倒水,也不需要炉鼎。”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没给人留一点转圜的空间,小少年见是真没希望,失望至极地走了。 苍渊目露意外:“我以为你会答应他的。” 涂山玉冷淡道:“嗯,我不是什么心地良善之人。” 他不可能答应这少年,因为涂山玉身边从不留人。哪怕在十三天,连那些分给各宫的神官侍者们,涂山玉也并不让他们近身。 他作为仙尊,一宫之主,出行不似别的尊神那般前呼后拥,显得特立独行,孤绝极了。 没人能靠近他,这样他才能将狐妖身份藏得滴水不漏,不然总会露出端倪的。 苍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把自己之前的那句话还了回来,笑起来。 涂山玉皱起眉:“你是不是很闲?” 这人怎么一天到晚跟着他,没点正事做么? “是啊。”苍渊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没有别的事,就只有捉拿凶兽梼杌一件事。秘境迟迟不开,我很是无聊,只好找些乐子。” 涂山玉:“……” 原来他在对方眼里就是个不错的消遣??? 这轻浮姿态,与人类逗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兴致来了,就逗一下,兴致去了,就弃若弊屣。总之,全凭对方的心意决定,而他们是可以随意玩弄的玩物。 呸。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苍渊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又精准无误地触了这只小狐狸的大忌。 涂山玉连个眼神也欠奉,提着剑转身往客栈里走。 苍渊一耸肩,又跟了上去。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是真的对涂山玉很感兴趣,在这荒郊野地也是真没别的事可做。 方才客栈大堂中都是天衍宗弟子,涂山玉不愿跟他们待在一起,才出了客栈,现在倒是清净了,空无一人。 涂山玉随便挑了个窗边位置坐下。 小二给他上了壶茶,又殷勤地问:“仙人可要用饭?” 涂山玉没有刻意辟谷,但是吃饭对他而言,也不是必须。他无可无不可,本随意点了下头,但又想起自己刚刚将带的所有银钱都散了出去,动作戛然而止。 小二道:“不用另外付钱。您付过房费,这三餐是饱含在里面的。” “我也没吃早饭呢,正饿着。”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全都上来吧。” 涂山玉:“……” 你饿死才好呢。 咕噜噜,黑色的衣袖轻轻扬起,几枚金灿灿的灵石就被随手一抛,滚在涂山玉面前的木桌上,与此同时,那衣袖的主人在他对面坐下。 涂山玉:“……” 说了不用另外给钱,他还非要给,是有病还是耳聋? 狗大户。 小二拿着钱,眉开眼笑地去传菜了,涂山玉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 他起身换了个位置坐下,结果黑衣青年也亦步亦趋,仍旧在他对面坐下。 如此反复数次。 这人简直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一脸欠嗖嗖,非要粘上来,专门给他找不痛快。 最后还是涂山玉先受不了,在小二过来的时候,停下了这古怪而幼稚的追逐游戏。 “你没完了是么?”涂山玉额角蹦出一打愤怒的青筋,“这里这么多位置还不够你坐的,非要坐我这一桌?” “一个人吃饭多无趣。”黑衣青年眨眨眼,“我陪你不好么?” “我不觉得无趣。”涂山玉漠然道,“你离我远点。” “我觉得无趣。”苍渊有理有据道,“不如有美人相陪,秀色可餐,胃口自然更好。” “……”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就迎面砸了过来,带着滚烫茶水。苍渊神色不变,单手轻而易举接下。 黑色的雾气从他的袖口漫出,极为强悍,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屏障,兜住了那些倾出来的茶水,不仅如此,那黑雾还托着茶水稳稳地倒灌回杯中,一滴都没洒出来。 动作行云流水,极其从容。 苍渊握着茶杯,喝了一口,道:“好茶呀。” 这茶他昨天就尝过,其实不好,但这一杯不同。 涂山玉蹙眉,这可是他喝过的茶。 他想到对方能够轻易化解,这茶也许不能泼他一脸,但没想到对方会喝。 有洁癖的小狐狸接受不了这个,惊得一双狐狸眼微微睁大,快瞪圆了,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苍渊把那杯子放下,要物归原主地还回来,涂山玉下意识往后一仰,根本一碰也不想碰,觉得它脏了。 苍渊道:“你对我可比对那些炉鼎凶多了。” “……”涂山玉心道,你活该。 “你出手救了那些炉鼎,他们就喊你恩人哥哥。”苍渊含笑,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侧眸望着他,“我刚才也出手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句,恩人哥哥?” 8、第 8 章 恩人哥哥?涂山玉只有一个滚字要赐给他,冷笑道:“我求你出手帮忙了?” “……” 那倒没有。 涂山玉既没有主动开口求助,那苍渊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不管怎么做,涂山玉都一点儿也不会领情。 “你虽没有求我出手帮忙,”苍渊饶有兴致道,“但谁让我古道热肠,看不得美人被欺负呢?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涂山玉:“……” 古道热肠没看出来,臭不要脸倒是真的。 再说了,即便他不出手,郑凌彻在涂山玉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这人简直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涂山玉不再搭理他,垂下眼专心吃东西。 狐狸其实是食肉动物,但涂山玉不怎么喜食荤腥,饮食以清淡为主。比起口腹之欲,他更在意自己的皮毛养护——少吃重油重盐的东西,才会掉毛掉得少些。 因此,桌上的肉鱼他碰都没碰,只尝了些许鲜果时蔬。 但苍渊还在这里,有他在,就安生不了,根本不可能让涂山玉安安生生、清清静静地吃个饭。 涂山玉的筷子落在哪道菜上,另一双筷子就也落在哪道菜上。 涂山玉换一道菜夹,对方也换一道菜夹,不依不饶,不厌其烦。 涂山玉:“……” 这桌上这么多菜肴,涂山玉至多只碰了三四道,又不是不够吃,这人就算和他口味再怎么一致,也不至于次次都一模一样吧。 他就是故意的。 黑衣青年眼角唇角衔着明晃晃的笑,折腾了这么久,根本什么也没吃,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副“你看不惯我又不能拿我如何”的模样。 涂山玉想直接扔下筷子不吃了,但偏偏对方不肯善罢甘休,指尖一转,那双筷子直接夹住了他的筷子,不让他移走。 涂山玉:“……” 于是,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又演变成了一场斗殴。 两双筷子都被注入了丰厚的灵力,不再是凡物,比刀锋还利,若是人的皮肤不慎碰到一点儿,必定连骨头都会被绞断。 涂山玉指尖夹着长筷,推移腾挪,筷端只取对方面门,掌风凌厉作响,直接又凶悍,比起对方的不紧不慢,只守不攻,他是动了真格的,没在开玩笑。 黑衣青年漫不经心地接下他的所有攻击,拦得滴水不漏。 桌上很快变得乱七八糟,杯盘碗盏被扫过的灵力波及,不堪一碰得纷纷碎成了齑粉,各类精致菜肴在半空中乱飞,彼此难分难舍,成了大杂烩。 “……”客栈的伙计们听到响动,过来一瞧,惊骇无比。 怎么又打了起来了!这还没完没了了! 他们这客栈落在秘境之外,就是靠着来这个秘境修炼的修士们来赚钱的,寻常往来此地的都是仙门中人,他们见过的修士多了,见过的打斗也多了。 但打架频率如此之高,破坏力度又如此之大的,还是十分少见的。 灵力磅礴得都快把客栈淹了。 “二位仙人,二位仙人,有话好说,怎么又打起来了!这这这……” 店主来劝,却也只敢站得远远地劝,不敢靠近这边,怕被伤到。他扯着嗓子喊,但那两位谁也没理他,他捶胸跺脚,唉声叹气片刻,才往那边靠近了一些。 刚试探着走了一步,一片菜叶子悠悠落在了他头顶上。 店主:“……” 苍渊看着不动声色,但其实听到了店主的话。有话好好说,行,好好说,他便先开口了:“一日之内打这么多场架,灵力还够使么?不觉得太过好斗了么?” “……”怎么还倒打一耙?涂山玉只觉此人好生无耻,“是谁先开始的?” 不管是郑凌彻,还是眼前此人,都是他们先来招惹他的。涂山玉可从来没有主动惹事。 但别人凑上来讨打,他也没有一味忍耐的好脾气。 苍渊没答,只笑了一声,长眉入鬓,音色朗朗。 涂山玉:“……” 这个人惹人生厌的本事当真世间第一流。 即便他不开口说话,只笑一笑,也让人忍不住想打死他。 看似两人打了个平手,斗得有来有回,可涂山玉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出手”,他不知拿出了几分修为,就已经足够轻松应付。 这个人的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涂山玉的动作越来越急。洁白的长袖翻飞如同雪片,手中的一双木筷被他使成了剑,冷意积聚在他眼中,眼尾那微微上翘的狭长弧度,恰似一扫而出的刀锋剑影。 他看着一副真恼了的模样,面皮薄,又生得白,所以什么也遮不住,神色愈冷,但淡红的颜色却越发显眼,隐隐浮上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苍渊手上动作飞快,说话却慢悠悠的,姿态从容,“我观你的剑术、身法,皆是寻常仙门所教的套路,无甚新意,不过是你比旁人修为高,才能得胜……可你的灵力……” 半空之中尽是二人的灵力,乱流纠缠,那黑色的是苍渊的灵力,而白色的是涂山玉的灵力,他们打得越厉害,那两缕完全不同的灵力便勾嵌得更紧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黑白二色混合在一起,如同水墨长卷铺陈氤氲开来。 苍渊望着那纯白如雪的灵力流,似在品味琢磨,沉吟思考片刻,又道:“似乎并非普通仙门弟子会有的灵力啊……” 他语焉不详,是因为苍渊只瞧得出个囫囵大概,并不确定。 那灵力中搀着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普通仙门弟子的灵力,那是什么?这世上,神仙邪魔,妖魅精怪,生灵百种,即便是他不曾听说了解的生灵,也是有可能的。 再加上今日晨起看到的那一小撮白色毛发……苍渊觉得自己猜测的方向至少是正确的,望着涂山玉的目光越发探究。 涂山玉不禁动作一顿,连呼吸都紧了一下。 他如今用的剑法、仙术,无一是涂山家传,但他身上的血脉却不可更改。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哪怕修的道再正,也仍是妖,修出的灵力,再干净也是妖力。 涂山玉每月都要用洗髓之法,涤荡灵力中的妖氛杂气,他小心细致,此法有效,从未失手。 方才涂山玉与郑凌彻交手那么多回合,天衍宗弟子们那么双眼睛,众目睽睽,都没一人看出来端倪。 涂山玉在十三天时,各路道祖神尊,就连神武帝君的眼都顺顺利利地瞒了过去。 如今却在这里翻了船? 此人的眼神当真毒辣,难道被他瞧出什么来了? 涂山玉立刻便不想再打了——比起这点意气相争,还是身份泄露的事更大些。 他忍便是了,反正从小到大,忍的事多了。 他猝然停了手,苍渊却没有预料到,黑色的雾气来不及收回,涂山玉侧过脸,下意识闭了下眼。 黑雾几乎贴面擦过,鬓边一缕黑发落下。 方才他和郑凌彻交手之时,便被追魂箭砍断了一缕黑发。但那一缕落在了客栈外的山林野地,而这一缕…… 涂山玉睁开眼,看见周遭笼罩的黑雾已消失,只剩一片,正托着那缕断发,把他送到自己的主人手中。 苍渊握着那缕断发,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话毫无恶意。毕竟就算是妖是邪,也无所谓,苍渊自己身为魔族的少君,走的也不是正道,更不会搞什么修真界的种族歧视。 但涂山玉可不知道,更不相信。 他才更想把这问题原封不动扔对方脸上,问他到底什么来头,又是如何火眼金睛,一眼就发觉他身份有异。 “在下身无长物,平平无奇,性子也沉闷无趣,阁下若是想找乐子,还是换个人选吧。”涂山玉面如白玉,但美丽冻人,沉声道,“在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哎。”苍渊一脸“你谦虚了”的表情,“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的修为能和本座打个平手,已是极为难得,再加上这张脸,啧,怎么看也和平平无奇四个字扯不上丝毫关系吧。实在是……妄自菲薄了。”苍渊提醒他,“有时候,过分谦虚也是一种自恋。” 涂山玉:“……” 他没觉得自己过分谦虚,也没觉得自己自恋,但倒是觉得这人挺自恋。 跟他打平手是极为难得……这是在夸他自己修为高吧? 涂山玉不再废话,提剑起身就走。 苍渊哪里会放过他,又双叒叕亦步亦趋跟了上去,随手将灵石银钱甩在桌上,算是这次砸坏东西的赔款。 两尊大佛走了,伙计们才慢慢凑过去收拾残局。 总算完了。店主松一口气,还没送到底,又悬了起来,虽然这一架是打完了,但他们离开大厅,上楼去,难保不再在房间里打一架呀。 秘境是店主的生财之本,从前他一向盼着秘境晚些开,这样修士们在他这里多住几日,他也多赚些房费。 但现在,店主是十分紧迫地、虔诚至极地希望这一次的秘境早日开启。 不然,他这小破客栈,迟早要被霍霍完。 …… 涂山玉头疼至极,觉得这人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他走到哪里,这人便跟到哪里。他不理对方,但这人仍旧振振有词,自说自话。 “我竭诚相交,你就不能给个面子么?” “……” 涂山玉面无表情地心道,你竭诚相交,我就得满心欢喜地接受? 他们狐族才不是那么势利的种族。 不是你修为高,又有钱,就管用的。 而且,当真是没看出这诚意在哪儿…… …… “说句话啊。”苍渊伸手扯住那截洁白的袖子,“理我一理。” 这动作看着跟熊孩子无理取闹拉扯大人袖子要糖吃似的,但这家伙的力度可完全不是孩子样。 涂山玉猝不及防,正好迈过一个门槛,被他扯得身形晃了一晃。苍渊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忙长臂一揽,扶在他的腰间。 还要说句:“哎,怎得这么不小心?” 涂山玉:“……” 他暂且都顾不上此人的轻薄行径,全身紧绷,觉得那只手动了一动,气息扫过他耳畔,尾椎骨和额角便一阵痒意。 是、是耳朵和尾巴要长出来了么?! 糟糕。 涂山玉警铃大作,努力稳着声音:“松手。” “不松。”苍渊无赖道,“美人投怀送抱,本是不易之事,温香软玉在怀,哪有就这么放手之理?” 谁投怀送抱?!真没见过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你……”涂山玉气结,抬眼瞪向对方,可对方对他的眼刀视若无睹。 “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涂山玉忍着道,“你就能消停?” 苍渊来了兴趣:“你是什么人?” 涂山玉皱着眉把那只手从自己腰间扒拉下去,丢脏东西似的扔得远远的。 他面无表情道:“我非普通修士,乃是魔族。你满意了?” “哦?”苍渊扬起眉,“魔族?” 涂山玉点头:“魔族。” 他必然不会说真话,既要说谎,干脆扯个大的。普通人对魔族都是避之不及,正好,让他被吓住,主动退避三舍才好。 涂山玉见黑衣青年停顿了一下,以为自己的法子奏效了,他真的新生忌惮。 他一甩袖,掀了下袍迈入门内,淡淡道:“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 苍渊在后面看着他,笑意愈深。 他抬起手,看见自己方才擦过对方袖子的手指,指缝间夹着一两根白毛。 软而细,和晨起时见到的一样。 编谎话也不编个可信些的。苍渊心中评价,笨。 方才郑凌彻使的暗器是追魂箭,他还问这是什么,连魔族之物都不认得,却说自己是魔族。 而且,他这魔族的少君,怎么不知道魔族还有这号绝色人物? 9、第 9 章 一连好几日,郑凌彻都没有露面。 天衍宗弟子们仍住在客栈中,涂山玉会在廊上碰见穿天衍宗弟子服的人,也会在山林间看见他们练剑,在大堂中看见他们用饭。 他们并不与涂山玉搭讪,相反,他们还会躲着些涂山玉走。远远地见他过来,他们反倒会避开,换一条路,大概也是因为那一天的事,既因为自家少主而丢脸,也忌惮涂山玉的修为。 涂山玉基本上把弟子们看了个脸熟,但就是没再看见郑凌彻。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不见那张脸,他倒更愉快一些。 以这少爷的修为,对付梼杌是够呛。他以为郑凌彻是跟他打那一架,认清了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儿,回天衍宗去了。 涂山玉在人间辗转过多个宗门,深知这种草包在团体打怪时就是拖累,不仅毫无帮助,他的师兄弟们还必定要照顾着他,金贵少爷要是伤了一星半点儿,弟子们回去必定会被宗主问罪。 而若是行猎成功了,那猎物功劳一定都是这少爷的——哪怕他一点儿力都没出。 想到这里,涂山玉觉得自己是做了件一石三鸟的好事,不光对他和炉鼎们有好处,还让天衍宗弟子们行动时少了个大麻烦。 但其实,郑凌彻没走。 郑凌彻主动挑衅,却输了比试,身边跟着的一大群炉鼎也散了,就这么回去,也太丢脸了! 但他在这里也丢脸,因此每天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去。 天衍宗的弟子们每天将饭菜送上去,次日再取走空碗,郑小少主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伺候,得以待在房间里度日。 他大半天都躺在床上,脑中不断回想着那一日与涂山玉比试的过程。 一会儿为自己的失败而咬牙切齿,对涂山玉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想起涂山玉惊艳绝尘的身姿和面容,对美色垂涎欲滴。 爱不释手,恨之欲死——爱恨交加,十分扭曲分裂。 他要报仇,跌了这么大跤,必须在那人身上找回场子来! 郑小少主这么闷在房间里想了几日,忽然福至心灵,心生一计,翻身跳下床,拉开门。 他的门口时时都有天衍宗弟子值守护卫,见他终于肯出来了,忙恭敬道:“少主有何吩咐?” “传音符呢?”郑小少主大摇大摆,冲一个天衍宗弟子摊开手,“给我一张,我要给宗门传信。” 门口站岗的两个弟子身上没带符纸,忙道他们现在就去拿,郑凌彻说了声“快点”,便回房中边喝茶边等。 结果过了一会儿,没等到符纸,等来了天衍宗的大弟子。 郑凌彻是天衍宗少主,在明面上弟子们都把他当老大,唯他马首是瞻,但郑小少爷空有家世,没有本事,每次出猎,天衍宗宗主都让这大弟子跟着他,是个老妈子管家的角色,整天跟在郑凌彻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郑凌彻有什么命令需求,弟子们也会第一时间来回他,请求他的示下。 之前郑凌彻非要去招惹涂山玉的时候,大弟子就看出他们都不是涂山玉的对手,在旁边一直拦着,谏言多回,奈何郑小少主软硬不吃,非要去碰那个硬茬,自讨没趣。 大弟子问:“少主,您要传音符做什么?有什么要传回宗门的消息,我来帮您传就是,何必劳烦少主亲传呢。” 郑凌彻“啧”了一声,不耐烦:“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我要做什么,传什么话,轮得着跟你交代么?你是少主还是我是少主?” 大弟子在内心翻个白眼,嘴上却附和说:“是是是,您是少主,无须跟我交代。” 大弟子也不是怕劳烦郑凌彻,他是担心郑凌彻传信,是要把之前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告状撒娇。到时候万一宗主怪罪下来,说他们没照顾好少主……惹事的是郑凌彻,但倒霉的最终还不是自己。 他不敢不谨小慎微。 他耐着性子,放低了姿态,哄着这小少主,换着法儿地问,郑凌彻才说了。 “少主到底要传什么消息?弟子替您执笔就是。” “你烦死了……”郑凌彻不耐道,“行吧,我就告诉你。” 其实他也隐隐约约清楚,他们这群人里,真正说话有分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弟子。 弟子们只是看在他是少主的份上,才对他毕恭毕敬,其实心里说不定怎么讨厌他呢。 郑凌彻道:“我想起有个法器没带,咱们不是不日就要捉梼杌么?那玩意儿能用得上,我叫父亲找个弟子送过来。” 听他这么说,不是要告状,大弟子便放了心。他从袖中拿出符纸,提笔画符撰文,又问:“少主,是什么法器?” 郑凌彻见他非要追问到底不可,实在躲不过去,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说了:“散灵香。” “散灵香?”大弟子笔尖顿了一下,愣了愣,“散灵香对捉拿梼杌有什么用?” 散灵香无色无味,能使吸入者灵力尽失数十日,这数十日便跟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使不出术法,也驱不了剑诀。 但只对修士有用,对凶兽却是没用的。 大弟子只愣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少主,您是想……” “不可啊!”大弟子忙惊了,忙扔了笔劝阻道,“您不会是想将这香用在那位白衣修士身上吧?这……这是下三滥的手法!不道不义啊!若是被发现了,天衍宗必然要受修真界不耻的!怎么能……” “怎么不能?怎么不能???”郑凌彻早已被宠坏,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要不择手段地得到,根本不在乎什么道义,“不被发现不就行了?这荒山野岭,除了我们,就只有那白衣修士,他中了招,自然不能伸冤,还有谁会说出去?” 大弟子提醒他:“与那白衣修士在一起的,还有个黑衣青年。” 郑凌彻这才想起,但也不以为意:“我们天衍宗,想解决个人还不容易?” 大弟子心道,以那人的修为,好像不太容易。 “您就非要那人不可?” “对。”郑凌彻见他迟疑,叫嚣道,“不报这个仇,我就不信郑!” 大弟子瞠目看着他,如同看一个疯子。 “你不帮我?”郑凌彻点了点头,抢过他手中的符纸,道,“那我自己写。” “我爹让你跟着我,是扶持保护我,可没让你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我说什么,你做便是了。” 听到郑凌彻提到他爹,大弟子最终还是屈服了,替他寄了传音符回去。 “……是,少主。” 郑凌彻盯着他,亲眼见他封了符咒寄回天衍宗,才作罢。他舔了舔嘴唇,眼中俱是阴毒狠辣之色。 若不是那人身手那么好,在他眼里,也就是个皮囊生得不错的普通美人。 可有了这一番遭遇,便不同了。 想要的,得不到,便会更想要。有了散灵香,郑凌彻胸有成竹,心道,这人,他还非要搞到手不可了! - 而在这几日里,涂山玉也过得并不轻松。 主要还是因为与他同住的那穿黑衣的神经病。 那日,他撒谎说自己是魔族后,对方还是没有放过他不再纠缠,反倒是更变本加厉了。 涂山玉:“……言而无信。” 苍渊无辜道:“嗯?我可没有答应你啊。” 他振振有词:“你是魔族又如何?我不是那种看出身交朋友的人,魔族挺好的,那些虚伪的正道修士才无趣,我最喜欢魔族了。” 涂山玉:“……” 涂山玉吃饭之时,黑衣青年非要抢他夹的菜。 涂山玉练剑之时,黑衣青年非要来跟他切磋。 涂山玉睡觉之时,也能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梦里都不放过他。 …… 每日如此,不得安生。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 那一日,涂山玉练完剑,转身往回走。 “等等,你衣上沾了个东西,”苍渊忽然道,“我帮你拿下来。” 涂山玉根本不信,只当作没听到,转身就走。 “真的。”苍渊追上来。 涂山玉感觉一只手从自己身侧掠过,随后,一小团白色的绒毛被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高调地展示着。 “这是什么?”黑衣青年把一团白毛拢在掌心,捧到他面前,故意道,“你们魔族还长毛么?” ……又掉毛了。涂山玉心惊肉跳,却面不改色,表情滴水不漏。 是什么时候掉的?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几日一直将尾巴和耳朵收得很好啊,难不成是睡梦中不慎掉的? 竟还被他看到了。怎么这么不巧? “不是我的。”他否认道。 转身时看见黑衣青年的笑意,只觉得那笑仿佛看透了一切,十分刺眼,被看得毛骨悚然。 若是他现在是原身的模样,肯定背毛全都要炸开了。 该死的。他心想,秘境再不开,他就真的忍不了了。 他的皮毛好几日没打理了,浮毛都飞成这样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狐妖身份好像也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暴露了。 要是真被这个人看出来了……他能杀了他么?他杀得了他么?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在涂山玉忍无可忍继续又忍,再忍就真的要撂挑子不干了,回十三天让帝君换人干这活儿的时候,秘境终于缓缓开启了。 10、第 10 章 梼杌在凶兽排名榜上,最多只能算是中等一列,不算十分难对付,但它刚刚从秘境中出来,正是修为大涨、狂性大发的时候。 它双目血红,秘境中数日都未饮血,正饥肠辘辘,出来之后本想大开杀戒、饱食一顿,可一出来,就被团团围住了。 天衍宗的弟子们蹲它很久了,专程为它跑一趟的,来之前就做足了计划。他们训练有素,直接起了个阵,将梼杌困在其中,四面都是他们的人,个个严正以待地捻着诀。 天罗地网,严丝合缝。 这阵就是天衍宗专门研究出来克梼杌的,当然管用。 “管用个屁。”涂山玉身侧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他没分半个眼神过来,也知道是那位和自己住同一间房的仁兄,正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袖手旁观,一边说风凉话。 苍渊眯着眼睛看着半空:“要是这阵法这么厉害,还用得着这么多人一起上?”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肘看戏,煞有介事地挑刺:“念了这么久咒,念得我脑仁都疼了,那凶兽也只是被困住了,还是毫发无伤。我可不相信天衍宗的废物们是刻意不想伤害它。” “……”涂山玉虽也看出来这阵的衰弱之处,但烦死他了,怼道,“你行你上。” 苍渊当然要上,但不是现在,他勾了下唇:“待会儿。” 涂山玉扭开脸,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冷声道:“你不上,但能不能别妨碍我上?” “啊?”苍渊无辜地眨了下眼,“我妨碍你了么?” 演得像真的似的。涂山玉再次在心里低骂一声这人有病,目光冷冷地下滑,从对方欠揍的脸上滑到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上。 刚才梼杌一现身,涂山玉就提着剑要冲上去,结果身后有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勾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将他扯了回来。 涂山玉:“……?” 他眸色冷冷地扭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人,那张熟悉的脸。 其实看到人之前,他就知道是谁了。还能是谁? 涂山玉冷冷道:“手欠?” 那表情,像是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要是不挪开,他马上就会提剑把它剁了。 但苍渊根本不怵,他笑起来,抬了抬下巴:“不急,让他们先上。” 涂山玉:“……” 你不急也就算了,你管我急不急。 这人真是病得不轻。 涂山玉也从一开始就看出天衍宗弟子们的阵法不是最快的上上之法,这阵法主打一个消磨、把凶兽困死的策略。 今晨在客栈大厅用饭之时,他就听到隔壁桌天衍宗弟子们在讨论了。 其实也怪不了他们,这些弟子水平参差不齐,但修为最高的也没到大乘,用这法子也是情理之中。 但涂山玉不想等,想赶紧了结此事,回去复命。 他试图挣脱对方,然而压在自己肩上那只手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量,看着轻飘飘的,但却怎么也甩不开。 涂山玉:“……” 有灵力不往那凶兽身上使,却往他身上使,是灵力太多了么? 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是以,涂山玉被迫站在这小山坡上,跟黑衣青年并肩一起当了一会儿看客。 忽然,他闻到一阵浅淡的花香。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味道也不重,只不过涂山玉从不熏香,衣上没有任何味道,才对这花香敏感了些。 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这只手,涂山玉心想,难道是这穿黑衣的神经病熏的香?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也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和这穿黑衣的神经病同住一间房,之前这么多日,也没闻到对方身上有什么古怪的味道,要说这两日才染上的,他昨日也没见这人熏香。 而且,涂山玉回忆了片刻,觉得这香仿佛是今晨在客栈大堂时就若有若无出现的。 难道是哪个讲究的天衍宗弟子熏的? 一点味道而已,本也无伤大雅,但这香味看似浅淡,在涂山玉这儿存在感却是特别强烈,他鼻尖发痒,心烦意乱,握剑的手都有些发软颤抖。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想早点杀了这凶兽,回去好好洗个澡,把这乱七八糟沾上的味道洗掉。 涂山玉微微皱着眉,努力忽视那缕香味,复又抬眼去看不远处的战况如何。 结果那阵法还是那样,没什么进展,涂山玉余光一扫,却看见了旁边的一个人,顿住了。 郑凌彻没上场,大爷似的坐在一张黄梨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怎么搬过来的——旁边还放着张小几,搁着新鲜瓜果点心,他悠闲地吃着,像个看戏的,不时瞎指挥阵中的弟子们一句,身边还留了两个弟子给他打扇捏腿。 气质跟周遭简直格格不入。 这人没走? 涂山玉有些意外,很快移开了视线。他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只要这人别来烦他,走不走都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个不拖泥带水的性子,看着天衍宗弟子们的动作,都替他们着急,手痒痒,可旁边这人不知道烧了多少灵力摁住他,硬是动不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涂山玉忍无可忍,“你自己贪生怕死,在旁边看着也就算了,拦着我做什么?” 他的激将太过低级,苍渊不上钩,是看他真急了,笑了一声,这才正经解释了一句:“梼杌虽不算什么,但这会儿杀性正盛,这畜生发起怒来,有时也挺棘手。天衍宗这帮废物的破阵虽不顶用,但也能消耗它一些,到时候我们再上,不是事半功倍么?” 谁跟你“我们”? 谁要跟你一起上? 涂山玉对这人自来熟的作风很无语,张口便是刻薄言语:“你以前打架,都是这么趁虚而入,才赢的么?” 苍渊露出夸张的吃惊表情,倒也不甘示弱:“你以前打架,都是这么直来直往,不讲策略?” “……” 涂山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他传染了,居然在这儿跟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神情冷冷的,但在原地立了片刻,渐渐觉得那股香气越发浓郁,浓到无法忽视,弄得他有些头昏脑胀。 涂山玉忍不住道:“你有没有闻到……” “嗯?”他声音太小,苍渊站这么近都没听清,不由得低头又凑近些。 涂山玉顿时收住了声。他自己只感觉有点晕,眼眶微酸,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 长眸里含了水色,眼尾通红一片,看着泫然欲泣的。 冷不起来,也凶不起来了。 涂山玉不适地蹙眉,最终被逼出一句:“……放手。” 苍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我不放手,你难道还要哭了么?” 他颇觉新奇,这人不是之前油盐不进得跟什么似的么,怎么现在变了个人似的,这么脆弱了,这样就要哭了? 他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恶劣心起,苍渊低声道:“哭一个看看。” 涂山玉想骂他滚,正在此时,不远处一阵轰隆,梼杌竟挣破了天衍宗的法阵。 它仰天长啸一声,看着比之前更加狂怒,天衍宗弟子们已乱成一团,逃跑的都有。 “你们……跑什么!”郑凌彻扯着嗓子喊。 本来还想让弟子们继续围攻梼杌,但很快就变成了:“护快,快过来保护本少主啊!” …… “啧。”涂山玉感觉桎梏着自己的那股力量松了,与此同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真是比本座想得还要废物,天衍宗的阵法是纸糊的么。” 涂山玉一愣,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方才才被自己嘲笑过贪生怕死的人已经如一道黑影般掠过,直奔梼杌的方向而去。 他甩了下脑袋,想把那莫名其妙的香味驱散,也紧了紧手上的剑,冲入战局之中。 梼杌被困了这么久,愤怒至极,它口中喷出火球,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一个靠近自己的活物。 苍渊一道灵力打过去,化为绳索,先缚住了它的嘴,不让它再喷火,随后又捆住了它的四肢和身体,五花大绑。 他之前对涂山玉说过,他要剥了梼杌的皮,而剥皮时梼杌最好是活着的,所以没有下死手。 没成想,这暴怒状态的梼杌比平时更能耐一些,他留这么一手,竟给了他生机。 ——梼杌竟挣脱了他的困锁。 苍渊在半空中挑了下眉,来了点兴致,想好好跟这畜生玩玩。 但涂山玉是奔着杀梼杌而来的,他手脚越发绵软无力,因此也更想速战速决。 每一下都不含糊,凌厉无比,是直冲着要它的命去的。 连梼杌喷出的火球擦过他的衣摆,都没有让他的动作停顿哪怕一下。 “不要命的打法。”苍渊摇着头点评道,他隔空喊了句话,“喂,别杀它,留它一命。” 涂山玉才不理他。 他知道这人所谓的“留它一命”是要干嘛,不是心善仁慈,是要活剥了它的皮。 哪怕梼杌跟他不属一族,差得不知道多远,还是害人的凶兽,本就该死,涂山玉也不会把它留给那神经病活活剥皮。 要让它死,就给个痛快,何必用这么令人不齿的残忍方法。 梼杌在涂山玉的剑下渐渐不敌,一盏茶后,发出了一声泣血的悲鸣。 涂山玉收剑入鞘,他用左手握住方才持剑的右手。 他的右手掌心湿了一片,现在还在微微颤抖。方才强逼着自己杀掉梼杌,不敢松懈,如今梼杌一死,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越发使不上力了。 不对劲。涂山玉蹙起眉,心想。 梼杌只剩最后一口气,涂山玉便收了剑,在他盯着自己的掌心琢磨的时候,垂死之际的梼杌仍不服输,耗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也要使出最后一击。 凶兽梼杌,善织幻境。 轰隆——! 刹那之间,风起云涌,天色倏忽暗了下来,沉沉如晦,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天地仿佛合围成了一张大网,幻境密密地铺陈开来,众生平等地将所有人一起兜了进去。 11、第 11 章 雨声哗啦,电闪雷鸣。天地一片,像是回到了初开之前的混沌状态,青紫的闪电在浓云间若隐若现。 涂山玉睁开眼时,已是寒夜深沉。 孤零零的,也不知道掉在哪儿了,反正身下是泥地,还被雨水冲刷成了稀泥,沾了他一身脏。 涂山玉身上全湿透了,彻骨的冷意泛上来,但他暂且顾不上这个,一睁开眼就受本能支配,警惕地抬眼打量四周的环境。 似乎仍是山林之间,荒郊野地,山色都被拢在暗里,迷蒙蒙的,变成漆黑的影子,看不清楚。 但涂山玉并不是真要看景。 这里是幻境,所有景物都是梼杌幻化出来的,并不是现实。 涂山玉打量着四周,一边警觉着是否突然有变故危险发生,一边在看这幻境的突破口在哪里,寻思着怎么突破出去。 在雨中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涂山玉不得不承认,梼杌这幻境设得挺不错,仅凭一双眼看去,全无破绽可寻,涂山玉试了下,也完全打不破,它一个中阶凶兽,能做成这样,实在是难为它了。 断气前的拼死一搏,怕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吧?涂山玉心道。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完全是这样。 不仅是梼杌的幻境太高明,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现在太无能。 他身体里的灵力竟然在不断消失。 怎么会这样?涂山玉蹙眉,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用力握了下,可还是留不住。 如同溪流奔腾入海,如同流沙逝于掌心。 不消片刻,他身体里的磅礴灵力就消失殆尽,干干净净的,一丝痕迹也无,什么都没有留下。 涂山玉震惊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对梼杌这种凶兽没有什么特别研究,大致了解一些,知道这家伙善织幻境,可也从未听说它织出的幻境会让修士灵力尽失啊。 好像被抽去了根骨,剖去了内丹,他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了。 这让涂山玉感到心焦不已——好像被拔去了利爪和牙齿,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像他还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狐狸时那样。 夜雨兜头浇下,涂山玉没有灵力护体,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战。 但分不清是身体冷,还是心更冷。 水珠沉重地坠在他的眼睫上,让抬眼都变得费力,涂山玉艰难间看见自己的剑落在了几步之外。 快步过去捡起了它,涂山玉便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行动、摸索,很快,躲进了旁边一处岩壁的缝隙之间。 不单单是躲雨。 弱小的生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没了灵力的涂山玉,就是一只手无寸铁、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小狐狸。 因为失去了应对危险的能力,即便还没有危险发生,他也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 夹壁之中,涂山玉脸色难看地吐出一口气。 身上的白衣全湿了,可他现在也没办法用清洁术弄干净,湿哒哒的布料黏在皮肤上,让他很难受。 黑色发尾有水珠啪嗒啪嗒不断往下滴。 怎么办?涂山玉脑中转着这个问题,飞快地思考着破解之法。 若没有灵力,岂不是要一直困死在这里了? 涂山玉并不畏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还没有进入天枢阁。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涂山玉再次闻到了那股诡异的香味。 方才在雨中,被雨水淋着,涂山玉虽觉得冷,但也清醒许多,现在头顶有了一片遮挡,晃神之际,他便觉得那股花香又泛了上来。 甩也甩不脱,如同鬼魅。 涂山玉不是傻子,之前在山坡上,闻到这股味道,还能解释为是和谁擦肩而过,从对方身上沾来的,可什么熏香这么厉害,连瓢泼大雨冲刷这么久也洗不掉? 这是什么?涂山玉对刀剑兵器感兴趣,但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不干暗算别人的事情,对旁门左道的手段没有太多了解。 他猜测,这恐怕是一种毒药。 是谁给他下毒?什么时候下的毒?又是为什么要给他下毒? 尚未想清楚这几个问题,那股香味就似又猛然发力,数倍于之前地浓烈起来,涂山玉无法抵挡,脑袋越发昏沉,再次失去意识。 这一下到他再次醒来,不知过去了多久,总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要亮起来的意思。 也许在这幻境之中,根本就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黑夜。 但比起这个,更让他惊愕的是—— 他的人身不见了,变回了九尾白狐的模样。 涂山玉试了下,发现怎么也没法变回去。 这也正常……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他现在灵力尽失,维持不了人形也是正常的。 ……个屁啊! 狐狸是没有表情的,但要是涂山玉现在还是人形的样子,那脸色必定冷沉得像此时的天色。 住在客栈里的这么些日子,因为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涂山玉一直没有怎么把这身皮毛放出来好好清理,其实早想变回原身洗个澡了。 但他自己变回去,和现在这样不得已被打回原形,是完全不一样的。 涂山玉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感受着身上湿漉漉的不适感,又情不自禁抬起爪子伸出舌头洗脸。 他舔着毛心想,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暗算了他,他一定要把那人千刀万剐。 正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涂山玉的动作立刻停下了,抬起头机敏地望向声音来源处,两只尖尖的雪白耳朵支棱得高高的。 夜幕里,雨线连成片,视线里更加什么都看不清了。 虽然看不见,涂山玉还是本能地往那边看,两只眼睛瞪圆了,瞳孔变成了竖瞳。 从脚步声判断,来的人不止一个,数量不少,至少有十几个人。 不知敌友,他现在又如此弱小,没有自保的能力,涂山玉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先躲起来,观察观察再作判断。 他本来待在石壁边,这不能算是一个山洞,只是山岩突出了一块,刚好能遮在头顶,地方也不大,仅容一人。 若还是人形,他自然避无可避,恰好他现在是只小狐狸。 身材矮小,易于藏匿。 涂山玉看见下面的石壁有一小片空隙——对于人来说,是狭窄得连条腿都伸不进去,但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刚刚好。 情况紧急,他暂时顾不上里面又冷又潮又脏,一猫身就钻了进去,九条蓬松的尾巴只是看着很大,被雨打湿了,毛全都紧贴在皮肤上,细细长长的,也就没那么占地方了。 涂山玉把尾巴卷巴卷巴,贴在身体两侧,伏低了身子,找位置趴好了就不再动了,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打量往这边来的不速之客们。 远处有雷鸣,有雨声,有兽吼。 脚步声到了近前,随之一起响起来的,还有人的交谈声。 “人呢?” “不在这里?” “不会吧?他的剑还在这里,人能跑到哪里去?” 天衍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银色的佩剑掉在地上,一个弟子俯身拾起:“这是那个白衣修士的剑,没错吧?” “是他的。” “那他会到哪儿去?”另一个弟子道,“一个剑修,不可能扔下自己的剑跑路了吧?” 他们是奉郑凌彻之命前来找人的——要不是这雨这么大,郑凌彻肯定会亲自来找,但现在天气恶劣,小少主不愿弄湿了鞋袜,但又心痒难耐,一刻也等不得,便命弟子们来找。 即便是在幻境里,郑凌彻也是小霸王,他不可能委屈自己,大弟子早就给他找好了一处地方,施法布了层屏障,能让他舒舒服服休息。 弟子们冒雨循着踪迹一路找过来,终于看见涂山玉的剑,却没看见涂山玉的人,不知该再往何处找了。 这幻境也挺大的。 又一个弟子道:“应该还在附近,我们再找找吧。即便他想跑,也肯定跑不远,他不是没有灵力了么?” 从涂山玉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些人的靴子和外袍下摆,但就看见这么点也够了,这样式显然是天衍宗的弟子服制式。 狐狸眼眯了一下,眸中锐光一现。 他们怎么知道他没了灵力? 若不是掉进这幻境的所有人都会失去灵力,那么必定就是他们下的手,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而看这群弟子神色如常,行动自如,怎么也不像没有灵力的样子。 那就是后者了。 涂山玉在黑暗里无声地磨了磨牙。 他已经有了猜测,而这些弟子下一句话就坐实了这猜测。 “难道少主的散灵香不管用了?” 他们不知道有只小狐狸躲在暗处偷听,检查了这地方没人,便放下心来,跟自己人说起话当然不加掩饰。 “不会……”其他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我们再找找……” 他们散开,各自到附近去找了,涂山玉仍伏在原地,在心里已经将郑凌彻杀了几百遍。 他没想到这人这么大胆无耻,上次被打成那样了还不服,还敢再动手。 上次他们是光明正大切磋,涂山玉当然不会要郑凌彻的命,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这么做,就别怪他剑下不留情了。 散灵香——涂山玉不知道是什么,但从名字也能大概猜出这玩意儿的效用是什么。 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追魂箭,散灵香,打不过就使这些手段,涂山玉内心冷笑,看来天衍宗真的要完了。 天衍宗弟子们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回到原处,重聚在一起,雨越发大了,有人提议:“找不到啊……要不,我们先拿这把剑回去复命?” 大家都消极怠工,不想找了,但又犹豫着不敢做决定。 他们少主那狗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找不到人,肯定会大发雷霆,他们少不得要挨骂受罚。 正在僵持之间,一道懒懒沉沉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你们找什么呢?” 12、第 12 章 人未至,声先到。不光是天衍宗的弟子,涂山玉也抬眸望了过去。 虽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金线钩织的黑靴从莽莽群山之中向这边走过来。 那双靴子踏着荒草和泥地而来,但是却那么干净,黑色的袍摆垂在一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飘荡,也是干燥的,一滴雨都没有沾上。 和涂山玉的狼狈样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光是看见这一小部分,未见全貌,却也能感受到一股矜贵和傲慢的味道。 迎着天衍宗数位弟子齐刷刷的、惊疑诧异的目光,苍渊也没有加快步伐,仍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姿态悠闲。 这幻境里的雨和外面的不同,不是化个普通灵瘴就能挡的,没有那么容易。郑凌彻在那边享受的灵瘴,是天衍宗大弟子带着几个高阶弟子一起化出来的,而这几个被派过来跑腿找人的弟子,修为都一般,灵力还支撑不起这样的术法。 因此,苍渊这么身不染尘,悠悠闲闲地溜达过来的样子,难免带上了一点炫耀张狂之意,是不言自明地告诉对方自己的修为有多高,根本不用本尊开口,震慑之感就先扑面而来。 须臾,苍渊走到了近处。 他的目光缓缓从弟子们脸上滑过,见他们不语,笑吟吟地又问了一遍:“你们说找不到,是找不到什么?” 几个弟子当然知道这人实力不可小觑,不敢怠慢,但他们也不敢随便回答,怕怀了少主的计划,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一时没有说话。 苍渊笑意更深,看似脾气挺好地道:“说说看,说不定本座心情好,还能帮你们找一找呢。” 片刻,他们的眼神官司打好了,一人才作为领头的答道:“没什么。” “是……我们发现这把佩剑失落在山间,没寻到主人,我们是在找剑的主人,想把这剑还给他。” 这话纯属胡说八道,还扯得很离谱。 涂山玉伏在下面,听着上方的话,哪怕还是一张狐狸脸,雪白白毛茸茸的嘴角也忍不住扯了一下,腮边的长须翘了翘。 天衍宗弟子们也是没办法。 一时间仓促,没准备好瞎话,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混过去。 总不能直接说他们少主打不过又不死心,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给人下药,算着人该是失去灵力虚弱的时候了,让他们赶紧过来下手吧。 不管找什么借口都有漏洞,弟子们干脆也不费心了。反正就算他们形迹可疑,也没被抓到什么实在的把柄,那就算被怀疑,也打死不认就成了。 苍渊的目光移到他们手中的银色长剑上,也不知道信了没,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哦?是这样么?” “是啊。”天衍宗弟子们干笑。 “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除了这把剑外,什么发现也没有。” 苍渊就没继续说话了,还在看那把剑,似乎若有所思。 天衍宗弟子中却有一个胆大的,又主动道:“道友,这剑似乎是与你同住的那位白衣修士的……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什么似乎,分明就是他的,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弟子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话一出,弟子身边的师兄师弟都忙不迭瞪他。 这也太大胆了! 但那大胆些的弟子没怵,既然这拙劣的借口找都找了,这人也主动撞上来,不如跟他打听一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反正就顺嘴问一句话的事。 毕竟他们少主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拿着这把剑回去少不得要看小霸王脸色,肯定不如把人带回去得好。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好相与的人,但也不至于因为他问了句话就怎么样吧。 苍渊的确没怎么样,对这句演技不太好的试探没什么反应——看出来了,但只觉得无聊,不作其他想法。 他笑了一声,终于从剑上移开眼,淡淡道:“确实是他的。” 天衍宗弟子:“?” 这人是没听到他后半句话么? 选择性耳聋?还是不想回答他? 这么看来,这人难道真的知道那人在哪? 弟子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苍渊才道:“不知道。” “我也在找呢。” 天衍宗弟子:“……” 他们心里刚升起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噗地又灭了。 不知道你搭什么腔?!干嘛让别人误会浪费人感情! 听到这话,涂山玉的耳朵尖尖不由自主地也抖了下。 都找他做什么?涂山玉烦死了。 郑凌彻给他下药,天衍宗弟子助纣为虐,这个穿黑衣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得躲。涂山玉飞快地在心里计划,没了灵力,他得小心行事,这些天他不仅得躲天衍宗的人,也得躲这个神经病。 天衍宗弟子们打也打不过苍渊,只能陪着笑脸点点头,见他不知道涂山玉的下落,就想走人了:“那道友自便,我们先回去了。” “等等。”苍渊却又道。 “……怎么?”他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天衍宗的弟子们还真不敢不站住。 “道友,还有事?” 苍渊懒洋洋靠在一边的石壁上,“嗯”了一声:“你们走,可以,把剑留下。” “……???” 天衍宗的弟子们顿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动作,也没声音。 谁也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说。 他们不想给,本来就没找到人,把这剑带回去,至少能证明他们真的出来认真找了,如果两手空空回去,不知道郑小少主会发怎么样的一通火。 但是这人提出来……他们又不敢不给。 夹缝之中,两头为难,往哪边都不是好选择。 苍渊从他们短暂的沉默中看出态度,他轻笑一声:“不想给?” “本座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带了护腕,开始慢条斯理地重新束了下上面的搭扣,“公平竞争,拿这剑做彩头,谁赢了谁拿走,如何?” 天衍宗弟子:“……” 不了不了。 打不过啊打不过,之前他们少主连追魂箭都用上了,也没打赢,更何况他们? 这几个弟子修为不高,但比郑凌彻有自知之明多了。 他们心想,这些高阶修士就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好好说不行吗! “道友,你要这剑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那位白衣修士在何处么?” 苍渊一脸“我想要就要,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么”,道:“反正你我都不是这剑的主人,在谁手中不是拿着。怎么,你们还怕那白衣公子出现了,我会强占着这剑不给他么?” 天衍宗弟子:“……” 那谁知道啊!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既然如此,就劳烦道友转交了,我们先走了。” 最终,他们还是把剑交了出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然,他们怕是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了。 拳头硬的,说话就是硬啊。 长剑落进了苍渊手里,天衍宗弟子们飞快地离开了,灰溜溜的,跟避瘟神似的。 雨仍在下。 涂山玉一直暗中偷听,暗中观察着,见天衍宗弟子们走远了,他耐心等待着,等这个穿黑衣的神经病也快点走,他就能出来了。 这里还是太狭窄,也太肮脏了,涂山玉肯定不可能一直在这岩石缝隙下待着,幻境一闭就是数日,他这有洁癖的狐狸肯定要找个温暖干净舒适的地方搭个临时的窝,不愿将就。 至于那剑,在天衍宗弟子手里,还是在这黑衣神经病手里,涂山玉倒没多有所谓,反正他恢复灵力之后,就会去拿回来的。 他知道在谁手中就行,到底在谁手中不重要。 涂山玉看着眼前的黑色靴子,心里默念着“快滚”,等着他移步,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他往外走。 恰恰相反,那双黑靴竟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涂山玉眼前一暗,是黑色的布料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视线,随后,一双含笑微眯的眼出现了。 “……!” 昏暗中,那双眼与涂山玉的竖瞳四目相对,一瞬不瞬地盯牢了他,好似发现了猎物的猛兽。 涂山玉猝不及防,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直接愣在了原地,对方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淡定微笑。 微微勾起的唇角开合,如同恶魔低语:“找到你了。” 刹那间,涂山玉像被人踩住了尾巴,后背的毛全都炸了起来。 这神经病怎么发现他在这里的! 脚上长了眼么?! 更重要的是…… 他耳聪目明地发现这里有一只狐狸,也就罢了,这人又没亲眼看见他被打回原形的过程,怎么一下子就能把眼前的狐狸跟他的人身模样对上号??? 太邪门了吧。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涂山玉下意识要往后缩,可是后面是冰冷的岩壁,根本无处可躲,唯一的出口就在前方,正好被这人挡着,完全走不脱。 刚还在计划着要躲开这些人,还没动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涂山玉觉得那视线如有实质在自己身上挪动,像是一张网,把自己兜住了。 他产生了一种落入对方股掌之中的感觉,后脊一阵发冷。 如何是好。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是跑不掉…… 苍渊拎着那把长剑,弯着腰,直勾勾地注视那缩在岩壁缝隙下的狐狸,轻轻慢慢的,笑意越来越深了。 他就说么,这人肯定不是魔族——魔族有这样的美人,他这个少君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那几缕白毛的线索来看,他原先猜这人多半是只妖,原身应是一种白色的毛茸茸的兽类,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 苍渊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是一只小狐狸啊。” 13、第 13 章 那只手伸向自己的时候,涂山玉已然视死如归,连自己要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就埋在涂山山脚下的那棵松树下吧。 涂山玉和族中其他的狐狸不同。 每一只小狐狸都是涂山的一份子。小狐狸们从襁褓中出生,不论父母是谁,都会受到整个狐族的照料和关心,慢慢长大,一起学习术法。 但涂山玉不是这样长大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涂山,去人间闯荡。虽然受尽冷眼,但他没有后悔过。 涂山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交往,如果涂山玉在山中长大,很可能会一直活在简单的幸福之中。 也就不会知道,原来狐狸精在世人眼中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忧无虑当然好,但涂山玉不想一直那么不谙世事。他愿意自己摸爬滚打,他想看看这世道的真相。 涂山玉虽然常年在外,但涂山一直是他心中的故土,地位神圣,只是关于涂山的记忆太少。 对于涂山,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山脚下那棵松树了。 每次离开,涂山玉都会路过它,而它也永远是那么挺拔青翠。 这念头在涂山玉脑海中闪了闪,就被摁了下去。原因是他觉得不太可能,要是他真的把命断送在这幻境里,谁能带着他的尸身回涂山? 眼前这个神经病么? 不可能。 从刚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就又怕又怒。 怕纯粹是一个弱者面对强者时的本能反应,想克制也克制不了,而怒—— 尽管知道对方很可能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到他叫自己“小狐狸”,涂山玉还是感到一种折辱。 之前就听过这人说过怎么剥梼杌的皮,口吻熟悉得好像做过千百次,涂山玉对这人的印象就是个冷血刽子手,根本不会对动物兽类有什么同情心。 换句话说,涂山玉自己当然知道他和梼杌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别人不一定会这么觉得。 他认为,在这人眼里,自己和梼杌也没什么区别。 这人会剥梼杌的皮,难道不会剥他的皮么? 九尾狐族的皮毛雪白柔软,虽然不像梼杌的皮能制药制衣,但胜在漂亮,市面上也是有人专门卖这个的,价值千金。 那只手捏住了涂山玉的后颈皮,把他直接从夹缝里拎了出来,涂山玉下意识一闭眼。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那只手虽然有力,但不疼。 那只捏着后颈皮的手,把他拎出来之后,就松开了,换成了托在他的四只爪子下方,与此同时,有另一只手从他的头顶往下游走。 先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呼噜了一把脑袋,顺着脊背一路往下摸,依次捏了捏四只脚爪,顺便掠过格外柔软的肚子,最后,在尾巴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些。 涂山玉:“……?” 这是在干什么? 涂山玉的背毛又炸开了,炸得更厉害了,爪子也控制不住地伸了出来。 他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摸过,因为从小到大,除了涂山的亲人,他在外面的时候一时小心掩藏自己的身份,根本没人见过他的真身。 睁开眼的时候,他没忍住,冲对方龇了一下牙,自以为凶狠至极,爪子蠢蠢欲动的,想挠人。 狐可杀,不可辱。 就算他现在灵力尽失,也不能这么对他! 但苍渊还是第一次摸狐狸,他感到十分新奇,专注于撸毛,根本没接到涂山玉的眼刀。 他摸完一把,摊开的掌心里残留几根雪白的毛发,蒲公英似的,在夜风里轻飘飘落到地上。 “唔。”涂山玉听见那神经病低低嘀咕一声,“有点掉毛啊。” 涂山玉:“……” 还用你说! 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这个季节本就是掉毛的季节,而且跟这人住一间房,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把皮毛放出来梳理毛发,这才会这样的。 他平时掉毛根本没有那么厉害。 狐狸眼里衔着恨,利爪抬起,就准备让他尝尝满脸桃花开的滋味。 “别动。”苍渊用一只手就把这小狐狸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轻而易举镇压了他反抗的四爪,“要掉下去了。” 涂山玉:“……” 他这语气就好像涂山玉主动求他抱的一样。 谁要你抱了?我巴不得掉下去。 但他现在说不出人话,只能眼睁睁被对方一拢,就像拿只茶壶、拿块糕点那么轻松地托在手上。 “走吧。”苍渊道。 涂山玉心道,走哪儿去? 苍渊弯了弯唇,抱着狐狸,提着剑,心情很好地走进了雨中。 所有水珠在他身体周围数尺开外的地方便自动避让开来,他身上像有个天然的无形的罩子。此刻,涂山玉也被纳入了这护罩范围内,雨也落不到他身上了。 群山莽莽,树影憧憧。涂山玉被抱着走了一段路,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山洞,苍渊没停顿,直奔洞口,抬脚进去了。 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再加上涂山玉打量洞中,看见地上有堆灰烬,是已经熄灭的火堆,不难看出他之前就待在这里。 涂山玉觉得这家伙倒是会找好地方。 这山洞不算特别深,但往里面走几步,斜飞的雨丝也完全飘不进来。而且此处地势较高,就算这雨一直下,要把这里淹了,这个山洞也能支撑几日,不会一下子就淹到这里。 苍渊随手把长剑放在一边,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手稍微一松,涂山玉就一蹬一跳,踢开了他的手,蹦到地上,本能地躲在旁边地上的干草堆里。 苍渊瞥了他一眼,没立刻制止,先用灵力重新把火生起来了。 然后才起身冲他走过来。 涂山玉没什么机会逃窜,就被他一把抓住,重新抱进了怀里。 “藏那儿做什么,我又不吃狐狸。”苍渊淡淡道,“身上的毛都湿了,不难受,不冷?” 不冷。涂山玉不相信这人有这么好心。 他冷艳地摇了下脑袋。 下一瞬。 “阿嚏。” 涂山玉:“……” “嗤”的一声低笑,苍渊用清洁术把他身上沾着的泥点子洗掉了,又托着雪白的狐狸,把他放到火堆边。 是很适中的距离,既能感受到火堆的温暖,也不会变成烧烤狐狸。 涂山玉一边舒服地眯了下眼,又不禁警惕地想道,这个人还没有动作。 难道……是准备把他的皮毛烤干了再剥么? 火光明亮,把一人一狐的影子打在石壁上,夜风吹来,火光轻轻摇曳,石壁上的身影也轻轻摇晃。 湿着的皮毛手感还不算特别好,随着涂山玉的皮毛慢慢变干,重新变蓬松,九条尾巴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缓缓甩动,苍渊的手也开始不规矩地上下游移。 苍渊以前没养过狐狸,也没养过别的。现在,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修士热衷于饲养灵宠了。 他像是初次拿到玩具的婴孩。 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哪里都毛茸茸的,哪里都那么好摸。 苍渊十分满意,并且得出结论—— 如果日后要养灵宠,虎狮犀象,太过凶猛巨大,缺乏美感,猫犬龟鱼,又太过常见普通,毫无新意……还是养狐狸好。 而如果要养狐狸呢,到别处去寻可心的,那还不知能不能找到,实在是舍近求远,不如就养眼前这一只。 他本来对这人就有些兴趣,知道他居然是只狐狸之后,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人的模样和狐狸的模样都这么合他心意的,实在难得,怎么能放过? 涂山玉还不知道这人已经在盘算着把他变成自己的灵宠,直被他摸得心里发毛,身上炸毛。 他是没有灵力了,但还有脾气,那只手再次移到他脑袋上时,他猛地抬头,精准无误地咬上了对方的虎口。 世人对狐狸精的理解大多停留在祸国媚人上,但其实狐狸的爪牙也是很利的。 涂山玉是真咬,下口很狠,尖牙刺入了皮肤,他霎时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抬眼看见那黑衣青年神情似乎怔愣了下,涂山玉内心冷笑。 就是要让这人知道,哪怕他打不过,也不代表他要束手就擒。 他们涂山狐族不是好欺负的,更不是任人随意揉圆搓扁的玩物。 “啧。” 结果这人一张口,只是淡淡道:“咬这么深。” “刚给你弄干净的皮毛,我的血流下来,滴在你身上,又弄脏了。” 涂山玉:“…………” 这人真的有病! 即便他灵力高强,伤口会很快愈合,但难道他就不疼么? 还担心会不会滴到他的皮毛上,先担心他自己吧。 涂山玉磨牙。 苍渊没管那伤口,用清洁术把那块沾了几滴血的皮毛重新洗成了雪白颜色,然后换了只手摸涂山玉。 被咬伤的那只手垂在一边,血滴到了地上。 涂山玉再次被摁住了。咬也没有用,他现在又不能提剑跟这人打一架,该怎么办。 那只手又流连在他尾巴上,似乎格外喜欢摸他的尾巴。涂山玉扫开尾巴,躲着那只手,同时,故意重重地往这神经病的脸上扇,把扫尾当作巴掌。 要不是涂山玉现在没手,就直接抽上去了。 “别躲。摸摸怎么了。”苍渊也看出来了,他不闪不避,被蓬松大尾巴扫上面颊时还闷闷笑了一声,促狭地弯起眼睛,“尾巴不能摸?” 14、第 14 章 不是尾巴不能摸,而是哪儿都不能摸! 涂山玉甩着尾巴,十分烦躁,在心中记上了一笔又一笔。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这些人,都得死。 不管在心里是怎么计划狠狠报复的,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被苍渊抓在手里,没有还手之力地摸来摸去。 涂山玉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了。 怎么还在摸?反反复复几次了?还没完没了了…… 这个季节本来就掉毛,这人是想把他摸秃吗? 若涂山玉现在是人形,被这么上下其手地摸,就是被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在耍流氓。 但他现在偏偏不是。 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被对方摸尽了,还仿佛很正经,只有涂山玉自己知道,那双手掠过皮毛时升起的痒意有多么难耐。 这种感觉并非疼痛,十分微妙、难以言喻。 生了一身茸茸皮毛的生物本就是适合被抚摸的,恰当的抚摸会让他们觉得舒服,只是涂山玉讨厌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不愿意承认被摸得很舒服。 他觉得痒,一下子还可以忍,一下子又想把这人狠狠踹开。 九条大尾巴甩得更厉害了。 …… 苍渊确实是摸得停不了手。那软软融融的手感实在太好了,而且小小一团狐狸就在他手边上,怎么可能不摸? 山洞外,仍暴雨如注,大雨还没有停歇之势。 苍渊边摸边慢悠悠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只狐狸。你还骗我说是魔族,小骗子。” 哪怕知道涂山玉开不了口,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自言自语。 涂山玉要被他烦死,大尾巴又往他脸上招呼。 绒毛扫过下颌,苍渊含笑偏了下脸:“不过现在想想,也不奇怪。” 知道他是狐狸精之后,反倒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 怪不得衣上不时有几撮白色的绒毛。 但只有一点十分奇怪,他的修为太高了,普通狐族大部分终此一生也达不到他这样的水平。 而且……他用的不是媚术。 这正是他没猜到涂山玉是狐妖的原因,这人的剑术和身法都太正了,顶着那么一张出众的脸,但一点儿也没往勾人上表现。 “你是师从何人?”苍渊新奇道,“不可能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吧?”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就能修炼到现在这个水平,都能和他不相上下,未免也太过天才了吧? 不过,很快苍渊便想通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愧是他看中的狐狸。 当然就是别的普通狐狸不一样。 …… 火堆噼啪作响,他一直喃喃自语,涂山玉微微合上眼,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懒得搭理这个神经病。 过了许久,苍渊往后一仰,在火堆旁躺了下来。 他那只被咬伤的手已经好了,不见一点疤痕,也没有血迹了,于是抬了下来,两手一起搂着怀里的狐狸。 太近了。 涂山玉没有和什么人离这么近过。 不是一族,狐狸本来就不应该和人离这么近。 他浑身不得劲,但又挣不脱,有一点茫然无措。 虽然在幻境里,但人还是要休息的。苍渊虽没有多大的困意,但反正现在也没事可做,不如小憩片刻。 雨夜山洞,生着篝火,抱着狐狸。苍渊竟觉得比在魔族的宫殿里还惬意几分。 他半合着眼,手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涂山玉的尾巴,道:“你狐狸的模样挺可爱,但人形也很好看……但看你现在这样,是变不回去了么?” 涂山玉心道,可爱个屁。 他讨厌可爱这个词。 在修真界,可爱有什么用?可爱代表着柔弱好欺负,可爱且修为低,只会被欺凌得更惨。 苍渊探了探他的经脉,奇道:“哦,你现在似乎没有灵力了?你变不回去是因为这个?” 涂山玉:“……” 这人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涂山玉用力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是被梼杌的幻境所影响么?你们狐族都会这样?” 苍渊把这当成了狐族本来就有的弱点,笑了起来,胸腔中传来些许震动,涂山玉刚好被搂在他胸前,触感极为明显。 他皮毛痒,耳朵痒,爪子痒,想挠死这个人。 苍渊笑完了,又道:“梼杌的幻境一开,便会持续七七四十九天,你没有灵力也无妨,我会护着你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无门无派,等出了这幻境,便跟我走吧。” 涂山玉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在心里反驳。 滚。 谁要你护着。 想得美。 凭什么跟你走。 你谁啊你。 “若是有门派……” 涂山玉悄悄竖起耳朵,有门派又待如何? “有门派也没关系,凭他是谁,谅这世上的人也不敢与本座相争。” 涂山玉:“……” 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什么期待。 这人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匪。 安静了片刻,耳边只有遥远的风声雨声,涂山玉都以为这人睡着了。 苍渊却忽然又冒出一句:“身为狐妖,能修炼到如今这个程度,挺不易的吧。” 不管有没有门派和师父。 涂山玉:“?” 他惊疑地抬起眸,为对方这突然柔软下来的语气。 吃错药了么?怎么突然说了句人话? 是挺不容易。 涂山玉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混到成为十三天仙尊的狐狸精,吃过的苦是普通修士没有经历,也无法想象的。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 只要达成了目的就好。 涂山玉一向不习惯、也不会怎么和别人诉苦。 忽然,那只手又落在他头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这一下和刚才的许多下都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同,让涂山玉说,他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刚才对方是在玩弄他漂亮的皮毛,可这一下…… 好像就只是单纯地想轻轻地摸他一下。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苍渊闭着眼睛勾了下唇:“辛苦我们小狐狸了。” 涂山玉:“……” 他一愣,浑身都抖了一下。 两只尖耳折了下去,是惊恐的表现——刚才在石壁夹缝下被这人发现都没这么惊恐。 苦是他自己吃的,但相应的,修为也涨在他自己身上。 ……关他什么事啊? 心中蔓延开一股古怪奇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让他莫名心中一动。 涂山玉不明白。 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涂山和狐族亲人了。不管吃苦还是受伤,他都会一只狐狸自己静静消化,没有亲朋师友安慰,就这么过来了。 从未有人摸着他的头,说,你辛苦了。 当他是修真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修士时,没有人在乎他受的伤,欺负还有委屈。 而当他成为十三天的仙尊时,他已经足够强大,超然世人之上,很少再会受伤。 即便受伤,也不会向世人展示,因为十三天的仙尊从不脆弱,本该强大。 他也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 此时,骤然有人这么对他,涂山玉只是蹙起了眉。 在火光的照亮下,他抬起头,只看到这人流畅锋利的下颌。 这个人真的……病得不轻。 良久,涂山玉伏在对方胸膛上,察觉这人的呼吸均匀,气息绵长,他悄悄睁开眼,动了一下。 搂在他身上的手没再施加灵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双手。涂山玉试探着挣了一下,不怎么费力就挣开了。 四爪轻盈一跃,涂山玉从黑衣青年的胸口跳下。 他一时没动,立在对方的脸侧,静静地观察了片刻。 黑衣青年闭着眼,火光蔓延到他脸上,深邃的五官被晕成了橘黄色。平常欠揍的一张脸,这时候安安静静的,不做那些撩闲的表情,看着就顺眼多了。 涂山玉伸出爪子,在他脸侧轻轻推了一下。 好像没醒? 又推了一下。 还是没醒。 太好了。 确认对方暂时没有意识,涂山玉放心了,长舒一口气。 这人说要带他走,说不定是想把他带回他那里,慢慢剥皮。 就算不是,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这人睡熟了,他得赶紧溜。 15、第 15 章 涂山玉走出山洞时,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 但淅淅沥沥,还是在下,山野天地,也都是湿漉漉的,布满水汽。 从草丛间走过,蓬松的皮毛难免不沾上潮意,爪子踩上土地,就沾上稀巴烂的泥。 “……” 涂山玉走到山洞口,不由自主停顿了一下。 好烦。 他刚清洁完毕又烘干了的皮毛,还没享受一会儿,就又要弄脏了。 有洁癖的狐狸忍不了一点儿。 但他更难以忍受待在那个神经病身边。 说要护着他? 涂山玉才不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一只狐狸,须得时刻谨记,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 两厢权衡,涂山玉虽然有点舍不得刚刚弄干净的皮毛,但还是蹙眉迈出了这一步。 白茸茸的身影奔入荒野,匆匆一掠,很快就融入夜色。 直到白色的狐狸走远了,山洞内那“熟睡”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火堆噼啪,爆出一声响,苍渊撑着膝头坐起身,垂着眼闷笑不已。 都没有灵力了,还非要跑?这么逞强? 连剑也没拿……也是,他现在是个狐狸模样,怎么拿得了这么长这么重的一把剑。 苍渊心中轻啧一声,但唇边倒是笑意悠悠,越发深了。 他抬手轻碰了下自己的脸侧,似乎还残留着被爪子推过的触感,实在是觉得新鲜有趣,生不起一点儿气来。 小爪子肉肉的……还挺可爱。 跟人的模样时完全不同。 苍渊倒是想看看他跑出去是要干什么。 依他这几日对此人的了解,他不像是仅凭个人喜恶冲动行事的人。若说只是因为讨厌他,就哪怕灵力尽失也要拒绝他的庇护,那也太意气用事太拎不清了。 他提起涂山玉的佩剑,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 涂山玉的计划很明确。 既然他会丧失灵力,是因为郑凌彻动的手脚,那么他肯定有破解之法。 他打算直接去找郑凌彻——虽然他现在没修为了,但还有尖牙利爪,在别的修士面前或许不够看,但对付那个草包少爷是绰绰有余了。 ——如果他不再用什么下三滥的暗器的话。 等恢复灵力之后,再想办法破解这个幻境出去——虽然这幻境甚为坚固,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涂山玉不信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哦对了,还得把那个穿黑衣的杀了。 既然他知道了自己的真身是九尾狐族,那么这个人就必定留不得了。 虽然他不知道涂山玉是十三天的仙尊,不至于捅到天上去指认他,但只要这人还活在世上,终究是有败露的风险在。 涂山玉做事一向从不心存侥幸,必须要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雪白的狐狸在山间踽踽独行,九条尾巴高高翘起,金色的瞳孔里十分冷酷,在心中条分缕析地列出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但开头就不是很顺利,第一件事他就没能做成。 原因并不是他打不过郑凌彻,而是—— 涂山玉在荒山野地绕了好一会儿,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更别提找到郑凌彻了。 这家伙到底躲哪儿去了。 可恶,这幻境怎么这么大,找个人都跟海底捞针似的。 小雨打湿了他的皮毛,毛发又变成一绺一绺的,黏在身上,冷冰冰湿漉漉,涂山玉甩了甩毛,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么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可是他现在没有灵力,别无办法,要找个人,只能用这种凡人的法子,没头苍蝇似的碰运气乱找。 而他的运气看起来并不太好。 长夜尚未有亮起来的趋势,雨也还没有停,忽大忽小,雷声隐隐,远方有低沉喑哑的兽吼声,每响一下,脚下的大地便轻微地震颤。 涂山玉心中烦躁起来,利爪闲不住地,摧毁了路边一朵野生的无名小花。 小花变成了花泥,无辜极了。 花泥沾了涂山玉一爪子,涂山玉更烦了,抬起爪子把花泥舔干净。 他尝到了草木汁液的味道,清清甜甜,带了些微涩意。 咕噜—— 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 这不是幻境么?在幻境里也会饿的么? 涂山玉没有刻意辟谷,但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很少会感到饥饿,但现在肚子却咕噜噜叫个不停。 他心中轻啧一声,压下情绪,耐着性子继续找。 涂山玉又不是只很有耐心的狐狸,找了这么久,心中一团火气蹭蹭往上冒,落爪时控制不住分寸,狐狸爪子踩踏花花草草,走到哪里,哪里就草木摧折,一片惨状。 又过了片刻。 无边山林都沉在一片漆黑里,影影幢幢,昏昏茫茫,四周景物相似,方向道路难辨。 等等—— 涂山玉忽地停下脚步,警觉地打量四周。 这里……他好像一炷香之前就路过了。 涂山玉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和早已被自己踩扁的小草对视。 见鬼,他不会迷路了吧? “……” 他堂堂十三天的仙尊,会在一个破幻境里迷路??? 又几柱香后,涂山玉信了这个邪。 这幻境真的邪门,涂山玉不觉得自己是只方向感很差的狐狸,以前也从没有迷路这样弱智的事发生,他心想,不会是这幻境鬼打墙吧? 还不待他想明白接下来是继续兜圈子坚持去找郑凌彻,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躲藏,脚下的地面忽然狠狠震了一下。 涂山玉猝不及防,没有站稳,恰巧又正在一面斜斜的山坡上,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 砰,他滚落的途中撞到了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身上有些酸痛,但作为兽类的本能占据上风,涂山玉立刻夹着尾巴翻身而起,眼睛又变成了竖瞳,瞳孔中心眯成极细的一条线,身体微微蜷缩,耳朵高高立起,警觉地搜寻着周围的危险。 但他没能动身—— 一只长满尖刺的黑青色巨足踩住了涂山玉的一条尾巴。 涂山玉愣了一下。 看着自己的尾巴深深陷入稀软的泥土里,白尾巴立刻变成了黑尾巴,他微微睁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 居然有人敢踩他的尾巴?是不是嫌命长了! “吼——!” 兽吼声不再遥远,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头顶耳边,如一声惊雷炸开,震耳欲聋。 涂山玉抬起眼,金色瞳孔中满是惊愕。 这是……梼杌! 它不是死了么?怎么也在幻境里? 涂山玉眯起眼飞快地上下打量梼杌一番,发现它只是一缕残魂意识。 涂山玉与天衍宗的那些弟子都是肉身,梼杌并没有实体,但仍能触碰到他们。 原来这个幻境并不是单纯将他们困在里头七七四十九天,这是濒死之际的最后杀招—— 梼杌留了一缕魂魄在幻境之中,掉入幻境中的修士皆是他股掌中的猎物,幻境本就是梼杌的主场,在这里修士们都被大大限制和削弱了,梼杌要杀掉他们更为容易。 既然它已经死了,那么这些人也别想活,它杀性大发,双眸嗜血,要让修士们全做自己的陪葬,与他们同归于尽。 涂山玉此时是狐狸的模样,但梼杌已经不管是人还是别的,见着个会动的活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律无差别攻击。 “……” 眼前的梼杌比之前瞧着更加巨大了,简直像座山峰在移动……也有可能是因为涂山玉变小了。 小小的狐狸面对山峰一样的巨兽,体格悬殊太大,涂山玉心下一沉。 梼杌的巨掌挟着凌厉的风落下,涂山玉身后的那棵苍天古木竟被拦腰拍断,山间岩石也被震碎,地崩山摧,扬起尘土漫天。 千钧一发之际,涂山玉咬了咬牙,飞快而利落地往旁边一滚。梼杌的掌风几乎是擦着他的皮毛而过,他后脊一凉,本能地炸了毛,只是潮湿的毛发贴着皮肤,看不太出来。 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涂山玉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尾椎骨处传来钻心的痛。 他虽然滚到了一边,但被梼杌踩住的那只尾巴,还在它脚下。 九尾狐族有九条尾巴,代表着九条命,但涂山玉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断尾求生。 现在,他只有八条蓬松的大尾巴了。 涂山玉喘着气,心下恨恨,自从掉进这幻境以来,什么见鬼的倒霉事都发生了。 梼杌低头想咬住猎物的脖子,却叼了个空,没能一下杀掉涂山玉,它又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 “吼!——” 涂山玉顾不上尾椎的疼痛,四爪飞奔,转身就跑。 现在的他不是梼杌的对手。涂山玉清楚这一点,留得青山在,他不跟它硬碰硬。 知道是知道,但他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身后的兽吼没被甩远,很快就又追近了,梼杌步子落得极重,每走一步,天地都跟着震三震,涂山玉跑得已经很快,但梼杌身量太巨大,一步顶得上他好几步。 这么下去不行,他现在没有灵力,要靠耐力跟一个根本没有肉身只有魂魄的凶兽对抗,从他手下逃走,是痴人说梦。 涂山玉心念电转。 雨点劈里啪啦往下砸,砸到他断尾处的伤口上,剧痛难当。 难道他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么? 可是不行,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正在此时,一道散漫的声音穿过雨幕,淡淡响起。 “哎呀呀。” 尾音被刻意拖长了,欠揍的味道更甚,又明知故问:“怎么又打起来了?” 16、第 16 章 这种神出鬼没、专在要紧关头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感觉,有点熟悉。 “……” 涂山玉动作不停,间隙扭头望过去,只见深黑色的树影下,一个高挑的青年靠在树边,黑衣几乎融进黑夜里。 距离有些远,周围又太暗,雨线把视线模糊成一片,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看不清脸,但涂山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抱着肘,姿态自闲,颇有几分看戏的架势,涂山玉不看都能想象出这人挑着嘴角的欠揍样。 他是在幸灾乐祸么?涂山玉恼怒极了。 这么想着,涂山玉脚下的步子慢了一分,立刻被梼杌追上了,凶兽俯下身,张开了森森巨口。 “……!” 涂山玉忙回过神,灵巧地一闪身,再次躲过。 胸腔中一颗小小心脏剧烈而快速地跳动,涂山玉喘息不已,只思考了一瞬,便转头朝着那黑衣青年的方向奔去。 这人方才不是说要护着他么?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是想救他的吧? 既然如此,他就成全这神经病一回——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情况危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这一关应对过去是正经。 没想到,他跑到那黑衣青年面前,他却无动于衷。 涂山玉仰起头:“?” 他是没看到自己么? 不可能,这里这么黑,他这么白,应该很显眼才对…… 不对。涂山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白毛上到处是泥,已经很难看出这是一只白狐了,而更像一只黑狐。 涂山玉:“……” 平生从未遇过的窘迫和倒霉事,今天都已经遇上了,平生从未丢过的脸,今天也都已经丢尽了。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眼看着梼杌又要追过来,涂山玉忍不住了,立起上身往黑衣青年身上一扑,可惜限于身量,只扑到了对方的小腿,因此他伸爪凶狠地挠了挠对方的小腿。 你他娘的再装瞎,就把你的腿抓烂! 黑衣青年没再做视而不见状,苍渊低下头,看见瘦瘦小小又浑身脏兮兮的狐狸抱着他的腿,努力往上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急切。 他歪着头,煞有介事地问道:“嗯?” “小狐狸,怎么了?” 涂山玉:“……” 他确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不准备出手相救,他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在那一刹那间,涂山玉心中已经想好了此人的一百种死法。 但是就算他要把这人碎尸万端,也得从这邪门的幻境里出去,才有命这么做。 涂山玉咬牙。 他的生路还是系在这个神经病身上。 梼杌已经紧追而至,涂山玉蓦地绷紧了身体,蹭地一下,本能地藏在了黑衣青年身后。 苍渊垂眸,看见那细细的爪子抓着他的一片黑色衣料,试图挡住自己,可惜徒劳无功,身体挡住了,尾巴尖还是从旁边探出来,露了端倪。 “……” 苍渊失笑,觉得他仿佛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躲他身后,说明还是觉得他挺可靠的吧? 但越是这样,越想逗,他偏偏非要欠嗖嗖地问:“嗯?小狐狸,抓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涂山玉:“……” 犯贱也不看看场合,真想一爪子挠死这个人。 他又冷又饿,被梼杌惊吓追杀,身心俱疲,这个人居然还在这装模做样地问这些——果然方才说护着他都是骗狐狸的,他肯定是要把他带回去剥皮! 但在这个人身边,好歹是蹭着他那护罩,不用再淋雨了……涂山玉姑且忍了。 苍渊又道:“你是想让我保护你?” 涂山玉:“……” 终于说了句人话,不过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吗! 他此时又无法说话,想骂也骂不出口。但这人自言自语,倒是乐在其中。 梼杌看着面前的猎物忽然多了一个,赤红眼中露出疑惑,顿了顿。 一个灵力全无,犹如盘中食,一个修为深厚,不知能不能打赢,傻子也知道选哪个。它决定还是先挑弱的下手,再次朝涂山玉攻来。 见苍渊真不打算出手,涂山玉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弃了他,转身往别处逃。 雨势渐小,终于渐渐停歇,但天还是不亮。 梼杌在涂山玉身后边吼边狂追不休。 白色的狐狸四爪都挥出了残影。 “这会儿倒是想起求我庇护了?早干什么去了?” 涂山玉夹着尾巴跑,梼杌的巨口就在身后,慢一点儿就会被咬到,再次失去一条尾巴,仓皇之际,他又听见那人的声音悠哉游哉地响起。 这人居然还跟过来说风凉话,没完没了了! 苍渊摇了摇头,露出遗憾神情:“方才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涂山玉:“……” 他忽又觉得,这人可能并不是单纯来说风凉话的。 这幻境这么大,方才他都绕晕迷路了,这人却能精准地找到他,大概是从他走出山洞便跟上他了? 他离开之前分明用爪子推他的脸都不醒……所以,这人是在装睡?! 一路跟着自己,跑这么远来,难道他就是为了看他怎么死在梼杌手下么? ……以这人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性子,也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涂山玉还是觉得,或许他再求求这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为了活下去,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涂山玉再次奔向苍渊——这次抱了如果这人不救他,至少也要拉这人垫背的决心。 狐狸脸毛茸茸的,大多时候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整张脸上也只有瞳孔或圆或眯,变化稍微明显一点。但许是此刻涂山玉太过凶狠了,苍渊看出一股视死如归的严肃。 他垂着眼帘无声地笑了下。 看这跟泥地里滚了一圈似的,浑身上下的毛发又脏又潦草,跟刚才他抱着的那只白白软软的狐狸一点儿也不一样,苍渊内心评价,小可怜样。 也不能逗得太过了,苍渊主动开口道:“要我救你?” 废话!涂山玉立刻用力点头。 “好吧。”苍渊施施然,拿足了架子,淡淡勾了下唇角,露出恶魔的微笑,“那……小狐狸,尾巴给我摸一下,我就护着你。” 涂山玉:“……???” 这人之前还上赶着要保护他,怎么现在把脸一翻,还跟他讲条件了?! 王八蛋,真会趁狐之危! 再说了,涂山玉之前没有同意这人摸自己的尾巴,他不也摸过多次了???现在又假惺惺地问什么! 涂山玉狠狠地瞪着苍渊,鼻子都气得皱了起来,小幅度地抽了下。 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现实是对于一只清高自许的狐狸来说,出卖尊严——尤其是出卖他的尾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苍渊笑着问他:“考虑好了么?这买卖还算划算吧?” 涂山玉心道,划算个屁。 苍渊也不催他,只是抬眸望一眼梼杌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恐吓小狐狸:“梼杌要追过来了哦。” 涂山玉:“……” 他的身体不禁一抖。 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涂山玉不情不愿地翘起八条尾巴,勾住了黑衣青年的脚踝和小腿,上下来回蹭动,无声地示弱和示好。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 他方才身上滚了泥土和草屑,现在尾巴脏得毛都快拧在一起了,这人想摸是吧,好好好,把这些脏东西全蹭他身上,叫这王八蛋再随便乱摸! 苍渊低头扫了一眼脚边快扭成花的狐狸尾巴,如同有读心术一般,轻“啧”了一声:“别着急,回去再摸你。” “谁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脏,现在摸你,要把我的手也弄脏了。小狐狸,回去给你洗干净了,我再摸你。” 涂山玉:“……” 谁急了?谁急了!一辈子不摸他才好呢! 明明是这人自己提的条件,说想摸他,现在居然敢嫌弃他?! 涂山玉怒不可遏。 他忍,等到出了幻境,看他怎么把今日所受的屈辱全部还回去! 苍渊笑了一声,履行诺言,梼杌快要逼近之时,他一抬手,指尖跃出一道灵光,四散而去,以梼杌所立之处为中心,轰然落在四周,梼杌周遭顿时燃起熊熊烈焰,如同置身火海。 没有任何兽类会不怕明火,梼杌自己也会喷火,但并非自己不怕火烧。赤瞳被火焰打亮,满是惊慌,它焦躁起来,脚下踉踉跄跄地乱转,想找个突破口冲出去,却被火撩到,灼伤一片青黑皮肤,发出惊怒狂暴的嘶吼。 四周火焰严丝合缝,它成了一头困兽。 火光冲天,几乎要把黑夜照成白昼。 不光是梼杌,涂山玉也是兽类,大火燃起的瞬间,他也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忽然,他身体一轻,被人勾着小肚子抱了起来。涂山玉木着脸,压抑住反抗的欲望。 金色的瞳孔仍望着火圈的方向,涂山玉心想,原来制服梼杌对这人而言是如此轻易的事情。 举手之劳而已,这人居然这么为难他,还让他出卖尾巴交换。 人心,真是太险恶了。 又想,这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梼杌,只是困住它?这么废物? 幸亏方才雨停了,要是雨还在下,他用火不是白费力气? 涂山玉被挽在臂弯里,往黑衣青年的腰腹处一瞥,看他腰间的那把银色长剑。 那是他的剑。 涂山玉的剑是寒山之石所铸,世上罕见的神兵利器。 涂山玉想道,带了他的剑,又不出剑,把这玩意儿当个好看的装饰么? 苍渊并不知道有只小狐狸正在腹诽他,他说着回去洗干净了再摸,但狐狸就在怀里抱着,很难控制住不摸。 可摸了一下,他又感叹:“真脏啊……” 修长的手指上沾上泥点,在冷白皮肤上愈加醒目。 “你这是去泥地里洗了个澡么?”苍渊又从那灰扑扑的毛发里挑出几枚草屑,随手扔掉。 涂山玉:“……” 有洁癖的狐狸可听不得别人这么说自己。 难道他自己能忍得了现在这样么? 涂山玉的爪子一下子就出来了,隔着衣料,苍渊也感受到了,他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在火光和兽吼中,他抱着狐狸信步往回走,反正手和衣裳都已经蹭脏了,苍渊索性摸了个痛快,动作越发肆意起来。 虽然脏是脏了点,但这是他的狐狸,苍渊觉得没关系。 温暖的手指在身上游走,与涂山玉现在的体温相距甚大,存在感格外鲜明,涂山玉有点受不了被这样磋磨,恨不得咬他一口。 但毕竟这是自己刚刚答应下来的条件,而且他之前就咬过了,这人根本不在乎……涂山玉蹙着眉心再次劝自己忍耐。 狐狸报仇,十年不晚。 苍渊摸着摸着,忽然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脚步也停了,“嗯?”了一声。 声音轻而低沉,很快被梼杌撕心裂肺的吼叫掩了过去,但他们距离很近,涂山玉还是听见了。 涂山玉本已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这人又犯什么病了? 苍渊又确认了一遍,才困惑地问:“怎么只有八条尾巴了?你……少了一条尾巴?” 涂山玉:“……” 这人可真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苍渊是真的不知道。他只循着泥地里的狐狸爪印,远远跟着,没走近之前,的确没看真切。 是以现在亲手摸到,才发现不对。 涂山玉却只觉得他在揭自己伤疤,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苍渊拨开八条尾巴,看见尾椎处果然有片小小的断口,还残留丝缕血迹。 他敛了松散笑意,微微沉了脸,神情正经了几分:“是梼杌那畜生弄的?” 涂山玉鼻子里喷了声气。 说些废话,不然呢?自己断的么? 苍渊沉默了一会儿,抱着涂山玉往回走,再开口时复又恢复了那万事不经心的散漫,他淡声跟涂山玉解释,刚好解了涂山玉方才的疑惑。 “在幻境里,梼杌本就是一缕游魂,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杀不了它的。” “不过,”苍渊话锋一转,轻拍了下涂山玉的脑袋,“我们小狐狸受了这么大委屈,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放心,日后哥哥定会为你报仇的。” 原来杀不死,不是他废物才不出剑。 涂山玉心中冷哼,他才不需要别人帮他报仇,现在这样是意外,他要报什么仇,必定要亲刃仇敌。 苍渊又道:“算起来,我救了你两回了,你这下该喊我一声恩人哥哥了吧?” “……”涂山玉待着没动静,装死中。 也不管他应不应,反正苍渊自顾自决定了:“忘了你还是只狐狸,变不回去,自然也没法叫。”他仿佛十分宽容大度、通情达理地,“这一声先欠着,跟摸尾巴一起,慢慢还吧。” 涂山玉:“……” 这莫须有的账他可不认! 眼看着苍渊原路返回,还在这山林间打转,涂山玉有点心急。 当然不是急着回去被摸尾巴,而是—— 他知道这人肯定会再用清洁术把他洗干净的,挂着这一身泥尘,涂山玉也已经忍到极限了,想快些弄干净。 可这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呢? 他那火能烧多久?莫不是活腻歪了,等着火焰熄灭,好让梼杌再有机会出来追杀他们? 涂山玉把苍渊的袖口挠得开了线,苍渊却连一个眼神都没飘下来,压根不关注。 “……” 好一会儿,涂山玉已经等得没脾气了,苍渊才找到了那根断尾。 雨后的泥地松软湿润,白尾巴大半都陷进泥里,难寻得很。 好在苍渊有些耐心。 “找到了。”他淡淡自语。 他俯身,捏着断尾一端,拔萝卜似的,把它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涂山玉瞥眼看过去,整只狐狸都凝固住了:“……” 如果说现在长在他身上的八条尾巴都脏兮兮的,沾着斑斑泥点,那么这条尾巴就是从上到下每一根毛发上都裹满了厚重大块的泥土,连白毛都看不到一根了。 甚至很难看出这原来是什么,只能勉强从一整条泥巴里发现少量的尾巴。 有洁癖的狐狸看着自己的断尾又要炸毛。 不,他绝不承认这是他的尾巴!不是! 苍渊却轻笑一声,这会儿也不嫌弃脏不脏了,他面不改色地把这条脏了吧唧的泥尾巴揣进了自己的袖中,连同怀中的狐狸一起打包带了回去。 17、第 17 章 苍渊带着涂山玉回到了之前的山洞,果然再次用清洁术给他洗干净了。 只是这一次涂山玉脏得比之前厉害得多,苍渊一共施了十次清洁术,才把这只狐狸重新变成白色的。 山洞里的火堆还没灭,在苍渊走后也一直燃烧着,好似还比之前更旺了,外面湿冷交加,山洞里却温暖如春。 涂山玉小心翼翼地跟火堆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会让火星子崩到他身上不慎烧焦皮毛,又能享受到火焰温度,浑身被烤得暖洋洋的,骨头也懒散下来。 思绪乱飘间,他不禁猜想,这人修的术法是不是火系的。 这人之前对他的身份刨根问底,却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实在太不公平——他已经全然忘了,住进那客栈的第一天,两人交手之时,苍渊便有想要主动告诉他身份。 是涂山玉自己拒绝了,说不想知道的。 既然幻境里还危机四伏,颇为凶险,涂山玉倒也识时务,暂且作罢,不跑了。 待在这神经病王八蛋身边,也不是完全不能忍,之前在客栈住的日子他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反正不过七七四十九天,总归能从这鬼地方出去的。 忍了一次就有无数次,狐狸的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倒退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涂山玉心道,这是能屈能伸。 皮毛被烘得差不多了,黑衣青年还没有动静,还没来跟他要摸尾巴的账。 涂山玉睁开眼,试探性地往旁边瞟了眼。 他不是想被摸尾巴,只是不想欠人。这账欠着,一天不还清,就像有柄剑悬在头上似的。 反正这摸尾巴是必行的事,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涂山玉觉得宜早不宜迟,赶紧摸完拉倒。 他甩着尾巴,暗示着什么,八条大尾巴像朵白绒绒的花绽开,存在感极强,旁边的黑衣青年却毫无反应。 刚才不是他说要摸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涂山玉看过去,发现那人手中居然拿着他那条沾满泥巴的断尾,像方才清洗他的皮毛一样,正在用术法清洗。 涂山玉:“……” 这人想干嘛? 黑衣青年挽着袖子,袖口线头杂乱地飞着,是之前被涂山玉挠成这样的。 还沾了泥,是因为之前他自己把这条泥巴尾巴塞进袖中弄上的。 苍渊露出一截修长冷白的腕骨,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那根断尾,从顶端捋到末端,又从末端捋到顶端,每一根毛发都没落下,雨露均沾地被清理到了,手法细致极了。 灵光从他指尖漫出闪动,尾巴上的泥巴纷纷被搓了下来,慢慢变白。 这人之前说的摸尾巴,不会是要摸这根断尾吧? 涂山玉再再再一次觉得,这人是真的有病。 其实,对他来说,摸那条断尾当然更好更方便的——断尾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不管苍渊要怎么揉搓摆弄,他都没关系,不会再产生什么酥酥麻麻、难以忍耐的感受。 但问题是—— 涂山玉看着苍渊那慢条斯理的架势,觉得仿佛不仅仅是在清洗尾巴,更像是在做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事。 他整只狐都凝固了。看不出表情的狐狸脸抽了几下,腮边长长的胡须跟着颤动。 就算这是条断尾,已经脱离他的身体了,可到底还是他的尾巴! 他都已经容忍这人摸他身上的尾巴了,但这人连这条断尾也不放过……人类真是贪得无厌! 他绝不能允许这人对他的尾巴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断尾上已经没有泥土了,被洗得很干净了,但苍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决定再洗一次。 涂山玉:“……” 此人用心之叵测,由此可见一斑——他是想把他的断尾洗秃么?! 明明都已经洗干净了,没有泥巴了,他还洗,有没有常识啊?知不知道若要要养护皮毛,不能洗得太过勤快,他这两日连着洗了两次澡,已经是很过分了。 这个季节狐狸本就容易掉毛,涂山玉精心打理了那么久的皮毛,现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给糟蹋了。 金色的瞳孔骤然冷了下来,竖瞳呈现出酝酿攻击的趋势。 什么能屈能伸,什么十年报仇,一下子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头可断,血可流,尾巴绝对不能秃——这本该是一只狐狸的风骨。 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苍渊掌中一空,涂山玉飞快地将那条断尾衔在口中,凌空一跃,在苍渊身后稳稳落了地,滚进角落里的阴影处。 随即,他又一顿,反应过来。 他藏什么?他又不是小偷,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光明磊落,拿回自己的尾巴,是天经地义的事! 苍渊起身,脚步声不疾不徐的,慢慢走近了,黑色靴子停在涂山玉面前。 他一站起来便显得更加高大,小动物对巨物的恐惧占了上风,涂山玉往后退一步,石壁就在他身后,他不禁暗骂一声。 他干嘛要往这个角落里钻?这下好了,被堵死了,跑都没处跑。 眼看着那炸毛的狐狸往后退,背毛就要贴上石壁了,苍渊伸手拦了一下:“别动。” 他蹲下身,与那双金色的竖瞳平视:“别再往后退了,墙上脏,我刚给你洗干净的,你可别又把自己弄成花脸了。”他一本正经,以恐吓小狐狸为乐,“给你洗一次澡,也挺耗灵力的,万一梼杌又出现了,我打不过他了,怎么办?” 涂山玉:“……” 谁稀罕他给自己洗澡!手法也不怎么样! 皮毛弄脏了,可以再搞干净,但是掉了的毛发是不会再回来了的——脏是一时的,秃是永远的。 拦在他背后的那只手顺势摸了一把背毛,细软厚实,油光水滑,是上好的手感。 涂山玉往旁边挪挪,躲开那只手。 只说好了摸尾巴,他可没允许这人摸别的地方! 这是另外的条件。 但人要真想摸,一只狐狸怎么躲得了,涂山玉左躲右躲,背上的毛还是被摸得乱七八糟。 这人居然逆着他的毛发方向摸! 有病是吧?摸毛也是要讲道理讲规矩的! 他刚梳理好的皮毛! 苍渊看着涂山玉从一只毛发柔顺的漂亮狐狸变成了一只形容潦草的狐狸,没忍住笑出了声,对自己的杰作极为满意。 他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看小狐狸怒目而视还不放弃那根断尾,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你留着这尾巴做什么,难道你还能把它接回去么?” 涂山玉:“……” 当然不能。 苍渊摊开掌心,温声道:“既然接不回去,索性送给我吧?我们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别那么小气么,送我只尾巴怎么了?” “……” 涂山玉心想,如果这也算缘分,那一定是孽缘。 他小气怎么了?尾巴对狐狸而言本来就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他一共就九条尾巴,如果见到个“有缘之人”就送尾巴,送得过来么?!早秃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送,也不可能送这种神经病! 涂山玉恨得牙痒,只想送他一记狐狸巴掌。 但苍渊表面上摆出了一副友好和谈的样子,其实也不是真要和涂山玉商量,见他不松口,直接伸手把断尾强行抢回手里。 土匪行径!涂山玉又惊又怒。 苍渊道:“我先替你收着,还不成么?” 涂山玉:“……” 他脑袋被门夹了也不会相信这话! “呜……”白色的狐狸上身低伏下去,喉咙里挤出低沉喑哑的呜呜声,充满了警告和攻击性。 “呜……呜呜——” 涂山玉发狠地加重了声音。 “哦?”苍渊见他这样,却更加兴致勃勃,把那截断尾好好地收进袖中,“这是你们狐狸生气时的声音?” 他就像每一个刚开始养灵宠的修士一样,不管灵宠做什么,都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不管灵宠是高兴还是暴怒,都觉得可爱。 “……” 他完全没被震慑到。也是,这个神经病什么都不怕。涂山玉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那些虚张声势——对于现在没有灵力的他来说,不管怎么反抗,对眼前这人来说也是花拳绣腿,虚张声势。 苍渊却没看够,低声鼓励他:“来,再凶一个我看看。” 涂山玉:“……” 这人当这是在弹琴唱曲一般的表演么?想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 涂山玉才不是那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乖巧狐狸。 他冷着脸注视着眼前的黑衣青年,毫无反应。 “咕噜——” 苍渊极有耐心地等了片刻,山洞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声响,悠悠回荡。 “嗯?”苍渊扬眉,“这声音和方才的好像不一样?” 涂山玉:“……” 当然不一样了。 这根本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而是从他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他饿了。 刚才在山间迷路之时,他就隐约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个邪门的幻境影响,他平日在吃上并不留心,现在居然这么容易就饿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肚子好巧不巧就在这人面前叫了。 这也太丢狐脸了。 留不得,这人绝对留不得了……在涂山玉心中,又多了一个将此人灭口的理由。 越不想什么发生,什么越要发生,涂山玉控制不了自己的肚子叫。 很快,又是一声:“咕噜——” 苍渊左右看了看,沉吟道:“嗯?好像并不是你发出的声音啊?” 涂山玉:“……” 别琢磨了,就是他! 烦死狐了。 苍渊很欠揍:“这里还有第三个活物么?”他装模作样地在山洞里看了一圈,“没有啊?” “闹鬼了?” 涂山玉:“……” “咕噜噜——” “哦。”苍渊终于缓缓道,“原来是你的肚子在叫啊。” 涂山玉:“……” 你再装!你再装才发现! 苍渊笑道:“我们小狐狸肚子饿了啊?” 这一次他是真的疑惑,苍渊以前没养过狐狸,也不了解狐狸的食谱,径直问涂山玉:“你们狐狸一般吃什么?” 因为涂山玉不能说话,苍渊便挨个报出名字,由他点头摇头示意吃或不吃。 苍渊:“山鸡吃么?” 涂山玉点头。 苍渊:“野兔?” 涂山玉点头。 苍渊“唔”了一声,荤的可以,又问了些素的:“蘑菇?” “野菜?” “山芋?” 点头,点头,点头。 狐狸本来就是杂食性兽类,涂山玉对吃的更是没什么执念,他从小在人间受过不少挫折,也知道食物的来之不易,有的吃就不错了,不挑食。 但苍渊一个个问,报菜名似的,把他问得更饿了,腹中又咕噜一声,涂山玉咽了咽口水。 苍渊道:“倒是好养活——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幻境中能不能找到啊。” 涂山玉:“…………” 那你方才还说个什么! 让他画饼充饥么?! 苍渊站起身,道:“我去外头瞧瞧,碰碰运气吧。” 涂山玉当真像是一只被驯养的狐狸,坐在原地不动,只目送黑衣青年往外走,等着他打猎回来投喂自己。 但苍渊往洞口方向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涂山玉:“?” 苍渊问:“这次还会跑么?” 涂山玉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人在翻什么旧账。他粉色的鼻子里狠狠喷了一口气,然后摇头。 现在这样他还跑个屁,找死啊? 苍渊看着小狐狸摇头时耳朵都跟着抖,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生怕他不信似的。 “乖。”他又摸了下狐狸脑袋。 涂山玉僵着,容忍了这一下。 下一瞬,身体又被大手勾着,抱了起来,苍渊臂弯里夹着只狐狸,这才大步流星往外走,涂山玉有点懵,听到头顶飘下来淡淡的一句:“但是呢,我不信你,所以,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吧。” 涂山玉:“……” 18、第 18 章 出来之后,涂山玉开始怀疑,这鬼地方真的会有他说的山鸡野兔么?就连蘑菇野菜,也很难说。 这幻境里的遍野山林根本就是一片荒芜。涂山玉之前迷路时走了那么久,也不见有鸟兽虫蛇的影子,只有一些不知名野生小花,花泥是甜的,没有毒,可以入口。 可是花泥也填不饱肚子啊。 涂山玉有些后悔,还不如待在山洞里烤火呢……但是这也不容他决定,他刚才也没要出来,是这人强行把他抱出来的。 想到这里,涂山玉就牙痒痒——反正这人也不在乎他咬伤自己,手流血了都那么云淡风轻——他张开口,恶狠狠地对着搂住自己的那只胳膊咬了下去。 ——无事发生。 他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么?涂山玉陷入震惊和自我怀疑,连血都没咬出来了? 头顶有声音响起来,平静如常,带点笑意。 “嗯?怎么,已经饿到要吃我的肉了么?” 涂山玉:“……” 知道这人是在开玩笑,但他当真了。 他不近人情地心想,要是真的能的话,就吃你的肉! 苍渊还没逗够劲,继续悠哉游哉道:“你以前是习惯吃生肉还是熟肉?啊,我忘了,之前在客栈住着的时候,有次小二上了一道生鱼片,你一筷子都没碰,想必是惯吃熟食的。” 涂山玉浸淫人世数百年,保持人形的时候比狐狸的模样更久,各方面其实都与人很贴近了——再说,即便他一直留在涂山,九尾狐族也是十分文雅的种族,跟梼杌那种完全不同,本就不茹毛饮血。 苍渊道:“你吃熟食了,这就可惜了。我的肉可是生的,又没滋没味的,若真要吃,得先用火细细烤熟了,再撒上葱段蒜末,煸炙出香味……” 涂山玉:“……” 他想让这人闭那张欠揍的嘴。 谁会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跟别人认真讨论怎么吃自己的肉啊? 真的是有病。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被他说得更饿了…… “咕噜——” 他的肚子又叫了,苍渊不说了,哈哈笑了起来。 “真这么饿啊?” 涂山玉:“……” 这人就是故意的!想看他笑话而已,该死! 涂山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觉得自己大有可能在饿死之前,被这人气死。 …… 苍渊抱着狐狸在荒山闲庭信步地兜转了好一段时间,他不至于像涂山玉那样迷路,但一路上的确一个活物都没有,因此越走越远。 他心中轻啧一声,方才的漫不经心收敛了点。 这是他看中的狐狸,准备带回魔域养在身边的,要是在幻境里活活饿死了,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堂堂魔族少君,连一只狐狸就养不活? 这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但他们这些掉进来的人是真的。若是在幻境中死掉,肉身魂魄俱会磨灭,就是修真界那么多灵宝法器,也都没法把人救回来。 狐也一样。 苍渊心中盘算着对策,但涂山玉早就不耐烦了。 他刚才就觉得,出来打猎是徒劳无功,还不如留在山洞里烤火。 本来就已经饥肠辘辘,出来找不到食物,完全是白费力气,折腾一番,还会更饿了。 ——虽然他全程被人抱着走,也并没费什么力气。 但不妨碍涂山玉表达他的不满。 出来的时候,苍渊只有袖口被挠花了,现在,他整条袖子都被勾烂了,布料变成一道一道的,成为了狐狸磨爪子的玩具。再好的布料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苍渊从人模人样的公子哥变成了破破烂烂、衣衫褴褛的破落户。 “嗯……还挺别致。”苍渊淡定地瞥了眼,根本不阻止。 涂山玉:“……” 他、要、回、去! 要不是他不认识回去的路,他早就跳下来自己跑回去了。 但是不行。 正在僵持之际,前方忽然传来响动声音,窸窸窣窣。虽然极其细微,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被放大了数倍,以苍渊和涂山玉的敏锐警觉,一下子便察觉到了。 涂山玉耳朵尖瞬间立了起来,轻微地抖动了下,捕捉着异动,他上半身直了起来,爪子踩在苍渊的手上,不再懒懒散散地歪着,而是坐正了。 不是风声草木声响,前方必定有活物。 涂山玉舔了舔唇,金色的狐狸眼灿灿亮了起来,在黑暗里放着光。 他太饿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个活物就行。 从声音来源处判断,那活物正巧在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苍渊没有动,黑天是最好的遮蔽,他就站在原地,等着那活物自己走过来再动手。 一人一狐屏息等着,蓄势待发。 等到看到那活物的真容,涂山玉提起的一口气长长泄了出去,眼睛里的光也灭了。 一群天衍宗修士提着剑翻过山坡,朝这边走来。 怎么是他们? “……” 真是冤家路窄,涂山玉索然无味地抽回目光。 狐狸虽然是杂食动物,但是人肉还不在他们的食谱上。 头顶又响起一声淡淡的问:“唔,仙门修士,你们狐狸吃么?” 涂山玉:“……” 他根本已经懒得再搭理这人,直接在苍渊臂弯里半扭过身,用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一个眼神也没给。 苍渊笑了起来。 “算了,天衍宗弟子的肉,应该也不好吃。”他悠哉道,“那就听你的,先回去吧。” 涂山玉:“……” 早干什么去了! 他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又被叫住。 天衍宗修士看见了苍渊,高声道:“道友请留步!” 苍渊还忙着回去照顾狐狸,步子只微微停了一下,算是给足面子了,远远抛来一句:“有事?” “有事!”天衍宗弟子忙追上来。 他们不想和这神秘的黑衣青年打交道,实在是找不到涂山玉在哪儿,这幻境里又没有别人了。 齐刷刷一排弟子拦住去路,苍渊才不得不停下来,怀里的狐狸还饿着,因此他不是很有耐心,淡声道:“找死?” 天衍宗弟子们忙解释:“道友莫要误会,我们并不是来挑衅打架的,大家现在都在这幻境里,也算是共患难了,我们叫住你是想向你打听些事,道友,你知不知道哪里……” 他的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苍渊本来就不是很有耐心,这人话说一半,还卡了壳,他便更不耐了。 “不知道。”他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滚”二字,与之前没个正经开玩笑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本就修为深厚,如今不苟言笑起来,威慑力十分强大,但天衍宗弟子们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了。 “道友……”他们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苍渊臂弯里那团毛茸茸的雪白,“这狐狸是从哪儿来的?” 苍渊眼皮一掀,整个人透着“关你屁事”的淡漠感。 有求于人,天衍宗弟子只能更加礼貌,道:“道友,是这样的,我们家少主感到腹中饥饿,刚才命我们出来打猎,但这山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找到了干瘪的地瓜……” 苍渊终于来了点兴趣,打断他们:“你们在哪里找到了地瓜?” 见他搭腔,天衍宗弟子忙给他指了路,倒也不远,跟这里隔着两座小山峰。 苍渊点点头,又淡淡道:“地瓜吃不吃?” 天衍宗弟子:“???” 他们一脸莫名,这人在和谁说话? 苍渊当然是在问怀里的狐狸。 行吧。涂山玉点了下头,他现在还有什么选择呢?有吃的就不错了。 苍渊便往那天衍宗弟子指的方向走。 “等等!”天衍宗弟子忙叫住他,“道友,你还没告诉我,这狐狸是你在哪里猎到的?我家少主不喜地瓜,想吃些荤腥。” 他最开始叫住苍渊,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什么野兽,倒也没抱太大希望,但一看到他怀里抱了只雪白的狐狸,就大喜过望。 他们要是不带回些荤腥,只带回几只地瓜,郑凌彻少不得要重罚他们的——之前他们没找到涂山玉,已经让他大怒一场了。 苍渊停下脚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唇角翘了起来。 他猎到的狐狸? “你也想猎这样的狐狸?”苍渊问。 天衍宗弟子点点头:“道友可否告诉我是在哪猎到的。” “你真想知道?”苍渊又露出了那种吊儿郎当没正形的模样,“怕是你去,也找不到第二只这样的狐狸。” 天衍宗弟子:“……为何?” 但凡有一就有二,难道这幻境里只有一只狐狸? 苍渊并不说为什么,耸了耸肩,把他捡到涂山玉的那地方描述了下。 天衍宗弟子:“……” 那地方他们之前找涂山玉时不是去过么?! 他们怎么没见过什么野生白狐狸?难道是因为他们当时只顾着找人,才让这人捡了漏? 苍渊转身走了,淡淡抛下一句:“我说了,你们找不到第二只这样的狐狸的,不信,你们去试试便知。” 天衍宗弟子这下有些信了,他们已经去过那地方,什么也没有,要是真如他所说的去试试,恐怕也是一场空。 “等等,道友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道友可否将这只白狐狸……让给我?”天衍宗弟子硬着头皮开口。 苍渊回过头,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惊讶,半挑起眉,竟有些佩服这修士勇气可嘉了。 这小修士,知道自己在跟谁要狐狸么? 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狐狸么? 他不知道,只知道苍渊修为深厚,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天衍宗弟子不知道,只知道郑凌彻是怎样会折腾人的一个主子,他们实在害怕回去受郑凌彻的罚,道:“灵丹法器,金银财宝,要怎样你才肯把这只狐狸让给我?你大可以开个价。” 涂山玉:“……” 从天衍宗弟子说他是被猎到的狐狸开始,涂山玉就愣住了,到现在“开价”二字落下,才回过神来。 他们这是把他当猎物???要吃他??? 人肉不在狐狸的食谱上,但狐狸却可以在某些人类的食谱上。 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摸尾巴、剥皮吃肉……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涂山玉用力挠苍渊的胳膊——他要是真敢接受对方的开价,把他卖了,他就挠死他,跟他同归于尽! 苍渊捏了捏他的后颈皮,眼神却望着那小修士,笑了起来:“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天衍宗弟子支吾了下:“……只要我付得起,多少都行。” “哦?”苍渊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你能付得起么?” “我……” “你买不起。”苍渊把狐狸往怀里拢了拢,头也不回,“我的狐狸,千金不换。” 19、第 19 章 直到被抱在怀里走出老远距离,看不见天衍宗弟子们的身影了,涂山玉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狐狸眼往上一瞥,斜睨了抱着自己的青年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他没真把自己交给那些人,还算有点良心。 苍渊单手抱狐狸,掌心贴在涂山玉颈下几寸的位置,隔着皮毛也能感觉出那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像把小锤子似的,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掌心。 狐狸的心跳本就比人类的快,再加上涂山玉一时情急,十分担心苍渊真的会把自己转手给了天衍宗的人,就更快了,掩饰不住的异常。 苍渊弯唇轻笑,没忍住,揉了一下那砰砰乱跳的心口,揉得涂山玉又要炸毛。 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现在不光是尾巴不能碰,而是全身上下都变得极为敏感,涂山玉一个激灵,差点从黑衣青年怀里蹦出去。 “……” 这家伙的手不干不净的,他迟早有一天要给他剁了! “虽然我不大晓得你们狐狸的习性,但你方才的心跳好像没有这么快?”苍渊伸出一只手指,便轻而易举地镇压了涂山玉的反抗,“怎么突然心跳这么快?” “这么害怕我把你卖了?” 他明知故问,声音里的笑意更甚,装都不装一下。 涂山玉在黑暗里磨牙,金色的瞳孔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苍渊见他没什么反应,变本加厉地胡说八道:“回头一想,一只狐狸换一堆灵丹妙药,金银财宝,唔,其实还挺划算的?” 涂山玉:“……”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他千金不换呢!这么快就变了主意……果然,人类就是善变。 “不知道拿到外头的坊市里,一只九尾狐能卖多少钱,”苍渊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慢悠悠道,“哦,现在只剩下八尾了。” “怕是更不值钱了。” 涂山玉:“……” 该死,这尾巴是他自己断的,那时候情况危急,他为求生,只断一条尾巴便能活下来,是很划算的。 但是需要把这事一直挂在嘴上提醒他么?!他自己干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最后,苍渊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唉,弄得我都有点后悔了。” 涂山玉:“……” 涂山玉也很后悔,后悔没有初见时就一剑杀了这个王八蛋。 苍渊转了个身:“不如我现在回去看看,他们还在不在原地,说不定还能做成这笔买卖。” 这人嘴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虽然这话听着像是在逗人,但以这个神经病的性子,涂山玉还真拿不准。 万一他一时兴起,真把他卖了呢? 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原因是,涂山玉现在没有灵力,只是只普通的九尾狐……八尾狐,是生是死全捏在苍渊手中。换句话说,他就算真要把涂山玉卖给天衍宗的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涂山玉一向不相信人类,对非我族类的东西都抱有高度的警惕心。他不相信别人的承诺,只相信自己和自己手里的剑。 别人都不靠谱,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也许对方只是无心之言,随口一说,都能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涂山玉痛恨这种感觉,他的四只爪子全部都露了出来,深深陷进苍渊胳膊的皮肉里。 血腥味刹时弥漫开来。 涂山玉知道这点小伤对于这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虽然过些时间就能愈合恢复如新,但疼还是会疼的。 让他疼死才好。涂山玉的计划是——如果这人真把他卖给天衍宗的人,他就抓着他死不松手。 不光是皮肉,他要在他的骨头上都留下美丽的挠痕! 头顶“嗤”的一声,轻笑淡淡落下。 “开个玩笑。” 青年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有只手慢条斯理地从涂山玉的脑袋上顺着脊背一路往下,帮他顺了顺毛,根本没管另一只胳膊的伤,满不在乎似的。 苍渊收起玩闹心思,终于说了句人话:“你还欠着我的债呢,要是把你卖了,我跟谁讨债去?” 涂山玉:“……” 他就知道,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虽然很生气,但是涂山玉是很讲理的。既然这人没准备卖他,他就收起了爪子,不再抓他了。 爪子上沾了点这人的血,涂山玉很嫌弃,在他衣料上偷偷蹭蹭,结果蹭不干净,只好不情不愿地抬起爪子来舔舔。 他可不想舔这个人的血的,是情非得已…… 舔着舔着,他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双大手还在他身上上下游走,把他每一根立起来的毛都捋了下去,变成服帖柔软的顺毛。 从上到下……当然也包括尾巴了。 涂山玉心想,这难道不算摸了?那他还欠什么债?! ……奸诈的人类。 苍渊吓唬够了小狐狸,才收了手,感觉手掌下那毛茸茸的胸膛一起一伏,十分急促,现在心跳是恢复正常了,不害怕了,但大概气得不行了。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本性恶劣,玩世不恭。 作为魔族的少君,他一生下来便高人一等,地位、修为、金钱、美人……他要什么有什么。得到得太过容易,便觉得这世界无趣至极。 第一次对什么人有这么强烈的兴趣,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越兴致盎然,骨子里的恶劣便越显露无疑。怀里的狐狸不论是瑟瑟发抖,还是张牙舞爪,他都想去作弄一下。 ……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天衍宗弟子所说的那片长着地瓜的地方。 涂山玉这才发现,这地方居然距离那个山洞很近,这条路也是他们方才走过的,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 但是也难怪。 狐狸虽然是杂食动物,但地瓜又不是狐狸的主食,更不是涂山玉喜欢的食物。 他根本不知道地瓜长什么样子,发现不了也很正常,而且地瓜长在地下,地上的部分只有一堆绿油油的叶子……周围又这么黑…… 涂山玉冷静地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证明这是情有可原,而不是他眼瞎。 至于他旁边这个人眼瞎不瞎么…… 算了,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吃地瓜这种玩意儿的。 虽然不知底细,但涂山玉一看这人就觉得他必定也是什么仙门世家的公子哥。 只会比郑凌彻更金贵、家世更显赫的那种。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五谷不分也正常。 泥土地坑坑洼洼乱七八糟的,显然刚被翻动过,不必涂山玉和苍渊动手,地上就已经横陈零落着好几只大大小小的地瓜,应该是天衍宗弟子们找出来,又嫌弃不要的。 倒是省了些事。 苍渊是不可能弯着腰一枚一枚去捡的,他一翻掌,指尖凝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像个网兜的形状,忽悠一下直接把地瓜们兜了起来。 怀里倏然一空,苍渊瞥眼一瞧,只见白色的狐狸轻巧一跃,跳到了地上。 他伸出刚挠过人的爪子,在地上扒拉扒拉,又搜刮出好几块地瓜,都是方才苍渊没注意到落下的。 苍渊垂眸,看见那小爪子撑在一堆地瓜上,炫耀战利品一般。 金色的狐狸眼抬起来,与他的眼睛对上,好像在控诉他浪费似的。 20、第 20 章 苍渊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好笑,慢悠悠地停步抱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问:“你准备怎么把这些地瓜拿回去?” “……?”涂山玉微微怔愣,一双狐狸眼呆了呆,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狐狸,四爪踏地,爪子短短笨笨的,挠人还行,干其他事时就完全不如人的手灵活了,自然拿不了这么多地瓜。 但是,他为什么要自己拿啊? 他们两个现在暂时也算是一伙儿的,这个人有手有脚还有灵力,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这山都给夷为平地,怎么几个地瓜都不能顺便拿一下,还要他一只可怜弱小的狐狸拿? 涂山玉怒火中烧,却不能人言,只能狠狠瞪人。 如果目光也能化为利箭,苍渊早就被万箭穿心了。 可惜不能。涂山玉忍气吞声地把目光往旁边撇了撇,以目示意半空中那团森森黑雾,以及被黑雾托着的一堆地瓜。 意思很明白:你这术法用都用了,把他翻出来的这几个地瓜也一起装上怎么了?又不会多耗多少灵力! 苍渊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轻飘飘道:“哦,你想让我帮你拿?” 涂山玉:“……” 明知故问! 涂山玉暗中咬牙,点点头。 “这可不行。” “……” 怎么不行?涂山玉怀疑这人就是故意找他茬——不,根本不用怀疑,他就是! 苍渊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慢条斯理地跟他讲道理。 歪理的那种。 “你看啊,这些地瓜是我找到的,自然我拿,”黑衣青年一本正经道,“那这一些是你找到的,是不是也应该你拿?” 涂山玉:“……” 该你大爷。 这人就是纯粹来消遣他的。 要不是失了灵力恢复不了人形,他何至于拿不了这些?说得好像他残废了似的! 苍渊也不是真想让他自己拿,先逗了个够,才图穷匕首见,他又来了:“要是你真想让我帮你拿,也不是不行。但我总不能白帮你,收点报酬,不过分吧?” 涂山玉:“……” 他已经有预感,这人所说的“报酬”是什么了。 果然,苍渊悠哉游哉道:“尾巴再给我摸一下,我就帮你。” 他曲起修长的手指,欠揍又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怎么样?” 涂山玉:“……” 想他一个十三天的仙尊,甚至是神武大帝属意的下一任帝君人选,何等的风光无限,一朝被暗算,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为几个破地瓜折了腰。 但他现在别无选择。 出山洞去寻找食物的时候,他就已经很饿了,现在更甚,简直前胸贴后背,饥饿感像一把火,直烧心。 要是没找到食物,也就算了,那是客观条件所限,无可奈何。问题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东西吃,这人居然还在这里唧唧歪歪讲条件,浪费时间,存心想把他饿死是不是! 涂山玉气冲冲地心想,要是他死了,这人摸死狐狸的尾巴去吧!反正他已经不会反抗了,想怎么摸怎么摸。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他死了,对方可能不仅会摸他的尾巴,他全身上下的皮毛都会被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 这人总是要摸他的尾巴,不就是看中了他这一身洁白如雪、蓬松柔软的皮毛么?以这人的德行,在他死后,肯定会把他的皮剥下来,说不定还会挂在书房里,再也不用打嘴仗讲条件,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 一阵寒意沿着涂山玉的脊背蹿了上来,他一个激灵,爪子在地瓜上留下了一道长长深深的划痕。 “还没考虑好?”苍渊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催促道,“这么纠结?反正一下也是摸,两下也是摸,差别很大么……” 涂山玉从想象中抽身而退,整只狐狸都不太好。他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再次抬起尾巴勾住了黑衣青年的小腿,蹭了蹭。 一张狐狸脸分外严肃,脸上是视死如归的三个字:你摸吧。 苍渊轻笑出了声。 可怜的小狐狸不会知道,他越是委屈,越会引起恶劣的人类的兴趣。苍渊本还想再逗一下,此时涂山玉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宛转悠长的,他便暂时收起了心思。 “那就这么说定咯。欠我两次,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长臂一展,把白色小狐狸轻轻松松捞回臂弯,顺手把几个地瓜扔到黑雾里,漫不经心往前走。 恶劣归恶劣,还是有点良心在,总不能让小狐狸饿着受欺负,怎么着也得喂饱了慢慢逗啊。 那团黑雾像个盘子,稳稳地拖着那些地瓜,又像个小厮,紧紧地跟在黑衣青年的身边。 涂山玉刚才踩了一脚泥,现在被重新托回臂弯,爪子在苍渊黑色的衣袖上留下几个梅花形状的泥爪印。 苍渊满不在乎,涂山玉却默默地有点嫌弃上了。 他既想把爪子上的泥全蹭到这人衣服上,自己就干净了,可又怕被这人抱着,他衣服上脏了,反而又会蹭回自己身上——除了爪子,他别的地方可是干干净净的! 苍渊把他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看出来了:“嫌弃我?” 他捏住那无处安放的泥爪子:“谁自己要跳下去弄脏的?现在还敢嫌弃我?” 涂山玉之前被他找到两次,身上都是湿哒哒脏兮兮的,还是苍渊带回去亲手给他洗干净的,结果这小狐狸自己干净了,就嫌弃起他来了。 更别提他现在身上的泥根本是这小狐狸给他弄脏的。 苍渊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呼噜了一把,低低嗤笑一声:“小没良心的。” 涂山玉就算有良心,也不用在面前这人身上。 他充耳不闻,在苍渊的衣袖上把爪子上的泥蹭干净了,然后小心地避开弄脏的布料,挑了个干净又舒服的地方,卷着尾巴窝下了。 刚才这人跟他谈条件的时候满口歪理,那涂山玉的洁癖也不讲道理。 一想起刚才这人怎么威胁他要再多摸一次尾巴,才肯把这些地瓜带上,他就爪子痒痒,恨不得把这人的脸挠开花。 在他衣服上蹭点泥算什么?完全没消涂山玉心头之恨! 而且这人随随便便用个清洁术,就能把衣服恢复如新了,就跟刚才洗他一样……涂山玉心道这人也太小气了,还要跟他斤斤计较这点小事! 不仅小气,还贪得无厌。 这尾巴,他摸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 摸摸摸,这人就是想把他摸秃噜皮! 装模做样地要什么报酬,就算涂山玉不答应,他不也摸过多次了?虚伪的人类。 涂山玉其实明白,这身好摸的皮毛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要是这人真提出什么别的报酬……他是给不出给不起的。 他也只能出卖自己的尾巴,让他摸摸,来换取庇护了。 但明白这一点并不妨碍他在心里骂这个人。 苍渊大步流星,很快便回到了山洞。他听到怀里传来小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是那种被逼急了、带着警告的意思又害怕的呜呜声,这咕噜咕噜的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 苍渊迈入山洞,黑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一下子散开了,地瓜一个个圆滚滚地掉在火堆旁的地面上。 他拎起涂山玉的后颈皮,把他拎高,让那双狐狸眼和自己的双眼齐平对视,淡淡道:“你在骂我?” 涂山玉:“……” 他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他还能听懂九尾狐族的语言么?更何况,他说得那么小声。 涂山玉不嘀咕了,板着脸瞪人,放在心里骂,不信这人还能从面部表情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骂你怎么了?你这神经病就是欠骂。 涂山玉心道,等他能变成人了,就不只是骂这么简单了。 “听不懂你们狐狸的语言。”苍渊是猜的,从他那声音表情合理推测出这小狐狸多半没在咕哝什么好话,他捏捏狐狸的后颈皮,含笑道,“等你能变成人了,给我翻译一下。” 21、第 21 章 给他翻译一下?涂山玉只想翻他一个白眼。 等他变回去了,首先要做的,不是把这些咒骂翻译成人话,而是直接取他狗命。 其实,他原本不是一只那么容易动怒的狐狸。十三天的沉华仙尊,一向清冷端方。不光是他,大多数的神仙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悲悯却淡漠,永远面无表情地垂眸遥望人间,眸中无喜无悲,自然也不会发怒。 涂山玉要在十三天隐匿身份,就必须学着像那些神仙一样,洗去世俗气。 但他也从来并不是一只脾气很好,愿意任人拿捏的狐狸。 他是很容易被冒犯到的,从前能那么冷静自持,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招惹他。 没有人有那个胆子,也没有人有那个能力。 而现在,他面前终于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若无其事地招惹他,冒犯他,涂山玉的雷区全被他踩了个遍,偏偏拿他无可奈何。 涂山玉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失了风度。 这不能怪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涂山狐狸洞到十三天仙宫,他也是个见过许多世面的狐狸了,但就没见过这么有病的人。 这么想知道自己怎么在心里骂他的? 而且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生气?涂山玉看着黑衣青年上扬的眉梢唇角,心里又犯起嘀咕。 别人被骂,就算不锱铢必较地回敬回去,至少也不会笑得这么欢吧? 怎么换到这人这里,被骂仿佛是在奖励他?他被骂了,还很高兴似的? ……志趣真别致。 涂山玉心想,也对,一个天天拿摸尾巴当条件威胁他、以欺负小动物为乐的人,志趣能高雅到哪儿去! 正想着,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一声。 涂山玉:“……” 太饿了。 平时他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都不会这么饿的,现在涂山玉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填填肚子,估计他就要干瘪得只剩下一张狐狸皮了。 涂山玉瞥了一眼旁边的黑衣青年,见他正挽着袖子,正在施术清洗方才被他的爪子沾上去的几块泥点。 俊朗的眉目舒展着,甚至还哼着歌,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涂山玉:“……” 虽然他有洁癖,若是他的那一袭白衣沾了几个泥点,他必定是要第一时间洗干净的,但他就是看这人哪哪都不顺眼。 这人不是说他嫌弃他脏是没良心么?原来他自己也知道他身上脏。那凭什么不让嫌弃? 涂山玉心中冷哼,暂时不管他了。饥肠辘辘的狐狸见黑衣青年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往散落在地上的地瓜堆边挪挪,双爪抱住最近的一块,便咧开嘴,准备啊呜一口咬下去。 ——咬了个空。 因为他又被一双大手捏着后颈皮,提溜了起来。 涂山玉:“……” 烦不烦? 他就问这人烦不烦! 他抱住的那只地瓜再小,也不是两只细细的狐狸爪可以牢牢抓住,更何况被猝不及防拎到半空,涂山玉完全没准备,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只圆滚滚的地瓜从自己面前滚了开来。 这种饿得要命,但是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觉真是够了。 再说了,他允许这人摸自己尾巴,是因为这人以此条件许诺了庇护他,又没拿后颈皮做交换,这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不经同意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拎他后颈皮?! 怎么,尾巴值钱,后颈皮就不值钱了么?! 涂山九尾狐族,全身上下的皮毛分明每寸都价值千金!不,千金不换,是这人自己说的! 涂山玉瞪圆了眼,气得四爪在半空乱抓,但无奈对方手长,自己爪短,客观条件所限,只好又大尾巴呼上去了。 苍渊:“这么着急?” 涂山玉虽然不能说话,但肚子会为他发声,十分恰好地,这会儿又咕噜噜叫了一声,哀转悠长的。 苍渊笑出了声。 “这么饿啊……”他伸手摸上涂山玉的肚子。 腹部乃是要害之处,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刚才涂山玉够不到他,力有不逮,现在他手一伸过来,立刻多了道鲜红爪印。 苍渊“啧”了一声,又不是第一次被抓,而且这么点小伤,他没放在眼里。 但看出这只狐狸真被惹急了,苍渊把手继续送过去让他挠,嘴上耐心解释道:“这些地瓜都是生的,你就吃了?” “也没洗过,上面还带着泥呢,我沾了一点儿泥的衣服你都嫌弃,这么脏的地瓜你倒是能下得了口了?” “哦,你这小狐狸这会儿又不爱干净了?” “……” 涂山玉被说得直想咬他。 他当然爱干净,可现在实在太饿了。 他一个有洁癖的狐狸,去咬一个没洗过的地瓜,这人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吗?! 他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已经在努力忽视地瓜上的泥了,这人居然还在这里提醒他?! 苍渊也不再跟他闲话了,拎着那后颈皮,轻拿轻放,把他搁在了地上。 涂山玉刚想回身扑向身边的地瓜,那些地瓜就又被黑衣青年的灵力飞快地兜走了,让他连地瓜皮都没啃到。 “等一会儿。”苍渊轻轻拍了下狐狸脑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低声道,“乖。” “……” 乖个屁。 涂山玉恨死了这种口吻,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他灵宠了?! 他冷冷地心想,等一会儿,你就给我收尸吧。 到时候我变成鬼狐狸,也不会放过你。 涂山玉坐在一边儿,看着这人动作娴熟地用清洁术洗净了地瓜,又挨个扔进了火堆里烤。 火光摇摇晃晃,映在涂山玉金色的瞳孔深处,他的瞳色是暖的,但眼神却幽幽冷冷的。 但是外表再高冷的狐狸也无法控制自己一直咕咕叫的肚子。 苍渊也不再笑他了,颇有怜惜之意,看了眼火堆里的地瓜们,安慰他道:“快要熟了,别着急。” “……” 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快饿死的又不是他! 苍渊笑着把手伸过来:“这么急的话,要不先吃一口我的肉?” 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赫然留在手背上,分明以这人的修为,早该转瞬之间就愈合了,涂山玉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就非要这痕迹留下,显摆出来,搞得好像他是只凶恶的狐狸,对不起这人似的。 涂山玉别开脸。 呸,谁要啃你的猪蹄! 而且他明显不诚心。 地瓜都非要烤熟了才肯给他吃,要是他真有心愿意让涂山玉吃他的肉,怎么不也把手烤熟了给他? 虚情假意! 涂山玉不满且不服地心想,他如此饥饿,天衍宗的弟子们也在全力寻找食物,肯定也是感到腹中饥饿了。 对茹素辟谷的修士来说,这是十分反常的,明显是这个邪门的幻境弄的鬼。 可他们都受了影响,凭什么只有这人置身事外啊?! 涂山玉肚子里叽里咕噜翻江倒海,脑子里也乱七八糟地想着。 须臾,涂山玉的肚子已经唱完了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苍渊拾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拨了拨,终于道:“行了,熟了。” 涂山玉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万年那么久。 苍渊用灵力把地瓜从火堆里捞出来,涂山玉忙凑了过去。 “嘶!”他一伸爪,爪子被腾腾热气烫到,痛得龇牙咧嘴。 苍渊啧了声:“笨死了。” 他灵力充沛,捡起那枚地瓜,过手时地瓜不再滚烫,变得温度适中。 苍渊慢条斯理地剥了皮,里面黄澄澄的瓜肉露了出来,被放到涂山玉面前。 涂山玉心里哼了声,觉得这人终于办了件人事。 为此,他狐狸肚子能撑船,可以不跟他计较这人刚才说他笨的事情。 结果下一瞬,他刚伸出爪子,要接住那只地瓜,拿着地瓜的那只手就往上举了举,不让他接。 涂山玉:“……” 他收回刚才那句话! 这人哪有时候办过人事! 金色的狐狸眼都快喷火了,苍渊笑了一声:“知道你饿了,没不让你吃。” 手落下去,地瓜又重新放到涂山玉面前,还贴心地送到了他唇边。 “你别动,我喂你吃。” 22、第 22 章 地瓜外面的皮被烤得焦黑硬脆,但轻轻剥掉外皮,里面熟透了的瓜肉是黄灿灿的,绵腻柔软。 空气里飘着食物甘甜的香味,随着热乎气儿一起腾腾弥漫开来。 令狐食指大动。 只是不知道这人又犯了什么病,不让他自己吃,非要喂他。 他只是爪子被烫了一下,又不是断了残废了,怎么吃个东西也不能自理了? 涂山玉看着面前一脸跃跃欲试的黑衣青年,面无表情。 他不喜欢这样。对方这种神情和眼神他不是第一次见,而是见过很多回了。初到人间,甚至刚化出人形,尚未适应人类的生活的时候,那些人就是这样看他的,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件,而不是在看一个人。 而且,一口一口被人喂食,这样也太像是真的被豢养了。 涂山玉绝不做被人豢养的狐狸,他只是迫于情势,暂时出卖了自己的尾巴,仅此而已。 他试图挣扎,想把地瓜抢过来自己吃,但黑衣青年预判了他的动作,总是能先他一步做出反应,轻松躲开。 挣扎无效。 “……” 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含笑依旧,黑衣青年挑了挑眉,意思是:还要继续玩么? 姿态十分游刃有余,涂山玉完全只能被他戏耍于股掌之中。 这种被掌握、被看透的感觉真是难受死狐了。可是涂山玉毫无办法,打又打不过这人,幻境还有很多天才能消失,他还得靠这人保护,至于抓挠咬伤,这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妥协了,恨恨地张开口,认命地咬了一口地瓜。 还是温热的,糯糯软软的香甜味道在口中散开,涂山玉本能地吞咽着,很快,一个小小的地瓜都被啃完,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涂山玉舔了舔嘴,觉得这是他平生以来吃过最好的一个地瓜。 饿极了,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以前涂山玉从不是重口腹之欲的狐狸,十三天的那么多美食佳肴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一点青睐。 但是这个地瓜是真的好吃,就算他刚才不是饿得要死,没有别的选择,还是得承认很美味。 刚才他还因为这人非要洗干净、烤熟了才肯让他吃,而感到气急败坏,觉得他简直太事儿了,但现在没有那么饿了,他就有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觉,在心中认可—— 洗干净、烤熟了之后的地瓜,确实,肯定要比又脏又生又硬的好吃。 要是没有这么做,涂山玉这只洁癖的狐狸刚才一时填饱肚子痛快了,但之后想起来不得膈应死啊? 苍渊蹲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涂山玉。 小小的狐狸吃得很急,张开嘴的时候露出了尖牙,但这“武器”没派上用场,只有一截软软的、鲜红的小舌头卷着软糯的地瓜肉,将它们带入口中。 他的动作很快,小舌头很灵活,在黄澄澄的地瓜肉之间若隐若现。 粉红的窄小鼻尖不时抽动,也在贪婪地嗅着食物的香气。 雪白的胡须上都沾了少许地瓜泥。 苍渊垂着眼,观察得很是细致入微,修长的手指也随着涂山玉的动作微微动了下,在他吃完上半部分的地瓜时,及时把下面的皮也剥开。 十分贴心周到。 他第一次喂狐狸,也是第一次喂除了自己以外的一个别的生物。 但第一次就让他完全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确实很有意思啊。 他扬起唇角,见涂山玉举起双爪,不断地用力蹭过双颊,然后落到唇边,舔爪子。 依次来回,重复这个动作。 虽然不是很懂,但苍渊觉得他好像是在打理自己? 胡须上沾到的地瓜泥很快被如此弄干净了,恢复如新,这印证了他的猜测。 大约像是人类的漱口洗脸一样。 但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清理了? 涂山玉正舔得专注,没留神,斜刺里一双大手伸出,自作主张地摸了下他的肚皮。 “……!” 他吓了一跳,耳朵快速抖动了一下,向后一跃躲开。 但苍渊已经摸到了。 “肚子好像还是瘪的。”他淡淡道,微微弯腰从旁边捡起另一只焦香流油的地瓜,“一个就够了?还有许多地瓜呢,不用省着。” “还要不要?” 和方才如出一辙,苍渊又熟练地剥开了那只地瓜的外皮,放到涂山玉面前。 涂山玉:“……” 肚子这种地方是可以随随便便摸的吗?! 如果这人之前提的条件是摸肚子,而不是尾巴,那涂山玉就算死了,也不会答应的。 涂山玉在心中大骂这人轻浮浪荡。 他的确是想省着吃。地瓜就这么多,还有那么多天才能出去,这不得精打细算么?总不能现在饱食一顿,之后又一直要忍饥挨饿吧。 但这人把剥好的地瓜放到他眼前,见他不动,直接不由分说凑了上来。 地瓜肉在涂山玉的唇畔碰了下。 涂山玉:“……?!” 那双漆黑的眼睛低垂含笑,很有些鼓励的意思。 苍渊等了等:“真不吃?” “可是皮都剥了,也没法放着,那我吃了吧。” 涂山玉当机立断,赶紧啊呜咬下一大口。 一边吃,一边瞪人。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都碰到他的嘴了,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涂山玉要是人形的模样,眉心应该拧成死结了。 他心想,这人肯定没有洁癖。 不仅仅是没有,简直完全是反面,一点儿也不讲究,一点儿也不爱干净! 涂山玉愤愤着,就被苍渊用同样的手段喂了十几个地瓜,涂山玉想要攒着慢慢吃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他打了一个嗝,胡须和耳朵跟着一起颤抖,心想,这人一点儿都不懂得勤俭持家! 吃得太饱了,涂山玉的行动变得有点迟缓,也有点困,想睡觉了。 所以,那双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摔倒在同一个地方,还是没能躲开。 “够了?”苍渊摸了摸,那肚子的形状圆滚滚的,他的眉眼往下促狭地一弯,“嗯,不瘪了。” “有几个月了。” 涂山玉:“……”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跳了起来—— 你才怀孕几个月了呢!自己可是公狐狸! 臭流氓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