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退休,他们硬要我拯救天下》
1. 楔子1踏鹤而起,封天榆次
六年前,榆次山。
苍茫草原上,太阴已经升上天空,而太阳还未西沉。天蓝得透彻,远处的高山连成一排,巍峨耸立。
榆次山下,清澈湛蓝的藏蓝河静静流淌,太华人跑马的草原上,整齐排列着一支军队,那是们是来自东夏的入侵者。
此时这八百士兵押着刚刚俘获的榆次长老,等着老大下山。
曹长卿十七岁时就想要参军,谁知启帝一直以他年纪太小为理由压了下去。如今他十九了,启帝越过规矩,封他为统领,一直被军中诟病。但自上战场以来,他频频以少胜多,出兵奇险且胜,风评才有了好转。
而今军中已经开始传他骁勇善战,将来是要成为天下名将的人。
曹长卿昨夜听人说起榆次是太华的神山,今日只想来一睹风采,顺手抓了几个人。
上山的路断了,再往前走,就是悬崖,而另一面则是断块的山。
“这就是神山?看起来不过如此嘛。”曹长卿勒马回旋,山的断面整齐,慢慢走远便只剩下湛蓝的天。
“太华的传说里,这是少昊大人与穷奇一战的地方,少昊一刀劈下,于是有了这断面山。每年开春,都会在这里举行祭礼,所以被称为神山。”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公孙敖说道。
他原本是曹长卿的舅舅,也就是当今的大将军的副军,大将军担心曹长卿行事鲁莽,特地叮嘱他看好曹长卿。这人一路又是下属又是奶爸,可谓是操尽了心。
天边忽而传来鹤唳,曹长卿勒马转身,见一青羽红斑的鹤恰巧飞来,心中随即有了想法。
他拔出配剑“去邪”,踏马跃起约莫三四个人的高度。看准时机,鹤过时,再一踏,又起三四尺。凌空之时,以长剑挥毫,洋洋洒洒写下“曹长卿”三字,而后借力石壁,稳稳落地。
公孙敖仰头看少主留下的字。这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的作品,说不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有的只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潇洒肆意。
下边的人看着那断壁,忽而一人踏鹤而起,又落下,不明所以。只是借着白衣认出了曹长卿,行军苦旅,只有他还喜欢一身白衣。
这时军中有人借着自制的“望远筒”看清了石壁上多出三字,惊呼道:“那山上写的,是曹长卿的名字!”
旁边的老兵一把抢过小兵手里的金竹筒子,望了一眼,激动不已,还不忘给小孩一掌:“那哪是写的,那是拿剑刻的!”
这群人纷纷欢呼,越传越开,只有听到这话的榆次长老里,有人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小兔崽子,那可是神山!”
押着他的士兵给了他一拳:“那可是曹长卿大人!”
公孙敖还没反应过来,曹长卿已经刻完了姓名。再回头望向西边,太阳已经下山了,满天的白云被斜阳余辉染得金黄,所有的金光自一个山口泄出,满天的金光,仿佛盛大王朝的开端。
“太阳落山之前是赶不回营地了,这回将军骂你我可不拦着。”公孙敖拉了拉马缰绳,掉头下山。
曹长卿策马跟上:“挨骂就挨骂,人生得此一遭儿,值了!”
夜里曹长卿回到营地,被大将军卫起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那可是榆次神山的长老!你明天给我把人送回去,明年开春带上好酒回来给人家道歉!”
“榆次也是太华的,云中也是太华的,隔得又这么近!凭什么云中打得榆次打不得?!”曹长卿倔强地问。
“小兔崽子你还敢顶嘴了?不服从命令就滚回长安做你的少爷!”卫起拿过马鞭就要落下,还好公孙敖拦得够快:“老大,老大,小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拦着,您要打就打我!”
“你也该打!”卫起拿了马鞭落在公孙敖背上,曹长卿心疼公孙老头,不敢顶嘴了。
后来卫起听说了曹长卿还在榆次山上留名,愣是把曹长卿压在俘虏营里关了七天才放出来,夺了他兵权让他滚去炊事营。
曹长卿自然是不愿意的,但也没办法。说到底他只是个新兵蛋子,人家是大将军。
左等右等,终于到了寒冬腊月,曹长卿才有了随军的机会。
那是云中七城的最后一城——稷城。
出兵的前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曹长卿获准骑马随行在卫起身边。
那是卫起送他的名马,浑身纯黑长毛,在额前有一点白毛,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是匹一等一的钓星乌马。
曹长卿照例是一身白衣,连盔甲也没带,披了纯白的狐裘,跟在卫起身边。
城下积了很厚的雪,大军兵临城下,城门紧闭,城楼上却没有守城的士兵。
卫起到了城门前不久。城楼上探出一个孱弱的身影。
那是个十五岁的岱极。
卫起哈哈大笑,偌大一座城池,居然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守么?
“叫你们城主出来见我!”卫起大声喊,像是在逗谁家小孩。
“我就是城主!”少年脸被冻得通红,即便强装镇定,声音里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城楼下可是卫大将军?!”那少年壮起胆子又问了句。
“是!”卫起遥遥回答他。
“听闻卫大将军仁义之师,能否答应我三件事?您若是做到了,今日我便为你开城门!”岱极大声喊道。
“你说!”卫起来了兴趣,逗小孩般回他。
“一不可杀老弱!二不可毁牧场!三不可绝丹水!”岱极大声道。
听到这话,曹长卿来了兴趣,望向城楼上的少年,也是一身白衣。不同的是,那人一身白衣是因为只剩了里衣,并不是曹长卿这样的花孔雀行为。
曹长卿定定地望着他,但少年的目光始终在卫起身上,看起来害怕极了。
曹长卿想,不可杀老弱,壮年人便能杀了么?真是有些好笑。
随着卫起干脆的一声:“好!”
稷城的城门就这么打开了。
城楼上的孱弱少年脱去上衣,赤足而出。将象征着稷城传承的玉刀高高举过头顶,献给卫起。
曹长卿这才发觉,少年身后尽是老弱,竟然没有一个壮年人。
少年被冻得直发抖,嘴唇冷的发白,却还死死咬住。
“你今年多大了?”卫起接过玉刀,挑起他的下巴。
“十五。”岱极松开嘴唇,渗出血来。
“比你还小三岁。”卫起转身都对曹长卿说。
岱极这才看清,卫大将军身后竟然是个少年,那个近来名号已经传遍云中的天才,曹长卿。
“我十九了。”曹长卿说着下了马,为他披上狐裘,一时又找不到靴子,便想着拉他上马。
今日大雪太厚了,按照传统,城主得跟着卫起他们在雪地里走上一圈。这么厚的雪,看他被冻的样子,怕是一圈还没走完腿就废了。
卫起一下子看出曹长卿的想法,挥手示意他停下。公孙敖也是跟在后面,是卫起身边的老人了,一下明白过来卫起的想法,下马给这少年手绑上了。
尽管卫起也不认为这样的人对曹长卿能有威胁,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他绑上了。
做完这一切卫起才示意,可以上马了。
于是曹长卿把他抱到了自己的马上,绕了稷城一圈,士兵四下站岗去了。
夜里,在城主的房屋里燃起火堆。那个少年城主穿了暖和的靴子和裘衣,被关在了厢房里。
曹长卿贴在公孙敖旁边,公孙敖则在那里烤着城民送来的羊腿。曹长卿想了许久,终于对卫起说:“我们帮他们修修屋子吧。”
此语一出,震惊四座。
打仗,面对投降的城池,不杀人已经是最好的了,他还想帮他们修屋子?
“冬天太冷了,这里又尽是老弱妇孺,我们一走,这里就会被陛下派来的兵接管。他们决计不会管这里的人的死活。”曹长卿又说。
“阿河,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妇人之仁!不论他们自家的壮汉去了哪,临走不知道修一下屋子么?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卫起劝道。
曹长卿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移开目光:“知道了。”
“阿河,再吃一块。”公孙敖拿起羊腿肉对起身离开的曹长卿道。
曹长卿头也不回:“不必了。”
待他走后,卫起忽然发觉:“肉是不是少了一块?”
“没有,我吃了。”公孙敖吃肉的间隙还回了他一句。
其实肉少不少哪是看得出来的,卫起这句问的是曹长卿拿走了肉,公孙敖护犊子护习惯了下意识替他背了这个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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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起起先还只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公孙敖一回答立马就反应过来,就是被曹长卿顺走了,他要拿去给那个小城主。
出了屋子拐进厢房,打点好守门的士兵,曹长卿进去了。
岱极缩在床上,裹着僵硬的被子直发抖,听到声响才探出被子看了一眼。月光透过窗户纸落进来,借着月光他认出来人是白日里跟在卫起身后的人。
“你是,曹将军?”岱极怯懦地问了句,赶忙下床行礼。曹长卿这才看清,他左脚上居然还有脚镣。
至于吗,这么小的孩子,又跑不了。
曹长卿腹诽。
“不要叫什么将军啦。”曹长卿说着,从怀里掏出烤羊腿肉给他。
岱极看向羊腿的眼睛直冒光,却还是不敢逾越,伸出的手又缩回来:“我,我不饿。”
曹长卿笑道:“那你留着,不过明早可就不好吃了。”
岱极看曹长卿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羊腿的样子,才接过来。
很快就遇见了新的问题——没有水,太干了。
岱极很想开口问口水喝,却又怕麻烦曹长卿,但肉是不能继续吃了,只能眼巴巴望着曹长卿。
曹长卿榆木脑袋转了半天,才发觉是少了水。
这实在怪不得他,这人也就打仗灵活,平日衣食有人照顾着,自己完全弄不明白。
曹长卿溜出门的时候,看守门的兄弟又冷又冻,回来的时候除了茶水,还带了块肉。把兄弟招呼进去,又燃了炭盆。
那看门的叫刘大金,此时抱着羊肉吃得不亦乐乎。夜里不宜饮浓茶,但拿一壶清水去也不像话,于是长廉仅仅撒了一点点茶叶。可即便是这样清的茶汤,依然掩饰不住里面的苦涩。
而这还是城主府的茶。
其实即便没有东夏人的入侵,稷城,也已经穷途末路了。
“老大,军中兄弟都说,跟你混,有前途!”刘大金懂事,知道吃着东西要拍马屁。
“别拍马屁了。外面冷吧/这屋里正好两张床。等会卫将军肯定要装路过来看一眼,你等他看完就进来睡下。”曹长卿安排道。
说是床,其实不过是两块木板搭在四个木头桩子上,铺了薄薄的被褥罢了。但总比站在外面挨冻好。
刘大金看向曹长卿的眼里满是感激,认准了这辈子要跟定这个主子!
岱极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木然的烤火。
曹长卿又贴近刘大金悄声道:“这小孩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你夜里盯着点,明儿事还多呢,别叫他死了。”
刘大金拍着胸脯保证,明儿这小孩一定活蹦乱跳的。
曹长卿这才站起身准备走了,临走还不忘嘱咐:“夜里窗户留个缝,别被烟熏死了。明早起早一点站岗,别被卫将军逮到。”
“遵命!”刘大金乐呵地起身送走曹长卿。
岱极见状也想起身,谁知被脚镣束缚着走不远,只能呆站着看曹长卿离开。
曹长卿回身关门时见他站着,又催促道:“赶紧睡觉去吧,明儿事情很多的。”
岱极就这么看着那扇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次日清晨,城门口聚了一群人。
曹长卿带了公孙敖赶过去,一看是那里堆了一堆炭。也不是什么精碳,不过是农户练的粗碳,不明白聚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了?”曹长卿率先问道。
昨夜守门的人说道:“大冬天的,这里木炭少得可怜。昨夜里燃的柴火,应该只够支撑到今天早上,但是你看这里多出来了这么多……是夜色里一个老妇送来的,说怕我们冷。”
曹长卿不解,按理他们是入侵者,稷城人该恨他们才是。投降是因为城里无壮丁,那送碳火做什么?
“老人的家里有孩子在外面征战,夜里也得守着。兴许是看着这里的将士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因此送了碳火?”公孙敖猜测道。
这时卫起也过来了,守城的士兵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他。
卫起沉思片刻,道:“今日是什么安排来着?”
“清点城内的东西。”曹长卿摆摆手:“你看需要清点么,都在这了。”
卫起便笑起来:“那帮着百姓修补修补屋子,许多人家还漏着风。”
2. 楔子2世事长廉
曹长卿没有活过那个新年。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那个封天榆次山的潇洒少年郎,未来的天下名将,居然突发疾病死了。
一时间各种猜想满天飞。有人说曹长卿本就身患不治之症,去太华不过是了却沙场心愿,好男儿就该在沙场上挥洒血泪;有人说曹长卿只是厌倦了政治生活,像换种清净的生活方式,又不想被打扰,所以才说自己死了;也有人说,这不是突然病了,这是被人谋害……
但所有的猜想都在启帝为曹长卿建立了将军冢后烟消云散。
那是高大的坟墓,建工奢侈,面向太华,预计要修两年。
而此时的曹长卿,正在被师父泰逢带着,东夏与太华交界的山里穿行。
他们没有骑马,也没有用车,而是泰逢借了神鹤,昼夜兼程,终于赶到山门前。
山门是简单的木质建构,匾上写了“上申”两字。传闻这里有天下最强的仙人,但从未有人见过,也传闻,这里什么都没有。
泰逢落地,背着曹长卿立在山门下,对着空荡荡的山声嘶力竭地呼喊:“青要山神泰逢求见!青要山神泰逢求您施救,我徒儿性命垂危!救救他!”
几声过后,山中飞鸟惊起,面前的山水石林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到脚下的溪水,还有一艘船顺水而来。
泰逢带着曹长卿上了船,终于求见了这里的仙人。
曹长卿醒来时已是七天之后,泰逢还在屋子面前煎药,一个少年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什么,还有个白发老头坐在摇椅上眯眼看着书。
“呦,醒了。”白发老头是最先发现曹长卿醒来的。
泰逢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坐到他床边缘:“阿河,有没有哪里疼?”
曹长卿摇摇头,问道:“我以为我死了。”
“已经没事了。阿河,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泰逢握紧了他的手心,庆幸孩子捡回一条命来。
“是古神留下的毒,还没完全肃清,不过今后安静些,别运真气,就能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你可以和老头我在这住上十年,我时时为你清清毒气,说不定能根治。”老头放了医书,从躺椅上下来。
“十年?”曹长卿疑惑,太久了,十年。
“你还年轻,以后你就会发现,十年很快的。”老头淡淡地说,仿佛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完全不在乎十年。
“我还没有游遍名山大川,等我玩腻了再来也不迟。”曹长卿笑着说。
“是啊,不迟。”老头笑眯眯地回应他。
“泰逢,你这小徒弟,挺豁达,不愧是在榆次山上留名的人啊!”
曹长卿已经知道自己闯祸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您也知道?”
“你踩的那头鹤跟我打得小报告,人家记恨你,却还是带你赶过来,回头见到了记得谢谢人家。”白发老头说:“下毒的是长安人,你太过锋利,别人便记恨你。日后只怕是要改名喽。”
曹长卿无助地望向房间陈设,目光散开又聚拢,落在白发老头身后的字上:“长阶无尽,世事常廉。”
“长廉。”曹长卿淡然一笑,“日后,就叫长廉好了。”
【历史】
太华合盟之始,大君岱极与东方大夏,北方无启,南方阳燧签止战书,此后百年如有不义之战,则三方讨之。
至此,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落下帷幕。
太华史书编纂时,他召来史官,亲自向他们描述少年时的所见所闻。
“云中接近不周山,被凶神诅咒,作物不生,唯独盛产金玉,但是在太华最不缺的就是金玉。
那时太华三支的人忙着争权夺利,云中、摇光这样的小地方,自少昊五十七年大寒之后,更是饿殍遍野。光是稷城,每年饿死的人就是成百上千。许多人背井离乡,前往富庶的东夏。
东夏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我的父亲已死了三月。稷城长老们商量了许久,决定投降。作为上一任稷城城主的儿子,我接过了城主的位置,登上城墙。
我站在城墙上。往前看,不远处的渭城烽烟未熄;往后看,稷城老弱倚杖而行。那时的稷城绝没有与城外大军拼死一搏的能力。
卫起见城墙上是个小孩,便大声喝道:“哪来的小孩!让你们城主出来见我!”
我鼓起勇气,镇声回他:“我就是城主。”
他便笑,拿下这样一座城,无异于探囊取物。
那个冬天雪很厚,也许明年能有很好的收成。但稷城如今已是他人囊中之物,我只能硬着头皮与他谈判。说是谈判,不如说是祈求:“听闻卫大将军仁义之师,能否答应我三件事。”
卫将军像逗小孩般应我:“你说!”
“一不可杀老弱,二不可毁牧场,三不可绝丹水。”
他大笑道:“可以!那你要给我些什么呢?我回他:“稷城金玉,尽数奉上!”
于是他答应了,我便开了城门。”
此事于东夏史书亦有记载。
是日大雪,稷城城主脱去上衣,赤足而出。卫青进了城才发现,房屋已破败,城内尽老弱,震撼之至,命军人帮着修了破败的屋子,他们离开时,稷城妇孺以金玉相送。此后卫家仁义之师名满天下。
“出了城门我才发现,大将军卫起左侧的人是名震一时的少年将军曹长卿。卫起看我年幼,问我年岁,我说15。他侧头对曹长卿说:“比你还小三岁。”曹长卿固执地说自己19了。”
“后来曹长卿就死了。”史官打断了他:“曹长卿是名震一时的天才,东夏关于他的记载和传说已经够多了。大君,我们讨论的是您年少的事。”
岱极点点头,继续道:“那时大雪严寒,我赤肩光足站在雪地里,曹长卿许是看我可怜,便解下他的狐裘披在我身上。实际上他里面也是单衣,并不够暖和。”
史官点点头,这都是史书上有记载的东西,大君亲自把他们召来,居然只多了“曹长卿解衣暖大君”这么一件事。
岱极还没说完:“云中后来做了商道,颇为繁华。如今云中能成为太华的金玉之地,与当初东夏的统治密不可分。但我生长的云中,并没有那么繁华,流民作恶,野犬扑人。我年少立志,要给云中百姓一个富庶的天地。但那时我心中多怨恨,即便志向在此,却也觉得上位者丑恶,应除恶务尽。直到曹长卿那狐裘披在我身上,才有了如今的大君。”
岱极离开云中的那年,曹长卿死在了东夏。两位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就这样在历史上完成交接。
岱极在长安三年,苦习兵书,于少昊六十三年,也就是东夏岁和二十一年逃离长安城。又三年,岱极回到长安,寻得旧友,从此开始了如今天下盛赞的故事。
【一】
岁和二十三年,东夏天启城。开元节。
开元节是整个华夏大陆最为盛大的节日。北到无启,南至阳燧,西至太华,四方宾客齐聚天启城。盛会往往会持续半月。
明灯千盏,花市红灯高挂,照得长夜如昼。
宝马雕车,鱼龙戏舞,庆祝这一年的丰收。
长廉穿过长街,进入了华清楼。
华清楼是天都最豪华的酒楼,足有三层。饮茶之余,天都最负盛名的舞姬在此添色,腰缠万贯的商人在纸醉金迷中交易,威震朝野的政客在此讨论帝国的未来。如同宫中的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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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楼,登顶可望盛世繁华,却又没有诸多规矩,于是乎,帝国的核心齐聚于此。
长廉进了华清楼,绕了几圈进入顶楼的一个房间“和穗”。长廉瞥了一眼房间陈设,直觉没错,有人进来了。
刀已经架到长廉脖子上了。
像是玉器所制,太华人最喜欢用玉器制刀,但触感上又不是一般的水玉。
“羭次山最好的婴垣玉,这刀和你绝配。”那人问,“喜欢我就送给你!”
那原本就是为他准备的礼物。婴垣玉在榆次山的高处,穿越雪线已是苦难重重,再要找到婴垣玉更是难上加难,岱极此番的确是挂念着长廉的,他只觉得婴垣玉与长廉这家伙极搭,便去采来又找上申的工匠朋友打造,可谓是费尽心血。
偏偏要装作是随便弄的,长廉也看出来这把刀难得,但不说破,只是装作一脸嫌弃的样子:
“离我远点。”
那人悻悻把刀放在桌上。提着酒坐到窗台上。还给长廉也扔了一壶。长廉接过酒,也坐到了窗台上。
仿佛他们三年前初遇一样,坐在栏杆之外,世间诸多规矩,便管不到他们。
“太华特产竹浮酒,特地给你带的。”
长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那人也只好尴尬的笑笑,俩人就坐在围栏之外的飞檐上对饮。
竹山和浮山在太华山之东。竹浮之间,有清水出。那里的人们和华族交往密切,酿酒手艺学得很多华族技法。于是,手艺精进,清泉甘甜,竹浮酒自然是天下一绝。每年的开元节,这种酒就会大量运过来,天都随处可买。甚至都不用开元节,东夏自己的商队就可以带回来。
简单点说,这酒是他随手买的。
很多年后,东夏人习惯在开元节的时候赠送竹浮酒,寓意“祝福”。那时的竹浮手艺其实早已失传,东夏的人们借这希望,祝福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你怎么找到我的?”长廉忽然想起来。
“你猜。”那人神秘兮兮的笑着。
长廉喝了一口酒,懒得猜。他们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明明多少年没见,但这个人只用来了到这里,凭着对他的了解就能轻易找到他。
“你怎么到长安来了?”长廉喝了口酒便放下了,转头泡起茶来。
这句问的是岱极,三年前长廉顶着杀头的风险把岱极救走了,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回来。长安城里还有个皇帝等着杀他呢。
“我志在青云!不料被内阁奸人所害,逐出内阁。小生家在云中,云中如今归东夏,我有何颜面回去?思来想去,唯有投奔公子你了。给我五十银钱,听我复仇计划!”岱极演的起兴,恨不得能唱起来。
长廉无语,定定地看着老朋友。
和三年前一点没变,他也太吵了。长廉不喜欢热闹喧杂的地方,总觉得东西越杂越是暗藏危机,偏偏忍得了岱极。
但今日岱极难得安静,两人就这么坐在飞檐上看着外面。
这里是绝佳的观赏地。
太华人的飞舟还在往这边行驶,自西边起连绵不断,犹如一条通往天宫的路。那边的宫苑灯火通明,街上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鱼龙灯戏精彩绝伦。
街上人正未散去,那人已经醉倒了,倒在长廉怀里。长廉对这个酒量不行却又嗜酒如命的老朋友感到很无奈,每次都是他来收拾残局。迷迷糊糊间那人呢喃道:“累了累了,阿河,我睡会。”
长廉望着他扔在桌上的婴垣玉刀,不同于一般的水玉,通体洁白,偶有瑕疵。婴垣玉白中有青,晶莹通透,
远处的太华船队已经全都着陆了,西边的天空,黑得像粘稠的吃羊井。
3. 公孙敖
长廉推开窗,向东望。
远山斜阳,天地苍茫。
长廉是回来赴约的。
这么多年,他游历天下,可无论如何,过年这几天,还是得回到长安看望老师泰逢,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两人照例约在不起眼的小楼。
长安城每逢过年,必是商贾云集,处处热闹非凡。他们约的这小楼,平日里人影都不见一个,借着过年,也有些客人。
这些客人决计想不到,自己因为价格低廉选定的小楼,在最角落的一桌上,坐着的是如今东夏国师泰逢和从前的少年名将曹长卿。
只是这少年名将如今改名长廉,扔进长安人流里是不起眼的存在,扔进军中是不起眼的,不知哪来的山野樵夫。
泰逢自然是提前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凉拌的野猪耳朵,现烤的太华牛肉干,都是长廉喜欢的下酒菜。
只是泰逢倒了酒,长廉却迟迟未动,许久才说,自己已经戒酒了。
最初,他因为中毒假死一事,改名换姓,流浪人间,像个孤魂野鬼。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因为他发觉自己不是“曹长卿”之后,竟然在天地间没有立足之地。他如果不是要成为天下名将,如果不是少年天才,他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是。时而又想起当年中毒一事,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不彻查背后元凶?为什么着急忙慌说他是身体突发恶疾?
这么多年,每到夜里就辗转难眠。
他不可避免地沉迷于酒精,喝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喝醉了,就不会睡不着。
但如今他戒酒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哪一天茅塞顿开,接受了如今自己是个凡人的事实,又或者是在夜以继日的平淡生活里
。
他说出自己已经戒酒后,留下老师在对面苦笑。
白发老头猛灌了一口酒,许久叹气道:“阿河,你生气吗?”
曹长卿年幼丧母,父亲也下落不明,他被母家抚养长大。曹家是世家,他衣食无忧,又天资聪颖,还有国师泰逢收他为徒,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日泰逢在树上读书,忽而感慨“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年仅八岁的长廉便冲出来,说道:“我挽天河洗甲兵。”从此泰逢便唤他一声“阿河”。
长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自己当年被人毒害,皇帝不管不问,老师身为国师也不曾提及此事。六年来泰逢见长廉颓废的样子,从不敢主动过问。如今他放下了,终于敢问出这一句。
长廉在脑子里打了很多稿,开口时确却一溜烟儿全没了。
“老师,我不生气,我只是时常伤心。”他平静地陈述着,语气里无悲也无喜。
只是这么一句,听来如林外寂寥,隐约有寒山远火;四无人声,唯有高寺钟磬荡过千山。
泰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长廉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也时常伤心。”
泰逢已然无话可说了,他自觉亏欠长廉,但长廉这句分明是说,从前也这般,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你从前意气风发,策马扬鞭,折花献美人。如今骑马,却像骑驴。”泰逢还是说了句。
长廉却并不在意,只是坦然道:“不是骑驴,是骑牛。”
这一句把泰逢逗笑了。
那年长廉被帝启召见,亲封都尉。喜信到时,老师正在醺醺大醉,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酒,躺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往家里走,看到喜报,就把肉和酒都扔进包袱里,摇摇晃晃地站在牛背上高声宣读。
然后酒劲上来了,他把喜报一起扔在包袱里。于是长廉拿到的,是沾了油和酒的喜报。
就这么一句,把这么多年来的功过得失糊弄过去了。泰逢自认为运筹帷幄,天下事皆收于眼中,偏偏读不懂长廉。
无论何时何地,长廉永远是个不缺朋友的人,却始终是个寂寞的人。从前身边簇拥着一群人,如今身边只剩一个人;从前喜欢与人讲道理,事事要争个明白,如今却是永远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偶尔生气了,也只是举着剑砍木桩,一下一下准确地砍在同一处。可无论是从前意气风发还是如今四处漂泊,始终是个又倔又傲的孩子。
“天下你都玩遍了吧?”泰逢招呼人上了茶水,给长廉倒了一杯。
“其实不过是游历了东夏,我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一待就是一个季节。”长廉淡淡笑道。
“那接下来呢?往哪去?将来安定在哪?想过吗?”泰逢又问,这么多年漂泊,长廉怎么能一点安家的心思都不想呢。
“不知道啊,也许是太华,也许是无启吧。”长廉摆摆手,他从来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恨不得睡在船上,一觉醒来就到了新地方,到哪就在哪下船。
“那你可有喜欢的姑娘?”泰逢问道。
长廉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没有那档子事,这会孩子都该有了,泰逢该抱孙子了。
长廉听到这话,被茶水呛了:“咳,这是哪跟哪啊?等我寻个好地方住下,再说结婚的事儿。老师,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泰逢哈哈大笑,忽然站起身大挥手:“我儿有喜事,今儿在场的开销,一律我包了!”
长廉一时更是震惊:哪来的喜事?
泰逢却坚持,以自己对长廉的了解,他那反应,铁定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话音落下,楼内纷纷要了好酒,可惜常见的名酒不多,直到有人大喊:“乐府诗!丝竹相和!天家酒啊!”
店家忽然拿出一罐上好的名酒,这“乐府诗”是先帝为爱妃所酿的一种,那妃子喜欢饮酒赏乐,随手起名“乐府诗”。
那酿造方法只有宫里头人知道,又因为这个传说,这酒一直是传说中的的东西。
这样偏僻一个小楼,居然能拿出这等好酒,长廉才想起来,泰逢一直是个很看重格调的老家伙。
和自己徒弟、干儿子约个饭,选的地方果然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只怕这个小店,是哪个皇家子弟自己开了好玩的。
这才符合这个老东西的调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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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师父,长廉就回了华清楼。
岱极还在楼里等着他,但他回去之后,没看见岱极的身影。
长廉如今无茶不欢,燃起屋里的小茶炉烧水泡茶。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火炉已经熄了,留有余温,壶就这么在炉上温着,长廉起身开门。
门外人一身黑色长裙,外衫是黑线与金线交织的素纱,只有在日出的阳光下才能看出这一身华贵非凡,平日里就是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衫。手上一把折扇缓缓摇着,无字无画,在角落里有勾勒出小小一朵金色莲花。
她缓缓抬头,长廉看清了来人。
榻月,华清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身后还有个跑腿的,将新熬的热气腾腾的粥点放下便出去了。
长廉看了一眼,那是两碗粥,榻月显然是用过了,那么另一碗是给谁的?
“昨日似乎有客人来了你屋子里,不知道需不需要用早餐。”榻月自顾自地泡茶,显然她认定那人没有威胁。
“他能睡的很,不着急。你来有什么事么?”长廉问道。
“公孙老头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榻月说着,拿出一个小匣子。
长廉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纯黑色的石头。
“这是什么?”长廉拿起来看了看,看不出什么玄机来。
“不知道。他说是在榆次山上捡的。”榻月淡淡地说着,拿起茶杯,浅抿一口。
“说起来我也该去看看他。”长廉道。
“不必,他已经死了。”榻月没有抬眼,语气平淡。
对长廉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他死了?”
“似乎是有妖。”榻月补充道。
“他的墓在哪?”长廉问道。
“青要山,将军冢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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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冢,就是曹长卿的坟墓。
修建了两年的原型坟墓,面向太华,仿佛在怀念他从前的功绩。
长廉再去已是次日。
正午时分,阳光盛大。云白风清,云朵投下大片的影子沿着大地的脉络缓缓移动。
树荫摇曳里,长廉靠着公孙的墓碑坐着,半壶酒倒在地上。
公孙墓碑之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冢,里面埋葬着昔日天才少年曹长卿。
长廉面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再往远处就是被阳光湮没的群山连绵。
那里最高的山便是太华山,面向东夏的一侧是断块山,陡峭嶙峋。
再往西北,有一座榆次山,是太华北部一脉的神山榆次。六年前曹长卿带兵拿下西北一脉,踏鹤而起,在榆次山上留名千古。公孙敖跟在他身边,风光无限。
三年前长廉回长安,公孙敖拿着手里的《天下英雄列传》跟他说:“这是前年新修的版本,你猜加了谁?诶!曹长卿!看这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榆次神山踏鹤留名”,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华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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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书先生那听你的事儿。”说完就是接着大笑,搂过长廉喝酒。
他就这么死了啊。
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曹长卿初上战场时,公孙敖怕他受伤,时时护着他。军营里有人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不过是皇亲国戚镀金来了,说不定都没见过敌人,就回去混个官做,是公孙敖给他怼了回去;后来曹长卿封天榆次,公孙敖跟在他身后千古留名;如今公孙敖死了,连墓碑都挡在他前面。他日太华人若是打过来,公孙敖也替他拦了一程。
长廉又倒了一杯茶,浇在了公孙敖碑上,想着三年前公孙敖怕是这样来祭奠曹长卿的。后来公孙敖知道他还活着,立马就能理解他苦衷,又帮了许多忙。
谁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不知不觉间,斜阳将近。满天的余辉漫过远山,模糊了山与云天,仿佛海水将其淹没。
“你在悼念谁?”身后有人问道。
长廉并不回头,这声音太熟悉了,是岱极,他居然跟了出来。
“我看起来像是会悼念别人的样子么?”长廉反问,“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若是我死了,你也会靠着我的墓碑坐一整天吗?”岱极问道。
“你若是死了,我怕是找不到你的墓碑。”长廉适时开了个玩笑。
岱极笑了,轻唤一声:“阿河。”
长廉顿了片刻,岱极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诨号的?
岱极挨着他坐下了,顺手给他递了根草:“这种草的草根嚼起来甜甜的,试试?”
长廉半信半疑,接过草放进嘴里缴了几下,的确有股甜味,转头问道:“你究竟为什么来长安?”
岱极还在长安的通缉榜上,尽管知道人已经逃亡西边,但皇帝还是固执地留下了通缉令,为的就是岱极不敢再回长安。
岱极冒着这么大风险回来,总不见得是因为想长廉了。
“公孙敖的死有蹊跷。”岱极淡淡的说,“长安给出的死因是失火。但其实他的尸体,似乎被野畜咬了。你觉得,以公孙敖的本事,能被野畜和失火弄死么?”
当然不能。
野畜不过是最低阶的妖,灵识未开。公孙敖好歹也是一方将领,绝不至于被野畜咬死了。
“这群野畜背后,还有人。也许是神遗。”岱极说道。
长廉在六年前就听说过神遗,是有古神血脉的人,介乎人神之间。他的老师泰逢,据说就是东夏最强的神遗。
“所以呢?”长廉问道。
“公孙敖当初也算是照顾了我三年,我好歹得为他把背后的凶手杀了。”岱极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还要向太华内阁长老门复仇么?”长廉挑眉,前后不过三天,岱极就把他来长安的目的忘了么。
“原本是要找你帮忙,想着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公孙敖,才得知他死了。我本就是要拯救苍生的人!何况公孙敖是你我的朋友呢?长廉,让我们一起拯救天下吧!”岱极握拳,好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
长廉却有些不想抬头,好一个中二少年,现在装作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谁教你这些的?”长廉扶额问道。
“公孙敖啊!他难道没跟你讲过《天下英雄列传》的演义么?将来这书重订,一定有我岱极一席之地!”岱极熊熊燃烧。
长廉一时怀疑这个中二少年和六年前自己在云中看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不过又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比他还中二——比如那踏鹤而起留名榆次的黑历史。
感情小孩只要是公孙敖带,都是这中二病的样子。
长廉扶额,总算是点点头同意了。
回去后再往公孙敖住处看看,那火灾,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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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付公孙敖轶事:
时间:三年前,岱极还被囚禁在长安的日子
公孙敖回长安后养了只三花猫,起名“娘娘”。娘娘每日和长廉岱极玩在一起,公孙敖气得直冒烟!
要知道,长廉是个厨房杀手,做的东西差点毒死岱极这个超级无敌耐杀的小强。
公孙敖疼爱俩小屁孩,却舍不得娘娘和这俩玩在一起,但是每次一不留神,娘娘又跑到这俩屋里去了。
那天岱极还在学东夏的毛笔字,拿着笔刷来刷去就是写不出满意的,闲几无聊,在娘娘身上动了歪心思。
公孙敖接到娘娘的时候,看她身上一点墨迹,气得直发抖。立马冲上楼按住岱极,在他脸上画了几个圈,还有六根“胡子”
4. 有妖
【四】
清水巷,火灾留下的断壁残垣居然还没处理,被火烧焦的木头在一排房子里格外醒目,屋前的灰已经处理了,大门紧闭,还有官府的封条。
长廉从旁边的矮墙翻了进去看了一圈,尽是烧过的木头。堂前乌泱泱一片,应该是血液混着木屑,简单处理过留下的痕迹。
想来他倒在这里。
长廉见过小妖,手脚弯曲,皮肤枯槁,行动起来毫无逻辑,像是野狗。往往是被人驯养,成了听话的恶犬。
公孙敖昔日也是一方将领,绝不至于被几条野狗咬死了。
但如果是修炼出神识的妖,又绝无可能只杀一人。显然是被人杀的,又放给小妖毁掉了痕迹。
屋子里的痕迹验证了这一点。烧焦的木头上隐约还有一点整齐的切痕,部分梁木落下的位置,不像是自然垂直落下,而应该受力了。前堂屋子木板上有个小小的孔洞,像是暗器所制。
但没有任何凶手的信息,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用长剑,却也有暗器。
长廉猜测公孙敖在打斗时专注在剑上,不曾想那个家伙还藏了暗器,于是落了下风。
外面忽而传来整齐有力的步履声,应该是长安巡逻的队伍。但榻月说过这里少有人来,哪怕是巡逻,也从巷口匆匆一过。
声音在门前停下,长廉总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在这,上面还有封条呢。
巡逻队的老大揭开封条进了门,空荡荡的院落,没什么异常。这时一旁的人指着一角大喊:“在那!”
老大顺着望过去,一抹衣角匆匆消失,显然是有人从那跑了,立马带人追了上去。
小巷纵横交错,院墙也不算很高。长廉转过最后一个巷道,终于看到了巷口,却有人牵了恶狗守在那。立马掉头就跑,想来这里四个出口,都被堵死了,只能试着先躲在某家,再作打算。
在拐角处与一个家伙撞了满怀,那人隐在黑色的袍子里,唯有几缕白发扬起,耳边似乎有抹淡黄色,许是耳坠。
长廉没有多想,继续往前。
但迎面而来的是恶犬扑了上来,长廉闪身避开,再回首,那枪尖已经抵在自己喉上。
长廉立马举了双手作投降状,却被对面一再逼退,长廉不得不退后避开锋芒,直到后背与墙面紧紧贴住了,那枪尖也指到他面前,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时方才堵在门口的人过来了。
“长廉?”那人呼道,显然是认识。
长廉转头过去,那是自己儿时玩伴,如今在稷下混日子的卫青。
“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早年待过稷下,公孙敖是他老师。如今来看望老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卫青赶紧上去将那人的枪移开。
长廉见状立马躲到卫青背后。
“看望老师用翻墙的,也是少见。”那人哼道。
“程大少,你就给我个面子,回头给你送点好的过去。”卫青给人家赔笑道。
“私闯禁地,这是一定要交给陛下的。”程凯不肯退让。
“那交给泰逢老先生好了,陛下对这些事向来头疼,涉及神遗,交给老先生正好。”卫青道。
程凯总算答应了,却要跟了一块去。
“你来这里要追谁来着?”卫青却提醒道。
程凯猛一拍大腿,带人掉头找去了。
卫青带了长廉出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要找谁啊?”长廉问道。
“稷下的人分好几派,有个姑奶奶和程凯不对付,时不时就拿他找乐子。程凯一怒就带人说要给她好看,实则是被那位姑奶奶溜了。但我还是得跟过来,真出什么事了我还能兜着点。”卫青解释着,却也没说这位“姑奶奶”是谁,反而把话题一转,问道:“你来看老头么?”
这里唯一让长廉记挂的自然是老头了,但这话问得又有歧义,老头已经死了,卫青刚问出来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好在长廉说道:“来调查死因。”
“皇帝给的说法是天干起火,又是夜半,被浓烟呛死了。但五行司也来看过,说是妖物作祟,又起了火,躲避不开。”卫青说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五行司说的是什么妖?”
“畜生。”卫青答。
“老头能被畜生咬死了么?”长廉反问。
“不好说,不是还放火了么?”卫青摆摆手,看起来真信了这死因。
“你进去看过么?”长廉又问。
“金刀看过后就封了起来,我自然没这个权限,不过我也不感兴趣就是了……”卫青很快想起来这俩人的关系,于是改口道:“你要是要查,我去给你问问。”
卫家家大业大,他说是问问,能开的后门可就多了,可长廉只是摇摇头算了,卫青能得到的答案都只是如此,那么开了卫家的后门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
卫青见他怅然所失的样,以为他被老头的死打击伤了,赶忙岔开话题道:“今晚华清楼,我请客,你一定要来啊。”
——————
曜灵楼内,岱极正望着长廉,中间两百步的距离,常人是看不了那么远的,但岱极可以。
他有神遗的血脉,却只是五感比常人灵敏,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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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一般的神遗灵敏不少,别的能力全然没有觉醒。
他身后立了一个男人,干瘦得有些畸形,隐在黑色袍子里,恭恭敬敬地立在阳光分割的阴影里。
“你杀了公孙敖?”岱极冷不丁来了一句,似乎是在质问。
“那老头实在难缠,不肯说出东西下落。”玄清吊儿郎当地回答。自家主子是太华内阁最接地气的,看起来极不靠谱,所以很多时候,他们自己就做主解决了。岱极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过问。
但今日,岱极侧眼扫过,目光冷厉,尽是杀气。
玄清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跟了主子许久,别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类老头,有些家族的少主他都杀过,那时主子也没这么生气。
记忆里岱极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有两次,上一次将他惹怒的家伙死在了内阁高塔上。
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赶紧重重跪了下去:“小的该死!”
岱极素来不喜欢这个家伙,内阁说着什么怕他无人可用就把卧底放在他身边,做事随意又鲁莽,仗着自己是内阁塞的人,素来不拿他当主子。岱极很想将他就地杀了,但一想到长廉要查,若是在这里杀了,长廉就该查到自己头上了。
得想个办法让这家伙自己送死。
岱极叹了口气,悠悠道:“那东西如今在长廉手里。他查到你是迟早的事,先下手为强。”
“是。”那人毕恭毕敬道,思索良久,又问:“容小的问一句,这长廉,当真有这么恐怖?”
“他倒是不可怕,但他背后有三位国师撑腰啊。那国师也不是等闲之辈,当时看了现场估摸着就猜出了十之八九,只是人家忌惮着无启,说不定还在和无启对接。等他们发现是太华的人干的,再来彻查。那我俩就都玩完了。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岱极左拉右扯说了一大堆,仿佛当真是在出谋划策。
玄清思索片刻,试探性道:“今夜华清楼有卫家宴席,人多眼杂,我可在此动手。”
“华清楼的神遗可不少,榻月的能力笼罩下,你怕是逃不出去。”岱极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方案。
“那便等入夜再说。”那人又道。
“可以。到时候你把妖物通通放出去。趁乱拿走玄石,然后离开长安。回了太华,都好说。反正妖本来就是无启的妖嘛,让他们打去。到时候你拿了神器,还挑拨了无启和东夏的关系,必然是能高升的。”岱极猛地一拍手,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体恤下属的公子哥,在和下属商量对策。
“多谢大人提点。”那人说完,完全融入了影子里。
5. 虎与花
华清楼内有个极大的圆形戏台,四围高楼下,此处有如井底。绕戏台一圈极宽阔,尽是今夜受邀而来的宾客。
这是长安最为纸醉金迷的地方。
长廉到时,卫青躺在美人堆里,有的为他剥了葡萄送到嘴边,有的拿了银色酒壶恭敬地候着,等他一招手就立刻斟满了酒送过去,还有的躺在他怀里,由着他上下挑弄。
余光里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软榻上起来,走近一看,的确是熟人。
“长……”卫青想喊他长卿,却想起来曹长卿已经死了。但他一时半会的确想不起来“长廉”,只是“长”了半天没“长”出个好歹。
“长廉。”长廉笑着抢答,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来。
原本他的身份,除了老师泰逢没人知道。偏偏三年前为了救岱极,在长安许多人前泄露了。公孙敖,卫青,帝启,都是那时知道,曹长卿还活着。
卫青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拉着他往那个那边坐,又感到一丝不详的气息,这才发现长廉身边还有个人。
“这位兄弟,有点眼熟啊。”卫青说着绕了过来,岱极别过脸去,祈祷此时喝醉的卫青认不出自己。
“他怕生。”长廉扶着醉醺醺地几乎要倒下去的卫青,又转头对岱极道:“十四君,你自己先走,我与朋友叙旧。”
岱极短暂一征,转身找了个角落落座。
三年前他在长安是人质。启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云中七城沦陷后,七位城主都被掳做人质,表面上说是尽礼义给优待,背地里城主们却一个接一个力气死亡。岱极若是不逃,想必只会和那些城主一样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
当时助他逃走的正是长廉。
岱极那时被幽禁于梧闲楼,鲜少有人见过。卫青这位小少爷也许见过他,却也未必记得他。但“岱极”这个名字却是为人熟知的,因此长廉才换了个称呼——十四君。
长廉诨号“阿河”,长安城从从帝启到泰逢和公孙敖,是长辈们对晚辈的爱称,几乎上一辈的人都这么叫他。但“十四君”是只有长廉知道的称呼,或者说,只有长廉会这么叫他。
那时公孙敖说他是“重黎三公子”,他纠正说不是的,是“十四君”。此后长廉偶尔这么叫过两次。
岱极在长安还是个逃犯,按律当诛的那种。回来自然不能暴露了。
见卫公子有客人,一群人便识趣地散了。
人刚刚散开,卫青转而清醒了,完全没了不省人事的酒鬼模样。
“你装的?”长廉有点震惊。卫青的确算得上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自认很了解自己这个兄弟,长相俊美颇受女人喜欢,又是五大望族之一,从来是长安城人人追捧的对象。但他不喜欢这些庸俗的脂粉玩意,偏偏喜欢竹林论道,往往一入山林几月不归。
靠着家族才在稷宫里学习,又凭借叔叔的职位在军中混了个领军。在公子里,这算是废了。他几时学得的人情世故。想来也简单,人人等着他漏出卫家的破绽,装醉显然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这点酒自然醉不了,但万一人家图的是我的身子……”卫青说着。
长廉无语,也懒得吐槽,但很又想到,也许他已经认出了岱极。
“在长安待多久啊?”卫青随口问道,仿佛没有想起方才那个家伙。
“不知道,等抓住妖物背后的家伙吧。”长廉说着,手抚上了腰间的玉刀。
“挺别致啊。”卫青好似没听到,已经顺走了他的刀。
白中透青的纯色玉刀,入手微寒,刀制是传统太华短刀,看起来更像东夏的匕首,确实有弧度的,刀口的位置似乎刻了字。太华的文字繁复多变,变异语种颇多,卫青认识通用的一些,这上面的文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显然是岱极的手笔,长廉当然注意到了这些文字,但对方让他自己猜,他猜了几个都错,岱极还是不肯把谜底告诉他,说他去一趟太华就明白了。
长廉倒也顺路,暂时就按下了好奇心。
“材质挺特别的,但是刀身没有名家标记,不好卖啊。”卫青啧啧叹道。
“这刀不卖。”长廉提醒他。
“行吧。”卫青把刀还了,凑近贴到长廉耳边道:“是岱极送的。”
长廉一怔,看向这个老朋友,显然他刚才就认出了岱极,却没有点明。虽然刚才没有动手,但长廉不清楚他对岱极的态度如何。
长廉许久不回话,卫青也就怏怏地退了回去。
而不远处的传来的目光,比这婴垣玉刀还要寒冷。
台下的说书人还是唱着曹长卿的故事——
“说那曹长卿,十六岁,上林围猎单杀恶狼,十七岁上战场,只带着八百人便破了不周军两千人,还拿了两名将领的人头,十八岁沙场征战北驱重黎,拿下了太华名山钱来山,十九岁,在那蚩尤人的榆次山行封天大典!此番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将之首!”
“这么多年了,还是唱的这出,但永远有人爱听。”卫青笑着和长廉打趣:“不过下一位可新鲜。是太华的幻术师,据说他能幻化出银汉星斗,猛虎百兽,总之世间百态,应有尽有。听说他此次来了开元节啊,长安城达官贵人都排着队请他去一次,可谓是千金难求!但你猜,这次花了多少?”
“一千零一金。”长廉回答,千金难求,一千零一金能求,没毛病!
“不不不不!”卫青没主要到长廉这个玩笑,他忙着显摆自己请来这位幻术师的价格:“一分没花。他甚至还说,能受我卫家邀约,在长安第一楼华清楼来一场,是自己的荣幸!”
“是啊,卫公子。堂堂长安望族,能不能别来盯着你的钱。”长廉吐槽。
“不盯着钱我盯什么,在朝为官哪有江湖来得逍遥,而在江湖里逍遥,第一就是,赚钱!自从我家里觉得我没出息就断了我的钱,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反而赚了一大笔钱,现在家里总算有我说得上话的时候了,结果家里还是给我送去稷宫了。”卫青说起话来真的没完。
长廉倒不关心他到底怎么赚的钱,此时那位幻术师手里绸布一抖,一只白虎忽然出现,引得一阵叫好。
长廉却对幻术师更感兴趣。那个人瘦,太瘦了。一种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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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的干瘦,偏偏动作有力,奇怪得很。
幻术师用梅花枝引他一步步往前,忽而梅花枝抬高,白虎一跃而上,空中赫然出现巨大的莲座供他歇脚。幻术师还在下面引导,白虎就这么绕着观众席往前走,莲花步步生。
直到来到长廉前面,幻术师往席上一指,白虎立刻向长廉扑来。
那竟然是真虎。
这是一席上只有长廉和卫青,老虎动作何等迅速,护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卫青立即拿起长廉桌上的玉刀防卫,白虎来势汹汹,碰到玉刀的瞬间缺化作光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席上众人也被吓得不轻,看到白虎消失了,又以为这是什么互动,一时间满堂喝彩。
“那幻术师叫什么名字?”长廉盯着台上的幻术师,问身侧的卫青。
“好像是叫方请,怎么啦,吓到你的话我去把他喊过来赔礼道歉!你别说,我也被吓到了,那老虎,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卫青说着把刀还给了长廉。
长廉接过刀,擦拭后放回了皮袋里,轻轻摇头道:“没事,的确精彩。”
当下灯光暗了下去,这是幻术师要退场了。但是那人还没来得及退下去,四围的楼上一圈一圈灯笼亮起来。
寻着灯光望去,最顶上是卷成花状的红绸。老宾客都知道,这红绸出现时,本该是一圈一圈如花绽放。但今日的红绸是掉出来的,显然是背后操作的人不熟练。那红绸做的花在上面晃晃荡荡,极不雅观。
忽而,不知从哪一阵风吹了过来,长廉从这梦中陡然清醒了。
此后的许多年里,长廉不断地回忆起那个场景,生怕遗落了任何细节。
红花抖了几下,猛地散开。一个女孩抓着红绸的一端荡了下来,说是荡,更像是飞。仿佛她原本就有羽翼,不必借助红绸也能飞下来一般。巨大的红绸散落一地,那女孩显然是操作不熟练,被红绸压在里面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等着她后面的动作。红绸里的女孩扑楞几下,探出个脑袋,总算爬了出来。
长廉看着台上白发的少女,耳边有淡黄色小花耳环,是那天在巷子里碰到的人。
女孩回过身,打了个响指,身后巨大红绸猛地起火。火光撩上去,化作新叶落下来。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女孩用清脆的声音道:“你就是方青?”
方青含笑道:“正是在下。”
随后有鱼落了下来,女孩抬头,长廉顺势望过去,是白天的程凯:“风羲回,我让你耍老子!”
鱼还未砸在台上,被方青用幻化出的水帘笼住,长廉可以清楚的看到鱼在水里游。方青旋即收在了竹篮里。篮子并不漏水,那些鱼变得极小,在里面游。
台上一片叫好,风羲回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这里等我。程凯!你下来!”
前半句是对方青说的。
“有本事你上来!”
“你等着!”
“姑奶奶啊!别闹了!”卫青连忙去拦。但是风羲回已经抓了一边垂下来的流光锦,飞踏上去。
还没到上面,程凯忽然被畜生扑了下来。
6. 再毒
华清楼内几百人,全都看着那怪物把人扑倒,用它看起来瘦弱不堪却畸形的手去抓程凯。
程凯被扑下来,在空中毫无借力点,好在方青带了刀。
方青一刀划过,畜生硬生生被切开了。
“是妖!”楼内忽然有人大喊。
对神遗来说这是一刀一个的畜生,但对常人来说,这是咬起人来不要命的怪物。楼内一时喧闹,人们拥挤着出去,却发觉外面已经被妖占领了。
鲜少露面的榻月这时出现关上了门,又以三个手印落下,彻底封住了楼。被妖吓坏的人们惊魂未定,屋子里瞬间喧闹起来。人们忙着逃出去,却不知道从哪里逃出去。
一时间楼内楼外乱哄哄的,榻月赶紧上台稳住局面:“不要慌张!外面只是一些野狗!”
有人嚷嚷道:“那你去把它们都杀了!”
“是啊!你去把它们都杀了!”有人跟着起哄道。
这时一个男人飞身上去,倚在窗边看了眼外面,不由得皱了皱眉。
“金天大人!”忽而有人喊到,显然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长廉看了一眼,那人身形稳健,着一身黑底金领的衣物,干练至极。戴的斗笠边缘也镶了金片,锐利程度看起来可以斩铁。
恰这时,几个人都往上边去了,有人踏叶,有人水遁,还有人大跳几下,一时上面聚了四个人。
“五行司!”有人喜出望外地大叫。
五行司乃是稷下学子中的佼佼者,各个领域各取一人组成。那几位沿着窗口出去了。这下有人解决了,榻月又回了上面。
“老板娘!这里太挤了!有没有什么办法上楼上去!”人群里有人呼道。
已经有人站了起来,四处找着楼梯。
楼梯自然是被榻月用机关术收了起来,说白了这里只是个戏台子,后面才是客人的住处。她不能放他们过去,这里鱼龙混杂,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五行司解决了外面的混乱,大家就能回去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些人显然不认可这个答案,都离开了座位往中间走着。榻月则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有人扯着流光锦想爬上面去,谁知轻轻一扯,整段绸缎落了下来。这里的空间一下子小了不少。
长廉被一个人留在这儿,卫青也看不见,岱极也看不见。这里太吵了,又吵又挤,他想赶紧回去,却还没找到岱极。人流已经席卷了这里,中央的戏台子也有人横穿过去,一时间混乱不堪。他努力找着岱极的身影,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迷魂的幻术。
他随身带着那块石头,想必早已被人盯上,外面的妖也许是那人的手笔,为的就是浑水摸鱼。长廉猛掐自己保持清醒,又装出一副昏了头的样子一边在人群里走,一边找着岱极。
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长廉一直在改变方向,可不论如何,人流总是与他逆行,他猛地意识到,这里的人也被控制了。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恰这时,有人伸手向他的衣领。
长廉迅速抓住了他的手,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你没中幻术么?”那人震惊道,但长廉眼神迷离,分明是中了幻术却在强撑的样子。那人望向长廉青紫的手,立马反应过来。
长廉知道自己知道解决了这说,幻术就会消失,但人太多了,他施展不开,他还没制住他,就被那人一刀捅了腹部。
巨大的疼痛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但随即他陷入了更深的迷幻术,刀上抹了东西。
“本来只准备拿东西的,谁让你要反抗呢?取条人命,顺手的事。”那人贴在长廉耳边道,很快从他怀里摸出石头,转身走掉了。
长廉血流如注,但很快被人群吞没了。
岱极在座上待着,却很快发现了人群的异样,他知道那人要靠这会混乱取东西,目光也紧盯着长廉,但很快,长廉消失在了人群里。
岱极这才发觉不对,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传来。他只能顺着长廉消失的防线找过去。但人流却刻意挤压着他,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岱极顾不上他,当务之急,是长廉。
街道上挤满了畜生。那是四肢过长的妖物,永远弯曲着垂在身体两侧,双目无神,面色枯槁,双手犹如干枯的树枝,仿佛踩一下就会“嘎吱”地响着断掉。
这样的妖物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缺乏基础的判断能力,只会依靠基础的动物本能行动。尽管外形上更像人类,但其行为特征更像是野狗。
不知为何他们聚往华清楼,也许是找着那块石头的味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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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四个人各守一方。
东边金天踏刀而出,鹤立于刀柄之上。百把金刀凌空而立,齐齐坠下,而后扫过街道,这一面众妖被绞杀。
西边林东君聚叶成怪,叶片凌厉,有如金石,万叶呼过,片甲不留。
北边冯余聚云成雨,雨点落下,化作冰霜,斩杀了妖邪。
南边姜圭最为朴实,畜生站立的地方直直陷下去,而后翻成新土,姜圭皱眉看了看泥泞的土地,不一会,下面又把地砖吐了回来。
奇怪的是,畜生似乎都聚在这里了。不进屋伤人,仅仅是挤在街道上冲击着华清楼。
华清楼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么?金天猛地反应过来,畜生背后的人,原本就藏在楼里。
他平时都会对有灵力的人格外注意,但今夜华清楼尽是神遗,他自然而然的忽视了,那些神遗里,藏着控制这些畜生的人。
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华清楼。
金天正要回去时,却看到河流里爬出了一头狰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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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楼的灯笼大都熄了,仅有几盏留存。灯光昏暗,人生嘈杂。
风羲回好生待在楼上,想着等混乱结束再下去,但她闻到了淡淡地血腥味。往下一看,人群里有个家伙慢慢倒了下去。
她跳了下去,却落在一摊血污上,长廉不知道还在往哪走。她只能不断拨开人群,往长廉的方向去。
长廉生的高大,在人群里极易找到——这是平时,但此刻长廉弯着腰,落进人群里,风羲回也矮小,全然找不到人。她只能快一点,更快一点,在衣炔飘飞人影晃动里捕捉长廉的身影。
长安出现五色石的时候她就来长安侯着了,为了追寻五色石的下落她还进了五行司。谁知五色石三年前猛地出现后再没有踪影,直到现在再度出现,在这样一个家伙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这里大部分人都中了幻术,所以聚集在这里,幻术的施法者就是要搅乱这一切,然后浑水摸鱼拿走五色石。
脑海里有画面一点点和现实重叠起来。
风羲回忽然感觉好遥远,太遥远了。她仿佛穿越万里荒原,忽而醒来发觉也不过一瞬。她一时分不清,在人山人海里穿梭和穿越荒无人烟的大漠到底哪个更煎熬。前者看着目标近在眼前却难以触及,后者毫无目标却万年也是一瞬。
终于,终于近了。
风羲回终于到了长廉面前,长廉却直直倒了下来。温热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裙边。
长廉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比他矮了快两个头的风羲回,慢慢跪了下去。
风羲回想起那个寒风呼啸的地方,脑海里出现了白色尾巴的牦牛和尖叫着捕猎的黑尾鲛人。
她站在那,不敢去看长廉的伤势,记忆却一直冲击着她。
她鼓起勇气移动目光,终于看清了那伤势。
不是一次造成的。
风羲回顺着他身后看过去,地上的血液流开,又被踩踏。
他不是一直往前,而是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给了他一刀,而后将他推走,所以才会呈现出那样奇怪的行进轨迹。
视线猛地模糊了,与记忆里某个人重合。但很快风羲回就回过神来,她不通医术,只能期望这里还有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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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她需要一个帮手,帮忙带长廉一起走,她记得长廉似乎有个伙伴。于是她大声喊道:
“救人啊——”
岱极远远的看见长廉倒了下去,已经预感到不妙了,但人流实在拥挤。猛地,他看清了前面的人拿着的刀。
这里的人被迷惑了,唯一的可能,是那个幻术师所为。但他已经跑了。
岱极望着长廉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将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他只能寻着血的气味找过去,但血似乎流的很散,已经充满了整个屋子。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他听到那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循声追过去,终于看到了长廉。
岱极脱了外衣压在伤处,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止住他的血。岱极在太华这三年,自认为已经成长了不少,但他此刻却像那个还在云中的少年,面对至亲的离去手足无措。他将长廉打横抱了起来,但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根本出不去。
岱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要说出去。”风羲回站了起来,看着他眼睛轻声道。
岱极并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帮自己,但当下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她。
在岱极的目光里,风羲回起阵,血的腥味渐渐被不知从哪来的风冲淡。天上仿佛投下柔光。但面前的人仍然如行尸走肉般拥挤着,嘟囔着不知道什么话,也许是自己的欲望。总之嘈杂,嘈杂极了。
“让路。”风羲回用东夏的话语轻声道,岱极离她那么近,却感觉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与头顶的光一样遥远。
人群慢慢散开,却还是在他们周围。
华清楼占地面积很大,自妖乱起通往后院的门却被关闭了,唯独剩下大门能打开,外面确实密密麻麻的妖物。
岱极跟着风羲回望后门的方向去,但很快他们发觉,这里没有后门,又或者是被幻术隐藏起来了,有人要置长廉于死地。
岱极急了,拔出刀就要劈开这里。却被一只手按下来。
寻着手望去,一双金黄色的眼瞳在黑暗里闪耀,那人作噤声的手势,而后一手拉住风羲回,一手拉住岱极。而后一道光亮起,岱极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出现在了“和穗”的屋子。
“你刚刚在哪?”岱极有些警惕地问道。
“房梁上,下面太乱了,我只能静观其变。”榻月的眼瞳已经恢复琥珀色,柔声答道。
的确,房梁上会好得多,但一直不肯出手,直到他们出门才跟了过来,换做别人岱极刀已经拔出来了,但这是榻月,三年前救过他的榻月。
“你看到长廉遇害了?”岱极又问。
“从那个幻术师出现开始,这里就逐渐失控了,我猜他是用了轻微的幻术配合迷香。”榻月说道:“先让我处理下伤口。”
榻月双手交叠覆盖在长廉伤口处,发动神遗技【灵犀】,霎时间,整个房间被叶绿色的光线充满。待那一束光落尽,长廉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刀上淬了毒,长廉旧病缠身,只能去找当年救过他的人再看。”榻月叹了口气。
长廉血已经止住了,眉头却依然紧锁,还未醒过来。
“你不是医师么?”岱极几乎要吼出来,但榻月知道,这不过是孩子穷途末路的绝望。
“我只是略通医术,去找泰逢大人来看,三天之内也许能醒过来。但以防万一,刀上淬了毒,他必须去找从前救了他那个人再看看。”榻月道。
“从没听说过什么毒只有一个人能解。”风羲回道。
“那是泰逢在山下长拜,才求得的神仙。”榻月说的模糊
岱极对这种似是而非的说话方式感到讨厌,沉声道:“哪一位?”
“上申山的那位。”
岱极有些无力,上申山的那位可不是简单的神仙,是女娲时代的古神。他从不露面,没人找得到他,东夏国师长拜才换的他救长廉一回,自己带着长廉去真有希望么?
7. 长岱
华清楼外。
河里爬出来的妖物至少有一层半的楼那么高,挥舞着不知哪来的的铁锤,那铁锤落在地上,砸出个大坑,足见其分量之重。若是人不小心被砸到一下,必是粉身碎骨。
金天踏刀过去,却有一道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那妖被重重踢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甩出大锤落在地上,堪堪立住了身体。金天这才看清了那个家伙——
火行,姬悬。
黑发红衣的少年转头冲他咧嘴一笑,金天实在懒得搭理他,又迟到了,只知道迟到了来耍帅。
姬悬见它站住了,再度迎着那家伙冲了上去。金天心中一惊,姬悬这小子有几成把握躲得过铁锤,不要命了么?
那妖甩动着手里的锤子,已然砸了过来。姬悬反应迅速,闪身堪堪避过一锤,待它想再来一锤的时候,姬悬已经重重踹在它脑袋上,那家伙重心不稳,退后几步,似是又要立住,姬悬见状立马补了第二腿。那家伙重锤脱手,姬悬冲着他面上又是一拳,妖终于到了下去。
姬悬顺势拔出长剑,带着火烧的长剑爆头了那妖。
“又迟到了。”金天已经到了地面,吐槽道。
“我只是懒得贪那两口酒。”姬悬半转过身,耍帅般痞笑道。
“悬哥,我们都知道这里有妖哦。”东君落在房檐上,温柔笑道。
“什么?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姬悬不满道。
“也就你需要通知。”冯余吐槽道。这群人里,数姬悬最年轻,他察觉妖力涌动不及时,也是可是原谅的事。
悬哥:收到一万点伤害。
“妖还在楼里。”金天说着,金刀已经到了华清楼
“东君,你去排查长安还有没有遗漏的妖物;姜垚,冯余,你们把街道上尸体处理一下。”
几人得令纷纷走了,只剩姬悬在满是畜生尸体的街道上大喊:“等等我啊——”
-------
屋外。
岱极倚在门口,一大堆话憋着想说。榻月已经去前面打点去了,今夜乱糟糟的,想来明日华清楼也不能迎客了。
岱极想拍一下风羲回和她说些什么,却发觉她半跪在地上,一手扶额,显然是难受至极。
岱极赶紧蹲了下去,但很快又手足无措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你……怎么了?”岱极小心翼翼问道:“我去把榻月叫来。”
风羲回轻轻摆手,轻声道:“不必,消耗太大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那我带你去休息。”岱极说。
风羲回摆摆手,扶墙占了起来,却撞到了一个华冠贵衣之人。风羲回恍惚许久,才发觉这位是当今天子,启皇帝。
启皇帝搭了把手扶着风羲回,但很快被岱极拉了过去,警惕地盯着启皇帝,仿佛他是什么下一秒就要吃了他们的狮子老虎。
“重黎三公子。”启帝一眼便认出了他。
岱极瞪着他,全然没有自己正在人家地盘上的样子。
启帝忽的一笑,道:“今日之事不与你论,但你身边这位朋友看起来不太好。”
说着,他朝屋子里喊道:“泰逢大人。”
泰逢老头闻声而出。
“这位看起来不太好,劳您为她诊断下。”启帝说道。
“我带她往旁边去,您进去就好。”泰逢说道。
这两人一个是东夏的皇帝,一个是东夏最老的国师,真说起来,还真没有什么位置高低之分,于是日常里互相尊敬着。
岱极却不肯让启帝进去。
启帝看着挡在面前的人笑了:“云中还是东夏的。”
岱极愣住了,他以为启帝会用强制囚禁他再告知太华这样的由头制止他,谁知他竟用云中么。
“阿河也是朕的朋友,朕不会对他如何的。”启帝说道。
岱极这才让开了。启帝进入“和穗”屋子,泰逢老头已是白发苍苍,却是一把打横抱起了风羲回,进了隔壁的屋子。
岱极守在两扇门前,一边细语轻声听不真切,一边金光闪过,又在交谈。
风羲回的确是消耗过大,但并非仅仅因为刚才的群体催眠,而是她此前不断占卜的缘故。
三年前玄石出现在长安,连带着还有天枢的踪迹一并出现。如今代表玄石的魁星闪耀,她知道天枢必定也出现了。于是不断问天命,解出神谕是极度耗费精力的事情,加上她本没有打算在这里暴露自己的实力,扮猪吃老虎的戏她还没演过瘾。
泰逢依旧是指尖金光跃动,在她额间落下,风羲回的窒息感好了许多,待她呼吸平稳下来,泰逢便开口问道:“你是白泽的弟子?”
“先生带着读过几本书,算不上弟子。”风羲回笑道。
“白泽以博学闻名,读过几本书,便是知晓天下事了。是他让你来长安的吧?”泰逢投来赞赏的目光。
“先生说我体弱,而长安灵气最盛,说是长安能助我养生。”风羲回笑道。
泰逢坐在茶桌旁,华清楼每个屋子都放的是江南上好的茶,只是当下有壶有茶,却没有热水。
今夜太乱了,仆人大都被吓破了胆,别说热水了,戏台那边都没收拾呢。
风羲回一下子明白过来泰逢的意思,往火炉那轻轻一点,凭空生了火。
“你还会术法。”分明是泰逢意料之中的,却还是夸赞的语气。
“先生随手教的。”风羲回依然是半遮半掩地回答。
“在长安多久了?”
“三年。”
“你叫什么名字?”泰逢又问。
“风羲回。”
“羲回,是个好名字。我听说地之极北是北溟,那里的盛夏被称为每年永夜的背面,那时最盛大的阳光季节,这时候长有独角的大鱼也会回归无启东边的海。在无启逐鲸一族的语言里,羲回这个名字寓意着“阳光下的回归者”。”泰逢感慨道。
风羲回不知道说什么,恰好水开了,于是提了壶,泡茶。手法娴熟地提高壶,倒掉第一次水,而后再注满水,轻敲三下茶壶盖便提起来分入茶杯。双手推到了泰逢面前。
泰逢接过茶,爽朗笑道:“我已经老了。”
风羲回抬头看着面前这位白须的老叟,方才抱起自己的也是他,若非这副容颜,他的体态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个老人。
“阿河是我唯一的徒弟,六年前一病要了他半条命。五行司的几位,启帝必定要他们留守长安。你若是问过天意,就知道如今天下,大乱将起。”泰逢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是要拯救天下的人呐。”
风羲回这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老头煽情半天,最后说出一句“你们是要拯救天下的人呐”是要闹哪样,这也太违和了。
“先生高看我了,羲回顽劣,担不起这大任。”风羲回掩面咳嗽许久,回答道。
“你是追着玄石来的吧?昔日女娲用补天的五色石封印了凶神众信徒,用不周囚禁了恶妖,这才使人间安宁。可不知为何。五色石散落各地,不周封印下是否有昔日水神尚不可知,但不周封印打开必是天下大乱。”泰逢忽而收敛起笑意,认真道:“这些你都知道的,不是么?”
“羲回此来,的确为此。冰川不断南移,最先苦的是无启百姓。”风羲回收了嬉笑的样子,认真道。
“阿河久病,我只有一事叮嘱,他必须先去上申看过才能动身。”泰逢说着,拿出一块玉牌,递给风羲回。
风羲回看着手里这块干净的玉牌,看不出玄机来,上面无字无画,如何能辨别身份。
“你且带去,山人会放你进去的。”泰逢说完,起身离开了。
-------
“和穗”屋内。
长廉坐了起来,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启帝。已是微服出巡的低调服饰,却依然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也许是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活,把这种雍容华贵的感觉腌入味了。
“你倒是年年都要回来看看你老师。”帝启说着坐下了,言外之意就是年年都回来看看老师,却不来看他一次。
“恩师如父。”长廉并不看他。
“你若是愿意,回到长安,我向你保证,三年之内,你就是大将军。”帝启说。
“长廉闲散惯了,不适合朝廷生活。”长廉却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帝启问。
“长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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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事我的确有愧于你,但那是我所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帝启说。
“陛下身边已有五行司,妖物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长廉闲散惯了,的确不喜欢朝廷生活。只是长廉斗胆问一句,长安怎么会有妖。”
妖来得的确蹊跷,再怎么,也不该直接出现在长安。
“孤虽不是神遗,但长安,乃至于东夏,不能成为他日战争的牺牲品。”帝启镇声道。
长廉已经有了答案。
长安养着一些畜生,意在训导它们。正是长安养了妖,才叫奸人有机可乘。畜生终究是畜生,一经引导便暴乱。的确,东夏神遗最少,修仙天分也比不上太华。若是哪天太华,或是无启对东夏有了想法,那时他们如何自处。
东夏如今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这样一块好地,凭什么给一群人类占据。
“阿河!”帝启喊了句小名,仿佛这样他们就还是那对在皇宫里无忧无虑的叔侄。但他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噎住了,空气里静的像是要滴下水来。
长廉等了片刻,帝启依然没有后文。
“长廉如今孑然一身,只是想于天地之中寻自由之道。若您念着旧情,来年我回长安便顺道看看您。”长廉道。
启帝无言,起身离开。却给长廉留了袋金子。
“阿河,如果累了还没找到你所谓的道,就回长安来休息;如果找到了你的道,就回长安来说给我听。任何时候遇到困难了,神鸢传信,我尽我所能帮你。”
这是帝启对长廉说的最后的话。
人都散了,今夜却注定是无眠了。岱极想要合上窗户,就在这一瞬间,
西边一束金光直破云天。
金光渐弱,厚重云层被破开,向下卷出云圈,清晰无比。
那是开阳的位置。
【长安事后记】
长安的畜生尽数铲除,新建了天门一派,分在东夏各地,为有天赋修仙者提供衣食,也收录东夏神遗。三大神遗游城,为的是安抚民心。
引起妖物暴乱的是幻术师方青,在混乱中偷走了长廉的补天石,已经逃亡西边。金天在宴会之前抓了一个太华的家伙,那家伙却自杀了。不过从他袖子里找到的银针,与公孙敖尸体上发现的一致,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
长廉叹了口气,终究无言。
“去开阳么?”岱极问道。
长廉轻轻点头。
“飞舟已经尽数飞走了,我们得骑马去了。”岱极可惜道,他实在不愿意马上颠簸。
“还有飞舟等着的,榻月砸了不少钱为我留了一架。”长廉笑道。
“山为的?”岱极立刻就想到,三年前为他们停留的飞舟,也是山为的。
长廉点头道:“是啊。这一位只要给的钱够多,什么都做。”
岱极一时无言,只是顺着长廉的目光望向窗外。
远山在日光里留下一条长长的线,若不知道那里的是群山,很容易错认成云层。
“长岱。”长廉忽然说道。他突然理解了岱极送的玉刀上的两个文字。
“你那刀上的文字,是长岱。”
太华古文字多象形。但多为单音节的字。“长”和“岱”两个字连起来并不会看起来像远方的山,这是岱极自造的两个字。
自梧闲楼向西望,每个太阳热烈的中午,远处长长的连绵的群山,在日光的淹没下才会有的绮丽色彩,仿佛一根金线穿插在天空中。
那是一幅画,也是岱极胡诌的“太华古文字”,但现在那到底是不是太华古文字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文字。
那日长廉在屋子里修养,看窗外远山逐渐显出山的形态。天与山的相接处是厚重的云层,留下了一道缝。自那道缝里,开出万千金光,仿佛盛大王朝的开端。西下的阳光肆意铺在云层上,染得整个天空都是金红色。
直到晚霞慢慢褪去,天边金光消散,露出青色与黑色的渐变相接。在那样的天空下,远山的黑色剪影变得沉重,月亮顺着山脊线往上爬,在山尖短暂停留后悬在空中。
入夜,天空中渐渐多了厚重的云层,许是大雨将至。
8. 番外-身与红绸束[番外]
山回路转,吟唱愈发清晰,像是天一巫者的低吟,本应该是敬神的古曲。
林间红色的光不只是烛火还是鬼火,蜿蜒着引导出一条小径,迷雾渐渐散开,一座破烂的寺院渐渐显出来。
进门后,狂风骤起,那原本破烂不堪的门竟合上了,忽然沉重地不可撼动。
巫者的吟唱自四方而起,似是天竺梵音有不可寻其踪迹。
岱极忽然意识到他被奇怪的香气包围了,光是岱极能辨认的就有春蕙、郁金、兰芝、苏合几种,名贵之至,价同琼瑶。
这样偏僻的深山,绝不该有这般名贵的香料,倒像是浮于表面迷惑行人的,也许是为了掩盖底下的恶臭。
他急忙捂住口鼻,但还是感到一阵眩晕。意识逐渐消散,只剩巫者低吟绕耳和怪异浓香入鼻。
再睁眼,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长廉近在咫尺,这偏僻破烂的地方,竟飞舞着段段写满符咒的锦缎,院内红烛虚无缥缈间的燃烧,似乎是醉人香味的源头。
仔细辨认,巨大的石像双手交叠之处,竟有一人阖眸而坐。
长廉被红绸束缚,衣襟凌乱不堪,肌肤裸露在外。听到声响,他微张双眼,向下看来,一如俯瞰众生的佛陀。
看清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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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猛地瑟缩了,胸口起伏地愈加明显。
鬼使神差的,岱极入了迷,他一步一步向高台上的人走去。
“唔!不要……”长廉口中含着红绸,话语模糊不清。
岱极却仿佛着了魔,全然不听,只是一步一步走近他。
长廉抬眼对上那一双眼眸,却见眼中极尽混沌之色,唇齿间气息滚烫,那双眼眸正直直地望着他,眼尾被汹涌而起的欲望染得殷红。
距离在渐渐地缩短,那原本属于岱极炽热的体温,随着俩人的接近,渐渐蔓延至长廉全身。
一点嫣红,醒目至极。
9. 开阳关
开阳关是古战场,死伤人数不可计数,魂灵怨恨不肯离去,氤氲于此。相传开阳关不散的大雾便是不肯往生的灵魂。没人能从大雾里活着出来,东夏国师泰逢是这样记载开阳关的:
生者但入,魂不得出。
飞舟大者,可长百丈,宽六十余,其翼展开,遮天蔽日。行驶天上,声震百里。也有小的,比如眼前这架,长六十余丈。两边侧翼收拢,舟首偏尖,立有投竹鸟,舟尾弧形合盖,据说能更好的稳定风向。
这架飞舟的主人,名为山为。约莫九尺,体型巨大,能一手拿巨盾,一手持重剑。早些年上过战场,据说混到过中领军,但他说的是骠骑将军。后来离军做了镖人,拿钱办事,从未失手,因此赚了不少钱,买了这架飞舟,往来东夏与太华之间。
往来两边行商的人,一定会在华清楼歇脚。因为榻月除了华清楼,那最大的商行她似乎也有门道。山为当年初到东夏,就是靠着榻月拿到了第一批货。三年前,长廉送岱极离开长安那次,也是榻月出面出钱,让山为在上面盘旋许久,终于接到了岱极。
长廉和岱极上了船,山为就准备着启程了。
长廉坐在船头吹风,裹着身上厚重的斗篷。六年前那件事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尤其怕冷。但他还是在船头望向苍茫大地。
太华的月亮很小,高高地挂在很远的天上,地上的生灵也照的不清楚,长廉坐在这里,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有漆黑的大地回应他。
山为是知道他这毛病的,捧了姜汤出来给他。
“先回去吧。”山为劝道。
“还有多久到开阳?”长廉问道。
“约莫天亮就到了,但我们先去上申山,再折返回开阳。”山为道。
“有点浪费时间。”长廉有些失落,他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了进程。
“你活着才最重要,外面凉,明早太阳升起就到上申了。老大,先回去吧。”山为再劝道。
长廉这才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姜汤,接了过来,走回了船舱里。
船舱里岱极和一个小女孩正在摇骰子玩。
“五点!我又赢了!”风羲回清脆的声音在船舱里响。
“怎么每次都是你赢!是不是出老千了!”岱极输得难受。
“菜就多练。”女孩摆了个鬼脸,收走了桌上的铜板,正蹦蹦跳跳离开呢,扭头就看到了长廉。
“风羲回?你怎么在这?”长廉对她说。
“天下将乱,长廉大人。我上至天文下知地理,从女娲创世到曹长卿身死长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这样一个人在队伍里,是这个队伍的福气。”风羲回说着,拔下了发簪捏在手里转着,那一头漂亮的白金色发随着她前行的脚步一点点抖落开来,最后风羲回坐会椅子上,另一只手悄摸把骰子收了。
岱极来了兴致,凑了过去:“那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风羲回大人,你说说看开阳关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不过既然方清来了这附近,那么这里最有可能出现五色石碎片咯。”风羲回道,
“方清找五色石碎片做什么?”长廉问道,这东西到现在说法不一,也许风羲回知道些什么。
“昔日女娲娘娘出手补天,将凶神封印在了不周山。共工确确实实是死了的,不周封印的却也是大妖。一旦集齐五色石打开封印,天下必将大乱。至于到底有没有人人渴望的力量——难说,倒像是别人编造出来骗人去寻五色石的。”风羲回悠悠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岱极道。他知道五色石,还是在昆仑的内阁议会上才听到的,一群人唇枪舌剑打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好歹来。
“天一阁优秀毕业生,风羲回。”风羲回扬起头笑道。
“天一阁!”这个岱极听说过,是天底下藏书最丰富的地方,代表人物是上古大神白泽。那里书籍浩瀚,普通人也许穷尽一生都读不完那里的书,风羲回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天一阁不是在“春秋变”中被毁了么?”长廉已经坐下了,抱着温暖的姜汤喝了口。
“是灾后重建的,何况无启本就有一些记载。”风羲回说道,“重点不要跑偏啊!重点是,开阳关也许有五色石碎片之一。但是!”
这一声转折停在那,仿佛吊人胃口的说书人。风羲回看了一圈,岱极那期待的眼神都快长到她身上了,长廉摇摇头,总算喝下最后一口姜汤,将碗放下了,山为见状收了碗,风羲回才继续往下说,
“开阳死地,生者但入,魂不得出。这地儿本是古战场,无数灵魂留在此处不得往生,终年大雾弥漫,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这次的光柱,也许是青鸟路过,惊起了这里的亡灵,便引起了金光冲天。只是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变化。此前的书籍里只写过开阳关,却不说这些灵魂该如何处理。”
“青鸟每年都要巡回,那样的异象却是第一次。此前从来没有人活着从里面出来,如今有了异象,也许可以赌一把。”长廉说完,掩面又轻咳两声。
“不管怎么处理,咱们先去上申山。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早点睡,明日太阳升起就到了。”山为见他又咳,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赶紧催促回屋子去。
山为本只留了两个屋子,谁知泰逢将风羲回塞了进来,岱极只能和长廉挤一个屋子。
他俩倒也是睡一个屋子习惯了。
“三年前听水楼遇见,你就是这样躺在我身边。”岱极忽然说,“这三年,总觉得枕边少了点什么。”
长廉翻了个身侧躺着,不想搭理他。
岱极见这个话题开启失败,只能直奔主题:“你的伤还好吧?”
“没什么事,泰逢老头瞎操心。”长廉说道。
岱极了解长廉这性格,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阿河。”岱极又喊了声,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只能轻轻叹气。
“在呢。”长廉又应了声。
“睡了。”岱极终究无话说,只能这么道。
“嗯。”长廉轻声应着,转了回来,眼前的少年合眸躺着,眼睫微微颤着。长廉为他拉了被子,合眼睡下了。
岱极终于长舒一口气,一滴泪落下。
清晨的光线透过云层落在飞舟之上,这时的视野就开阔了。
近处有个被浓雾法阵似的笼罩的地方,就是开阳。南边横有天山和太华山相接,纵有哀牢山,如此以高山割开了东夏和太华。北边是云中七城,八水相绕。
再往西北,隐隐可以看见不周一脉,即便在白天,那些纯黑的山脉看起来也阴森至极。
长廉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看阳光刺破云层。
风羲回把岱极喊了起来,扒着船边缘往远处望。
“你家在哪?”风羲回好奇问道。
岱极愣了愣,女孩看起来毫无恶意,只是好奇,于是他放下戒备,回答道:“云中。”
风羲回望了望,正面朝西,云中应该在西北的位置,于是又拉着岱极往侧面去,指着不周山脉与天山交界的平原说:“呐,那就是云中!”
岱极自己其实能找到,但又不想坏了她兴致,于是问道:“那你家在哪呢?”
风羲回往后指了指:“这里看不到涿光城啦!不过往北都是无启的土地!”
这句话又让岱极一怔,云中夹在无启、太华、东夏中间,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太华如今安稳了,却也没有将云中要回去的想法。那么当年也许是他们刻意放出去的云中,又为了什么呢?
风羲回当然不知道岱极脑瓜里嗡嗡地想了这么多,一看长廉也在,三两步蹦到长廉面前,
正好山为正将也光蝶收回船舱。
这种小小的蝴蝶是太华飞舟在夜里照明和引路的关键。即便亲眼所见,长廉依然不敢相信。构成太华飞舟美景的白色丝带,竟然可以立在他指尖。
“夜里发光的就是这小东西?”风羲回摘了一只立在指尖,也光蝶温顺,扑棱两下翅膀便歇住了。
“飞舟巨大,也光蝶识路,也只是聚在船边引路。在下面看太华飞舟的暖黄色灯光其实还是烛火,若是明年有机会,你来船上看,就会发现其实是两条光带,上面是暖黄色灯火,下面是水蓝色的也光蝶。”山为耐心解释着,将十六骨竹笼放在船头,也光蝶便乖乖飞进去,立在竹笼骨上。
“这么小的也光蝶居然能引路千里。”长廉感慨道。
山为应道:“也光蝶识路,大多时候也是歇在船上。传说里有太华人在东夏迷路了,在东夏找到只也光蝶,就能带着他回到故乡。其实没那么神,也光蝶是摇光的产物,大多是也光蝶都会循着摇光去。”
“水光之城!”风羲回在书里见过这个城市,但由于大兴土木,他们水土流失严重,逐渐被荒漠吞噬,因为是也光蝶的故乡,每到夜里,整座城市都闪烁着温柔的水蓝色光,因此被称作水光之城。
岱极听说过“水光之城”的名号。但是这座城市每年都被太华内阁拿出来讨论,元老们想要放弃这座城市。岱极曾提出也光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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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华特色,几乎是文化符号的存在。
但元老们不在乎。每年为了女娲留下来的法则支援他们的粮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也光蝶换一个地方也能养,若是实在养不了,没了也就没了。没人在乎这座美丽的城市,元老们都盯紧了自己的钱袋和别人的钱袋。
而在长廉看来,这是附属于太华的城市,他还没有探索过的地方。
同一座城,对长廉而言是个风景地,对山为而言是贸易地,对风羲回来说是浪漫的地方,对岱极来说,是谈判桌上的一枚棋。
猛地,也光蝶躁动地飞起,不愿意进岱极的竹篮里,似乎是有什么干扰。
山为顺着长廉目光看过去,立马回头掌舵去了。太华飞舟精密的机关术能自动驾驶,但关键时候还是由人掌舵更靠谱。
那是开阳的大雾竟然升了起来,仿佛要将他们拽下去。
山为试着转动船舵,但十分困难。
“先把风帆收起来!”山为大喊道。
夜晚的高空风格外大,即便是长廉和山为合力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降下帆来,收起风帆之后,飞舟忽然往下坠,放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一般。
山为还在船尾和船舵作斗争,岱极看了一眼前方,大雾弥漫,隐约可见山体。
“弃船吧!”岱极对山为大喊,
“这可是我所有的心血!老子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山为吼起来就像山里的老虎。此时老虎正用尽全力掌舵,青筋暴起。谁知下一刻,船舵的轮盘硬生生被他拔了下来。
“无论多少钱,我赔给你!”岱极见状,劝道。
自从飞舟高度降低,周围的雾气就浓得让人看不清前路,但雾浓或淡,总归是如天上的云一般,并无定数。
此刻浓雾稍散,长廉忽然发现舟头的雾气仿佛一个坐着的女人,甚至能从点雾气里看出万千风情。
显然其他人也发现这个鬼东西了,山为拔出了腰里的巨剑对准雾气砍过去,谁知那雾气散开又聚拢,那女人就这么站在船头,脚尖刚一碰到甲板,立刻往后倒去。
女人刚一离开他们的视线,飞舟立马直直坠落向山间。
长廉正思考如何安稳落地,凭他们的本事,人安稳落地并非难事,只是山为的飞舟保不住了,但也别无他法。
此时风羲回跳上船头,在这样的强风里她却岿然不动。两手分合间已是数个手印结下,空中的大雾迅速凝冰,很快飞舟在便在冰川上滑动,巨大的摩擦总算让它的速度降了下来,最后撞上山体也只是损伤了船头。
很显然,船头没法继续使用了。
“它还在这里。”斗篷下的声音很熟悉,是风羲回。
这些年长廉入梦便遇到当年的神仙,梦里学尽了神遗诸事。
大多数的神遗,往往精于某个方面,或者说某种元素,为世人熟知的便是五行,此外风雪雷电亦有涉及,亦或是与其他种类沟通,动物或植物,又或者是速度力气等方面异于常人。
但无论是哪种,普通的神遗起势到法成需要一点时间,造势越大,需要的时间和精力也更多,而她片刻间起势巨大,如今还能这样气息平稳,显然是神遗中的佼佼者,亦或者,这般能力,称之为神也不为过。
众人落地后,大雾又起。
“先走吧,出去之后我会为你买新的飞舟,到时候我会为你连接两艘飞舟,所有货物都能卸下。”风羲回说着,已经落了地。
山为一时之间感激涕零,又不知道拿什么感激她,只能拍着胸脯保证日后有事必是为她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顺手的事情。”风羲回倒是坦然。
长廉这才发现风羲回不惜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保下山为的船,居然只是因为山为所谓的“全部身家”么?
山为是个商人,但也曾是战场上挥洒热血的好男儿。他讲义气,尊称榻月一声“楼主”,楼主吩咐下来的事,他尽心去做;楼主吩咐要保的人,他尽力去保。
但对于风羲回这样的新客,山为自然是秉着商人本性。这时候,山为船上就装着全部身家,这句话不知真假,但毫无疑问,山为每次说出这句话,都能获得一大笔钱,他的主顾从来不缺钱。谁知今日碰到一个,既保下他旧船,又答应给他新船。简直赚翻了。
岱极点燃了不知哪来的火把,正四处照着。
“书上说,开阳有无数亡魂不得往生,它们没有恶意,只是期待来此的人能带他们出去而已。”风羲回一边说一边向深处走去。
10. 长舌鬼
“你是说这些雾其实是灵魂。”岱极一边拨开眼前的白雾,一边往外吐着空气:“它们进我肺里了。”
“没办法绕过去么?”山为护在长廉旁边,问风羲回。
“已经进来了,我们得进里面去,没有抵达中心是无法出去的。否则就会迷失在大雾里,然后死掉。”风羲回说着,一只发光的小鸟从她肩头飞起,往一个方向探路。
“指路桑鸟么?”长廉在无启时听过一些传说,桑鸟是白帝子和常仪的爱情故事中的定情鸟。
“长廉大人见多识广。”风羲回笑着夸道。
“比不上天一阁优秀毕业生万分之一。”长廉谦虚道,却也是事实。他游历四方时颇喜欢当地传说,但风羲回说的许多东西他从未听过。
他是人间百晓生,但风羲回拥有神的书阁。
“你哪来这么多法宝啊?”岱极问道。
“师父怕我一个人闯荡天下出事,什么法宝都给我塞了,还送了个灵气空间放东西,等有商户了,我这里可以屯东西。”风羲回眨眨眼,笑道。
“要多久能出去?”山为倒是一心一意要出去,看起来长廉都无所谓了,但他还惦记着长廉的病。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风羲回说着,桑鸟却停了下来。
风羲回加快步伐停在那,招呼道:“快过来。”
长廉跟着往前走几步,豁然开朗,大雾被隔绝在身后,眼前尽是断壁残垣,目光中央是巨大的女神像,左边从脑袋到胸部被整齐地切下,很难想象是怎样的一刀才能有这样的切口。掉落的碎石堆在女神脚边。
长廉看着笼在浓雾里的断壁残垣,可以想象当年这里是何等的恢弘。神明的建筑总是高大宏伟,人走在其中,仿佛落叶飘入湖中,四下无所栖息。据说这是神为了让人记住自己的渺小。
神像前面的枯树上扑棱棱落下一直乌鸦。
长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种地方,不应该有活物。
“嘎!嘎!嘎!”乌鸦怪叫三声,清了清嗓,用它沙哑粗粝的嗓子说着人话:“一个痨病鬼,一个吝啬鬼;一个骗子一个疯子。你们这个组合真有意思。”
长廉皱眉,“痨病鬼”说的是他,“吝啬鬼”说的是山为,那么疯子和骗子怎么对应的?
很快长廉又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被这玩意带着走呢。
风呼啸的声音自他耳边划过,风羲回架起弓箭给那乌鸦来了一箭。乌鸦扑棱棱飞了起来,抖落一地黑羽,继续怪叫道:“呦呦呦!是你呀!”
风羲回没给它说话的机会,继续射出了第二箭。
乌鸦沿着巨大的石柱廊道飞了起来,岱极见状立马飞踏过去,紧追不放,风羲回则在一旁放箭。
山为环顾四周一圈,紧紧护着长廉。
长廉这时拍了拍风羲回:“弓给我,你来做个法阵,我和岱极将他赶到法阵里。”
岱极这边找准了它的飞行路线,一跃而起,那乌鸦一个翻身又躲了过去,岱极没扑着,翻了几下落在地上。乌鸦正嘲讽岱极的鲁莽,紧接着长廉一箭射出,乌鸦一个漂移躲了过去,箭擦着乌鸦的羽毛过去了。
“打不着打不着,没用啊。”乌鸦继续嘲讽道。
却一下子撞进了风羲回的法阵里。
风羲回就要杀了这东西,却被长廉制止了:“说不定它知道怎么出去。”
岱极气喘吁吁地过来,对着终于抓到的乌鸦狠狠给了一个巴掌。
乌鸦被扇得晕头转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用它嘶哑的嗓子叫道:“好好说话不行么?”
“你!长舌鬼!最喜欢乱说,还喜欢问路过的人要钱。”风羲回在它晕倒的时间里,从灵气空间的笔记里找了开阳的记载,查到了它的事。
“我拿钱,告诉你们怎么出去,怎么着你们都不亏不是?”长舌鬼狡辩道:“不然你们出不去,只能死在这,到时候钱财不还是我的?”
长廉却没被他绕进去:“是啊,那你等我们死了就好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你不懂?我虽在此低语,却也是要积德的。说不定哪天这里被超度了,下辈子我能投个好胎。”长舌鬼油嘴滑舌地解释道。
“这家伙满嘴谎话!不可相信!”风羲回再次起势,就要杀了他。
“卜离大人你,咱两无冤无仇啊,你为什么针对我呢?”长舌鬼这一声“卜离”,叫的蹊跷。
“你还知道些什么?”风羲回大步走了过去,拔出刀抵在长舌鬼身上。
“你要杀了我,大不必如此麻烦啊。”长舌鬼说道。
“我能让你生不如死。”风羲回说道。
长廉拨开了风羲回的刀,继续问道:“怎么出去?”
长舌鬼一看长廉过来了,立马裂开嘴就笑:“嘿嘿嘿,还是你好说话。女神像的心脏里,藏着块石头。听说是什么女娲补天的石头碎片,这些灵魂聚在这里,就是因为那块石头。只要把石头取出来,这里的大雾就散啦。”
“若是这么简单,为什么此前没有人从这里出去?”长廉警惕道。
长舌鬼笑得发邪,轻轻吐了口气,道:“因为那里有怪物守着。”
转而长舌鬼又笑道:“当然你们也可以再走进雾里,她不是有桑鸟么?看看桑鸟能不能带你们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从这里出去,九死一生呐!”
长廉望向风羲回,她眼眶隐隐有些发红,瞪着长舌鬼的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感:“这里十万亡魂,带着四方的传说,你知道得多不奇怪。只是又恰好俯身在乌鸦身上,对么?”
“不愧是卜离啊。”长舌鬼赞叹道。
风羲回缓了缓神,继续道:“那么天水的事你听说过多少?”
“我知道多少?这个就很难算钱了。卜离大人,你看这样,你找个人让我附身,然后风家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就告诉你那些你最感兴趣的事,书里没写的事。”那长舌鬼眼睛突然变成红色,长廉赶紧去拉风羲回。
长廉还没拉到她,女孩已经手起刀落,乌鸦的头就这么掉了。
“满口胡言。”风羲回低低骂到。
长廉望向它所说的女神像。
女神的一半身体已经凋落,另一边的眼睛仍然注视着世界,心口处的洞里探出来一个小鸟,它探着脑袋打量了一下世界,然后扑扑翅膀飞走了。心口里的东西被它衔了出来,落在女神手上。
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塌的柱子慢慢竖立起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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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断壁残垣慢慢归还原位,一些碎石仍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曾经的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是这里千万年来历经风霜,有了缝隙和凋落。
女神手中,赫然是一块洁白的玉,如叶状,上面有细细的叶子的脉络。
“这就是他说的五色石之一?”长廉看着风羲回,问道。
“这是明炔。书中记载过,只生长在这种怨气聚集的地方。”风羲回走近看清了那东西。
“拿来看看再说。”岱极已经走上前去。
长廉没有制止他,这显然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明炔拿起来那一刹,岱极径直倒了下去。
长廉紧跟在后面,拖住了晕倒的岱极。
“怎么回事?”长廉一手赶紧打掉了岱极手里的明炔,偏头望向风羲回。
“又是幻术。”风羲回捡起了明炔:“只会发动一次。”
长廉刚把晕倒的岱极抱了起来,女神像身后却忽展开黑色的羽翼,降下一片阴影。一个巨物慢慢从女神身后爬出。
长廉缓缓抬头,面前的东西,是应龙。龙有九种,应龙有翼,是最容易辨认的。双翼展开时巨大,掀起狂风,一时尽是飞沙走石。
长廉慢慢后退,他很清楚这东西的危险性,在他彻底发起攻击之前,最好不要招惹他。
但很显然,龙已经醒了,就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带着岱极躲到石柱后面!”长廉对山为说到。这里建筑倒的倒,塌的塌,但石柱粗大,是避难的好去处。
长廉飞身而起,长剑出鞘。风羲回在他身后起阵,风沙呼号。
应龙似乎被石头困住了,只有一半的身子能动,嘴里不停喷出火焰,长廉身形轻巧,未伤分毫,来到应龙面前。龙鳞坚硬,寻常刀剑术法不能伤之分毫,只有千年前轩辕氏曾制服他。应龙挥舞着前爪应对贴身的毕方,长廉侧身闪过一爪,随后长剑劈在龙翼之上。
长廉快速向下,剑刃和龙鳞擦出火花,火花又点燃飞溅的龙血,很快沿着毕方下落的轨迹形成一道血红的瀑布,犹如传说中灭世时的场景。龙血滴落在地上,火花溅落熊熊燃烧起来,尽管没有可燃物,火势仍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迅速蔓延又熄灭,地面很快一片狼藉。
长廉凌空负剑,直面应龙,在远古的巨物面前犹如雏鸟,何况青色的衣衫上多了不少血斑,甚至还在燃烧。他没有信心能够杀了它,只能拖延时间。
这边风羲回结印的手快出残影,长廉认得前三式,都唤作“救苦”,后面就看不明白了,之间风羲回面前缓缓出现一个八卦阵,阵中可见一朵盛开的白莲。最后收尾是“金莲”,八卦阵瞬间放大百倍。
“长廉大人,小心!”风羲回说着,声音如同远山钟磬一般缥缈却清晰,恍若天外神明。八卦阵随着风羲回的动作,迅速向应龙而去。快速收拢在应龙额间,巨大的龙翼失去力量仿佛建筑轰然倒塌,给断壁残垣又一次重创。
风羲回轻轻点地,应龙已经倒下了,大雾却没有散,岱极也没有醒过来。
“你还好么?”山为看长廉神色不对,关心道。
长廉摇摇头,从风羲回手里取过明炔,一点点往前,碰到的雾气尽数被吸走,由此开出一条路来。
11. 谪仙
从开阳关的迷雾里出来,过了竹浮山就是上申山。
上申山树林隐蔽,清晨多雾气。太华人皆知上申山内有神仙,喜欢白鹿,因此上申山多可见白鹿,但来寻神仙的,大都无功而返。
岱极听榻月的意思,还以为来了就能找到,山为简单说了情况后立马心死了。人家毕竟是神仙,哪能说见就见。长廉上次来,可是泰逢出面啊。
但要说长廉这次的伤,其实不严重。
长廉在长安不过中了些迷药与幻术,不打紧。厉害的是望月毒,方才在开阳关内那一战,远远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催动着遗留的毒流过全身,现下十分虚弱。
长廉轻易并不出手,刚才实在是岱极鲁莽,若是他没有中那幻术,躲在石柱后面的就该是常来你。岱极醒来后,得知长廉的情况,懊恼极了。
幸亏风羲回通灵物,寻了山中白鹿代行,否则不知道长廉能不能撑到上申山。
山为送着一行人到了山门前,便要走了。他在摇光资助了一群孤儿,得按时回去。此前晚行已经托同行替自己报了平安,如今在开阳关被拖了许久,回去晚了怕孩子们担心。
“既然山里有神仙,这里就是平安的。”山为本想说“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又寻思不吉利,这才改口,继续道:“我得先回去了,摇光还有人等着我。老大,一路平安!”
长廉轻轻笑笑:“一路平安。”
告别了山为,风羲回一路蹦蹦跳跳,岱极牵着白鹿,直到见着了山门“上申”,几人不约而同向上看着这牌匾。
“讲究!”风羲回最先鼓掌:“不愧是神仙,住座山还这么讲究。”
“既然都立了山门,怎么还能找不到呢?”岱极不解,望向长廉,毕竟只有长廉来过。
长廉把头别过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尴尬地笑笑:“当初我来时重病,完全不记得了。”
“算了。这里也只有一条路吧。先沿着路走再说。”岱极说完,拍拍白鹿屁股。
山路太长,风羲回蹦跶不起来了,老老实实跟在旁边。
长廉倒是安静在白鹿上待着,披着风羲回找来的狐裘。
岱极看了眼长廉,长廉的目光却落在前方的路上,岱极顺着目光望过去。
阳光透过树林稀稀疏疏地落在石板上,林深阴翳,阳光微凉,撒在青石板,行了一上午,终于见到了——一头白色的鹿。
树林幽深,虫鸟细鸣不绝。白鹿也悠闲,在溪边饮水。
回首看见三人,也不惊吓逃跑,也不凑上来,只是站在那里打量两人,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孩童。
“我能和灵物交流,让我来。”风羲回低声对长廉说,试探着向鹿走了一步,生怕惊着它跑了。
“我能听懂你说什么?”白鹿却看着二人,又化作少年,道:“有什么事么?”
若非亲眼所见,长廉绝不信世上有这样灵秀的少年。神骨秀异,羽衣蹁跹,声音清澈如冷泉落石,面容清秀如山尖积雪。只有在这青山碧水之间,才能养出这样与世无争的人来。
岱极生的伟岸,囚于长安时,有女子路过梧闲楼,为他一抹剪影入迷,从此长安少女多往梧闲楼,见过岱极的人寥寥,却无一不说他何等英俊潇洒。
长廉时而会拿他这异性缘打趣他,但长安少女若是见过面前这个少年,怕是不会再管岱极了。
最终,还是风羲回惊呼道:
“谪仙人!”
谪仙人,这说法真是太合适了。
“谪仙人”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目光落在长廉身下的白鹿上:“下午清点时,家中白鹿少了一头。”
“这位仙人!我这朋友身体不适,正要入山问仙!白鹿就先借一下,寻了仙人就还给你。”风羲大声说着,又上前两步,给他看了泰逢给的玉牌,问道:“不知仙人认不认识这玉牌。”
“认识,我来带路吧。”少年说。
“多谢仙人!”风羲回大声道谢。
“多谢仙人!”岱极跟屁虫般说道。
少年半回首:“我不是仙人,我叫羲行。”
长廉听到声响,从半梦半醒中醒来,望向眼前的少年:“还有多久能见到仙人。”
“很快就可以。”羲行看了眼长廉,一个响指又召来两头白鹿。
“上来。”羲行对两人说道,岱极和风羲回已经坐上白鹿。
羲行往前了几步,化作白鹿,看起来与其他的鹿无异。
长廉也许是在病中,他并没有看清少年怎么走过去的,也许是跳过去的。总之变成了一头白鹿,领着三头鹿往前穿梭。
长廉感觉身边的树木模糊作色块,再一睁眼,已经到了一扇门前。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竹篱柴扉,以及一个很小的木屋,想来这样的屋子住两个人颇拥挤。
三人下了鹿,三头白鹿纷纷跑开,羲行依旧是往前几步,化为人形。
羲行推了柴门又入了屋门,声音有些低,不过以他平时的说话声,这算是喊:“老爹,有人找你。”
后院传出老头的爽朗的笑:“好嘞!你去看看汤!”
羲行没有抱怨,而是先进了屋。
那是张用巨木制成的四四方方的木桌,放了两只木椅,羲行拉着两只椅子,凭空又复制出一对,再一拉,又是一对。
三人坐下后,羲行往后面厨房去了,老头——哦不,仙人则往前面来,显然是刚洗了手,手上水还没干。
“您就是——仙人?”岱极率先问道。
岱极看了一圈面前这位仙人,来之前旁人尽是说他多么神秘多么难见,岱极一直以为是仙风道骨的老头,没想到更像是个樵夫。
“算不上仙人,会点术法,你们吃了吗?”老头笑得乐呵,像是招呼儿子同僚的老父亲。然而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喜社交,冷淡至极。
“我们此来是为长廉的病。”岱极直奔主题,虽然确实有些饿了。
老头鼓起两腮,又长舒一口气,道:“好吧,那我先和这位长……小友聊聊。只是我看病啊,有规矩,两位小友先去后面等着。”
屋子后面极其开阔,是一大片湖,再远处还有高山负雪。
岱极往前跑了几步,再回头看这个屋子,发现了其中的玄妙。那扇柴门后面,完全是新的世界。
这里视野开阔,木屋忽然间大了百倍,不知是几进的院落。左侧有温泉,温泉和屋子一起被桃花林包围。
而面前的湖边放了鱼竿,旁边有木桶,时不时有鱼咬钩,鱼竿晃动几下,木桶里便多了条鱼。
“这才是仙人啊!”岱极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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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地感慨道。
羲行以同样的办法,往湖边的竹椅拉了拉,变为三只。
风羲回抢占了中间的那个位置,然后拿起了鱼竿。
“羲回,你别——”岱极制止得慢了,风羲回已经拿起了竹竿。
“没事,不过这样钓到的鱼就得自己收回了。”羲行同样坐下了,对风羲回不问自取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么活泼的女孩,没必要时时受规矩束缚。
岱极往右边坐下,探了个脑袋出去问羲行:“你也是仙人吗?”
“我不是。”少年照旧没有表情,岱极很难想象怎么有人这么冷淡。
“那这些术法?”岱极又问。
“这些都是老爹留下的术法,有人造访的话用一下,平日收起来。这里的空间也是老爹的。”
“这么大的灵空间!”岱极再次望向远处的山,惊叹道:“那些山也是吗?”
“是的,不过山上只有座阁楼,里面都是书。”羲行遥遥望过去,岱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顶的确有做阁楼。
这时风羲回猛地一提竿:“上钩了!”
鱼儿带起的水洒了旁边两人一脸,两人同时转向风羲回定定地望着她,风羲回把鱼放进木桶里,缩了缩肩:“你们继续。”
“风羲回!”岱极大声喊了她的名字,却又碍于她是个女孩子不好做什么。
“羲回?也是古神伏羲的“羲”字么?”羲行却注意到。
“是哒!道友我们好有缘啊!”风羲回立马转过去,想把刚才甩了岱极一身水的事蒙混过关。
“对了,在开阳关的时候,那个家伙好像叫你“不离”来着。”岱极忽然想了起来,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卜离,占卜的卜,离火的离;我出生的时候先生说我命中缺火,给我起的小名。你们也可以叫我阿离。”风羲回偏过身,在树叶投下的光影里笑着。
“离字,寓意可不太好。”岱极皱眉。
“可我是“不离”呀,不离不离,寓意不就好了。”风羲回。
“好吧。”岱极咽了话,“那你为什么又叫风羲回啊?”
“那你为什么叫岱极啊?”风羲回怼了回去。
“高山之巅,是为岱极,我爹是这么说的。”岱极没听出来风羲回的怒气,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风羲回,你去问我爹好了。”风羲回撇撇嘴,有些不满。
“我听说北溟有逐鲸族,那里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鱼回归,在他们的语言里,“羲回”是指“盛大阳光下的回归者”。”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羲行忽然多了很多话。
风羲回夹在两人中间,这俩人一来一去让她有些烦了,谁知问题还在继续。
岱极:“那你为什么叫羲行啊?”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大抵是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羲行老实回答。
风羲回对这个名字的话题实在不感兴趣,于是站了起来,指着身后的桃林:“那里有桃子吗?”
“桃花还没落,按理是没有的。饿了的话,我们可以先吃饭。”羲行说。
“不饿!这么大一片桃林呢!我们找找看有没有桃子!岱极,走!”说着把岱极拉了起来。
羲行无奈,毕竟是客人,只能跟着两人过去。
12. 桃花坞
长廉跟着老头换了个屋子,此刻盘腿坐在榻上。
老头同样盘坐在他身后,为他输送着灵力。
许久,长廉感到甜腻的血腥味涌上喉头,侧过身将血吐在地上。
“实在抱歉,脏了地板。”长廉拿过桌上为他准备的帕子擦干了血,原本想用衣袖的,又怕岱极和风羲回看到为他担心。
“恶血吐出来就快好了,我清理起来不费事,你别忍着。”老头说着,再一发力,长廉候间的血几乎是喷出来的。
长廉一时失神,只感觉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方。
而身后的老头转了术法方向,由刚猛之离火转为温和之巽风,再引导着长廉体内灵力走过一周,这次疗伤便结束了。
又是半柱香时间过去,老头松了手,随手指了指地上榻上的血污,血立刻尽数浮空起来,整齐的落尽屋外的陶罐里。
老头下了榻,长廉却缓了许久。
待他随着老头来到隔壁的茶室时,那里已经烧开了水。
“先漱漱口。”老头说着,亲力亲为开始泡茶,按理他有这么大能力,尽可以不动手,但这老头就是乐在其中。
长廉结果老头递来的茶水,毫无防备地送进嘴里,待反应过来那是何等苦涩的厭茶时,已经来不及了,漱口茶水吐在一旁的木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头看着他吃瘪又不敢吭声的样子笑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跟着那两个家伙拯救天下?”
“我向来不喜欢厭茶,您是知道的,偏要拿这个逗我。”长廉叹气,对着眼前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这壶不是厭茶。”老头笑着,已经将茶水倒入长廉的杯子里。
仙人献茶,绝没有拒绝的道理,长廉硬着头皮试了试,的确不是厭茶,浓淡正好,似乎还有桂花的清香。
“羲行那孩子没事就研究茶,比我还像个老古董。”老头说着,看向长廉的眼睛:“我早说过,你不随我入山,必会卷入天下纷争。你现在把那石头扔了就能和我在这里避世,但若是你留着,麻烦可就不小,我也挡不住,日后再想避世,只能去天南碰碰运气咯。”
“像羲行一样跟在您身边么?”长脸说道,六年前他来此,羲行好像不过十一二岁,那时候就不苟言笑。很难详细,这么热情一老头,养出来个性格孤僻的孩子。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你好生养伤,这里灵力充沛,等你伤好了再出世也不着急。”老头笑道。
“老师嘱咐我追查玄石下落,他喊我做的事就这么一件,哪能半途而废呢?”长廉说着,摸了摸怀里的石头,那时公孙敖留给他的东西,是泰逢寄托的事情,无论如何,没有退缩的道理。
“阿河,你不为功名又如何,一旦出世,天下人不会放过你。”
“多谢仙人提点,长廉必不露锋芒。”长廉垂眸,避开了老头炙热的目光。
老头长叹一口气,手一挥,窗户开了。长廉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到三个小孩摘桃子。
风羲回爬上了树,站在树枝上,为了能摸到更高处的桃子,甚至微微踮起脚,一手扶着树,一手往上伸。岱极站在下面,脱了外衣接风羲回扔下来的桃子。
羲行在一边看着,倒也不是他不帮忙。他说从树上摔下来太危险了,自己上去摘,风羲回和岱极等着。风羲回偏不,让他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三个人快速薅完一棵树,立马前往下一棵。
“桃花还没落尽,哪来的桃子?”长廉转向老头,看到他指尖微微泛光轻敲着桌面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老头的仙法。
三个人薅了不到一半,风羲回就没力气了,带着两人回来。
长廉见他们回来,也准备起身下楼。
老头却拉住他,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却依然惘然的眸子:“还有一件事,你体内望月毒无法肃清,别试图使用你的能力,也少出手,否则毒发攻心,我远水难救近火。”
长廉点点头:“知道了,多谢仙人。”
风羲回一回来就往桌上一摊,好一堆桃子。
她累瘫在桌上,忽然闻到一股香味:“不愧是仙人的桃子,香味都不一样。”
羲行却想起了汤,立马就往厨房去,锅刚糊了。
长廉和老头正下楼,岱极手忙脚乱的找水加进去,羲行拿筷子扒拉着粘锅的肉,风羲回躺在桌上啃着桃子。
“您的本事应该不会出这样的错。”长廉低声说道。
老头看着这场景直乐呵:“人哪能什么错都没有,鸡零狗碎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就是生活嘛。”
吃过饭后,老头依旧是指尖轻点,碗筷自己往水里去了。
风羲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凑到了湖边。老头看她来趣,又用湖水给她舞了一段。
“六年前我替你治过,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发病了。”老头收了术法,正经问道。
“这说来话长。”长廉尴尬地别过脑袋。
“那慢慢说。”老头却不依不饶接着问。
“长安忽然有了妖乱,阿河在动乱里被人……捅了刀子……之后我们就想着来找您,谁知路过开阳时飞舟失控,又遇见了一头龙,长廉本就负伤,再一运气,更是伤到了。”岱极一股脑和老头全说了,说着拿出明炔,献上。
“明炔啊,我记得上次开阳妖风过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老头将明炔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几天前开阳有一道光线冲破天际。”长廉说。
“想来是有人想喊你们过来吧,冲破天际的光束,并不是明炔的作用。这东西能起死回生,也能让生者消亡。”颛顼说,“看这成色,已经有人复生了。”
“我没明白,他是怎么复生的?有人有意为之?或是偶然?”长廉问道。
“人类也好,神遗也罢,死后灵魂都会归入地脉,经过涤荡变回干净的灵气,再投入人间。而所谓地脉,也就是你们如今所说的忘川。
水滴汇成溪流,灵魂汇成忘川,忘川就是这样形成的。这样的往生,他可以是世上一切有生机的东西,可以是一棵树,一只鸟,一条鱼,或者一个人,一个神遗。往生是平等的,生者也是平等的。但是战争过后,有时地脉受损,堆积的亡魂无法找到离开的方式,只能淤积在此,无法往生,也就是开阳。
“百年前,黄炎部落与颛顼冲突,那是神的最后一战。
“在这场战争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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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无数,包括玄嚣的妻子凤鸿氏也牺牲在此。凤鸿死后,玄嚣定居此地不肯离去。因为这里的关内雾气不散,玄嚣将这里命名为开阳。
“有一天,玄嚣居住的村庄里来了个绝世美人,村民奔走相告,玄嚣来时发现,她就是凤鸿。凤鸿忘记了自己曾死去,她说自己醒来时在荒原之上,只见这一村庄,就走了过来。
“玄嚣激动不已,继续与她游历人间。但后来,凤鸿开始生病,频繁地生病,发狂,到最后,化作了一只发狂的红凰,凤鸿担心自己伤害无辜的人群,借着最后的理智撞向长留山,玄嚣也自此定居长留。
“凤鸿发病时,玄嚣带她来找过我,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他带着凤鸿走遍五方天神,但无一例外,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他一步一拜,祈求女娲大神降下神通。但生死轮回乃是世间的规律,是大神定下的规矩,绝不能因为一个神改变规则。玄嚣万念俱灰,带着凤鸿在太华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若是有人在此复生,也许最后也会走向发狂。”颛顼说完。长廉已有预感,方清,就是这个复生的家伙。
“所以他固执地寻找打开凶神封印的钥匙,希望能够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么?”长廉问道。
“那抢东西就抢东西,他捅人做什么!要是让我碰到他,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风羲回回了屋子,愤愤不平道。
“所谓的钥匙究竟是什么?”岱极缺不理解。
“女娲娘娘用于封印共工的钥匙,娘娘料到会有心术不正之人想要寻求凶神的力量,便将石头分成五块,具体在哪只有娘娘知道。但是如今既然有人想要打开封印,那么必定会有人用尽一切办法找到钥匙。”老头抚着白须,羲行料到这话题绵长,已经上了茶。
“既然要封印,又为何要留下钥匙?”岱极不理解,封印了就是封印了,留下钥匙做什么?
“这有她自己的考量,哪是我这种人能知道的?”老头乐呵道,“不过这钥匙什么时候回出现都没有定数,说不定百年都收集不齐。”
“共工不是死了吗?”长廉拿起茶杯,思考眼前这杯颜色不浓的茶会不会被老头下了手脚。
“的确是无解,所以一旦打开封印,只能天下神遗合力将那里面的妖杀掉。”老头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手指点江山:“那里面本就是一等一的大妖,加上被共工戾气养了几百年,更是法力无边,要说如今天下有没有神遗能与之抗衡,还真是少!要想阻止大妖屠戮人间啊,就两条路。其一呢,就是你们去把五色石找全了,偷偷藏起来。其二呢,去把那群隐居的神遗找到,一起准备着打场硬仗得了。”
“所以五色石已经藏得够好了,我们不必去找,反而可以等石头有了反应再出手。”长廉道。
“那样也太被动了。”风羲回蹭地一下站起来:“把石头找全了!交给天下最强的人保管着,不就没事了。”
“你这不是给别人添乱了么?”长廉笑。
“那我留着!”风羲回道。
长廉原以为是什么小孩子的气话,又联想起这小孩瞬间起冰川,还有白莲引,怎么看,都不是气话。
这是真高手。
高手此时站了起来:“桃子能带走吗?”
13. 水光之城
“阿离。”岱极扯了扯她的衣角,提醒她别连吃带拿。
“可以啊,带着路上吃。”老头笑笑。
风羲回掏出块浅蓝色半透明的石头,往桌边一放,立刻变为竹篮大的圆,一面空无一物,像是石头被延展后的淡蓝色,另一面却可以看到里面的洞天。
这竟然是一个随身携带的灵空间。
风羲回把桃子往里面搬,还大声喊岱极帮忙。
“这是白泽给你的?”老头一眼认出了淡蓝色的外拓零空间源自谁。
“师父说这样方便。”风羲回已经收好了桃子,将那块石头捏成手镯的样子带在手上。
“羲行,送送客人。”老头没有再接话。
风羲回这才想起那个眉眼清秀却不喜言笑的少年,像是初春的山溪水,清澈却冷冽。
依旧是白鹿送行,长廉这才看清了,的确是有另类的空间通道存在的,通过的时候,周围的景色都会模糊。
难怪别人上山寻仙从来都是无功而返。
送到山门前,羲行这次没有化为人形,而是保持白鹿的形态目送他们离开了。
————————
太华西南的摇光神殿是太华最宏伟也是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
圆穹顶上是百年前颇负盛名的天赐艺术家南宫错的绘制,整体由同时代的建筑师设计,据说是南宫错的老师。
宫殿内外由太华水玉装饰,白天洁白纯净,严肃恢弘,日出日落因霞光照射,磷光细碎,五彩斑斓。
入夜,月光通过穹顶入殿,在水玉折射下整个宫殿有了轻微的亮光,四无人声,全殿静谧。
此刻,摇光神殿穹顶之下是身着白袍的英招与四角鹿身的神兽夫诸。
“长安起了妖乱,被派去看住岱极的人死了。岱极和长廉,还有一个白发女孩,正往这边来。”夫诸照常汇报工作。
“白发女孩?来自无启么?想必是白泽的徒弟。她选定的队伍,也许是神谕所指啊。你说,天命,会落在谁头上?”英招目光阴冷而空旷,不知落在何处。
“天命落下来,谁接住了,就落在谁头上。”夫诸笑。
已是寒冬,太华的湖面上尽是冰,极厚的冰封住河流,却又因为河水流动碎裂,在下游堵塞,待到春天,冰化了,对下游来说又是一场灾难。只有取深井的井水来用。如英招说的,不如无启的厚冰,凿开还能捕鱼,又或者不结冰,这样的碎冰,直教人心烦。
“我记得无启也起过妖乱。”英招说着,夹起两块冰扔进酒里,烈酒浇冰,最是上头。
“五年前天水妖乱,白泽借助三咸山的漫长山道阻隔了妖物南下。不周在太华北,太华虽然没有妖乱,但却有许多异象。有人在交河附近见过鲛人。太华与东瀛相去甚远,其间飞流直下,水流湍急,绝无半点可能从蓬莱游到这里。只能是太华自己产生的异变了。只是不知还有多少生灵会遭此罹难。”夫诸语气沉重。
“今年榆次祭礼大家都得去啊,好歹得安抚一下民众。”英招淡淡地说。
这时英招的侍从匆匆忙进来:“大人,议会就要开始了。长老们早已都到了,还请尽快,免得惹长老们不高兴。”
英招挥挥手:“知道了。”
“大人,还请以浓茶漱漱口才是,不然被闻出酒味,长老们又要不开心。”侍从不便说下去。英招倒是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已经凉了许久。
太华是三支联合,一直以来都是各地推举出长老参加摇光的议会,会场是永远的圆桌会议,以证公平。虽各方势力强弱消长,但也维序到了今天。
议会每年一次,往往在榆次祭礼之前举行。
议院的人和往年相差不大。中支的长乘最具权威,蓐收、江凝居其后,分别代表了中支的三个最为繁华的钱来、鹿台、崇吾。南支的夫诸,都是熟悉的面孔。
还有一些没落地区的古老家族的家主,比如蚩尤氏第十三代家主,自成家开始,他们世代家主都叫蚩尤。
在和黄帝炎帝开战的祖先战败之前,他们叫九黎部落,后来更名为重黎。
唯一的一个新面孔是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是摇光的公主尧欢。今年白水女王重病,这才让公主出席这样的议会。
金色的钗子将浓密黑发精致地盘在脑后,身着太华典型的白色长裙,用金银线和金珠装饰,繁复精细。
发饰和颈饰都是奢华的黄金镶嵌纯白的昆仑玉,唯独耳饰隐藏在发丝之后。与这一身相比起来实在是朴素了些。
议会的传统便是在说话之前摇铃示意。随着第一声铜铃响起,英招简明扼要地向各位说明情况。
“想必是受幽都的影响。女娲大神在共工祝融一战之后将所有魔物赶如不周门并修炼五色石封印。如今封印松动,我已传唤各地神遗前来加固封印。江凝,方清怎么样了?”
“方清的踪迹在开阳出现过又很快消失了,鹿台的孩子们还在追踪,都是太华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方清幻术强大,追逐到的往往都是幻影。钥匙却不知所踪。”江凝说道。
江凝人如其名,如深秋时的江渚上观明月,薄雾笼罩里迷离又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得。但当你伸手的时候,就会被江边的寒风惊醒,这时你才发现这个长久相伴的家伙这般冷淡不近人情。
她主管鹿台,方清是鹿台的学生,出逃了自然由她来管。
“这个钥匙打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记载么?”蚩尤问道。
“我已查遍太华藏书,并无记载。只是在不周,想必和凶神有关,有人猜测是共工。”长乘说。
“剩下的钥匙必须把握在我们手里。”英招说着。自从妖物异动以来,他已然成了昆仑议会的核心所在。
“知道了。”江凝回答。
“继续跟踪方清,把鹿台的人都叫回来往各地去,尽快找到七极踪迹。”英招说着。
“七极?”蓐收忽而睁开眼睛,他此前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唯有左耳的银蛇耳坠在黑暗里森冷的光。他当然知道七极,据传是天下最强的七位神遗,只是这几位从未露面,完全不知道评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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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如何,似乎是女娲娘娘亲自定下的。
“神谕说他们是重新封印不周的关键。”江凝回答道,她是在座几位里最为博学的。不周如今的钥匙,只能开,不能封,但女娲大人留下了七级,作为封印的钥匙。
“我偶然间见到过廉贞的踪迹,英招大人若是放心,这位便由我去寻。”长乘说着,嘴角是微不可查的笑意。
“辛苦了。”英招说。
“近来民间开始流传那个小孩的事情,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杀他祭天。”蓐收事不关己,语气平淡,银蛇耳坠泛着森冷的光。
英招了解他,这种事情他一般都会私下说,在这里提出来说明正是这里的人盯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父母都是神遗,但出生时却没有任何法力可言,乃至长到三岁还是没有法力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神遗法力代代减少,而他的出生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他的存在,让神遗们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一直自认为高于人类,但他们最终会归于人类。
而人类,在大多数太华神遗眼里,是低贱的种族。
他们想要杀死这个孩子,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虽然这个孩子什么都没做。
但在活人祭祀的时代里,不一样,本身就是罪过。
但也有人说,神遗法力代代递减,也许是上天对他们傲慢的惩罚。
两方辩来辫去,激进派想着杀了他祭天;保守派想要留下孩子。
但随着妖乱的不断发生,保守派逐渐不再保这个孩子。
一于是直有人试图杀他祭天,但他被一个强大的神遗接走了。人们都知道他在榆次一脉的山上,也有人传出见过他踪迹。
但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个强大的神遗有以一敌百的能力,据说连英招都对他敬而远之,因此无人敢大张旗鼓的那他开刀。
但英招并不知道这个强大的神遗究竟是谁,只是长留山的少昊大人常常前往上申山,英招猜测那个家伙绝对实力不俗,仅此而已。
“一个小孩能有什么错,现在的情形,去榆次闹事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追踪方清找到剩下的钥匙,以及找到七极的踪迹。那座山里栖息着一位强大的神遗,若是有人惹怒了他,一律处死。”英招敲锤定音,无人敢再反驳。
议会上对“那个家伙”感兴趣的便是蚩尤,闻言面上有些不悦。
会议结束,坐在角落里的新面孔尧欢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平静的走下长阶。
“我听说过你。”蓐收跟在她身后,幽幽地说。
“摇光百年一遇的神遗天才。”蓐收笑。
尧欢没有回答他,蓐收款款移步,越过了她,继续轻笑:
“可惜了,卑贱的家族,百年一遇又如何,还是卑贱。”
尧欢这才有了表情,抬眼模仿他轻蔑的笑容:“比不得蓐收大人,家族长盛不衰。”
蓐收缓缓转过身,目光阴冷。
在这样的阳光里,他耳边的银蛇坠子,依然泛着寒光。
14. 第 14 章
羭次祭是太华人每个冬季到来都会进行的祭祀典礼,祈祷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
"今年的祭礼真壮观呐!神明一定会被感动的,明年这里就会长满丰盛的牧草,再也不会有无辜的孩子死去了。"一个怀抱羊羔的老人感叹道.她的孙子在春天的时候抱着小羊去吃羊井旁边吃草,但不幸坠入吃羊井死了,只有这只小羊,头上沾着吃羊井的黑油回来了。这位老人当时抱着小羊,第一次对她信仰的神感到失望。
“是的,今后都会风调雨顺,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殒命了。”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人似乎是在回答她。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和善的男人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羊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歇息了。
“她从前记得我的。”英招低语。
“英招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些了?”一旁的夫诸笑道。
这次祭祀,一百头纯色牲畜带着一百块美玉以环形被活埋。壁玉为壶,珪玉作杯,倒上一百杯美酒环绕一圈,又以百草灰为烛,在大地上画出古老而尊贵的图腾,点燃之后,经月不灭。
太华诸神坐在纯白色的席子上,席子边缘根据等级绣着不同的花纹。
后世提起榆次祭祀都会感慨其盛大奢华,但美玉对于太华人而言着实不算稀有,太华的山脉,只有寥寥几座没有玉石产生,他们的家居器皿几乎都是玉制。常见的如水玉,晶莹剔透,偶有杂质,成色不好但是坚韧耐磨,并且声音清脆。硅玉其次,整体纯白如牛乳,声音较为低沉,是常见的床榻材料。稀有的如婴垣玉,只在榆次山的高处可以采到,似是千年的冰雪,寒气入骨。呈碧色,用来制作武器是绝佳。尤其是箭头,如若有水潭或是雨中雨后,箭落在水潭上则凝冰,穿过雨中则飞雪。
这就是太华,族群大部分都是神遗民。他们中有的人掌握五行之力,有的人通晓阴阳术法,有人可以遇见未来,有人可以令草木生长,有人在治愈上天赋异禀……
被誉为天下最强的七位神遗,已知的至少有两位在太华。
不过对于这群神遗,英招是这样评价的:“说到底也是一群可怜的人,生来便要背负着没来由的命运走下去。他们这么孤独的度过一生,甚至不能留下自己的姓名。”
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祭礼,将会是太华最后一次祭天仪式。
吃羊井:太华南部的一种天然油井,向外喷黑色的黏稠液体,液体中还经常冒着气泡。在这种井周围会生长非常肥美的草,但有羊会不小心掉入井里,通常一旦踏入就再无回天之力。因此太华南部的游牧民不会在吃羊井周围放牧,尽管那里的草十分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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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后山,太华木系天才神遗花枝和医药天才神遗见叶正给一个新来的家伙磨一种柑橘味道的石头,磨碎后就黏黏的,味道几日不散。那个家伙总是从草木灰或是药渣中提炼出一点东西,辅以术法,然后就会爆炸。
这已经是第17次爆炸了。
见叶看看花枝,悄声道:“真的不能劝劝他吗?"
“我打不过他。”花枝已经接受了这荒诞的工作,几日前他发现这个家伙之后就和他交手,结果被对方打的满地找牙,他不服,和对方比术法,结果被对面用木系法术吊打了。按照约定,他要给他打半个月的工。
这个奇怪的家伙貌似叫“暮”,不过他俩私下叫他木头。
江凝是知道这家伙地存在的,两日前听说了这个荒诞的赌约,也没有帮二人解围,只是笑笑就离开了。
今日江凝又来了。
江凝打发了门口磨石头的两人,径直入屋寻找暮。
小屋内东西很多但并不杂乱,只是光线昏暗,门头漏下一束光,万千尘埃在光束里变化模测,
角落里走出一个红衣少年,一头黑发杂乱疏于打理,腰间挂着一块烧焦的木头。他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睡得太少又整日捣鼓草药所致。
“上等的乳石,我寻常无事也会捣鼓下香料,只是乳石还能药用么?”江凝问道。
“不知道,随便试试。你来做什么?”暮问道。
“还是方清的事。”江凝说。
“不感兴趣。”暮道。
“跟我来,你会感兴趣的。”江凝说着,也是径直出门。
暮半月前遇到江凝,那时他潦倒不堪如败家之犬,是江凝收留了他。他日日躲在后山并不出门,江凝偶尔会来看看他,告诉他外面的事。
鹿台后山有个负责打扫的家伙,暮见过他几次,却从未过问。江凝带着他来到那家伙的房子面前,一间普通的农舍,屋前种着菜。
江凝给了那家伙一个眼神,他立刻被吓一个激灵,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江凝。
“告诉他你知道的一切。”江凝冷冷道。
“是。”那人颤巍巍答道,“小人少年时是开阳人。大约是五年前,一次妖风袭过,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死了不少人,我那时就和几个伙伴一起离开了开阳。听说不到半年,开阳就无人居住了。”
“所以方清绝不可能在半年前从开阳而来。”江凝说道,“你继续说。”
“我的小伙伴里也有一个叫方清的家伙,与鹿台书院的幻术首席方清名字相同,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那个方清……在五年前的妖风里,就……就死了!”他总算是骨气勇气说完了这些故事,当然,忽略了自己曾参与害死方清这件事。
“现在你感兴趣了吗?”江凝问道。
“你怎么能正好找到他幼时的伙伴?”暮却问道,很难不怀疑这是江凝联合树下的一出戏。
“方清说自己来自开阳时我就去调查过,正好找到了他。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于是我让他在此干点打扫的活。”江凝道,这确为事实。
“他在哪?”暮问道。
“最后的踪迹就在开阳。”江凝笑道,“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用银蝶传信与你。”
“知道了。我回来后,那俩还欠我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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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杂物活。”暮说。
“我替你记着。”江凝微微一笑,看着暮的身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今日鹿台的夕阳格外好,满天白云被霞光染红,深深浅浅,层次分明。远山连绵,树木的剪影在晚风里摇曳。
她觉得暮这个名字,真是合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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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山下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又冷又干。草场都已枯黄,远山覆雪。
长廉架着牛车到了榆次山下,三人皆披了狐裘。
风·天一阁优秀毕业生·人间百宝箱·羲回——一款你绝不能错过的旅行伙伴,找到即是赚到,能打能爆装备,长廉很多年后回想,都觉得她是上天赐予的精灵。
榆次祭礼在山上举行,但入山的路口整齐排列着军队,被人封的严严实实。
“也许可以从其他地方上去。”风羲回踮起脚尖往远处看了看。
“那会通往其他的地方。通往祭坛的路,只有这一条。”长廉摇摇头。
“榆次祭礼不欢迎外人,很正常。我倒不算外人,只是阿河,你真要上去么?那群长老见了你,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正好给天神献祭个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架势了。”岱极打趣道。
长廉这些年,最怕别人提起他那中二行为,踏鹤而起,封天榆次,真是越想越中二。再想想那个场景,长廉战栗着摇了摇头。
“祭礼结束后,人们会去哪?”风羲回问道。
“从前是在云中,不过如今也许是去摇光。”岱极愣了愣,回答。
风羲回问这话没有恶意,只是一时忘了岱极家在云中。入籍故乡上空飘扬着东夏的飞龙旗,是耻辱也是警告,是岱极这么多年奔波的缘由。风羲回看了看岱极,默默闭嘴了,她本不该问的。
“那我们去摇光守株待兔就好了。”风羲回转移了话题。
“天一阁优秀毕业生,守株待兔是个贬义词。”岱极看风羲回眼神流转就知道她多想了,虽然的确为家乡感伤但她绝没有怪罪风羲回的意思,赶紧开了个玩笑。
“守株待兔和大海捞针,总得选一个吧。”风羲回道:“何况若是人流散尽也没见着方青,那我们再往别的地方去也不迟。”
长廉点点头。
“你认可她说的?”岱极疑惑?不是,我的意见不重要吗?
“我是觉得,一路都是干粮,我想吃点新鲜的。去云中或摇光对我区别不大,不过既然摇光热闹,我们去赶集也是好的嘛。”长廉道。
岱极不解,长廉什么时候是个爱赶集的人了。
不过既然说了,那就往摇光去。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望摇光,都会看到巨大的摇光神殿巍然耸立,若是夜里,你还能一睹水光之城的风采。
祭礼过后,摇光城还有会比武的事,每年的胜出者,将获得一大桶金子,并进入神殿工作。
长廉他们去时,祭礼应该已经结束了,比武即将开始。
15.第 15 章
摇光此前并不时兴以武会友,但近年来草木枯竭,草原一点点退化,被荒漠吞噬。而太华的昆仑议会对摇光的粮食支出早有怨言。
摇光不得不另寻出路。
摇光此处,北接无启,东西责备东夏和太华包围,地接三方,于是干脆做起了贸易,承接云中七城的商品货源。
但很快这里的人们发现,贸易的大部分货源和财富,凑掌握在云中七城手里,摇光逐渐不满于一点点利益。于是选择了所谓的“以武会友”,为各方比拼提供擂台,并每年公布排名。
排名分为武、法、术、运几个榜单,武是冷兵器,法是神遗斗法,术是一种特殊的走棋,被称为摇光棋,而运,则是当年赌桌上运气最好,赚的最多的人。
据说,如果你能在榆次祭礼的七日里赢下最多的钱,就能上“运”的榜首。而成为榜首,摇光将举全城之能,为你实现心愿。
只要你的愿望不是离谱到比如和东夏启帝,无启青帝和太华长老们吃个晚餐,几乎都可以实现。
也只有这个榜单的存在,让摇光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比武的场地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中间铺了细沙。
风羲回扒在栏杆上,对着那十八般武艺连连叫好,碰到新奇的玩意了就喊摇摇岱极一起看。
长廉端坐席上,显然是不感兴趣。
每评出来一位武学的至尊,去年那位就得从宝座上下去,把位置福利通通让给新人。尽管前来参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没有传说中七位神遗的参与,还是有些不够用权威。
尤其是,在榆次山下的比试,无论胜出者是谁,都被曹长卿三个大字狠狠压着。
若是有人想说自己超过曹长卿了,就会有人嘲笑他:“你得在东夏皇帝打云中的时候崭露头角,然后忽而起兴,往榆次山山上题名,然后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这才是曹长卿,天下无人能取代!”
似乎连七位只活在传说中的神遗也不是曹长卿的对手。
毕竟他死了,死无对证嘛。
“长廉长廉!看这个!”风羲回说着就把长廉拉起来,一抬头,岱极也聚精会神看着场下。
长廉顺着目光望过去,场上的少年左臂上盘着一条银色的蛇,蛇吐几下信子,往他手心盘过去。
而后少年一甩手,那银蛇抖作长剑在手。剑身蜿蜒而下,如蛇化形。
“刚刚不是这样的,刚刚是那条蛇只是那个家伙的耳饰。忽的变得这么大!然后爬上了他的手!”风羲回在旁边比划。
“世界上居然有天一阁优秀毕业生不认识的东西!”长廉逗小孩般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天一阁史书停在了这一任青帝即位的历史,等他死后才会有下一位史官填补这中间的空白。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风羲回撇撇嘴,可是世界上的事儿,若是连她都不知道,那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故那银蛇耳坠,看来神秘万分。
台上的少年靠着手中一柄奇剑打败一个又一个挑战者,渐渐看客们都认清了自己的实力,不再轻易下场。
直到再无人上场,才有人上来恭敬对那少年道:“蓐收大人,今日仙岛这儿吧。您可以待七日后决出强者再来决胜。”
“蓐收。”风羲回念叨道,“好耳熟。”
“最后一位少昊大人带的俩徒弟之一,算是家族里的年轻一辈,今年21岁左右。”岱极解释道,这蓐收是昆仑议会的人,他比较熟。
“也许是记差了。”风羲回嘻嘻笑道。
场上的人收了常见长剑,又化作耳坠,戴在右耳上。
“少昊大人的另一个徒弟是?”长廉追问道。
“长乘。”岱极懒懒道:“这就是名门正派,哪像我,无门无派的野路子。”
风羲回盯着他看了片刻,马上理解过来,岱极在昆仑议会时,没少受这俩家伙欺负!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给你下场揍他去!”风羲回搭上岱极的肩。
岱极赶忙躲开了:“没有没有,阿离你一个小女孩不要上去打打杀杀的,多脏啊。”
“那怎么了?你也知道,我可是……”风羲回卷卷袖子。
“天一阁优秀毕业生。”长廉笑着接话。
风羲回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一茬,她的法力之强大,两人都有见证。只是长廉这么快地接话,木就是想提醒她,这一行旅程,有两个大男人,用不着她出手。
“真想教训他,最后一场岱极自己上就好了,我看他那本事也一般嘛。”长廉又道。
“就是就是,花里胡哨!”风羲回应和道。
岱极汗颜:“我未必打得过啊!”
长廉道:“没事,我方才已经看破他的招式了,来,我给你说。”
摇光落日盛大,仿佛天那边的海吞下了太阳,漫天金光如海水波澜蔓延。
这里的日出如盛世之启,日落余辉如洪。
往榆次山上一站,你就知道为什么太华之大,祭礼偏偏选在这个地方。
站在这里的人,很难不相信世上有神明的存在,尽管他们久未现世。
————————
入夜,摇光各处都点缀着也光蝶的水蓝色。
“长廉,摇光好酒!真的不试试吗?”岱极笑着把酒坛子往长廉那边晃了晃。
长廉却拿出自带的茶壶茶杯,泡的是摇光随处可见的大叶红茶。风羲回凑过去嗅了嗅,很是喜欢,抬头问道:“我能来一口吗?”
长廉又掏出两个茶杯,顺着店家给的热水简单洗了杯子。
岱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有人随身带着茶壶茶杯啊!”
长廉见怪不怪:“我又不是走江湖,带俩杯子不碍事。这俩杯子是今日在小贩处随手买的。”
岱极还是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风餐露宿——却带了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对讲究的人来说,这茶具也过于寒酸了,对不讲究的人来说,这又太造作了。
总结下来,就是仨字“穷讲究”。
“你平日睡觉也揣怀里吗?”岱极问道。
“我回灵空间睡。”长廉笑:“这么多年,好歹学点神遗的本事,只是打打杀杀与我所求相悖,但灵空间好啊,可以放东西,还能建个小屋子自己睡觉。”
岱极傻眼:?
合着三人闯天涯,你俩都有自己随身的房子,就我一个空荡荡。
“那夜里我们仨睡山洞算什么?”岱极愤愤,这俩都有灵空间,为什么要风餐露宿啊!
“永远不要轻易进入别人的灵空间,这是神遗的规则哦。”风羲回笑道。
岱极无言,好吧,合着这俩陪他呢。但是让他睡香香软软的床,死在长廉手里,总比睡山洞里提心吊胆有没有狗熊或者妖物杀了他来得好啊!
“说起来,白天完全没看到方清的踪迹呢。”风羲回提及正事。
“如果我是下水道的老鼠,我也不会选择白天出门。”岱极往窗外望过去:“话说,有没有什么法宝能追踪啊?”
“追踪的前提是我得在他身上放点东西,在长安匆匆一面,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不过天一阁的书里好像有类似的定位法术,我找找。”风羲回说着,拧动戒指往空间里一钻。
片刻后又虚空里弹出个脑袋:“你俩进来。”
长廉空间全是自己修行练出来的,不大,一座听水小楼而已。风羲回的灵空间却很大,尽管比不上上申仙人的灵空间,但也不算小。阁楼宽敞,面前有一片湖,湖边各样的花盛开,甚至有凉风徐来。
“好漂亮。”岱极感慨道。
“缠着师父布置的,他原本只准备弄很小很小一个屋子给我,就这样还要把书阁塞进来。”风羲回嘟囔着,一个响指,三人转瞬到了三楼。
书架从地板顶到最上面,爬书架的梯子都有两三个,一排排立着的书架看不到尽头。
“术法的书在……这里!”风羲回一排排找过去:“不过具体放哪里忘了,一起找找。”
“你从来不整理吗?”长廉看着面前顶天的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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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道。
风羲回无辜地环顾一圈:“这已经是整理好的了。”
“这么大个书阁,为什么不用法术做一个精灵,用来找书也方便。”岱极说着自己在演义里听来的妖怪精灵。
风羲回一拍脑袋:“对哦,上次做过一个,不知道它收录完了没有。我想想召唤术语。”
“啊?”岱极长廉满头黑线。
“这是我辛辛苦苦做的领航精灵,如果哪天别人拿到我的书阁,我可不能让他白嫖。”风羲回洋洋得意,可惜了,记性不好的人设下的密码最后防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阿比!”风羲回念叨道,见没有动静,手一挥一抬,又喊:“扶桑?”
还是不对。
“嘶……笨蛋?”
还是不对。
“聪明蛋?”风羲回依旧是试探。
一个小松鼠从书架堆里探出个脑袋:“笨蛋,什么事?”
风羲回喜出望外:“我记得有个可以探查神遗踪迹的术法来着。”
“黑塔追踪术。”小松鼠说着,跳上了书架,在一排排书架里快速穿梭,最后在一排书前面停下,两脚站了起来,化作小孩模样。
小松鼠保留了鼠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拿起卷轴扔给风羲回:“笨死了,连召唤我的法术都记不住么?”
“你可以回去了。”风羲回说着,一把把它摁了回去,强制关机。
岱极和长廉面面相觑:她真的靠谱吗。
你说她靠谱吧,连自己养了精灵都能忘,你说她不靠谱吧,术法能力之强有目共睹。
---------
三人从摇光神殿外面爬到了最顶上,因为风羲回说这样效果更好。
不远处巨大的山脉在夜色里只剩黑色剪影,显得无比庄严肃穆。而山脉之下,水光之城安静祥和,有如大漠中的一颗明珠。
风羲回单膝跪地,五指与摇光神殿的穹顶的冰凉乳玉紧贴,一时间风与落叶都入了她的视野。灵力顺着大地脉络蔓延,
直到覆盖整个摇光城。
最后,风羲回将一旁的羊皮纸卷打开,黄沙慢慢汇聚成摇光城的缩影,水蓝色的光亮散在缩影里。
“也光碟?”长廉说道,但很快他发现过来不对劲:“是摇光城的神遗分布。”
“好多人啊。”岱极痴痴感慨。
“没有更详细了么?”长廉问道。
风羲回摇摇头,转而又道:“可以借也光蝶探查不对劲的神遗,但也很耗时耗力就是了。”
“我们只能等他出现么?”长廉叹了口气,太被动了。
这时一根短剑袭来,长廉立刻拉过两人。
短剑直直立在三人身后的石壁上。
“哪来的小贼!”短剑飞来的方向走出一个身着摇光传统服饰的女孩,月光下黑发如瀑,蓝色眼睛与水光之城的也光蝶色彩如出一辙,晶莹剔透。
“不是小贼。”风羲回缓过神来,回答道。
“不是小贼为何半夜在此!还从外立面爬上来。”那女孩往前走了几步。
“误会误会。”长廉见气氛剑拔弩张,立刻拉回了风羲回,与女孩和善笑道:“我们三人听闻最高处的风景不错,又不知道怎么进神殿,就只好从外面上来了。”
“看风景么?”女孩似乎放下了戒备,却仍扫视三人。
岱极点头如捣蒜。
“看风景为何要施法!”女孩说着,猛地再出三支银针。
岱极眼疾手快,抄起长廉的茶杯挡下了三针。
还真叫他接下了。但片刻后,茶杯出现了裂纹,随后,茶杯碎裂。
“我们在找人。”风羲回垫脚,努力从长廉肩头上探出脑袋。
“什么人?”女孩话音未落,风羲回忽而闪现到她身后,一击直接倒下。
“阴招你玩得过我吗?”风羲回满意得笑笑。
岱极走上去扶起女孩,看了眼腰上挂着的石头,吞吞吐吐道:“阿离,这个好像是……贵族……”
16.除夕快乐![番外]
新春特辑
风老师大年三十这天起了个大早,岱极照例能睡,长廉不知为何今天也没起来。
等长廉起来的时候,风老师已经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去喊岱极。”风羲回抬眼看了长廉,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木鸟说。
木鸟扑棱棱飞进屋子里,很快传出岱极的叫喊声。
长廉无奈地摇摇头,风羲回则往天一阁找了无数菜谱扔给他。
“你说要做什么吃的来着?”风羲回抱起一竹篮菜往外走,同时回首问长廉。
“蜀地的一个吃法,叫火锅来着。”
长廉做出来的饭,能吃,却不能保证一定能吃,在岱极和风羲回质疑的眼光中,长廉乖乖退下选择洗菜洗碗。
岱极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决定亲自下厨——至少厨房不会爆炸。
洗了菜扔给岱极,又讨论起春联写什么。
“要带一个羲字!岱极的岱字也要,你是用长啊,廉啊还是长卿啊?”风羲回说着,把笔头放到了嘴边。
长廉眼疾手快把笔夺了过来,道:“别咬笔,坏习惯!”
风羲回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道:“想好了吗想好了吗?写什么!”
长廉思索片刻:“春联的话,简单一点就是:长迎瑞气岱松翠,羲送祥光蛇岁新。”
风羲回摇摇头:“不喜欢。这个怎么样?瑞彩盈天贺岁时。桃符新换舞祥姿。长愿久,岱山期。羲阳永照岁安祺。取前两句做春联,横批就是长岱羲乐。”
“我支持阿离!”岱极说着,一刀落下去,将猪蹄劈开。
“再加香料和卤水放进锅里煮一会,待会放火锅一起煮。”岱极说着,洗净手走了过来。
风羲回磨了墨,长廉便接了过来。春联的纸也是前不久几人一起做的,染了红之后,风羲回还撒了金粉,说是更喜庆。
春联写好,就往大门去,恰巧碰到羲行来送腊肉。
“老爹腌的,让我送过来。”少年照例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谪仙!一起吃饭吗?两个人多无聊啊!把上仙叫来我们一起吃呀。”风羲回笑着接过肉,门外两人还在纠结。
“谁弄的米糊?”岱极看着不怎么稳的春联问道。
长廉默默转过身去,岱极一脸黑线,果然是你啊。
不得已,只能加点法术固定了。
正说着,颛顼也到了。
“听说有人喊我吃饭。”老头笑得开朗,闻了闻空气里飘着的红油香:“哇!今晚有好吃的。羲羲,别回去了,家里我啥也没做昂。”
羲行一脸的不乐意。
嗯,清风霁月、恍若天上仙人的少年,小名叫“羲羲”的么?
那边红衣的少年提了鱼来,脖子上胡乱缠着几道红线,腰间挂了燧木。是暮十一。
风羲回驻足回望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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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道:“是我喊的!多一个人多一分快乐嘛!”
暮十一已经进了门,将鱼随手扔进了木桶里。
“我没时间处理了,还有一堆菜没处理呢!”岱极看了看鱼。
暮十一刚刚坐下,又得站起来,提了木桶往溪边去,去鳞、除内脏、挑刺一气呵成。
“清蒸还是红烧?”暮十一笑。
“吃!火!锅!”岱极微怒,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火锅是说好了的!
“我投红烧一票。”风羲回举手。
“红烧。”羲行看看风羲回,紧随其后。
“红烧。”颛顼看看羲行,跟票。
“我来做。”暮十一说完就扭头进了厨房。
“不儿!我要用厨房!”岱极说着拿了米糊的碗进了厨房,结果暮十一已经出来了,手里端的是那条鱼。
“先吃点。”暮十一把鱼放在桌上。
“年年有余嘛。”风羲回拦下了提刀赶来的岱极。
长廉提着剩下的工具进了屋子,在厨房给岱极打下手。
“年轻人整天使不完的牛劲。”长廉取笑他。
岱极瞪了他一眼,很快想起了什么,说道:“是啊,不像你,一点运动就起不来床了。”
过年快乐!春节安康!祝大家年年岁岁皆喜乐,身长健,乐优游!
本鱼携《长岱》大家,祝大家新的一年,暴富!健康!且自由!
结束!
17.尧欢
“阴招你玩得过我吗?”风羲回满意得笑笑。
岱极走上去扶起女孩,看了眼腰上挂着的石头,吞吞吐吐道:“阿离,这个好像是……贵族……”
“是贵族怎么了?”风羲回吐吐舌头,“贵族还耍阴招?耍阴招还耍不过我!”
“追踪怎么样了?”长廉转向风羲回。
风羲回双手结印,一个蓝色荧光的摇光城地图展现在眼前,上面星星点点有白色光点:“摇光城所有神遗都在这儿了,三天后就会消失,到时候又得重新来一次。”
“大海捞针。”岱极摇摇头,
“坐以待毙。”长廉也摇摇头。
风羲回给两颗脑袋一人一下:“两位有何高见啊?!”
还没来得及说出“高见”,三人就被包围了。一群手持玉刀的侍卫爬了上来,刀指三人。
玉刀折射了月光,照在长廉眼睛上。长廉避了避那月光,才看清楚这群人脸色更多是紧张和害怕,而非凶狠。
长廉想了想,摇光这几日来的多是好斗之人,没事碰上了就比试比试。这群人武力高强,普通侍卫碰上了就是一鼻子灰。拿着低等玉刀的侍卫,说白了就是炮灰,见证一下他们犯罪的过程,最后还是由鹿台的人解决。
若是眼前这三人也是亡命之徒,今日又要断胳膊断腿了。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吓唬吓唬他们得了,之后贴个通缉令,万事大吉。
但风羲回有点没看清形式,她给了两人眼神,随后低声喊:
“三、二、一、跑!”
还没跑出去被岱极揪着脖颈拉回来,低声道:“别急,跑了更说不清楚,这就是个误会。”
拿刀的侍卫走近了,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岱极的脸,立马恭恭敬敬道:“三公子。”
差点忘了,岱极是太华的人。
风羲回被抓回来装了一副没事的样子,却往长廉身后缩了缩。
“呀,三公子。稀客呀,祭礼不参加,比试也不来,倒是大晚上爬神殿。”银蛇耳坠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毒蛇扑过来。戴着耳坠的少年面上笑得越温和,就越让人害怕。
“找人呢,蓐收大人有什么线索吗?”岱极迈着二流子的步伐往前走。
“什么人?”蓐收问道。
“方青。”岱极回答。
“鹿台也在找他,很可惜,没什么线索。”蓐收摆摆手,“不过,尧欢是今年新任的阁员,各位怎么就把人这样了。”
“她先出手的。”风羲回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误会。”岱极抢答,声音盖了过去,“我们可以等尧欢醒过来,再讨论这个事,不是么?”
“您是贵族,自然有得周旋。不过这两位伤了人,得留审。”蓐收照常笑着,愈发阴森。
风羲回还想说些什么,被长廉拦下了,长廉淡淡笑道:“好。”
--------
摇光盛会期间,呈给英招的事儿堆成小山,每日闹事的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打个架爬个神殿而已,这种事也要亲禀他么?
英招看着来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们布下了阵法找人,那阵法,覆盖全城。”夫诸已经亲自问过,鹿蹄落在大殿里,回响声有如天边的祭祀鼓声。
“覆盖全城的阵法?”英招皱了皱眉,能够够覆盖全城的法力需要极大的能力消耗,但这也只能说明闹事的人有点实力。
“是三个小孩。”夫诸笑道,“也许是两个,对了,岱极也在。”
“少年一辈里,能够使出这样阵法的人的确不多。”英招顺着赞叹一会儿,不过他当年也有哦这样的实力就是了。
“长乘追到开阳关的时候,在山体上发现了巨大的冰川。那里没有高山,冰川的来历只能是某个神遗的造物。”夫诸解释道。
“误伤了尧欢?”英招想起小厮今早来报时提到过尧欢的事儿。
“公主年少,他们中的那女孩也盛气凌人,两人切磋了一下,公主输了,但并无大碍。”夫诸这话护人已经十分明显了。
英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今夜的盛会可以邀请……他们。”英招顿了顿,笑道。
“岱极,风羲回,和长廉。”夫诸报上了他们的名字。
夫诸不喜欢政治,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直到英招三顾茅庐给他请了出来。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不过夫诸是灵物白鹿,与英招不同。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年少的英招在迷雾森林失去了方向,一个人躲在树下哭。幸亏夫诸比嗜血的妖物先听到声音,寻着声音找过去,带了他出去。
日后每次在森林边缘看到小小的身影,夫诸便蹦出来跟他玩,那时白鹿还不会化形——确切地说,很多大妖对化形没有执念,甚至对人类的形态十分厌恶。夫诸说不上厌恶,却也懒得化形,于是小小的英招经常趴在他耳边说他是笨蛋,以为夫诸听不懂。
直到某天小小的英招长成了大大的英招,白鹿越过了进入森林的那道桥,化成人形。
英招那时候已经懂了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却也被吓得不轻:“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化形了。”
普通妖物想要修出人形,要先花一百年练出千年的寿命,再花八百年练出人形。英招认识的这白鹿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年,除了天赋异禀就是——他原本就是大妖。
岱极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抖衣裳,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强装镇定道:“你还……蛮厉害的嘛。”
夫诸继续笑着,留了鹿身,英招便像小时候那样上了他的背。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来着?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夫诸忘记了,他是为数不多参与过古神战争的没有隐退的神遗,寿命长得可怕。
他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
摇光神殿由天然的巨石雕刻而成,巨大的穹顶是神与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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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造物,月光透过水蓝色的琉璃窗户落在殿内,平添清冷。
也光蝶附在巨大石柱的边缘,引导出路线。沿着宽阔道路往前,是一个开阔的大厅,周围由七十二根石柱支撑。石柱大都是天然形成的,后来又在人们的努力下雕刻出剩下的几根。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摇光城,往东北望,还能看到榆次神山。
大厅边缘整齐排列了许多木桌,人们聚在这里大快朵颐。
大殿一层的挑高极其夸张,二层中空,长阶宽阔,蜿蜒而下。也光蝶聚集在窗户边缘与穹顶的圆上。奇怪的是,摇光的也光蝶多是水蓝色,大殿内的却是暖黄色,比烛火的颜色要更加接近金色。
尧欢一袭黑色露背长裙,精心编制的黑发里夹着几朵白色小花,自长阶之上款款而下。
长廉和风羲回坐在木桌上,长廉照例掏出他的茶壶和茶杯,风羲回面前则是小麦精酿的啤酒,这里的啤酒与东夏不同,颜色是黑的。
“这可是摇光的公主。已经到出嫁的年纪了。之前的聚会里,有不少青年才俊在长阶上手持红花,等待她的选择。
“这是摇光的规矩,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就去沙漠深处找一朵盛开的烈焰红花。在她必经之路上等待她,如果她接下你的红花,就是认可了你。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追逐一个人。
“少年们站在长阶上,忘记了礼仪,将长阶堵的水泄不通。可是这群人里,没有尧欢的心仪之人,她谁都没有选,从长阶上一跃而下,落在了一个没带花的少年怀里。”旁边有八卦的本地人跟他们侃侃而谈。
风羲回看着那宽阔的长阶,想着若是能把那里堵的水泄不通,想必追求她的人有成百上千。
“那个少年,叫方青。”旁边的人觉得自己的八卦也许不够劲爆,没有引起兴趣,于是又加了这一句。
“后来呢?公主爱上了那个少年?”风羲回笑眯眯地望着他,问道。
“这就不知道喽。公主过来了!是找你们来的?我溜了溜了。”那人看着尧欢走向这边,立马抱着自己的一大杯酒跑开了。
“今日有人通报才知道来的是无启风家小姐,昨夜是我唐突了。”尧欢提了长裙微微欠身,脸上的雀斑也安静下来。看起来端庄淑良,与故事里会从长阶上一跃而下的人全然不同。
“无妨,我也有些鲁莽。”风羲回起身回礼,接过尧欢的手拉着她坐下。
尧欢落座后,看着起先那人远去的身影,叹气道:“半年前我与他相识相爱,因为那天任性,闹得满城皆知,如今鹿台通缉他,作为鹿台学生,我却要避嫌。听说您在城内布下了阵法以追踪?”
风羲回微微点头。
“他也许不在城内。”尧欢叹气道。
“他爱你,怎么会不回来呢?”风羲回仰头问道。
“事到如今,他对我到底是爱还是利用,说得清么?”尧欢别过头去,纤长的乌睫垂下,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忧伤。
18.方青
尧欢是在云中游玩的时候认识方青的。
他那时候在街边耍着幻术,靠围观者打赏换几个钱。尧欢去时,上午的表演正好结束了,只看了个白虎谢幕的尧欢很不服气,又砸了许多钱。但方青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出手,只说下午再来。
尧欢不肯走,便与他僵持。方青讲尧欢放进去的钱拿了出来,还给她。然后往饭店去了。
尧欢就一直跟着他,谁知到了下午,方青也没有再支起摊子。尧欢围在他身边,像只小蜜蜂嗡嗡的:“什么时候开始呀,下午表演设呢么时候开始呀?”
方青抛了抛手上两个铜板,笑道:“今日钱赚够啦!明日再来吧。”
说着大步就往前走了,尧欢小跑几步跟了上去,还是不肯放弃:“你一天赚多少钱,我包了,包你——一个月!”
方青停下脚步,尧欢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方青倒是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脑袋,没摔进自己怀里:“还好还好,没坏你清白。”
说着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又笑:“我一天一百文,你包得起吗?”
尧欢闻言笑出声:“一天一两银子,我包得起。”
方青也就笑起来,道:“好啊,那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方青,开阳人。”
“我叫尧欢,摇光人。”尧欢说着又想起来,“开阳前阵子起了妖风,听说那里的人都搬走了,是吗?”
“是啊,我也是那时跑出来的。”方青说着,想起些不好的事,垂眼不再看尧欢。
尧欢便追着问,怎么啦怎么啦,方青不肯说。
后来尧欢把方青带回了鹿台,方青在鹿台比试里,很快崭露头角,幻术一脉,他一路杀到首席之下。
又是很久之后,尧欢才知道方青那天垂下眼睛的原因。
开阳是古战场,但有很多人守着不肯离去。方青是个孤儿,据说他的母亲是开阳人,与远方的商人相爱并生下他,企图借着孩子让那个人带她离开开阳。
但他的母亲失算了,商人重利轻别离。那个人离开开阳,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则在一次外出时,被野畜咬死了。那会儿岱极才八岁,母亲浑身是血,却只在他身后大喊:“往前走,别回头!”
后来方青混进过那些孤儿的窝里,每日靠着偷盗旅客为生。又后来,他被同村的一个老头收养了。而那个老头,就死在了那天的妖风里。
方青记忆里,开阳周边那天的风格外大。
他出门时,被躲在暗处的混混拖进他们的窝点。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半个月前他还住在这里。混混们扒下他相对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一件又脏又烂的大概可以被称作衣服的破布,似乎这样方青就重新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领头的大块头把脸凑近他:“我们可以一起干一票大的。”
那声音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诱惑,唯独除了方青,但他没有着急拒绝,他有预感这票大的跟爷爷有关。
“那个老头有五十两黄金,我们拿到那些黄金,然后去富庶的东夏。”大块头说到。
方青愣住了,他的爷爷半个月前收留了他,给他的吃穿住行并不算奢侈,看起来甚至不如竹浮的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你去拖住他,我们进去找到黄金。”领头的接着说。
“爷爷呢?”方青问道。
“他一个老头,带上也是负担。”大甲无所谓道。
“他不会答应的,他犹豫了。”有个“军师”看了他一眼。领头的对军师的话深信不疑。
而方青低着头,没有否认,大甲怒了:“至少老头少了一个帮手!把他扔进地下室!”
两个喽啰走上来架住他,绑上手脚扔进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方青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相对锋利的石块一点点割开了绳子。随后地面开始巨大的震动,坍塌的房屋并没有影响到他,,等震动过去,从地下爬出来又是一顿折腾,等他赶到爷爷家中时,屋子还算完整,大甲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黄金。
看到方青过来,他显然是慌了:“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会害死他的。”
方青一把推开领头的,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他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进门就能看到的,爷爷仰面倒在地上,房间里因为刚刚的地震,很多柜子倒下了,窗户整体掉落,残破不堪。方青过去合上了爷爷的眼睛,埋葬了爷爷之后他远走他乡。
在一路流浪里,某一天,他发觉了自己拥有使用幻术的能力。寻常的幻术,要与中幻术者接触过,或是眼神,或是香料进入鼻息,或是水中下药,但方青不需要。他什么都不需要,他以自己为中心,幻术发动,周边的人便会陷入幻觉。
之后他听说开阳也许有复活他人的神力,于是他决心一赌,进入了开阳。
明炔就这样静静躺在女神手中,这时巨龙张开了羽翼。方青在这一刻理解了为什么没有人能离开开阳,他被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但是出乎意料的,龙没有攻击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缩了回去。
可是当时以他的能力,保护不了明炔,于是他把明炔放了回去。之后女神心口飞出一直小鸟,带着他走出了大雾。
他不得不先找办法养活自己,再想办法回到开阳关内。于是在云中,他遇见了尧欢。尧欢又将他带到了鹿台。
鹿台类似于东夏的稷宫,都是收录天下天赋异禀的青少年,这里有资历高深的老师教他们各自天赋的术法。
幻术一脉,岱极仅次于老师,成为同辈中的最强者。
然而不久前,他忽然头痛,医师说无药可救,他不得不前往开阳,祈祷找到些什么。
这一次,他遇见了长舌鬼。就是它传出的消息,开阳有东西可以复活别人。
也是长舌鬼告诉他,方青,其实早就是个死人了。
尧欢听到这一切的时候,正陷入爱河不能自拔。当知道鹿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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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器卷轴也许有关于明炔的记载时,她帮助方青盗走了卷轴。
那时候方青与尧欢坐在摇光神殿的平台上,望着水光之城,万家灯火起,人间欢乐升。
方青说:“后来我找到了开阳的人,他们都认不出我了。我问他们记不记得方青,有那么一两个人记得,说方青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原来爷爷的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又凭着记忆去找他的墓,也没有找到。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记得我的人,死在了很多年前。”
尧欢坐在他旁边,喝了口酒,被辣得不行,咳嗽几下,终于冷静下来,说道:“我会记得你的。”
谁知那之后,方青便不知所踪。
-------
离开阳不远的地方,方青正啃着干粮,一手拿起水壶喝了口,一旁的乌鸦叫到;“给我喝点。”
“你不需要。”方青说着,把水壶合上了。
“看起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方青说,“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不可能!这可是无启天一阁唯一的传人,人间百晓生,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嘛,自然就是第三!”乌鸦嘿嘿笑道。
“那你可知道她消息从何而来?”方青问。
“天一阁啊。不过,无启一场大火,天一阁早已不复存在。天地间只有她看过那写绝世孤本,无启的无数长老都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去树山把天一阁诸多典籍重新写下来,但她偏偏逃了出来,嘿嘿,只要在世上走的人,没人能逃过我的耳目!”
“要一个少年人去枯燥的阁楼里写一辈子书?任谁都会逃走的吧。”方青说道。
“她可是神遗,长生族的神遗,写完多有典籍不过她生命的一瞬。”乌鸦说道。
“那她何必入世?罢了,树山你知道在哪么?”方青又问。
“这我怎么知道,我生前又不是神遗,但那个女孩子兴许知道,我们跟着她也许就能知道呢?”
“我没时间了。”方青站了起来,巨大的羽翼在他身后展开。
------摇光神殿----
大名鼎鼎的流浪诗人,画家成卿,初出师门之时,游历过太华,得见摇光神殿,被其宏伟深深打动。
他向内阁请愿,在一偏殿的最大的墙壁之上,一连画了三个月,才完成了太华太古神图。随着成卿名气渐涨,此后壁画愈发有名。途径摇光神殿的艺术家们都会在此殿留下作品,或诗词或壁画。
这是公子南宫错见到摇光神女尧欢,情不自禁,留下的诗句。
只是尧欢与一不知名的家伙情投意合,据说那人死在21岁,尧欢一生未嫁。
南宫错一生爱恋尧欢,甘做陪衬。
直到无启神女卜离在这里找回了她失去的记忆,提刀断开阳,斩百鬼,一战成名。
尧欢与好友诀别,再不入世。
于是南宫错写下这一句:“我有一把绯红的刀,与我的爱人葬于开阳。”
19.修文提醒
羭次祭是太华人每个冬季到来都会进行的祭祀典礼,祈祷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
"今年的祭礼真壮观呐!神明一定会被感动的,明年这里就会长满丰盛的牧草,再也不会有辜的孩子死去了。"一个怀抱羊羔的老人感叹道.她的孙子在春天的时候抱着小羊去吃羊井旁边吃草,但不幸坠入吃羊井死了,只有这只小羊,头上沾着吃羊井的黑油回来了。这位老人当时抱着小羊,第一次对她信仰的神感到失望。
“是的,今后都会风调雨顺,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殒命了。”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人似乎是在回答她。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和善的男人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羊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歇息了。
“她从前记得我的。”英招低语。
“英招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些了?”一旁的夫诸笑道。
这次祭祀,一百头纯色牲畜带着一百块美玉以环形被活埋。壁玉为壶,珪玉作杯,倒上一百杯美酒环绕一圈,又以百草灰为烛,在大地上画出古老而尊贵的图腾,点燃之后,经月不灭。
太华诸神坐在纯白色的席子上,席子边缘根据等级绣着不同的花纹。
后世提起榆次祭祀都会感慨其盛大奢华,但美玉对于太华人而言着实不算稀有,太华的山脉,只有寥寥几座没有玉石产生,他们的家居器皿几乎都是玉制。常见的如水玉,晶莹剔透,偶有杂质,成色不好但是坚韧耐磨,并且声音清脆。硅玉其次,整体纯白如牛乳,声音较为低沉,是常见的床榻材料。稀有的如婴垣玉,只在榆次山的高处可以采到,似是千年的冰雪,寒气入骨。呈碧色,用来制作武器是绝佳。尤其是箭头,如若有水潭或是雨中雨后,箭落在水潭上则凝冰,穿过雨中则飞雪。
这就是太华,族群大部分都是神遗民。他们中有的人掌握五行之力,有的人通晓阴阳术法,有人可以遇见未来,有人可以令草木生长,有人在治愈上天赋异禀……
被誉为天下最强的七位神遗,已知的至少有两位在太华。
不过对于这群神遗,英招是这样评价的:“说到底也是一群可怜的人,生来便要背负着没来由的命运走下去。他们这么孤独的度过一生,甚至不能留下自己的姓名。”
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祭礼,将会是太华最后一次祭天仪式。
吃羊井:太华南部的一种天然油井,向外喷黑色的黏稠液体,液体中还经常冒着气泡。在这种井周围会生长非常肥美的草,但有羊会不小心掉入井里,通常一旦踏入就再无回天之力。因此太华南部的游牧民不会在吃羊井周围放牧,尽管那里的草十分鲜美。
鹿台后山,太华木系天才神遗花枝和医药天才神遗见叶正给一个新来的家伙磨一种柑橘味道的石头,磨碎后就黏黏的,味道几日不散。那个家伙总是从草木灰或是药渣中提炼出一点东西,辅以术法,然后就会爆炸。
这已经是第17次爆炸了。
见叶看看花枝,悄声道:“真的不能劝劝他吗?"
“我打不过他。”花枝已经接受了这荒诞的工作,几日前他发现这个家伙之后就和他交手,结果被对方打的满地找牙,他不服,和对方比术法,结果被对面用木系法术吊打了。按照约定,他要给他打半个月的工。
这个奇怪的家伙貌似叫“暮”,不过他俩私下叫他木头。
江凝是知道这家伙地存在的,两日前听说了这个荒诞的赌约,也没有帮二人解围,只是笑笑就离开了。
今日江凝又来了。
江凝打发了门口磨石头的两人,径直入屋寻找暮。
小屋内东西很多但并不杂乱,只是光线昏暗,门头漏下一束光,万千尘埃在光束里变化模测,
角落里走出一个红衣少年,一头黑发杂乱疏于打理,腰间挂着一块烧焦的木头。他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睡得太少又整日捣鼓草药所致。
“上等的乳石,我寻常无事也会捣鼓下香料,只是乳石还能药用么?”江凝问道。
“不知道,随便试试。你来做什么?”暮问道。
“还是方清的事。”江凝说。
“不感兴趣。”暮道。
“跟我来,你会感兴趣的。”江凝说着,也是径直出门。
暮半月前遇到江凝,那时他潦倒不堪如败家之犬,是江凝收留了他。他日日躲在后山并不出门,江凝偶尔会来看看他,告诉他外面的事。
鹿台后山有个负责打扫的家伙,暮见过他几次,却从未过问。江凝带着他来到那家伙的房子面前,一间普通的农舍,屋前种着菜。
江凝给了那家伙一个眼神,他立刻被吓一个激灵,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江凝。
“告诉他你知道的一切。”江凝冷冷道。
“是。”那人颤巍巍答道,“小人少年时是开阳人。大约是五年前,一次妖风袭过,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死了不少人,我那时就和几个伙伴一起离开了开阳。听说不到半年,开阳就无人居住了。”
“所以方清绝不可能在半年前从开阳而来。”江凝说道,“你继续说。”
“我的小伙伴里也有一个叫方清的家伙,与鹿台书院的幻术首席方清名字相同,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那个方清……在五年前的妖风里,就……就死了!”他总算是骨气勇气说完了这些故事,当然,忽略了自己曾参与害死方清这件事。
“现在你感兴趣了吗?”江凝问道。
“你怎么能正好找到他幼时的伙伴?”暮却问道,很难不怀疑这是江凝联合树下的一出戏。
“方清说自己来自开阳时我就去调查过,正好找到了他。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于是我让他在此干点打扫的活。”江凝道,这确为事实。
“他在哪?”暮问道。
“最后的踪迹就在开阳。”江凝笑道,“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用银蝶传信与你。”
“知道了。我回来后,那俩还欠我七日的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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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暮说。
“我替你记着。”江凝微微一笑,看着暮的身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今日鹿台的夕阳格外好,满天白云被霞光染红,深深浅浅,层次分明。远山连绵,树木的剪影在晚风里摇曳。
她觉得暮这个名字,真是合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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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山下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又冷又干。草场都已枯黄,远山覆雪。
祭礼过后,摇光城还有会比武的事,每年的胜出者,将获得一大桶金子,并进入神殿工作。
摇光此处,北接无启,东西责备东夏和太华包围,地接三方,于是干脆做起了贸易,承接云中七城的商品货源。此前并不时兴以武会友,但近年来草木枯竭,草原一点点退化,被荒漠吞噬。而太华的昆仑议会对摇光的粮食支出早有怨言。
摇光不得不另寻出路。
但很快这里的人们发现,贸易的大部分货源和财富,凑掌握在云中七城手里,摇光逐渐不满于一点点利益。于是选择了所谓的“以武会友”,为各方比拼提供擂台,并每年公布排名。
排名分为武、法、术、运几个榜单,武是冷兵器,法是神遗斗法,术是一种特殊的走棋,被称为摇光棋,而运,则是当年赌桌上运气最好,赚的最多的人。
据说,如果你能在榆次祭礼的七日里赢下最多的钱,就能上“运”的榜首。而成为榜首,摇光将举全城之能,为你实现心愿。
只要你的愿望不是离谱到比如和东夏启帝,无启青帝和太华长老们吃个晚餐,几乎都可以实现。
也只有这个榜单的存在,让摇光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比武的场地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中间铺了细沙。
风羲回扒在栏杆上,对着那十八般武艺连连叫好,碰到新奇的玩意了就喊摇摇岱极一起看。
长廉端坐席上,显然是不感兴趣。
每评出来一位武学的至尊,去年那位就得从宝座上下去,把位置福利通通让给新人。尽管前来参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没有传说中七位神遗的参与,还是有些不够用权威。
尤其是,在榆次山下的比试,无论胜出者是谁,都被曹长卿三个大字狠狠压着。
若是有人想说自己超过曹长卿了,就会有人嘲笑他:“你得在东夏皇帝打云中的时候崭露头角,然后忽而起兴,往榆次山山上题名,然后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这才是曹长卿,天下无人能取代!”
似乎连七位只活在传说中的神遗也不是曹长卿的对手。
毕竟他死了,死无对证嘛。
“长廉长廉!看这个!”风羲回说着就把长廉拉起来,一抬头,岱极也聚精会神看着场下。
长廉顺着目光望过去,场上的少年左臂上盘着一条银色的蛇,蛇吐几下信子,往他手心盘过去。
而后少年一甩手,那银蛇抖作长剑在手。剑身蜿蜒而下,如蛇化形。
20.风羲回的书阁
“刚刚不是这样的,刚刚是那条蛇只是那个家伙的耳饰。忽的变得这么大!然后爬上了他的手!”风羲回在旁边比划。
“世界上居然有天一阁优秀毕业生不认识的东西!”长廉逗小孩般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天一阁史书停在了这一任青帝即位的历史,等他死后才会有下一位史官填补这中间的空白。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风羲回撇撇嘴,可是世界上的事儿,若是连她都不知道,那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故那银蛇耳坠,看来神秘万分。
台上的少年靠着手中一柄奇剑打败一个又一个挑战者,渐渐看客们都认清了自己的实力,不再轻易下场。
直到再无人上场,才有人上来恭敬对那少年道:“蓐收大人,今日仙岛这儿吧。您可以待七日后决出强者再来决胜。”
“蓐收。”风羲回念叨道,“好耳熟。”
“最后一位少昊大人带的俩徒弟之一,算是家族里的年轻一辈,今年21岁左右。”岱极解释道,这蓐收是昆仑议会的人,他比较熟。
“也许是记差了。”风羲回嘻嘻笑道。
场上的人收了常见长剑,又化作耳坠,戴在右耳上。
“少昊大人的另一个徒弟是?”长廉追问道。
“长乘。”岱极懒懒道:“这就是名门正派,哪像我,无门无派的野路子。”
风羲回盯着他看了片刻,马上理解过来,岱极在昆仑议会时,没少受这俩家伙欺负!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给你下场揍他去!”风羲回搭上岱极的肩。
岱极赶忙躲开了:“没有没有,阿离你一个小女孩不要上去打打杀杀的,多脏啊。”
“那怎么了?你也知道,我可是……”风羲回卷卷袖子。
“天一阁优秀毕业生。”长廉笑着接话。
风羲回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一茬,她的法力之强大,两人都有见证。只是长廉这么快地接话,木就是想提醒她,这一行旅程,有两个大男人,用不着她出手。
“真想教训他,最后一场岱极自己上就好了,我看他那本事也一般嘛。”长廉又道。
“就是就是,花里胡哨!”风羲回应和道。
岱极汗颜:“我未必打得过啊!”
长廉道:“没事,我方才已经看破他的招式了,来,我给你说。”
摇光落日盛大,仿佛天那边的海吞下了太阳,漫天金光如海水波澜蔓延。
这里的日出如盛世之启,日落余辉如洪。
往榆次山上一站,你就知道为什么太华之大,祭礼偏偏选在这个地方。
站在这里的人,很难不相信世上有神明的存在,尽管他们久未现世。入夜,摇光各处都点缀着也光蝶的水蓝色。
“长廉,摇光好酒!真的不试试吗?”岱极笑着把酒坛子往长廉那边晃了晃。
长廉却拿出自带的茶壶茶杯,泡的是摇光随处可见的大叶红茶。风羲回凑过去嗅了嗅,很是喜欢,抬头问道:“我能来一口吗?”
长廉又掏出两个茶杯,顺着店家给的热水简单洗了杯子。
岱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有人随身带着茶壶茶杯啊!”
长廉见怪不怪:“我又不是走江湖,带俩杯子不碍事。这俩杯子是今日在小贩处随手买的。”
岱极还是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风餐露宿——却带了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对讲究的人来说,这茶具也过于寒酸了,对不讲究的人来说,这又太造作了。
总结下来,就是仨字“穷讲究”。
“你平日睡觉也揣怀里吗?”岱极问道。
“我回灵空间睡。”长廉笑:“这么多年,好歹学点神遗的本事,只是打打杀杀与我所求相悖,但灵空间好啊,可以放东西,还能建个小屋子自己睡觉。”
岱极傻眼:?
合着三人闯天涯,你俩都有自己随身的房子,就我一个空荡荡。
“那夜里我们仨睡山洞算什么?”岱极愤愤,这俩都有灵空间,为什么要风餐露宿啊!
“永远不要轻易进入别人的灵空间,这是神遗的规则哦。”风羲回笑道。
岱极无言,好吧,合着这俩陪他呢。但是让他睡香香软软的床,死在长廉手里,总比睡山洞里提心吊胆有没有狗熊或者妖物杀了他来得好啊!
“说起来,白天完全没看到方清的踪迹呢。”风羲回提及正事。
“如果我是下水道的老鼠,我也不会选择白天出门。”岱极往窗外望过去:“话说,有没有什么法宝能追踪啊?”
“追踪的前提是我得在他身上放点东西,在长安匆匆一面,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不过天一阁的书里好像有类似的定位法术,我找找。”风羲回说着,拧动戒指往空间里一钻。
片刻后又虚空里弹出个脑袋:“你俩进来。”
长廉空间全是自己修行练出来的,不大,一座听水小楼而已。风羲回的灵空间尽管比不上上申仙人的灵空间,但也不算小。阁楼宽敞,面前有一片湖,湖边各样的花盛开,甚至有凉风徐来。
“好漂亮。”岱极感慨道。
“缠着师父布置的,他原本只准备弄很小很小一个屋子给我,就这样还要把书阁塞进来。”风羲回嘟囔着,一个响指,三人转瞬到了三楼。
书架从地板顶到最上面,爬书架的梯子都有两三个,一排排立着的书架看不到尽头。
“术法的书在……这里!”风羲回一排排找过去:“不过具体放哪里忘了,一起找找。”
“你从来不整理吗?”长廉看着面前顶天的书架,吐槽道。
风羲回无辜地环顾一圈:“这已经是整理好的了。”
“这么大个书阁,为什么不用法术做一个精灵,用来找书也方便。”岱极说着自己在演义里听来的妖怪精灵。
风羲回一拍脑袋:“对哦,上次做过一个,不知道它收录完了没有。我想想召唤术语。”
“啊?”岱极长廉满头黑线。
“这是我辛辛苦苦做的领航精灵,如果哪天别人拿到我的书阁,我可不能让他白嫖。”风羲回洋洋得意,可惜了,记性不好的人设下的密码最后防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阿比!”风羲回念叨道,见没有动静,手一挥一抬,又喊:“扶桑?”
还是不对。
“嘶……笨蛋?”
还是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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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蛋?”风羲回依旧是试探。
一个小松鼠从书架堆里探出个脑袋:“笨蛋,什么事?”
风羲回喜出望外:“我记得有个可以探查神遗踪迹的术法来着。”
“黑塔追踪术。”小松鼠说着,跳上了书架,在一排排书架里快速穿梭,最后在一排书前面停下,两脚站了起来,化作小孩模样。
小松鼠保留了鼠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拿起卷轴扔给风羲回:“笨死了,连召唤我的法术都记不住么?”
“你可以回去了。”风羲回说着,一把把它摁了回去,强制关机。
岱极和长廉面面相觑:她真的靠谱吗。
你说她靠谱吧,连自己养了精灵都能忘,你说她不靠谱吧,术法能力之强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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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摇光神殿外面爬到了最顶上,因为风羲回说这样效果更好。
不远处巨大的山脉在夜色里只剩黑色剪影,显得无比庄严肃穆。而山脉之下,水光之城安静祥和,有如大漠中的一颗明珠。
风羲回单膝跪地,五指与摇光神殿的穹顶的冰凉乳玉紧贴,一时间风与落叶都入了她的视野。灵力顺着大地脉络蔓延,
直到覆盖整个摇光城。
最后,风羲回将一旁的羊皮纸卷打开,黄沙慢慢汇聚成摇光城的缩影,水蓝色的光亮散在缩影里。
“也光碟?”长廉说道,但很快他发现过来不对劲:“是摇光城的神遗分布。”
“好多人啊。”岱极痴痴感慨。
“没有更详细了么?”长廉问道。
风羲回摇摇头,转而又道:“可以借也光蝶探查不对劲的神遗,但也很耗时耗力就是了。”
“我们只能等他出现么?”长廉叹了口气,太被动了。
这时一根短剑袭来,长廉立刻拉过两人。
短剑直直立在三人身后的石壁上。
“哪来的小贼!”短剑飞来的方向走出一个身着摇光传统服饰的女孩,月光下黑发如瀑,蓝色眼睛与水光之城的也光蝶色彩如出一辙,晶莹剔透。
“不是小贼。”风羲回缓过神来,回答道。
“不是小贼为何半夜在此!还从外立面爬上来。”那女孩往前走了几步。
“误会误会。”长廉见气氛剑拔弩张,立刻拉回了风羲回,与女孩和善笑道:“我们三人听闻最高处的风景不错,又不知道怎么进神殿,就只好从外面上来了。”
“看风景么?”女孩似乎放下了戒备,却仍扫视三人。
岱极点头如捣蒜。
“看风景为何要施法!”女孩说着,猛地再出三支银针。
岱极眼疾手快,抄起长廉的茶杯挡下了三针。
还真叫他接下了。但片刻后,茶杯出现了裂纹,随后,茶杯碎裂。
“我们在找人。”风羲回垫脚,努力从长廉肩头上探出脑袋。
“什么人?”女孩话音未落,风羲回忽而闪现到她身后,一击直接倒下。
“阴招你玩得过我吗?”风羲回满意得笑笑。
岱极走上去扶起女孩,看了眼腰上挂着的石头,吞吞吐吐道:“阿离,这个好像是……贵族……”
21.尧欢
“阴招你玩得过我吗?”风羲回满意得笑笑。
岱极走上去扶起女孩,看了眼腰上挂着的石头,吞吞吐吐道:“阿离,这个好像是……贵族……”
“是贵族怎么了?”风羲回吐吐舌头,“贵族还耍阴招?耍阴招还耍不过我!”
“追踪怎么样了?”长廉转向风羲回。
风羲回双手结印,一个蓝色荧光的摇光城地图展现在眼前,上面星星点点有白色光点:“摇光城所有神遗都在这儿了,三天后就会消失,到时候又得重新来一次。”
“大海捞针。”岱极摇摇头,
“坐以待毙。”长廉也摇摇头。
风羲回给两颗脑袋一人一下:“两位有何高见啊?!”
还没来得及说出“高见”,三人就被包围了。一群手持玉刀的侍卫爬了上来,刀指三人。
玉刀折射了月光,照在长廉眼睛上。长廉避了避那月光,才看清楚这群人脸色更多是紧张和害怕,而非凶狠。
长廉想了想,摇光这几日来的多是好斗之人,没事碰上了就比试比试。这群人武力高强,普通侍卫碰上了就是一鼻子灰。拿着低等玉刀的侍卫,说白了就是炮灰,见证一下他们犯罪的过程,最后还是由鹿台的人解决。
若是眼前这三人也是亡命之徒,今日又要断胳膊断腿了。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吓唬吓唬他们得了,之后贴个通缉令,万事大吉。
但风羲回有点没看清形式,她给了两人眼神,随后低声喊:
“三、二、一、跑!”
还没跑出去被岱极揪着脖颈拉回来,低声道:“别急,跑了更说不清楚,这就是个误会。”
拿刀的侍卫走近了,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岱极的脸,立马恭恭敬敬道:“三公子。”
差点忘了,岱极是太华的人。
风羲回被抓回来装了一副没事的样子,却往长廉身后缩了缩。
“呀,三公子。稀客呀,祭礼不参加,比试也不来,倒是大晚上爬神殿。”银蛇耳坠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毒蛇扑过来。戴着耳坠的少年面上笑得越温和,就越让人害怕。
“找人呢,蓐收大人有什么线索吗?”岱极迈着二流子的步伐往前走。
“什么人?”蓐收问道。
“方青。”岱极回答。
“鹿台也在找他,很可惜,没什么线索。”蓐收摆摆手,“不过,尧欢是今年新任的阁员,各位怎么就把人这样了。”
“她先出手的。”风羲回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误会。”岱极抢答,声音盖了过去,“我们可以等尧欢醒过来,再讨论这个事,不是么?”
“您是贵族,自然有得周旋。不过这两位伤了人,得留审。”蓐收照常笑着,愈发阴森。
风羲回还想说些什么,被长廉拦下了,长廉淡淡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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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盛会期间,呈给英招的事儿堆成小山,每日闹事的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打个架爬个神殿而已,这种事也要亲禀他么?
英招看着来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们布下了阵法找人,那阵法,覆盖全城。”夫诸已经亲自问过,鹿蹄落在大殿里,回响声有如天边的祭祀鼓声。
“覆盖全城的阵法?”英招皱了皱眉,能够够覆盖全城的法力需要极大的能力消耗,但这也只能说明闹事的人有点实力。
“是三个小孩。”夫诸笑道,“也许是两个,对了,岱极也在。”
“少年一辈里,能够使出这样阵法的人的确不多。”英招顺着赞叹一会儿,不过他当年也有哦这样的实力就是了。
“长乘追到开阳关的时候,在山体上发现了巨大的冰川。那里没有高山,冰川的来历只能是某个神遗的造物。”夫诸解释道。
“误伤了尧欢?”英招想起小厮今早来报时提到过尧欢的事儿。
“公主年少,他们中的那女孩也盛气凌人,两人切磋了一下,公主输了,但并无大碍。”夫诸这话护人已经十分明显了。
英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今夜的盛会可以邀请……他们。”英招顿了顿,笑道。
“岱极,风羲回,和长廉。”夫诸报上了他们的名字。
夫诸不喜欢政治,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直到英招三顾茅庐给他请了出来。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不过夫诸是灵物白鹿,与英招不同。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年少的英招在迷雾森林失去了方向,一个人躲在树下哭。幸亏夫诸比嗜血的妖物先听到声音,寻着声音找过去,带了他出去。
日后每次在森林边缘看到小小的身影,夫诸便蹦出来跟他玩,那时白鹿还不会化形——确切地说,很多大妖对化形没有执念,甚至对人类的形态十分厌恶。夫诸说不上厌恶,却也懒得化形,于是小小的英招经常趴在他耳边说他是笨蛋,以为夫诸听不懂。
直到某天小小的英招长成了大大的英招,白鹿越过了进入森林的那道桥,化成人形。
英招那时候已经懂了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却也被吓得不轻:“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化形了。”
普通妖物想要修出人形,要先花一百年练出千年的寿命,再花八百年练出人形。英招认识的这白鹿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年,除了天赋异禀就是——他原本就是大妖。
岱极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抖衣裳,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强装镇定道:“你还……蛮厉害的嘛。”
夫诸继续笑着,留了鹿身,英招便像小时候那样上了他的背。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来着?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夫诸忘记了,他是为数不多参与过古神战争的没有隐退的神遗,寿命长得可怕。
他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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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神殿由天然的巨石雕刻而成,巨大的穹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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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与艺术家人类的造物,月光透过水蓝色的琉璃窗户落在殿内,平添清冷。
也光蝶附在巨大石柱的边缘,引导出路线。沿着宽阔道路往前,是一个开阔的大厅,周围由七十二根石柱支撑。石柱大都是天然形成的,后来又在人们的努力下雕刻出剩下的几根。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摇光城,往东北望,还能看到榆次神山。
大厅边缘整齐排列了许多木桌,人们聚在这里大快朵颐。
大殿一层的挑高极其夸张,二层中空,长阶宽阔,蜿蜒而下。也光蝶聚集在窗户边缘与穹顶的圆上。奇怪的是,摇光的也光蝶多是水蓝色,大殿内的却是暖黄色,比烛火的颜色要更加接近金色。
尧欢一袭黑色露背长裙,精心编制的黑发里夹着几朵白色小花,自长阶之上款款而下。
长廉和风羲回坐在木桌上,长廉照例掏出他的茶壶和茶杯,风羲回面前则是小麦精酿的啤酒,这里的啤酒与东夏不同,颜色是黑的。
“这可是摇光的公主。已经到出嫁的年纪了。之前的聚会里,有不少青年才俊在长阶上手持红花,等待她的选择。
“这是摇光的规矩,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就去沙漠深处找一朵盛开的烈焰红花。在她必经之路上等待她,如果她接下你的红花,就是认可了你。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追逐一个人。
“少年们站在长阶上,忘记了礼仪,将长阶堵的水泄不通。可是这群人里,没有尧欢的心仪之人,她谁都没有选,从长阶上一跃而下,落在了一个没带花的少年怀里。”旁边有八卦的本地人跟他们侃侃而谈。
风羲回看着那宽阔的长阶,想着若是能把那里堵的水泄不通,想必追求她的人有成百上千。
“那个少年,叫方青。”旁边的人觉得自己的八卦也许不够劲爆,没有引起兴趣,于是又加了这一句。
“后来呢?公主爱上了那个少年?”风羲回笑眯眯地望着他,问道。
“这就不知道喽。公主过来了!是找你们来的?我溜了溜了。”那人看着尧欢走向这边,立马抱着自己的一大杯酒跑开了。
“今日有人通报才知道来的是无启风家小姐,昨夜是我唐突了。”尧欢提了长裙微微欠身,脸上的雀斑也安静下来。看起来端庄淑良,与故事里会从长阶上一跃而下的人全然不同。
“无妨,我也有些鲁莽。”风羲回起身回礼,接过尧欢的手拉着她坐下。
尧欢落座后,看着起先那人远去的身影,叹气道:“半年前我与他相识相爱,因为那天任性,闹得满城皆知,如今鹿台通缉他,作为鹿台学生,我却要避嫌。听说您在城内布下了阵法以追踪?”
风羲回微微点头。
“他也许不在城内。”尧欢叹气道。
“他爱你,怎么会不回来呢?”风羲回仰头问道。
“事到如今,他对我到底是爱还是利用,说得清么?”尧欢别过头去,纤长的乌睫垂下,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忧伤。
22.方青
尧欢的指尖轻轻拨弄着发间的小白花,月光透过琉璃窗在她睫毛上跳跃,像林间初醒的幼鹿。风羲回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一串野花手链——沙漠里最普通的铃铛草,早已干枯发黄。
“据说到了春天,这些铃铛草会重新开花。”她腕间枯花簌簌作响。
长廉的茶杯停在唇边。三日前他在黑市见过这种草——东夏边境的孩童常用来编玩具,三个铜板一大把。
“听说沙漠枯萎的时候,这些草就会把根茎缩成团,变成一个草团子。但是等到雨水来临,他们就会重新埋入地底下,生出花,新的种子也能生长,然后在新的干枯季节里,又变成草团子。”长廉笑道,“昨天有人想给我卖来着,我嫌贵。”
“你看起来可没这么缺钱。”风羲回指尖按在茶壶上,那里面是价格不菲的红茶。
“就这点小爱好,还不能养一下吗?”长廉狡辩道。
风羲回懒得搭理他,反倒是转向尧欢:“这个花也是方青送给你的么?”
尧欢愣了愣神,随后反问道:“羲回你有喜欢的人吗?”
风羲回摇摇头,实话说她从没觉得“爱情”是人的必需品。
“那你有喜欢的花吗?”
风羲回想了想,说:“无启最北端是天水,在每年有一个月是永夜,完全没有阳光。等永夜过去,冰雪消融出一篇土地,淡黄色的小花就会长满那片土地。那种花我们叫他日轮花,花瓣像一个酒樽,边缘开得很大,就是为了留住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最喜欢这个花。”
“爱一个人就像爱花一样,我最初遇见方青,是在云中。他表演完幻术,我只看了末尾很不高兴,他说给我看更好的,然后带我到了野外。那是一棵很大很粗的树,树下有一块石头,方青说那是石碑,我说石碑都有刻字的。他说刻不下,也记不住,就是无字碑了。然后在那块无字碑前,生长出一大片花,五颜六色的小花,阳光透过树枝落在花园上。”尧欢闭眼回忆起来。
“你没想过去找他么?”长廉问道。
“找他的人多着呢。”尧欢笑道。
正说着,大殿忽然剧烈震动,七十二根石柱簌簌落灰。也光蝶群霎时炸开,千万点金光撞向琉璃窗,仿佛星辰崩裂的暴雨。
尧欢霍然起身,发间小白花被气浪掀落,跌碎在长阶第一级石阶上。她赤足踩着满地蝶尸奔向穹顶,黑色裙裾在月光下翻涌如昙花,偏偏每片花瓣都浸着寒光。
岱极方才被英招按在议会厅听了一炷香“太华兴衰系于你身”的训诫,此刻正要去找长廉和风羲回。
往前走,却感到一丝寒气,反应过来立马避开了这阴险一击,回首却见来人是方青——很难想象被全城通缉的方青居然敢回来,赌了一把灯下黑么?
大多数时候方青靠幻术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连长廉都躲不过他的幻术,于是他势在必得。
原本只想拿了明炔就走,谁知道岱极居然能免疫幻术。继续扭打下去会引发这么暴乱,到时候自己怎么走。乱都乱了,干脆就再乱一点——于是他催眠了也光蝶和在场的人。
岱极很快与方青扭打在一起,
长廉再次感受到了长安时的那种眩晕,看着周围人的行动轨迹变得诡异,不远处,岱极和人打了起来。长廉立马明白过来这是长安时候的幻术。
方青的幻术比传闻更诡谲。岱极的剑锋明明已刺向他眉心,却在最后一瞬转向空处——整个大殿的空间正在扭曲,石柱化作巨蟒盘踞,地砖翻涌成沼泽。
长廉眼睁睁看着岱极挥出的剑穿过方青虚影,反而被倒卷的青铜烛台砸中肩膀。
“小心!”风羲回的呵斥混着琉璃碎裂声。双手交叠间,微风自她脚下起,裙摆与发丝同舞,一道银纹自额间绽开:「破妄!」
青玉地板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方青真正的位置——他正贴着彩绘穹顶游走,指尖勾着明炔,像蜘蛛悬丝猎食。
岱极猛地掷出腰间玉刀,刀光劈开三重幻象,终于擦着那人耳廓钉入石壁。
人们齐刷刷倒了下去,也光蝶也失去光芒,天地间只剩月光照明,颇为晦暗。
长廉感到一阵轻松,即刻拔剑出鞘,剑指方青。
这边岱极与方青抱着翻滚几次便躲开了。
“藏这么久,这会出来多亏啊。”长廉剑尖儿抵在方青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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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链绞着青铜兽首在地宫石柱上蜿蜒攀爬,方青腕间的霜花正顺着上古凶神浮雕的獠牙生长。长廉的剑锋贴着对方跳动的颈脉,却在即将刺入动脉的瞬间诡异地偏斜——三寸距离,恰好是当年卫青心口暗器留下的创口长度。
"长安清水巷的火是你放的么?"剑刃映出长廉森冷的眉眼。这个惯常抚琴烹茶的江湖浪客,偶尔也能和风羲回和岱极这两个活宝插科打诨,罕见地杀气逼人。
方青喉结在剑锋下滚动,震落睫毛上凝结的冰晶:"重要的人死了?"他忽然笑得癫狂,故意将脖颈往剑刃上蹭,"让我猜猜——是公孙敖?还是......"
剑鸣骤起!
岱极的手掌裹着滚烫血气突然覆上长廉的手背。这个剑术稀松平常的家伙,此刻正连带着剑柄和长廉颤抖的指节一齐握住,仿佛是教授剑术的夫子和联剑都握不住的初学者——
明明长廉才是那个剑术大师。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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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顺着方青脖颈滑落,在风化的青砖上洇出妖异的图腾。他忽然低笑,梁上积年的香灰簌簌而落,露出穹顶斑驳的星图:"曹长卿!"
"闭眼!"风羲回厉喝划破黑暗,手中《凶神录》哗啦翻到末章。可终究迟了半步——方青的瞳孔已化作吞噬日月的漩涡。
长廉坠入永夜。
幻境里榆次山的雪是温的。卫青的白裘领口沾着晨露,马鞍旁挂着新打的狐皮酒囊。
他们并辔立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远处商队驼铃惊起寒鸦。
"云中城的马场能跑三日不见边。"卫青勒紧缰绳,腕间护甲擦过剑鞘发出清响,“等拿下云中,我们就在榆次山下跑马。我听说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八九,草原跑马最自在。榆次山下跑马一遭,人生无忧!”
长廉笑着答应:"好!"
马蹄声碎,卫青的身影渐渐融化在初阳里。
不,不对。
长廉恍惚意识到,那天,就是这么送走卫青的么。
他忽然惊醒般策马狂追,可官道在他马蹄下疯狂生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遍又一遍向他伸出手,却又一次一次擦肩而过,长廉的呼喊逐渐变得绝望,却也消失在长安诡异的妖风里。
"卫青——!"
嘶吼被狂风绞碎成呜咽。
长廉终于跪倒在无限延伸的官道中央,怀中的酒囊不知何时变成冰凉的半截残甲。血从甲胄裂缝里涌出,漫过他的指缝,凝成焦土上的第一簇妖火。
地宫烛火骤然复燃。
风羲回的银针还悬在长廉眉心三寸,针尾系着的符咒已烧成灰烬。
“阿河!”岱极正试着拍醒长廉,一声又一声,长廉眉头紧蹙,手无力地握着,不知道要握住什么。
“阿离,还要多久?”岱极焦急地看向还在翻着《法术大全》的风羲回。
女孩叼着摇光城自制的棒棒糖,头也不回:“别急,在找了。首先我得术法压制他,然后,阿河怎么晕过去的?”
“似乎是对视。”岱极回答。
“找到了!”风羲回站了起来,把《法术大全》扔回灵空间,拿掉棒棒糖。左手起势,对上了方青阴邪的眼睛。
方青脖子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张扬而邪魅的笑逐渐转变为惊恐——因为自己的幻术处于下风,鹿台难得一见的幻术天才,居然被一个刚刚翻过书新学的家伙打败了。
“不要!”长廉几乎是从梦中惊醒,脱离了幻境。
风羲回扭头看了长廉,嘱咐道:“十四君,看好他。”
而后扭头对上方青的眼睛:“喜欢窥视人心?姑奶奶我看看你是人是鬼!”
23.卜离
“你快死了。”风羲回说道。
方青终于把所有幻象都隐去了,就像卸去自己所有防备,露出了早已疲惫的灵魂。
“就算补天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拿了玄石,为什么要杀长廉?!”风羲回拽着他的衣领,寒冰凝结而成的锁链顺着方青的手臂一点点凝结。
“他是曹长卿。”方青回答。
他完全不知道风羲回有这样的能力,他原本以为这个队伍里最强的是曹长卿,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最强的是这个咋咋呼呼的白发女孩。
“你们都知道他是曹长卿对不对?曹长卿已经死了,六年前已经死了,可是如今他还活着。他也是复活的对不对?复活的家伙除非遭到诅咒反噬,否则根本不会死。”方青继续道。
“曹长卿没有死,六年前没有,但你在长安的刀,差点杀了他。”风羲回压着声音低吼,但这些话还是进了岱极和长廉的耳朵里。
“有区别么?你知道我为了活下去杀了多少人么?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有什么区别?”方青忽然笑了。
风羲回怒了,一个轻贱人命的家伙,应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寒冰刺破他的手腕,开出血色的冰碴。
“卜离。”方青忍着剧痛,对上她的眼睛——幻术本就是强者对弱者的压制,他的幻术比不过风羲回,强行发动只会反噬自身,但他还在试图激怒风羲回:“真的是个小名么?你都忘了么?你跟在白泽身边学了多久?三年?甚至不到三年,这些术法你怎么掌握的?天赋异禀?天赋异禀的卜离大人,怎么会连区区鲛人都杀不死?”
风羲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鲛人,那个梦里经常出现的鲛人么?可是梦里出现过很多东西,她自从拿了《神遗录》以来,梦里走过了天下山河,见过世间万物,鲛人,再正常不过了。
但,什么时候的事?
“忘了?白泽干的?想知道你忘了什么吗?你把幻瞳压制解除,我来告诉你。”方青压着声音,贴近风羲回耳边道。
风羲回看了一眼岱极和长廉,长廉已经在椅子上休息了,岱极则靠门站着,防止什么不干不净的家伙进来。
再看一眼方青,满眼写着诱惑。
风羲回将目光从他阴险诡谲的眼睛上移开,而后贴近他。
“咔嚓。”
风羲回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肋骨:“你对我们了如指掌?”
方青忽然觉得,这不是风羲回,至少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风羲回,长舌鬼说得没错,风羲回是恶鬼,是地域逃出来的恶鬼。
他从离开长安,就一直幻化成各种东西跟着他们,除了上申山进不去,他们的所有行动尽收眼底。
风羲回的术法的确很强,但方青一直觉得她很纯粹,很多个瞬间,和尧欢一样的纯真无暇。
直到这个眼神,像是狮子在吃掉猎物前要折磨猎物一样的,杀气浓郁却又带着玩味——白泽可以洗掉她的记忆,但本性就是本性,稍稍以刺激就能激发出来。
“那你应该知道我读尽天一阁十万典籍,人体经脉,也懂一些。诅咒反噬才会死是吧?我现在在你脖子上抹一刀毫无意义。是不是?”风羲回说着,又是一拳,精准的,再次断掉一根肋骨。
“你知道我多少事?”风羲回低头问道。
方青看着她,忽然起了玩心:“知道你来自天水,知道你是白泽的徒弟,知道你是天下万事通,知道你术法天赋高的惊人,没了。”
风羲回化掉冰锥,握住他的手腕,随着“咔嚓”一声,手腕碎掉了:“会复原么?还是你死后再复原?”
方青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喷出一口血来,盯着风羲回:“你猜。”
风羲回笑了。
像是来自地域的恶鬼。
长舌鬼无数次叮嘱他的事,他忘了。
“另外的手脚经脉还有三只,肋骨只能再断一根了,否则你死得快,最后是用刀撕开你的肺,你将说不了话,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全身被撕裂。也就是说,你还有四次机会,告诉我,什么鲛人?”风羲回伏在他耳边低语。
方青喘息着,血腥气涌上来,又突出一口血,风羲回已经废了他手脚经脉,手正压在断掉的两根肋骨上。
“他们如果知道你暴戾如此,还会和你一起同行么?”方青低声道。
“什么暴力?暴力的活不该女孩子干。”岱极刀鞘突然横插进二人之间,刀鞘上缠着风羲回昨日编的藏蓝流苏,此刻正扫过她颤抖的手背。
岱极看都没看方青,伏在风羲回耳边低语:“长廉还在做噩梦,给他个好点的梦境,刚才的事他不知道,剩下的交给我。”
风羲回从那种杀人的爽感里猛地抽离出来,看向眼前血淋淋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
"他肺腑里养着恶魂。"岱极用刀尖挑开方青染血的前襟,露出皮下蠕动的黑线,"你听到的恶言,半数是不周残魂作祟。"
岱极看到她惊愕的眼神,安慰道:“没事的,只是在给阿河报仇罢了。没事的,交给我。”
风羲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长廉身边,又给他创造了一个温柔的梦境的,她只听到身后不再有对话声,只剩下方青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仿佛还有肺叶撕裂的声音。
风羲回打开《神遗录》,找到了可以抽离他人记忆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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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记忆里,开阳周边那天的风格外大。
他出门时,被躲在暗处的混混拖进他们的窝点。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半个月前他还住在这里。混混们扒下他相对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一件又脏又烂的大概可以被称作衣服的破布,似乎这样方青就重新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领头的大块头把脸凑近他:“我们可以一起干一票大的。”
那声音对在场的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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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诱惑,唯独除了方青,但他没有着急拒绝,他有预感这票大的跟爷爷有关。
“那个老头有五十两黄金,我们拿到那些黄金,然后去富庶的东夏。”大块头说到。
方青愣住了,他的爷爷半个月前收留了他,给他的吃穿住行并不算奢侈,看起来甚至不如竹浮的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你去拖住他,我们进去找到黄金。”领头的接着说。
“爷爷呢?”方青问道。
“他一个老头,带上也是负担。”大甲无所谓道。
“他不会答应的,他犹豫了。”有个“军师”看了他一眼。领头的对军师的话深信不疑。
而方青低着头,没有否认,大甲怒了:“至少老头少了一个帮手!把他扔进地下室!”
两个喽啰走上来架住他,绑上手脚扔进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方青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相对锋利的石块一点点割开了绳子。随后地面开始巨大的震动,坍塌的房屋并没有影响到他,,等震动过去,从地下爬出来又是一顿折腾,等他赶到爷爷家中时,屋子还算完整,大甲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黄金。
看到方青过来,他显然是慌了:“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会害死他的。”
方青一把推开领头的,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他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进门就能看到的,爷爷仰面倒在地上,房间里因为刚刚的地震,很多柜子倒下了,窗户整体掉落,残破不堪。方青过去合上了爷爷的眼睛,之后他埋葬了爷爷。
之后他听说开阳也许有复活他人的神力,于是他决心一赌,进入了开阳。
明炔就这样静静躺在女神手中,这时巨龙张开了羽翼。方清在这一刻理解了为什么没有人能离开开阳,他被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但是出乎意料的,龙没有攻击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缩了回去。
可是当时以他的能力,保护不了明炔,于是他把明炔放了回去。之后女神心口飞出一直小鸟,带着他走出了大雾。
他意识到那样的妖风不对劲,于是他只身前往太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天赋觉醒了,在神遗遍地的太华,他进入了鹿台。鹿台类似于东夏的稷宫,都是收录天下天赋异禀的青少年,这里有资历高深的老师教他们各自天赋的术法。
幻术一脉,方青仅次于老师,成为同辈中的最强者。
然而不久前,他忽然头痛,医师说无药可救,他不得不前往开阳,祈祷找到些什么。
开阳里有一只蝙蝠,就是他传出的消息,开阳有东西可以复活别人。
岱极找到了那只蝙蝠,却被告知他必死无疑。
没有原因,也没有别的解法。
走投无路之下,他轻信了有人的谗言,相信共工的能力也许能够救他。
但当他拿下第一块石头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24.凶神魂魄么,有点意思
风羲回对于这一段记忆很不满意,一个轻贱人命的家伙,一个即便要反噬自己也要将风羲回拉入地域的人,曾经是个善良淳朴的良民么?
不论他是不是被凶神残魂影响了,屠杀平民已是事实,在长安时候最长廉动手也是事实,还没到意识完全丧失的程度,他就是丧失了人性而已。
长廉醒来的时候,方青的喘息声已经渐渐消失了——被冰雪锁链吊起的人浑身是血,眼睛上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黑布,下面仍有黑血流出。
风羲回倚墙站着,岱极大马金刀往桌边一坐,桌上的酒倒了许久却没有动。
“怎么了?”长廉有些不明所以。
“你没事吧?”岱极见长廉终于清醒过来,赶紧走了过去,一下子把长廉挡住。
“做了个梦而已,长老会还没有派人来领走他么?”长廉试着越过岱极去看后面的人。
猛地,方青醒了过来,连带着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在地牢里回荡。
“通报了,迟迟不见人来,也许是上面的事儿太难处理了?”岱极回答道。
背后的家伙却突然发出几声怪叫,仿佛是地域的恶鬼重新适应早已腐烂的身体,喉咙里也许是腐肉。
“卜离!”方青在适应了很久那副身体之后,终于发出一声怪叫。
风羲回倚在门边,听到这一声怪叫,缓缓看向面前的人。
“我早说了,我们都来自地域,谁也别想干干净净地出去。”方青说着又是怪笑。
“什么地域的亡魂?”长廉皱眉。
“方青,也是个往生的魂灵。”岱极贴在他耳边说,“这种恶灵伤人得很,我们之中,就你一个凡人,你先上去,我能免疫幻术,阿离幻术在他之上,我们中会被他引诱的只有你。”
“真的只有我么?”长廉看着血淋淋的方青,“你们什么时候暴戾至此了?”
岱极和风羲回俱是一惊,长廉见到这人被打成这样,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问责两人如何不像话,而是认为他们被凶神影响了。
长廉一把扒开岱极,不过是刚一离开风羲回给他划出的区域,便闻到一股尸臭扑鼻。
“清水巷的火,是你放的么?”长廉不依不饶。
“什么火?清水巷那老头?养了只死猫,我记得他,我记得他死的可惨了!但是我赢了,你的剑是他教的吧?我赢了他就能赢你啊,要不要试试?”方青裂开嘴笑,笑得诡异。
黑布之下的眼睛不断流出黑血,长廉正要挥拳,岱极已经一拳打在方青脸上。
“要再来一次么?哈哈哈。”方青吃痛,却还是倔强的仰着头:“像她一样。”
方青脑袋准确转向了风羲回所在,仿佛视力根本没被阻碍。
风羲回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却起身开了门,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孩,周身藏在巨大的黑色斗篷里,帽檐压眉。
女孩清脆的声音里满是心疼:“阿青!”
方青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后拼命挣扎,锁链晃动碰撞着作响,周身围绕的黑色浓雾似乎散了些。
“阿青!”女孩哭着抱了上去,染了一身血:“阿青,是我啊。”
方青却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争夺,一个咒骂风羲回,一个只想抱住面前的女孩。
风羲回一把把尧欢拉了回来,尧欢猛地回过头来,一时手足无措。
“求求你。”尧欢说着跪了下去,“阿青,不是坏人。”
“他被凶神残魂影响了,你再看看,当真是你认识的方青么?”风羲回试着扶她起来,几次无果,蹲了下去。
“先让大神将他身上的凶神残魂驱逐,再找办法救他,好么?”风羲回注视着面前女孩的眼睛,试图传递些温暖。
尧欢却只是哭,没有任何回答。
风羲回贴近她耳边:“今天是他要你拖住我们的是不是?然后你们远走高飞?我的傻公主,看我后面。”
“尧欢。”人还没见着,这充满压迫和玩味的声音先传了来。
尧欢再顺着窄道望过去,暗淡得近乎惨白的光线里,来人身形颀长,右耳一个银蛇坠子不知哪来的光线,泛着阴森的光。
“我们的天才公主,比我来得还快。”蓐收一边说着一边进来了,“从前听说过两位,在神殿顶上布下结界。如今又抓住了我们一直在找的逃犯,两位功不可没,金银赏赐皆已备好,剩下的事情还请移交长老会。”
长廉冷冷地扫了蓐收一眼,风羲回已经拽着尧欢出门,岱极紧随其后,长廉这才跟上。
“对了,岱极。”蓐收却忽然把人叫住:“与你一起去东夏那人呢?”
“他不是先回来了么?”岱极闻言一震,却装回了平日纨绔的公子样。
“没见着人,说是已经死了。”蓐收半回身,目露凶光。
岱极听懂了这层意思,那人原本就是跟在自己身边监视的,岱极与他矛盾多得很,这说的是怀疑岱极杀了他。岱极还在想着怎么应对,却听到长廉温和一笑:
“心存不轨之人才会将他人视为同类。您是?”
“蓐收。”蓐收收了眼里凶光,换了一副皮囊般对长廉温和地笑。
“蓐收大人,若是有了那人的下落,记得和我们说。十四君也很担忧。”长廉说这话时文质彬彬,似乎只是丢了个无关紧要的玩意。
“自然,两位如今是我太华座上宾,您叮嘱的事儿,蓐收牢记。”蓐收笑得温文尔雅。
“劳烦了。”长廉笑。
蓐收微微颔首,作简单的告别礼。
长廉这才动身走了,转身瞬间收敛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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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三人干脆去吃饭,哦不,还捎上了摇光公主。
“他会幻术么?”风羲回问岱极。
“什么?”岱极一时没明白这个“他”是谁。
“会一点吧,贵族神遗大都什么都学的。”反应过来后,岱极老实回答,仿佛他们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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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长廉昏睡时候的暴行不曾发生一般,两人依然是热血的笨蛋和调皮的少女。
“是吗?那你怎么什么都不会?”风羲回吐吐舌头。
“天资不行。”岱极说,“也就是五感更敏锐,然后免疫幻术吧。”
风羲回却狡黠一笑:“我把幻术结界解开了。我记得他是太华幻术第一人吧。”
岱极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相视一笑。
长廉一心一意全在饭上,忙活了一宿,终于吃上饭了,看方青那伤势,这两人似乎都没留情。
“你要一起去鹿台么?”长廉吃完饭,擦擦嘴,转问尧欢。
尧欢自然是茶饭不思,猛地被点一下,终于缓过神来,怔怔道:“方青他,不是坏人。”
“好啦好啦,不是坏人,那公主殿下看我像坏人么?”风羲回笑着凑过去。
“你别。”尧欢往后躲了躲。
“好啦,阿离别逗她了。”岱极劝道。
“当时回长安有人和你一起么?怎么没听你提过?”长廉吃完饭,照例是拿出茶具,给岱极也倒了一杯。
“你以为跟我一起回去的是你们这样的伙伴么?是议会的眼线,本来就不同路,他说先走就先走了呗。”岱极说道。
长廉却一眼看出岱极在撒谎,他一点都不擅长撒谎,每次说谎都会偷偷看长廉眼神。
“在华清楼的时候,来抢玄石的和使用幻术的却绝不是一个人,方青的幻术要么直接以他为中心控制周围的普通人,要么使用幻瞳辅助,华清楼那天的幻术却是迷香辅助的。你那个下属,用的也是迷香么?”长廉却直勾勾看着他。
“我怎么知道,他就说要找玄石,多的我啥也不知道。”岱极摆摆手,“不是吧老大,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我发誓。”
“老大,别吓唬他了。”风羲回在旁边拱火,顺口学了句“老大”。
“什么叫吓唬?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岱极强撑着狡辩。
到此,一切还是一派和谐,仿佛只是日常的打闹,直到长廉沉声问道:“他要杀我,你知道?还是说是你的意思?”
岱极怔怔的转头:“阿河,不是,我不知道。”
风羲回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她其实没太搞懂中间的关系,那天岱极嘱托自己要保护好长廉,说是自己的好朋友。但现在看来很明了了,长廉当时中了两层幻术,所以才在和方青对峙中处于下风,而另一层幻术是方青的朋友。
他们一路同行才走了多远,这就要开始闹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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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里可以坐吗?拼个桌?”一个黑发红衣的华族少年走了过来。
风羲回一抬头,骚年,阿布,少年脖子上缠了几道红线,腰间挂着烧焦的木头,长相隽秀,穿着很夸张的少年有一张作息规律的清秀脸庞。
而此时这个少年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偏偏要往这里坐。
“暮十一?”长廉认出了来人。
25.去他的玄石
长廉游历四方六年,朋友多一点很正常吧,正常啊,非常正常。
但是面前这个面容隽秀的家伙,如果抛去他v领的衣衫,缠绕在脖子上的红线并且一直垂到胸前,抛去右耳上的石头耳坠,抛去他笑起来亦正亦邪的气息——应该是和羲行一样的谪仙人。
但抛不开,岱极甚至一度觉得,这是长廉游历到何处兴起而约的*友。
“好特别的名字,暮十一。”风羲回说,她很喜欢关注别人的名字。
“嗯,很特别哦。”少年温柔地笑。
“他是我在哀牢认识的朋友,通医术。十一这个数字也很特别,在哀牢的传说里,十一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是万物周而复始的节点。”长廉抬手,饮茶,顺便解释了他的名字。
其实长廉那年去哀牢,他还叫“暮”,如今改名“暮十一”,是在怀念某个人么?
“坐不下了。”岱极头也不抬,的确坐不下了,四个人的位置,满满的。
谁知暮十一自己找了椅子,坐在一侧。
“若是来叙旧,已经寒暄过了。”岱极依然是不愿意和他同坐的。
暮十一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长廉身上。
“我听说你们捉了方青。”
岱极不耐烦地说道:“已经移交鹿台了,有需要去找鹿台。”
暮十一没有回答,笑意却渐渐收敛。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么?”他的声音低缓,却让人莫名感到不安。“可奇怪的是,鹿台没有收到方青。”
屋子里的气氛猛然一滞。
风羲回皱起眉头:“你确定?”
暮十一没有回答她,而是盯着岱极:“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把他交给谁了?”
岱极错愕了一下,随即摆手:“怎么可能!是长老会的人接走的,就是那个戴银蛇耳坠的蓐收。”
长廉这时开口,语气平静而冷静:“如果暮十一的话是真的,那说明——长老会对我们有所隐瞒。”
尧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在哪?!”
风羲回犹豫了一下,出声安慰道:“也许是方青的事情太过敏感,长老会才没有向鹿台公开消息。”
“别骗我。”尧欢摇着头,嘴唇微微颤抖。
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忍不住低声喃喃:“长老会想要长生,他们……会不会拿方青做实验?还是……他们会用方青作为凶神的容器?”
她的思绪越来越混乱,声音渐渐拔高:“不对!他们刚刚召集了东夏和无启的神遗,要去不周山镇压封印,难道——他们要拿方青献祭?!”
她终于忍不住失控地站起来,双手死死握拳。
“别急,先别急。”暮十一的声音意外地柔和,他看着尧欢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某些久远的事。
“如果你想救他,首先,我们得知道他在哪,对吧?”
尧欢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颤抖的身体,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必须知道长老会真正的计划。”风羲回忽然说道。
岱极看了她一眼,笑了:“你要怎么知道?太华内部会议,你以为是茶馆,想听就能听?”
“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需要知道长老会在计划什么,我可以混进去。”风羲回平静地说道。
屋子里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你认真的?”岱极惊讶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会议吗?”
风羲回耸耸肩:“普通的会议几千人参加,内阁会议有家族代表,长老会淘汰掉低阶贵族,这次涉及神遗和凶神,必然是最上层先开完会,才轮到我们这种人知道。”
“所以?”岱极挑眉。
风羲回笑了笑:“所以,如果要弄清楚方青的去向,或者长老会真正的打算……我可以混进去。”
长廉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暂时再观察,别急着下定论。”
“到此为止了,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方青昔日在长安的罪孽如今算是扯平了,后面的事情,已经与我们无关了。那么,尧欢小姐,很抱歉将您的爱人送到了鹿台,虽然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鹿台,不过我们该走了。”
长廉说着,站了起来,对尧欢道:“需要我送您回去么?”
尧欢木然地摇头:“当下我也无处可去,能与你们同行一段时间么?”
长廉愣了愣,随后笑道:“当然可以。”
风羲回和岱极也站了起来,暮十一却也跟了上来。
岱极有些嫌弃:“你跟上来做什么?”
暮十一摆摆手:“显然我也无处可去,长廉大人会收留我的对吧。”
长廉笑:“你随意。”
岱极当然是不愿意的,紧挨着长廉,把暮十一挤到一边去:“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那年我从蜀地南下,正巧碰到赤松子,同行了一段,遇见山火,然后就碰到了暮十一。”长廉把茶壶茶盏通通放进灵空间,转而拿了把折扇缓缓摇着。
“是吗?然后呢?”岱极继续问。
“对啊,然后呢?暮十一说他要去太华,然后就分开了,说起来,暮十一你这些年在太华过得怎么样?”
“还行。”暮十一懒得与岱极争抢,走到前面去,腰间的焦木一甩一甩的,末了,补充一句:“不像某些人,离了长廉就活不下去。”
岱极闻言,追上去搭上了暮十一的肩——背影看来是这样,实际上他狠狠夹着暮十一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暮十一也立马反应过来,狠狠掐了把岱极的手。
岱极吃痛,勒得更紧了,但还不忘和暮十一说话:“那你这些年在太华做了些什么,说说呗,想听。”
长廉看着俩小孩打闹,也懒得劝。
尧欢倒是安安静静走着,风羲回也难得安静一回。
-------
入夜,几人找的旅店正对着摇光神殿,窗外烛火映着古老的殿顶,光影浮动,静谧而压抑。
长廉刚脱了鞋,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啪嗒。”
门开了一条缝,一阵夜风吹入。
他的眉心微微一跳,心底一沉。
这门,他记得自己锁上了,而门外布有风羲回的术法,任何强行闯入的人都会触发铃铛预警。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黑暗中的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敌人?不可能。
他手按住枕边的长岱玉刀,盯着那两道身影。
烛光映亮了岱极那张熟悉的脸,他一脸无所谓地踢了鞋,直接往榻上一趴:“好冷。”
风羲回则无声地关上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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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熟练得仿佛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长廉松了口气,把佩刀放回一旁:“你们……连敲门都省了?”
风羲回大大方方地坐到榻上:“夜长梦多嘛,重要的事还是早点谈。”
长廉无奈地看着两人:“白天没说完的事?”
“嗯。”风羲回伸手一翻,指间浮现出一道微光,随即她结了一个隐蔽的屏蔽术,确保这间房里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偷听。
长廉看到这手势,脸色微变:“……看来不是闲聊。”
风羲回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当然不是。”
“记得我的追踪术么?”她轻声道,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得意。
长廉顿了顿,微微点头。
“其实,从方青第一次跟着尧欢来找我们,也就是在神殿那次,我就偷偷标记了他。”风羲回慢悠悠地说道。
屋内气氛一滞。
岱极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惊讶:“……你当时就有预感?”
风羲回耸耸肩:“预感谈不上,只是觉得他不简单。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没错。”
“也就是说,你可以追踪到方青?”长廉问道。
风羲回点头:“没错。”
长廉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一抹锐利的光:“那么问题来了……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岱极也侧目看向她:“对啊,你是不是早就查到他在哪了?”
风羲回笑了笑:“倒也没有。”
她摊开掌心,指尖轻轻点在虚空中,淡蓝色的光芒浮现,一张立体地图慢慢在空气中展开,显现出太华的地形图。
在那片群山之间,有一点淡淡的蓝光,在夜色中缓缓闪烁。
“方青,在这里。”
风羲回的手指落在地图上某处,低声说道:“钱来山。”
长廉盯着那抹光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目光微沉,陷入思考。
钱来山……
他对那片区域有印象,是太华旧时代的一处封印遗迹,过去曾有神遗驻守,后来因战乱被遗弃。
“等等……”风羲回的指尖忽然颤了一下,地图上的蓝点竟然轻轻晃动了一下。
长廉目光一凝:“怎么回事?”
风羲回脸色微变:“方青……在移动。”
岱极愣住:“……什么?”
风羲回深吸一口气,盯着那个光点:“他之前一直没动,可是现在——他在往更深的山里去。”
长廉眼神一沉,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动手的也许不是长老会。”
风羲回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长老会还在等无启和东夏的神遗,他们不会这么早行动。或者说,那个人也许来自长老会,但转移方青,只是某个人的决定。”长廉低声说道,目光冷冽。
风羲回盯着那道光点,目光微沉:“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赶到。”
长廉皱眉:“……确定?”
“确定。”风羲回肯定道,“如果玄石被转移,追踪术会有变化。但方青身上的气息没有变,说明玄石还在。”
长廉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至少太华的长老会还不知道明炔在我们手里,否则大半夜被转移的就是我们了。”
“好消息。”岱极随口道。
长廉无奈笑笑:“只是暂时的。”
26.嗜血而生的人啊
长廉起了大早,还把岱极拉了起来,他们得在尧欢醒过来之前赶紧走。
长廉甚至已经写好了字条:
有幸同行,然恩怨已休,我等游历天下不作停留,先走一步,祈二位安康——长廉。
风羲回看到字条时忽的笑了,岱极凑上去:“怎么了?”
“尧欢跑了。”风羲回失声哑笑,“还把明炔偷走了。”
“她怎么知道明炔在……你那?”岱极惊呆了,这个看起来单纯无害,遇事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大能耐,能从风羲回手里偷东西。
“长廉半个凡人,一点幻术就中招,你一个笨蛋,给什么都会丢的,唯有风羲回能藏东西。”暮十一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为什么不放灵空间?”
“放不了,那东西邪气,灵空间和神遗的术脉相连,放进去等于把自己送给凶神了。”风羲回倚门站着。
“明炔你早就下了定位的术法了吧,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暮十一不解。
“她是怎么从我这里把东西拿走的?门前有阵法,我睡眠也不深,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取走的人,当时在神殿就不会选择逃走了。”风羲回分析道。
“是啊!”岱极立马反应过来:“她当时就可以抢走明炔和方青一起走,当时方青没有直接走,还是害怕她受伤的吧。”
“真是感人的爱情啊。”风羲回冷笑。
“这就说明,有人在帮她。”长廉透过现象分析了本质,说着看向暮十一,“这些人会来自鹿台么?”
暮十一一看风口到了自己这里,立马退后几步,道:“你是知道的呀,我,山鬼,你觉得鹿台的人敢重用我么?”
“但你带着鹿台的命令来了。”
“不是鹿台的命令,是江凝的。鹿台作为学院存在的时候,江凝是一院之长。她让我追方青么?原本他们说的是让方青去鹿台接受长老的净化仪式什么的,但是如果方青真的入了鹿台,她会让我回去的。我还特地问了,方青的确没被带回去。”暮十一坦白道。
“所以呢?”岱极不喜欢这个家伙,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
“我全靠江凝接济才有口饭吃,她的命令是把方青带回去,我要是完不成明天就被扫地出门,到时候我找谁包养我去?”暮十一说着,眼珠子一转,转向长廉:“阿河,你不会不关我的对吧?”
“行了行了,一起找去,玄石和明炔归我们,方青归你。”岱极赶紧打断了他。
风羲回一时被这俩活宝逗得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居然有人能从自己手底下偷东西,立马严肃起来了。
几个后来改变天下、纵横天下的传奇人物的少年时期就是由永远解决不完的麻烦构成的,许多年后他们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却都在怀念这个拌嘴、打闹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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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来山,这里已经很接近不周山脉,隐隐散发着邪气。
方青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依旧是蒙了黑布的眼睛——不同的是,这次的家伙挖去了他的眼睛,只为了看他死后再复生之时眼睛会不会再长出来。
于是方青永远失去了他的眼睛,但在那一次复生里,他又觉醒了一个新的能力——通过温度判断人的所在。
他抬头,面前的人又老了,佝偻着背走过来,木杖落在大厅里,一声又一声回响。
方青已经快疯了,如果他能杀了自己,就这么彻底死去该多好,可并不能。
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又复活,让他的理智越来越少。他的□□恢复能力强大,但他的神识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甚至偶尔能听到不周山凶神的低语。
这个人每天都来这里,将自己胸前擦拭干净——也许是昨日留下的血痕——然后把匕首插进心口,取一碗血。
最初他还会先在方青身上做会儿试验,比方说人被打断几根肋骨会死,人的肺叶被撕开后还能存活多久。可他并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因为每一次复生,方青都会比之前更耐杀。
直到这家伙心口的伤口都能自己愈合,那自然是最新鲜的血最好了。
在方青的视线里,这一团佝偻着背的红色人形,慢慢长高,变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今天感觉怎么样?”那个人歇息片刻,坐下了,问方青道。
这也是例行的,他要知道方青距离失去理性还有多远。
事实上,方青现在哪怕不发动神遗的技能,也是大半的时间都在混沌的状态,取过血后往往有一段时间比较清醒,但方青没有回答他。
“又不回答,说明是恨着我的,那就是清醒的。”那人温和地笑着,“玄石在哪?”
方青依旧不说话,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那个家伙像往常一样打断自己肋骨,然后逼问他,但那个人没有动。
“你那女朋友找你来了,钱来山的迷雾送了她许久,愣是闯进来了。山里野兽出没,你说这,怎么办?”那人笑意森冷。
方青却在等,他没那么容易上当,这也许只是诱骗自己的话术。
“哎,你这眼睛长不回来了,不然还可以亲眼看一下。不过没关系,罗罗!”那人说着,喊了一声。
紧接着,虚空传来女孩的惊呼。
方青知道罗罗鸟,喜欢吃人的恶鸟,常年徘徊在不周山附近。很显然,那个人用灵通法术把女孩的踪迹投影到了这里。
尧欢一路进山都小心翼翼的,她也是听着不周的传说长大的,知道这里多凶兽。但是毫无防备的,吃人的恶鸟猛地出现了。
但声音很快结束了,那人关掉了术法。
“要不要救她呢?”那人说道,“可惜了,这可是摇光城百年难遇的天才神遗啊,还没学什么呢,怎么能被这种低等的妖解决了呢?你说对吧。”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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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张了张嘴,发出沉重的喘息,片刻后,终于有字符吐出来:“靠近点,我告诉你。”
那家伙竟然靠了过来,方青正准备张嘴咬掉他的耳朵,谁知冰凉的刀锋抵在喉咙间:“敢耍花招就先杀了你,再把你那小女朋友杀了,反正你迟早要下去陪她的,我这也算好事一桩。”
方青忍下了,气若游丝:“我把石头交给了我的朋友,他只有见到我才会把石头给出来,否则他就永远躲着,你们都找不到他。”
“我可以等他死,我可以再等上百年,上千年!你以为这能威胁我么?”那个人手舞足蹈道。
“是么?”方青勾勾嘴角,“可他却永远不会死,也不会发狂,他是真正的永生者。”
这下轮到那个人着急了——他煞费苦心,一直在抓方青这样的复生者,就是为了永生的秘密。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大神?”但那个人还是警惕的,他活了上百年,万事都如此小心。
“因为……我也想活下去啊。”方青无奈笑道,“在你们找到我之前,我就已经尝试了所有的办法让自己活下去,而他只会找我这样的复生者。他答应过我,等我带着尧欢离开,他就会出现把玄石给我。可是你看我现在要玄石还有用么?每天除了你取血后的一个时辰,我都没有神识,或者说我被凶神残魄取代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和尧欢,在我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想陪着她,您年少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爱人吧。”
那个人正犹豫着,门外却传来一声:“家主。”
那个人又施法封住了方青的听觉——但他不知道,这一招早已失灵了。
这边的人快步走了过去,很快大厅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谁让你直接进来的?!”
“家主赎罪!事发突然,我才不得不……”
“怎么了?”这人压着怒气,打断了他。
“按照您的计划,他们已经被全域通缉了。”那个人说道,“人们都以为是他们私自带走了方青。”
“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方青忽然分不清这两人的声音了,很像,从音色到说话方式,都很像。
“但无启、东夏的神遗已经到了,风羲回事无启司祭的徒弟,若是白泽大神大发雷霆,我怕我处理不好。”年轻一点的那个颤颤巍巍道。
“废物!”年老这个骂道,“看好他,另外把尧欢赶回去。”
那人丢掉了木杖,怒气冲冲往前踏了几步,到那人身边时接过什么东西,又道:“知道要做什么吧?”
“知道,每日取一碗血给您。”那人说道。
随后是大门关闭的声音,留下那人没有解开方青身上的术法,而是轻笑:“这种级别的听觉屏蔽对你还有用么?”
方青一愣,他怎么知道。
可惜他看不见,否则他就会发现,这两个人,长着同一张脸。
27.逃亡之始
长廉四人组完全没意识到在这一夜里,已经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
下楼的时候空无一人,大门也紧闭。
风羲回很快意识到出事了,但她装作无事发生,道:“怎么了?掌柜的不做生意了么?”
“开店可不挣钱,挣钱的是抓逃犯啊。”那掌柜的缓缓摇着扇子就出来了,说罢把扇子“啪”地一合:“若是不打架,保住了我这小店,几位下大狱的时候,我可以保证几位吃食无忧。”
风羲回微微一笑:“那今天还非得把你店砸了不可。”
暮十一则是默默移开一大步,与几人保持距离:“昨天才和他们认识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在通缉名单上啊。”掌柜的笑着指了指。
岱极却已经拔剑出鞘了,掌柜的拿手上扇子连挡几下,甚至还能反击。要说这兵器一寸短一寸险,光看这两人打架,掌柜的若是出剑,岱极必然会输。
但没时间和他分胜负,越来越多的人都会聚集到这里,他们只能赶紧走。
风羲回借着刚学的幻术,横笛一吹,烟雾弥漫了整个楼,低喝:“走!”
借着这烟雾,几人一溜烟儿逃了。
只剩掌柜的拿着扇子徒劳地扇,好一会儿,才从烟雾里找出一条路来,走了出去。
门外的长乘见门开了,立马往后退了退,避开灰尘。
“朱厌大人,怎么搞成这样?”门外少年人有些嫌恶。
朱厌掌柜拍拍身上的灰:“赚钱不容易啊,这搞砸了,回去要挨骂咯。”
长乘温和笑笑:“无所谓的,不如先喝一杯。”
“通缉的事儿昨天才决定,今天早上就收到了白泽亲临的消息,说是里面有他徒弟。”朱厌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身后的烟雾终于是散尽了:“哎呦,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长乘跟在身后进去了:“不打紧。”
说着长袖一挥,恢复如初,看了看情况:“这是幻术【玉生烟】吧,没学到家,真生烟了。”
“哎呦呦,这就是白泽徒弟的实力么?”朱厌说着坐下了,分明他才是主人,却端坐席上。水啊菜啊都让长乘去准备了。
“玄清说,这女孩在长安的时候似乎只会冰系的术法,所有幻术都是遇见方青后学的,到目前看来,【幻瞳】【玉生烟】都掌握了,甚至能在幻瞳对拼里碾压方青,真是恐怖的天赋啊。”长乘赞叹道。
“你知道这么多?那你还让我一个人挡?”朱厌霎时间惊了。
长乘最喜欢看他这模样,整日把着最新最全的消息,总算有天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不过这也不怪朱厌,他先天神遗术法衰微,技能全点在赚钱上了。
长乘微微一笑:“你不是最喜欢赚消息费么?这次就当交学费了。”
朱厌狠狠灌了一杯酒,冷笑:“妈的。”
------
已经逃到钱来山下的四人对着风羲回顺手卷来的通缉令沉思:“不是,他有病吧?!”
通缉令上一共五个人,罪名是私藏逃犯方青。
那带走方青的是谁?
“为了防止被方青的幻术影响,我在整个地库里都布下了结界,绝没有能幻化外形的道理。”风羲回率先说道。
“也许是人皮面具!”暮十一灵机一动。
岱极盯着通缉令,眉头皱得更紧:“等等,按理说蓐收的计划是把方青带走,然后散播他和尧欢的消息。那为什么长老会要追杀我们?”
风羲回翻着通缉令,冷笑:“这不明摆着?他们根本不想找到方青,而是需要替罪羊——比如我们。”
暮十一慢悠悠道:“蓐收是放走了方青没错,可他干嘛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难不成是要把他们盯上的注意力分散?”
长廉抬头,语气沉稳:“别猜了,去钱来山。”
“稍等!”暮十一再次出手,“你们知不知道钱来山是什么地方?那里接近不周山,各种吃人的妖兽遍地走,很危险的啊!”
风羲回咬一口糖葫芦,把通缉令和《神遗录-散记》扔回了灵空间,抬眸看着他:“你还怕这点妖?”
“你看我是打架的人么?”暮十一摊手。
“队里缺个奶妈。”风羲回抬眼,她从暮十一出现就让哀牢的地仙去查了,今早才把查到的案宗送过来。
暮十一,哦不对,暮,哀牢大医,与十一巫祝是好友,山民愚昧,碰着三年涝灾,把十一巫祝祭天了,大医就疯了般遁入山林,久而久之,传为山鬼。
暮十一愣了愣:“不是,你说谁奶妈?”
这倒是正中岱极下怀,拉了风羲回和长廉:“走啦,人家不愿意去。”
“……但我是啊。”暮十一嘀咕着,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暮十一这下来劲了,他就喜欢岱极看不惯他的样子,立马上去搂着长廉:“走吧,我可是大医!你们就缺个神医跟着,对吧对吧,有了我的加入啊,咱们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大鹏展翅啊!对了,阿离,你这消息哪来的?”
“《神遗录》每五十年整理一次,主要整理天下大事和那群英雄,不过散落各地的地仙会收集好各地每年的地方志,有需要取一下就好了。”风羲回解释着,把最后一口糖葫芦咬下。
“其实只是问暮十一的话,问我就好了。”长廉温和笑道,“他很多有意思的八卦的,比如八尺男儿,喜欢藏面铜镜。”
“不许说啦!都不许说啦!”暮十一说着跳起来捂住长廉的嘴。
“那面可以看到过去的铜镜吗?我好像听说过,据说还有一个公主,曾经眷恋自己年少的容颜,一直坐在镜子面前不肯离开,直到变成枯骨。”风羲回若有所思,“可是我相信,能让一个人蹉跎往后光阴的旧日,绝非容颜,而是旧人。所以十四君别急,人家有正宫”
岱极好生听着八卦,怎料最后一句提了自己,立马撇清关系:“关我屁事啊!”
“好啦好啦,先找方青和尧欢吧。”长廉赶紧打住。
风羲回闻言,一个响指,追踪的地图呈流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钱来山,看起来有屏蔽追踪的术法。”风羲回叹气,“只能走走看咯。”
太阳从东边爬到西边,山里送的风也带着血腥气息。
一只灰青色的大鸟陡然飞过,在空中盘旋几圈俯冲下来。
风羲回见状起咒,悬崖下的溪水被吸起,迅速凝结成冰盾,挡住了一爪。随后从腰上取下一节弓柄状的木头,一抖立马张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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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梢。
虚空拉弓,箭自空气中的水汽凝成冰羽,追杀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兽。
“我就说这山里很多妖兽吧!”暮十一说着,退至三人身后。
长廉却细细观察着那妖兽,周身环绕着黑色的烟,与走火入魔的方青像极了。
“阿离,它看起来像是被凶神影响了,能试着唤醒它么?”长廉道。
风羲回拉弓速度极快,一边看那罗罗鸟在空中狂窜,一边回长廉:“可以是可以,谁来牵制它?”
暮十一看了一眼三人,再退一步。
长廉的情况必不能让他出手,岱极只好接过弓箭扔给暮十一:“搭把手。”
暮十一:“我准头不好。”
“没事,干扰嘛,等阿离唤醒那东西就完事了。”
岱极是极度理想的,直到他在山野树林里上蹿下跳气喘吁吁,回头一看风羲回还在查典籍,不免吐槽:“快一点啊!”
罗罗鸟疯狂扇动翅膀,黑雾在它周身缠绕,像是在燃烧。
风羲回无奈:“缺根糖葫芦,否则我已经找到了。呀,找到了!把它引过来,过来一点。”
岱极把罗罗鸟一路引了过来,暮十一早早带着长廉跳到一旁。只见风羲回不慌不忙把书放进怀里,然后深吸一口气,手指点在它的玉门、明台、归墟三处大穴。
罗罗鸟猛然抽搐了一下,挣扎片刻,终于停了下来,黑雾缓缓消散,血红的眼睛变回黑色,立刻清澈起来,歪歪头看看面前的人。
“它身上有尧欢的气息。”风羲回说道。
岱极累得大汗淋漓,吐槽:“你能不能提前学一下,每次都祸到临头了才开始翻书。”
风羲回摊摊手:“这不也没影响啥嘛。”
“天赋异禀啊!大腿!”暮十一感叹道,说着看了看眼前的鸟,“我应该可以沟通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存在方言差异。”
暮十一缓缓蹲下,和罗罗鸟对视,低声说了一串古怪的音节。罗罗鸟警惕地歪头看着他,嘴里发出一连串沙哑的叫声。
岱极皱眉:“它说了什么?”
暮十一摸了摸下巴:“它说,它把尧欢带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那个地方……‘不是人能去的地方’。”
风羲回目光一沉:“什么意思?”
“它不愿意说。”暮十一摇头,缓缓站起,“但它可以带我们过去。”
“它伤了尧欢?”风羲回问道,“那可是流血了才会留下的气息。”
暮十一和鸟又是一阵沟通,然后得出结论:“没有,不过尧欢确实受伤了。”
罗罗鸟拍打翅膀,引着四人一路深入密林。沿途尽是枯木,地面嶙峋,隐隐能听到山林深处传来的兽吼。
“结界到了。”风羲回停下脚步,指尖抚过虚空,一道金色的涟漪荡开,露出一扇无形之门。
岱极打量着结界,皱眉道:“这气息不像太华的术法。”
“进去看看。”长廉道。
四人跨入结界,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并非山野荒林,而是一片清幽竹林,云雾缭绕之间,蓐收正负手而立。
但他的耳垂上,空空如也。
风羲回眯眼,语气微沉:“你不是那位‘家主’。”
28.盛大逃亡
“什么家主?”
“蓐收”微微一顿,似乎并不理解这个称呼。
风羲回和长廉对视一眼。没错的,他和蓐收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有错。唯一的区别是耳坠——那个夜晚,带走方青的家伙,的确戴着银蛇耳坠。
这耳坠可是古神战争时期的遗物,世间罕见,只有蓐收家族才能得到。这东西不可能轻易被仿造,那就是说——他们眼前的这个人,或许只是一个替身。
“带走方青的,不是你么?”长廉往前一步,沉声问道。
“又是找方青的呀,”蓐收低笑了一声,端起茶盏,月白色的衣袖拂过膝头。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前不久也有个小姑娘来找他,不过她已经走了。”
暮十一倒是毫无防备坐下了,抛着果子玩。
院落沉静无声,木屋的窗棂半掩,晨雾浮在青石板上,仿佛整座屋宇都悬浮于世外。“蓐收”缓缓抬起头,月白色的衣袖拂过膝头,乌发松松挽着,他看着风羲回,照常笑着。
风羲回的手指微微一动,悄然握住了腰间的笛子。
他在回避问题。
他明知道他们在问什么,却只字不提耳坠的事。
“不必废话,我来看看你的记忆不就清楚了。”风羲回说着,手指一转,笛声骤响。
咒术成阵,寒光流转,一道冰刃顷刻成形,直刺蓐收面门!
蓐收只是微微偏头,袖袍轻拂,便化去攻势。
但风羲回的术法不止一重。她脚下一踏,幻术悄然成形,青石板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印,四周景色陡然扭曲,光影如流水一般攀上墙角,结界之外的世界尽数隐去,天地骤缩为这一隅小院。
“阿离——”岱极想上前劝一下,这算什么事?怎么莫名其妙又打起来了?
然后岱极还没出手,就被长廉拦住。
“她有分寸。”长廉低声道。
蓐收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术阵,终于露出一丝兴趣:“【溯回】术?小看你了,此等妖术也能掌握。”
风羲回不答,额间一丝银纹浮现。
光线倒流,记忆之海翻涌而起。
——银蛇耳坠被送给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黑衣人。
——被罗罗鸟逼到山门口的尧欢,
——以及被吊在牢狱中央的方青,接下来就是尧欢的身影一闪而过就陷入一片黑暗——很显然,是尧欢趁他不注意放走了方青。
风羲回骤然睁眼,冷冷道:“你接济了尧欢,却被她背刺了,方青和她已经逃了。”
“不过——”她眯了眯眼,“你那银蛇耳坠,送与谁了?”
蓐收微微喘息,他刚才也在术法的反噬里挣扎,眼神稍稍凝滞了片刻。可很快,他笑了,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不重要。”
他轻抿一口茶,神色慵懒:“但比起耳坠,诸位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长廉眯眼:“什么交易?”
“你就是曹长卿吧,久闻大名。”蓐收微微欠身,“你们在找五色石吧,为了什么呢?天下大义么?”
“与你有关系么?”长廉看出他心怀不轨,自然是没好气。
蓐收却依然挂着笑意:“我只是不太理解天下大义这种东西。方青要找五色石,是为了活下去,但我想不出你们要找五色石的原因,思来想去,只有天下大义四个字。”
“与此无关。”长廉打断他,“你说的合作什么意思?”
“我知道其中一块五色石在哪里,方青必然也会去拿。到时候一网打尽就好了,对吧?”蓐收笑道。
“你想要什么?”长廉直言问道。
蓐收收敛笑意,目光骤冷。
“替我杀个人。”
他的眼神沉沉,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杀意:“别担心,他的死不会被任何人追究——因为他,本该就是个死人。至于其他的,路上说。”
院落沉寂,晨雾浮动。风羲回看着他,指尖轻轻敲着茶盏,若有所思。
长廉忽然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趣了。
“去哪?”他问。
蓐收淡淡一笑:“去找那块石头。”
-------
夜晚,两个人在云中偏远的驿站里休息。
大漠的星空格外璀璨,夜风拂过,远山在黑夜里化作渺远的轮廓,星光沉默地照耀着这一切。
方青披了斗篷坐在院子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尧欢坐下的时候他猛地一惊,有如动物般缓慢转头,确认身边的人并无危险后放松了下来。
“风羲回的法术能追踪你,我们不宜久留。”尧欢说。
方青却淡然地笑:“那个家伙放走我们,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利用长廉吧,为长廉追过来找个合适的借口。有他带路,哪还会管什么追踪术呢?”
“长廉,究竟是什么人?”尧欢有些茫然。
“六年前在榆次山留下大名的家伙,曹长卿。”方青说,“我曾经以为他也是复生之人,需要背负和我一样的命运,拼尽全力才能跑过死神。可是我错了,他不需要拼命奔跑。他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为他保驾护航。”
“没关系的。”尧欢轻轻握住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复生里,方青渐渐失去了活人该有的样子,就连体温也比正常人要低。
方青转向她——他已经看不见她的样子了,但在他的视线里,她的温度正一点点上升。
“你就不怕我是利用你么?如果岱极中了我的幻术,我也许会拿上明炔就离开,再也不回来。”方青轻声说,他一直以来,对尧欢,似乎并没有所谓的情感,又或者,他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复生里,丧失了对“爱”的感知能力。
“复生会忘记一些东西吗?”尧欢却反问。
“什么?”
“就像你忘记了你说过爱我。”尧欢轻声说着,把头埋进他怀里。
夜风微微吹起,方青忽然觉得有些冷。
“原来,我也在忘记啊。”他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抬手,似乎想去摸尧欢的脸,却在半空停下。
“你忘记了很多事的。”尧欢笑着为他理了额发,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尧欢才十一岁,偷偷骑走了仆从的马,最后迷失在荒原里,然后被一个少年救了。
尧欢至今记得那个少年的脸,就是眼前之人。
最初在云中遇见他,她以为只是巧合,毕竟已经过了很多年,那个少年不可能一成不变。
她甚至曾经前往开阳,对着只剩寥寥几人的村落不断追问方青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他死了。
直到她最后走向坐在村口的老妇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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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年前的开阳妖风刮过,这里的很多人就觉得开阳不吉利,渐渐趋向富庶的东夏,只有寥寥几位老人不肯离开。他们的亲人和朋友都埋葬在了那场妖风里。
尧欢问及为什么不肯离开时,那位老妇人是这么说的:“这里被开阳关影响了,若是不时时给死了的人上香,我怕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进了开阳关,那才是不得往生啊。人死了要有人记挂着,清明时候要上坟,才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唠嗑一会儿,便又是问她那个少年的事儿。但尧欢这次还没开口,面前就有人影投下,抬头,是记忆里的年轻人。
“王婆。”方青躬身,微微笑着。
被唤作王婆的老妇人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立马惊恐地退后:“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年轻人无奈地笑了笑:“您记错了吧,或者你把我认错了。”
老人死死盯着他,许久,像是接受了命运的作弄般,才吐出一句:“我绝没有认错,你死了。”
那时尧欢以为只是老人记错了,毕竟天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而老年人,看不清,记不清,都太正常了。
但尧欢忽略了一件事,在这里守着不肯离开的老人,记性都很好的。他们记错了,这里死掉的人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个神话,说的是少昊大人的爱人也曾死去又复生,最后又走向失控,撞向长留山。你记得么?阿婆以前给你讲过的。阿青。”老人深深叹了口气,“你见过他们么?”
方青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所谓“他们”是谁,说道:“没见过,他们应该已经往生了。”
王婆转而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而后捧着方青的脸,看了又看,叹息道:“有时候,死而复生才最痛苦。”
她闭上眼睛,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王婆死了。
她的屋子门前,香炉的烟雾袅袅升起,最后消散在开阳的晨光里。
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记得方青的老人,终于离开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秩序混乱的产物罢了。
方青在晨曦透过云层的时候,目送尧欢——这个知道他秘密的人离开了。
后来方青常常陷入怀疑,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证明自己存在。也不知道怎么知道自己活着。
对于其他人来说,我们都是零碎的活在别人的印象里。世界上没人能完整的认识一个人。但对方青来说,他自己也不认识,因为后来越发地爱忘事。
前尘往事,恍若隔世。
方青从追逐对“活着”的感知,变成了只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人活着,不需要什么丰功伟绩来证明,只需要你活着就好了。等这个人永远合上眼睛的那天,爱他的人还记得他,就不算彻底的死亡。
只要一个人还没被遗忘,那就是他活过的证据——那时的方青如此执拗的想着。
于是活下去成了他的执念,仿佛他还活着,记得开阳的那个人还活着,开阳就还在。
此时的方青看不见天上群星璀璨,也看不见怀中的少女,只是忽然想起一个遥远的夜晚,他和一个女孩坐在星空之下,那个女孩说:
“没事的,我会记得你。”
30.黄昏之时
长廉一行人借道云中,在稷城找了个客栈歇下了。
岱极倚着客栈的木柱,望着稷城方向,面色沉静。余晖渐渐褪去,他的影子被拉长,像是一座无言的孤碑,伫立在黄昏的尽头。
蓐收缓缓放下笛子,语气温和道:“其实,云中如今归于东夏管辖,人们的生活比在太华好,不是吗?”
岱极冷笑了一声,嗓音带着点沙哑:“那何不干脆把太华中支都割给东夏?”
蓐收不答,微微叹气,继而缓缓道:“太华大多数都是神遗,凡人少之又少,而云中七城却以凡人为主。也许,若按神遗与凡人的分界,云中本就更该归于东夏……更何况,议会对云中的少量产出和无止尽的需求,早已感到疲惫。”
他看了岱极一眼,换了个更能让他理解的说法:“就像如今摇光一样。若非摇光在神山榆次的背后,当年也许就被一并送给东夏了。”
岱极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当年的事,果然有诈。”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云中不是他们的玩物,也不会被当作礼物送给任何人。有朝一日,云中会回归故土,无论这里的人欢迎与否,云中都能自给自足——我们不需要谁的施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目光落在远方渐渐沉入夜色的城池上,声音低了下去:“但他日若不周妖乱再起,云中是妖物南下的必经之地……总得有人守着这里。”
蓐收微微一笑,目光意味不明:“不愧是十四君。”
他顿了顿,语调轻缓,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昔日涿鹿一战,天下人都说蚩尤之死是‘诛杀凶邪,不仁不慈’。仿佛他是什么滔天魔孽。可实际上,神明相争,他也是一方战神。涿鹿一战之中,或许另有蹊跷。涿鹿一战或有蹊跷,您能继承他的意志才是可贵啊。”
岱极目光微冷,带着几分讥讽,缓缓道:“你知道得挺多。”
蓐收微微垂眸,语气徐徐:“云中七城的遗民流离百年,世人皆知他们是蚩尤后裔,却从未有人深究蚩尤为何会战败。民间有流言,但世人宁愿相信涿鹿是神明除凶的伟大战争,也不愿相信蚩尤是被冤枉的。只有当云中七城彻底摘掉这个背负百年的罪名,他们才会被天下认可。”
岱极沉默片刻:“云中百姓用不着谁的认可,也能活下去。”
正说着,风羲回的脚步声从客栈楼梯处传来,她毫不客气地拉了椅子坐下,啪地一声把《神遗录》摊开,目光落在蓐收身上,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话:“女娲隐退之后,上古五神的血脉大多改名换姓,唯有金神蓐收一脉,世代沿用祖名。”
她说着,目光缓缓扫过蓐收的耳垂,似笑非笑:“而那个耳坠,是金神蓐收的法器。”
她单指点了点《神遗录》上的一页,挑眉道:“所以,你把耳坠给谁了?”
蓐收微微一怔,旋即轻笑:“你倒是心细。”
“如你所言,蓐收的后裔,一直沿用这个名字,每一任家主即位,都会得到家族所传的法器。那么这样珍贵的法器,我能交给谁呢?自然只有老家主。”
蓐收微微叹了口气,语调平缓,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你知道凶神是如何定义的么?——寻求长生者,皆为凶神。天地灵气恒常,人死后灵气入忘川又轮回,这就是灵气的秩序。如果不想死,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吃掉人类,然后吸收他们的灵气。这是上一辈的做法,女娲大神补天时就做法制止了这一行为。但是永远会有人追求长生,于是他们不断地寻求办法。终于,叫他们找到了。
古神战争留下了许多遗址,这里灵气魔气混合,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偶尔青鸟路过,执念过深的灵魂,甚至能复生。若是能找到这些复生之人,喝下他们的血液,便能返老还童。但复生者终究是秩序混乱的产物,他们会之间变成没有神识的妖,最终灰飞烟灭。于是又得去找新的复生者。你知道直到如今,天底下有几个复生者么?”
蓐收说着,看了看这群听得津津有味的人,自问自答道:“两人。一个是凤鸿,另一个,就是方青。那么还有别的办法长生么?自然是有的。这一趟过去,就是买卖他们的血液。”
“如果家族里只能有一个人长生,那么必定是家主。那么他的后代呢?”长廉明白了。
蓐收的家族就是这样追求长生的家族,他们世世代代只为一件事,就是家主的长生。一旦买到复生者的血液,那么像面前这个“蓐收”,就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所以你要我们杀了家主,来打破家族的魔咒么?”长廉盯着蓐收的眼睛,往桌上摸索着自己的茶杯,却被不小心碰到了岱极的手。
“只是给自己谋条活路而已,否则等我生下孩子,也得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蓐收黯然道。
“既然他已经找到了长生的办法,为什么还要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呢?”岱极不解。
“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是长生的,于是在后代长大成人后他会化形成后代的样子,这是其一。但对重要的是,家族的产业要有人打理,而他只想挥霍金银罢了。每年家族为了购买这样的血液都要背上巨额的债务,还要承担巨大的家族支出。这样荒诞的场面,是时候结束了。”蓐收说。
“所以你骗方青前往那里,只是为了提供今年的血液么?”长廉忽而想道,这中间的联系。
“不,不是。今年的乌鸦说,有‘五色’之一,这个‘五色’指的就是五色石碎片。他的情报绝不会错。至于方青,从他复生秘密被发现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什么?”长廉一时不解,复生之事,居然是公开的秘密了么?
“玄石降世,你以为为何太华全然没有动静,唯一派往东夏的人还是监视岱极的眼线?当年凤鸿之事在长老会闹得沸沸扬扬,几百年,在太华不过是两三代人的迭代而已。太华神遗都知道五色石与复生之事相牵连,如果已经出现了复生者,那么他一定会去找玄石。而这个时候,方青出逃了。他早就被长老会盯上了。至于你,暮十一,江凝给你的任务你当真以为是她重视你么?不过是利用!”
“没关系,各取所需嘛。”暮十一倒是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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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的秘密,还得复生者来揭开,所以太华长老会一直在放纵他。不然你真当长老会吃白饭的么?你们一群小孩都能打得有来有回,长老会却只派出了暮十一。等他施法那天,长老会的人才会最终出现。可是具体内容,是那群老不死的讨论的。”蓐收咬牙道。
“这样的家族很多?”岱极问道。
“当然。”蓐收说,“等合作结束,我会再肃清其他家族的老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我们?”长廉指节敲了敲桌面,镇定问到。
“我不是选择你们,而是选择你。”蓐收收了戾气,转而挂上照常的笑容,“不如反问,你为什么要踏上这段征程?为了给你朋友报仇?方青如今陷入这样的境地,你不出手,他也注定不得好死。为了昔日的悲剧不再重演么?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见了这么多人,真的只是为了玄石吗?还是,你不敢承认自己是在找一个答案?”
长廉立马反应过来所谓“昔日悲剧”指的是什么。
“卫起的死的确是权谋者的一盘棋,或者说,他只是一个弃子。我知道是谁提刀杀了他又把他的尸体扔给野畜,这是我最后的筹码。长廉大人,你若是杀了我家那老东西,我就将那个家伙绑来给你。”
风羲回最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交易,站了起来,又要发动【溯回】。
长廉却拦住了她:“你的能力对他没用。你昨天看到的,不过是他故意放出的信息罢了,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
蓐收淡淡一笑:“不愧是长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风羲回却忽如醍醐灌顶,什么叫,他故意的?
“实在抱歉骗了你。”蓐收站起来微微欠身作礼仪:“风小姐的【溯回】术很强大,但我命途在此。没人能窥探我的梦魇,只有我能将他人拉入噩梦的地域。”
风羲回无声坐下了,忽而开口道:“你知道很多《神遗录》之外的事么?”
“为了逃离命运的轨迹,自然要比常人更加努力。”蓐收微微笑道。
“那么,你知道天水‘春秋变’么?”风羲回眼光黯然,这是长廉认识她一来,第一次感觉她如此低压。
“很抱歉,无启当年的事,被白泽大神封锁得很严,除了‘北溟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的名字由来,我也不知道天水究竟发生了什么。”蓐收只能欠身道。
正说着,远山在星空下模糊的黑色剪影忽然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不周山的方向。凶神复活八字还没一撇,追随他的妖物就开始祸乱人间了么?”蓐收眯眼看了远方,道。
“你们那拍卖还举行么?”长廉却道。
“得等乌鸦消息。那年曹长卿打云中,拍卖会就延迟了,看这样子,多半是要推迟的。”蓐收道,“先回昆仑。”
“不行。”
蓐收微微一怔,循声望去。
岱极的手死死按在桌上,指节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
他盯着远方的火光,缓缓站起,嗓音微哑:“我们走了,云中就没人守了。”
31.朝花夕誓
岁和二十三年,二月。
春季多大风,云中北面是山,南面还是山,风过峡道,愈发地大,除此之外,别无异象。
天依然又高又蓝,风和日丽,不周山照常是黑烟缭绕,今日的黑烟蔓延了一些,却属于是“安全”的范围。
长廉三人策马奔行,始终保持在妖物队伍之外,不敢靠得太近。
前方,那些怪物行进有序,并非毫无意识的冲撞,而是沿着河道外缘游走,仿佛在刻意规避某些东西。
“是有组织的。”长廉看了看那边的队伍:“而且始终沿着河道外走。”
“水泄下来的话,照样会被冲走吧。”岱极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向远处的水道
“但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也许能够逃出来,直到洪水卸去。”长廉道。
“没时间了。”岱极目测妖物行进的速度,再往下就是稷城。若是等它们逼近城池才控水,稷城不仅挡不住妖物,也撑不住洪水的冲刷。
必须现在就放水。
“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岱极喃喃着,忽然一勒缰绳,策马回旋扭头对长廉道:“阿河往南下,去稷城。阿离,看我位置。”
“岱极,等等!”长廉猛然抬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岱极已经策马冲出,在风中张弓搭箭。箭矢破风,直取最前方的妖物!
嘶吼声顿时炸裂开来!
妖物们瞬间狂躁,队伍开始不受控制地骚动起来,黑色的浪潮朝岱极汹涌而来。
“岱极!!”长廉怒吼,猛然策马追去,刀光一闪,将最近的一只怪物拦腰斩断。
“你疯了吗?!”岱极迎风怒吼。
“你才疯了。”长廉与他并辔而行,“你已经把它们惹毛了!我现在去稷城,不是引狼入室吗?!”
岱极回首再看了一眼妖物,道:“不用转太多,再往下一点!”
东边的云中城方向燃起了硝烟——那是军民发出的信号!
上游的水现在应该泄下,按照原计划,丹水的洪流会倾泻而下,冲垮妖物。
但问题是——妖物察觉到了,他们刻意避开了丹水!而两匹马把它们越带越偏,越来越远离河道,再往南要么到稷城,要么越过榆次山去摇光。
岱极眼神骤然一凛,猛地取出铜镜,对着那头的蓐收大喊:“放水!”
长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方,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计划——
弘农河呈“人”字形,往下分为丹水与交河。按照原计划,所有的水会沿着丹水泄洪。但这些鬼东西看穿了他们的策略,一直避开河道。
岱极将计就计把它们尽数引到南边,就可以转为交河泄洪!
——改道的关键,在风羲回!
风羲回策马急驰,听到“放水”二字的瞬间,她便明白了岱极的意图——可问题是,在这里以冰河建立屏障的话,岱极和长廉怎么逃?
“现在挡水,你们怎么撤离?”风羲回拿着铜镜问道。
那边却传来岱极带着狂喜的声音:“没事,你挡住水,保住云中,剩下的不用管!”
风羲回得令,立住马在稷城前面。洪水追着长廉、岱极和妖物而去,待洪水裹挟着巨石和拦腰截断的树木席卷而来。
风羲回手中印诀飞快掐动!借着水流凝结成巨大的冰墙挡住了南下的洪水,洪水撞在冰墙之上,几乎要穿透一切。可冰墙立住了,洪水被迫改道,南下,一段距离后就会借助交河的河道泄洪。
挡住水后还不够,她还要等洪水泄入交河的河道才可以。
于是她策马狂追,与此同时冰墙随着她的轨迹不断蔓延,直到完全进入交河。
而岱极和长廉则在马踏入交河之后飞身而起,天空中的罗罗鸟俯冲下来接住了两人。
——唯一被净化的罗罗鸟。
那只逃窜的罗罗鸟在今日巡游过大坝口的时候被蓐收杀死了,这个家伙是在钱来山内的那只。
风羲回踏冰而上,站在巨冰形成的堤坝上看洪水南下——交河纵下流入哀牢山,那里山高谷深,水流湍急,这些东西泄往交河原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很多人以为最纯净的冰是白色的,其实不然,最纯净的水结出的冰是洁净的蓝色。风羲回见过那样最纯净的冰,能够在最浑浊的水里凝结出最纯净的冰。
而此刻,阳光照在冰上刺眼万分,而这突兀的蓝色的冰墙之上,一个身影出现了。
风羲回站在堤坝上往下看,洪水裹挟下,那些妖物完全没了身影。
但风羲回却发现了不对劲,她皱眉看着洪水,里面有黑色的东西在冒头。
不同于黄沙充斥的洪水颜色,那点点黑色格外突兀!
——唰!
一头鲛人忽然高高跃起,身形修长,黑色的鱼尾在水面拖曳出粼粼波光,利爪间握着一柄泛着幽光的长矛,直刺风羲回!
风羲回惊讶下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就凝结出冰刃将它压了下去。
风羲回反应极快,身形一侧,冰刃瞬间凝聚于指尖,斩落那头鲛人!
可紧接着——
第二头、第三头……越来越多的鲛人从洪水中跃出!
他们的眼眸泛着异样的光芒,咬牙切齿,仿佛带着无尽的怒火。
而就在斩落其中一头鲛人的瞬间,风羲回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咆哮——
那是古老的无启语,沙哑而嘶吼,宛如野兽在诅咒。
“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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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间星火明灭之时,方青立马猜到是妖物异动,赶紧带着尧欢回到城内避难。
来到舒城时,城门紧闭。方青起咒掐诀,以水凝冰成阶梯,带着尧欢进了城。
然而城内空无一人,只剩下赶紧撤离的告示,方青皱眉看着那些公告,再趴下去伏地听声。
他们已经撤不走了。这是最简单直白的结论。
方青只能带着尧欢躲进城主的府邸,那里留了一些食物和水——这是岱极的命令,长廉猜到会有他们一定会退无可退,只能往城里先躲,特地叮嘱留了些食物。
岱极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是拒绝的,方青诶方青诶,那就是个不分善恶的大魔头,你给他吃的当心人家反咬一口。
长廉却语重心长道:“我救的不是方青,是摇光的公主殿下。”
方青紧闭门窗,还不忘升起旗帜在高处结合自己的术法,用来观察外面的情况。
方青和尧欢在同一个厢房休息。摇光多沙石,这里盛行的公主大多是活泼且野性的,像是沙漠中的小狮子。可是尧欢却像个东方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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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温润、安静,不知道为什么执着于跟着方青。
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却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只想和他在一起?这对吗这对吗?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叛逆期爱刺激跟黄毛跑了。
而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安静地躺在他对面的床上。
方青所以为的初见,是一个贵族不知道为什么跑去凋落的老村子,然后在榕树下听方青和王婆不知所谓的对话。
再见就是那天尧欢被贵族少年堵在石阶之上,然后正好方青在下面,她就这么跳进他怀里。
可那时方青正在找补天石的踪迹,鹿台内部据说藏有卷轴能找到补天石踪迹,他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幻术首席,却还是无缘于卷轴,才不得不利用这个笨蛋公主啊。
原本利用完了就该走了,尧欢只是被黄毛骗了啊,回去道个歉,和家里人哭哭惨,最多禁足几日就没事了。
她还是找了过来,说能帮自己拖住长廉和风羲回。
方青一愣,却依然是选择利用她,直到现在……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能厘清这一切。
他忽然不准备继续逃了,活不活下去不重要的。人重要的是活着的感受么?不是啊!重要的是最爱的人愿意跟着你莫名其妙地开始逃亡,为了你自私的行为跟着你流浪。
唯有抱紧她,才能确定自己的活着啊。
方青忽然决定,不能再逃了。最后的日子,应该和尧欢度过啊。
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长舌鬼无法离开开阳,玄石还在他那里,把明炔也还回去吧。
他累了。
这样一来,前功尽弃,他原本可以不必逃,也能和尧欢度过一段甜蜜的日子。但是尧欢是摇光城的公主啊,真能嫁给他一个啥也不是的穷学生么?
蓐收和所谓的家族一定会追过来,但现在外面起了妖乱,长廉他们一定会保护云中。
趁着这个间隙逃亡开阳是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在开阳,他能稍稍延缓死亡和失控。
方青布下了结界,这里的人气是被隔绝的,舒城已经没有人了,也许不会攻打过来。
那一夜很是清净。
清晨的乌鸦飞来,栖在枯枝上,嘎嘎几声,方青微微一笑:“不愧是卜离啊。”
尧欢乖乖坐在树下,等着方青下一步决策。
等方青也坐下后,她才悄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方青一愣,怎么会这么想呢,于是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没有添麻烦,有你在是我最大的幸运,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我们不是要去无启吗?”尧欢望着他,蓐收放走他们时的要求,是把明炔带上并且一路前往无启,他承诺只要在无启的时候方青露个面,就把第三块石头的下落在哪告诉他们。
而方青也是为了第三块石头一路北迁。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活下去和眼前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们得先活着呀,这里被他们抛弃了,妖物会慢慢占领这座城池,等到日头最盛,我用幻术伪装,先往稷城过去。之后我们先往南去。剩下的之后再说。”方青揉揉她的脑袋。
尧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总觉得,跟着方青就好了。
32.宝马雕车
山回路转,吟唱声愈发清晰,像是天一巫者的低吟,本该是敬神的古曲,却带着蛊惑人心的韵律,逐渐蚕食着意识。
林间的光不知是烛火还是鬼火,红色的光芒蜿蜒着,一路引向前方,迷雾在步步踏入的瞬间悄然散开,一座残破的寺院浮现。
岱极跨过门槛的瞬间,狂风骤起,门扉在身后“砰”地合上,沉重得不可撼动,像是一座囚笼,将外界隔绝得彻底。
他下意识地警觉,然而鼻息间弥漫的香气却越来越浓,春蕙、郁金、兰芝、苏合……名贵之至,浮于表面甜腻醉人,然而其下,似乎掩盖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气味,像是腐烂的花瓣,混着久远的潮湿气息,渗透骨髓。
意识晃了一瞬,他急忙捂住口鼻,但依旧难挡一阵晕眩。
天旋地转之间,目光所及,竟是红色锦缎飞舞,段段写满了晦涩的符咒,在空中虚无缥缈地燃烧,如缠绕的丝线,织就一场离奇梦境。
他抬眸望去,忽然怔住。
巨大的石像双手交叠之间,有一人阖眸而坐,整个人隐在袅袅香烟中,似一尊沉睡的佛陀。
长廉。
他被红绸束缚,衣襟凌乱,肌肤裸露,幽深的烛光映在他的锁骨上,氤氲出一层惑人的暧昧色泽。胸口起伏间,喘息细微,发丝凌乱地垂落,衬得眉眼愈发惑人。
听到声响,长廉微微睁眼,映入眸中的,便是岱极立在台下的身影。
他睫毛微颤,目光晃了一瞬,猛地缩紧了身体。
“唔……不要……”
红绸堵住了他的口,声音模糊而低哑,透着一丝别样的气息。
岱极却仿佛着了魔,全然不听,步伐一步步向高台走去。
他嗅到的香气愈发浓郁,血液里翻腾起燥热的情绪,像是有火苗在一点一点吞噬理智。
长廉挣扎了一瞬,微微仰起头,脖颈线条弧度流畅,锁骨因气息起伏而浮现清晰的阴影,目光掠过岱极的眼,才惊觉那双一向明朗的眼睛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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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极深的情绪,晦暗、混沌,像是溺入火海的人,渴求着唯一的解脱。
距离在缩短,温度在蔓延。
那本该属于岱极独有的炽热,如潮水般席卷上长廉的皮肤,一寸寸灼烧,烙下难以忽视的温度。
他本能地往后靠,却被身后的束缚禁锢在原地,衣襟微微松开,露出肩头的一点嫣红,在红烛摇曳的光影里,艳色至极。
长廉咬紧牙关,压抑着气息,眼尾已被汹涌的热意染得殷红。
“岱极……!”
他的声音因被堵住而含糊不清,却让岱极的脚步顿了一瞬。
风从破败的窗棂吹入,拂过他的面颊。
他眨了眨眼,视线微微晃动,意识恍惚地凝在长廉的眼中——
那里有微不可查的惊恐,也有不易察觉的隐忍。
距离在渐渐地缩短,那原本属于岱极炽热的体温,随着俩人的接近,渐渐蔓延至长廉全身。
一点嫣红,醒目至极。
33.血雨天降
晨光未至,血色蔓延如河。长廉拄剑而立,望着远方翻滚的黑潮,微微皱眉。
“这里怎么会有鲛人?”岱极同样看着远处不断蔓延的黑烟,皱眉道,“鲛人一般在东海,昔日无启的鲛人是顺着大河游过来的。太华与东海相去三千里,其间还有跌水,怎么可能游得过来,退一万步讲。若是太华都有鲛人,最先起征兆的不是东夏么?”
“也许是受不周戾气的影响,产生了变异?或者是不周山脉原本就封印了鲛人,如今才出现?”长廉说着看向岱极,“原本抛弃舒城、徐城,借助后面的地势以大河阻拦就可以拖延些时日,但如今出现了鲛人,仅仅靠我们,是解决不了的。”
风羲回没参与讨论,只是翻着《神遗录》,指尖在书页上迅速滑动。很快,她停了下来,眼神微变:“找到了,共工血咒。”
她念出的字眼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凛。
“血咒?”岱极皱眉。
“共工血咒,能浸染生灵,使其为妖。”风羲回抬头看他们,指尖敲着书页,“不周山封印不断松动,所有被戾气污染的生灵都会逐渐异变,这就能解释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方青已经把明炔和玄石送入不周了?”岱极脸色更沉。
“玄石下落不明,但明炔……正在往回走,现在在舒城。”风羲回语气复杂,昨夜翻地图时,她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话音未落,忽然天光一暗,狂风席卷云中,漆黑的乌云翻涌而至。
低沉悠长的龙吟响彻天际。
众人下意识抬头,便见一道金白色的身影自云端掠来——那是一条化龙,身长十丈,通体金白,鳞甲如铁,双翼振翅间,雷霆闪烁,气势骇人。
而在龙背之上,站着一位银甲少年,长刀系于腰间,眉眼锋利,神色沉稳,正是太华长乘。
化龙盘旋,风暴自龙翼掀起,卷起大河上的浪涛,震慑得妖物群退了几步。而长乘则轻巧跃下,稳稳落在城楼上,朝他们作揖:“太华崇吾山长乘,奉长老会之令而来。”
“太华崇吾山长乘。”长乘先是作揖,“太华长老会之令,几位勾结方青,大闹神殿,应当与我归鹿台查看。”
长廉一时笑不出来,先礼后兵么?
风羲回却已经迎上前一步,丝毫不怯,语气带着讽刺:“你们讲不讲道理?方青是我们亲手抓住的,交给了鹿台的人,怎的?人没了,现在反倒成我们勾结了?”
长乘神情不变,只是温和道:“那几位是将人交给了谁?”
“蓐收。”岱极白了他一眼,“你那位好兄弟。”
长乘轻叹一声,嘴角带着无奈的笑:“这追杀令,便是蓐收大人亲自下的。”
风羲回冷笑:“瞧瞧,这好兄弟。”
长乘淡淡道:“不过几位守护云中亦是有功。不周封印松动才叫这些妖物肆虐,不过英招大人已经前往不周加固封印,杀了这些妖物就可以平息一阵子。如今已借水道隔开,只需火攻就好了。”
“谁来火攻?”长廉问道。
“这个不必担心,朱厌大人正在路上。”长乘温和笑道。、
长廉莫名有些烦躁。长乘这人,就是让人恨不起来。明知他此刻立场不明,明知他手里握着通缉令,可面对他这副平和有礼的模样,却总让人难以下手。
自己六年前一别长安,自此混入人间,想的是从此不问世事,学着点处事圆滑,可惜学了这么久,与朝堂之人八面玲珑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在菜市场砍价。
“等等。”风羲回忽然想到,“尧欢和方青还在大河对面。”
风羲回的确不喜欢尧欢那恋爱脑做派,但是说到底,也许是方青用幻术迷惑她了?又或者她被骗了?总之只是恋爱脑一点啊,也没有杀人,也不助纣为虐。
总而言之,罪不至死啊,
“等不了,风羲回小姐。”长乘神色未变,“虽然尧欢是摇光百年一遇的天才神遗,但若是上游水势变弱,妖物便会趁势攻来。按当前水位,最多能撑到明日清晨。”
天边一声鹤唳,青羽的鹤正往这边飞过来。
长廉微微蹙眉:“你刚才说,尧欢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据传如此。”长乘微微颔首,“或许是天赋尚未觉醒。不过,她的血统极其特殊。”
“……不对。”长廉沉思道,“她一直是凡人的模样。”
长乘不疾不徐地解释:“血脉觉醒也许需要契机,况且,岱极的天赋不也是最近才显现的?”
“岱极不是觉醒了吗,百毒不侵。”风羲回皱眉。
“那不算,是他血统里的天赋。”长乘笑了一下,神色意味不明,“真正的觉醒,远远不止如此。”
斜阳最后一丝光线隐入群山,不周山火光点点,是妖物的聚落。
---------
夜幕沉沉,乌云吞噬了月光,整片大地都陷入诡异的黑暗之中。舒城之外,妖物的嘶吼与窸窣低语交错,仿佛潮水般在荒野里蔓延。
方青和尧欢站在破败的残墙之后,注视着前方那座城门——已然残破的门扉大开,门后是密密麻麻的妖群。
“跟紧我。”方青说着,掌心微微一抬,幻术如潮水般涌出,在他们周身缓缓覆盖了一层妖气。
城门之外,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妖物们三五成群地蜷伏在废墟之中,仿佛没有神智的野兽,啃噬着不知从何处带来的残骸。夜里,这些妖又要开始赶路了。
方青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他总觉得自己也许能够走出去,至少能把尧欢送入安全的地方。
但他错了,周围的妖物仿佛带着来自不周山的低语,一点点蚕食着他仅剩的理智。
他的神识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幻术失效的次数越来越多,四肢逐渐麻木,血液仿佛在体内燃烧,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上。他死死咬紧牙关,依靠最后的意志维持幻象,让妖物无视他们的存在。
长舌鬼曾经给过他一种虫子,埋在锁骨上三指的位置,名叫“蛰灵台”,若是濒临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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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他可以按压那个休眠的虫子刺激神经保持清醒。
但他那里已经深陷进去,神志却渐渐失去。
“你还好吗?”尧欢察觉到异样,轻声问道。
方青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
尧欢看着他苍白的侧脸,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想要搀着他慢慢离开妖群的聚集地。
但还没等他们走出十步,方青的幻术彻底崩溃。
像是一面脆弱的镜子被猛然敲碎,那层隐匿的妖气瞬间消失,两个人的气息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
刹那间,所有的妖物齐刷刷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眸如夜色中的无数盏鬼灯,一齐朝他们望来。
寂静持续了不到一瞬,下一刻,嘶吼声炸裂般在黑暗中掀起狂潮,妖物们如饥渴的野兽般疯狂扑来,张开猩红的獠牙,利爪撕裂地面,嘶吼着朝他们涌来!
他们成了猎物。
尧欢猛地抽出匕首,那柄精致得更像是装饰品的短刃此刻被她死死攥在手中,锋芒微颤,映出她苍白的脸。
方青却没有拿武器。
他像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双目赤红,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哈气的神态如同一头愤怒的猛兽。
妖物的嘶吼越来越近,他的血液越来越烫,意识却一点点远去……
忽然——
天穹之上,一道赤红的光芒划破黑暗,瞬间照亮整个大地。
烈焰从云层中坠落,如神罚降世。
“朱厌到了。”方青认识那个法术,无奈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真的没有活路了么?
所有妖物都停滞了。它们仰头望着苍穹,嘶吼声骤然拔高,眼中浮现恐惧的光。
方青猛地踉跄了一下,膝盖跪在焦土之上,剧烈喘息。他的手指颤抖着,捂住了胸口,那里的血脉翻涌,如同即将决堤的江河。
彻底失去神志的话,这里就只剩尧欢一个人了啊。
方青想着开阳的女神像,平生从未如此祈祷神能从天而降,哪怕是杀了他,然后接尧欢走。
但没有神。
方青用已经异化的手——用异常锋利的指甲划开皮肤,将一直抑制他的蛰灵台挖了出来。
尧欢被那边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漆黑的夜空里,他们裹挟在妖物聚集的洪流里,无处可逃,而火雨从天而降,仿佛灭世的场景。
但身后一片阴影投下。
尧欢颤抖着回头——
然后,她看到了彻底失控的方青。
他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金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不周山的漩涡,背后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宛如被火焰灼烧过的神祇,却在最后一刻,将她整个护在翅膀下。
“方青——!”尧欢睁大双眼,声音因惊骇而颤抖,任由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家伙把自己拥进怀里。
但她没有等到方青的回答。
下一瞬,她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坠入了方青为她制造的幻境。
36.金神大人
大河那边的妖被尽数烧死,臭味穿过河道隐隐流在稷城内部。
蓐收还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方青与长廉等人的关系已经划清,先前的追捕为误判;二是为了表达歉意,希望三人前往昆仑议会,长老会将亲自接见。
长廉听到这消息哭笑不得。这群人做事也太刻意了,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方青的丢失与他们结合在一起,啥也没问立马把人打成同党;再是这边解决了立马又划清干系……很难不怀疑他们就是为了把长廉赶过来打杂。
但当下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时从我们这里接手方青的家伙和蓐收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还有您的银蛇耳坠。我们这个乌龙事小,但若是您的家族因此受了损失,那事儿可就大了。”
长廉说了一通,总而言之明里暗里就是“这事儿和你蓐收脱不了干系。”
但面前这个老狐狸微微一笑,与先前认识的蓐收笑容并无不同,但左耳银蛇耳坠泛着森冷的光,连带着这个微笑都难以捉摸。
“此去昆仑,讨论的就是此事。”蓐收欠身笑道。
“可以不去么?”风羲回往岱极肩上一搭,看起来全无女孩的样子,像是街头的该溜子:“累了累了,先休息吧。谁去把对岸的公主殿下带回来?”
几人站在高地,眼瞧着尧欢在方青留下的巨大骨架下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般。
“交给我好了。”长乘微微一笑,
风羲回一手长廉一手岱极,拉着两人往下走。
“风小姐,长老会召见,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几位还是即刻启程吧。”蓐收制止道。
“可是你看,这里的河堤,看见没,这么高!这么大!都是她刚刚弄出来的,很累的。”长廉一边说一边悄悄捏风羲回。
风羲回立马跟上,顺势一倒:“啊,我累死了。”
岱极赶紧接着风羲回,长廉冲蓐收无奈地笑,两个人手忙脚乱,啊也可以说七手八脚地把风羲回带下去了。
但那里只剩两匹马了。
“我马呢?”风羲回看了看四周,分配到:“你俩一匹。”
“还演着呢?”岱极道。
风羲回:“我们跑快点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长廉已经把岱极捞上了马,悄声道:“真蓐收还等着我们商量下一步计划呢,今晚不能走。现在得快跑。”
那冰山存在了半月有余,那时河水已经尽数散尽。
交河孕育着被感染的鲛人,后来长老会做法将水流尽数送入丹河,为后来的妖乱埋下祸根。
——————
太阳已经升起,远山在浓烈的阳光下被淹没,山脊线被阳光透成金粉色,远远看来,叫人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山。
蓐收躺在院落的摇椅里,蒲扇盖在脸上,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长廉等人推门进来时,蓐收依然在摇椅上晃晃悠悠。
“没人跟来吧?”少年语气慵懒,忽然间与此前那个蓐收,外面那个蓐收那种阴冷敢割裂开来。
“没有。”长廉回答,“长乘知道这事么?”
少年把蒲扇扒开一个角,透过那里看长廉:“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今夜杀了那个家伙,这事,钱来贵族也好,昆仑长老会也好,都无法追问。”
“什么事儿?”另一边少年声音欢快,暮十一从里屋走出来,一看长廉几人都在,洋洋得意等夸夸:“长廉我给你讲,我护送百姓迁移的时候,可恐怖了,那个怪鸟,怪叫着就扑下来,幸亏我武功盖世,把怪鸟都打趴下了!”
长廉笑:“真厉害真厉害。”
“换你在前线,能有我这么快的反应么?”岱极不满。
长廉知道这说的是岱极及时改变方案,让河水改道,岱极反应的确很快,但是此刻两人斗嘴还怪可爱的,只能哄完那个哄这个:“你也厉害你也厉害。”
风羲回轻咳一声,长廉绝望转头,与风羲回眼神交流:“不是吧?你也要凑热闹?”
风羲回挤眉弄眼回他:“姑奶奶我救你来了。”
“是啊,不知道你俩谁更厉害,要不要比一下?”风羲回笑。
暮十一摊手:“稷城如今灾民遍地,另外,舒城已经完全废了,接下来还得给舒城难民安置好。没场地比啊。”
“我有零空间啊!三局两胜,来来来。”风羲回说着,一手一个把两人带进了灵空间。
三个人走后,蓐收才从摇椅上起来了,一旁的桌子上只放了茶杯:“很巧,我也只喝茶。醉了之后尽是胡言乱语。”
一边说着一边给长廉送过去一杯茶:“风羲回还蛮聪明的。”
“只是岱极和暮十一这俩一撞上智商就降低了。”长廉吐槽。
“你相信正义么?”蓐收没来由地一句。
“什么?”长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叛逃家族的人,在和自己谈正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你能坚守你相信的正义吗?”蓐收继续问。
“你能永远坚守你相信的正义吗?”蓐收问完这一句,死死盯着长廉的眼睛,似乎是希望从中看出破绽。
但长廉还在发蒙,他似乎很久没有思考过正义这种东西了。
也许是很久以前,自己是思考过这种东西的。所谓大道为公,所谓天下太平,总而言之,要民生安乐,若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那就是不正义的。
昔日云中一役,他听说的是太华来犯,于是白帝才出兵的。
拿下云中便不再往前,而今已经很清楚了。云中多凡人,太华有意将其让给东夏。
那一战,算得上正义么?称得上正义么?
何况长廉游荡这么多年,见过不平事多了去了,事事都要操心么?
这个问题放过来,长廉也不敢保证自己会选择正义,若是岱极,也许会吧。
至少一个还在做梦拯救苍生的中二少年,也许会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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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认为的正义吧。
“在鹿台的时候,英招的第一节课永远都是这三个问题,他说我们不必回答,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我坚定不移的相信正义的存在,但后面我开始动摇,你坚守的正义和你的利益冲突了呢?甚至你坚守的正义会要了你的命呢?长廉,你怎么选?”
蓐收说着一笑:“不必回答我,但我想告诉你我的答案。我无法坚守我的正义,但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可以永远坚守正义的家伙,我会尽我所能帮他一把。这是能为正义做的最后的事了。”
“我现在做这些,纯粹是私心,活下去的私心。钱来贵族,表面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他们拿着亲生的骨肉当傀儡,为他们谋来金银,转头又把金银打成首饰佩戴在婊子身上!他们用我们的面孔去谈情说爱。而那些个女孩,年纪还没老头零头大!”蓐收说着,从阳光里走到屋檐下。
“杀了他们,结束这可笑的轮回吧。”蓐收道。
“你怎么确定我能杀了他们?”长廉道,“不论怎么看,我都是个凡人吧。”
“昆仑观星台今年的结果是,你是能够终结这场祸乱的人之一。”蓐收道,“一共应该有七个人,目前找到的只有四位,而你是唯一一个在世间行走的人。”
“其他几位都隐居了?”长廉问。
“是啊,都隐居了。”蓐收说着,微微笑道。
“这种事,你亲自做不会更好么?”长廉道。
“当然是我亲自来,但今夜老头一定会来找你,你吸引他注意,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蓐收说着,彻底消失在屋子里。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门外就有人敲门。
“咦,怎么有结界?”长乘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
长廉回头看了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泡着茶:“怎么了?”
“我来找蓐收,你见过他么?”长乘笑得温润。
“没有啊,怎么了?”长廉说着,饮了口茶。
“两个茶杯?”长乘说着坐下了。
“我自己喜欢同时用俩杯子,有什么问题吗?”长廉道。
“没有。”长乘说着坐下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用的是蓐收的杯子,却还笑道:“长廉大人不嫌弃我吧?”
“你别嫌弃我就好。”长廉道。
长乘坐下了,慢慢饮过茶才和长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风羲回和岱极呢?”
“和暮十一比拼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长廉漫不经心地说。
长乘:“灵空间?”
长廉:“嗯,灵空间。”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
“你没见到蓐收么?”长乘末了起身,问道。
“没有,也许他有事要忙。”长廉回答。
“那你见到他记得告诉他,我在找他。”长乘柔声道。
长廉微微点头:“我会的。”
35.公主尧欢
开阳,仿佛是三百年前的开阳。
女神像屹立在中央,巨石立在长得没有尽头的廊道两侧,这样的廊道似乎生来就不是给人类准备的,只有神话中的巨物们才与之相配。
这里没有雾气笼罩,相反,天蓝得正好,女神像完整无缺,含笑俯瞰众生。
尧欢站在长廊中央,裙摆微微扬起,赤足踩在温润的白石上,感受着晨光洒落的暖意。
风拂过长阶,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是方青。
她回过头,便看见他穿着一袭干净的衣物,站在女神像前,冲她轻轻地笑。
“尧欢,”方青伸出手,眼眸清澈如初见时那样。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走向他,每一步都轻盈如风,心跳在不自觉间快了几分。
待她走近,他牵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缓缓将她拉近女神像的阶梯。
尧欢抬头望着那尊神圣的雕像,忽然想起来开阳的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远在古神战争之前,这里还有被雾气笼罩的时候。每有新婚的佳人,就会在神像的注视下举行婚礼,得到神明赐福的伴侣,往往会度过幸福的后半生。
方青为她准备了一个梦,一个原本应该在他们逃出云中后的现实。
尧欢已经反应过来这是梦境,却执拗着不肯醒来。
这里没有贵族的盛大仪式,没有金玉珠翠,没有千万人祝福,只有他们两在神像之下。
石阶落满了洁白的花瓣,一缕缕光自云间洒落,将二人笼罩其中,仿佛时间停滞,天地万物都屏息静候这一刻。
他们站在神像之下,风吹起尧欢的发丝,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年,嘴唇微微开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语却被那一刻的宁静吞没了。
方青像每一个求婚的开阳人那样,单膝跪下。轻轻执起她的手,指尖缓缓掠过她的掌心,动作虔诚而小心。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通体莹白,仿佛是某种古老的玉石雕琢而成,没有繁琐的纹饰,却带着神圣的微光,如开阳永恒不灭的晨曦。
他没有问她愿不愿意,也没有说出那些世人耳熟能详的誓言。
他只是低下头,缓缓地,将戒指套入她的指间。
戒圈触碰肌肤的一瞬间,尧欢感受到了一丝温热,像是方青的体温透入其中,带着炽热的心跳,与她相连。
尧欢低头对上方青的眼睛。
那双眼睛,干净、纯粹,如初见时一般澄澈。
她看见他嘴唇翕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刻——
天穹裂开了。
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缝,随后是滚烫的红光如潮水般涌出。云层在一瞬间化作焦黑的裂隙,灼热的岩浆自天际坠落,如一场灭世的神罚。
神像的脸颊出现裂痕,洁白的花瓣瞬间燃烧,廊道开始崩塌,世界在她眼前破碎。
方青仍旧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是含笑的,就像第一次在荒原上相遇那样的笑。仿佛知晓这一刻总要来临。
方青认为,人的笑是多样的,开心时大笑,奸计得逞时阴笑,但世间最难得的是少年初见时心头悸动,那样痴迷而纯粹的微笑。
他要将他还未沦为野鬼前的自己留在她的记忆里。
而尧欢此时瞪大眼睛,想要伸手去抓住他,可就在她触碰到他的衣袖的刹那——
——梦碎了。
-----------
长廉等人立在风羲回以冰墙铸成的河堤上看着对面,火雨落下,妖物四处逃窜,一切都入计划般进行。
但猛地,大地上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张开,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
“方青彻底失控了啊。”蓐收叹气道,看起来风来阁那事泡汤了,他原本想着,方青和尧欢两个具备高杀伤力的神遗,至少不会死在这里才对吧。
“好白。”岱极发出了今天第一声赞叹。
"呀,羽人的诅咒,这孩子失控怎么是变成这样。"朱厌施展完法术,往几人旁边来。
“你是那天的客栈老板?”长廉定睛看了看,没错的,那天早上说要把他们缉拿给官府的就是他。
“呀,那天都放水让你们走了,还给我搞的满地灰。”朱厌假装叹气,眼睛却一直在面前的白羽上。
“不放水你也打不过我。”风羲回洋洋得意,说着想道朱厌的第一句话,问道:“什么羽人的诅咒?”
“是是是,风羲回不愧是白泽的徒弟,真是太厉害啦!”朱厌附和着夸赞,有回答她下半句,“羽人住在更西边的森林里,他们不喜欢别人的探访,若是有人闯入森林,就会被诅咒。据说会一直生长翅膀,这翅膀吸收他们的血肉来生长,因此生长过程极其痛苦,而且等翅膀长得足够大,这个人也就死了。因此被叫做‘诅咒’。”
“所以他长这么大的翅膀,很疼咯?”风羲回终于把话题收束回来了。
“是啊,会很疼吧,撕心裂肺那种疼。不知道和肋骨被打断,肺叶被撕裂比起来哪种更疼。”朱厌轻笑道。
“别聊这个了。”长廉闻言打断了他,“尧欢还活着么?”
“急什么?摇光百年一遇的神遗,不至于死在这种地方,何况方青不是给她遮得严严实实的么?”朱厌轻笑着念咒,火光褪去,白羽燃烧殆尽,只剩一个巨大的骨架。
长廉此前一直觉得尧欢只是个纯洁无瑕的恋爱脑,是沙漠里单纯到有些蠢的小猫,如今看来是小狮子,而现在小狮子在河对岸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风卷着残枝败叶和灰烬一道震荡开来。
在大火里残存的妖物随着这一场震荡彻底死去。
“呀,长成大狮子了。”长廉赞叹一声,却忽然想起没人听得懂自己这样的梗。
但朱厌笑了笑:“原本就是摇光养的杀人武器,今天长成了。”
说完朱厌就下了堤坝。
风羲回看了一眼四周才想起来:“蓐收呢?”
“金神来了,他自然得回避。”长廉说着,目光落在远处。
那里有人骑着豹子而来。
【历史】
摇光城,因也光蝶美景而被称为“水光之城”。
自东夏岁和十七年云中七城尽归东夏,摇光城的地位越发尴尬,不得不以比武、赌博等吸引外来者。尽管一度称为“销金窟”,但缺乏稳定粮食产出的摇光城,面临着新的大战即将到来,即便是贵族也人人自危。
白水女王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困境。
后世许多野史都曾记载过关于女王公主时期——那时她还叫尧欢公主——和一个开阳人的爱情故事,那个爱情并不深刻,既不反抗封建礼教,也不轰轰烈烈。只有两个人离开人群后一起坐在夜空下看星星。
这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仅仅因为其中的主角是后来带领摇光城起死回生的白水女王而闻名。
遗憾的是,尽管故事里的公主离家出走和心爱之人逃离摇光城,经历了七天短暂的浪漫旅途,那个开阳人又在云中守卫战中为女王战死。
但女王并非终身未嫁,相反,她曾与两人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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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女王订婚时,蓐收家族是太华中支中极具力量的家族,与他们的合作能够为摇光赢来更多的水和食物。但很快蓐收等一系列家族联盟陷入丑闻危机,而尧欢公主毅然决然解除婚约。
尧欢后来与一个没落的贵族结婚,摇光城的起死回生,则得益于公主在云中守卫战中的认识的朋友——风羲回。
作为风家大小姐,无启少司祭,为尧欢带来了引水的法宝。
后世称赞她们的友谊多么难能可贵,但尧欢与风羲回都清楚,那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白水女王死后,她的女儿找出了如下手札,也许可以代为参考:
再见到卜离时,我几乎认不出她了。
但是她白金色的头发又异常独特,我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个刚刚夺走我们族群流传了千百年宝物的人,就是我那位朋友,卜离。
那天风和日丽,没有任何异象。
我们衰落已久,作物不生,依靠售卖给太华玉石原料换取粮食。我们依附于太华生存,若是他们对我们断了这条商路,截断交河,摇光便要经历灭顶之灾。而无启与太华不睦已久,尽管无启这个靠着三家联盟而盘踞北方的庞然大物如今面临着分裂的危机,大厦将倾。但无启少司祭突降摇光,是为摇光之不详。
她经过城市主干道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箭,简单医治之后她就进入了会堂。她刻意把左肩露出来,让我能清晰的看到左肩上包扎伤口的葛布,以及她一拍桌子裂开的伤口和浸湿葛布的血液。
我很清楚,她分明可以躲开那一箭,但她没有。
我们的人放了一箭,那个家伙被抓了起来,但高塔下面聚集了一堆百姓要求释放他们的“英雄”。卜离在交涉中反复提及我们的处境危险,沙漠迟早会吞没我们,而交换双方的法宝对彼此都有利。
会堂上大部分人并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若木的种子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也是我们千百年来能够与昆仑长老会斡旋的根基,有朝一日这里的水能够养活若木,那时候我们将得到一整片绿洲,甚至与东边的人无异。
但卜离却冷笑道:“首先这里得有水。”
她承诺她的戒指连通地脉,能够引来极北的无启消融的冰雪,直到无启消亡,这些水都不会消失。
无启已经四分五裂,什么时候会消失没人说得准,但我们还是随她去看了这东西的威力,的确是好东西。
我们中有人动摇了,渐渐的,大部分人同意交换两样东西,依赖他者的确不是上策。
但卜离仍不满足,她再度拿伤口说事,又拿到了水光蝶的幼种,一大车的特色小吃,并让我们用飞舟送她离开。
沙漠里干燥,我们的食物能放很久,足够她运回北边去。
我送她离开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带走水光蝶的幼种,它们很挑生存环境,我告诉她。
“也许它们能在无启存活。”卜离回答我:“另外,死神的动向劳您关心,他还在太华境内。”
她称呼我“您”,她曾说自己不喜欢这些规矩,也说自己永不入世,对着她曾经的朋友,却这般生疏。
“您如何确定所谓死神是两个人。”我问,她已经在无启杀了一个“死神”,却坚持杀死她老师的,绝对不止一人。
“历观万法,无人齐我。”卜离平淡的说着,轻笑道:“再见。”
“再见。”我回答。
我们的家乡相隔山海,而我们早就不是那个闯荡天下的少年。我们不会再相见了,这一点我很清楚。
却也期待着,我们还能在天水的湖边钓鱼。
36.金神大人
大河那边的妖被尽数烧死,臭味穿过河道隐隐流在稷城内部。
蓐收还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方青与长廉等人的关系已经划清,先前的追捕为误判;二是为了表达歉意,希望三人前往昆仑议会,长老会将亲自接见。
长廉听到这消息哭笑不得。这群人做事也太刻意了,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方青的丢失与他们结合在一起,啥也没问立马把人打成同党;再是这边解决了立马又划清干系……很难不怀疑他们就是为了把长廉赶过来打杂。
但当下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时从我们这里接手方青的家伙和蓐收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还有您的银蛇耳坠。我们这个乌龙事小,但若是您的家族因此受了损失,那事儿可就大了。”
长廉说了一通,总而言之明里暗里就是“这事儿和你蓐收脱不了干系。”
但面前这个老狐狸微微一笑,与先前认识的蓐收笑容并无不同,但左耳银蛇耳坠泛着森冷的光,连带着这个微笑都难以捉摸。
“此去昆仑,讨论的就是此事。”蓐收欠身笑道。
“可以不去么?”风羲回往岱极肩上一搭,看起来全无女孩的样子,像是街头的该溜子:“累了累了,先休息吧。谁去把对岸的公主殿下带回来?”
几人站在高地,眼瞧着尧欢在方青留下的巨大骨架下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般。
“交给我好了。”长乘微微一笑,
风羲回一手长廉一手岱极,拉着两人往下走。
“风小姐,长老会召见,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几位还是即刻启程吧。”蓐收制止道。
“可是你看,这里的河堤,看见没,这么高!这么大!都是她刚刚弄出来的,很累的。”长廉一边说一边悄悄捏风羲回。
风羲回立马跟上,顺势一倒:“啊,我累死了。”
岱极赶紧接着风羲回,长廉冲蓐收无奈地笑,两个人手忙脚乱,啊也可以说七手八脚地把风羲回带下去了。
但那里只剩两匹马了。
“我马呢?”风羲回看了看四周,分配到:“你俩一匹。”
“还演着呢?”岱极道。
风羲回:“我们跑快点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长廉已经把岱极捞上了马,悄声道:“真蓐收还等着我们商量下一步计划呢,今晚不能走。现在得快跑。”
那冰山存在了半月有余,那时河水已经尽数散尽。
交河孕育着被感染的鲛人,后来长老会做法将水流尽数送入丹河,为后来的妖乱埋下祸根。
——————
太阳已经升起,远山在浓烈的阳光下被淹没,山脊线被阳光透成金粉色,远远看来,叫人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山。
蓐收躺在院落的摇椅里,蒲扇盖在脸上,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长廉等人推门进来时,蓐收依然在摇椅上晃晃悠悠。
“没人跟来吧?”少年语气慵懒,忽然间与此前那个蓐收,外面那个蓐收那种阴冷敢割裂开来。
“没有。”长廉回答,“长乘知道这事么?”
少年把蒲扇扒开一个角,透过那里看长廉:“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今夜杀了那个家伙,这事,钱来贵族也好,昆仑长老会也好,都无法追问。”
“什么事儿?”另一边少年声音欢快,暮十一从里屋走出来,一看长廉几人都在,洋洋得意等夸夸:“长廉我给你讲,我护送百姓迁移的时候,可恐怖了,那个怪鸟,怪叫着就扑下来,幸亏我武功盖世,把怪鸟都打趴下了!”
长廉笑:“真厉害真厉害。”
“换你在前线,能有我这么快的反应么?”岱极不满。
长廉知道这说的是岱极及时改变方案,让河水改道,岱极反应的确很快,但是此刻两人斗嘴还怪可爱的,只能哄完那个哄这个:“你也厉害你也厉害。”
风羲回轻咳一声,长廉绝望转头,与风羲回眼神交流:“不是吧?你也要凑热闹?”
风羲回挤眉弄眼回他:“姑奶奶我救你来了。”
“是啊,不知道你俩谁更厉害,要不要比一下?”风羲回笑。
暮十一摊手:“稷城如今灾民遍地,另外,舒城已经完全废了,接下来还得给舒城难民安置好。没场地比啊。”
“我有零空间啊!三局两胜,来来来。”风羲回说着,一手一个把两人带进了灵空间。
三个人走后,蓐收才从摇椅上起来了,一旁的桌子上只放了茶杯:“很巧,我也只喝茶。醉了之后尽是胡言乱语。”
一边说着一边给长廉送过去一杯茶:“风羲回还蛮聪明的。”
“只是岱极和暮十一这俩一撞上智商就降低了。”长廉吐槽。
“你相信正义么?”蓐收没来由地一句。
“什么?”长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叛逃家族的人,在和自己谈正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你能坚守你相信的正义吗?”蓐收继续问。
“你能永远坚守你相信的正义吗?”蓐收问完这一句,死死盯着长廉的眼睛,似乎是希望从中看出破绽。
但长廉还在发蒙,他似乎很久没有思考过正义这种东西了。
也许是很久以前,自己是思考过这种东西的。所谓大道为公,所谓天下太平,总而言之,要民生安乐,若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那就是不正义的。
昔日云中一役,他听说的是太华来犯,于是白帝才出兵的。
拿下云中便不再往前,而今已经很清楚了。云中多凡人,太华有意将其让给东夏。
那一战,算得上正义么?称得上正义么?
何况长廉游荡这么多年,见过不平事多了去了,事事都要操心么?
这个问题放过来,长廉也不敢保证自己会选择正义,若是岱极,也许会吧。
至少一个还在做梦拯救苍生的中二少年,也许会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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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认为的正义吧。
“在鹿台的时候,英招的第一节课永远都是这三个问题,他说我们不必回答,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我坚定不移的相信正义的存在,但后面我开始动摇,你坚守的正义和你的利益冲突了呢?甚至你坚守的正义会要了你的命呢?长廉,你怎么选?”
蓐收说着一笑:“不必回答我,但我想告诉你我的答案。我无法坚守我的正义,但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可以永远坚守正义的家伙,我会尽我所能帮他一把。这是能为正义做的最后的事了。”
“我现在做这些,纯粹是私心,活下去的私心。钱来贵族,表面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他们拿着亲生的骨肉当傀儡,为他们谋来金银,转头又把金银打成首饰佩戴在婊子身上!他们用我们的面孔去谈情说爱。而那些个女孩,年纪还没老头零头大!”蓐收说着,从阳光里走到屋檐下。
“杀了他们,结束这可笑的轮回吧。”蓐收道。
“你怎么确定我能杀了他们?”长廉道,“不论怎么看,我都是个凡人吧。”
“昆仑观星台今年的结果是,你是能够终结这场祸乱的人之一。”蓐收道,“一共应该有七个人,目前找到的只有四位,而你是唯一一个在世间行走的人。”
“其他几位都隐居了?”长廉问。
“是啊,都隐居了。”蓐收说着,微微笑道。
“这种事,你亲自做不会更好么?”长廉道。
“当然是我亲自来,但今夜老头一定会来找你,你吸引他注意,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蓐收说着,彻底消失在屋子里。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门外就有人敲门。
“咦,怎么有结界?”长乘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
长廉回头看了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泡着茶:“怎么了?”
“我来找蓐收,你见过他么?”长乘笑得温润。
“没有啊,怎么了?”长廉说着,饮了口茶。
“两个茶杯?”长乘说着坐下了。
“我自己喜欢同时用俩杯子,有什么问题吗?”长廉道。
“没有。”长乘说着坐下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用的是蓐收的杯子,却还笑道:“长廉大人不嫌弃我吧?”
“你别嫌弃我就好。”长廉道。
长乘坐下了,慢慢饮过茶才和长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风羲回和岱极呢?”
“和暮十一比拼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长廉漫不经心地说。
长乘:“灵空间?”
长廉:“嗯,灵空间。”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
“你没见到蓐收么?”长乘末了起身,问道。
“没有,也许他有事要忙。”长廉回答。
“那你见到他记得告诉他,我在找他。”长乘柔声道。
长廉微微点头:“我会的。”
37.烬神
夜幕降临,稷城罕见地下起了雨。
小雨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灾民聚居在避难所,大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柄油纸伞从城市这头走到城市那头,伞面是浮华夸张地绘画,内容是千年前的古神战争。凤凰与黑龙各自分出一片天地,巨人扛起战斧,诸神各显神通。而天空隐隐有女娲娘娘的虚影。
画面内容繁杂却又井然有序,显然是名家手法。而伞骨是七十二骨的罕见物件,拥有它的人非富即贵。这样一把伞出现在刚刚受灾的城市是极不合适的。
---
稷城城主府很快收到消息,说是街上出现了“死神”。
彼时城主府内事长廉一行人,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震惊。
“死神?”长廉反复揣摩着这个字眼,最终将目光投向仅剩的知情人:长乘。
长乘被他目光盯的发毛,转向所谓的人间百晓生风羲回,风羲回摊手:“别看我,这指定是青帝即位后的事儿,这么帅的名字,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
长乘这才开口道:“这家伙在太华犯过事。”
“什么事?”长廉问。
“杀了两个人。”长乘道。
“两个?”长廉笑,“太华市井里随便拉出来一个恶徒,手上都不止两条人命,两个人怎么能被称为‘死神’?”
长乘解释道:“这两人不普通,一个是江家家主,另一个是鹿台的前任院长。两人都是太华排名靠前的神遗,且不说一对一能杀死两人的家伙极少。‘死神’出手,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仿佛一阵风过,就让人变成了碳火随风飘散。”
“既然如此,如何确定那人是谁呢?听着描述,不像是有人见过他的样子。”长廉逐步分析。
“的确如此,他先是在狭道杀死了江家家主。时隔半月,他又在鹿台学院后山,杀死了上任院长。当时院长正把‘圣杯’存入山中结界,回来的路上遇袭。但院长早有准备,他使用自身的神遗能力,无限延长了时间,看见了一柄伞。他在最后时刻喊出‘名青伞’。才有了方向。但随着‘圣杯’放入后山,死神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今已经四年。”长乘道。
“‘圣杯’是什么东西?”长廉继续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古神战争时候的法器。”长乘微微颔首,“几位不熟悉死神,我去就好了。”
“我也去。”风羲回雀跃道。
“很危险的。”长乘微微一愣,劝道。
“哎呀,神龙大人在呢,能危险到哪去?再说了,您会保护我的对吧?”风羲回嘿嘿一笑。
“阿离,你别去。”长廉面无表情,只是如同命令般说出这几个字。
风羲回有些不满,问道:“为什么?”
“让你别去就别去,今晚你有别的安排。”长廉道,说着对长乘作揖道:“那就预祝长乘大人,得胜归来。”
长乘拂衣而去,长廉才对风羲回道:“阿离与十四君,去看下灾民区有没有事儿?这场雨过后,就可以考虑撤回原来的城池了,只是舒城排水系统完全损坏,城内也被妖物弄得不成样子,完全回不去了。在不周妖乱解决之前,水北四城的百姓就先住在水南三城,日后若是妖物来犯,还有丹水作隔。”
“长廉对军事布局有真本事呐!若是他日参军,说不定也是未来的天下名将。”老蓐收轻轻鼓掌,目光照旧阴冷,这句话分明是在夸,却含着莫名的情绪。
长廉倒是微微一笑,谦虚道:“一点小布局,哪里称得上天下名将,近不如东夏卫起,无启青帝,太华夫诸;远不如蚩尤大人。”
蓐收将他拉入屋内:“喝酒喝酒,来我们聊一聊。”
风羲回还念着“长廉不喝酒”就被岱极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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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湿了庭院,冷风顺着长廊涌入。
蓐收带着长廉入屋子,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他却轻车熟路地温酒,仿佛这是他平日用惯了的酒具一般。
云中这些年的生意做的很不错,城主府里酒具称得上华贵,这酒具称得上蓐收的贵族身份,但这般轻车熟路,很难不让人想到别的。
意识到长廉在盯着自己,蓐收淡然一笑:“太华各大贵族常常与云中贸易,稷城我来过几次。如今这里没有城主,只有东夏派下来的地方官,为了防止城主和云中勾结,官员都要三年一换。说来下面那些小官和我更熟。当然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只谈生意。”
说完,蓐收缓缓把酒推到长廉面前。
长廉看着黄铜中倒映的影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垂暮之人,顺着那影子望向面前的人,谨慎道:“长廉一个江湖人,您谈什么与我无关。我不喝酒,您找我何事直说就好。”
蓐收在那张平滑的少年面孔上,猛地惊现皱纹无数,由此绽出一个笑来,将酒杯往前推:“一杯而已,喝了我们聊其他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铜器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屋内的刀剑缓缓浮起,一些金属物品自动滑向老蓐收。
“酒有问题?”长廉直言不讳,又将酒推了回去。
恰这瞬间,屋子里响起一声金器碰撞的声音,异常清脆。
下一瞬,屋内所有金属器具无声地浮了起来,锋利的刀刃悬在半空,细微的嗡鸣声在寂静中尤为刺耳。
长廉心头一凛,猛地往后退去。
银蛇耳坠却像是活了过来,从蓐收的耳垂上滑下,顺着空气“嗖”地一声攀上长廉的手腕,猛然收紧!
“有问题你也得喝啊。”蓐收猛地站了起来,头发花白,面容快速地老去,转瞬间就是一个老人模样。
“我金神一脉能在风云诡谲的昆仑议会撑到今天,你以为靠的是这群小辈打天下么?你若饮下酒做我的僚属,为我金神一脉效力尚有一丝活路。若你今日非要拒绝,那等下一个天枢也未尝不可!老夫我等得起!”蓐收说着,房间里所有金属制品都缓缓浮上空中。
长廉眼睁睁看着那黄铜酒杯冲自己飞过来,连带着酒水遍地洒落,猛地一甩头避开了。
老头伸出他枯枝般的手,捏住长廉的下颌,拿出酒壶就要往里倒。
长廉试着挣脱,却发觉这老头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力气。、
走投无路之时,一个身影穿越漂浮的金属器具破空而来。
比人先到的,是他的剑。
蓐收箭指老头,看似剑拔弩张,但在老头看来,两人一个还没开窍,一个乳臭未干,完全构不成威胁。
银蛇一扭头,蓐收的剑轰然断裂。
连带着手猛地一震,蓐收的手随着这一下震动送入银蛇嘴里,鲜血直流。
蓐收抽回手,笑着望向老头。
银蛇缓缓抽出,长廉正思索着自己往哪逃,只听蓐收一句:“阿离,带他走。”
空气凝固的一瞬间,一道寒光穿透雨幕。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虚空伸出,将长廉拽了进去。
风羲回在灵空间里睁开眼,看着被拖入空间的长廉,缓缓松了口气:“差点来不及。”
风羲回和岱极原本就不是要走的,他们离开城主府后,又借助风羲回放在房间里的法器连接灵空间回来了。
这样一来,老头就会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老蓐收的手腕上,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蟒蛇的鳞片在昏暗中微微颤抖,仿佛在“咀嚼”着刚刚吞噬的血液。下一瞬——化作一道银色流光,猛地钻入老头的皮肉!
“呃啊!”老头惨叫声不绝,手慌乱地在身上摸索。却发现那条银蛇并未止步,而是顺着他的脊椎一路游走,宛如活物般潜入体内。
骨骼的裂响自皮肉之下传出,脊背上鼓起了一道蜿蜒的凸起,银蛇在他的身体里疯狂蠕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你……!”老蓐收猛地喘息,眼中终于浮现惊惧之色。
可还未等他彻底反应过来,银蛇猛然破体而出——
它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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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再是先前精巧的耳坠,而是一条长达数丈的银色巨蟒,锋利的蛇牙森然可见,躯体盘旋间带着金属的光泽,如同某种古老的神兽!
它吐着猩红的蛇信,冷冷地俯视着曾经的主人。
“怎么可能……”老蓐收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蓐收轻轻地抬起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金神的继承人已经选出了,你安心上路吧。”
巨蛇猛然昂起头,张开獠牙,下一瞬,“嘶!”地一声咬住了老蓐收的肩膀!
它用力一甩,鲜血洒落,老蓐收半个身子直接被扯裂!
“呃啊啊!”老蓐收惨叫着,被蛇牙贯穿,半截身子挂在蛇吻之间,鲜血顺着鳞片流淌而下。
“你……你……”老蓐收的嘴唇颤抖,伸手想要施法,可体内的金灵力却像被完全封锁了一般,他连最后的挣扎都做不到。
“你……竟敢……!”
然而,银蛇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它昂首一震,蛇躯猛然收紧,“咔嚓”一声,骨骼粉碎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蓐收站在一旁,眼神冷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轻描淡写地道,随即抬手一挥,银蛇猛地收口,一口将老蓐收的残躯吞入腹中!
喉管蠕动,血肉尽数咽下,世间再无太华金神的前代家主。
屋内血腥气弥漫,唯有银蛇盘踞在地,蛇瞳中仍残存着嗜血的光芒,似乎还未彻底平息。
蓐收轻敲了三下风羲回留下的法器,灵空间的波纹悄然荡开,长廉等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长廉定睛一看,目光落在蓐收的左耳上,银蛇耳坠正静静地缠绕着,安然无恙,宛如一件普通的饰物。
他终于明白过来。
其实此前一直都有暗示的,右耳带耳坠的是老蓐收,而左耳戴耳坠的是少年人。
蓐收微微侧头,目光慵懒,似笑非笑。
“你只解决了金神一脉的蛀虫,”长廉的目光沉了沉,缓缓道,“中支家族联盟那边怎么办?若是他们发现你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家伙,会不会……”
蓐收打断了他:“无妨,在他们发现我之前,都得死。”
“对了,长乘让我转告,他在找你。”长廉说道,语气不疾不徐,“云中的事还没结束,半月之后,待一切安定,我定会前往昆仑长老会。这段时间,就劳烦你帮忙拖延一二了。”
听到“长乘”二字,蓐收的目光微微一滞,眼底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收敛如常,淡淡笑道:“没问题。尧欢公主明日也会随我一同回去,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照看了。”
“等等,明炔和玄石呢?”岱极像是刚刚想起,猛地问道。
蓐收从容道:“三公子在找回补天石一事上立下大功,我自会如实向长老会禀报。希望明年的长老会,您的话语权能更进一步。”
岱极摆摆手:“倒也不是在乎什么功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云中何时能收复。”
蓐收微微欠身:“我会转告长老会,至于决策如何,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夜风卷起窗前的烛火,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他轻轻一顿,继而道:“夜已深,诸位,今夜好生歇息吧。”
------
这边长乘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死神” ,那繁复夸张的伞下面是熟悉的脸。
“暮十一。”长乘有些震惊,但很快意识到这是谁的计谋。
那个人想自己解决么?
长乘转身就要回去,却被暮十一拉住:“今夜有雨,我们去灾民点安抚一下群众,顺便烤烤火嘛,外头冷死了。”
长乘怒看他,却也无可奈何。
是那个人的意思吧,还当自己是什么见不得血的小朋友么?
长乘这样的正人君子,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
即便在那样病态的家族里成长期起来的蓐收已经千疮百孔,却依然不希望让好友看着自己亲手处理这样肮脏的事情。
38.摇光之外
尧欢以后可以出摇光城了。
她此前能力没有觉醒,先天浓郁的血统,出城又容易吸引散妖,常常遇见危险。幼年某次出门,在迷茫沙漠中跋涉,后面就是城池,但她固执地往前走。直到一群散妖,或者说野畜埋伏她,尧欢惊恐间忘了应对,直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年少的尧欢抬头,那是骑着高大红马的少年。
后来尧欢见过各种各样的少年,有的骑着白毛狮子,有的乘着八匹骏马拉的车,那些人曾经在摇光神殿的长阶上为她献上鲜花。可是对于少女来说,后来遇见的那么多人,都不如当初遇见的那个骑着红马的少年。
即便那个家伙既不算高大也不算英俊,脸上还有雀斑,但少女几次三番离家出走,为的就是找到他。
她慢慢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期待外面的风景,还是外面的那个人了。遗憾的是,年少时后来几次被妖追得无处可逃,又被追来的守卫救下。
尧欢却不满,她等的是年少时遇见的英雄。
对她来说,似乎方青在,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去玩。
但如今能力觉醒了,她已经不需要谁的保护了,只是离家出走好像猛地失去了意义。
有人说方青的出现是女王的安排,也有人说方青的出现只是偶然。但对于摇光城来说,一个卑贱的幻术师,能让百年一遇的公主觉醒天赋,那也算得上是这个幻术师的荣幸了。
也许是昨夜下过大雨的缘故,清晨的阳光格外清澈,天边所有的云被染成金色,风羲回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光。
尧欢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的巨大骨架,轻声问道:“骨架要怎么处理?”
“暂时不会处理了,就留在那里吧。”岱极说,这是长廉的建议。
“你们在找玄石么?”尧欢忽而转了话题,“也许可以去开阳看看。”
岱极愣了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原本要带我去开阳,猜的。此去开阳不算远,乘龙一日来回,总不亏的。”尧欢轻声道,说着忽而想起自己此前溜过他们,又补充道:“他已经死了,我没有理由要害你们。去与不去在你,只当我随口一提。”
长乘的金龙在天上绕了两圈,缓缓倚在城楼上。
尧欢站在城楼上最后回望了风羲回一眼,转身踏上龙脊。
风羲回没有搞懂那个眼神的含义,只是很清楚尧欢的眼神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与那天夜里来到摇光神殿最高处的女孩不同。
但只是一瞬而已。
长乘往城内探了探,问:“蓐收和长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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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廉应蓐收的要求,说是等他一会,但蓐收却让他等了很久。
“很抱歉,久等了吧。”蓐收说着走了出来,衣服与从前一直穿的深色繁复贵族服饰不同,这次换了一身浅色绸缎的衣物,像是学生的衣裳,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要成为家主之人的样子,反而像一个刚刚离开学院的年轻人。他带着些许疲惫,似乎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妨,昨夜辛苦了。”长廉笑着看着他。
蓐收轻轻地笑道:“原本想睡很久的,也许会睡到下午,但还是醒得很早。躺着想了很多事情。”
“有什么事要说?”长廉继续问道。
“长乘还在外面等着吧。我们一同在鹿台学习,他样样都是第一,我只能在金器控制上高他一筹。离开鹿台后,他理所当然的是崇吾一族的少主,每天日理万机,偶尔来找我。找到的却也不是我。自从离开鹿台,我的好日子就结束了。时时受家族桎梏,大多数时候都不再需要我露面,却也不肯令我出门。好在,少有的出门时机里,都是太华大的会议,就可以见见老朋友。”蓐收轻声道。
“家族的每一个牺牲者,全部在死前都未曾参透缘由。只是家主要他们死,就死了,什么都没留下来,家书一字一句全是那个老头的所作所为。清楚地记录了这一百年来,家族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直到如今摇摇欲坠。若非家族联合,蓐收一族不会比摇光城好到哪去。
“直到我的父亲,他预见了一切的发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老头的所作所为的。但他在我诞生之后,将这一切用法力封存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我进入鹿台那天觉醒了所有的东西。从那天开始,我就在试着杀了他。多谢你了。”蓐收道。
“我不是差点拖后腿了么?都是你自己的功劳,用不着谢我。”长廉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若不是你作诱饵,他绝不会这么放松警惕。不然我可以找任意一个时间杀了他。”蓐收说,“此事烦请保密。另外,暮十一答应江凝找方青,是因为他也想要寻求复活之术。他之后若是与你同行,千万要留有一丝心眼,切莫令他找到漏洞。”
长廉微微颔首:“知道了。”
长廉自己是知道暮十一的目的的,当年是他把暮十一从群山里拉出来,也是他给了暮十一新生。
暮祝的故事他听过,那个叫祝的少年死后,暮十一从一个儒雅的大医变成山中游荡的幽魂,执念之深可见一般。
既然天地间有复生之术,暮十一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长廉并不担忧暮十一,反而,蓐收这句话里似乎在隐瞒什么。
蓐收昨夜并不打算出手,他原本想要老头把长廉杀了。长廉是神谕中所指的天命之人,是七极中的“天枢”,是拯救天下的关键所在。
但对蓐收来说这不重要,一个天枢而已,死了就死了。别说死一个天枢,七极全死了也与他无关。因此他一开始让长廉入局,其实就是想要杀了他。
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与他无关,这样无聊的、处处都是危险与疯狂的世界,毁了也无所谓的。
但是长乘还在外面等着。
蓐收杀了那个老头就该收手了,属于他的人生就要开始了。他此前的罪孽再无法洗清,也无法对长廉下手。
于是他突然改变了计划,留长廉一命。
直到现在,他忽然相信长廉是一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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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改变天下的人,他忽然相信长廉能够替他将恶心的昆仑议会闹个翻天覆地。
他有时候为自己的阴晴不定感到悲哀,有时相信命中注定他要如此可怜的度过余生,有时又觉得自己能够和长乘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但偶尔的摇摆不会左右他,他还要为其他家族的继承人们铲除这些老蛀虫。
------
回去的路上,风羲回仍在考虑着吃什么,手中把玩着一只枯枝,眼神飘忽不定,仿佛与周围的事情并无太多关联。唯有长廉,脸色凝重,眉头微蹙,显得格外忧心。
“拿玄石这事儿,我和阿离去就可以了,岱极你在云中安顿灾民。”长廉语气平淡,却显得无比坚定。
岱极很不乐意,反问道:“为什么?”
长廉总不能说他无法完全信任暮十一,他对平民含着恨。祝与他解决了哀牢一族一直以来的旱涝问题,却还是被愚昧的平民背叛了。
长廉隐隐觉得,他留在云中是个隐患。
暮十一此时已经过来了,好整以暇地倚在一边,看着他们分配,闻言笑出来:“不如这样,我与长廉大人同去开阳,岱极你安顿灾民。”
岱极哪里肯,这暮十一每次都一副要抢长廉的样子,岱极真把人放过去,回来自己与长廉这六年的情谊还有没有都两说。
长廉还是清楚岱极那点小心思的,伏在岱极耳边低声道:“这哥们守云中我不放心,你就听我这一次。”
岱极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怒火,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他是你炮/友么?”
长廉愣了一下,随即无奈一笑,摇头道:“这都那哪跟哪啊?”
岱极不依不饶:“是不是?”
“不是啊!”长·清心寡欲·潇洒随心·此生唯爱茶与琴·廉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六年前的小家伙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长廉到底是话本子看少了,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兔儿爷这种东西。我们长廉大人一身正气,活到如今都没太搞明白情啊爱啊,全靠一股犟劲撑着。
若是卫青没有死,也许还能教教他人间风月事,又或者带他逛逛青楼看看本子。然而卫大人英年早逝。
岱极和风羲回都忘了,曹长卿早就死了,长廉是游荡世间的孤魂一个。
就在这时,暮十一轻描淡写地插话道:“城中的灾民众多,我恰好是个大夫。好啦好啦,我和岱极留下,长廉你和风羲回过去不就好了。”
暮十一欠了长廉天大的恩情,逗一逗岱极也就过去了,没理由叫长廉为难。
不过岱极也太好猜了,次次都是一点就炸。
“不,你与我去开阳。”长廉沉思许久,对暮十一道。
“等我回来。”长廉说完,带着暮十一上马。
风羲回懒得看三个大男人勾心斗角,满脑子都是朱厌来时驾着仙气飘飘的青鹤,长乘驾着龙,自己每次走到哪里就往山里随便找个什么坐骑很不满意。
这也太普通了。
39.祝暮之时
长廉来过一次已经摸清了路子,只要一直往前走,不要转换方向就可以了。
暮十一跟在他身后,难得安静,只是始终注视着前方。他今日像是被什么执念困住了,饿急了的狼就是这样的眼神,眼里只有一个目的,简单直白毫不掩饰。
直到离开雾气,开阳还是那个开阳。
巨型的石柱坍塌,碎石堆积,中庭有一棵枯树,女神像破碎,更加斑驳。
“这就是开阳?一个活人都没有?”暮十一往前走了几步,环顾一周。
“嘎!嘎!嘎!”一只乌鸦扑棱棱落在枯枝上,眼睛泛着猩红的光,张开嘴居然是说人话,悠悠道:“这里是死城,你难道没听过那句传说吗?生者但入,魂不得出。说的就是这儿,定叫你有来无回。”
“你没死?”长廉定睛一看,正是此前他们杀掉的长舌鬼。
“我当然没死!”长舌鬼一看是熟人,煽动翅膀就往长廉这飞过来,落在前面的碎石堆上:“我是长生鬼啊!我是不会死的,可惜他们乱传,非叫我长舌鬼。”
长廉:“死都死了,说什么长生。”
他温和笑着,仿佛此前恩怨已休,他只是儒雅地对待所有陌生人——或者妖。
“正是死了才能长生啊。神谕说你是天枢,天枢是如今独一份,却不是天下独一份。但我可以不一样,上下几千年,我都是独一份。别的鬼可没法像我一样有实形。”乌鸦骄傲道。
“你消息还挺快,上次还没这天枢的消息。”长廉道。
“自然,所有死人的消息都会带给我。”乌鸦说着,猛地抽搐几下,猩红的眼睛周围泛起一圈金色,再开口,仿佛被恶魂夺舍般,声音仿佛穿越狂风,又仿佛钟鼓回荡:“曹长卿,诸神已降下诅咒,你将众叛亲离,永远游荡在黑暗之中,我诅咒你如此长生。”
声音落尽,乌鸦又抽搐几下,变回了那个活宝:“哎呀,刚刚有人找你。不用担心,这点诅咒都是小事,你看我这么几千年不都过来了。”
长廉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对暮十一道:“他知道方青是怎么复生的。”
暮十一再也按捺不住,激动道:“你有复生的办法?”
乌鸦扑棱棱飞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回忆和未来。
暮十一透过那猩红的眼睛,仿佛看到大火里爱人消逝的身影。
许久,乌鸦飞回枯树上:“复生要保存完整的灵魂。”
暮十一赶紧这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石头,长廉还是第一次知道,在那乱缠的红线末端居然是一块翠色的松石。
“他的灵魂我一直有完整地保存。”暮十一急切道。
“你是哀牢人吧。”乌鸦眯起眼睛,扑棱棱飞过来,一边绕着他飞一边说:“那他就是世间仅剩的鬾阴人。在他们的传说里,纵横交错的线条能够留住一个人的灵魂。”
乌鸦说着,目光停留在他那胡乱纠缠的红线上:“但他已经死了。已入轮回了。复生无望。而你是神遗,寿数漫长,听我的,你不如去找找他往哪投胎去了。”
“你知道他转世的地方的,对么?”暮十一不依不饶,天下之大,他去哪里找。
“我可不知道,一切都是缘分。你若积善缘,说不定能找到呢?”乌鸦道。
“他的话不可全信,我们上次和它交手不太愉快。”长廉提醒,其实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想安慰一下暮十一。但看暮十一殷切的目光,他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用。
“信不信由你。说不定你能找到他呢,带着你的燧木。祝你好运。”乌鸦说完一下子飞回树上,转向长廉:“风羲回不是她的真名,她真名卜离。但有人封存了她的记忆,还下了法术,一旦提及过往的事儿,她身体里那力量就控制她制止这一切。”
“名字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重要么?”长廉道。他从前叫曹长卿如今叫长廉,总之换了个名字的确也换了人生。
但既然阿离不记得从前的事,那这个名字与她就无关了。
“你换了名字不也换了人生?对她来说更不一样。卜离这个名字可寄托着全无启的希望!冰线南移而她天生离火脉,这才有了这名字。无启就期待着她能带领人们走出寒冬呢。风羲回这家伙嘛,的确也寄托着家族的希望。名字可是很有用的,你看我长生鬼也好长舌鬼也罢,哪一个字形容的不贴切了?你看他暮十一,为了找他的爱人相信世间一切都会重逢。不过我可要提醒你,长廉这名字,不好。”乌鸦道。
“我倒是相信名字好与不好,在人。”长廉道。
“年轻人总是执着啊。我与你说不清楚,你只需记着。今天告诉你这么多,为的是他日卜离荣登王位,你要告诉她来解了开阳的诅咒。世间只有她做得到。”乌鸦说。
“你不是说只要提及这事儿,阿离体内的力量会制止么?那我怎么告诉她呢?”长廉狡黠,想再套点话。
“她自己会知道的。”乌鸦眯起眼睛,这时候就问不下去了。
“你有这么好心?这么多情报送出来不跟我提条件?”长廉道。
“我都说啦!我在积德!积德!我也想投胎啊!”乌鸦道。
长廉一时征在原地,原来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里等待,长生即是诅咒啊。
“每个死了的人,总有些事儿没搞明白,我告诉他们他们想知道的,然后他们给我说他们的见闻,如此过了几千年,我也累啦。总是无聊的。”乌鸦扑棱棱飞到女神像上,抓了玄石扔给长廉:“我要休息了,你们出去吧。”
“别忘了我说的,让卜离来解了这里的诅咒,当然了,你们叫她,风羲回。”乌鸦的声音落在身后。
暮十一有些失落,回首问道:“是不是这里的诅咒解除了,所有的灵魂都会入轮回?”
乌鸦紧盯着他:“是啊。不过开阳向来是囚魂之地,若是再次爆发战争,想必还有千万灵魂又要困于此。”
【历史】
开阳没有再爆发战争。
许多年后,卜离应约解除了开阳的诅咒,所有灵魂得入灵魂。连带着传说中的长舌鬼。
开阳废墟得到了河洛人的重建,恢宏的石柱长廊布在两侧,中庭的水池常常落满花瓣,女神像也得到修复。
云中的少男少女依然喜欢跑出千百里来这里私定终生,据说在女神像下祈祷的人都会得到祝福,他们都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直到沉墟战争结束后一百三十四年。北方王朝的卜离女王,来到了这个满是年轻人的地方。
年轻人成群结队,将从别处踩来的莲花送入中庭的水池,而后又走过长廊,来到女神像下虔诚祈祷,就是完成了许愿。
那位统治了北方八十年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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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线北移后便退下王位,自此隐居天水。她来到女神像面前时,这里没有人认识这位在沉墟战争中拼杀过的女中豪杰,只是看着她走向女神像,走向那个已经在女神像前站了一整天的少年。
少年来自剑南,额发微卷,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女神像,已经许久。人群来来往往,而他岿然不动。
“在看什么?”卜离走近,柔声问道。语气之和蔼处处透露着她与这里的年轻人不一样。
“神像心口好像有些不一样。”少年说。
“千年前的战争让她受了伤,而后风吹雨淋,那里有了缝隙,曾有一枝不知名的花斜生出来。一百年前河洛人修复了神像,缝隙却没有完全填上。”卜离说着,顺着神像望过去。
那里裂隙逐渐显现,一根树枝探了出来。
白发的女孩越过女神像面前的花与水,直直飞了上去,将半根木头送上。新生的枝丫便慢慢缠上她手里的半截木头。
周围的人还在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再上前来,仿佛看不见他们。
白发女孩落下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少年。
少年这才发觉,这是根发簪。那原本的半根被烧焦的木头被新生的枝丫缠绕,隐隐透出来,却又死死贴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少年问。
“一百三十四年前,有个家伙托我还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暮十一,这个名字是为你改的。他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但你不必为他感到悲伤,他已经死了一百三十四年。”女孩说着,最后望了一眼少年便消失不见。
只剩少年在原地,对着完好无损的女神像和手里多出来的发簪发愣。
十方树下,是刚才的白发女孩,那里挂着无数祈愿的红色飘带与木牌。
地脉偶尔露出地脉,生成参天的树木。这些树被看作冥界与人间的交界,由此人们会跋涉千里万里,将对已逝之人的思念写下,挂在树上。
这些树木往往难找,十方树是最容易找到的。穿越云中,那里有一大片荒漠,荒漠之中有一棵树,就是十方树。
苍天下,仿佛只剩这一棵树,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卜离对着空气说话。
空气之中却有人回应她:“我不知道。我只能在那里等他。”
“一百三十四年,昔日长舌鬼都有鬼魂陪它打牌聊天,你一个人,不无聊么?”卜离道。
“不无聊,我赐福于来这里的年轻人,祝他们永不分离。”那声音回她。
“这是个谎言。”卜离冷笑。
“这不是。”那人倔强道,“我该走啦,谢谢你。”
“你不必入轮回了。”卜离却说。
那本已探入十方树的灵魂猛地回来:“真哒?!”
卜离一怔,孤独地过了一百多年的人,怎么还这么……好动?
“真的。女娲娘娘念你百年间促成佳缘无数,封你为人间红线仙。另外还有个事瞒了你。祝死后便被封为一方雨师,而今是他入人间历劫来了。再过一甲子你们就会重逢。”卜离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多谢大人。”暮十一对着东边拜了拜。
那边只传来女孩叹气声音:“我去给你们的故事写进《神遗录》,你我之间就别客套了,有时间就帮我把开阳地方志整理了。”
41.白泽
长廉是和岱极,长乘一起乘龙回云中的。
长廉岱极刚一到稷城,长乘便要回去,他没有多坐,甚至没有下龙:“长廉大人,恩怨已休,此生不见。”
“余生安康。”长廉只作揖道,既然已经说了此生不见就不必说什么“再见”的话了
长乘不再回答,乘龙而去。
长廉目送他离开便下了城楼,只是回头就遇上暮十一。
此中恩怨已休,但暮十一若是固执于复生一事,怕是又要起什么慌乱。
长廉很想劝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大乱将至,他就该在还能脱身之时赶紧离开。他回首看了一眼岱极,忽然想到六年前那个城楼上的少年。
曹长卿从军,怎么可能没杀过人。
但至少他从没在岱极面前杀过人。
至少这么多年,他是个流浪江湖的闲人,是个对月醉酒的散人。却当着他的面杀了同行过一段路的蓐收。
“明炔已经交给朱厌大人带回昆仑了,据尧欢说,玄石在开阳。”暮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廉,“我想去找找看。”
长廉知道这是还没死心,便顺着他:“我和你去。”
岱极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到长廉道:“十四君你在此等着,我很快回来。”
岱极哪里肯,这暮十一每次都一副要抢长廉的样子,岱极真把人放过去,回来自己与长廉这六年的情谊还有没有都两说。
“为什么?云中安置已妥当,我可以同去。”
长廉还是清楚岱极那点小心思的,伏在岱极耳边低声道:“这哥们守云中我不放心,你就听我这一次。”
岱极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怒火,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低声道:“他是你炮/友么?”
长廉愣了一下,随即无奈一笑,摇头道:“这都那哪跟哪啊?”
岱极不依不饶:“是不是?”
“不是啊!”长·清心寡欲·潇洒随心·此生唯爱茶与琴·廉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六年前的小家伙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边还沉浸在“啊啊啊我怎么能当着小孩的面杀人呢”的情绪里,那边小孩只想着“我老婆跟人跑啦”的悲痛中。
长廉到底是话本子看少了,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兔儿爷这种东西。我们长廉大人一身正气,活到如今都没太搞明白情啊爱啊,全靠一股犟劲撑着。
若是卫青没有死,也许还能教教他人间风月事,又或者带他逛逛青楼看看本子。然而卫大人英年早逝。
他们都忘了,曹长卿早就死了,长廉是游荡世间的孤魂一个。
“我在云中等你,开阳险恶,万事当心。”岱极叮嘱道。
-----
长廉与暮十一骑马行了一天,到了大雾跟前。
长廉来过一次已经摸清了路子,只要一直往前走,不要转换方向就可以了。
暮十一跟在他身后,难得安静,只是始终注视着前方。他今日像是被什么执念困住了,饿急了的狼就是这样的眼神,眼里只有一个目的,简单直白毫不掩饰。
直到离开雾气,开阳还是那个开阳。
巨型的石柱坍塌,碎石堆积,中庭有一棵枯树,女神像破碎,更加斑驳。
“这就是开阳?一个活人都没有?”暮十一往前走了几步,环顾一周。
“嘎!嘎!嘎!”一只乌鸦扑棱棱落在枯枝上,眼睛泛着猩红的光,张开嘴居然是说人话,悠悠道:“这里是死城,你难道没听过那句传说吗?生者但入,魂不得出。说的就是这儿,定叫你有来无回。”
“你没死?”长廉定睛一看,正是此前他们杀掉的长舌鬼。
“我当然没死!”长舌鬼一看是熟人,煽动翅膀就往长廉这飞过来,落在前面的碎石堆上:“我是长生鬼啊!我是不会死的,可惜他们乱传,非叫我长舌鬼。”
“死都死了,说什么长生。”长廉温和笑着,仿佛此前恩怨已休,他只是儒雅地对待所有陌生人——或者妖。
“正是死了才能长生啊。神谕说你是天枢,天枢是如今独一份,却不是天下独一份。但我可以不一样,上下几千年,我都是独一份。别的鬼可没法像我一样有实形。”乌鸦骄傲道。
“你消息还挺快,上次还没这天枢的消息。”长廉道。
“自然,所有死人的消息都会带给我。”乌鸦说着,猛地抽搐几下,猩红的眼睛周围泛起一圈金色。
再开口,仿佛被恶魂夺舍般,声音仿佛穿越狂风,又仿佛钟鼓回荡:“曹长卿,诸神已降下诅咒,你将众叛亲离,永远游荡在黑暗之中,我诅咒你如此长生。”
声音落尽,乌鸦又抽搐几下,变回了那个活宝:“哎呀,刚刚有人找你。不用担心,这点诅咒都是小事,你看我这么几千年不都过来了。”
长廉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对暮十一道:“他知道方青是怎么复生的。”
暮十一再也按捺不住,激动道:“你有复生的办法?”
乌鸦扑棱棱飞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回忆和未来。
暮十一透过那猩红的眼睛,仿佛看到大火里爱人消逝的身影。
许久,乌鸦飞回枯树上:“复生要保存完整的灵魂。”
暮十一赶紧取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石头,长廉还是第一次知道,在那乱缠的红线末端居然是一块翠色的松石。
“他的灵魂我一直有完整地保存。”暮十一急切道。
“暮时山鬼?我听说过你,你身上可背着不少冤魂呐。”乌鸦眯起眼睛,扑棱棱飞过来。
乌鸦说着,目光停留在他那胡乱纠缠的红线上:“在他们的传说里,纵横交错的线条能够留住一个人的灵魂是么?但他已经死了。已入轮回了。复生无望。而你是神遗,寿数漫长,听我的,你不如去找找他往哪投胎去了。”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也许知道他重生在何处,不是么?”暮十一不依不饶,天下之大,他去哪里找。
“我可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灵魂。但你就算把整座山都封起来,也没有用,他已经往生去了。”乌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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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廉第一次遇见暮十一,是与雨师赤松子南下。
那时哀牢山脉起山火,雨师出手灭了山火,那些人前仆后继地赶上来,向雨师大人告状,都是“山鬼”的崔,一定要严惩。
他们指着被连年涝灾毁掉的水库,说他们已经认识到天神的愤怒了,不会再忤逆天神意志,今后春生秋长,夏雨冬雪不再忤逆,只求天神将“山鬼”带走。
赤松子看了看那水库,安慰百姓道:“水库并不会让天神愤怒,相反,调节不同年份的水利措施是有益的。”
“可是天神降下山火又是为何?”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这并非天神所降,今年干旱已久,又有热风。‘山鬼’是怎么回事?”赤松子问道。
居民面面厮觑,他们对哀牢的一切皆是天神惩罚已经深信不疑,如今救火的真天神出现了,却说这一切都不是天神所为。一时语塞。
这时一个小孩站出来说:“‘山鬼’是这里的大医,可是巫祝大人死后,他就不再巡诊了,躲进了山里不再见人。有人不知道,就叫他‘山鬼’。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他还会做糖人。”
“如今的巫祝呢?”赤松子问道。
“十一巫祝之后,哀牢已经很久没有巫祝了。”小孩回答道。
“我记得你们在清明前要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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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来着,没有巫祝如何举行祭天仪式呢?”赤松子问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大医逃进山里,每次选出一个巫祝就会被他掳去,等那个巫祝回来之后就当不了巫祝了,一提到祭祀就疯疯癫癫的。”小孩道。
“天神,山火已灭,而今只有山鬼作祟,还望天神为哀牢做主,将那山鬼解决了。”老者拄着拐杖出来,望向赤松子的眼睛浑浊,看不出情绪。
“他不是山鬼。”小孩话没说完,就被老者拦住。
赤松子以自己有事要忙为由,将这里交给了长廉,他是这么说的:“这是我的朋友,山鬼一事就由他解决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长廉听了半晌,也听明白了。大医和十一巫祝是好朋友,十一巫祝死后就遁入山林,此后还吓唬每一个新的巫祝,想来十一巫祝是被迫害致死,否则谁会存着这么深的恨。
长廉送了赤松子一程。
“莫要听信村民的话,山鬼不是纵火之人。但若是他继续与村民纠缠,怕是要惹出事来,你若有意救救这些百姓,就讲山鬼送出哀牢。对了,那些水利,看起来荒废已久。哀牢此地,旱涝频发,兴修水利总没错的。”赤松子叮嘱道。
长廉点点头,送走赤松子后,最后找了那小孩问山鬼的事。
“你知道大医的下落吗?”长廉俯下身,问那小孩。
小孩点点头:“前几日有些人来找宝物,勿闯了大医的领地,他们都被大医杀了。”
长廉难以想象,“他们都被杀了”这样一句血腥的话从小孩嘴里说出来,仿佛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情。
更难得的是,这小孩似乎还袒护大医的样子,并不害怕那个杀人者。
“你不怕么?”长廉问道。
“不怕。大医是好人,是他们该死。他们破坏了大医的阵法,害得十一巫祝的魂魄散了,大医这才杀了人。若是他们不贪心找宝物,就不会死。”小孩说着,带着长廉穿越丛林。
林深幽静,只有一条小路,还要淌过一条河流,河流中间有小洲,洲上生有兰花,过河时能闻到阵阵花香。
穿过那条河,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条大江。
今年雨水少,正是枯水的季节,江中还有石滩露出。
暮十一一身红衣,就仰躺在小舟上,酩酊大醉,还是不肯停下,怕是醉死也无所谓。
听到声响,有气无力道:“豆豆啊,我不是说了别再找我了么?”
说完猛地听到别的脚步,俯身半撑着身子,醉眼望过来:“哪来的?”
“这是救了山火的神仙。”豆豆向暮十一介绍到。
“神仙。”暮十一玩味着这两个字,又躺了回去,猛地落下使小舟在水面上荡了荡,却没有翻。
“若是真有神仙,怎么不早点来?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死了,哀牢灾害多年无人问,来管我一个鬼么?总不能是灭火来了?”暮十一笑,“早知道山火能引来神仙,当年我就该把整个哀牢都烧了。”
“我叫长廉,其实不是神仙。途经此地,偶遇山火,又逢雨师,借神仙的名义,来拜会山鬼。”长廉温和笑道。
“那你觉得山火降下,是天罚么?”暮苦笑。
长廉叹气道:“天涝天干,四时之象,岁岁不同,也非天罚。”长廉道。
“天象天罚,说来说去都是天么?”暮十一叹口气,小舟悠悠漂到了岸边:“找我何事啊?”
“我带你离开哀牢。”长廉道。
“为什么要离开哀牢?”暮十一盯着长廉。
“这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事么?”长廉反问。
暮十一猛地大笑起来,像个疯子,许久才停歇:“是啊,没有了。”
42.英招
那年,暮十一将闯入墓地的探寻者杀了个干净,血溅石碑,荒冢寂然,最后顺手放了一把火。他的火向来克制,火势未曾蔓延,理应无碍。可山下的老樵夫偶然撞见这点星火,未及细辨,便记在了心里。后来山火起,烈焰吞噬丘陵,风声四起,便有人断言,这场劫火正是那夜点燃的,罪魁祸首,自然是暮十一。
流言如藤蔓攀附,盘根错节,竟无人去追究山火真正的源头,仿佛事实如何并不重要,人们只需要一个解释。
若非长廉借了神明的名义,只怕暮十一此生都难以脱身。
而今想来好笑得很。
凡人借神的名义,带走了那里最后的庇护神,而那真正的神明被视作灾厄。、、
长廉沉默片刻,转向暮十一:“他的话不可全信。我们上次和它交手,终归不太愉快。”
他明知这话毫无说服力,仅仅是想安慰暮十一罢了。可暮十一的目光依旧殷切,像是渴望从这段陈旧往事中找出一丝救赎,长廉心里一叹,知道自己这一句废话,半点作用都没有。
乌鸦落在树梢,收拢翅膀,低头睨着他们,目光狡黠:“信不信由你。说不定你能找到他呢,带着你的燧木。祝你好运。”
说完,它猛地一振翅,俯冲着落在长廉肩头,幽幽道:“风羲回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是——卜离。”
风在林间呼啸,一瞬间,仿佛有人低声呼唤那个沉封已久的名字。
“可惜,有人封存了她的记忆,还下了法术,一旦提及往事,她体内的力量便会自行苏醒,阻止一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乌鸦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
长廉看着它,神色不动:“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重要么?”
他话虽如此,可心里却难得地生出些许波澜。倘若风羲回不记得过去,卜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便再无意义。
乌鸦“呵”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头:“你错了。名字从来不仅是代号。你换了名字,不也换了人生?对她来说,更不一样。卜离这个名字,承载着全无启的希望。”
长廉眉头微皱。
乌鸦不急,慢悠悠地继续道:“冰线南移,寒冬将至,她是天生的离火脉,因此得此名。无启之人皆寄希望于她,相信她能带领他们走出漫长寒冬……而风羲回呢?同样也承载了家族的期盼。名字的分量,往往比你想象得更重。”
它拍了拍翅膀,目光扫过长廉,语气戏谑:“你看我,无论是‘长生鬼’,还是‘长舌鬼’,哪一个字形容得不贴切了?你再看他——暮十一,为了找回他的爱人,便信了‘世间一切终有重逢’的说法。”
乌鸦微微一顿,盯住长廉,语调忽然压低了几分,似乎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你——‘长廉’这名字,不太好。”
长廉抬眼看着它,似笑非笑:“名字的好坏,在于人。”
乌鸦轻哼了一声,懒得与他争辩,仿佛早就料到这答案。它只是收起戏谑,神情罕见地正经起来:“今日告诉你这么多,不是白说的。我只要你记住——将来,若有一日,卜离荣登王位,你需告诉她,去解开开阳的诅咒。世间,唯她可做到。”
长廉挑眉:“可你刚刚才说,一旦提及此事,她的力量就会阻止一切……那我要如何告诉她?”
他语气漫不经心,可目光微微一沉,试图从乌鸦口中再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乌鸦却只是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她自己会知道的。”
长廉瞥了暮十一一眼,后者一直沉默地听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失落。长廉忽然觉得,这个话题该适可而止了。
他换了个话头,慢悠悠地道:“你这么好心?无偿送出这么多情报,不提条件?”
乌鸦顿时炸毛,张翅叫道:“我都说了!我在积德!积德!你们这些活人懂什么?我也想投胎啊!”
长廉怔了一下,竟一时无言。
黑暗里长久徘徊,世人眼中的“长生”,于乌鸦而言却是无法挣脱的诅咒。它滞留世间太久了,久到看遍人间离散,久到连时间都成了折磨。
它累了。
乌鸦似乎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扑棱着飞上女神像,伸爪抓住玄石,随手一扔:“玄石拿去,你们该出去啦。”
长廉伸手接住石头,掌心微微一沉。他低头看了一眼,石头的表面光滑冰凉,像是某种古老的承载物,封存了太多无法诉说的秘密。
“别忘了我说的。”乌鸦站在神像上,声音幽幽地落下,“让卜离解开这里的诅咒。当然了……你们叫她,风羲回。”
暮十一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出庙门,才忽然开口:“如果开阳的诅咒解除了,所有的灵魂都会入轮回,对吗?”
乌鸦望着他,声音像是从深渊里飘来:“是啊。”
它顿了顿,又道:“不过,开阳向来是囚魂之地,若是战火再起,新的亡魂,终究还会被困在这里。”
暮十一的指尖微微收紧,长廉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历史】
开阳没有再爆发战争。
许多年后,卜离应约解除了开阳的诅咒,所有灵魂得入灵魂。连带着传说中的长舌鬼。
开阳废墟得到了河洛人的重建,恢宏的石柱长廊布在两侧,中庭的水池常常落满花瓣,女神像也得到修复。
云中的少男少女依然喜欢跑出千百里来这里私定终生,据说在女神像下祈祷的人都会得到祝福,他们都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直到沉墟战争结束后一百三十四年。北方王朝的卜离女王,来到了这个满是年轻人的地方。
年轻人成群结队,将从别处踩来的莲花送入中庭的水池,而后又走过长廊,来到女神像下虔诚祈祷,就是完成了许愿。
那位统治了北方八十年的女王,在雪线北移后便退下王位,自此隐居天水。她来到女神像面前时,这里没有人认识这位在沉墟战争中拼杀过的女中豪杰,只是看着她走向女神像,走向那个已经在女神像前站了一整天的少年。
少年来自剑南,额发微卷,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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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心口好像有些不一样。”少年说。
“千年前的战争让她受了伤,而后风吹雨淋,那里有了缝隙,曾有一枝不知名的花斜生出来。一百年前河洛人修复了神像,缝隙却没有完全填上。”卜离说着,顺着神像望过去。
那里裂隙逐渐显现,一根树枝探了出来。
白发的女孩越过女神像面前的花与水,直直飞了上去,将半根木头送上。新生的枝丫便慢慢缠上她手里的半截木头。
周围的人还在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再上前来,仿佛看不见他们。
白发女孩落下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少年。
少年这才发觉,这是根发簪。那原本的半根被烧焦的木头被新生的枝丫缠绕,隐隐透出来,却又死死贴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少年问。
“一百三十四年前,有个家伙托我还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暮十一,这个名字是为你改的。他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但你不必为他感到悲伤,他已经死了一百三十四年。”女孩说着,最后望了一眼少年便消失不见。
只剩少年在原地,对着完好无损的女神像和手里多出来的发簪发愣。
十方树下,是刚才的白发女孩,那里挂着无数祈愿的红色飘带与木牌。
地脉偶尔露出地脉,生成参天的树木。这些树被看作冥界与人间的交界,由此人们会跋涉千里万里,将对已逝之人的思念写下,挂在树上。
这些树木往往难找,十方树是最容易找到的。穿越云中,那里有一大片荒漠,荒漠之中有一棵树,就是十方树。
苍天下,仿佛只剩这一棵树,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卜离对着空气说话。
空气之中却有人回应她:“我不知道。我只能在那里等他。”
“一百三十四年,昔日长舌鬼都有鬼魂陪它打牌聊天,你一个人,不无聊么?”卜离道。
“不无聊,我赐福于来这里的年轻人,祝他们永不分离。”那声音回她。
“这是个谎言。”卜离冷笑。
“这不是。”那人倔强道,“我该走啦,谢谢你。”
“你不必入轮回了。”卜离却说。
那本已探入十方树的灵魂猛地回来:“真哒?!”
卜离一怔,孤独地过了一百多年的人,怎么还这么……好动?
“真的。女娲娘娘念你百年间促成佳缘无数,封你为人间红线仙。另外还有个事瞒了你。祝死后便被封为一方雨师,而今是他入人间历劫来了。再过一甲子你们就会重逢。”卜离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多谢大人。”暮十一对着东边拜了拜。
那边只传来女孩叹气声音:“我去给你们的故事写进《神遗录》,你我之间就别客套了,有时间就帮我把开阳地方志整理了。”
43.诸天降临(一)
长廉把玄石抛给暮十一:“知道结果了就安心吧,把玄石带回去,我又要走了。”
“他们说你是能拯救天下的人之一。”暮十一接过玄石,对长廉道。
“拯救天下只靠我可不够。”长廉道,“何况天下好着呢。”
“你要去哪?”暮十一问。
“我不知道。”
“你答应长舌鬼的事呢?”
“等阿离真的成了北方的王,我会到北方去。”长廉道。
“岱极呢?”暮十一问。
长廉顿住了,他不想回云中,本质上就是害怕遇到岱极。
蓐收与他同行一段路,说起来算得上是伙伴。蓐收救过他,说实话长廉觉得他并不可恨,但那是卫青。
是他六年的梦魇。
原本已经不再出现在梦里了,可是谁让蓐收要用梦魇把卫青从他记忆里唤醒,用过往的伤痛逼着他去凤来阁。
若蓐收那天不用梦魇刺激长廉,也许长廉不会杀了他。
即便如此,长廉想来依然害怕。他始终觉得“逝者已去,生者如斯”,若是卫青在世也不会允许他杀了蓐收。
直到蓐收的血溅上他的脸他才惊醒,自己杀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为“伙伴”的人。
而在回头那一刻,他仿佛预见自己在战场上杀死了岱极。
他不愿再与他有交集。
-----
岱极在最东边的箫城等着,等着那个本该和他并肩同行的人。
他等了整整一日。
夕阳在地平线上燃烧,霞光映得天色如火,箫城东郊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尘沙,在寂静中肆意翻滚。岱极的目光始终望着远方,像是要从荒芜的天际线中看出一个人影。
黄昏褪去,夜幕渐渐沉下,一轮新月悄然挂上天际,苍茫大地一片沉寂。就在岱极心底仅存的希望即将熄灭时,他终于望见了远方的一个人影。
只有一个。
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却还是心怀希望,盼着自己猜错了,反而能到达正确的答案。
直到马匹近了,他终于看清。
“长廉呢?”岱极遥遥问道。
“他走了。”暮十一也是扯着嗓子回他。
岱极已是失魂落魄,与暮十一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暮十一没有说话,亦没有安慰,像是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无用。二人并肩走在夜色之下,天边孤月冷冷地挂着,映照在远处蜿蜒的河道上。
风羲回走前,堵住了交河的一侧,使得水流改向丹水。自此,岱极将民众安置在丹水以南的三座城池,若是不周的妖物再度南侵,丹水便成了天然屏障,能替他们挡住第一波冲击。
交河就此废弃,曾经奔腾的水脉如今成了一片干涸的河床。然而,废弃的河道土质松软,泥沙细腻,倘若明年雨水丰沛,或许可以在这里种植庄稼。
他站在稷城的城楼上,俯瞰着那段新开的河流,思绪飘忽。
今年的桃花汛还会来么?
昆仑山的春天,冰雪消融,等到二月桃花盛放,江河之上的浮冰便彻底融化,化作滚滚波涛,裹挟着山间的落英顺流而下。
稷城依河而建,每年桃花汛至,整条河道都漂满了粉白色的花瓣,仿佛流淌着一条春日织就的锦缎。
那是稷城最难得的美景。
可如今河道已改,水流易道,今年的桃花或许很难见到了。
但岱极很快意识到,有没有桃花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想等的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
黑夜悄然降临,昆仑山脉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气仍然寒冷,轻轻扫过这条不起眼的街道。
街道两旁,老旧的店铺门前悬挂着已经褪色的招牌,只有零星的几盏昏黄的灯笼摇曳在寒风中,初春,这里又是山上,冷得不像春天。夜已渐深,街头人迹罕至。
偶尔有一两只野猫悄无声息地穿过阴影,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
却有一个家伙在一盏灯下嗦面,仿佛是累极了的旅人。
那家面馆万万说不上好吃,只是老板收摊慢了被这个家伙盯上,又无法拒绝那人投过来的一小锭金子,受宠若惊地捧着,又去后厨给他煮了面。
“客官,外头冷,要不进去吃?”老板对贵客的态度那是恭恭敬敬。
贵客头也不抬:“不用,你忙你的。”
老板这才回屋了。
野猫再次穿过街角,却带来了一个家伙。
那人隐在灰色袍子底下,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
“你要来一碗么?”吃面的人捧起碗喝了口汤,“和当年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吃的那碗一样。”
就这一句评价灰袍的人就了然——难吃。
“你要是饿了,来我府上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什么山珍海味都有,何必深夜跑来街头吃碗面。何况也不是当年的面。”灰袍的人说道,这说的是那家店铺老板已经死啦,活不到今天。
谁知吃面的人擦擦嘴,说:“人也不是当年的人喽。”
说着站起来,与老板打声招呼:“走了。”
“诶,客官慢走!”老板赶紧追出来。
两个人影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并肩而行,步伐轻缓。
“白泽,你走慢一点,我们俩多少年没见过了,还不能好好漫步街头么?”灰袍的人快步追上那家伙,愤愤道。
“在这样寒风嗖嗖的地方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散步的。天水那年就是这样,最初只是冬季冷,夜里冷,直到寒潮席卷无法生存,我们不得不南迁。”白泽裹上黑色的袍子,脚步却悄然放慢了一点。
“椿秋变嘛,我知道。说北溟有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如今是秋天所以寒冷。”
“椿秋变没那么简单。东海的鲛人疯了般从天水登陆,联合妖物,把那里仅剩的居民杀了个干净。我在他们南下途中借助三咸山的地势布阵才挡住了。这是这一百年来,天底下最大的妖灾。天水数万人口,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白泽纠正道。
“我知道,卜离嘛,你那小徒弟。”灰袍的人说。
“你知道还敢把她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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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缉令?她一离开无启我就给天下神遗发了信,这是我的徒弟,若是在你这里受了伤,我定不会饶了你。”白泽怒到,“英招你个老混蛋,你想干什么?”
昆仑议会的核心人物,也只有当年的老朋友能骂他一句“老混蛋”,在别人眼里,这位是清风霁月的老仙长。
“没想干嘛。你那小徒弟跑来太华,在摇光捉到了我们的通缉犯。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通缉犯被凶神入侵了灵魂,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就惹恼了你徒弟。你知道你徒弟把人打成什么样么?不愧是离火脉啊。”英招转移了话题。
“你要是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我就会让你知道她这些本事从哪学的。”白泽威胁道。
“我可不敢。”英招笑,“但她迟早要知道的,你能瞒她多久啊。”
“用不着你操心,但你若是敢打她的主意,我豁了老命也要端了你那长老会。”白泽道
英招:“最后一个问题,有人说她是黎和的女儿,真的么?”
“滚。”白泽言简意赅。
“得嘞。”英招笑着避开了,府邸已在不远处。
白泽这才放慢脚步:“你我都看得出来,这里的家族蠢蠢欲动想在这里建立独裁,北边凶神残魄影响,我听说你这里妖物作祟也严重。”
“所以才请你来啊,你都不知道我在这有多难。上不去下不来的卡着,有时候真想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在这里建立东夏那样的皇帝制,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英招说到这个事,老混蛋的样子荡然无存,仿佛变回了那个衣冠楚楚的长老会成员,灰袍之下是权力与威严的代表。
“你还坚守着你的正义啊。”白泽深深吐了口气,白茫茫雾气散在夜里。
“我这可说不上正义。你不也没把无启那些个分裂势力杀了么?”英招说道。
“杀了他们于事无补,反而会使我失去威信,离心只会更快。我还得等他们出手才能动手啊,烦人。”白泽道。
“真是为难你这老混蛋了。”英招笑。
“是啊,老混蛋最懂老混蛋了,所以我知道你如今搞这动静,不会只有面上这点目的。不论你要做什么,别把阿离扯进来。”白泽又道,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警告英招了,别碰阿离,这就是他亲自来此地原因。
“做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是不周封印解除,凶神为祸世间,那可是天下的灾难啊。白泽,连你也不懂我么?”英招低声道。
“少拿天下苍生当借口!当年是谁说,若是用天下大义作借口,杀谁都一样。我没那个大义,我仅仅只是为了无启,我警告你,别动歪心思。”白泽低声道。
回答他的是一记掌风。
白泽侧身躲过这一掌,立刻将拿手扣了。
英招还想再来,再一看,剩下那只手也被白泽的尾巴勾住了。
英招这才投降,笑嘻嘻地说:“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是你的对手,还用得着这么防范我么?”
白泽哼哧一气,进了府邸。
彼时白泽还没有意识到,英招的目的在风羲回。
43.诸天降临(一)
长廉把玄石抛给暮十一:“知道结果了就安心吧,把玄石带回去,我又要走了。”
“他们说你是能拯救天下的人之一。”暮十一接过玄石,对长廉道。
“拯救天下只靠我可不够。”长廉道,“何况天下好着呢。”
“你要去哪?”暮十一问。
“我不知道。”
“你答应长舌鬼的事呢?”
“等阿离真的成了北方的王,我会到北方去。”长廉道。
“岱极呢?”暮十一问。
长廉顿住了,他不想回云中,本质上就是害怕遇到岱极。
蓐收与他同行一段路,说起来算得上是伙伴。蓐收救过他,说实话长廉觉得他并不可恨,但那是卫青。
是他六年的梦魇。
原本已经不再出现在梦里了,可是谁让蓐收要用梦魇把卫青从他记忆里唤醒,用过往的伤痛逼着他去凤来阁。
若蓐收那天不用梦魇刺激长廉,也许长廉不会杀了他。
即便如此,长廉想来依然害怕。他始终觉得“逝者已去,生者如斯”,若是卫青在世也不会允许他杀了蓐收。
直到蓐收的血溅上他的脸他才惊醒,自己杀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为“伙伴”的人。
而在回头那一刻,他仿佛预见自己在战场上杀死了岱极。
他不愿再与他有交集。
-----
岱极在最东边的箫城等着,等着那个本该和他并肩同行的人。
他等了整整一日。
夕阳在地平线上燃烧,霞光映得天色如火,箫城东郊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尘沙,在寂静中肆意翻滚。岱极的目光始终望着远方,像是要从荒芜的天际线中看出一个人影。
黄昏褪去,夜幕渐渐沉下,一轮新月悄然挂上天际,苍茫大地一片沉寂。就在岱极心底仅存的希望即将熄灭时,他终于望见了远方的一个人影。
只有一个。
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却还是心怀希望,盼着自己猜错了,反而能到达正确的答案。
直到马匹近了,他终于看清。
“长廉呢?”岱极遥遥问道。
“他走了。”暮十一也是扯着嗓子回他。
岱极已是失魂落魄,与暮十一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暮十一没有说话,亦没有安慰,像是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无用。二人并肩走在夜色之下,天边孤月冷冷地挂着,映照在远处蜿蜒的河道上。
风羲回走前,堵住了交河的一侧,使得水流改向丹水。自此,岱极将民众安置在丹水以南的三座城池,若是不周的妖物再度南侵,丹水便成了天然屏障,能替他们挡住第一波冲击。
交河就此废弃,曾经奔腾的水脉如今成了一片干涸的河床。然而,废弃的河道土质松软,泥沙细腻,倘若明年雨水丰沛,或许可以在这里种植庄稼。
他站在稷城的城楼上,俯瞰着那段新开的河流,思绪飘忽。
今年的桃花汛还会来么?
昆仑山的春天,冰雪消融,等到二月桃花盛放,江河之上的浮冰便彻底融化,化作滚滚波涛,裹挟着山间的落英顺流而下。
稷城依河而建,每年桃花汛至,整条河道都漂满了粉白色的花瓣,仿佛流淌着一条春日织就的锦缎。
那是稷城最难得的美景。
可如今河道已改,水流易道,今年的桃花或许很难见到了。
但岱极很快意识到,有没有桃花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想等的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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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悄然降临,昆仑山脉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气仍然寒冷,轻轻扫过这条不起眼的街道。
街道两旁,老旧的店铺门前悬挂着已经褪色的招牌,只有零星的几盏昏黄的灯笼摇曳在寒风中,初春,这里又是山上,冷得不像春天。夜已渐深,街头人迹罕至。
偶尔有一两只野猫悄无声息地穿过阴影,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
却有一个家伙在一盏灯下嗦面,仿佛是累极了的旅人。
那家面馆万万说不上好吃,只是老板收摊慢了被这个家伙盯上,又无法拒绝那人投过来的一小锭金子,受宠若惊地捧着,又去后厨给他煮了面。
“客官,外头冷,要不进去吃?”老板对贵客的态度那是恭恭敬敬。
贵客头也不抬:“不用,你忙你的。”
老板这才回屋了。
野猫再次穿过街角,却带来了一个家伙。
那人隐在灰色袍子底下,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
“你要来一碗么?”吃面的人捧起碗喝了口汤,“和当年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吃的那碗一样。”
就这一句评价灰袍的人就了然——难吃。
“你要是饿了,来我府上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什么山珍海味都有,何必深夜跑来街头吃碗面。何况也不是当年的面。”灰袍的人说道,这说的是那家店铺老板已经死啦,活不到今天。
谁知吃面的人擦擦嘴,说:“人也不是当年的人喽。”
说着站起来,与老板打声招呼:“走了。”
“诶,客官慢走!”老板赶紧追出来。
两个人影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并肩而行,步伐轻缓。
“白泽,你走慢一点,我们俩多少年没见过了,还不能好好漫步街头么?”灰袍的人快步追上那家伙,愤愤道。
“在这样寒风嗖嗖的地方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散步的。天水那年就是这样,最初只是冬季冷,夜里冷,直到寒潮席卷无法生存,我们不得不南迁。”白泽裹上黑色的袍子,脚步却悄然放慢了一点。
“椿秋变嘛,我知道。说北溟有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如今是秋天所以寒冷。”
“椿秋变没那么简单。东海的鲛人疯了般从天水登陆,联合妖物,把那里仅剩的居民杀了个干净。我在他们南下途中借助三咸山的地势布阵才挡住了。这是这一百年来,天底下最大的妖灾。天水数万人口,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白泽纠正道。
“我知道,卜离嘛,你那小徒弟。”灰袍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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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议会的核心人物,也只有当年的老朋友能骂他一句“老混蛋”,在别人眼里,这位是清风霁月的老仙长。
“没想干嘛。你那小徒弟跑来太华,在摇光捉到了我们的通缉犯。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通缉犯被凶神入侵了灵魂,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就惹恼了你徒弟。你知道你徒弟把人打成什么样么?不愧是离火脉啊。”英招转移了话题。
“你要是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我就会让你知道她这些本事从哪学的。”白泽威胁道。
“我可不敢。”英招笑,“但她迟早要知道的,你能瞒她多久啊。”
“用不着你操心,但你若是敢打她的主意,我豁了老命也要端了你那长老会。”白泽道
英招:“最后一个问题,有人说她是黎和的女儿,真的么?”
“滚。”白泽言简意赅。
“得嘞。”英招笑着避开了,府邸已在不远处。
白泽这才放慢脚步:“你我都看得出来,这里的家族蠢蠢欲动想在这里建立独裁,北边凶神残魄影响,我听说你这里妖物作祟也严重。”
“所以才请你来啊,你都不知道我在这有多难。上不去下不来的卡着,有时候真想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在这里建立东夏那样的皇帝制,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英招说到这个事,老混蛋的样子荡然无存,仿佛变回了那个衣冠楚楚的长老会成员,灰袍之下是权力与威严的代表。
“你还坚守着你的正义啊。”白泽深深吐了口气,白茫茫雾气散在夜里。
“我这可说不上正义。你不也没把无启那些个分裂势力杀了么?”英招说道。
“杀了他们于事无补,反而会使我失去威信,离心只会更快。我还得等他们出手才能动手啊,烦人。”白泽道。
“真是为难你这老混蛋了。”英招笑。
“是啊,老混蛋最懂老混蛋了,所以我知道你如今搞这动静,不会只有面上这点目的。不论你要做什么,别把阿离扯进来。”白泽又道,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警告英招了,别碰阿离,这就是他亲自来此地原因。
“做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是不周封印解除,凶神为祸世间,那可是天下的灾难啊。白泽,连你也不懂我么?”英招低声道。
“少拿天下苍生当借口!当年是谁说,若是用天下大义作借口,杀谁都一样。我没那个大义,我仅仅只是为了无启,我警告你,别动歪心思。”白泽低声道。
回答他的是一记掌风。
白泽侧身躲过这一掌,立刻将拿手扣了。
英招还想再来,再一看,剩下那只手也被白泽的尾巴勾住了。
英招这才投降,笑嘻嘻地说:“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是你的对手,还用得着这么防范我么?”
白泽哼哧一气,进了府邸。
彼时白泽还没有意识到,英招的目的在风羲回。
45.风羲回(二)
【破阵】!
风羲回迅速起阵,这一阵法能破万斤巨石,即便鲛人体型在他们之上数倍,也会被击穿。
但为首的鲛人挥动手中的角杖,轻易破开了他的阵法,甚至还有两道气流突来。
风羲回迅速回防,还不忘将卜离也压下去。
“怎么可能!除非术法在破阵之上才能破开这法术!鲛人浮躁,从没听说过哪个鲛人能修成法术大家!”风羲回低骂。
“是角杖。大鱼的角。一头大鱼只有一只角,是最好的法杖。拥有角杖的人,即便没有任何法术天赋,也能拥有天下最强的术法。”卜离回头,看清了鲛人手里的东西,那东西足足有一人高,越往顶部越细,显然是大鱼的角。
“鲛人和大鱼达成了合作,大鱼把角杖给他们,他们来替大鱼复仇。”
卜离这才发现,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即便有冰窟,但这里有古老的禁术压制,大鱼破开冰层也要很久,所以他们选择与鲛人合作么?
但是这里的人怎么招惹了鲛人?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风羲回吐槽道。
“一旦天下人都知道了,就会为了角杖围攻大鱼。所以这个消息从未外传。老林杀了那头鱼让它们很愤怒,所以才会不惜献祭了自己的角也要鲛人替他们复仇。我猜错了,那个捕鱼的冰窟,是给鲛人用的。”卜离说。
她仔细看了看鲛人手里的角杖,的确,鲛人浮躁,哪怕是天下最好的法器在手里,也学不会如何使用。
“他不会用,只是乱挥罢了。你还有别的办法么?”卜离问道。
“这可是破阵,在这之上的杀敌法术寥寥无几,使出来就能破千军万马!没个几十上百年学不来,我17岁学会破阵已经被当做天才供着了!”显然,风羲回对自己的法术天赋很满意,但被一个全然不通法术的鲛人挥一挥就打回来十分不满。
“但我可以试试。”风羲回补充道。
“必须一击击杀,不要给他锻炼的机会,否则等他学会使用那玩意咱俩就真没机会了。”卜离道。
风羲回没这个本事。
卜离知道他的窘迫,只说:“先跑。”
风羲回这时回头看了一眼,鲛人已经近在咫尺,卜离掏出弓箭,一箭接一箭,对这些鲛人完全没有伤害,仅仅减缓他们的速度罢了。
用没有法术的武器攻击,也许就能让那家伙忘记法术的事。
但卜离低估了角杖的威力,那个鲛人只是挥动着打下卜离的箭矢,却挥出一道又一道的气流波动,卜离站在移动的牛背上,凌空而起,却还是挨了一下攻击。
气流划破她的衣袖,血液迅速涌出又凝结。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鲛人愈加兴奋,他们用自己的语言高声呼喊着。猎手在埋伏的时候能长时间埋伏在雪地里一声不响,但当他们已经把猎物团团围住,势在必得的时候,会兴奋地吼叫,这对猎物来说是种心理上的折磨。
拿着法杖的家伙此时突然开窍了般,肆意挥舞,将周围的森林不断破坏,时而起火,时而树木被拦腰斩断。
他在学习角杖的使用!
配合鲛人的语言挥动着法杖,不同于之前横向扫来的气流,这次是直击卜离的一道法术。
比箭矢还要快。
那道冰蓝色的光穿透卜离的左肩,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失去了意识,向后倒下。
滚烫的血液浸透风羲回衣衫的时候,仅仅凭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温热的液体让他短暂地失去思考,大脑中猛地一片空白。
那些鲛人要杀了他们,不惜一切岱极杀了他们。
风羲回终于意识到,不杀了他们今日已经无法逃生。
来不及说些什么,甚至来不及悲伤。
风羲回抱过卜离,两指按下,绿色的光线跳动,止血,合伤,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他只能将卜离横放在那父背上。
鲛人已经高举角杖就要落下。
这就是野蛮的东西,即便有天底下最好的法杖,他们依然只会用它叉鱼。
自己居然被这种野蛮东西当鱼插死了。
风羲回不由得笑笑,他可是天下最强的法师啊。
他并不回首,周身风场环绕,天地吐息与他合一。
鲛人对环境的变化尤为敏感,即便不知道这个阵法,也意识到这里的杀气之重。鲛人们的尖叫怒吼从猎人般的得意变成了战败者的恐惧。
他们不再兴奋,惊恐的尖叫着想要逃离,但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安塔】
风羲回很轻的吐出这两个字,用最古老的无启的语言,这是上古大赦你的杀戮之法,是无论善恶的屠杀。
鲛人们爆体而亡,蓝色的血液四溅,在空气中很快变成黑色的粘稠液体,在这场风暴过去之后,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不再有鲛人的尖叫,也不再有狂风呼号。
那父不必再狂奔,因为一切已然结束,远处巨大的黑影目送他们离开,不再追逐。
用着天地间最恶毒最强大的咒语的少年,此时目光落在面前的白发女孩身上。
这是古老的咒语,天底下最强的,诛神的咒语。哪怕是天赋异禀的风羲回,一生也只能用一次,因为他的身体,他的极限只允许他使用一次,而后就会迈向死亡。
他努力张开口,想再说出那声“我爱你”,虽然卜离已经听不到了。
笨,笨死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家伙啊。
隐晦的表达她没看懂,想直白地表白又张不开口。难受死了。
风羲回无奈地摇了摇头,白泽老头当初教他的时候只说用了就会死,也没说用了就不能说话啊。
早知道就先表白了。
虽然都是一样的,她都听不到就是了。
轻咳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接着鼻孔,眼睛——乃至于七窍,都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他擦了一下,又放弃了。只是拿出怀里的日轮花,在那上面施了一个小小的幻术,而后将它放入卜离领口别着。
等卜离醒来的时候,就会意味自己已经去了春暖花开的地方等她,怀揣着所谓的希望,也许就能走得更远吧。
危险已经解除了,那父会带着卜离去安全的地方的。
他缓缓离开了那头那父,走向冰雪深处
------
妖物来势汹汹,辅以火羽的箭和乱石,一路追击。
卜离则是一路向南,不加还击,以法术挡住了乱石和火羽。
直到过了大咸山,为首的妖物死死盯着白发女孩的长毛牛。
但天地之间一声巨响,之后持续是轰隆隆的风声,后面的山火光冲天,山火也爆发了。
与此同时大雪如山崩,仿佛要淹没一切。
妖物外形上与人类有很大不同,但是他们并不蠢,已经试图往两侧山崖上爬。他们信仰的神赐予了他们黑夜中的迅疾,却没有给他们岩壁上飞奔的能力。妖物往上时跌跌撞撞,不断往下掉落。
为首的妖物忽然高高跃起,将长矛插入女孩的牛。既然自己今天必须命丧于此,这个女的也别想逃出生天。叫做那父的长毛牛高高跃起,后脚踢了妖物头子的胸口,妖物头子霎时间吐出一口黑血,粘在那父的毛上,慢慢开始腐蚀。
那父尽力向上跃着,想把卜离送得足够高。这时候只要女孩站起来踩着他跳一下就能离开。卜离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她错估了这里的高度,她此刻已经上不去了。
雪崩近在咫尺。
紧接着,妖物头子被冰雪掩埋。他确信那个人类必死无疑,除非她长出翅膀。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山谷,普通的山谷还有出口。但这个却是死路,并且逐渐缩窄的山谷加速了大雪淹没的速度。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卜离看到山谷尽头似乎有个洞口,那是她最后的生机,进入后立刻以术法封口,再做打算。
她只能赌那个洞口。
万幸,成功了。
雪屑砸在脸上生疼,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只能迅速滑进去,进去之后,她把学过的所有咒语用过一遍,但都无效,
若是洞口依然存在,那自己才是真正的死定了。
这时洞中一个女声响起,用最简单的两个字隔绝了风雪:“关门。”
卜离循声望去,那里空无一物,头顶一道冰缝,透出冰蓝色的光。
一些冰雪碎屑,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悬于末端,不见五官,不知喜怒。
两侧是岩壁,有壁画绘制。
入门的壁画,是一个巨大的人身蛇尾的神,下面一群人类在跪拜她。
女神为卜离讲解这些壁画:“先时女娲造人,盘古为天地运转立下秩序。秩序之初,常有洪水猛兽,人类难以立命。女娲大神留下神遗守护人间。”
目光停在最里面的位置,是一个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另一侧的壁画则是天一阁有记载的所有神。
“他们都是女娲大神带入上天的神,这里封存了他们所有的力量。”女神继续道:“你都认识。”
卜离并不否认,她在北边的天一阁读尽天下书,她的确都认识。
“天一阁已毁,史书需要有人重铸。你读尽天一阁万卷,是最合适的人选。”女神说道。
“什么?”卜离没理解,著书?在这里么?
“你会和其他古神一样,隐入树山。在很多神话里,管那里叫天宫。你看,无数人用尽一生追逐的成仙之道近在咫尺,只要你说你愿意。”女神道。
“我不愿意。”卜离坚定的回答。
女神笑而不答,风雪刮过带卜离来到战场。
天空流火,分不清昼夜,只知道大火从天上烧到地上,四周都是哀嚎,人们不断倒下,血流成河,渐渐的,血水也燃烧起来。火光撩过她眼前,再睁眼她出现在山顶,看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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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肆意,带着火光的箭雨落下,一切都在眼前,但又离她那么远,站在这里,她知道火光绝不会沾染她衣袖。
此时,女神落在她身侧,循循善诱道:“这是命运,在遥远的将来。你如今所见的只是乱世的开端。”
天神话音刚落,有人身披战甲,扶着长剑倒下,血流从他尸身下流过,混着泥水,恶臭不堪。
“不。”卜离已然是被吓傻的样子,痴痴吐出这么一个字。她眼底倒映着火光。她刚刚目睹了战争的残忍和恐怖。
“战争永不止息,但人类迟早会疲倦,大地休养生息,这些血泪,都会被大雪覆盖。八百年之后,这里还是纤尘不染的北境。你随我来树山,凡间俗子厮杀,火光滔天血流成河都与你无关,我们高立云端,纤尘不染。”女神化作风雪贴着卜离飞绕,更像是用欲望诱惑他人的鬼。
“不。”卜离依然只有这么一个字,周身一凉,但很快她清醒过来,回答道:“我已经站在了战场中央,我的朋友们刚刚死去,血还温热。”
“你从前不是一心要一个世外桃源生活吗?天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女神似是不解。
是啊,为什么。
卜离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只剩下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在扶桑树下对她笑;少年把刚雕刻好的鸠鸟放在舟头,他们泛舟同游;北境严寒,只有一种淡黄色的小花会在温暖的季节开遍大地,少年带着鲜花来见她,里面夹着一首小诗:
穿越原野,
带上鲜花,
去见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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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离回到涿光城的时候,无启大司祭白泽迎接了她。
白泽读取了她的记忆,知晓了发生的一切。
她眼瞳,与那个女人一样的颜色,甚至几乎同样的话语:“人类一旦败给野心,千年性命也是惘然。”
眼前这个女孩才十五岁,她不该带着这样沉重的命运往下走。
白泽一遍又一遍用术法封存她的记忆,却始终无法封印“风羲回”这个名字,最后,只能告诉她。
她叫风羲回,小名卜离,也叫阿离。
那朵黄色的小花被白泽做成耳坠,永远陪在卜离耳边。
“她已经得到古神赐福,法术会越发强大,直到破除你下的法术,她就会回忆起一切。即使这样,你依然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是好的么?这个术法只会妨碍她成为天下最强的神遗。”白发苍苍的人类老头对白泽的行为感到不解。
“她还是个孩子,此前的人生一直待在天水那样的鬼地方,从来没有体验过正常的童年,此前见过最明艳的色彩是日轮花的淡黄色。这样的孩子,你要她一醒来就承担一切么?就带着命运的诅咒活下去么?”白泽怒斥。
“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她只会更愤怒,像仙舟的鲛人寻仇,无启如今危机四伏,她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将整个无启带入战争又当如何?”老头问道。
“那时她已经能解决一切了。我要她快乐自由地活着,哪怕只有寥寥几年。”白泽道。
“那她就会去往天下,到时候她的记忆与外人对‘椿秋变’的记忆不同不就露馅了么?”老头眼睛浑浊。
“我将用神鸢传信天下诸神,他日卜离入世,谁都不得提及此事。若有人胆敢试图破除她的记忆封印,我将带领无启诸神讨伐,不死不休。”白泽道。
“真是疯了。”老头吐槽,“就算她真如神谕所言能够带领无启再度辉煌,这样的行为也太疯狂了。”
老头拄着拐杖走来走去,最后猛地想起来:“我知道了,她的眼睛像那个女人是不是?卜离是她的女儿么?”
白泽没有回答。
【历史】
岁和十七年,名将曹长卿留名神山,北方无启发生了“椿秋变”。
无启神话中,北溟有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在大椿进入秋季时,天下都会变得很寒冷。
这一年,无启天水遭遇巨变,妖物和鲛人的攻击让人们不断南迁。白泽大神借助大咸山、小咸山、少咸山这“三咸山”的山脉,布下冰雪阵法,阻隔了妖物南下。
自此,人类最北的定居地,只到三咸山。
这一事变被称为“椿秋变”。
后世史学家在讨论沉墟战争之发端时。有人认为是岁和二十三年的长安妖乱,这一年七极之天枢长廉出现,带领东夏神遗进入战场;有的认为是岁和十七年的云中之变,这一年太华大君岱极进入东夏,为洗刷云中耻辱忍辱负重,最后称为太华大君。
但无论如何,他们绕不开岁和十七年的“椿秋变”。那年三咸山之北生灵涂炭,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她叫卜离,是后来的青帝二君。
女娲隐世之后,很多家族喜欢沿用古神名,往往称作“十三君”“十四君”等等,沿用千年。
沉墟战争之后,许多家族抛弃了这一用法。但卜离沿用了她父王的称号,继续称“青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