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狗血鳏夫文》
1. 第 1 章
春风送暖,正是一年好时节,葱郁的草木堆里,生出点嫩黄的亮泽,迎春花颤巍着花枝,扛过深冬的落雪覆寒,总算是扬眉吐气地开了。
御花园里经风雨侵袭的山石,本沧桑斑驳,但这葳蕤繁盛的花枝朝这儿一闹,经年的沧桑就被占去地盘,灰溜溜地跑走。
一位白衣的美人,气鼓鼓地从花园经过,虽未加妆饰,却将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
她身后还有侍女着急地喊着:“公主!您等等奴婢们啊!”
杜鹃捧着小厨房刚做好的芙蓉糕,不明就里地走进长春宫,里头的主座上,盛乾朝的皇后姚文心,正满脸忧容地叹着气。
杜鹃一怔,问道:“公主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走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头尚且温热的芙蓉糕,“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竟让公主连芙蓉糕都不要。”
姚文心眉头皱紧,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绥青县山匪之事!”
当年秦景尚是王爷时,为体恤民情微服出巡,谁承想遭遇山匪,将年仅五岁的女儿秦香絮弄丢,遍寻不得。
时隔十数年,好不容易找回,秦香絮却因受惊过度,失去所有记忆。
姚文心和秦景心疼她,在找回女儿后想方设法地弥补,平日秦香絮要什么,都是成双成倍地给,将她养得骄纵任性。
但今日,女儿提的要求,姚文心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山匪案,秦香絮绝不能沾染!
杜鹃心下了然,劝解道:“奴婢知道娘娘为难,可除了瞒着公主,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姚文心阖眸,有些头疼。
绥青县山峦迭起,地形复杂,官府里的捕快个个膀大腰圆,始终拿山匪没辙。
若不是柳将军的二公子,在追击女桀族余孽时,无意查到山匪的大本营,只怕秦香絮还没能那么快被找回。
姚文心始终记得找回秦香絮那日,嬷嬷与她说的话——
‘公主已非完璧,身上红痕点点,怕是......’
想到这,姚文心睁眼,脸上满是坚定。
她绝不能让秦香絮过问山匪案。
往事既然过去,就该忘记。
她的女儿,只会是盛乾朝最恣意的公主。
==
双儿跟在秦香絮后头,累得直喘气,“公主,您别再跑了,再跑下去,奴婢要先累死了。”
秦香絮倏地转身,娇声道:“本公主还没提累,你倒先累上了?”
双儿吐吐舌头,“那奴婢知错了,还请公主不要跟小人计较。”
她知道秦香絮只是嘴上凶,心是不狠的。
秦香絮轻哼一声,朝双儿道:“我要回公主府。”
双儿点头,扶她上了马车,命令着骑奴往公主府去。
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秦香絮坐于内,摇摇晃晃的车厢令她生出些倦意,她以手抵额,本是想闭目养神,谁料一不留神,竟彻底睡了过去。
她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梦里的她总是被一个男人牢牢地压制。
他会强势又温柔地吻遍她身体每一处,最后在她颤抖无力时,靠在她耳边,低声而沙哑地说道:“央央最喜欢这样,对不对?”
秦香絮湿润着眼像是在哭,咬着唇,想要忍耐痛苦的低吟。
但这样示弱的举动,似乎更能激起男人肆虐的心,他会变本加厉地欺负。
纵然她苦苦哀求,说了无数遍不要,男人也始终不肯放过。
车厢又一晃。
秦香絮猛地苏醒,心有余悸地大喘气,背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双儿见状,担忧道:“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秦香絮紧抓着双儿的手,想以此寻些安慰,问道:“安华寺的住持还不曾回来吗?”
她前些日子想去安华寺,找住持诵经,替她驱除身上的邪魔鬼魅,好让她免受噩梦惊扰。
可寺内的和尚却说,住持远游传法,至今未归。
双儿知道秦香絮着急,但住持四处云游,又岂是能随便找着的,只能安慰道:“公主莫急,住持早晚会回来,咱们会等到的。”
“不行!”秦香絮摇摇头,咽了一下口水。
实在太可怕了。
梦里的她定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然不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双儿,我不要回公主府了,我现在就要去安华寺,哪怕住持不在,找别的小师傅诵经也好。”秦香絮着急地说。
双儿掀帘,命骑奴调转马车的方向,朝着安华寺而去。
安华寺坐落于京城郊外的山上,在霁霭霏微中显得神圣而威严,时值春日,香阶上行人来往不绝,一派热闹。
马车上不了山,秦香絮只能在山脚下车。
双儿拿出幕篱替她戴上,天家富贵,寻常人等是不可随意窥探的。
秦香絮只带着双儿跟两个护卫,就上了山。
越往山上走,人就越发多起来,与往日全然不同,往日只有初一和十五,才有如此多的人。
双儿拦下一位带着儿子的妇人,问道:“安华寺今日是有什么法事吗,怎的来了如此多的人?”
妇人笑着回答:“通阳住持回来了,所以大家伙儿就都来送香,看有没有机会能与住持见上一面,得他点悟呢。”
双儿面上一喜,转身朝秦香絮道:“公......恭喜小姐,住持回来了!”
秦香絮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镇定地说道:“咱们快些走。”
妇人提醒道:“诶诶诶,小姑娘,我劝你今日还是别去送香为好。”
秦香絮不解:“为何?”
妇人道:“我听我邻里说,安华寺这会儿来了贵客,住持许是不会露面的。”
双儿哂笑道:“贵客?我倒要看看有多贵。”
谁能贵过天子的女儿?
妇人见劝说不动,只摇摇头道:“那便祝姑娘能得偿所愿,见到住持了。”
她领着儿子下山。
双儿搀着秦香絮继续往山上走。
走了会儿,安华寺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安华寺位于京城中轴线北端,以景山之高,喻皇室之气魄雄浑,大门宽至九米,高祖始建,历经三朝而成,立身于此,可将京城万家气象尽收眼底
其上为重檐,极具波澜起伏的美感,檐角高耸轻翘,若鸟雀般展翅欲飞,线条柔和,华而不虚,反倒空灵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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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不用与那些苦苦等候的香客一般,在大门处排看不到头的长队,她由寺庙守门的小和尚,领着去了后头皇家专用的小院。
她坐在院内的凉亭中,等着小和尚去喊通阳住持来。
可秦香絮等了许久,小和尚回来时,身边却空无一人。她眉头微蹙,问道:“通阳住持不是回来了吗,为何现在不见人?”
小和尚清楚她的身份,吓得有些颤抖。
秦香絮微微缓和语气,“你如实说便是,我不会问罪于你。”
小和尚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师傅在接待贵客,一时脱不开身。”
这回不用秦香絮开口,双儿已经先扬着下巴道:“大胆!什么贵客,居然能比公主的身份还尊贵?”
小和尚缩着肩膀,小心地觑一眼秦香絮,可隔着幕篱,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好低下头,视死如归地说:“是......是丞相沈大人。”
闻言,双儿与秦香絮对视一眼。
若是旁人,秦香絮也许会直接命双儿把通阳住持带过来,但换成沈鹤知,她就不好这么做。
如今秦景虽正当壮年,可太子之位的纷争自他登基,就从未停止过。
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立李贵妃长子秦飞白为太子,另一派则支持立皇后的二皇子秦飞鸿,两方势力倾轧,谁也无法将另一方压下去。
但这都是因为丞相沈鹤知中立。
他的事迹,哪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都能娓娓而谈——二十二岁连中三元,只花了四年就官拜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个皇子能得到他的支持,就变相成为东宫之主。
因而姚文心哪怕事事都顺着秦香絮,也无数次交代过,绝不可招惹沈丞相。
得知小和尚说贵客是沈鹤知后,秦香絮就算再急着见通阳住持,也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小和尚怕她恼怒,又说道:“师傅马上就会来了,公主只需再等片刻就是。”
秦香絮懒懒地答应了。
这一答应,等到日落西山,小院门口都没出现通阳住持半个人影。
纵然秦香絮再有耐心,也不得不开口问一句:“沈鹤知是遇上什么苦大仇深的事了,要拉着通阳住持说上一天的话?”
小和尚在一旁站得腰酸腿疼,龇牙咧嘴地说:“不是说话,是念亡经。”
秦香絮不解:“亡经?”
小和尚点头道:“今日是沈大人亡妻的忌日。”
秦香絮抬头看了眼快西沉的太阳,埋怨道:“就算是念亡经,也不至于念这许多遍吧。”
小和尚说:“公主可知四年前绥青县,山匪在县内放了场大火?”
秦香絮:“知道啊,那又如何?”
小和尚叹了口气,道:“当年那场大火,沈大人的妻子为了保护女儿,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说着语气里带了点可怜:“沈大人这些年来,无一日不在寺庙为亡妻抄写血经,其心真切,天地感佩。”
秦香絮想起姚文心不让她查山匪案的事。
母后管得了那些官府衙门,却管不了沈鹤知,她可以去问他啊。秦香絮眼睛一亮,问着小和尚:“沈大人如今在何处?”
2. 第 2 章
小和尚道:“在住持院旁的禅房。”
秦香絮:“那你带我去吧。”
临出院落门时,她又转身朝双儿道:“你们不必跟了。”
她去找沈鹤知问山匪案的事,若双儿随旁,听见肯定会阻止。
双儿犹豫地说:“公主,这......”
秦香絮正色道:“安华寺乃佛教圣地,难不成会有贼人胆大包天,来此撒野?让你待这儿,是本宫的命令。”
此言一出,双儿就算再担心,也只得站在原地跺脚。
小和尚领着秦香絮到禅房门口,朝里头探了探脑袋,见没有人,转身道:“公主,沈大人不在此处。”
“不在?”秦香絮抬步走进禅房,于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外头起了夜风,她身子弱不能着凉,便朝小和尚道:“那你去找沈大人,就说本公主在这儿等他。”
小和尚忙不迭地走了。
等他离开,秦香絮才睁着漂亮的凤眸,紧盯桌面摆着的芙蓉糕。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今日离宫时因和母后置气,就没拿小厨房做的,没想到能在这儿吃上。
秦香絮捻起一块,放进口中,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
这芙蓉糕入口软糯香甜,全然不输宫里御厨的手艺。
她因等通阳住持,本就饿了一天,何况吃的还是最喜欢的芙蓉糕,所以没花多久,一碟子芙蓉糕就全都落了肚。
秦香絮摸摸微涨的小腹,跟餍足的猫似的。
此时,外头传来些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沈鹤知来了,稍稍坐正身子,但等听到来人的谈话,才知道来的不是沈鹤知,是寺庙内两个和尚。
声音粗犷点的那个语气里满是责怪:“你办事如此不小心,以后师傅还怎么敢叫你担大任!”
“还不是因为今天庙里人多,我一时疏忽才......”
“前天怪风大,昨日怪天冷,今天又开始怪香客,再过几日,你是不是还得怪我头上?”
“哎哟,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去沈大人房里把他亡妻的祭品拿来。尤其是那盘芙蓉糕,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那是他夫人生前最爱吃的,你旁的都能忘,那个绝对不能。”
“知道知道,师兄放心便是。”
闻言,秦香絮低头看了眼桌面。
装芙蓉糕的碟子干净如洗。
要命。
她吃人家亡妻祭品也就算了,偏偏还吃的最重要的芙蓉糕,而且吃得一点不剩,渣滓都不留。
秦香絮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也来不及犹豫,四下看了眼,忙跑到窗边,趁两和尚进门前,翻出了禅房。
要是她继续留在房里,人证物证俱在,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做师兄的和尚看见芙蓉糕不见踪影,气得大喊一声:“是谁偷吃了!你赶紧去给我查!”
秦香絮缩着脑袋,弓着腰,静悄悄地挪着步子。
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有个好奇的声音小小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秦香絮抬头。
出声的是个看上去只四岁的小丫头。
她脖子上挂着彩金珠玉璎珞,穿着一袭绿色挑丝绣裙,脚踩金花如意履,显然出身富贵,且深得家中长辈喜爱。
不过让人在意的倒不是衣服首饰,秦香絮在宫中见过不少好东西,早就对身外之物免疫。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小丫头的脸,虽才四岁,但眉眼已然可见日后风采,肤色雪白,眼眸剔透,出落得精致,而又带点儿童独有的烂漫。
真真是漂亮到了骨子里,叫人一见就喜爱。
秦香絮惊艳之余,不免想该是怎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美人胚子。
“快快快,带人去搜!”在她愣神之际,身后两个和尚已经开始喊着同门师兄弟来抓小贼了。
秦香絮想跑,但袖子却被人扯住,小姑娘昂着脑袋,天真地问:“你犯了错吗?”
她有些羞赧,但还是勉强承认道:“是,所以我现在得赶紧走。”
秦香絮想把她的手拉下来,但小姑娘不肯,反而用两只手抓住她的衣袖,兴奋道:“那你带我一起走吧!我爹成日地不许我出门,我好无聊的。”
“不行不行。”秦香絮立马拒绝。
她刚偷吃完糕点,再偷个孩子,这叫个什么事儿。
被拒绝了,小姑娘倒也不伤心,只眨巴两下眼,有些狡黠地说:“那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喊师傅们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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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张大嘴巴。
秦香絮吓得赶紧捂着她的嘴,道:“小祖宗别,千万别,我带你走还不成吗?”
也不知道四岁的小孩儿,哪儿来的小聪明,一句话就把她给拿捏住,不过......
秦香絮竟然丝毫不觉得讨厌。
“那咱们快走吧!”小姑娘激动得面色发红。
以防万一,秦香絮还是开口问道:“你爹不叫沈鹤知吧?”
她要是把他的女儿偷走,那梁子可真就结大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哦,我爹不叫这个名儿。”
秦香絮这才松口气,抱着她往回跑。
等回到小院的时候,双儿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直绕圈,待看到秦香絮的身影才敛了担忧的神色,道:“公主您快急死奴婢了!”
她指着秦香絮怀中的小人,又问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秦香絮摇摇头,说:“我也不知。”
反正只要不是沈鹤知的,她都惹得起。
双儿见小姑娘长得漂亮,心生喜爱之情,逗弄两下道:“你叫什么名儿啊?”
“我叫玲珑,”小姑娘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趴在秦香絮的肩头道:“我困了。”
秦香絮抬头看了眼昏黄的天,确实不早了,就朝双儿道:“将卧房收拾收拾,我今夜睡在安华寺。”
“您要住这儿?!”双儿震惊。
秦香絮把头上戴着的幕篱取下,道:“我还未曾见到通阳住持,难不成就这样走?”
其实主要是最近噩梦做得越发频繁,她想看看待在安华寺会不会好些。
双儿只得答应下来,朝玲珑伸出手,说:“姑娘,奴婢带您去睡。”
玲珑不依,贴着秦香絮的脸,紧抱着不肯松手,“我不要你!”
秦香絮见她骄纵只觉得可爱,嫣然一笑,答应道:“那她便与我一起吧。”
她又朝双儿说:“再去备些沐浴的热水。”
双儿愣愣地答应,目送秦香絮走远,低头嘶了一声。
侍卫随风问道:“怎么了?”
双儿摸着下巴,皱眉低语:“这孩子眉眼处......怎么那么像公主啊,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3. 第 3 章
她说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玲珑该不会是圣上遗落在外的公主吧!”
随风白她一眼:“你把圣上当什么人了,弄丢合阳公主不够,还要再落七八个皇子公主吗?”
双儿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惊世骇俗,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提,不跟你说了,我还要给公主收拾房间,准备热水呢。”
==
禅房外,沈鹤知冷冷伫立,质问着李成:“我叫你看着小姐,你便是这么看的?”
李成的脑袋垂得快陷进地里去,他害怕地回答说:“原先小姐在禅房后头的花园玩,玩到一半跟奴才说口渴,奴才便去倒水,谁料等倒完水,小姐却......”
沈鹤知垂眸,捏着手头缠着的一串佛珠,默然半晌,才朝李成道:“你起来吧。”
李成擦了一把布满额头的汗珠,望着那站在杏天花影里的人。
年轻的公子长身玉立,身着素净白袍,缎如流水的墨发只以玉簪固定。
然没有人敢怠慢。
只因他是沈鹤知,秦景口中古今未有之宰辅重臣。
二十二岁殿试制策,其为文章得纸笔立成,辞采华丽,指斥朝政痼疾、天下利害,满殿皆惊。
元和五年,累迁翰林居士,六年擢户部尚书,七年任两江总督,八年拜相。仕途晋升之快,惹人眼红,一时之间,名震朝野。
不是没有人上过弹劾的奏折,但沈鹤知为人清正,不矜名节、不爱女色,且常接济难民,开仓布粥,因而政敌一纸奏折呈上去,反而惹得京城百姓自发游行,要天子为他正名。
长此以往,沈鹤知在朝野中,更是无人敢动,风头之盛,无人能出其左右。
而除此之外,他还有着老天爷都偏心的隽秀容颜,一双眸子清雅幽冷,站于攒尖顶的长亭下,像是大家妙笔下的一幅画。
沈鹤知抬手,衣袖滑下去一截,露出手腕上缠着的一串深黑色佛珠。
那佛珠上了年头,是手工刻出来的,不过刻的人手艺不精,因而珠子并不圆润,表面磕绊起伏。
这样的东西,哪怕掉在贫民窟,都不会有人去捡,但却戴在了沈鹤知的腕上,且一戴就是好多年。
李成知道,那佛珠手串据说是夫人刻给沈鹤知的,每当沈鹤知摸它,就代表他动了杀心,却不得不克制。
沈鹤知如玉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佛珠,过了会儿,他停下动作,朝李成道:“去把小姐带回来。”
李成垂首道:“公主带走小姐,不知是否二皇子授意,奴才要不要——”
沈鹤知淡淡地看他一眼,语气未有波澜,冷到极致:“杀了。”
李成吓得身子一震,“那位可是合阳公主。”
是秦景和姚文心最为宠爱的女儿。
沈鹤知眼睫微垂,“那就杀得不留痕迹些。”
李成知道沈鹤知平常很冷静,但只要牵扯上夫人和小姐,就会失去理智,因而劝说道:“小姐的脾气主子是知道,她不愿的事,谁也强迫不了,也许......并非公主是带走小姐,而是小姐强行跟着公主。”
虽然主子有本事将杀害公主的事揭过去,但定然会麻烦至极,沈鹤知这么多年吃过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是不想主子自己为难自己了。
沈鹤知又捻着佛珠盘起来,他沉默好一刻,才长叹一口气道:“那你带人去护着玲珑,若她半夜哭闹,即刻带回来。”
这便是暂且放过公主的意思了。
李成心中一喜,忙带着一群暗卫,去了皇家小院。
玲珑小姐的个性,平日都得主子哄着才肯入睡,而公主刁蛮任性,肯定不会哄孩子,小姐半夜定是要吵人的。
李成竖着耳朵,连一点风声都不肯放过,生怕玲珑哭了没察觉,可他从夜鸮哭嚎听到晨鸡啼鸣,玲珑小姐愣是半点哭声都没有。
李成和他身旁的暗卫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充满恐惧。
公主该不会是给小姐喂迷药了吧。
这、这要是被主子知道,他们定然要给公主陪葬了。
思及此,李成就准备下树,想去房里悄没声地把小姐偷回。
可双儿却在这个时候端着盆清水,走进了公主房中。
李成两下又重新爬回树上,借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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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的一点缝隙,看见玲珑小姐正乖乖地被公主抱着,自己捏着帕子擦脸。
他下巴都惊得快掉到地上了,这还是他家那个能一早上哭走五十个嬷嬷的小姐吗?
李成推了推身边的暗卫,说:“你打我两巴掌,我是不是在做梦?”
暗卫回:“你先打我两巴掌。”
他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李成用力地揉了两下眼睛,确认坐在公主腿上的的确是沈玲珑不错,这才交代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去禀告主子。”
==
秦香絮捏了一把玲珑的腰,小孩的肉软软的,跟棉花似的软和,她觉得稀奇,又捏了两下。
玲珑的痒痒肉被这么一挠,整个人笑得不行,银铃般的笑声顿时灌满整间卧房,到最后,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双儿叹口气,道:“公主,您别折腾人家小姑娘了。”
秦香絮这才收手,端起桌上的茶碗,轻啜了一口热茶说:“我这哪儿叫折腾,明明是......”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停住,伸手摸了下脖子,叹口气。果然,昨天在亭子坐得太久,受太多冷风,嗓子都沙哑了。
双儿也跟着叹口气,说:“安华寺终究不是久待的地方,公主见过通阳住持就尽快回公主府吧。”
秦香絮点点头,答应了。
这时,随风连跑带跌地闯进来了,他那害怕的模样,仿佛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双儿拧眉问道:“急匆匆的,像什么话,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你如此惊慌。”
随风嘴巴张了又张,犹豫好半晌,才憋出个结结巴巴的句子:“公、公主,沈、沈大人求见。”
“沈鹤知?”秦香絮不解,“他好端端的找我做什么?”
随风想起沈鹤知阴冷的眼神,身子一颤,道:“沈大人说......说您劫走了他的女儿。”
秦香絮一怔,低头望着怀里的小玉人,困惑道:“我之前问过你,你明明说你爹不是沈鹤知。”
玲珑歪歪脑袋,可爱十足地说:“对呀,爹爹是不叫沈鹤知,他叫沈大人。”
4. 第 4 章
秦香絮有些懊恼地以手扶额,她怎么忘了,盛乾朝没有人敢直呼沈鹤知大名。
玲珑天天听人沈大人沈大人的叫,自然就以为她爹叫沈大人了。
双儿脸色一白,也跟随风一样害怕起来:“公主,咱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事到如今,人女儿还在她腿上坐着,除了认下,还能怎么办?秦香絮认命地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出去。”
双儿把幕篱重新给她戴好。
盛乾朝未出阁的贵女与外男会面,是必得轻纱掩面的,没有轻纱,幕篱也是一样。
玲珑见自己被放下,又张开双手朝秦香絮瘪嘴道:“我想抱抱。”
秦香絮叹口气,正准备抱的时候,外头等不及的沈鹤知已带人进来了。
隔着幕篱,她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
沈鹤知的目光径直落在玲珑泛红的眼角,他长眉微蹙,冷声道:“公主便是如此对待臣的女儿的?”
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秦香絮,朝李成命令道:“把小姐抱回来。”
李成不像沈鹤知,先是朝秦香絮行了礼,然后才到她跟前,准备抱回玲珑。
不过主子目中无人,仆下再守礼也无用,秦香絮见沈鹤知不向她行礼,已经有点不高兴,现在他又直接把虐待小儿的罪过扣在她身上,她当然不乐意。
因而就算嗓子痛到沙哑,也强硬道:“沈大人不问问事情经过,就这么给本宫定罪,是否太过武断?”
沈鹤知丝毫没把秦香絮放在眼里,只是皱眉看着不愿跟李成过来的沈玲珑,语气有些重地叫道:“玲珑。”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稍微加重语气,就能让人由衷地畏惧。
纵然沈鹤知喊得不是他们,双儿和随风听到他的话,也情不自禁地垂低脑袋。
沈玲珑不情不愿地被李成牵着,走到沈鹤知身边,喊道:“爹爹。”
沈鹤知躬下身子,伸手熟练地将她抱起,轻拍了两下她的背,柔声说着:“玲珑不要再让爹爹担心了,好不好?”
语气温柔至极,跟方才对待秦香絮一个天一个地。
沈玲珑回头看了眼秦香絮。
沈鹤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入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他现在才舍得看一眼秦香絮。
不过秦香絮的身影掩在幕篱下,他只依稀看得清是个身形纤弱的女子,便收回视线,淡淡道:“臣失女心切,冒犯公主,是臣之过,如今既然找到女儿,臣便不叨扰,先行离去了。”
秦香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擅自来,擅自走,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因而厉声道:“站住!”
沈鹤知步子微顿,他回首,琉璃般清冷无情的眼眸,再一次落到秦香絮身上,“公主还有话要说?”
秦香絮喊站住的时候,并未想到沈鹤知真会听话地停下,其实她喊他只是不服气,若真的要说,总不能说她看不惯他。
因而她便陷入沉思,一时无言。
而沈鹤知抱着女儿,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本来没什么,可落在旁人眼中,就跟两人在剑拔弩张地对峙一样。
沈玲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她扯着嗓子就开始哭,眼泪跟掉线的珍珠似的,很快沾湿沈鹤知的衣襟。
见女儿哭,沈鹤知也没心思顾及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他哄着沈玲珑道:“玲珑乖不要哭,告诉爹爹怎么了,好不好,嗯?”
方才还气质凛然的丞相,瞬间变了个人。
沈玲珑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落泪。
沈鹤知边哄着她,边抱着她回去,一点没把秦香絮放眼里。
待他走后,秦香絮伸手指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问着双儿:“他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从没有人敢这么待她过。
双儿的表情很难看,又像哭又像笑,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秦景器重沈鹤知不是一日两日,他待沈鹤知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作为他女儿的秦香絮。
所以只好转移话题道:“公主,通阳住持今日该有空了,您还是赶紧去找他驱逐妖邪吧。”
“哦对!”秦香絮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带着双儿去了住持院,院中,通阳住持正闭目凝神,他身披袈裟,须发皆白,衣玦随晨风轻摆,真若仙人般。
秦香絮走到他面前的空地上,小声地喊了句:“住持。”
通阳睁开眼,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眼内未有任何浑浊与疲惫,仍旧光彩熠熠。
秦香絮的事,他已听大弟子言说一二,因而问道:“公主可是为梦魇一事而来。”
秦香絮郑重地点两下头:“正是。”
通阳又问:“梦魇是何时有的?”
秦香絮回忆起来,“今年开春,我因风寒头痛难忍,待风寒好后,头不痛了,却日日开始做噩梦,只要闭眼,就会看到那个人。”
昨日歇在安华寺,倒是难得地没做噩梦。
通阳摸摸长须,思忖一阵道:“高祖入关之时,曾生灵涂炭,虽然百年已过,但仍有亡灵不舍凡间繁华,因而才会缠着公主,若要超度亡灵破除梦魇,公主怕是得在安华寺住上小半月,日日听我诵经才可。”
秦香絮:“只要能破除梦魇,莫说小半月,哪怕一年半载我都待。”
通阳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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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还请公主褪下身上华服,换上寻常百姓衣衫。”
秦香絮不解:“这是何意?”
通阳道:“公主平日养尊处优,亡灵附身于您,自然也享得荣华富贵,又如何肯离去呢?”
秦香絮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便命双儿下去准备衣衫,然后问道:“那我何时开始听住持您诵经?”
通阳高深莫测地笑笑:“明日。”
==
沈玲珑自打被沈鹤知抱回去后,就一直不停地在哭,平日她虽然也闹腾,但只要沈鹤知哄,总是能哄好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连面色都发青。
沈鹤知伸着骨节分明的手,不停地替女儿擦着泪,可沈玲珑哭个不休,眼泪自然如何也擦不干净。
不知是亡妻忌日惹出伤怀,还是沈玲珑哭得叫人心疼,沈鹤知的眼圈也渐渐洇出一圈淡红。
本清冷的长相,霎时多了分艳
他眉头微蹙,哑着嗓子朝沈玲珑道:“玲珑不要怪爹爹好不好?”
他收手将孩子抱得更紧,泪水莹润后的眼眸一碧如洗,“爹爹已经失去你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玲珑,爹爹知道平日是对你管教甚严,总是不许你去这去那,但这都是因为爹爹太过看重你。”
沈鹤知捧着沈玲珑的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他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到些故人的痕迹。
到最后,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沈鹤知薄唇轻颤,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才哽咽道:“玲珑越发像你娘了。”
李成站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他没见过夫人,原先一直以为小姐的爱哭是随夫人,如今看来,倒更像是随了丞相。
父女俩都是世间罕有的美人,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若这会儿在场的不是他,换个心性不坚定的,只怕是都要看晕过去。
寻常贫苦百姓,鳏夫带个女儿,确实是难找继室,可主子这样的地位与相貌,京城各家小姐都挤破脑袋想当玲珑小姐的继母,偏主子不解风情,全都回绝。
李成又仰天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夫人是怎样的人,居然可以让沈鹤知如此挂念,数年如一日地想。
可惜,夫人已葬身火海,他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玲珑哭了一会,稍微没那么难过,抬头见爹爹也跟着她哭,心疼起来就握着帕子给沈鹤知擦眼泪,红着眼道:“爹爹不哭,玲珑也不哭了。”
沈鹤知总算露出些笑意,这一笑若云散月开,美得晃人眼。
然下一秒,他就冷下脸捉住沈玲珑给他擦泪的手。
皱眉问道:“你拿的谁的帕子?”
5. 第 5 章
秦香絮打了个喷嚏。
双儿叹口气,语气担忧地道:“才只是在安华寺待一晚上,公主就染上风寒,若是待上小半个月,岂不是要——”
“好了,”秦香絮打断她的话,“我都跟通阳住持说了会在安华寺待着,若是突然反悔,置皇家威信于何处?”
双儿不好反驳,只能把小脸皱得更紧。
秦香絮拉了拉身上粗糙的衣衫,又问道:“我的药还没煎好吗?”
提到这个,双儿有些嫌弃地说:“随风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连看药都看不好,方才我去端药的时候,药已然都糊得变味了,我只好让他再重新煎一副。”
秦香絮咳嗽两下,哑着嗓子道:“他是做侍卫的,又不是做婢女的,自然不懂煎药的事。”
她说着叹起气来,“若是晴雪在便好了。”
秦香絮在公主府虽然仆从众多,但她最为信任的,只有自小伴在她身边的双儿与晴雪。
双儿性子活泼,晴雪则相对沉稳,所以她便把手头的商铺与公主府的开支用度,一并交给晴雪管理。
因这层关系,晴雪要在公主府把持事务,不好随着秦香絮来安华寺。
“是啊,晴雪在就好了。”双儿嘟着嘴,见大门外出现道熟悉的身影,有些憨傻地笑道:“我想晴雪想的幻觉都出来了,竟看见她迈步进门。”
事实证明,双儿看见的不是幻觉。
晴雪缓步走到秦香絮跟前,躬身行了礼。
见她来,秦香絮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她既然命晴雪安心在公主府理事,晴雪便不会随意来安华寺,她来只能说明——
“出事了?”秦香絮沉声问道。
晴雪点点头,说明道:“二殿下的疾行今日被人药死在了马厩。”
秦香絮捏拳,肯定道:“是秦飞白。”
春猎在即,哪个皇子不想在秦景面前拔得头筹,尤其是对储位势在必得的秦飞白,他爱使阴狠手段,毒死疾行是他惯来的作风。
疾行是前些年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虽身子劲健,速度超然,远胜寻常马匹,但秉性傲烈,难以驯服,秦飞鸿得后也是花了数月,才将疾行驯得听话些。
秦飞鸿本就不善骑射,往年都是靠疾行才堪堪与秦飞白平分秋色,如今疾行身死,他纵然日夜不休地苦练,也定然要在春猎败给秦飞白了。
明眼人都知道幕后凶手是谁,但没有证据,谁也不好定秦飞白的罪。
双儿有些愤怒:“他们就是故意趁公主不在动手的!”
秦飞鸿虽然是中宫嫡出,但资质并不算上乘,比不得秦飞白天资卓绝,他唯一能胜过旁人的,许就是性子忠厚老实。
在百姓眼中,储君之位合该能者当之,但秦香絮却不得不去争,只因元和三年时,秦飞白曾率兵马戍守关外,抵御外敌。
时值大雨倾降,壤穷谷绝,军饷一时供应不及,秦飞白急于立军功,竟做出抢掠周边县镇之事,致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本是安国定邦之军伍,却做出如此之事,与逆乱之匪贼,又有何异?
若秦飞白登基,定然会招致文武瓦解,宗庙邱墟,届时生灵涂炭,说什么都晚了。
所以就算秦飞鸿才智不及秦飞白,就冲他忠厚的性子,秦香絮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到龙椅上。
“公主,咱们该怎么办?”晴雪皱着眉说道:“如疾行这般的宝马短时间内难寻,为今之计,只能让二殿下苦练骑射,好在春猎当日减小与大殿下的差距。”
秦香絮食指微屈,轻扣着桌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晴雪知道她此举是在思考,便与双儿恭谨地垂首,等着她示意。
秦香絮想了一会儿,面上凝重的神色才淡去,道:“秦飞白不是想在春猎出风头吗,那好,咱们就让他出个大的。”
晴雪不解:“公主......您的意思是?”
秦香絮勾唇一笑,说道:“让二哥春猎当日,什么都不要猎,哪怕是只兔子。”
双儿有些焦急地开口:“春猎当日文武大臣都在,二殿下若连只兔子都猎不到,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秦香絮冷哼一声,“秦飞白不是想看二哥的笑话吗,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她交代着晴雪:“你回去后,叫二哥佯装苦练骑射,不要叫秦飞白看出异常。”
晴雪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走后,双儿哎哟一声,央求道:“公主,您就别跟奴婢打哑谜了,奴婢愚笨,比不得您跟晴雪姐姐聪慧,您就把打算办法告诉奴婢吧。”
秦香絮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秦飞白既然敢如此嚣张地毒死疾行,那就说明他定然为春猎夺魁准备了万全之策,二哥是如何也赢不了他的。”
她说着自信一笑,娇艳的面容越发耀眼。
“所以,春猎赢不了,我们便赢别的。父皇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介意秦飞白当年抢掠之事,没有哪个君主愿意背上残暴无德的骂名,秦飞白是他的儿子,自然一举一动都事关皇家颜面,天子名声。”
双儿这才恍然大悟,“公主是想在春猎之日重提当年之事。”
秦香絮点点头,“不错,所以到时候秦飞白杀获的猎物越多,我的话,便越是扎进父皇心里的一根刺。”
她反问双儿,“若你是天子,仁德至善和杀虐成性败坏自己名声的儿子,你选哪个?”
双儿吓得脖子一缩,忙摆手道:“公主,奴婢怎么敢比拟天子,这是大逆不道,若被旁人听见,就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
秦香絮轻啜一口手边的热茶,淡然道:“我知道,我就是私下跟你说说而已。”
说话间,门口有个葱头般矮小的身影晃动,秦香絮唰地把茶杯放下,道:“沈玲珑,你再偷跑来这儿,本公主可又要被你爹问罪了。”
沈玲珑见被发现,索性也不躲,踩着欢快的步子,跟小鸟似的冲进房内,朝秦香絮张开双手:“我想抱抱。”
秦香絮支着头看她,没抱,而是问道:“你爹呢?”
沈鹤知看沈玲珑跟看命根子一样,怎么又轻易让她跑出来了。
沈玲珑没得到抱抱,有些别扭地噘嘴,说道:“爹去拿我娘的画像了。”
秦香絮:“画像?”
沈玲珑嗯一声,说:“昨天是我娘的忌日,我爹把画像给住持了。”
能让沈鹤知动心的女人,秦香絮还真是很好奇,问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沈玲珑摇摇脑袋,说:“不记得啦,我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不记事的。”
“那你娘漂亮吗?”秦香絮觉得沈玲珑长得虽然漂亮,但眉眼倒不是十分像沈鹤知,猜测该是随了她娘。
沈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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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不知道?”秦香絮眨眨眼,“你娘不是有画像留下吗?”
沈玲珑耸了耸肩膀,说:“是留下不错,可爹爹平日都宝贝得很,生怕弄脏弄坏,轻易不肯拿出的。”
“那你至今都未曾见过你娘啊?”秦香絮有些愕然,没想到沈鹤知爱他亡妻到如此地步,画像连女儿都不舍得给看。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了捂嘴,偷吃芙蓉糕的事,绝对不能被他发现。
思及此,秦香絮朝沈玲珑问道:“你......你没跟你爹爹提那日遇见我时的具体事宜吧?”
沈玲珑歪歪脑袋,可爱道:“什么事宜?”
“就是——”秦香絮说到一半住了嘴,既然沈玲珑不知道,那她干脆也别旧事重提。
可沈玲珑年纪虽小,脑袋瓜却灵活得很,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啊!我知道啦!那天两个师傅——唔唔唔!”
她的嘴被秦香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
沈玲珑只能含糊发出些声音,而她这声音刚发出来,门外的李成就带着一群暗卫浩浩荡荡地站到门口,查探里头的情况。
见小姐只是被捂着嘴,李成才放下心,催促道:“小姐,大人说过,不许您——”
“知道了!真烦人!”沈玲珑气鼓鼓地从怀里掏出绣帕,递到秦香絮跟前。
秦香絮没伸手接,“不过是张帕子,不必来还的。”
她作为公主,难不成还在意这点东西?
沈玲珑有些沮丧地攥着帕子,愣是不肯松。
李成开口道:“小姐承蒙公主照顾,已然是难得的恩赐,若是再拿东西,那就过意不去了。”
他有点心虚地觑一眼秦香絮的脸色,见她未有异样,才松口气,把不情不愿的沈玲珑领走。
双儿若有所思道:“照这么看,沈大人不像不近人情的模样啊。”
秦香絮轻嗤一声,“他哪是过意不去,分明是想跟我划开界限,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不愿有。”
双儿啊了一声,旋即安慰道:“沈大人不近女色的厉害,京城中多少女儿家想给他送帕子都送不到的,公主您的帕子好歹还在他那儿待了会。”
秦香絮斜睨她一眼,“照你这么说,本公主不是该自豪才是?”
双儿怯怯地低头,“奴婢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秦香絮轻哼一声,道:“他不想跟我有牵扯,我还不想看见他呢,真以为谁都喜欢他啊?有工夫想这些,我还不如多休息休息,毕竟从明日开始我就日日要早起听住持诵经了。”
双儿想起什么,急忙道:“奴婢去帮公主看看药好了没有!”
秦香絮喝完药早早地歇下,翌日清晨赶忙奔去住持院,但等到了住持院,那里除了通阳住持外,还有其他人在。
秦香絮撇撇嘴,昨日才说不想看见沈鹤知,今日就碰上,真是有够晦气的。
她恹恹地走到他旁边,朝通阳住持点头。
通阳住持见她未迟到,乐呵地抚两下胡须,才命身后的弟子捧着细香上前,道:“诵经开始前,你二人得先在天香炉里上柱晨香才是。”
话音刚落,秦香絮与沈鹤知同时伸手,险些碰到一起。
幸亏她反应快及时顿住,很谦卑地等着沈鹤知先拿香。
可与她毫不在意的态度不同,沈鹤知好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玩意,瞳孔猛地一缩。
6. 第 6 章
秦香絮被他看得心里发麻,有点不自在地把手撤回,问道:“我手上是有什么东西碍了丞相的眼吗?”
沈鹤知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别开眼,沉默会才道:“公主手上的红痣......很是特别。”
闻言,秦香絮低头看了看。
她右手靠近虎口的地方的确有颗小红痣,因她肤色雪白,那红痣便如红梅般小巧可爱。不过再好看,也只是颗痣而已,哪里值得他如此反应?
秦香絮见他已拿好香,便不再乱想,把注意力收回,也伸手从小和尚那里拿香。
等她拿完,通阳住持才侧身让开位置,朝不远处一指,道:“天香炉便在那处了。”
秦香絮率先迈开步子。
沈鹤知的步子略微迟滞,但反应过来,很快跟上。
天香炉里积攒着沉沉的炉灰,晨风微拂时,表面便如湖水般泛起层波叠浪,幸得香炉造得深,才没让这些浮浪翻出来。
秦香絮举起手中的香,靠近旁边正燃着的斗香,袅袅烟气缭绕,最上头烧过的香身跟莲花花瓣似的绽开,小心地护着里头橙黄色的火光。
她把细香凑近,没花多久就点燃。
秦香絮把它放到天香炉正中的位置,牢牢地插好。
沈鹤知不发一言立于她身侧,待她插好细香,才重复起她方才的动作。
他的手极美,像精雕而成的玉,雪白而有色泽,指甲处则泛着点粉红,若盛春绽放的桃花。
沈鹤知对上晨香这件事似乎十分熟练,动作行云流水,做得优雅至极,但即便不优雅,就冲他那清隽的容颜,怕是也会惹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
可惜,主持院除了她,便再没有别的女人,而她,绝不可能被皮相所惑。
秦香絮暗自嘀咕时,本寂默无声的沈鹤知突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公主觉得......芙蓉糕如何?”
秦香絮心头一凛。
难道沈鹤知发现她偷吃祭品的事了?
她随即否决这个念头,事情只玲珑与她知晓,而玲珑看上去不像是会出卖人的样子。
再者说了,以沈鹤知的性子,若当真发现她偷吃,哪儿还会这么和颜悦色地问,只怕早就冷下脸说些她不爱听的话了。
所以,他此番只是找不到贼人,随意地询问而已,她只要不露出破绽,便不会叫他起疑。
思及此,秦香絮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很是淡然地道:“上不得台面的甜腻之物,本公主甚是不喜。”
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沈鹤知听完这句,脸上的表情好像瞬间冷淡下来。
通阳住持这个时候朝秦香絮道:“公主,以后丞相每日会与您同听诵经。”
秦香絮有点不乐意,问道:“为什么?”
通阳解释道:“丞相每日都会抄写血经,然血味腥煞,易招妖邪,需得我从旁协助,在公主来前日日如此,只不过前些日子我不在寺中,就耽搁了。”
他摸了两把胡须,又说:“若公主不愿,我可找慧能诵经与公主听,他是我徒弟中资质最为上乘之人。”
慧能适时地走上前,双手合十,微微低头朝秦香絮道:“慧能参见公主。”
秦香絮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反应一阵才想起来,他就是那日出现在禅房的和尚。
她思忖片刻,道:“罢了,一起便一起。”
慧能资质再高,也不能和通阳相提并论,她苦梦魇久矣,好不容易腾出空,自然得除个干净才是。
通阳见状,忙把二人请进房内。
听经着实无聊,秦香絮自认也不是那与佛有缘之人,膝盖跪得疼不说,人也直犯困,硬凭着毅力,才忍住合眼的欲望,好在戴着幕篱,倒也没人瞧出她的不专心。
瞌睡之际,秦香絮猛地回神,下意识看了眼身旁。沈鹤知毕恭毕敬地跪着,只留给她一个线条明利的侧颜。
秦香絮不想落了下风,勉强撑直身子打起精神,把第一天的上午给挨过去,甫一听完,她就拉着双儿马不停蹄地回到皇家小院。
回到房内,秦香絮脱下幕篱就朝床上奔,想补回早上没睡的觉。
双儿拦着她,说:“公主,您还未曾用膳呢。”
安华寺的吃食,不沾荤腥,全都寡淡得很,吃了也跟没吃没什么区别。
秦香絮枕着枕头,想也不想地说:“不吃了,本公主要先睡会儿。”
她说着就拉着薄被朝身上盖,但双儿却硬是不肯。
秦香絮倦意上头,脾气也跟着上来:“都说了不吃了,你为何还不让本宫睡?”
双儿提醒道:“公主,您的药还没喝呢。”
提到这个,秦香絮的瞌睡虫瞬间跑走,她睁开明澈的眸子,有些沮丧地坐起来。
她身子一直不大好,稍微变点天就这咳那喘的,母后说是她从前在民间过的苦日子太多,伤着根本了,待日后好好将养便会好转。
可自打被寻回都多少年了,秦香絮到现在也不曾看出半点好转的迹象。
药不喝不行,她这身子不喝药,情况只会愈来愈坏。
秦香絮朝双儿伸手,问道:“药呢?”
双儿嘀咕着:“我走前特意吩咐了随风,叫他提前备着的,难不成他又煮糊了?”
她说着咂摸两下嘴,“他怎么这么没用。”
正此时,被她点名的随风端着碗进房了,双儿赶忙从他手头接过药碗。
秦香絮见他尚站在原地,且面露难色,便知他还有话要说,问道:“发生何事了?”
随风坦诚道:“属下今日在大雄宝殿看见李侧妃了。”
李侧妃是秦飞白的表妹李凝艳,李贵妃的外甥女,两人是前年年初成的亲。
谈及野心,秦飞白与他母妃如出一辙,他有夺嫡之意,李贵妃也不遑多让,做太后不够,还想让李氏女再做皇后,延续家族荣光。
但于秦飞白而言,有他母妃在,李家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边,娶李凝艳并无助力,他真正属意的正妃人选,是柳将军的嫡女柳玄灵。
他便说什么都不肯娶李凝艳,为此,秦飞白足足三个月都未进宫向李贵妃请安,后来秦景出面调和,两人才各退一步。
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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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心中不安,说道:“李侧妃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安华寺?”
秦香絮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略微吹凉,抿了一口,才道:“还能为什么?秦飞白府里只她一个女人,成婚两年,肚子却始终没个动静,你说她急不急?”
双儿:“可子嗣一事,又不是想有便能有,急有什么用?”
秦香絮拿手支着下巴,看双儿一眼,微微一笑,道:“她当然知道急没有用,所以,这不是来了安华寺吗?”
双儿不像她这般淡然,担忧道:“公主就不怕李侧妃也来皇家小院住两日?届时你们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
秦香絮摇摇头,说:“秦飞白既然知道我在安华寺,你觉得李凝艳会不知道?”
她语气肯定,“她绝不会来,她怕碰见我,求完子就会立马下山。”
双儿叹口气,“如此就最好了。”
秦香絮把碗里剩下的药一口气喝完,这么多年各种药吃下来,她早就习惯了苦味,因而旁人难以下咽的药,她倒是能喝得稀松平常。
但能喝,不代表爱喝。
秦香絮把空碗递给双儿,问道:“我这嗓子几日能好?”
她以手轻抚脖颈。
哑着嗓子,说话声音跟破锣似的,莫说别人,她自个儿听着都难受。
双儿琢磨一阵,算着往年的天数,道:“快了,估计再有两三日便会好了。”
==
“主子,您莫要再看了,再看,又要叫小姐担心。”李成犹豫一阵,还是选择开口道:“小姐午睡将醒,待醒了,她定会吵着见您,可您如今......”
沈鹤知阖眸,待心绪稍微平复些,才再次睁眼,俯首望着面前的一幅画卷,苦笑出声:“央央定然还在怪我。”
所以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李成有些着急地道:“当年那场大火,谁都不曾料到,夫人与主子多年情深,最了解您,肯定知道主子若在家中,定会舍身相救,所以夫人纵然要怪,也只会怪纵火的悍匪,而不是您啊。”
沈鹤知丝毫未被他说动,面上伤情依旧,半分消减也无,他只是将此话题揭过,道:“时辰差不多,你去瞧瞧玲珑醒了没有。”
李成有些不忍,深呼口气壮完胆,才道:“主子,恕奴才直言,您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该为玲珑小姐着想,她年岁尚小,已然失去母亲,若您再成日郁郁寡欢,那小姐——”
“李成,”沈鹤知把视线从画上收回,落到李成身上,淡淡道:“你僭越了。”
语气平常的一句话,落到李成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他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忙低头道:“奴才知罪。”
沈鹤知看他会儿,才道:“下去吧。”
李成原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因这句话得到赦免,重又落回肚中。他曲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直至彻底退出门外,方才抬头。
而他抬头之际,沈鹤知恰巧在收画,李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若有所思。
虽只模糊看了夫人画像一眼,但他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7. 第 7 章
李成走出房门还没两步,就见他的下属张秉山脸色惨白地过来,他心里陡然一惊,但念着沈鹤知还在身后,便将属下拉到远处才让他开口。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一个人跑出去了!”张秉山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惊恐。
李成听得眉头紧蹙:“你们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连小姐都看不好。”
张秉山跟苦瓜似的皱着脸,小声道:“小姐的脑子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真想走,一句话就能把我们唬住。”
这倒是事实。
李成烦躁地摸了两下后脖子。
张秉山继续担忧地问:“老大,咱们现在......要把事儿告诉主子吗?”
李成朝他甩去个眼刀,冷冷道:“你想死别带上我。”
主子刚看完夫人画像,心情正难受呢,要是这个节骨眼儿去告诉他,他们失职没看好小姐,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张秉山扣着手,跟鹌鹑似的畏缩,“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求小姐回来!”
李成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离开。
张秉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露崇拜。
“不愧是老大,连窝囊话都说得这般帅气!”
......
沈玲珑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皇家小院走,努力想不被发现。
窝在树枝的、蹲在房梁的、趴在屋顶的暗卫们互相对视,用眼神询问着——
要告诉小姐他们已经发现了吗?
他们很有默契地同时摇头。
算了,宠着吧。
沈玲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满心欢喜地要朝皇家小院奔,但门槛还没迈过去,身后传来一道骄横的声音:“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
她回头,看到两个被下人簇拥着的女子,她们应是姐妹,为首的那个看上去稳重些,该是姐姐。
不过姐姐妹妹的,关她什么事。沈玲珑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别过脑袋。
而方才问话的丫鬟,见她不吱声,先是鄙夷地低啐一声“野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然后才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道:“大皇妃在此,你居然不行礼,是藐视皇权,诛九族的大罪!”
虽然李凝艳是侧妃,但秦飞白未娶正妻,是以下人们平时为了拍马屁,都称呼她为大皇妃,而李凝艳也很受用。
被丫鬟这么说,沈玲珑嘁了一声,转过身,规规矩矩地行礼。
虽然沈玲珑穿戴富贵,但李凝艳原先只以为她是哪家商贾的孩子,并未放在眼里。
如今见她行礼姿势标准,才知小丫头身份不一般,便抬手止住小玉的话,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问道:“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
沈玲珑没搭理她。
从下人的性格就能看出主子真面目,丫鬟这样嚣张跋扈,说主子是个软和性子,谁信?若真如此,只怕丫鬟早就骑在主子头上。
她可不笨,才不会被一句好言好语给骗过去。
比起她们,还是合阳公主好。
沈玲珑想到一半,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嘴,这些人才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呢!
虽然她和公主之前素未谋面,但看见她,她心底就觉得欢喜,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李凝娆见沈玲珑迟迟不回李凝艳的话,便伸手一指,有些目中无人地道:“我长姐问你话呢,你胆敢不回?”
沈玲珑敷衍着:“这不是在想吗。”
李凝艳没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红唇微弯,又笑得亲切,朝沈玲珑招手道:“小丫头,过来。”
沈玲珑依旧站在原地:“我不。”
李凝艳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小玉见状,连忙命身后的仆从去把沈玲珑抱过来。
大皇妃来安华寺,就是为了求子,本来求得下签心中就不快,如今朝个孩子伸手,她又说不来,这不是更晦气。
小玉是李凝艳的陪嫁丫鬟,虽平日嚣张,但在看眼色上头,可没人能比得过她。
仆从们得了小玉的指示,就张着手朝沈玲珑走去。
沈玲珑欲逃跑之际,耳边传来道熟悉的嗓音,她登时眼睛一亮,三两步地跑到人身后,狐假虎威地指着李凝艳,委屈道:“她们欺负我。”
秦香絮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垂眸看着沈玲珑嘟起的嘴,无意识地轻笑下,才抬头看向李凝艳,问道:“李侧妃来此,应该不是为了欺负个孩子吧?”
虽然李凝艳来皇家小院,出乎她的意料,但惊讶归惊讶,秦香絮是不怕的,她是秦景亲封正一品合阳公主,而李凝艳不过是个皇子侧妃,连皇室玉蝶都上不了。
李凝艳与她素日不和,如今见秦香絮眨眼间就给她扣上个欺负孩子的帽子,心中不免不满,便反驳道:“我何时欺负过她?”
沈玲珑扯扯秦香絮的袖口,说:“她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丫头。”
李凝娆轻哼一声,道:“实话实说而已。”
她料想这孩子该是秦飞鸿派系大臣的女儿,反正秦飞白与秦飞鸿水火之势已成,两方人互看不对眼,就算跟这丫头好言相向,也讨不到好。
既如此,她何必看着姐姐吃瘪,不如干脆地反击回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秦香絮的侍女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惊恐之外,还似乎带着点......可怜?
她需要一个侍女的同情?
李凝娆嗤笑一声,继续道:“就算这孩子不是野丫头,但她言行无状、不懂礼节,上不得台面,想来父母定然粗俗。”
秦香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像李凝娆这样朝自己身上□□刀子的敌人,还是头回见。
秦香絮心说还是不要跟傻子计较为好,便拉住沈玲珑的手,想把她带回去,远离这些聒噪的人。
但她刚进皇家小院没多久,李凝艳就带着她妹妹进来。秦香絮住在左边,她们就理所当然地朝右边空着的房间去。
双儿惊愕地看着她们。
秦香絮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个讽刺的笑容。
原来如此。
李凝艳来安华寺求子,只是个幌子。
她是见她来安华寺,以为她另有所谋,但一个庙宇,哪里有值得谋算的地方呢?
秦香絮低头看看手边的沈玲珑,暗自叹了口气,她爹还真是个香饽饽,个个都想要。
对世家而言,嫡出的女儿都是筹码,是权利联合的基石,而李家这辈的嫡女,只有李凝艳和李凝娆。
李凝艳已经嫁给秦飞白,剩下的,便只有李凝娆,她年十七,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说亲的媒婆只差没把李家的门槛给踏破。
但李家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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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没有相中的人选,所以当时京城议论纷纷,都说他们是打算将李凝娆送去选秀,好让她入宫帮姑母固宠。
如今看来,哪是没有相中的人选,分明是早早地挑好了人,不过一直没机会出手罢了。
若秦香絮没有来安华寺,只怕她们还不会这么快露出心思。
不过,她们的谋算注定是要失败了。
就冲沈鹤知那个爱女如命的性子,要是知道她们说沈玲珑是没人要的野丫头.......
秦香絮身子一颤,觉得到时候场面一定会很血腥。
沈玲珑抓着她的手,最先发现她的反应,就晃晃她的手臂,用糯糯的声音问道:“怎么啦?”
秦香絮选择忘记那些个烦心事,弯腰把沈玲珑抱起,掂了两下抱稳后才说:“没什么。”
沈玲珑却不信,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两个人啊?我可以帮你对付她们的!”
她说着把小拳头捏得滚圆。
秦香絮觉得有些好笑,“小小年纪,不想着吃不想着睡,成天想这些做什么?”
她拿手轻点下沈玲珑的额头,道:“我堂堂合阳公主,难不成还要个小孩子来保护?你呀,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当心小小年纪就变成老太太。”
沈玲珑哼一声,“你别不信,我可厉害呢!”
“哦?那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秦香絮挠起她的痒痒肉。
沈玲珑刚说完大话没两秒,现下就笑得眼泪都泛出来。
双儿看着两人相处的模样,觉得有些稀奇。
从前也不觉得公主是个喜欢孩子,爱哄孩子的个性,怎么现在却——
她的思绪被出现的李成打断,他着急忙慌地赶来,朝秦香絮行完礼,就朝她怀里的沈玲珑道:“小姐,您跟我回去吧。”
沈玲珑把脑袋朝秦香絮肩膀上一搁,手也紧紧地扒着她的肩膀,很是不情愿。
李成又是无奈又是着急,生怕回去晚了叫沈鹤知发现。
秦香絮拍拍沈玲珑的肩膀,温声哄道:“你乖乖回去,我答应你一个心愿,如何?”
“真的?”沈玲珑把头抬起来。
秦香絮挑眉,道:“本公主所言还能有假?”
“那我要赶紧回去!”沈玲珑朝李成张开手臂,“快快快,快带我走!”
李成见她如此听话,目瞪口呆一会儿,才火急火燎地抱起沈玲珑,回去跟沈鹤知复命。
秦香絮目送着他们走远,才回到房内。
双儿站在她身后唉声叹气起来:“这下真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秦香絮摇摇头,很淡定地说:“那也要她熬得住才行,沈鹤知哪是那么好见的。”
......
时间过得快,眨眼便是晚上。
秦香絮安心上榻,这几日都未受梦魇惊扰,她理所应当地以为今夜也不会有,可真当睡着,梦又再次出现了,不过这次的内容跟平时不同。
她看见自己坐在庭院的藤椅上,言笑晏晏地在鬓边别了朵海棠,问着来人:“......我好看吗?”
秦香絮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双儿听到她的动静,赶到榻边,问道:“公主可是又梦魇了?”
秦香絮咽了口口水,抓住双儿的袖子,慌张道:“双儿,这次的梦跟以前不一样,我、我听到他的名字了!”
8. 第 8 章
双儿有些惊讶,问道:“他叫什么?”
“他叫......他叫......”秦香絮摸着额头,沉思好一阵,发现才只跟双儿说两句话,关于梦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
“公主不记得了吗?”双儿问。
“不不不,你别跟我说话,”秦香絮抬手止住她,努力回忆,依稀想出一个字,“他好像叫青——”
她青了半天,也没青出后面跟着的字到底是什么。
双儿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公主,您一定会很快想起来的,咱们不急。”
秦香絮被扶着躺回床上,但她惊魂未定,睡得自然就不踏实。
夜色在她的辗转反侧里变淡,天际一线浅青,日轮透过缥缈云雾,洒下一地灿金碎光,安华寺香客络绎不绝,庙里很快就热闹起来。
秦香絮穿戴整齐出门后,迎面就碰上了李家姐妹俩。
李凝娆今日换了身玉白色生丝纱裙,裙子质地轻软,走线精细,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走起路来,长裙随足轻摆,更是有水波晃乱的逶迤之感。
就连戴的幕篱都花了心思,其上绣着清丽的白梅,花瓣点点若落雨,当真是绝美。
秦香絮没想到她会这么大阵仗,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径直往住持院走。
李凝艳跟在她后头,跟李凝娆交代道:“小妹,安华寺毕竟比不得府中,你总要吃些苦的。”
李凝娆点头道:“长姐放心便是,我会照顾好自己。”
李凝艳看一眼秦香絮,见她步履未停,朝李凝娆小声道:“她长得比你漂亮,外貌上咱们是比不过,但旁的,你可不能输了去。”
“长姐放心,秦香絮娇蛮,比不得我温柔小意,丞相定然会喜欢我这样的。”李凝娆拍拍胸口,保证道。
李凝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长姐就先走了。”
双儿紧紧跟着秦香絮的步子,猜测道:“难道这李二小姐,也要跟着咱们去听经?”
秦香絮轻嗤声,“她来这儿摆明就是为了沈鹤知,但你觉得她求见,沈鹤知会见吗?”
“哦——原来是这样,”双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她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住持院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秦香絮迈着步子进去,发现今日老天爷没遂李凝娆的心愿。
沈鹤知不在。
李凝娆一进院就扬着脑袋四处看,可怎么看也看不见沈鹤知的身影,便有些气恼地跺跺脚。
秦香絮没理她,上完晨香便入内听通阳诵经。
李凝娆跪在她右手边。
一上午,两个人都听得不太认真,不过李凝娆想的是沈鹤知,秦香絮则想青后面到底该跟什么字。
通阳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才睁眼道:“今日诵经便到此,两位可以回去了。”
秦香絮尚未走出住持院,便见早上已经下山李凝艳去而复返,抓着李凝娆的手,也不顾及她还在近旁,直接就问道:“如何?”
李凝娆的声音透着股沮丧:“他今日不知怎的,未曾露面。”
李凝艳虽有些失望,但还是勉强笑道:“无碍,无碍,只要你在安华寺,总有一日能见着的。走吧小妹,我们回去。”
秦香絮脚下的步子倏地一顿。
双儿不解道:“怎么了公主?”
秦香絮双手紧握,低声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他叫什么了。”
“叫什么?”
秦香絮道:“叫青晓,他叫青晓。”
双儿皱眉想了一阵,说:“公主,我从未听说过京城有这号人物。”
秦香絮摇摇头,“他既然缠着我,说明生活肯定不如意,既然不如意,又岂会是名扬天下之人,定然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艰苦过活,所以死后有怨,才赖上我。”
她又朝双儿道:“待会儿,你让随风下山去给我买点纸钱回来。”
双儿惊讶:“公主,您要纸钱做什么?”
秦香絮解释道:“我给他烧够够的纸钱,叫他能在地下过好日子,他可不就不缠着我了?”
双儿眼睛一亮:“公主英明!”
==
秦香絮回到皇家小院喝完汤药后,小憩半刻,就听双儿说沈玲珑来了。
“她怎么会来,沈鹤知不是一向看她看得紧吗?”秦香絮问道。
“爹爹出门前与我说了,今日有要事要处理,不到晚上回不来。”沈玲珑很快就跑到秦香絮身边,拉住她的手道:“你答应我要替我实现一个心愿的!”
秦香絮捏捏她软和的脸颊,煞有介事地说:“本公主的承诺可是很宝贵的,你的心愿确定不再好好想想了?”
沈玲珑语气丝毫未有犹豫,昂首挺胸道:“我要你今日下午都一直陪着我!”
“整个下午?”秦香絮愕然。
她倒不是不想陪沈玲珑,而是担心半途沈鹤知回来后,又要给她安些莫名其妙的罪名。
“不行吗?”沈玲珑嘟着嘴,小脸因不高兴而皱起,“你之前都答应我了的,不能言而无信。”
秦香絮叹口气,妥协道:“那好吧。”
她跟着沈玲珑,去了她住的寮房。
虽是寮房,布置却好,器物一应俱全,沉香木的家具厚重朴素,不失经古流芳的韵味,桌面的短圆玉瓶插着枝半放的桃花,春华葳蕤便在房内焕发生机,不叫人觉得苦闷无趣。
但最让秦香絮好奇的,是房内东南角摆放着的书架,架子上各式各样的书籍都有,上至古今帝王记事,下至市井情爱话本。
看到话本,秦香絮的脸色有点古怪。
沈鹤知还看这个?
她飞快地朝书架走去,眼睛在那数不胜数的话本上掠过。
《我被薄情帝王强取豪夺后》、《与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天才宝宝腹黑娘亲》......
秦香絮倒吸口凉气。
沈鹤知的品味,还、还真是不一般啊。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惊愕压下去,以至于不惊呼出声。
和她的不淡定相比,沈玲珑倒是神色如常地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
秦香絮伸手去夺,语气严肃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看这些!”
她就搞不懂了,沈鹤知是怎么管孩子的,怎么连这种书都让她看?他不怕沈玲珑长歪吗!
沈玲珑嘀咕道:“可是这些书都是我的,我都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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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不让我看,已经迟了。”
“啊?”秦香絮樱唇微张,有些呆愣,她指着架子上的《帝王文治武功全记》,问道:“这书你也看?”
“嗯,对啊,”沈玲珑回答得很坦然,“我爹爹说,女子虽受世风所迫,终日囚闭于后院,但身被枷锁,心却自由,纵然不能出门,也可靠读书知晓天下事。”
此观点,秦香絮也认同,但她有些担心沈玲珑年岁太小,沈鹤知这么早就让她看这些书,会揠苗助长。
李成在这个时候走进房内,提醒道:“小姐,时辰到了,您该练字了。”
“哦对!”沈玲珑从书架处跑开,赶忙跑到桌前,爬上凳子就准备磨墨。
秦香絮叹口气,把手头的话本又塞回架子上,走到沈玲珑身边,拿过她的砚台,说:“我来磨吧,你练就是。”
“可以吗?”沈玲珑有点扭捏。
秦香絮轻笑出声,“你都烦了我这么多次,这次想起来不好意思了?”
沈玲珑嘿嘿一笑,接过李成拿来的纸笔,便低头凝眸,认认真真地写起字来。
秦香絮虽在磨墨,但也在观察沈玲珑。
她定下神时,平日那股嬉闹的调皮劲儿便褪去,眉眼间满是郑重,细看下来,倒有些像沈鹤知。
磨完墨后,秦香絮从叠成厚厚一沓的纸里随意地抽几张来看。
纸都是沈玲珑平日练字时积攒下的,一张看不出进步,但隔着几张,进步便显眼了。
秦香絮又抽出几张,但这次纸上头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大家诗词,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将这几张纸递到沈玲珑面前,问道:“贺央是谁?”
沈玲珑写完一张纸,把纸拎起来放到一边,才回答说:“贺央是我娘。”
秦香絮突然觉得手中的纸变得重起来。
她还没忘记偷吃人家的祭品的事呢。
秦香絮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把纸放下。
沈玲珑练完一张,把毛笔举起来,说道:“我忘记有个字怎么写了。”
“哪个字?”秦香絮问。
沈玲珑驴唇不对马嘴地描述,秦香絮花了段时间才分辨出她说的是哪个字,从笔筒里拿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写出。
写完一撂笔,沈玲珑就道:“公主的字与我爹爹全然不像诶。”
秦香絮垂眸看着面前的纸张。
她的字圆润娟秀,当然不像沈鹤知,他的字与他外貌不同,十分的潦草疏狂。
想到这儿,秦香絮懂了。
难怪沈玲珑会不记得字呢,她爹写字那么潦草,她怎么看得清。
沈玲珑继续聚精会神地练字。
毕竟沈鹤知每日都要查,她不能落下。
秦香絮跟在她后头,也难得起了点兴致,写了许多字。
待到日暮西山时,秦香絮才离去。
而她刚走,沈鹤知回来了。
沈玲珑兴奋地放下笔,喊了声爹爹。
沈鹤知单手抱住她,迈着和缓的步子走到桌前,翻阅起她今日练的字,但翻着翻着,修长的手指便突然顿住。
他低头问着沈玲珑:“这个青晓,是谁写的?”
9. 第 9 章
沈玲珑知道沈鹤知不愿她与合阳公主待在一起,便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
沈鹤知皱眉喊道:“李成。”
李成闻声,从寮房外走进来,屈膝在地,如实禀告道:“是合阳公主。”
他简略地将下午发生的事述说完。
沈鹤知沉默一阵后,命张禀山将沈玲珑抱走。
“主子,合阳公主肯定调查过您,不然怎么会知晓您的字呢,”李成忐忑道:“奴才查过,她曾命人暗访绥青县,询问山匪一案的事,想来就是那个时候,顺带调查了主子。”
沈鹤知眯了眯眼。
他倒是未曾料到,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刁蛮公主,居然会有这样诡谲的心思,不仅偷偷调查他,还把玲珑都哄得服服帖帖、不辨是非,连他的问题都不答了。
李成斟酌下道:“主子,如今李家的女儿也来了,咱们若是动手,怕是......”
沈鹤知轻笑一声,语气波澜不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动手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沈鹤知垂眼看着面前的桃枝,伸出修长的手,在那脆弱的枝上轻轻一折,桃花便断了头。
他眼里有疏淡的冷意,“一个无知狂悖的公主而已,我想杀,随时能杀。你去让张禀山盯着秦香絮,但凡她有异常之举,及时告知于我。”
李成领命道:“是,主子。”
==
随风在天黑的时候,带着厚厚几大包的纸钱回来了。
他拎着这么重的东西爬山路,整个人累得都快喘不上气。
秦香絮放下空了的药碗,抽了张纸钱,拿出毛笔在上头写了‘青晓’二字,便准备出门去烧。
双儿拦着她,劝说道:“公主,外头夜风寒凉,您这嗓子还没好,又出去吹冷风可怎么行?再者说了,夜半无人,正是鬼门大开的时候,要是您送走青晓,再带回什么红晓,紫晓的,纸钱不就白烧了。”
秦香絮细想也是,提议道:“那我们明日中午,从住持院回来后再烧。”
中午太阳正盛,不担心着凉,而且寺庙人来人往的,阳气也重,不至于惹新鬼上身。
双儿见成功说服秦香絮,安心地点点头。
翌日,秦香絮从房门出来,却没看到李凝娆的影子,本以为她是受不了早起的苦,赖着没起,哪承想她是得知沈鹤知回来,早早地就在住持院门口候着,生怕他看不到她。
沈鹤知的确看到她了,但是只扫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
李凝娆不由得低头看自己,以为是今日穿的衣服不合沈鹤知的口味,正丧气呢,余光看到秦香絮来了,便立马挺直腰杆,飞快地占据沈鹤知右边的蒲团。
看到她这举动的秦香絮,不由得在幕篱下翻了个白眼,她根本就没想抢好吗。
秦香絮跪到了最右边,离沈鹤知最远的地方,准备安心听通阳诵经。
今日的诵经,跟以往相比,热闹多了。
李凝娆不是头疼,就是腰痛的,没一会儿就要朝左边倒,像是没骨头似的,根本撑不起身子。
沈鹤知的下颌绷得紧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唤了两个婢女进来。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架住李凝娆的肩膀,让她直直地跪在蒲团上,想作妖都没法作妖。
李凝娆面子上过不去,尤其是秦香絮还在,便更觉臊得慌,朝沈鹤知道:“沈大人,我只是今日起早,有些疲懒,现下已经好了,您不用找人帮我撑着身子。”
对她的话,沈鹤知的回答是双手合十,慢慢地阖上眸子。外边的晨色是稀薄的橙黄,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大氅,气质纯粹又高洁,冠玉般的脸便越发隽秀。
他丝毫不顾及李凝娆的窘迫,一言不发。
而那两个婢女得不到他的准话,自然不敢放开抓着李凝娆的手。
上午的诵经,在李凝娆的无地自容里过去了。
秦香絮带着双儿,飞一般地回到皇家小院,带着随风就朝后山隐蔽的地方去。
后山地方不大,却零落有几棵桃树开得正旺,花瓣浮白带粉,若豆蔻少女般粲然,山间升起淡淡的雾气,使翠碧的桃叶尖端凝着晶莹的水珠,看着就喜人。
随风用剑劈开纷乱的杂草,勉强造出个空地。
秦香絮蹲在地上,正准备烧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那写着名字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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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还放在桌上没带来,给鬼烧钱不写姓名,鬼就拿不到了。
她催促着随风:“你快回去给我拿。”
秦香絮在原地等了会儿,随风总算拿着那张写有“青晓”的纸钱回来了。
她忙不迭地握在手中,把它放到那庞大的纸钱堆顶上,然后把燃了的火折子给扔下去。
纸钱慢慢地烧着,没多久就飘出呛人的黑烟。
双儿被熏得不行了,咳嗽两声道:“公主,咱们要不回去吧,这火这么大,肯定能把纸钱都点燃的。”
“不行,我要亲眼看着它烧完,才能放心。”秦香絮的眼睛酸得直流泪,但她还是强撑着,直到纸钱彻底烧完的那一刻。
回到小院后,双儿立马打水侍候秦香絮沐浴换衣,等沐浴完回到床上,秦香絮‘啊’了一声。
双儿听到,惊喜道:“公主,您的嗓子好了!”
秦香絮摸摸脖子,道:“烧纸钱果然有用啊,竟然连我这嗓子都治好了。”
双儿无奈地摇摇头,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主的嗓子是到时候好了,哪儿是因为烧纸钱的事。”
秦香絮朝她笑笑后,又叹口气说:“大爷诶,我都给你烧了那么多钱了,你就放过我吧,好吗?”
她双手合十,朝房间的各个角落拜,生怕青晓不知道。
“好了,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歇下吧。”双儿提醒道。
==
在确定秦香絮彻底睡着后,张禀山偷偷地回到了寮房。
他甫一进门,沈鹤知便伸手抵在唇前,示意他动静小点。
张禀山小心地抬眼去看,见沈玲珑已然睡着,而沈鹤知则轻抚她的头,神情说不出的柔和。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事儿说出来的时候,沈鹤知已起身走到他跟前,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说。
张禀山咽了咽口水,嘴唇翕动好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鹤知长眉微蹙,问道:“秦香絮到底做什么了?”
张禀山捏了捏拳头,又深呼好几口气,确定做好心理准备,才闭着眼,视死如归地道:
“给您......烧纸钱了。”
10. 第 10 章
病好了以后,秦香絮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早上神清气爽地起床,朝双儿道:“你让随风去告诉晴雪,不要再日日给我送药来了,我的病已经好全了。”
知道她生病后,这段时间晴雪就算再忙,也会派人送药到山上来。
“奴婢知道的,公主放心。”双儿替秦香絮梳妆打扮。
或许是经过了昨日的那件事,李凝娆对沈鹤知生出了点畏惧的心,所以今日便没有跪在最中间的蒲团上,老老实实地移到了最右边。
秦香絮耸耸肩膀,认命地跪到最中间。
李凝娆没有作妖,安静之余,秦香絮也觉得少了点热闹,听经听得她犯困,眼睛也不由得渗出些泪花来。
她昏昏欲睡地听完,被双儿扶着站起,准备回去补觉。
但沈鹤知叫住了她:“公主留步。”
秦香絮狐疑地顿住身子,回头看着他。
一旁的李凝娆因好奇沈鹤知要说什么,便没有走,也跟着留在原地。
沈鹤知丝毫不顾旁人在场,直截了当地警告着秦香絮:“不管公主怀揣的是什么心思,但玲珑年纪尚小,不辩人事,臣恐其遭人所欺,平日诸多讲教,看管甚严,但自公主来,玲珑行事便有些乖张,臣望其改过。”
他说着朝秦香絮一拱手,看上去十足恭敬,然而语气却有些强横:“此请公主,不要再蓄意接近臣的女儿。”
秦香絮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换成别的女儿家,兴许挨了沈鹤知这顿阴阳,就要哭着跑出去了。
可她不,她偏不。
秦香絮上前两步,隔着幕篱看着沈鹤知道:“古往今来,冢嗣之废黜,名士之沉冤,不外乎专制之焰猖然,丞相身居庙堂之高,抬手间生杀无数,自然不晓得被冤枉的苦楚。”
她自嘲地笑一声:“我秦香絮扪心自问,从不曾对玲珑生出过任何不轨的心思,她虽年幼,却异常机敏,心智远超常人,并非丞相口中的不辨是非,反倒是丞相你,成日禁锢一个孩童,此举,当真是慈父所为吗?”
“所以......丞相这一拜,本宫当真是受、不、起。”她刻意地拉长语调。
说完,秦香絮又伸手,将沈鹤知拱起的双手摁下,才朝双儿道:“咱们回去。”
李凝娆看着秦香絮甩袖离去的背影,暗中偷笑,虽然她昨日很是狼狈,但比起如今的秦香絮,沈大人对她还是温和许多的。
经此一事,想必秦香絮与沈鹤知之间定然是水火不容了。
李凝娆抬眼去看沈鹤知,正准备贴心地安慰几句,却见方才还淡然的他,现在却面色苍白,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沈大人,您.......”她话尚未说全。
沈鹤知便急声问着李成:“你方才听到她说话了吗?”
李成怔愣地道:“听、听见了。”
他又不是聋子,自然能听到公主开口,但主子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李成知道许久未有人敢这么跟沈鹤知说话,但沈鹤知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着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许许多多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时间心神震荡,连身子都快支撑不住。
沈鹤知在他沉思间,踉踉跄跄地朝外头走。
李成担忧地想去扶,但沈鹤知却抬手止住他,有些失神地自语:“不会的,怎么会,不可能......”
李成听得眉头直皱。
主子到底在说什么?
==
秦香絮怒气冲冲地回到皇家小院,但等看到院中的某道人影后,就算再有气,也只得暂且收起来,惊讶问道:“晴雪,你怎么会来这,我不是叫随风通知你,不用再送药来吗?”
她说着看随风一眼。
随风连忙道:“属下说了,真的说了,但是晴雪姐姐今日不是为送药之事而来的。”
“主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进去说。”晴雪提醒道。
秦香絮带着晴雪进屋,待双儿关好门窗,才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晴雪垂下头,说道:“北地大雨连绵,水涝频发,淹死了不少庄稼,因而便有流民暴动。北地距京城甚远,待郡守将此事上报时,流民已然成势,占据了不少郡县。”
秦香絮皱眉:“此事父皇自然会管,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晴雪抬眸,小心地觑她一眼,才说:“若只是普通的流民草寇自然没什么要紧,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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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秦香絮道。
晴雪深呼吸一口气:“据说那些流民生性悍烈,杀人不眨眼,且......右手手臂上方,还刻着团花纹。”
听到‘团花纹’三个字,秦香絮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了,她倏地一下站直身子,两只手抵在桌面,迫切地追问着晴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双儿神情复杂地叹口气。
晴雪:“公主,您没有听错,是团花纹。大理寺少卿在追案时,在京城近郊捕获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他自称是北地流民,且手臂上纹着团花纹。奴婢方才所说的事,都是少卿审问他时,他所说出的。”
秦香絮握紧双拳。
团花纹这三个字她已想不清有多少年没提起过了,当年柳相闻虽勘破山匪老巢,但那些山匪狡猾,又熟悉地形,因而拼尽全力护住了他们的头子脱逃。
自那之后许多年,绥青县的山匪像绝迹一般,彻底了无生息,世人都说是柳二公子雄姿英发,逼得山匪头子慌不择路,自行掉下山崖寻死,而他的部众深受打击,也陪着一同殉葬。
这说法若长了翅膀般,飞遍盛乾朝疆域的每一处。
可秦香絮不信。
雄踞绥青县多年,镇压手下无数猛将的山匪头子,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胆小鬼。
“那男子可还关在大理寺?”秦香絮焦急问道。
“按理该是在的,”晴雪说。
双儿有点担忧地道:“公主,皇后娘娘不准您插手这件事,所以大理寺您定然不能去的。”
“不,我要去。”秦香絮目光坚定。
她必须要弄懂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也要搞清楚,父皇母后那么拼命地要瞒着她的事,又是什么。
双儿见劝不住她,只好向随风抛出个求救的眼神。
随风思忖阵,赶忙道:“公主,您回大理寺来路奔波,定然会来不及听经的,您不是说,不想皇家失去威信吗,所以,在安华寺的这段时日,您就安心待在山上,不要管这些事了。”
提到晨经的事儿,秦香絮的确犹豫一阵,但她很快就开怀笑道:“但是我有办法。”
11. 第 11 章
沈鹤知自听到秦香絮的声音后,便有些无所适从。
当年他亲手给贺央敛尸收棺,纵然大火烧得贺央面目全非,他也敢肯定那具焦糊的尸体是贺央的,因为沈府上下,没有哪个敢穿女主人的衣服。
所以他不会弄错。
绝对不会。
央央她——
想到这儿,沈鹤知面上痛苦神色更甚,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比谁都清楚央央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是,他也比谁都希望央央能活着回来。
但,可能吗?
早年间他疯狂地找寻央央的下落,近乎偏执地认为她没有死,贪婪地祈求上天,让央央回到他身边。
可属下带给他的回复又是什么呢。
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主子,夫人已经死了,请您节哀。’
沈鹤知用力地合上眼眸,指节捏到发白。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他怀抱被折磨过无数次的希冀,祈盼央央归来。
“主子,我把张秉成带来了。”李成在这个时候敲门,小声说着。
沈鹤知睁开眼,勉强恢复了些往日的镇定,说:“进来吧。”
张秉成走进屋内,朝沈鹤知行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主子。”
沈鹤知走到他身边,失去平日的风度,有些用力地捏住他的肩膀,焦急说道:“我问你,你在监视公主的这段时间里,可有见过她幕篱下的真貌?”
张禀山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但却不敢吱声,只老老实实道:“不曾,公主只在每日睡觉时,才会摘下幕篱。”
而那个时候,他会让其他暗卫换他守在屋顶。
“不曾......不曾......”沈鹤知像是受到什么打击,只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李成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主子只因为张禀山没看见合阳公主的脸,就这样颓丧,提议道:“要看公主有何难,咱们多的是机会,一个幕篱而已,风稍微大点,就吹开了。”
张禀山也点头称是,说:“是啊主子,您不必过于伤怀。”
沈鹤知未被他们安慰到,只沉默一阵,问:“有迷药吗?”
李成心里一惊,问道:“主子,您这是要迷晕公主?”
迷晕公主的事儿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那就是明晃晃的谋逆。
事儿李成是能办,可安华寺毕竟比不得府里,人多眼杂,万一到时候哪个起夜的看见了,可是后患无穷啊。
“主子,您要三思。”李成急忙道。
张禀山也明白其中的危险,便也跟在后头劝道:“主子,若您想看公主真貌,咱们有很多稳妥的法子,不必急于一时。”
沈鹤知对待两人的劝阻,只有简明利落的两个字:“去做。”
李成只好忍住腹中千万言语:“......是,主子。”
皇家小院虽名头带了个皇家,但那并不代表真如皇城般密不透风,它说到底,也就是个气派点的寮房罢了。
李成跟张秉成带着迷药,很轻易地就进了院。
先是迷晕两个看守的侍卫,剩下的,便是公主。
李成用手在纸窗上扣了个洞,然后将药管伸了进去,很快,他便听到守夜侍女倒地的声音。
这个时候,张秉成也回来了,跟他道:“李小姐那边的人也已晕倒了。”
迷晕李凝娆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与秦香絮同住皇家小院,若主子来时被她看见,那可就麻烦了。
事情都办好后,李成才去请沈鹤知,道:“主子,事儿都办妥了。”
沈鹤知定定地坐在房中,听到李成的话,却没有第一时间动身。
李成以为沈鹤知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就又重复道:“主子,事儿办妥了。”
沈鹤知这个时候才应声:“知道了。”
他慢慢起身,慢慢开门,做什么都是慢慢的。
李成想不通,为什么方才还疾声厉色叫他们去办事的沈鹤知,现在却又犹犹豫豫起来。
就好像......在害怕一样。
李成蓦地一拍脑袋,将这想法打出去。
不可能的,主子怎么会怕,主子叱咤官场这么多年,若知道怕字怎么写,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即使沈鹤知走得再慢,皇家小院与他的寮房,还是很快能走到。
秦香絮的房门近在眼前,他在大门处抬手,微微顿一下,才用力将门推开。
守夜的侍女,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显然彻底昏死。
而床上的秦香絮,则被掩盖在厚厚的床帏之下,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的背影,如何也看不清。
沈鹤知的心飞快地跳起来,后背也浮出一层薄汗,他迈着缓和而坚定的步子。
走到床边后,他撩起床帏,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
女子的身形很纤细,墨发倾泻有若上等绸缎,落在外头的肌肤嫩白如雪,光看背影都知道是个美人。
沈鹤知看了眼她放在腰际的手,上头红痣赤红如血。
她是秦香絮没错。
沈鹤知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女子的肩膀处,手指放了又紧,紧了又放。
在李成以为他就要放弃的时候,沈鹤知用力,把女子给翻了过来,一张清丽的面容,瞬间出现在眼前。
沈鹤知松开手,倒退好几步,身子有些不稳。
李成想去扶,但动作间,却听得耳边一道涩然的哽咽声:“李成......她不是......她不是......”
沈鹤知的眼泪含蓄在眼眶中,他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愣愣地往回走。
是啊,他怎么能想不到呢,若央央真的活着,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来寻他。
泪无声无息地顺着他面颊落下,夜风吹拂,泪很快变冷,冷得人由心至身地颤抖。
沈鹤知想起床上女子的面容。
她很漂亮。
但,不是他的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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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四年的时候,沈鹤知的心死过一回。
元和八年,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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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坐在晃荡的马车里,有些焦急地掀开帘子朝外瞧,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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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能回到京城。
随风边驱马,边有些不安地问道:“公主,您这法子......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秦香絮说。
她与晴雪身形相似,所以晴雪只要换上她的衣衫,点上红痣,然后再带上幕篱,听晨经的时候只要不开口,哪怕她母后来了都认不出。
秦香絮又催促道:“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我眼看着天都马上要亮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京城了。”随风说。
雄伟的城门总算是在眼前出现,随风举起秦香絮的皇家令牌,给守城士兵看了眼,他们就赶忙开门,让马车进去了。
秦香絮直奔着大理寺而去,她下马车时,天色还黑沉,月色若漆霜,冷冷地黏在人肩头。
她直奔着地牢而去,一路上,只要亮出她的令牌,大理寺便无人敢拦。
虽是京城大理寺的地牢,可这里比起郡县的地牢,却反而更加的破旧,甚至可供通行的道路,都窄得只能过一个人。
石壁上爬满了青苔,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水,滴滴答答地响着,回声震荡在人耳边,气氛便更显阴森。
秦香絮没让随风在前头探路,直接而果敢地迈着步子,一级一级地下着台阶。
等到了下面,勉强有些亮光,嵌在石壁上的红烛流着血泪,暖黄色的灯火是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异色。
秦香絮去到了走道最末尾的牢房。
那里,关押着她想要的人。
男子被架着双手悬在牢里,身上满是鞭笞后留下的道道血痕,伤口深可剑骨,狰狞地爬满他全身,像极了蜈蚣。
随风拿着捕快递过来的钥匙,推开牢房的门,走进去。
“醒醒,醒醒。”
随风见拍不醒他,舀起一勺子冷水,就朝他的脸上扑去。
男子被冷水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甫一睁眼,他就求饶道:“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真不是绥青县的山匪余孽!”
秦香絮拧眉冷声道:“既然不是,你的手臂上又为何会有团花纹!”
男子虚弱地说:“我不过是借山匪的名义招摇撞骗,混口饭吃而已。”
秦香絮又问:“那你又说自己是流民?”
男子咳嗽两下,道:“如今北地流民势如破竹,官府的酒囊饭袋哪个不怕,我只要搬出这个名头来,他们就不敢动我!”
“呸,”随风啐一口,“既然如此,为什么大理寺少卿审问你的时候,你不说这些话,非要等我们来了才说。”
男子:“大理寺少卿想要拿我立功,所以我哪怕再清白,也只能是山匪余孽,你们不信,可以看我的手臂,团花纹是我画上去的,如今染了血,早看不清了。”
随风检查完他的袖口,朝秦香絮点点头。
秦香絮得知白忙一场,身心俱疲。
她回到马车,准备往安华寺赶,但随风刚准备驱马的时候,秦香絮一个激灵。
那个男子说的话有破绽。
她被骗了!
“随风!咱们快回去!”秦香絮催促道。
12. 第 12 章
“公主,他......他已经死了。”随风叹完男子的鼻息后,有些犹犹豫豫地说。
“死了,怎么会死了?!”秦香絮追问道。
她明明才离开没多久,路上也没有碰到任何奇怪的人,是谁这么明目张胆。
秦香絮的脊背突然发凉,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见状,随风连手也来不及擦,赶忙跟上。
地牢内仍旧一片昏蒙,囚犯们都缩在牢房内的最暗处,饿狼般凶狠阴暗的眼睛,依稀从枯杂的乱发中露出,散着幽幽的冷光。
杀人的,会是这些本就十恶不赦的囚犯吗?
不。
秦香絮摇了摇头。
走道内有捕快巡视,他们不可能破牢而出,却毫无动静,不被察觉。
那......是捕快杀的人?
这个想法更荒谬了。
秦香絮一直走到地牢外面,吸了口寒凉的冷风,才觉得心头沉而黏腻的恶心感退却。
随风小心地跟在她后头,皱眉想了好一阵,也没明白刚才那男子说的话到底哪里有破绽,问道:“公主,属下方才掀了衣服仔细看了,那男子的纹身的确是假的,他真不是山匪余孽。”
秦香絮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微弱的晨光,怅然若失道:“纹身是假的不错,但我问你,一个寻常的普通百姓,会知道团花纹什么样,又知道它该画在哪个位置吗?”
随风身子一颤,惊道:“所以,那男子身份定然不一般!”
“不错,”秦香絮点头道,“他就算不是山匪余孽,也定然知道些什么,只可惜......”
人已经彻底死了,而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秦香絮突然生出无限的疲惫感,冥冥中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强硬地拦在她面前,将她所有的线索都抹去,不肯她知晓真相。
随风看出了她的疲态,提醒道:“公主,您要不回公主府歇息歇息吧,一夜奔波,再不休息,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秦香絮有些低落地道:“也只能如此了。”
她在公主府歇息了半天,就摸着夜色,回到了安华寺。
房内晴雪与双儿因为她迟迟不归,心中都有些焦急,不过晴雪是坐在椅子上皱眉,双儿则是绕着她不停地转圈。
一直到秦香絮打开门,站在她们面前,两人脸上的担忧才减淡。
“没被谁瞧出破绽来吧?”秦香絮问道。
晴雪摇头,回答说:“没有,奴婢一直按着公主的吩咐,一句话也不曾说。”
“那就好。”秦香絮放心道。
“不过——”双儿摸着下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秦香疑惑道:“不过什么?”
“今日的沈大人,似乎......很在意公主您,”双儿轻轻地打两下嘴,“不不不,是在乎晴雪。”
秦香絮更疑惑了:“他在意晴雪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只知道今日上午沈大人会看着晴雪出神,我本来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双儿努力回忆着上午看到的情形。
“不管他,只要通阳主持没看出破绽就好了。”秦香絮跟晴雪说:“你可以下山了,但要注意些,别被旁人发现你的行踪。”
晴雪是公主府的管事,平日都会留守公主府,非大事不离京,若她被李凝娆看见,李凝娆又要以为她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晴雪躬身道:“公主放心,奴婢会小心行事的。”
秦香絮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双儿关上房门,问着秦香絮:“公主,您要歇息吗?”
虽然秦香絮是睡醒回来的,但现在夜雾深重,除了歇息,似乎也没有旁的事好干,便沐浴一番,在双儿的侍候下上了床。
但因着白日睡多了,是以她今夜睡得并不好。
同样睡得不好的,还有李凝娆。
“小姐,您是没看见啊,丞相今日上午一直不停地偷偷看您呢。”小翠边替李凝娆捶小腿,边恭维道。
“真的?”李凝娆心下一喜,那日她穿白裙见沈鹤知兴致怏怏,所以今日就换了身艳红的裙子,本以为他会跟以往一样不感兴趣,哪承想给她这么个惊喜。
“自然是真的!”小翠与有荣焉道:“小姐的身段本就好,穿大红色就更漂亮了,依奴婢看呐,沈大人寡居这么多年,其实早就耐不住寂寞了,只是他看不上那些个庸脂俗粉,所以才一直未娶。”
“但小姐您不同啊,您出身显赫,又绝世艳丽,莫说是沈大人了,就是奴婢我啊,看到您都要走不动路呢。”
李凝娆被她的马屁哄得浑身舒畅,不由得扬了扬下巴,仿佛入主沈府近在眼前,但她随即又担忧道:“可是光看我又有何用,沈大人今日一句话都未曾与我讲呢。”
小翠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小姐,奴婢有办法让沈大人主动接近您,就是......”
李凝娆把腿收回,认真问道:“就是什么?”
小翠迟缓道:“就是得让小姐您受点伤。”
“受伤?”李凝娆不解,“我受个伤,沈鹤知就会主动接近我了?”
“非也非也,”小翠摆手道:“简单的受伤,沈大人当然不会接近,若小姐的伤是为他受的,那结果便截然不同了。”
“这天下哪儿有人敢刺杀沈鹤知?”李凝娆面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我当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小翠凑近李凝娆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原先李凝娆还不耐烦,但听着听着,眼睛就睁大了,声音也拔高:“你要我刺杀沈鹤知?!”
“嘘嘘嘘,小姐小点声,”小翠解释道:“不是真的刺杀,是假的,是假的。届时只要小姐您为保护丞相受伤,丞相可不得欠下您一个大人情吗?”
李凝娆被她说得心动,但又有些犹豫:“谁来杀?谁有本事杀?”
沈鹤知身边的人,单看走路都能知道是练家子,普普通通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又遑论刺杀。
“咱们可以让大皇妃派皇家死士来啊。”小翠道。
李凝娆:“这......这能行吗?”
小翠道:“能行,绝对能行,而且到时候就算不成功,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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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将罪责归到二皇子身上,说是他要刺杀,与我们毫无干系。”
李凝娆面露难色。
小翠劝道:“小姐,奴婢知道这招风险大,可自古,又有谁的成功是唾手而得的,不经风险,不能成事啊,您要想,一旦成事,您就是沈大人的妻子,莫说大小姐如今只是个侧妃,就算日后她做了皇后,也得忌惮您啊。”
这话属实说到了李凝娆的心坎子里去。
虽然她和李凝艳关系好,但人性自私,哪个不希望自己才是父母口中最骄傲的女儿,李凝艳是长女,本就压她一头,若她不寻个更好的夫家,那就要一辈子被压下去了。
李凝娆当即拍板,“我现在就写信给长姐!”
写到一半,她又问着小翠:“但死士不知我身形相貌,若把我当做旁人,不小心误伤可怎么好?”
小翠想了个主意:“那小姐您在信中注明,最正中蒲团上的红衣女子,是您。”
李凝娆如获至宝,赶紧将此句加在信中。
==
秦香絮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因而破天荒地早早就醒了。
双儿端着盆清水进来,替她梳洗,待梳洗完,到穿衣服的时候,秦香絮才发现,她准备的百姓衣衫都穿完了。
本来若昨日她在,便能知晓衣服是最后一件,就可以及时派人去准备,可她偏偏不在,而晴雪把最后一件穿了。
所以,她只能穿回她的大红宫装。
双儿给秦香絮梳妆完,不慎面露痴迷。
秦香絮轻笑一声,道:“你都看我看了多少年了,还不曾习惯?”
双儿忙回过神,噘噘嘴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公主近日穿的都朴素。”
“哦——我懂了。”秦香絮抱臂看她,装着要问罪的模样,“你居然敢说本宫穿那些衣服丑。双儿,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双儿哎呀一声,连忙倒退两步,“公主威严,奴婢目不可视,还望公主敛了怒气,饶恕奴婢吧!”
秦香絮被她这活宝模样逗得捂嘴轻笑,娇艳的面容更显非凡,若神妃仙子降世。
双儿捂了捂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将幕篱给秦香絮戴好。
秦香絮出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仍然紧闭,就朝双儿道:“我今日可是起早了?”
双儿说:“确实是比平日早了些。”
“罢了,反正也睡不着,早些就早些吧。”秦香絮去了住持院。
上次她跪在正中间,所以进门后习惯性地朝中间去。
过了会儿,沈鹤知和李凝娆前后脚地来了。
也不知怎的,李凝娆看到她就步子一顿,反身看后头的侍女。
侍女朝她摇摇头,用口型说了什么,李凝娆才放下心来,跪到了最右边。
一如往常,上午过去了。
秦香絮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迈步子,便见一道黑影鬼魅般闪过。
他手握一把锋锐长剑,冷光乍现,眼看着就要刺来。
那一瞬间,秦香絮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
在她意识到之前,手就已经抓住了谁的袖子,颤声道:“青晓,我怕。”
13. 第 13 章
闻言,沈鹤知近乎本能地揽住秦香絮的肩膀,飞快将她护入怀中。
刺客的剑毫不留情地洞穿他的右肩,下一秒,鲜血如注,沈鹤知不由得闷哼一声。
李成匆匆赶来,见沈鹤知受伤,心神大骇,喊道:“主子!”
沈鹤知回头,面色森然,眼神凶戾,全不复往日淡然,朝李成冷冷地命令道:“我要他死。”
李成当即拔剑,与刺客交战。
沈鹤知这才慌张地低头,丝毫不顾及肩上伤口流血不止,只上上下下地查看着秦香絮有没有受伤。
然而当看到她腰间别着的,独属于皇室的灿金令牌后,他好像挨了当头一棒,连忙松开手。
沈鹤知像个犯错的孩子,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我......”
李成转眼间制服刺客,但刺客似乎早有所料,吞下齿缝间藏着的毒药,很快就气绝身亡,他不知该如何处置刺客,抬头正想询问沈鹤知的意见。
却见沈鹤知踉踉跄跄地朝外头走。
“主子!”李成叫他,他也没反应。
李成咬咬牙,选择把刺客的尸体背上,去追沈鹤知。
李凝娆没想到会发生这变故,好好的美救英雄,真变成了刺杀,想到沈鹤知发怒的后果,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地颤抖。
小翠扶着她,低声安抚道:“小姐,绝不能让人瞧出破绽。”
听到她的声音,李凝娆想起事情都是小翠的主意,正准备发怒,可听到话里的内容,只能忍下怒火,又惊又怕地往回走。
通阳见一条人命消失在眼前,忙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秦香絮无所察觉地站在原地,想要捕捉方才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但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想不起来了。
双儿有点担忧地问道:“公主,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秦香絮从沉思中抽身,后知后觉地查看伤势,说:“没有,我没有受伤。”
双儿松口气,但随即又皱眉道:“沈大人方才......”
秦香絮想起沈鹤知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模样,还有那道鲜血淋淋的伤口,心中不由得生出点愧疚。
其实沈鹤知人也没那么坏吧,他就是太爱女儿,所以才会对她冷言相向,她堂堂皇室公主,居然连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非要和他争个嘴上的高低。
越想,秦香絮越觉得无地自容。
双儿在这个时候,突然指着个什么东西,问道:“公主,那是什么?”
地面正中,落了张白纸。
秦香絮下意识地看向沈鹤知的蒲团,蒲团前方摆着个小金炉,他平日总是边听通阳诵经,边亲手烧血经。
所以那落到地上的白纸,该是沈鹤知抄写的血经,只不过刚才刺客来袭,事发突然,两人衣袍翻卷间,可能不小心把炉子里的血经给带出来了。
秦香絮抬了抬裙角,那里果然已经被火烧掉一截,不过宫装而已,她有很多件,烧坏了也不疼。
她命令着双儿:“把那张血经捡起来,烧了吧。”
沈鹤知舍身救她,她无以为报,只能从这些最微末的事做起。
双儿得了命令,小步跑去,将纸捡起,正准备烧的时候,看见纸背的黑字,将纸翻转过来,扫了一眼说:“公主,这好像不是血经,是封信。”
信?这里怎么会有信?
秦香絮朝她伸手,“拿过来,我瞧瞧。”
双儿走回来,把信递给她。
秦香絮拂了拂上头的浮尘,又举近些。
信的内容是——
爱妻如面:
绥青一别,迩来星霜[1]四变矣。
想今鬓发生雪,翠钗蒙尘,夜半泪咽总无声。犹记得,当时岚光拥碧,殢云尤雨,转年鸳鸯失伴,怕见飞花。
春已堪怜,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每当念此,不免悲甚。幸得稚女,天姿灵秀,耿介坚贞,举止颇有规则,具故人风貌,昼夜伴之,聊以慰藉。
余以菲材,蒙不次之擢,在乱世苟全微息,然心无庙堂,不图贪天之功,只俟稚女长成、覆灭闯贼,好履生死盟约,与妻相聚。
爱妻隔重壤,日日不得见,余悲恸不可纾解,遂写此信。
乙亥年三月九日。
青晓。
双儿也凑着个小脑袋偷偷看,但她先看到的是信的末尾,便惊奇地拿手一指,叫道:“是青晓诶!公主您之前提过的那个青晓!咱们找着他了!”
秦香絮唰地把信纸团起,紧紧地捏在手中。
双儿满脸不解:“公主您不是一直想找青晓吗,咱们现在找着你,您怎么又——”
“谁说我要找他了!我我我......”秦香絮被信的内容吓得言语失序,她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怕自己反应过大惹人怀疑,忙咳嗽一声,装着镇定,朝双儿道:“咱们回去。”
语毕,她就跟逃似的回到皇家小院,一直到门窗都被双儿紧紧关上,她才觉得卡在嗓子眼儿的气终于流动起来。
秦香絮看着手心的那团纸,纠结好半晌,终于又再次打开了。
被团过的纸张,变得皱皱巴巴,上头遍布着蛛网似的痕迹。
秦香絮将信纸贴近眼前,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方才是有哪里看错了。
越看,她的脸色就越发不好。
双儿在一旁有些紧张,问道:“公主,是信的内容有不妥吗?”
不妥?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要命!
她梦里的男人居然是沈鹤知!
秦香絮伸手扶着额头,想不通为什么会梦到沈鹤知,明明在来安华寺前,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正思考的时候,随风拎着好些包纸钱回来了,之前秦香絮觉得烧纸钱有些用处,便又命他再去下山买些来,只是最近两日忙于奔波,随风不敢耽搁秦香絮,是以这会子才买来。
“公主,属下把东西放哪儿?”随风问。
秦香絮扶额叹了口气,她哪里晓得沈鹤知就是青晓,给活人烧纸钱的事,亏她做得出,便道:“不要了,都拿去扔了。”
“扔了?!”随风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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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他千辛万苦,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扛上山的。
双儿瞥他眼,道:“没看见公主心情不好吗,还不拿着纸钱下去。”
随风:“......是。”
秦香絮又想起方才沈鹤知苍白的脸色。
她虽然是给他烧纸钱不错,但也没怀着咒他的心思啊,事儿最多就是个误会。
秦香絮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可安慰着安慰着,沈鹤知染血的衣襟,却始终不曾从眼前消失,她的肩膀塌下来,有点丧气地朝双儿道:“你说,沈鹤知不会是被我咒得受伤的吧?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双儿困惑道:“公主,您在说什么啊,您什么时候咒过沈大人。”
秦香絮犹豫会儿,道:“青晓是......是沈鹤知。”
双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公主怎么知道青晓是沈大人?”
秦香絮点着纸上的‘央央’二字,道:“贺央是沈鹤知的亡妻,这封信不是沈鹤知写的,还能是谁?”
双儿后怕地攥紧双手。
这这这......
她居然跟在公主后头给沈大人烧纸钱,要是被沈大人知道,她的小命还能留吗。
秦香絮见她露出害怕的神色,知道指望不上了,长叹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咱们去看看沈鹤知。”
“啊?去看沈大人?”双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香絮点点头道:“是啊,他为保护我而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一眼才是。”
她带着双儿朝沈鹤知的寮房去,但今日的寮房比起往日,多了分肃杀之气,巡视的人来往不停,将其团团围住,俨然是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去的架势。
秦香絮在最外围就被守卫拦下,他们将剑半拔出鞘,坚决不许她踏入半步。
双儿喝道:“大胆,居然敢对公主不敬!”
守卫仍旧高抬着头颅,面上丝毫未有惧怕神色。
沈鹤知养出来的人,性格确实像他。
若在平日,秦香絮或许可以借题发挥生场大气,但她没忘记此行来的目的,便朝守卫缓声道:“可否替本宫通传一声?”
当朝公主都和声下气地讲话了,再不给面子,就有些说不过去。
守卫们互看一眼后,有个跑走。
过会儿,他带着李成来了。
李成见秦香絮,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躬身,满脸歉意道:“主子抱恙在身,怕是接待不了公主,还请公主回吧。”
秦香絮被下逐客令,还是不愿走,说道:“我不是来给他添麻烦的,我就是......就是想看他的伤势如何。”
李成说:“伤势有大夫在,自然是无碍的。”
语毕,他也不待秦香絮反应,就道:“你们,护送公主回去。”
守卫左手握着剑柄,右手则朝秦香絮一挥,道:“公主请吧。”
秦香絮隔着层层守卫,看着李成逐渐走远的身影,知道现在不说便没有机会,当下也不犹豫,朗声道:
“是贺央,我有贺央的事儿要跟他说!如此,他还是不愿见我吗?”
14. 第 14 章
“好在沈大人受的只是皮外伤,未曾伤到筋骨。老夫已为沈大人配好药方,这段时日,你就照着这药方给沈大人煎药送服。”
令狐率还不放心,又朝张禀山交代道:“切记,你必得看着沈大人,叫他安心养伤,绝不可使他奔波劳碌。”
张禀山虽然在心里嘀咕,沈鹤知哪里是他能管得住的人,但面上还是谢意满满,接过药方就一个劲地点头,说:“多谢令狐大夫了。”
令狐率这才挎着药箱,开门出去。
他迎面碰上行色匆匆的李成,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李成后退两步,让开位置,低头喊了声:“令狐大夫”。
令狐率朝他温和地笑笑,说:“我知你有要事与你家主子禀告,进去吧。”
李成走进寮房,朝那坐在床畔上的人躬身,说:“主子,公主求见。”
沈鹤知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了那双冷淡无波的眼、
因着身上的伤口流了不少血,所以他面上血色变得稍微浅淡,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若玉瓷般清透。
为了包扎伤口,他身上只披着轻薄的一件外衫,洁白的纱布顺着他窄瘦的腰攀爬而上,包裹在平直的肩头。
李成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复,只好又小声地道:“主子,公主求见。”
沈鹤知用手轻轻抚上肩头的伤口,那里残存的疼痛,深刻而鲜明地让他回忆起刚才所发生的事,他表情愈发冷淡,语气也疏离,简短道:“不见。”
若在平时,李成得了沈鹤知的命令,定然忙不迭地走,可现在他仍旧留在原地,且面露为难地道:“主子......公主说......说有夫人的事要同您讲。”
沈鹤知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他冷然抬眼,讥讽地笑两声,才道:“她以为这样说,我便会见她了?”
李成没想到沈鹤知居然会有对夫人消息不感兴趣的一天,当下有些发怔。
沈鹤知心中生出些厌烦,说:“她处心积虑来到安华寺,又故意派人探寻我的过往,你以为是出于好心吗?”
李成的脑子向来直来直去,没考虑过这些弯弯道道,所以在秦香絮说了那句话后,他就以为主子会想知道贺央的事,毫不犹豫地来禀报。
张禀山戳戳他的腰,提醒道:“公主之前虽然说过对玲珑小姐没有不轨的心思,可没说对主子没有啊。”
“原来是这样,”这话让李成恍然大悟,他点点头,低声喃喃:“我就说那刺客奇怪呢,当时他朝主子攻击的时候,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看出他一直在小心地避开公主。”
张禀山一脸‘我很懂’的表情:“公主这是在自导自演。”
提到刺客,李成不得不说:“主子,那刺客身手不凡,又身怀剧毒,只能是皇家死士。”
张禀山用手抵着下巴,断定道:“对嘛,公主要使美人计,自然得请皇家死士,寻常的刺客,哪有这个本事。”
沈鹤知听得眉头微蹙,朝李成道:“把她从安华寺赶出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李成听到这吩咐,立马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但他却不得不应下,“是,主子。”
正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张禀山开门,见是负责保护的暗卫。
他说:“玲珑小姐哭着闹着要见主子。”
沈鹤知下意识地想要拢紧衣服,但想到沈玲珑并不在场,动作便僵住。
他沉吟片刻后,做了决定,“不见,还有我受伤的事,谁也不许跟玲珑提起,她若问起,只说我是忙于政务,暂时抽不出身。”
暗卫有些犹豫:“可、可是小姐哭得很厉害。”
沈鹤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只是在撒娇而已,你回去跟她说我忙于政务,她便不会再哭了,玲珑懂得分寸。”
暗卫这才放心离去。
李成跟在他后头,把沈鹤知的房门阖上,朝着被护卫拦着的秦香絮走去。
李成告诉她:“公主,主子不愿见您。”
“不愿?”秦香絮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爱妻如命的沈鹤知居然会拒绝她。
李成歉意地笑笑,用眼神示意。
两名护卫上前,朝秦香絮道:“公主请回吧。”
沈鹤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他说了不愿见,那她在原地再待多久也没用,所以秦香絮毫不犹豫,带着双儿就往回走。
李成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开始犯难。
主子只让她把公主赶出去,但怎么赶,主子没说啊,要是硬赶,既得罪公主,传出去对主子的名声也不好。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公主主动离开安华寺吗......
李成越想越入神,一个不留意,差点把跟前的香炉撞到,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收回脚。
不过香炉虽然没倒,里头的香却被撞得七倒八歪。
他只得手忙脚乱地捡着里头的香,把它们重新插回原来的地方,这过程中,衣袖不免被烫出点小洞。
李成捏着袖口,正叹气呢,但叹气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两手一拍,心里做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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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原地站了那么久,腿肯定站得痛了,奴婢回去啊,给您好好捏捏。”双儿有些心疼地说。
秦香絮轻轻地笑了一下,只是笑着笑着,不免又叹气起来:“沈鹤知为什么不见我呢,我真是有要事要跟他说啊。”
双儿好奇道:“什么要事?”
秦香絮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凑近双儿耳边,小声道:“我觉得,沈鹤知的亡妻,大概附在我身上了。”
“啊?”双儿惊讶地张大嘴,被秦香絮话里的内容吓到,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秦香絮掰着手指头跟她算,“你看,贺央死的那年,跟我回京的一年,正好是同一年,除此之外,我还知道沈鹤知跟贺央之间的事儿,可我明明跟沈鹤知半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只能是我被贺央俯身,没有别的可能。”
她越说越觉得是这回事,“原先的梦的确很像是被男鬼缠着,但渐渐的,我发现梦的内容变了,与其说它是梦魇,更像是某个人断断续续的记忆。”
双儿听得目瞪口呆,但又觉得秦香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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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问道:“那公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秦香絮耸耸肩膀,有些无奈,“我原本是想跟他说明白了以后,再想办法让贺央离开我身上,但他如今不肯见我,那我只好一个人想办法了。”
双儿又问:“那公主想到办法没有。”
秦香絮沉默会儿,说:“咱们去找通阳住持吧,先问问他。”
可等到了住持院,慧能却挡住了秦香絮的去路。
被拦了快一天,秦香絮郁闷至极,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通阳住持为何不见我?”
慧能双手合十,先是阿弥陀佛一声,然后才道:“师傅在为今日丧命的那位超度。”
闻言,秦香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妥协道:“那好吧,我明日再来找住持。”
慧能忙说:“请公主留步。”
秦香絮转身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慧能解释道:“不不不,师傅只是让我告诉公主一声,今日往后至少三天,他都不能再替您诵经了。”
“为什么?”
慧能将头垂得更低,“房内遇了杀戮事,血腥孽业无法轻易除去,师傅怕继续诵经反受其害,所以才有此决定。”
秦香絮皱着眉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
她有些烦闷地往回走,双儿忙劝着她说:“公主莫要着急,咱们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梦魇的来由,以后治起来啊,就更快了,也许用不着半月公主就能下山,所以多等个三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双儿的安慰起了些效果,秦香絮的心里总算好受些,“但愿如此吧。”
“公主定然能心想事成的。”
秦香絮失笑,“你呀,惯会说些哄人的话。”
双儿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旁人想哄公主高兴还哄不起来呢,奴婢能哄得公主高兴,说明奴婢有本事。”
“是是,你最——”秦香絮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什么,脸色突然一变,指着天空问道:“双儿,那是什么?”
湛蓝的苍穹之下,乌黑的烟气显眼地暴露在人的视野中,肆意妄为地四处飘荡。
双儿跟着一惊,大喊道:“那是皇家小院的方向!”
闻言,秦香絮也顾不得什么了,拽起裙子就开始朝小院跑,路上,她还遇到了仓皇而逃的李凝娆。
等秦香絮回到小院的时候,原本幽静安宁的地方,已然变成了浩烈的火海,橙红色的火舌吞吐天地,连带着点点云霞都受到感染,显出几分浅淡的薄红。
木质的门窗受不住大火的摧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热的烟气顺风而行,呛得人咳嗽不停。
随风跟另一个侍卫拿着水桶试图灭火,可火已成燎原之势,又岂是两个人可以灭得掉的。
双儿捂着口鼻,拉着秦香絮往后退,担忧道:“公主,您不能再往前了。”
秦香絮觉得今天大概是她此生最倒霉的一天,连吃两个闭门羹不说,连住的地方都被烧了。
她看着眼前的火景,哑然半晌,朝双儿涩声道:“咱们今晚睡哪儿啊?”
15. 第 15 章
双儿也很为难,提议道:“公主,要不......咱们住到寮房?”
秦香絮想起那层层围着的护卫就烦,“你觉得沈鹤知会让我们进去吗,他防我比防贼还厉害。”
双儿一想也是,就说:“那回公主府小住几日?反正通阳住持都说接下来三日诵不了经,公主下山不算违背诺言的。”
秦香絮以手扶额,有些头疼,“能下山自然是好,可我怕回公主府,又要日日做那些梦,不得安生。”
待在安华寺虽然也做梦,但次数比从前少得多,她很久都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双儿不确定地问道:“所以公主是想留在安华寺?”
秦香絮点点头。
双儿想了想,说:“那奴婢去问问通阳住持,看看除了寮房,还有没有别的房间空着。”
她走了没多久,很快就苦着脸回来。
一看双儿这表情,秦香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通阳住持怎么说?”
双儿坦诚道:“临近清明,庙里的香客愈来愈多,人手都不够用,住持还朝别的寺庙借了人,根本腾不出房间来给公主您住。”
虽然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秦香絮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一下。
双儿哭丧着脸:“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沈大人主动放我们进去吗?”
看似无用的一句话,却让秦香絮突然灵光一闪,她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沈鹤知不放,还有别人可以放呀。”
“别人?”双儿眨眨眼睛,很是不解:“除了沈大人自己,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敢把我们放进去?”
秦香絮摇摇头,故作高深道:“那群人的主子,可不只有沈鹤知。”
双儿眼睛一亮,道:“公主,您是指沈小姐?!”
可随即,她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可是那群护卫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见不到沈小姐啊。”
“进不去,不能让她主动出来吗?”秦香絮想到个主意,她把随风喊了过来:“你下山去给我买个风筝,记得速度要快,绝对不能等到天黑。”
随风这段时间上山下山,也是给他走出经验,找到个山间的小道,虽然路是崎岖了点,但距离更短,花费的时间最少,他没多久就回来。
秦香絮抱着风筝,带双儿去了寮房附近的一块空地,松开风筝线。
今日风大,所以既引了场大火,也让秦香絮成功地把风筝放得高。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
秦香絮朝双儿道:“你朝我喊‘公主,再放高点’,声音越响亮越好。”
双儿懵懂地点点头,照她的指示做。
而秦香絮也应着她的话,大声喊着‘好’。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引得李成走了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所以不敢看秦香絮的眼睛,只低头说道:“公主,我家主子在养病,您......”
秦香絮扬着下巴,装出蛮不讲理的模样:“他病他的,我放我的,有什么关系吗?”
李成赔笑道:“没关系,就是......您要是想放的话,可以去别的地方放,寮房这儿人多眼睛多的,想必公主放得也不自在。”
“不啊,本公主很自在,非常自在,我就喜欢别人盯着我瞧,你没见那群护卫都在偷看吗?”秦香絮朝李成身后努努嘴。
李成回头,果然见他的手下们都不着痕迹地偷看,他当即大声地咳嗽两下,那群人才欲盖弥彰地低头。
秦香絮说:“本公主的小院着了火,我正难过呢,所以啊就借沈大人的地方用一用,你放心,我待不了多久的,马上就回去。”
李成做贼心虚,而且凭他的身份也说不了什么强硬的话,就只好堆着笑脸回去复命。
他走后,秦香絮打算继续放风筝,但她发现就是跟李成交谈的那短短一会儿,风筝的方向有些偏移,眼看着就要卡到树上。
要是卡到树上,她可就拿不到了,而且这个时间点再让随风下山买,也定然来不及。
她必须得把风筝拉回来。
秦香絮有点着急地往后退,退着走,就看不清脚下的地面,因而踩着石头也未曾察觉。
她脚底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正打算喊双儿,可这个时候,耳边却有赫赫风声传来。
下一秒,她就被人用手稳稳地托住后背。
等站直身子,秦香絮转身正欲道谢,有人却抢在她前头开口。
“呀,这不是合阳公主吗!”女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意外,她随即又庆幸道:“得亏我弟弟心善,及时救下,不然公主摔着可怎么好。”
秦香絮朝面前身姿曼妙的女子,礼貌一笑,道:“柳小姐。”
说完,她又朝右喊:“柳公子。”
柳玄灵的容貌虽掩在面纱下,但就冲露出的那一双桃花眸,都能看出是个娇艳无双的美人。
而她身边站着的男子,穿着一身绀青色直裾长袍,衣裳裁剪得体,毫无多余坠饰,面容冷毅峻刻,一双眸子下垂,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细看,还能看到他耳廓处一圈浅淡的红。
听到秦香絮叫他,柳相闻忙不迭地跟上句:“公主。”
说完,他眼睛垂得更低,仿佛地面上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东西。
秦香絮问着柳玄灵:“柳小姐今日是来上香?”
柳玄灵轻轻笑两下:“祖母马上要过寿辰,我想着来替她求个平安符,哪儿承想一不小心走错路,居然碰上了公主。”
进安华寺的路就那唯一一条,上了山香客们便径直往大雄宝殿去,就算柳玄灵不认识路,跟着人群走也不会走错,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能走错路,着实不简单。
不过秦香絮只能在心里想,面上不好说什么,只客客气气道:“那柳小姐与我还真是有缘。”
柳玄灵回答完,反问起秦香絮:“公主来安华寺又所为何事,说出来,兴许我和我弟弟能帮上呢。”
秦香絮回答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听闻通阳住持佛法高深,所以就想与其闲着,不如听他诵经几日,说不定能有所开悟。”
“哦?”柳玄灵似乎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她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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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的弟弟,朝他走两步,拍拍他的肩膀,就跟秦香絮道:“正好,我弟弟也对佛法感兴趣,公主您若有空,可与相闻多交谈交谈。”
柳相闻有些怔愣地抬头,“姐姐我——”
他那个‘我’字连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柳玄灵就悄没声地拿手拧着他的腰,狠狠地拧两下。
柳相闻低低地闷哼一声,把未尽的话给咽下去了。
秦香絮看着姐弟两人的小动作,感到些莫名其妙。
柳相闻在沙场杀敌无数,若他信佛,估计早因为自己造的杀业郁郁寡欢了。这离谱的谎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
柳玄灵为什么要撒谎?
秦香絮心神一震。
盛乾之兴盛,离不开朝廷清明,能人入仕的缘故,其中文臣当属沈鹤知,武将魁首则为柳相闻。
不过两人在朝中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今日柳相闻突然出现,柳玄灵又蓄意撒谎,难道......
他们是想从她口中打探沈鹤知的消息?
秦香絮摇摇头,叹了口气。
前有李凝娆,今有柳玄灵,沈鹤知霍霍了多少妙龄少女啊。
柳相闻听见秦香絮叹气,话还未来得及斟酌就冒出口:“公主不开心吗?”
柳玄灵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这个傻弟弟。
哪儿人会直接问姑娘家高不高兴的,正确的做法该是聊些有趣的话题,把事儿给揭过去!
只是柳相闻话都已经问出口了,她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秦香絮觉得她的叹气声已经够小了,怎么柳相闻还是能听见。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不开心啊,我就是......累了,对,我就是累了。”
秦香絮晃晃手里的风筝,说:“我风筝放得太久了,手臂有点酸。”
柳玄灵又在偷偷拧柳相闻的腰。
柳相闻薄唇抿得死紧,不想在秦香絮面前失去风度,但柳玄灵也不知道每天吃的什么,劲儿实在太大了,他觉得腰那处绝对已经青紫。
秦香絮看着姐弟俩诡异的互动,有点害怕地往后挪了挪步子。
正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沈玲珑走到秦香絮身边,张开双手撒娇道:“我要抱抱。”
等秦香絮抱住她,她才靠在她怀里,拿手指着柳家姐弟俩,问道:“他们是谁啊?”
秦香絮说:“这两位是柳将军家的大小姐和二公子。”
说完,她又介绍起沈玲珑的身份:“她是沈鹤......沈大人的女儿。”
“哦哦哦,原来是沈大人的女儿。”
柳玄灵客套完才想起秦香絮话里的内容,面露惊愕道:“啊?”
她就是那个传说中,沈鹤知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女儿?
等等,公主为什么会和她那么亲密。
柳相闻抿了抿唇,看向秦香絮的目光也有些复杂,然而他还未开口。
就见原本安分待在秦香絮怀里的沈玲珑,一个猛地甩头,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喊:
“娘亲!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找爹爹!”
16. 第 16 章
秦香絮被她这一嗓子嚎得花容失色,她连忙捂住沈玲珑的嘴。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她对上柳家姐弟震惊的眼神,慌张地解释道:“你们别听她瞎说,我不是她娘,真不是!”
柳玄灵从震惊里回神,情不自禁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哦哦哦,原来是误会,原来是误会。”
沈玲珑被捂住嘴还不定神,跟泥鳅似的在秦香絮怀里晃来晃去。
无奈之下,秦香絮只能沉下声音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抱你了。”
沈玲珑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停止当泥鳅了。
秦香絮这才松开捂着她的嘴,教育道:“我不是你的娘亲,你不能乱叫,不许有下次,听见没有?”
沈玲珑别开脸,把下巴扬得高高的。
秦香絮空出一只手,捏住她软和的脸颊,把沈玲珑的脸又掰回来,重复问道:“听见没有?”
沈玲珑噘着嘴,嘟囔道:“听见了。”
秦香絮这才稍微松口气。
柳玄灵有些不解地问道:“沈大人的女儿,怎么会跟公主......”
秦香絮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沈大人政务繁忙,有时没空看着这孩子,她就会悄悄跑我这儿来。”
沈鹤知受刺杀的事非同小可,她还是先别说比较好。
秦香絮说完,生怕柳玄灵误会她跟沈鹤知有什么,连忙补充道:“但是你放心,沈大人冷心冷情,向来是对我不假辞色的。”
柳玄灵虽然不明白秦香絮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但她乐得知道两人之间没有关系,就下意识地点点头。
沈玲珑看见她这反应,心里不快活,干脆就趴在秦香絮肩膀上,当起了挂件。
秦香絮看见天色渐渐沉下来,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和沈玲珑说,就跟柳家姐弟道:“我还有事要忙,二位......”
柳玄灵很豪迈地摆手:“没事没事,公主不必担心我们。”
秦香絮轻轻颔首,抱着沈玲珑走远。
柳玄灵目送她出了视野,才用力一拍柳相闻的肩膀,不满道:“哎呀,多好的机会,被你这么给白白浪费了!”
柳相闻眉头微蹙:“姐姐你乱说什么,什么机会?”
“跟公主说话的机会呀!”柳玄灵蔑他一眼:“我看着你长大,你那些歪心思啊,根本藏不住。”
柳相闻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反驳道:“什么歪心思,我没有。”
在战场指斥方遒的将领,碰上心悦的姑娘,跟初出茅庐的小兵似的。
不过柳玄灵觉得很正常,毕竟她娘总说爹爹当初也是这个死德行,柳相闻是爹爹的种,自然像他。
柳玄灵摸摸指甲,像是无意地说道:“哎呀,不知道是谁以前成天说神佛皆是虚妄,也不知道是谁听说公主在安华寺,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头过来。”
她朝柳相闻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弟弟,你告诉姐姐,这人是谁啊?”
柳相闻刚才还嘴硬反驳,这会儿安分了,跟个鹌鹑似的低声道:“......姐姐,你又取笑我。”
柳玄灵啧一声,“谁取笑你了,我是在替你着急!”
“着急?”柳相闻似懂非懂:“着急什么?”
“你没看见刚刚沈鹤知把女儿都送过来了吗?”柳玄灵拍拍手,愤愤道:“他这是在挑衅我们!”
“挑衅?”柳相闻说:“可是公主不说说沈大人冷心冷情,他们二人之间并无什么吗?”
“现在是没有,谁能保证以后,”柳玄灵让他居安思危,“你想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老婆,沈鹤知这个老谋深算的,居然连他最宝贝的女儿都拿出来了,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柳相闻听得一知半解,“可是那姑娘又不是公主所生。”
“不是亲生的,也能培养感情啊,到时候公主舍不得孩子,沈鹤知可不就把人给拿捏住了!”
柳玄灵越想越觉得危险,为自家弟弟的幸福着想,她必须得想个周到的法子,“咱们不能再傻站着了,求完平安符就回去,我要问问母亲怎么处理你这个事儿。”
柳相闻说:“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让爹请皇上赐婚不就好了。”
柳玄灵有点嫌弃地说:“你呀,真是除了年轻体力好,哪儿哪儿都不如沈鹤知,我要不是你姐,才不会做这些以卵击石的事儿。”
柳相闻觉得他大概听懂了柳玄灵的意思,问道:“姐姐是想让我用军功去跟皇上换赐婚的圣旨吗?”
提到军功,他面上带了几分骄矜与自负,“我换得到的,绝对。”
柳玄灵没搭理他,只低头四处找着什么。
待看到某个角落后,她来了精神,快步跑过去,拿起树底下一根长枝,递到柳相闻跟前。
说:“诺,玩儿去吧。”
==
“我不喜欢那两个人看你的眼神。”沈玲珑趴在秦香絮的肩膀上,有点不高兴地说。
“嗯?他们的眼神怎么了?”秦香絮看着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秦香絮叹口气,“就算你不喜欢,也不能叫我娘。”
她说完,沉默会儿,打算开口提正事的时候,沈玲珑突然出声说:“你今晚能陪我一起睡吗?”
这话戳到了秦香絮的心窝子,但她还是得装着镇定,说道:“我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爹那边......”
“我爹忙着理事,才没空搭理我呢,”沈玲珑说完,又想起公主和爹爹初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开动小脑筋,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你放心,我绝对能让我爹同意!”
==
沈鹤知喝下苦涩的汤药,眉头不自知地皱起,他不开口时已经气势凛然,如此这般,更叫手底下的人不敢喘气。
青葱如玉的手捏着一纸信文,他低头看了半晌,有些疲惫地合眼。
李成很是担忧,出声道:“主子,您受了伤,不该再如此劳心费神,令狐大夫不也说吗,您若这时不好好调理,以后可能会留下病根。”
沈鹤知闻所未闻,只问道:“可查清楚北地流民的身份了?”
李成缓缓点头道:“派出去的人回报,他们的手臂上确有团花纹。”
闻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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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知慢慢睁开眼,语气不悲不喜:“好,好啊。”
李成摸不准他的想法,但目前重中之重是让他安心养病,就说:“如今朝廷已然有派兵镇压之意,想来流民作乱很快就能平息,到时候主子想要他们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您不必——”
沈鹤知出声打断,他讥讽地笑笑:“死?死太便宜他们了。人不受点折磨,是不会懂得悔过的。”
手中的信文,被他用力地团起,沈鹤知冷眼看着,仿佛手中握住的并不是信文,而是贼寇的首项。
他朝李成道:“范行不是一直想立功吗,你去让他递个折子,告诉秦景无须出兵,只需派人毁了都越与赤城之间的栈道。”
李成不解:“主子,流民之势已盛,此时若不出兵,只会失去更多城镇啊。”
沈鹤知轻轻勾唇,但眼底却并无任何笑意,“再训练有素的兵,没了饷,也是翻不出浪的。都越一断,水运阻塞,赤城一断,陆运阻绝,无饷可用,自然不战亦困。”
“可是这两处管住了,北地的流民还可以往山南去啊,”李成说:“要堵,必得堵死。”
“不用,”沈鹤知轻描淡写道:“山南地方炎湿,瘴雾不绝,毒蛇猛兽更是聚居于此,入者轻则致病,重则伤生,你觉得,他们有几条命?”
李成恍然大悟:“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让人送信给范行。”
“主子,小主子想见您一面。”外头的人说着。
想起沈玲珑,沈鹤知坐直身子,问着张禀山:“我面色可还苍白?”
张禀山摇摇头说:“主子的血色已恢复不少,唯独这里。”
他伸手点了点唇的位置。
沈鹤知抿了抿唇,说:“无碍,让玲珑进来吧。”
外头的人得了命令,推开门。
沈玲珑跟小鸟似的猛地往床榻冲。
沈鹤知神情专注地望着她,待沈玲珑走到跟前,才抬起纤长的手,在她眼尾轻轻地抚了抚,缓声问道:“又去哪里乱跑,汗都出来了。”
沈玲珑嘿嘿一笑,笑完,动作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沈鹤知牵起唇角,“有事就跟爹爹直说,爹爹都依着你。”
“嗯......就是......”沈玲珑抠着手,睁着剔透的大眼睛,问道:“我今夜可以与爹爹一同睡吗?”
张禀山有些犹豫。
他要不要开口阻止呢。
主子身上有伤,要是跟小姐一起睡,凭小姐的聪颖,定然会觉察出不对劲,可眼瞅着主子这溺爱的样子,他就算开口,主子估计也不会听。
那......要不要开口呢?
沈鹤知帮张禀山做了决定。
不面对沈玲珑时,他或许还能狠点心,可真面对女儿时,心早就软和得不像样,哪里能说出狠话。
“可以。”他答应了。
沈玲珑欢呼一声,忙不迭地就要往外跑。
沈鹤知有些不解:“玲珑,你去做什么?”
“啊啊啊!”沈玲珑一拍脑袋,有点懊恼道:“忘记跟爹爹说了,我还约了公主一起睡。今夜咱们是三个人一起睡!”
17. 第 17 章
沈鹤知喊她:“站住!”
沈玲珑转身,可爱的脸上满是疑惑:“怎么啦爹爹?”
沈鹤知皱眉:“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约了公主一起睡?”
沈玲珑点头:“对哇,皇家小院突然起火,公主无处可去,所以我就让她跟我一起睡啦。”
“但是我又想跟爹爹一起睡,所以我就想了个好办法,干脆我们三个一起睡!”
她的高兴从上扬的语调里都能听出,但沈鹤知却越听脸色越沉,他很快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侧脸朝李成看去一眼。
李成把头低得快垂到地里去。
主子只让他把公主赶出安华寺,又没交代具体怎么做,他情急之下,可不就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了。
沈鹤知以手抚了抚眉心,莫名感觉有些头疼,耐着性子跟沈玲珑道:“公主无处可去是她的事,与我们何干?”
他说着伸出手:“乖,来爹爹这儿。”
沈玲珑嘟着嘴,想起秦香絮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继续道:“爹爹教导我仁善之道,那公主落难,怎么会与我无关呢,我想帮她不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吗?”
沈鹤知有瞬间说不出话,他没想到从前教她的东西,有一天会用到他自己身上。
还是李成开口替他解了围,说:“帮自然是能帮的,但公主是女子,主子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自然没有同睡一张床的道理。”
“小姐,您要知道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若她跟主子睡一张床,被外头的人知晓还不知要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小姐您心善,可要是到头来帮人却变成了害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沈玲珑脑子转了转,说道:“那我不要三个人一起睡了。”
李成正打算笑,笑到一半笑容又僵住。
因为沈玲珑说:“公主跟我睡就是了。”
主子下令让他把公主赶出安华寺,就是为了看不见她眼前能清静些,可他赶着赶着,不仅没把人赶远,还赶到小姐床上去了,这叫哪门子事。
李成在心里哭天抢地,想着主子又要治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过。
果不其然,沈鹤知脸上的柔和淡去很多,冷声道:“我不许。”
沈玲珑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怎样才行!”
沈鹤知:“总之就是不行。”
沈玲珑有些不高兴:“公主跟我一起睡,又不会有悖礼节,爹爹要拦,也要给女儿一个理由才是!”
沈鹤知想起那抹纤细的身影,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年岁尚小,本就易遭人蒙骗,何况公主心思还不纯,我更不能让她待在你身边。”
沈玲珑大声否认:“公主才不是爹爹口中的那种人!”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女人想通过沈玲珑接近沈鹤知,可沈玲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她们没两句就朝她打听爹爹的意图。
可公主不是这种人,公主只会温柔地抱她哄她,给她讲好玩的故事,然后陪她玩。
沈鹤知见沈玲珑还是犟着不肯低头,但他心意已决,就有些强硬地道:“无论是不是,她都不能留在这里。”
沈玲珑来的时候,跟秦香絮打了包票,以为只要撒个娇,向来宠她的爹爹就会欣然同意她的要求。
可没想到不仅事儿没办成,爹爹还用这样冷硬的语气跟她说话,明明爹爹以前从来不会对她这么冷淡的。
沈玲珑心里不知道是委屈多,还是伤心多,总之眼眶很快就红了一圈,她擦去眼泪,倔强道:“爹爹平日总把我关在家中,不许旁人轻易与我说话,女儿懂,女儿晓得爹爹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所以女儿从来都不曾说什么。”
“可是爹爹你有体会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女儿就那样一个人待在幽静无声的房间里,连个说话的丫鬟都没有,爹爹不回来,女儿身边就永远安安静静的,安静了好多年,可是女儿分明一点也不喜欢安静!”
沈玲珑说着说着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说话的人,爹爹却也要赶走。我讨厌爹爹!我再也不要见到爹爹了!”
她哭着跑了出去。
沈鹤知情急下床,却不小心扯到右肩上的伤口,脸色顿时煞白。
李成匆匆忙忙地扶住他,沈鹤知借他的臂膀微微站稳,就要出去追。
可李成连忙阻拦,示意道:“主子,您的肩膀。”
那里,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开裂,导致鲜红的血液瞬间洇出衣表,如点点红梅初绽在雪上。
沈鹤知已然顾不得疼痛,满心满眼都是沈玲珑哭着的模样,只想赶紧去追回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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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珑一路哭着跑出去,秦香絮很难不注意到,她蹲下身子替沈玲珑擦了擦眼泪,才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哭成这样?”
在她的认知中,不觉得沈鹤知会为难他的女儿,只以为沈玲珑是遭遇了别的什么伤心事。
沈玲珑吸了吸鼻子,把心底的难过勉强压下去才说:“我没把事情办成。”
秦香絮哑然失笑:“就为了这件事?”
沈玲珑抬头:“不然呢,还能有什么事?”
她没兑现方才给公主的承诺,公主肯定要觉得她言而无信了。
沈玲珑刚在沈鹤知那儿得了冷遇,现在一想公主也要不喜欢她,心里更加撕扯起来,好不容擦干净的泪也流得更凶了。
秦香絮朝双儿又要了条帕子,“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沈玲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觉得我不信守诺言,然后讨厌我吗?”
哭成这样就是在担心这个?
秦香絮又无奈又想笑,她伸手捏了捏沈玲珑的脸蛋,“怎么会讨厌你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这话让沈玲珑煎熬的心稍微平定下来,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你不许骗我哦。”
秦香絮点头,跟她保证:“当然啊,我最喜欢你了。”
沈玲珑抽噎着,总算不再哭。
秦香絮稍微放点心,说道:“既然丞相不让,那我自行下山便是,总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你啊,也就不要放在心上,再这么哭来哭去,当心小小年纪就变老太婆了。”
沈玲珑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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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情愿地揪着秦香絮的衣摆,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都怪爹爹,我讨厌爹爹。”
秦香絮听着她这样负气的话语,很有耐心道:“玲珑怎么能讨厌爹爹呢?爹爹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没有人能比他对你好了,所以你就是讨厌任何人,也不能讨厌你爹爹啊。”
沈鹤知跟看眼珠子似的宝贝沈玲珑,难免有保护过度的时候,这很正常。
秦香絮回忆起他奋不顾身为她挡剑的模样,于情于理,她都该替他说句公道话:“玲珑乖乖听话好不好,不要让爹爹难过。”
沈玲珑方才说的都是情急时的气话,现在冷静下来,也知道说得不对,就垂下脑袋道:“那我过会儿去跟爹爹道歉。”
秦香絮满意地笑笑:“玲珑真乖。”
她看了眼鸦羽般的天,朝双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但秦香絮步子还没迈几步,衣服就又被人揪住。
沈玲珑用期待的语气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秦香絮想起慧能的话,道:“回来是会回来,但估摸要几天后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待在安华寺,不用担心受噩梦的惊扰,但情况不允许,她就只能回公主府去。
安华寺上山下山的道路虽然不算长,但也跟短不沾边,秦香絮被娇养惯了,这样的路偶尔走一回还行,多走了可吃不消,所以回了公主府,她就打算待到通阳结束超度再回来。
沈玲珑听到她如此说,心中不免失落,但她也没法强留人家,“那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哦。”
秦香絮笑说:“一定。”
她带着双儿往回走,余光瞥见什么,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了,问道:“刚才那里站着谁吗?”
双儿闻声摇头:“奴婢不曾注意。”
秦香絮心想也许是她看错了,便收回视线往皇家小院走。
院落被火烧得只剩个骨架,所以就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只要把带来的两个侍卫带走就好,但刚她喊完随风,就见张禀山出现在不远处。
秦香絮没觉得他是来找自己的,直直地就要迈上下山的路。
张禀山跪在地上行礼,说道:“公主,主子愿意给您空房间住了。”
秦香絮喜出望外:“当真?!”
张禀山:“主子亲口所言,千真万确。”
==
令狐率刚走没多久,就又回来重新包扎伤口。
沈鹤知静静地坐在床上,黑沉的睫毛压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李成跟在令狐率身边打下手,等他掀开沈鹤知的衣服,看到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时,又觉得焦急又觉得无力。
夫人不在身边,主子根本不知道宝贝自己,可他着急又有什么用,主子根本不听他的。
李成在心里默默叹气。
沈鹤知被包扎伤口时,长眉突然轻皱一下。
李成以为是他弄痛主子,正想小点力气,却听沈鹤知突然开口。
平日波澜不惊的人,语气居然带了点烦躁,他问道:“我是不是太容易对她心软了?”
18. 第 18 章
李成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玲珑小姐是主子唯一的女儿,主子怎么心软都不为过。”
沈鹤知听完,沉默着不置一词。
李成小心地抬眼去看,见主子仍旧保持着皱眉的模样,似乎心情不佳。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主子娇惯玲珑小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主子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主子却这般表情。
李成摇了摇头。
主子永远是主子,他怎么可能摸透主子的想法呢。
沈鹤知抿唇,想起方才听到的那道柔和嗓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恍惚以为央央回来了。
而就是这个恍惚,令他做出不该有的决定,等回过神来,一切都已太迟。
思考间,令狐率已将伤口重新包扎完毕,交代道:“沈大人行事可千万得注意,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不然伤口要是再次开裂,恐怕就没有现在这般好处理了。”
伤口难处理是一回事,他这把老骨头上山下山也不容易,刚刚被人连推带赶地走,他差点一口气都没喘上来,直接在佛祖的注视下去了西天。
李成忙应声:“会的会的,这次一定小心。”
令狐率叹着气走了。
沈鹤知略微伸手,将衣领合拢些,才交代道李成:“跟小姐说,我今日事务繁忙,不能陪她了。”
他不想让沈玲珑闻到血腥气。
李成说完是是是,赶紧出门,擦了两把汗。
小姐跟主子认了错后,就急匆匆地去了公主房中,别说要跟主子睡,就是提都没提一嘴。
==
沈玲珑趴在秦香絮的肩头,说道:“我明天想放风筝,可以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秦香絮就想起来风筝还在树上挂着呢,只是她当时只顾着跟柳家两姐弟说话,自然而然就把这一茬给忘干净了。
秦香絮“哎呦”一声,如实说道:“风筝卡在树上了,怕是拿不到,我叫随风下山再重新买个吧。”
沈玲珑毫不在意:“那有什么大不了,我叫李成上树给我拿去,他轻功那样好,拿个风筝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鹤知的属下,不去干正事儿,来帮她取风筝?
秦香絮困惑:“他肯吗?”
沈玲珑自信满满:“有什么不行,李成除了爬树厉害,切水果也不在话下,什么兔子凤凰啊,都能给我雕出来。”
秦香絮听得目瞪口呆,对沈鹤知疼爱沈玲珑这件事,又多了一些新的认识。
就算是她,也没有让皇家死士给她切过水果过,哪怕真这么命令了,秦景知晓,恐怕也只会斥责她一声胡闹,而不是像沈鹤知这样溺爱。
秦香絮叹口气,摸了摸沈玲珑软和的小脸,感慨道:“你爹可真是宝贝你。”
沈玲珑嘿嘿一笑,“那当然啦。”
不过秦香絮还是提醒道:“也不知道今晚的风大不大,若是风大,风筝不知道要被刮到什么地方去呢。”
沈玲珑:“那就叫李成他们去找。”
秦香絮摇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若真是那样,我叫随风去买。”
如果李成真带着一群人在安华寺翻来覆去地找,来往的香客见了,还不知道会惊恐成什么样,以为庙里发生什么大事呢。
要是被人知道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找她的风筝,那她刁蛮任性的名声,又要传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秦香絮拍拍沈玲珑的背,说:“好了好了,睡吧,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沈玲珑点点头,靠在她的怀里,很快睡着。
一夜安稳度过,秦香絮难得不用早起,睡的时间难免就长了些,等日光穿窗入户,她才悠悠转醒,急忙地唤双儿进来替她梳洗。
因为心里惦念着风筝的事,动作也就快了很多,没多久就梳洗完。
秦香絮领着沈玲珑出门,好在昨夜风不大,风筝还卡在原来的位置,只要爬上去就能拿到,但怎么拿,是个问题。
沈玲珑就如昨夜说的那样,要去找李成。
秦香絮惴惴不安地跟在她后头,怕待会儿见到沈鹤知,遭他责难。
他肯定不会觉得他女儿有错,只会认为是她这个刁蛮的公主,带坏了他的女儿。
但不找李成,随风又指望不上,随风轻功没有那样好,真爬上树,到时候摔着碰着,她身边可用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秦香絮有想过干脆叫随风下山去买算了,但沈玲珑心意已决,丝毫不觉得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对,拉着秦香絮就朝沈鹤知那儿去,让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秦香絮只好暗自祈祷:沈鹤知下朝还没回来,沈鹤知下朝还没回来......
她起来的时间太晚,按理沈鹤知早就该回来,这样的祈祷根本毫无用处。
可老天爷似乎被她的诚心感动,沈鹤知还真就没有回来。
沈玲珑带着她朝门口一站,里头空无一人,秦香絮松了口气,想着总算不用面对沈鹤知。
“爹爹呢,李成呢,他们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沈玲珑问道。
张禀山如实说道:“主子出门后,便一直未归,小姐要是等得急了,属下可以派人去告诉主子,说小姐想他了,叫他早些回来。”
“不用了!”沈玲珑小手一抬,止住张禀山的话。
爹爹不回来正好,她刚好能多些时间跟公主玩。
但李成不在,风筝要叫谁拿好呢?
沈玲珑的眼睛落到了低头的张禀山身上,问道“你功夫如何?”
张禀山一愣,以为小姐是在质疑他的本事,便立即答道:“自然是能以一敌十。”
他这倒不是吹嘘,沈鹤知身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没点本领,是不能为主子办事的。
沈玲珑眼睛一亮,又接着问道:“轻功呢,轻功如何?”
张禀山的轻功不算特别好,但小姐当着公主的面问,他总不能说自己没本事,叫公主小瞧主子去,便硬着头皮道:“可以飞檐走壁。”
沈玲珑更高兴了:“那本小姐有个特别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你能不能做成?!”
张禀山开始为自己说过的大话后悔,幸好他低着头,不然表情就要被人看见,犹豫会儿道:“......小姐尽管说就是,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他不知道小姐要交代他怎样繁重的任务,总归与简单不沾边,但小姐的命令都下了,他只能去做。
沈玲珑拍手:“那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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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树上拿风筝吧!”
“啊?”张禀山抬头,满脸的呆滞。
就这?
小姐不该叫他去干些杀人越货的事儿吗,怎么就只交代了个拿风筝。
沈玲珑见他表情古怪,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属下自然是愿意的。”张禀山满心不解地站起身子,奔着卡风筝的树去了。
难不成小姐是在暗中考察他什么?
凭张禀山的本事,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拿到风筝,但他始终猜测不到沈玲珑的意图,就故意给自己拖延了时间。
但再拖,时间也不会长到哪里去,张禀山还是没能摸透沈玲珑的心思,他不安地把风筝交到小姐手里,以为她会对他有训斥之词。
可沈玲珑接到风筝,欢呼着就跑到秦香絮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徒留他在风中凌乱。
秦香絮接到风筝,开始手把手地给沈玲珑讲要如何放,她让随风拿着风筝,沈玲珑拿着线,然后再让沈玲珑慢慢地放线。
昨日她就是这样将风筝放高的,可或许是沈玲珑个子矮的缘故,风筝如何也飞不起来。
无奈之下,秦香絮只能抱起沈玲珑,替她往后挪步子,风筝终于飞起来了,沈玲珑高兴到手舞足蹈。
两人又玩了会儿,直到日头西移,才歇下。
抱着沈玲珑又是跑又是笑的,秦香絮出了一身汗,很想好好沐浴一番,可她在沈鹤知的地盘,做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
但她真的很想沐浴!
秦香絮跟沈玲珑打着商量,“你就说你要沐浴,叫人多准备一个木桶跟一份热水好不好?”
借着沈玲珑的由头,沈鹤知的属下肯定不会多说些什么。
秦香絮承认她这个办法有些卑鄙,但谁叫她为抱沈玲珑出了一身臭汗呢,沈鹤知这个做爹的,总该体谅一些才是。
沈玲珑点点头,便吩咐着下人去做。
秦香絮安心一笑,期待着靠沐浴来稍稍缓解身体的疲劳。
==
沈鹤知是在日暮时分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房中空寂,便问道:“小姐呢?”
张禀山说:“小姐刚沐浴完,该是睡下了。”
沈鹤知:“睡下?”
沈玲珑没他哄,一夜都不会安生,怎么会这么早睡下,一定有问题。
李成听完他的话,身子颤动。
沈鹤知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小动作,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李成缩着肩膀:“......这两夜,小姐都是跟公主一起睡的。”
沈鹤知沉默会儿,才道:“去把小姐接回来。”
李成跟张禀山对视一眼。
沈鹤知想起沈玲珑倔强的性子,知道他们两个去是接不回来的,便道:“她不肯回来,那我亲自去接。”
李成跟张禀山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沈鹤知迈着步子,到了沈玲珑的房门口,却见守门的下人都不知所踪,皱了皱眉。
他念着来此的目的,便抬手叩门,轻声问道:“玲珑,你睡下了吗?”
无人回应。
沈鹤知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干脆用力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19. 第 19 章
房内本该睡着沈玲珑的床,空无一人。
她跑到哪里去了?
沈鹤知皱眉沉思,想起李成说这两夜她都是跟公主一起睡,以为沈玲珑跑到了公主的房间。
他转身欲走,却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小小的水声。房间最里头的屏风处,依稀有个模糊的人影。
沈鹤知一下子便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对那些服侍的下人生出些许不悦。
热水想必早就凉了,沈玲珑被遗忘在这里,若是他不来,她岂不是要在冷水里泡一夜?
沈鹤知脚下的步子因为担忧着急,变得快了许多,他径直朝屏风后走去,伸手撩开轻薄的纱幔,喊着:“玲珑——”
然而名字才到嘴边,便生生僵硬住。
靠着木桶边缘睡觉的人,并不是沈玲珑,而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
她睡姿并不安稳,乌黑顺直的青丝如流水般倾泻在她白嫩的肩头,露出其下一点纤细的脖颈,身上肌肤欺霜赛雪,又透着一点薄润的粉红,若桃花般秀丽明艳。
纵然水波晃荡,也遮掩不住她妙曼的身姿,反倒多了些欲看不分明的模糊,叫人忍不住遐想连翩。
女子的脸刚好侧对着来人,娇嫩的容颜也被青丝遮掩大半。
但她的右手轻轻地搭在木桶边缘,虎口处小巧可爱的红痣,不难让人看出她的身份。
......
李成在外头等了一阵子,但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却只看到沈鹤知独自从房里出来,怀中并没有抱着沈玲珑。
他正想问主子玲珑小姐去了何处。
可沈鹤知径直掠过他,一言不发地就往回走。
李成只得关好沈玲珑的房门,连忙跟上去,边追还边提醒道:“主子,令狐大夫才提醒过您,一举一动都要小心,您走慢点儿呀!”
==
秦香絮的手因为无力,不知不觉地又重新掉回水中,这拍打的水声叫她一个激灵,回过神。
“哎,”她轻叹一口气,“我也属实是太娇贵了些,只是抱着玲珑半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说道“公主,奴婢又去拿了点热水。”
秦香絮朝双儿道:“不用了,水都冷了,再泡下去我要冻着了。”
双儿拎着水桶,有些歉疚:“都怪奴婢来晚了。”
“无碍,”秦香絮说:“对了,没叫人看出破绽吧?”
双儿连忙点头:“不会,怎么会呢,玲珑小姐把下人一打发走,奴婢就悄悄把她抱到公主的房间去了,这里的人只以为房间里头还是玲珑小姐,不会看出异样的。”
秦香絮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回去吧。”
她赶快穿好衣服,趁着外头没人,回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头,沈玲珑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上看书,蜡烛摇摇晃晃,把她粉嫩的小脸蛋照得亮澄澄的,多了些小大人的严肃。
秦香絮轻笑一声,问道:“还没睡?”
沈玲珑点点头,道:“我想把这故事看完。”
秦香絮头发未干,不急着睡,索性在沈玲珑身边坐下,问她在看些什么书。
沈玲珑把书朝她那儿递了递。
秦香絮粗略地扫了一眼,讲的是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早就被话本不知改编了多少次,版本不计其数,但故事大都相同,无外乎人妖殊途。
但沈玲珑读的这本似乎有些不一样,最后狐妖与书生居然修成了正果,不过她对这样圆满的结局仍旧存着困惑,问道:“这狐妖怎么能与书生同睡一床呢,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不能这样,要被人说闲话的。”
秦香絮被她这话逗笑,解释道:“可他们是成了婚的夫妻啊,夫妻自然要同睡一张床了。”
她说完,后知后觉地捂嘴,有些担心沈玲珑会顺着这话继续问下去,问她夫妻为什么要同睡一张床。
幸而沈玲珑没纠结这个,只总结道:“所以睡了一张床的男女便会是夫妻?”
夫妻同睡一张床,但同睡一张床的可未必是夫妻,但要说给沈玲珑听,又要扯到别的东西上去。
虽然秦香絮并不觉得青楼女子就一定低贱,但沈鹤知大概不会愿意从他女儿口中听到“青楼”两个字。
秉着为沈玲珑,还有她自己着想的原则,秦香絮说:“对啊,就是这样。”
反正沈鹤知不会让沈玲珑接触到有关青楼的东西,那在沈玲珑能得到的认知中,睡同一张床的,只能是夫妻。
沈玲珑恍然大悟:“原来睡了一张床要变夫妻啊,怪不得爹爹不让——”
“嗯?不让什么?”秦香絮听她顿声,不禁发问。
沈玲珑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秦香絮见她不想说便不再问,正好头发也干了,便抱着沈玲珑上床。
沈玲珑没像从前那样,一上床就靠在她怀里睡,反而仰着小脸一直看着她。
秦香絮伸手摸了摸脸,不确定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沈玲珑:“没有哦,我就是在想事情。”
秦香絮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之前为了赶走柳家姐弟,沈玲珑直接叫她娘的事,她可还没忘记呢。
所以现在秦香絮一看到沈玲珑的眼亮晶晶的,就下意识觉得她没在想好事儿。
沈玲珑嘟嘟嘴:“才不是鬼主意呢,是好主意。”
秦香絮拿她没办法:“好好好,是好主意,我说错了。不过我可先说在前头,你别再把你那些好主意用在我身上,不然我真要被吓着。”
沈玲珑不吭声。
秦香絮低头看,见她已经阖眼,似乎在她怀里睡着。
于是她便不再出声,替沈玲珑紧了紧被子,跟着睡去。
==
是夜,一盏青灯如豆。
沈鹤知端坐于桌前,垂眸思量着什么。
房内夜色浓重,他的脸色却如雪一样朦胧清朗,长发松散,如瀑滑落,衬得他冷淡的眉眼更显几分绝色。
李成想不通主子从小姐房间回来后,怎么就突然要沐浴,还是冷水浴。
受了伤的肩头不能碰水,主子几次三番地沐浴下来,伤口肯定要出问题,就算主子运气好,伤口无碍,但他还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怎能不着凉呢。
李成想都没想,就让张禀山去请令狐率。
等他吩咐完回到房中,沈鹤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用食指抵在唇瓣,边思考边缓缓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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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帘低垂,像在看桌面,又像不是。
李成见他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意思,正想开口劝两句。
沈鹤知在他前头出声,低语道:“很像,真的很像......”
李成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很像?”
沈鹤知收回食指,舔了舔苍白的唇,将这个话题毫无痕迹地揭过,问道:“段登达今日送来了什么?”
李成的心思被转移,回答道:“就是些上好的伤药而已,没别的。”
“没别的?”沈鹤知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为何要送我伤药?”
李成努力想了想,回答道:“是想报主子当年的知遇之恩?”
段登达当年科举时的主考官,正是沈鹤知。
科举第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但二三甲的人数可就多了,少则一百,多则数百。
这些人数众多的二三甲参加殿试,被选中的可能渺茫无比,但沈鹤知无意中提了段登达一嘴,秦景就特地将他的卷子抽出来看,并直接改为第三名,让段登达进了翰林院。
段登达正是因为在仕途上有了一个绝佳的起点,才能早早地做上大理寺少卿。
可以说若不是沈鹤知的提携,只怕他读书读破了天,也只能在个穷乡僻壤混个知府道员做做,哪能有如今的气派。
李成会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沈鹤知反问:“要报恩早有机会报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报?”
李成明白了,“您是想说他另有所图?”
沈鹤知抬眸,看着外头黑沉的天:“是他有所图,还是他背后的人有所图,谁知道呢。”
李成皱眉苦思:“属下不曾听闻段登达与哪位皇子有往来。”
他犹豫着问道:“要不......属下派人去查探一番?”
“不必了。”沈鹤知略一抬手,熄灭了烛火,室内顿时昏暗,只剩下床边那一汪清冷的月霜。
他定定地朝床边走去,慢慢地脱着衣服。
李成知道主子这是要睡下的意思,躬身退出去,替沈鹤知阖门。
第二天天还没亮,令狐率就被张禀山给架过来了。
令狐率的山羊胡子抖个不停,眼睛也一直在朝上看,大有要翻白眼的架势,他连忙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清醒过来。
李成从沈鹤知的房间里走出,朝气还没喘匀的令狐率道:“进去吧。”
于是令狐率只能擦擦额头的汗,然后大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房内,沈鹤知靠着床皱眉坐着,白衣凌乱,也丝毫不减他凛然的气势。
令狐率战战兢兢地查看伤口,又开了药方,才被李成领着出门。
李成不放心:“主子一早便说头疼,想必是昨夜感了风寒,你可开了治风寒的药?”
令狐率点头如捣蒜:“开了开了,自然是开了,不过......”
李成皱眉:“怎么了,可是主子的身体有哪儿出了问题?”
令狐率摆手:“倒不是出了问题,只是这头疼,似乎不仅是风寒引起的。”
李成不解:“还有旁的由头?”
令狐率承认道:“是啊,沈大人除了风寒,还有些血气上涌,他是遇着心情难以平复的事了吗?”
20. 第 20 章
李成一想就明白,边叹气边朝令狐率摆手。
令狐率了然:“到底发生什么了?”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我家小姐,”李成说,“我们家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话的时候要多招人稀罕有多招人稀罕,但是倔脾气一上来,谁都劝不住,主子这两日没少为小姐操心。”
沈玲珑的脾气,令狐率是知晓的,当下不疑有他,捋了捋胡须道:“那便没办法了。”
要他说,孩子还是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了就老实,但是这法子沈鹤知显然不会用,他就是自己挨刀子也舍不得女儿掉根头发。
李成显然也知道这点,无奈道:“我也就只能劝主子多宽心了。”
令狐率补充:“还得提醒他按时喝药。”
李成点点头。
说话间,黎明的曙色愈盛,日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令狐率抱紧医箱,告辞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欲走,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肩膀就被人用手把住了。
令狐率回头,看向拦他的李成,问道:“怎么?”
李成面露犹豫地说:“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公主还要在这儿待两天,小姐肯定巴巴地跟在公主后头,直觉告诉李成,主子肯定还会为小姐的事儿头疼。
既如此,不如干脆把令狐率留下,这样真出什么事,也能及时唤他过来医治。
令狐率在心里默数了这几日爬山的次数,很快就同意道:“好,我留下。”
==
沈玲珑今天不要玩风筝了。
这让秦香絮松了口气,毕竟她今早睡醒就发现手臂跟腿一阵一阵的酸痛,别说抱了,就是动作的起伏稍微大些,都要龇牙咧嘴。
幸好她的脸挡在幕篱之下,没人能知道她怕痛到这个程度。
沈玲珑坐在椅子上,不着地的两条小短腿凌空晃荡着,突然大声道:“我要玩躲猫猫!”
秦香絮心想躲猫猫好,躲猫猫不用跑不用跳的,找个地方一藏就是,人也不累。
就问道:“你想在哪里躲?”
反正不能去放着佛像的宝殿,不然被人瞧见了要说她亵渎神灵。
也不能在寮房,被沈鹤知看见又要被讽刺带坏女儿,虽然她好像一直在带坏就是了。
沈玲珑比寻常小孩聪明,估计是也想到了这点,就提议道:“咱们去后山吧!”
后山人少,且树木丛生,确实很适合躲猫猫,但张禀山还是立马叫道:“不可以!”
他从昨夜开始,就被派到这里来负责沈玲珑的安危,在他眼中,后山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正是贼人动手的绝妙地点。
让沈玲珑去那里躲猫猫,就等于是违背沈鹤知的命令,把小姐置于危险之地,所以他如何也不能同意。
沈玲珑拿剔透的大眼睛瞪他,“我就要去!”
张禀山哭丧着脸:“您不能去,主子说了,我......”
沈玲珑丝毫没被他这话给吓到,“爹爹跟你说的,又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骗我。你去把爹爹喊来,他要是亲口跟我说不许去,我便不去了。”
张禀山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色。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沈鹤知的命令,小姐明明知道,还是拿这理由来堵他,就是看在沈鹤知早早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的缘故。
沈鹤知不在,沈玲珑就是最大,谁敢跟这小祖宗过不去。
沈玲珑见张禀山不吭声,有些得意道:“你快去喊爹爹呀,喊过来我就不去了。”
张禀山情急之下,只能搬出另一个办法,“小姐,您两日都未曾练字,待主子回来查,您可想好怎么交代了?”
沈玲珑原本每日都要练字,但因着秦香絮在,她玩得开心,便浑忘了,再加上没有人提醒,更加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张禀山突然说,她还真忘了自己两天没练字。
沈玲珑嘴硬道:“我玩回来就练,一定会把昨日的补上。”
爹爹查她练字虽然勤,但也不是每天,比如昨夜就没查,往好处想,说不定今日也不查呢。
张禀山见这招也拿不下沈玲珑,只能朝秦香絮道:“公主,您不能带小姐去后山啊,不然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主子交代啊。”
这话说得机灵,表面上是在跟秦香絮诉苦,求她别带沈玲珑去后山,实际上也暗暗含了威胁,意思要是沈玲珑受伤,不光他交代不了,秦香絮也没法交代。
沈玲珑没听懂张禀山的弦外之音,只兴奋地扯着秦香絮的袖子道:“走走走,我们快走!”
秦香絮朝张禀山投去个歉意的眼神,只可惜隔着幕篱,他看不着。
她如今能住在寮房,全是靠沈玲珑,沈鹤知本来就不待见她,要是这个时候再得罪沈玲珑,她肯定会被沈鹤知找借口赶出去。
秦香絮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陪沈玲珑去后山躲猫猫。
这里可是安华寺,怎样丧心病狂的贼人才会选在这里刺杀,而且目标还是沈鹤知的女儿。
那跟找死有什么分别。
秦香絮根本不担心会有刺杀事件,完全就是张禀山的杞人忧天而已。
但她也能理解,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沈玲珑真出了什么事,沈鹤知第一个要砍的人就是张禀山,他这么谨小慎微没什么错。
所以牵着沈玲珑朝外走的时候,秦香絮跟他说:“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家小姐的,而且你不也跟着我们吗,你武艺那般高强,若真有贼人,想必不出几招就能拿下,没事的。”
与她的轻松相比,张禀山紧张到手都不肯从佩剑上放下,一路上都死死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秦香絮叹了口气,选择蹲下来,跟沈玲珑商讨道:“我们俩一起躲,叫别人来找好不好?”
沈玲珑眨眨眼,不解道:“可是躲猫猫不是自己躲自己的吗?”
秦香絮朝她一笑,柔声道:“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呀,不可以吗?”
沈玲珑扣着手,有些腼腆:“那、那好吧。”
秦香絮就牵着她,朝林子里走,转身交代随风道:“过一阵子来找。”
随风:“是。”
后山的景致跟上次来时别无一二,天高云淡,满山芳菲,娇嫩的桃花簌簌飞舞,飘雪般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说不出的清新怡人。
秦香絮牵着沈玲珑,踏上粉色的土地。
沈玲珑很好奇地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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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着周围,问着:“我们躲哪儿啊?”
其实躲哪儿都没差别,就张禀山那紧张的模样,只怕时间一到,他就急匆匆地来找,而他找她们,就跟杀鸡用牛刀般容易,只怕呼吸间就找着了。
但秦香絮不想叫沈玲珑那么快对躲猫猫失望,四处看了看,找了个树木稍微密集些的地方,把她带了过去,说:“咱们就待在这儿吧。”
别的能躲的地方,就只有杂草堆了,那里不太干净,秦香絮不想去。
沈玲珑也不想去,就干脆地在树下弓着身子,看着她们来时的路,等随风他们来找,等着等着,她突然有些担忧道:“爹爹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吧,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呢。”
左右这里不过她们两个,找的人也未曾来,秦香絮就与沈玲珑说起话:“你爹平日是什么时候回来?”
沈玲珑坦然道:“一般都回来得晚,有时还会整日的不见人,也就是我娘忌日这些天,他才会回来得早些,不然我就不担心了。”
秦香絮问:“那他不在的时候,你都一个人吗?”
沈玲珑说:“嗯,爹爹不许我跟旁人说话的,府里的下人也是看到我就躲。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有她在,玲珑就不会孤单一个人。”
她语气里没有悲伤,却听得秦香絮心里一痛,她将这情绪归结于对孩子的怜爱,伸手在沈玲珑头上轻抚,想要以此安慰。
动作间,秦香絮眼尖地看到什么,霎时脸色一变,将沈玲珑揽入怀中朝侧边一躲。
这一躲,叫她身子不稳瞬间跌倒在地,但手却还牢牢地护着沈玲珑。
沈玲珑没有受伤,她却感到一阵尖锐的痛。
但秦香絮没时间考虑,只赶紧从地上起来,带着沈玲珑朝外跑,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以至于耳边的风声都在呼啸。
等好不容易跑到外头,秦香絮才如释重负地松开手,身子瘫软,心有余悸地喘气。
双儿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脸色一白:“公主,您的手!”
==
沈鹤知闭眼,静静地听李成训斥张禀山:“小姐非要去,你就不能拦着吗!现在好了,不仅小姐差点被毒蛇咬伤不说,公主还摔伤了手,你有几条命够罚的!”
张禀山头快要垂到地里去。
沈玲珑也垂着脑袋,手指扣得快要打结。
沈鹤知睁眼,把她局促的模样收进眼底,正想说几句,就听得房间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呜呜呜,好痛,我要死了——”
令狐率焦躁的声音紧随其后:“公主哟,您可千万别乱动啊,这骨头的事儿一个治不好,这辈子都要受其害啊!”
秦香絮抽抽噎噎,哭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溢出:“可是我疼嘛!”
闻言,沈鹤知的视线不再落在沈玲珑身上。
他回头,沉着脸看向秦香絮的位置。
李成暗道不好。
主子鲜有这般情绪外漏的时候,若出现,定然是心情差到了极点。
公主来的这几日,天天带着小姐在外头胡玩也便罢了,怎能让小姐连每日的功课都荒废,换作是他,恐怕只会比主子更生气。
果然不出李成所料。
下一秒,沈鹤知就冷冷开口:“不许哭。”
21. 第 21 章
秦香絮是个顶怕痛的性子,平日里就是小剐小蹭都要哼唧好一阵,更何况是如今的手腕扭伤。
所以听完沈鹤知的话,不仅没收敛哭声,反而更加委屈道:“我都要疼死了,你还这么凶我!你有没有良心!”
平日沈鹤知一句话下去,哪儿有人敢呛半个字,也就是秦香絮,不仅反驳,眼泪还流得更凶,一滴一滴跟串珠似的。
沈鹤知眉眼间泛着冷意,虽什么也没说,但自有股子气势凌人在。
在他身旁的人感到一股沉沉的气压,一个个的都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碍着他的眼。
李成听着耳边秦香絮仍不肯停的哭泣声,脸上浮现出不忍的表情,公主要是再这么哭下去,他真拿不准主子会做出些什么。
沈鹤知像是终于受够了哭声,凝眸看着秦香絮因哭泣而颤抖的身躯。
他的眼睫很长,鸦羽般黑沉,其下的眸子更是凉彻。
李成在心中为秦香絮默哀。
主子接下来肯定要狠狠训斥公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鹤知并未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讽刺之语,他只是对令狐率道:“你力度不能再轻些?”
李成表情一愣。
令狐率如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用的力道已是最小,要是再如沈鹤知所言轻些,哪里还是医治,只怕是跟挠痒痒差不多。
可挠痒痒治不好扭伤啊!
令狐率思考间已然有了定夺。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这边跟公主耗着,还不如趁她不注意,猛地将手腕接好。
“公主,您忍耐些。”
令狐率说着,手下的力度倏地加大。
他医术确实高明,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完成了接骨的动作。
秦香絮只觉得手腕的疼痛突然剧烈,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令狐率就撤了手。
这一撤,腕子上的痛感就比方才少了许多,虽然还是痛,但至少是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她收了哭声,心有余悸地碰了碰手腕。
嘶,果然还是有些痛。
秦香絮立马收手,分毫不敢再碰伤处。
沈鹤知看到她的小动作,目不转睛道:“公主还真是娇气。”
秦香絮刚疼完,情绪还低落着呢,哪儿能再挨人一顿冷嘲热讽,当即反驳回去:“我还不是为了救玲珑!”
被提到的沈玲珑,肩膀瑟缩两下。
沈鹤知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眉眼间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他反问:“不去后山,玲珑需要你救?”
虽说躲猫猫是沈玲珑的主意,但秦香絮的脸还没有大到把锅都甩到孩子身上,就只好转移话题道:“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冒出条竹叶青来。”
沈鹤知语气寻常,却不容置喙:“三月惊蛰时,春雷惊百虫,不如公主告知微臣,如今是几月?”
秦香絮的气势渐渐弱下来:“我也是为玲珑着想,她成日闷在房中,岂不无聊吗。”
她想试着打感情牌,但这手牌却叫沈鹤知一手推翻,他问着张禀山:“小姐几日未曾练字了?”
张禀山小声答:“......两日。”
沈鹤知不作他言,只抬起一双幽冷的眸,定定地看向秦香絮。
秦香絮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得赶紧把沈鹤知的毛捋顺,别让他一气之下把她赶出去。
认个错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沈鹤知似乎没料到以她的性子,竟会这样快地认错,当下也有些怔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以后能不能听话点?”
秦香絮听他语气放缓,以为是道歉起了用处,便当即回应道:“能。”
但应答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沈玲珑。
沈玲珑本来就担心爹爹生气,如今见沈鹤知不仅没责难,反而给了台阶下,自然是立马接上道:“能!”
两道声音合在一起,听得秦香絮脸皮直发热。
她就说,沈鹤知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对她柔声细语地说话,敢情人家是在同他女儿讲。
秦香絮低着头,很想找块地缝钻进去。
而沈鹤知看她局促的模样,抿抿唇,一时之间也没开口。
他们两个做主子的不吭声,房间内自然就无人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还是喜热闹的令狐率受不了这寂静,主动打破沉默道:“公主和丞相还真是有缘啊,一个伤的右肩,一个伤的右手,都是右边。”
他说着捂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
令狐率本以为此言一出,能稍微缓和下房内的气氛,可公主的脑袋却垂得更低,而沈鹤知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丫鬟开口,才让房内的死水重新流动起来。
丫鬟捧着托盘,站在门外说道:“小姐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沈鹤知颔首,吩咐道:“进来吧。”
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做好的吃食摆放到桌上。
见秦香絮还一动不动,沈鹤知开口问:“公主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与微臣一同用膳吗?”
原本僵硬的秦香絮瞬间活过来,立马领着双儿小跑出去,她的步子迈得快而急,裙摆像是逶迤的水波,轻轻晃动着。
从沈鹤知身边过去时,他低头注视着沈玲珑,未看秦香絮一眼,但她走时的风,却将一股清淡的栀子香味送了过来。
香味不浓,却久而不散,萦绕在人心间。
沈鹤知如往日一般,给沈玲珑喂饭。
沈玲珑挑食得紧,但今日念着犯了错,便没有再耍小性子,沈鹤知喂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小碗米饭,很快见了底。
沈鹤知见她一直转头,拿眼睛打量外头,便撂下筷子,问道:“又想去见公主?”
沈玲珑的小心思被戳穿,只能承认:“公主是为了我才受伤,我想去看看不行吗?”
生怕沈鹤知不同意,她又道:“公主受了伤,不能再陪我玩了,我去看她就真只是看她了。还有欠下的字我也会补上的,若爹爹嫌少,我还可再多练几张!”
沈玲珑虽然听话每日练字,但沈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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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练多少,她就只会写多少,半张都不会多练,像现在这样主动提加练,简是天方夜谭。
沈鹤知问:“你就这样喜欢公主?”
“喜欢啊,”沈玲珑回答得很快,“难道爹爹不喜欢吗?”
“不喜欢。”沈鹤知回答的速度更快。
沈玲珑撅了撅嘴,说:“公主其实挺好的。”
她说完这句话,久久不见沈鹤知答复,只好抬头,用有些哀求的眼神看他,问道:“爹爹不许我去吗?”
沈鹤知想了会,说:“我许你去。”
“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沈玲珑得了应允,快活地朝外冲,脸蛋都红扑扑的,哪儿还有半点方才萎靡不振的样子。
李成对沈鹤知这话,感到十足的意外,不解道:“主子,您不是一直不肯小姐跟公主相处吗,怎么现在却又——”
沈鹤知想起沈玲珑那夜与他的哭诉,答道:“玲珑成日在家,不曾与什么人说过话,公主一来,她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应当的,我一味地拦,只会叫她心中生出不满。
李成担忧道:“但小姐成日跟公主待在一块儿,恐怕也......”
“你慌什么,”沈鹤知淡淡道:“玲珑性格乖张,而公主刁蛮任性,必不会如我一般纵容玲珑,所以只要等日子一长,玲珑就知晓公主的真面目,届时不必我说,也会自个儿回来了。”
李成回忆起之前秦香絮给沈玲珑擦脸的场景,那时候的小姐可是乖巧到他都认不出啊。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两人会相处出什么问题来,可主子的决定,又岂是他可以更改的。
李成叹了口气,期盼着真有这么一天到来。
沈鹤知又说:“去问问令狐率,可带了灵芝断续膏。”
李成点头:“主子要用的东西,便是没有,属下也会给您寻来。”
沈鹤知用纤长的食指轻轻地于桌面点着,半晌才道:“不是我用,你拿去给秦香絮。”
“给公主?!”李成的眼睛瞪得快要变成铜铃,“灵芝断续膏珍稀至极,全天下才寥寥几瓶,怎么能便宜了公主!”
沈鹤知继续道:“她若成日病恹恹的,玲珑念着这所谓的救命之恩,定然处处都会让着她,她二人之间便不会生出嫌隙,玲珑如何会自愿回到我身边。”
“公主只是扭了手腕,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伤,灵芝断续膏可是能接骨续筋的,给公主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李成想主子就算再糟践东西,也不能这么糟践。
“公主的小伤,用寻常药便够了,令狐率那边肯定还有别的伤药,我这就去问!”
沈鹤知简短道:“回来。”
李成闻声止步,知道主子打定了主意,但他还是有些肉痛,有些不情不愿地道:“......属下知道了。”
沈鹤知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慢慢道:“听她哭,实在是很令我头疼。”
李成不赞同:“可这样小的伤,怎么能用得上灵芝断续膏。”
沈鹤知:“她方才的样子,你又不是不曾见到。
他小声说:”实在是娇气。”
22. 第 22 章
“这药,真有你说得那样厉害?”秦香絮低头看着手头的小黑玉瓶,瓶子平平无奇,除了触手生温,她还真没瞧出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这可是灵芝断续膏!能接骨续筋的!”李成见她面露狐疑,十分大声地喊道。
而他喊完这句话之后,秦香絮脸上的怀疑之色也褪去了。
李成见她终于识货,心口不顺的气总算是平了平,但刚平完没多久,就又听秦香絮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在这里头下毒,想害本宫?”
李成一口血都差点喷出来。
公主果然是个不识货的!
他伸出手,愤愤地朝秦香絮讨要:“既然公主不想要,那小的替我家主子收回就是。”
沈鹤知的决定他改不了,所以就算再心疼也只能把灵芝断续膏送过来,但秦香絮不收,就不是他的问题了,李成乐得把灵芝断续膏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秦香絮本来还心有疑虑,但等李成把手伸到她跟前,主意就改了,说:“丞相送的东西,哪有拒绝的道理,本宫收下了,另外你回去替本宫跟丞相说一声,就说本宫很喜欢,丞相费心了。”
李成收回手,后悔地想他就不该多余说灵芝断续膏的用处,就该直接把药瓶拿回来。
秦香絮目送着背影都带着后悔的李成走远,才把瓶子朝双儿怀里轻轻一扔。
双儿胆战心惊地双手捧住,不解道:“公主,您这是干什么......”
秦香絮很无所谓地说:“人家既然送我东西,那你就替我收着呗。”
双耳面露犹豫:“啊......可是......可是这什么膏,不是很厉害吗?”
刚才李成把它的作用夸得玄乎,要真如他那样说,如此宝贵的东西,怎么能放在她这里。
双儿很是不安:“公主,要不您还是把这东西收回去吧,不然放在奴婢这儿,奴婢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办。”
双儿确实粗心,不如晴雪稳重,要是把药放在她身边叫她看管,估计她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秦香絮想了想,还是把那黑色的小药瓶给拿回来了。
双儿松口气道:“沈大人对公主还是很好的,这样少见的东西都愿意送来,换作旁人,肯定舍不得。”
秦香絮抬眉:“一瓶药膏而已,就把你给收买了?”
双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才不是呢,奴婢只是觉得沈大人大方而已。”
“大方?他才不是大方呢,”秦香絮冷哼一声,“你还记得他之前还手帕的事吗,今日送膏药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是我救他女儿一命,给我送报酬来了。”
药膏金贵,只能说明沈鹤知看重他女儿而已,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双儿迷迷糊糊地点头,问道:“那公主,咱们是吃亏了,还是没吃亏?”
真要算起来,沈鹤知救了她一回,这笔账还没还,他肩膀上的伤是最好的凭据,秦香絮想得有些烦躁,嘟囔起来:“谁知道呢。”
沈玲珑这个时候带着丫鬟来,因为小跑有些气喘:“我、我方才给你带的骨头汤,里头忘记加盐了。”
秦香絮心说怪不得沈玲珑刚才人一到,还没吱声就又折返。
她本以为是沈鹤知又将人给喊回去,在心里头记了他一笔。
原来是个误会。
双儿朝沈玲珑道谢,端着碗到了秦香絮面前道:“公主您喝点汤,对身子有好处。”
刚出炉的骨头汤颜色奶白,上头用翡翠般青透的葱花点缀着,升腾的热气跟云雾似的缭绕,香味悠悠地飘到人前。
秦香絮低头,让双儿喂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醇厚,厨子技艺高超,把汤炖得鲜美而又不油腻。
沈玲珑看着她喝完一碗,才道:“我还要忙着补功课,不好在这儿久待了,等我功课补好,我再来见你。”
她跟来时一样,一溜烟儿地跑了。
不过秦香絮没能等到她再来,或者说,是没在寮房等到。
这三日下来,庙里的香客少了许多,原本人满为患的房间也有了空缺,秦香絮得从寮房搬出去了。
双儿替她简单地收拾完东西,去新房间路上时,秦香絮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因火灾仓皇而逃的李凝娆,如今居然又回来了。
秦香絮眼角微抽,很是不想看见她,提脚欲走。
李凝娆叫住她,有些质问的意味:“你这几日,都是住在哪里的?”
秦香絮脚步不停,压根就没打算搭理她。
李凝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不是住在了寮房?”她说着一咬牙:“你可真会使心机!”
秦香絮脚下的步子顿住,回头看气急败坏的李凝娆,反问道:“我耍心机?”
李凝娆恨恨地盯着她:“你以为靠耍心机住到寮房去,就能得沈大人喜爱吗,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要是不听话里的内容,只听语气,秦香絮真要以为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索性就顺着李凝娆的话讲下去:“你要怎么不让我得逞?耍心机耍不过我,要是论长相......”
秦香絮只是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李凝娆成功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秦香絮觉得没劲,回到房间,让双儿关门。
门被用力地关上,响声震得外面枝头上的鸟雀都张皇而飞。
房内,双儿气鼓鼓地道:“公主,那个李凝娆未免也欺人太甚,您不能就这样放任她污蔑您!”
秦香絮解下幕篱,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跟她针锋相对,为了一个男人抢得你死我活?”
双儿摆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实在不想把李凝娆放进眼里,”秦香絮说:“若我的敌人,是这样一个只想着男人的娇蛮小姐,那岂不是说明,我自己也与她一个水准,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货色吗。”
双儿有些呆愕:“公主,您别这么说自己,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秦香絮拨弄着指甲,开口道:“只有狗才会咬狗一嘴毛,我要做的,只是找到另外一条狗而已。”
双儿小心地问道:“公主,您的意思是......”
秦香絮放下手道:“等回了京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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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把我的伤给养好。”
双儿赶紧点头:“是是是,公主的伤才是最要紧的。”
一夜睡得很安稳,所以秦香絮早早地就去了住持院。
通阳住持结束了三天的超度,终于露面。
秦香絮之前跪在中间跪习惯了,所以今日来,也就下意识地朝中间一跪,左边沈鹤知,右边李凝娆。
李凝娆见她跪在中间,果不其然视线灼热,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个洞。
秦香絮选择无视,静静地听通阳住持诵经。
沈鹤知边听,边用手烧着一张张血经,往日他做这动作时总是熟练优雅,但或许是因着右肩伤口的缘故,今日捏起一张血经时,稍稍不慎,血经落到了地上。
他本想低头去拾,但之前伤口撕裂得厉害,所以这次令狐率绑伤口绑得很紧,致使他动作有了一丝丝的僵硬。
僵硬之际,一只白嫩的小手已率先拾起那血经,递到了跟前。
沈鹤知抬眸去看,只见秦香絮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就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接过去’。
他沉默着将血经接来,然后扔到了火中。
要是在以前,秦香絮肯定不会帮沈鹤知捡,但她想起他肩头的伤口,在心里叹口气,还是选择帮他捡起来了。
这伤说到底是为她受的,而她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讲过,虽说捡张纸也不算什么大忙,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沈鹤知从头到尾就只掉了这么一张血经,他似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后面拿的速度慢上许多。
这样刻意的动作,秦香絮没觉得哪里不好,毕竟要是沈鹤知回回掉,她回回捡,也是有些累人的。
时间慢慢流逝,通阳的最后一句总算是念完。
秦香絮想从蒲团上起身,但等右手伸出去的时候,却意识到腕子的伤还不曾好全,稍微用点力气就疼得慌。
她怕疼,就想着不用右手。
单只手从地上起身算不得什么难事,所以秦香絮就用左手抵在蒲团上,慢慢起身。
本来一切都做得很稳当,谁料在她右边的李凝娆却不知怎的用力地撞她一下。
秦香絮的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就要往前冲,她明白李凝娆是想让她跌倒,好叫她在沈鹤知面前出个洋相。
若在平时,她大可以伸出右手死死地攥着李凝娆,两人一起出个洋相。
可偏偏右手受了伤,她用不上力气。
秦香絮不想脸着地,也不想被疼得冒眼泪,就干脆地向左伸手,拉住了沈鹤知的小臂。
他人表面上看着瘦削,手臂摸上去却又硬又结实,透露着一股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秦香絮借他的手站稳后就立马道谢:“还好有沈大人在,不然本宫可就要摔着了!”
她想把他冷嘲热讽的话抢在前头堵住。
可出乎意料的是,沈鹤知并未有任何言语。
秦香絮抬头去看,只见他低垂眼睫,如雪似玉的脸在晨色下濛濛生光。
她怔愣之际,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冷的黑眸。
沈鹤知问:“公主可以放开微臣了吗?”
23. 第 23 章
此话一出,秦香醋才意识到她一直拉着沈鹤知的手臂,当下脸有些发热,幸好在幕篱下,没人能瞧见。
“我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秦香絮想解释两句,但沈鹤知未有要听的念头。
他只是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只留给她一个线条流畅的侧颜。
秦香絮见他没往心里去,不由自主地松口气。
双儿从后头凑上前,着急道:“公主,您要是起不来,可以喊奴婢啊,奴婢可以扶您的。”
秦香絮哪能想到好端端的,李凝娆非要撞她一下,想到这儿,她立马看向右边。
可原本站在那里的李凝娆,早就没了踪影。
==
李凝娆因为气愤,步子都迈得又重又急,她紧扯着手帕,骂道:“这个该死的秦香絮,几日不见,居然都敢朝沈大人伸手了。”
她全然忘记是自己的推搡,才致秦香絮伸手,满心满眼只觉得都是对方的错。
小翠跟在她身边,应声道:“小姐,咱们可千万不能叫她的诡计得逞啊,要是她真嫁给了沈大人,大皇子可就要永远落二皇子一头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李凝娆用力地掐着小翠的手臂,像是在掐秦香絮般,恨不得掐下一块肉来,“要不是你出的那个馊主意!秦香絮能住到寮房去吗!”
若当初她扑倒在沈大人的怀里,定能叫沈大人生出怜爱之情,叫她搬到寮房去住。
而不是急匆匆地下山,还要挨上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小翠被掐住的地方钻心一样的疼,眼泪都疼地冒出来,但再疼她也不敢打开主子的手,只能道:“不过是小院着火,沈大人心善收留了公主几日而已,等庙里有了空房间,公主不还是被沈大人给赶出来了,小姐您都看见了不是。”
“依奴婢看,若是小姐您当初没下山,留在安华寺里,现在待在沈大人身边的,肯定就是小姐您。”
这话把李凝娆的火气压下去了点,但她还是狠掐了小翠一下,才松开手道:“都是你的错,你那会儿为什么不拦我!”
李凝娆急着下山的时候,生怕沈鹤知查到是她喊来的死士,什么都没带就朝山下跑,哪里是小翠三言两语能劝住的。
但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千错万错都只会是奴才的错,主子怎么做都是对的。
小翠捂着手臂,因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没事的小姐,奴婢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李凝娆高昂着下巴,盛气凌人道:“是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若跟上次一样叫秦香絮白捡了便宜,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哪儿呢,这次绝对是个好法子,”小翠提醒道:“小姐,您还记得年初时,皇上送给公主的那方赤金凤云砚台吗?”
宫中新年宴的时候,秦景为了叫秦香絮收敛性子,专注文书,特地赐给她一方砚台,便是那赤金凤云砚台了。
砚台不是普通的砚台,其质厚莹,石理细密,置于日光下,更是犹如玉石般熠熠生辉,灿如星辰,且久磨不褪,反而愈磨愈亮。
磨出来的墨色也稀见,赤红之外,竟隐隐含金光,实在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宝物。
可这样好的东西,却落到了秦香絮的手里,当时无人不慨叹,一方宝研要就此蒙尘。
当时的宴会,李凝娆也在场,她本来就看秦香絮不顺眼,自然没将这件事给忘记。
便问道:“怎么了,关那砚台什么事?”
小翠俯身凑近李凝娆的耳边,小声道:“小姐,咱们可以这样。”
李凝娆心神一骇,“这样行吗?”
小翠说:“有什么不行,除了公主和皇上,谁都没用过那砚台,不会叫人发觉的。”
李凝娆想起秦香絮与沈鹤知拉扯的模样,心一横,道:“那就依你所言。”
==
秦香絮又在安华寺待了几天,最近的李凝娆一反常态,安生得很。
或许是因为半月之期将要到,秦香絮马上就可以回公主府过安生日子,所以连看李凝娆也顺眼了很多,有的时候她甚至还会主动跟李凝娆打两声招呼。
但对方并不领情,只会冷哼着甩袖离去,扔下威胁的话语“咱们走着瞧”。
直到诵经的最后一天,秦香絮也没瞧出什么,她高高兴兴地跪在蒲团正中,等着通阳念完最后一句话,她就立马下山,躺到公主府她宽敞又舒适的大床上去。
李凝娆始终心神不宁地朝左边看,秦香絮以为她是在看沈鹤知,便没有在意。
直到——
沈鹤知倏地将手中的血经攥成一团,用力之大,指骨都泛白,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通阳察觉到他的变化,问道:“发生何事了?”
他从沈鹤知紧攥血经的动作中意识到问题,便从香案上抽出一张血经来看。
只见原本规整的经文上头,被不知什么人用笔写了‘不得安生’‘永受折磨’之类恶毒的字眼。
纵然是通阳见多了大世面,此刻也不由得在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沈鹤知爱妻如命,若有人在血经上写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找死。
通阳怕沈鹤知一怒之下真要造出杀孽,急得脑门子上布满了汗珠,但也顾不上擦,只能先劝说道:“此事我会好生处理,定将真凶带到沈大人面前,沈大人可千万别——”
李凝娆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她指着那血经,状似无意地道:“咦,这字迹怎么红中带金啊,实在是少见得很,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通阳怕她胡言乱语,惹了沈鹤知不快,忙紧张道:“女施主慎言!”
李凝娆皱眉眉头,突然一拍脑袋,惊喜道:“哎呀,我想起来了,这墨迹红中带金,只有公主的赤金凤云砚台才能磨出这样的墨呀!”
她说着有些为难地看向沈鹤知:“不过,也许天下还有第二块赤金凤云砚台也说不定,沈大人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公主啊。”
这砚台是番邦国的贡品,世间仅此一块,秦香絮定然抵赖不了,所以就算她求情,沈鹤知也不会绕过秦香絮。
但求情也不是一点用没有,至少.......她能在沈鹤知心里留下个心善仁德的印象。
李凝娆底气很足,下巴也就不由得抬高,等着看秦香絮惊惶失措的模样。
通阳没想到字迹的主人居然是合阳公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两方他都招惹不起,若真闹出什么事,只怕遭殃的是他,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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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想去,只能选择先拖延地朝沈鹤知说:“此事也许是有误会,沈大人千万不要心急,千万不要心急啊!”
小翠见住持站在秦香絮那边,知道自家小姐不好开口,便主动道:“哪儿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公主心思歹毒,蓄意诅咒沈大人亡妻。”
通阳若不是碍于身份礼节,真是想破口大骂一番,可骂是无用的,现在只能先将沈鹤知的心绪安抚下来,但当他想好措辞,看向沈鹤知时,话却生生地卡在了喉头。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鹤知。
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喜怒不露于言表,眉眼间永远都带着一股云淡风轻,从未像现在这样,满脸阴鸷,充满着凉薄的杀意。
于是满室皆静,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沈鹤知冷冷地抬眼,朝右边道:“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
他的语速很慢,声线也依旧清朗动听,然而那平淡语气下暗含的暴烈杀意,却让所有人都有如坠冰窖的窒息感。
听到这句话,李凝娆终于明白她赢了,当即得意地朝秦香絮道:“还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做什么,没听见沈大人方才说什么吗,要是不想死,你赶紧滚!”
在沈鹤知说话前,通阳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等他开口了,通阳明白沈鹤知没有血溅当场的打算,连忙跟在李凝娆后头劝说:“是啊公主,您还是快走吧。”
要是沈鹤知反悔,想走也来不及了。
没有谁比秦香絮更明白她是被冤枉的,她深吸口气,正要解释。
但沈鹤知却只是朝身后的李成扔去一个眼神。
李成便拔出剑走上前来,一步一步走得犹如夺魂的恶鬼。
通阳大惊失色。
李凝娆则自在得意,但当锋锐的剑刃抵在她脖颈时,得意就瞬间变为了惊恐。
李凝娆颤抖着声音:“你、你做什么!”
李成垂首,语气十分恭敬地道:“我家主子让您滚,您不动,我就只好亲自来请了。”
李凝娆焦急道:“你胡说什么,这分明是公主做的恶事,你不能将其赖在我头上!”
秦香絮捏着经文,两步走到李凝娆跟前,冷笑声道:“朱砂用水稀释,再加金箔而已,这种小伎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凝娆涨红了脸:“天下谁不知道赤金凤云砚台磨出来的墨红中带金,公主你以为用这样的说辞能骗过沈大人吗?”
秦香絮知道光凭一张嘴,解释不清楚,便朝沈鹤知道:“若你不信,我可以叫人去取来让——”
沈鹤知没心情继续听,只又看去一眼,让李成动手。
李成把哭喊不休的李凝娆给拖走了,她的哭喊声尖锐刺耳,到了很远的地方才逐渐平息。
沈鹤知瞥一眼局促的秦香絮,说:“我知道不是你。”
他这样莫名的相信,却并未使秦香絮感到心安。
她紧捏着纸张,解释道:“赤金凤云砚台磨出来的墨虽是红色,但并非鲜红,而是纯红至黑,只有在日光下才能看出红色。”
沈鹤知面无表情:“我明白。”
秦香絮意外:“你怎么会明白?”
沈鹤知闭了闭眼,“因为是我请皇上赐给你的。”
24. 第 24 章
“什、什么?”秦香絮愣住了。
印象里,父皇将这方砚台赏给她,纯粹是为了劝她用心于学,不要再那样咋咋呼呼地行事,免得丢了皇家颜面,没想到这事会有沈鹤知的参与。
==
岁末将近的时候,沈鹤知去养心殿见过一次秦景,他到的时候,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正提着笔,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什么。
秦景人至中年,鬓上已有了霜雪的浸染,眉眼间也有深刻的纹路,但精气神却很足,纵然是寒冬时节,也是精神奕奕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似乎能看穿所有人的伪装。
沈鹤知跪在地上,垂首行礼,恭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秦景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让他起来,就接着问道:“沈大人觉得朕的字如何?”
服侍皇帝的大太监王勋,小心谨慎地把秦景刚写完的字,呈到了沈鹤知面前。
沈鹤知稍稍看两眼,便道:“皇上师从大家,又得先祖爷亲手指点,字当然是写得极好的。”
秦景摇摇头,说:“非也非也,今日唤你来,不单是品字,你瞧瞧这墨。”
沈鹤知这才凝眸,仔细看了片刻,了然道:“臣在此恭贺皇上,又得宝物。”
“这赤金凤云砚台,是西域送来的贡品,磨出来的墨不仅质地细腻,还隐隐有金光,实非凡物。”
秦景笑得温和,语气也很是随意:“飞白征战有功,飞鸿亦将安河水患治理得井井有条,到了年关,朕总想着赏赐些什么给他们,但这砚台只有一方,沈大人觉得朕送哪个皇子好?”
沈鹤知略微思忖后,正欲开口,就听闻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喧哗之声,宫女呼喊着:“公主您慢些走啊!”
秦景皱眉,踱着大步朝外走去,沈鹤知只得跟上,见一抹大红色人影在远处鲜明地跳动着。
巍峨的宫阙矗立在广袤的天幕之下,初看时还觉厚重沉肃,再观就变得单调沉闷了。
迂回曲折的道路不停盘旋,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那道人影奔跳其上,成了这死寂天地中唯一的亮色。
秦景看着眉头紧蹙,不悦道:“合阳也真是的,年纪越长,怎么倒是更加没规矩起来了。”
王勋见他不悦,却没有惶恐,只是弯着腰,笑说:“皇上疼爱公主,您不管,自然没谁敢越过您去管了。”
秦景朝他扔去一道锋利的眼刀。
王勋赔着笑,眼睛都眯成了缝。
秦景冷哼一声,敛了佯装的怒色,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就让她闹去,朕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把这紫禁城给闹翻了天。”
王勋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味地跟着笑。
秦景又望向沈鹤知,问道:“爱卿可想好了人选?”
沈鹤知回道:“臣以为,赐给公主最合适。”
秦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拍了拍沈鹤知的肩膀,笑说:“你啊你,真是有够狡猾,朕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沈鹤知没有立刻接言,而是想了想才说道:“皇上觉得如何?”
秦景显然明白了沈鹤知的意思,说:“那就依丞相所言,赐给公主吧。”
回忆到此即止。
朝中大臣各有派系,沈鹤知明白秦景此番问话他答哪个都不好,但不答更不好,时值秦香絮路过,便顺口这样说了。
秦景宠爱合阳公主的事人尽皆知,所以即便他说赐给公主,秦景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这些事秦香絮并不知道,沈鹤知当然也没有要解释的念头,只朝她欠了欠身子,说道:“臣还有要务需处理,便先告退了。”
秦香絮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沈鹤知离去的步子那样坚决,根本由不得她再多讲一句,便只好悻悻地收回刚举起的手。
通阳经过刚才的事,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头捞出来,衣衫背后湿了大半。
秦香絮见他如此模样,嘴角抽了抽,关怀道:“住持,您没事吧?”
通阳擦了擦满头的汗,劫后余生道:“幸好幸好......”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朝秦香絮道:“半月已到,公主无须再听老衲诵经,可自行下山了。”
秦香絮虽然早就知道今日是下山之期,但还是确认道:“那我下山之后,不会再受恶鬼侵扰吧?”
这话简直就是在质疑通阳的本事,若在平时,通阳肯定要吹胡子瞪眼,但今日事一过,他只恨秦香絮不能走得再快些,连忙应声道:“自然,自然,公主下山后会安然无恙的。”
==
沈鹤知回到了寮房。
房内,沈玲珑正提着笔聚精会神地写些什么东西,等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眼睛一亮,撂笔从凳子上下来,几步就跑到沈鹤知跟前,惊喜道:“爹爹回来啦!”
在家中的时候,每次他回来,沈玲珑都会这样跑出来迎接,但来了安华寺后,次数就少了很多。
不过沈鹤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屈膝将其牢牢抱住,才温声问道:“字练得如何了?”
他静静地看着沈玲珑,墨玉般的瞳眸里溢满了柔色,哪有半点不近人情的模样。
沈玲珑这几日狠狠地把落下的功课补上,还额外多练了几张,因而手上脸上都沾着墨痕,像极了小花猫。
小花猫数着手指,很骄傲道:“全写完啦!”
沈鹤知轻轻一笑,堆雪砌玉的脸霎时风华无限。
不过沈玲珑没被蛊惑到,只是眨巴眨巴两下大眼睛,很期待地问道:“我这般认真,爹爹可得奖励我。”
补功课的事儿,落到她嘴里成了努力,还要再添额外的奖赏。
沈鹤知无奈,但还是纵容道:“玲珑想要什么?”
沈玲珑得了应允,兴奋到眼睛一亮:“我想出去玩,我不想再整日待在府中了。”
沈鹤知略微思忖。
沈玲珑又道:“爹爹跟我一起出去玩,就肯定不会有事!”
这倒是事实。
但沈鹤知很难抽出时间,最近待在安华寺,已经让他堆积了许多未处理的公务,但直言打破女儿的希冀,又有些不忍。
便道:“那等爹爹得了空,就带你出去玩一玩。”
沈玲珑高兴极了,两只眼都弯成了月牙状。
爹爹不可能一辈子都忙下去,总能抽出时间陪她的,所以有了这句话,她就真有了出去玩的指望。
沈鹤知弯唇,抬起青葱的手指,替她拭去了颊侧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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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成迈着步子进来。
沈鹤知将沈玲珑交给下人,神色自若地交代道:“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该下山了。”
丫鬟点头躬身道:“是,奴婢知道了。”
她们走后,沈鹤知才道:“说吧。”
李成点点头,说:“血经平日都由慧能保管,本不会出差错,但昨夜他喝了小翠.....就是李凝娆丫鬟送去的甜米露,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连早课都险些错过了。”
沈鹤知继续道:“然后呢。”
李成垂着脑袋道:“李凝娆只说是丫鬟自己的主张,与她全然没有关系,而那丫鬟虽然怕死,却也真的将罪责都揽下了,所以......”
所以他动不了李凝娆。
沈鹤知轻笑,然而这笑与方才不同,眸子里只有彻骨的寒意,比雪还要凛冽几分,“我最近行事是否太过温和,竟叫有些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李成接道:“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做?”
沈鹤知没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扬了扬手,打开了雕花窗,窗外夜消日长,衬得寺内景致清幽静美,一派温暖祥和。
“放她回去吧。”他说。
李成倏地抬头,惊讶道:“主子,难道咱们就要这样放过她吗?!”
沈鹤知淡淡笑着:“那不放过,你想要怎么做?”
李成低声答道:“人这一生,总有许多意外,李凝娆回去的路上,也可以有意外。”
他从容道:“属下不会如她这样愚笨,叫人抓住把柄。”
沈鹤知漠漠道:“死太便宜她了,她得好好体会一番做错事的后果。”
他将目光转向李成,问道:“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疼吗?”
李成一愣:“属下愚钝,还望主子告知。”
“从高处掉下来的时候,”沈鹤知轻轻一笑:“爬得越高,摔下来,才会更加痛不欲生。”
==
沈玲珑被抱着走了一段路,等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就叫丫鬟将她放下了。
丫鬟替沈玲珑收拾着东西,沈玲珑在一旁边看边自己点着,等发现多了一卷东西后,便止住丫鬟的动作,问道:“那是什么?”
丫鬟看着画卷,想了一阵才说,“奴婢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
画卷的天杆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的,流转着淡淡的金灿光芒,祥云样式的镶边繁复华丽,看着分外华美。
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画卷。
沈玲珑出于好奇心,轻轻地解开缠在画卷正中绢带,让丫鬟将画卷慢慢展开。
待看到画卷的全貌,沈玲珑霎时睁大了眼睛。
......
沈鹤知直到下午,才有空再次回到女儿身边,等见到沈玲珑的时候,发现她一反常态,没有立马贴到他身边,反而是用着不满的目光注视着他。
沈鹤知哑然失笑,问道:“谁又招惹你了?”
沈玲珑噘着嘴,嚷嚷道:“爹爹骗人!”
“嗯?爹爹骗你什么了?”
沈玲珑唰的一下,从背后拿出那画卷,举到沈鹤知跟前:“爹爹之前还跟我说不喜欢公主,既然不喜欢,缘何藏着公主的画像呢!”
25. 第 25 章
沈鹤知皱着眉,问道:“玲珑,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玲珑手中拿着画卷,轻轻晃了两下,然后说:“这不是公主的画像吗,上头画着公主呀。”
沈鹤知趁秦香絮睡着时见过她的真容,虽然是个美人,但与他的央央全然不像,他不明白沈玲珑怎么会将这样的两个人认错。
他一时沉默,过了会儿才道:“这画的不是公主。”
沈鹤知将画卷从沈玲珑手中抽回,转身交给了李成。
沈玲珑朝画卷伸手,还想再说两句:“不是啊,这上面分明就是——”
“好了,”沈鹤知温和地打断她的话,提醒道:“咱们该下山了。”
他想也许是这几日沈玲珑跟秦香絮待久了,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秦香絮的脸,所以才会将画上的人认错。
沈玲珑有些纠结。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但不可能啊,画卷上头的女人分明就是公主。
她仰了仰脸,见李成已将画卷给收走,丝毫没有再要给她看的意思。
丫鬟们重又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把沈玲珑带来的书一一分类归好。
沈玲珑看着那本狐妖传,突然脑子一个激灵,想明白了所有。
就跟那里头的书生一样,爹爹定是喜欢公主但羞于承认,所以才偷摸藏着公主的画像,且急于否认。
==
秦香絮下山后,便立马入了皇城,去见姚文心。
长春宫的太监一见着她,便笑着跑进去通报。
秦香絮没在门口等,跟着太监的步子就进去,然后行礼问安:“儿臣参见母后。”
姚文心赐座完,抬手屏退了太监,才有些无奈地道:“要是你父皇在,看到你这副模样,又要说你没规矩了。”
秦香絮笑了笑:“所以儿臣下山后见的第一个人是母后,而不是父皇。”
她说话间,见姚文心脸色有些苍白,问道:“母后可是老毛病又犯了?”
姚文心伸手摸了摸额角,点头道:“兴许是最近吹风吹得多,喝些药便没事了。”
秦香絮不大放心,又问道:“太医来瞧过没有?”
姚文心嗯了声,说:“方太医才来看过,说是小毛病,不妨事,很快就好了。”
秦香絮这才稍微放心些,她往四周看了看:“杜鹃呢,杜鹃怎么不在母后身边?”
杜鹃是姚文心的大宫女,打小就入了宫,跟在姚文心身边十几年,很是忠诚,平日基本上是姚文心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所以秦香絮今日看她不在,便觉得有些奇怪。
姚文心笑着解释道:“最近来了些新宫女,杜鹃忙着去教她们做事呢。”
秦香絮不解:“要教也有下头的人教,怎么轮得到杜鹃,她不在身边,母后要是有事,岂不都没个称心的人可用。”
“那些宫女里头,有个叫蓝玉的,跟杜鹃是同乡,”姚文心说,“杜鹃许是从那丫头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想着帮衬两下,这没什么不好。”
姚文心以手撑着额头,似乎是有些疲惫:“反正本宫头痛得厉害,这几日几乎都是睡着,难得今天起,你正好来了。”
秦香絮见她闭眼蹙眉,便起身道:“既然母后身体不适,那儿臣便不多待了,待母后身子好些,儿臣再来跟您说话。”
姚文心虚弱地笑笑,朝她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秦香絮从长春宫离开,想了想还是去了大理寺。
她还记得那名囚犯的死,实在是太蹊跷了,很难不让人去怀疑。
她当日见那囚犯时,他虽然气息微弱,但仍旧有向生的念头,所以他绝不可能是自杀,只能是他杀。
但在监守森严的牢狱中,谁有本事能那样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囚犯,而不惊动任何人呢。
答案只有唯一的一个。
所以纵然这个答案再离奇,也必须是正确的。
秦香絮到大理寺的时候,段登达正俯首在案看着什么。
原先的大理寺卿因为母亲病逝,停职回乡为母亲守制,需要两年多才能回来,因而段登达虽是个少卿,但他如今在大理寺的地位,等同于大理寺卿,自然而然就坐上了属于大理寺卿的桌子。
听到有脚步声,段登达撂笔不悦道:“何人来此,也不——”
待他抬头看到来人,脸上的不悦立马褪去,赶忙离开桌子,走到正中行礼:“微臣参见公主。”
秦香絮语气随意道:“起吧。”
双儿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段登达从地上起身,恭敬道:“公主千金贵体,怎能来此血煞之地,实是令臣惶恐。”
秦香絮挑了下眉,“怎么,本公主如何做事,需要得到段大人的首肯才行?”
段登达垂着眼睑,大幅度地摇头道:“不敢不敢。”
秦香絮冷哼一声,凝眸望着他。
光看外表,段登达是个十足憨厚老实的人,一身官服穿得一丝不苟,头发紧紧地束起,国字脸厚嘴唇,眉宇间毫无奸诈之气。
但长相终归只是长相,人是不是真老实,谁知道呢。
秦香絮收回视线,问道:“前几日,有个犯人在狱中无故暴毙,本宫甚感惊讶,所以特地来问问段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段登达一开口,语气便诚恳:“臣抓到那囚犯时,他的身子已虚弱至极,本就活不长久,想来是在狱中又遭狱卒拷打过了头,失血过多,这才死了。”
秦香絮声调转冷:“既然段大人知道他身体虚弱,那为何还要用重刑?”
段登达丝毫不见慌乱,徐徐接道:“公主您想必知道,这些流民匪寇大都是奸恶之徒,性子顽固,不用点狠刑,他们是如何也不肯说的。”
“怪只怪臣的属下手上没个分寸,才致那囚犯暴毙,经此教训,以后,臣一定会好好教导,必不会叫手下人再犯下此等事。”
说来说去,不是那囚犯自个儿身体弱,便是手下人没分寸,他倒是一点错都没有地全身而退了。
秦香絮复抬眸望他,笑了笑,问道:“既然如此,那段大人可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段登达说话时语气弱了几分:“这......这......”
秦香絮眯了眯眼,沉声道:“怎么,段大人审出来的东西,不能跟本宫说?”
“倒不是不说能,只是......”段登达搓着手,语气有些局促:“实在是还未审出东西,那犯人便死了,所以公主您就算问,臣也答不上来什么。”
“好你个段登达!”秦香絮突然猛地拍桌,站了起来。
这举动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
段登达应声跪下:“恕臣愚钝,不知做错了何事,还望公主言说一二。”
秦香絮不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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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道:“段大人哪里愚钝,你为了立功,可是连欺君罔上的事都做得出呢。”
段登达心中一凛,忙否认:“臣一生廉洁奉公,从未做出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公主慎言!”
秦香絮:“若事实真如段大人所言,那你又为什么要令那囚犯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她将那日从囚犯口中所听到的话,一一复述给段登达听。
段登达笃定道:“那人本就是山匪余孽,臣没有判错。”
秦香絮反问:“那段大人的意思是,本宫在说谎?”
“臣不敢,”段登达俯首在地,动作十足的恭敬:“那囚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自然是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公主心地善良,不谙世事,会被那等小人蒙骗也是常理。”
“但下官问心无愧,没有证据的罪过,臣便是死,也绝不会认。”
秦香絮本面上的冷厉消失殆尽,她含笑鼓掌,走到段登达身边,将其扶起,称赞道:“好啊,父皇能有段大人这样的贤臣,实是我朝之幸,百姓之福,本宫亦深感欣慰。”
段登达低着头:“臣不敢当公主如此称赞,臣惭愧。”
秦香絮依旧在笑:“无碍,段大人只需继续这样行事下去便够了,天下臣民自有眼睛,届时便是不用本公主说,想必也会人人夸赞段大人两句的。”
段登达接声道:“那便借公主吉言。”
秦香絮松开手,朝双儿他们道:“走吧,本宫不留在这里打扰段大人办公了。”
段登达弯腰行礼:“臣,恭送公主。”
待出了大理寺的大门,随风才问道:“公主可看出什么了?”
秦香絮目光虚望着远方,回答道:“看出又如何,你方才没听到他说吗,没有证据的罪过,他绝不认。”
随风想了想,道:“可那囚犯的团花纹是假的,别的不提,段登达至少是渎职了。”
秦香絮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觉得他会就这样等着让你来找证据?就算原先那团花纹是假的,经过这么多天,也早就成了真。”
段登达说到底只是为人做事,除掉他,还会有李登达、刘登达冒出来。
她真正要做的,是找出段登达背后的人。
秦香絮问道:“最近他有和什么人往来吗?”
双儿跟随风一同摇头。
秦香絮一想也是,他们最近都跟她待在安华寺,算是半个与世隔绝,京中真要发生些什么,他们也无从得知,她只能回公主府去问晴雪。
等到了公主府,秦香絮便唤了晴雪到房中问话。
晴雪仔细回想后,回答道:“段登达平日基本不与人往来,每日除了家中与大理寺,不会去别的地方。”
秦香絮皱眉,不敢相信地问道:“当真没有?”
晴雪沉思苦想,想了好半晌,才突然道:“往来是没有,但有过单方面送拜帖。”
秦香絮眼睛一亮:“谁?”
晴雪道:“沈鹤知,沈大人。”
秦香絮原本的激动瞬时化作虚无。
就凭在安华寺短短的半月,她就能判断出沈鹤知是个性子古怪且很难相与的人。
但是她想套话,就必须接近他。
但是的但是,她感觉沈鹤知根本就不想让她靠近。
秦香絮心如死灰。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地接近沈鹤知吗?
26. 第 26 章
办法哪是那么好想的。
秦香絮想得头疼,干脆不想了,打算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晴雪看她意志突然有些消沉,顿了顿,还是开口安慰道:“公主您不要心急,咱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双儿站在一旁,脑袋还糊涂着,问:“要想什么办法啊?”
晴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自然是名正言顺接近沈大人的办法。”
双儿听完这话,却一脸的莫名其妙,想不通她们二人为何要陷入苦思,语气轻松道:“这有什么难,办法不是一想就有吗?”
秦香絮没把她这话放心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意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好法子。”
就凭双儿缺根筋的脑袋,若她真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只怕太阳都要从西边升起了。
果不其然,双儿开口就语出惊人:“公主去求陛下赐婚不就好了,只要嫁给沈大人,你们两个人待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总能说上两句话呀。”
秦香絮刚喝下一口茶,就被呛得直咳嗽,脸颊因而浮现出一圈浅淡的粉。
双儿着急忙慌地替秦香絮拍背顺气,不解道:“公主喝水不喝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呛着?”
秦香絮把茶杯放到桌上,看着双儿反问道:“你觉得呢?”
双儿丝毫不认为她方才的话有哪不对,眨着眼睛,一脸的困惑:“奴婢不知道啊。”
晴雪对着双儿叹口气,解释道:“公主只是想问沈大人两句话,何至于要嫁给他呢”
双儿回道:“那你能想到别的办法吗?”
晴雪一怔:“......确实想不出。”
双儿接着说:“你不记得年初宴上,咱们皇上说公主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吗。我想的是,万一到时候皇上突然来个赐婚,把公主嫁给别的人家,到时候公主碍于此,岂不是更不能与外男见面,还怎么从沈大人嘴里问话呢。”
双儿摸着下巴,很理直气壮道:“与其这样,公主还不如干脆些,主动找陛下赐婚嫁给沈大人,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
秦香絮用食指在双儿脑门上用力一点,反驳道:“两全其美个头。”
双儿捂着脑门,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可是京城中适婚的青年才俊,统共就那么几位,沈大人已算是个中翘楚了,公主看不上他,旁的就更加看不上了。”
“你忘了沈大人有亡妻有女儿了?”晴雪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提醒道:“公主如花年华,怎好嫁过去做人继母,换作是你,你心里能舒坦?”
双儿哦了一声,捂着额头,终于不再开口。
晴雪这才从双儿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秦香絮时,见她目视远方似在发呆,便出声问道:“公主,您在想什么呢?”
秦香絮皱了皱眉,开口道:“双儿说的不无道理啊。”
双儿眼睛一亮。
而晴雪面上则难得出现名为惊愕的神色,她结巴道:“公、公主,难不成您真打算嫁给沈大人?”
秦香絮否认道:“不,我是在想我的婚嫁之事,双儿刚才的话提醒到我了。”
她确实到了婚嫁的年纪,而父皇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年初宴会上提这一嘴,想来他应该是动了给她赐婚的心思。
如今外无纷扰,番邦国亦安定了十数年,按理她不会被送去和亲,当然,父皇也舍不得她去和亲,所以她未来的夫君,定然是京中重臣的儿孙,就是不知道究竟为何人而已。
不过就算具体的不清楚,人选总是有的,正如双儿所说的那样,京中适婚的青年才俊,就那么些人,秦香絮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
父皇给她赐婚前,必会细细考究对方的人品,所以即便婚后他们夫妻不相爱,也定然能相敬如宾。
至于嫁给沈鹤知这件事,秦香絮在双儿跟晴雪交谈的时候,也确实想过。
沈鹤知父母双亡,她嫁过去不用受婆母的气;而且他事务繁多早出晚归,她可以整天不见他的人;而且他还自带一个孩子,可以免她受生育之苦。
这些旁人都避之不及的条件,在秦香絮看来,都非常好。
好归好,可真要嫁给沈鹤知,那还是算了,因为她若不嫁人,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公主府里她最大,没人敢给她气受,所以秦香絮觉得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只要父皇一日不赐婚,她就一日不嫁人好了。
婚嫁之事,秦香絮真不是很在乎。
她真正在乎的是赐婚后,她碍于某个人未婚妻的身份,不能随意地抛头露面,行事不能再那样随心所欲了。
秦香絮觉得她必须得抓紧些时间,至少是在父皇赐婚前,她要从沈鹤知的口中问出些什么。
恰在此时,一个丫鬟在外头敲门道:“公主,有请帖送到了。”
晴雪闻声走到门前开门,从那丫鬟手中接过,问道:“谁家送的?”
丫鬟低头答:“是柳将军府中的下人送来的。”
秦香絮依稀想起上次在安华寺碰到柳家姐弟,他们就是为了祖母的寿辰去求平安符的。
她伸手朝晴雪道:“拿来我看看。”
晴雪关上房门,走过来,将那正红烫金请帖递到了秦香絮手中。
秦香絮拿过来粗略看了几眼,便又重新放到晴雪手中。
晴雪接着看完,问道:“邓老夫人的寿宴,公主要去吗?”
秦香絮点点头:“七十大寿确实难得,我在府中反正也无事,便去看看吧。”
晴雪应声道:“那奴婢待会儿就去写回帖。”
她刚迈出两步,又转身问道:“公主,咱们备什么寿礼为好?”
秦香絮思忖阵:“金银珠宝之流太过俗气,邓老夫人想必也见多了,能送些别出心裁又不掉价的东西,是最好了。”
双儿又瞎出主意:“柳将军的母亲,定是女中豪杰,不然怎么能教出这样英武的儿子呢,依奴婢看啊,咱们送点刀枪剑戟的,保准能得邓老夫人的欢心。”
秦香絮瞪她一眼,“你见过谁家七十多的老太太耍枪耍得孔武有力的,她不拿来当拐杖已是不错了。送这些东西,真亏你想得出来。”
晴雪忍俊不禁,想了会儿提议道:“要不送张大家的那幅天青崖风雪劲松图?”
秦香絮嗯了声,说:“这个不错,你过会儿写回帖的时候,差人把它从库房里拿出来。”
她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这个寿宴,沈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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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会去吗?”
晴雪摇摇头:“沈大人从不去这些场合。”
这个回答,在秦香絮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失落,只点点头,就让晴雪去写回帖了。
离寿宴还有三天,这三天,秦香絮基本上都待在公主府,哪儿都没去,直到寿宴那晚,她才让双儿给她稍微打扮了两下。
秦香絮长相本就明艳至极,平日纵是不施粉黛,眉目流转间也自带一股风情,双儿精心妆饰后,更是美得叫人自惭形秽。
双儿将秦香絮的面纱仔细戴好,有些可惜道:“公主平日若不戴面纱出门,只怕要迷了京中不少儿郎的心呢。”
秦香絮斜睨她一眼,轻轻笑了。
美人肌肤如玉,眼波似水,笑起来真是要人的命。
双儿捂着心口,感叹一句:“还好奴婢不是男人,要是男人,只怕早昏过去了。”
秦香絮对着铜镜照了照,确保妆容没哪里有错处,才跟双儿道:“今日你陪我去参加寿宴。”
双儿有些意外,问道:“那晴雪呢?”
秦香絮说:“我之前不是叫她去库房拿画吗,不拿倒好,一拿又发现许多不曾记档的东西,你是知道晴雪的,这些东西不整理完,她哪儿有心思陪我去寿宴。行了,是时候出门了,走吧。”
柳府跟公主府隔了几条街,但总归不是太远,坐着马车没多久就到了。
秦香絮被双儿扶着站稳,抬头便看到柳府里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往的宾客也络绎不绝。
管家一见到她的马车,便知道秦香絮的身份,忙跪在地上行礼。
秦香絮抬手让他起来,管家才领着她一路往里走。
柳同怀虽是武将,但柳府内的景致却不落俗,长廊内悬着数盏明灯,灯火荧荧让黑沉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明。
府内的梨树开得葳蕤,花瓣纸白,夜风轻拂便如雪来,落到正中的清澈池塘,惊得鱼儿四散而逃,搅乱那一轮明月。
景致尚未看多久,管家便将她带到了柳同怀面前。
柳同怀是个常年征战在外的武夫,因而皮肤便有些粗糙,加之他身材高大,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很容易给人造成压迫感。
他行完礼便道:“臣不曾出门迎接公主,实在是罪过。”
柳同怀这样军功夙著的大将,是不可能站在大门口迎接宾客的,实在有失身份。
他在得知她来时,第一时间出来迎接,已是看重她。
秦香絮明白这些,笑说无碍,朝双儿道:“将那幅劲松图拿来。”
双儿捧着画递到了柳同怀跟前。
秦香絮礼节性地笑道:“将军乃朝之勋臣,国之重镇,为人又明练故实,因而本宫便猜测邓老夫人想必也不喜虚华之物,只好将府中这幅画送来了。”
柳同怀忙低头道:“公主送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母亲定会喜欢。”
他说着引秦香絮朝宴会场走去。
秦香絮一路上都优雅从容,脸上始终都挂着温和亲切的笑。
直到她落座后,看见了左右。
秦香絮的笑容僵住了。
这座位谁安排的?
她怎么坐在柳相闻跟沈鹤知中间啊?!
27. 第 27 章
柳玄灵对这件事也很难理解,俯身贴近唐元霜耳边,用有些埋怨的语气道:“娘,我之前不都跟你说了吗,沈鹤知那小子不安好心,在安华寺就拿女儿来讨公主欢心了,你知道以后,怎么还把他安排跟公主一块儿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靠他自己能得到公主喜欢吗?”柳玄灵越看越觉得沈鹤知刺眼,唉声叹气起来:“我的个娘诶,你想的这都什么鬼办法啊。”
唐元霜脾气暴,听完这话就眉毛一竖:“臭丫头,你在跟谁说话呢。”
柳玄灵干笑两声,赶紧认错:“是女儿不对,娘想的办法定然是顶好的。”
唐元霜的气消下去点,冷哼声道:“要不说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识呢,知不知道什么叫货比三家。”
柳玄灵犹疑道:“娘......你的意思是?”
唐元霜朝沈鹤知的方向努努嘴,道:“也就你才会觉得沈鹤知会喜欢公主,但是在我看来啊,他眼中分明对公主半点情意都无。”
柳玄灵皱皱眉:“那你也不能把他安排到公主身边去,这不是坏弟弟的好事儿吗。”
“哪里坏事儿了,”唐元霜提醒她:“你不记得沈鹤知刚来京城那些年,那些奔着他去的姑娘的下场了?”
这事儿过了很久,柳玄灵不太清楚,便摇摇头。
唐元霜哎哟一声,又道:“那你还记得你舅母家那个妹妹吗?”
提到她,柳玄灵倒是有点印象,毕竟那个妹妹当初也很想嫁给沈鹤知,在他身后追逐许久,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就偃旗息鼓了。
“那些接近沈鹤知的女子,他有哪个正眼看过?”唐元霜接道:“光是不看倒也罢了,你可知道那些女子最后都如何下场?”
唐元霜啧啧嘴,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不是今天摔倒,就是明天崴脚,后头再跌湖里头去的。一来二去,哪儿还有人敢靠近沈鹤知了。当年在媒婆圈里头,他可是被人称作玉面瘟神的,不过是这些年接近他的女子少了,这名头的响声才小些。”
柳玄灵终于明白唐元霜的意图,但她还是有些为难:“娘,你这样,弟弟要怎么想啊。”
唐元霜坐正身子,一脸的理直气壮:“我知道我儿子比好比不过,那我不比好,比烂还不成?”
柳同怀见母女俩一直在低声嘀咕,但他又听不清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只能问道:“有菜烂了?”
唐元霜忙收起蛮横的架势,温柔小意地笑道:“怎么会呢,菜都是最新鲜的呀。”
柳同怀没发现她俩的小九九,又继续招待着宾客。
柳玄灵对唐元霜的办法不置可否,但她离公主跟弟弟实在有些距离,真要帮忙也帮不上,只能远远的用目光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着看着,她就不由得想仰天长叹。
娘啊,沈鹤知是不理人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女儿真是要黏死人了。
==
沈玲珑夹起块方糖糕就朝秦香絮碟子里放,热情满满地推荐道:“介个好次,次介个。”
因为嘴里塞满了东西,她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秦香絮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看向了沈玲珑。
原先沈玲珑是坐在沈鹤知身边的,但因着她边说话,边往秦香絮那儿挪,沈鹤知就干脆把她抱到了腿上,把两人逐渐拉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沈玲珑被沈鹤知的手臂禁锢,也不妨碍她跟泥鳅一样扭动着上半身,歪脖子树似的朝秦香絮这儿拱。
沈鹤知那样清冷如雪的人,抱着这样一个扭来扭去的活泥鳅,实在很好笑。
秦香絮想笑,但碍于场合又不能笑,只能选择从沈玲珑那里着手,又是哄又是劝的:“你呀,能不能坐好些?”
沈玲珑当即摇头拒绝:“坐好了就要离你远远的,我不要。”
秦香絮怕她再扭下去,腰迟早要扭断,就稍稍往那边移了点,打着商量道:“那本宫朝你这边来,好不好?”
沈玲珑虽然高兴,但因着沈鹤知,她还是离秦香絮有些距离,就仰头问道:“爹爹,我不能去公主那里吗?”
沈鹤知冷冷拒绝:“不能。”
沈玲珑沮丧地瘪了瘪嘴,垂下头继续哼哧哼哧地往嘴里塞东西,但这次没塞多久。
沈鹤知垂眼问她:“就只吃点心?”
沈玲珑晃晃脑袋:“那不然次森莫嘞?”
沈鹤知没多说什么,只是轻抿薄唇,抬头看了眼桌面,然后十分熟练地夹菜,飞速塞到沈玲珑嘴里。
动作流水般一气呵成。
沈玲珑开始还有滋有味地鼓动着腮帮子嚼,但嚼着嚼着,意识到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一只白洁如玉的大手,抢先覆在了她下半张脸上。
沈鹤知语气带了些强硬:“给我咽。”
他的语速很慢,但清冽的声线听在人耳朵里,却有股不容置喙的威慑,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念头。
沈玲珑只好满脸痛苦地咀嚼,但嚼东西的速度,显然比刚才只嚼糕点时要慢上许多。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吃完一口,沈鹤知又立马续上。
秦香絮看着沈玲珑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没控制住轻笑出声,问道:“你不爱吃胡萝卜啊?”
许是沈鹤知终于喂够了量,沈玲珑的嘴终于得了空,她连忙喝了好几口水,缓过劲才回道:“是啊不爱吃,公主怎么知道?”
秦香絮指指她的脸:“你吃旁的蔬菜,只是皱眉,吃到胡萝卜,整张脸都皱了,可不就是最讨厌吃胡萝卜吗?”
沈玲珑想起府里的嬷嬷都说挑食的孩子不讨大人喜欢,当即有些紧张,捏着衣袖问道:“我不爱吃胡萝卜,公主会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秦香絮说:“本宫也可讨厌胡萝卜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她说这句话时,今日还未正眼看过她的沈鹤知,突然朝她这里看来。
秦香絮大大方方地抬头,却见沈鹤知脸上的表情竟有微微一瞬的呆滞。
她下意识地去摸脸,问道:“本宫脸上有什么吗,叫沈大人如此在意。”
等真的摸上脸时,秦香絮却摸到了颊侧的轻纱,当时心中了然。
在安华寺时因不便,她都是幕篱挡面,如今赴宴则是用的轻纱,自然会露出眉眼。
所以沈鹤知看到她会愣神也并无奇怪。
想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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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失落,原先她还以为沈鹤知与他人不同,没想到竟同样会为美色误神。
秦香絮没花多久就从思绪中抽身,但再去看的时候,沈鹤知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脸上。
若说方才还能以愣神之由解释,现在这样目不转睛地看,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但秦香絮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沈鹤知难堪,只好轻咳两声以作提醒。
沈鹤知又看她一眼,垂首回道:“是臣失态。”
话是这样说,但他脸上却并未出现任何与窘迫相关的神色。
沈玲珑原先还仰着头一脸困惑,但当她感到腰间的手一松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立马从沈鹤知身上跳下去,两步跑到秦香絮身边,说:“我来啦!”
沈鹤知反应过来时,沈玲珑人已经坐到了秦香絮腿上,他知道沈玲珑不会那样轻易回来,而他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公主演什么抢孩子的戏码,只能默许沈玲珑的所作所为。
“啊啊啊,这个可好吃了!我要吃这个!”沈玲珑点着一碟点心,兴奋地朝秦香絮道。
其实每位宾客桌上摆着的吃食都一样,但沈鹤知那儿好吃的点心都被沈玲珑给吃完了,想再多吃也没有,所以来到秦香絮这里,见她桌上还有那些好吃的点心,自然就惊喜万分。
秦香絮笑着说好,然后就伸出筷子,给沈玲珑夹了过去。
沈玲珑很快吃完,意犹未尽地道:“我还要!我还要!”
秦香絮见四周似乎没人在看她这边,就干脆把整盘碟子都端了过来。
沈玲珑高兴地准备大快朵颐。
沈鹤知突然一句:“不许吃。”
秦香絮跟沈玲珑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
沈鹤知回道:“过犹不及,小孩子吃多了点心,容易积食。”
秦香絮想了想,沈玲珑刚才确实已经吃了很多,要是再吃下去伤着脾胃就不好,便想将那碟子推远。
沈玲珑噘着嘴,哼哼唧唧的,一副要哭的模样:“就最后一块,一块也不行吗?”
秦香絮本就不坚定的心动摇,她想了想,又打算把碟子往回挪。
一旁静默许久的柳相闻,突然笑笑,和煦道:“小孩子积食不要紧的,我小时候也常这样,后来我娘在饭后总带我去游园,加之按肚子,从那之后我就再未积食过了。”
秦香絮转身朝他道谢:“原来如此,多谢柳公子。”
柳相闻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过身,一时对上视线,立马有些无措地低头,不知将把目光放到何处,只结巴道:“没、没什么,这些都是些最简单的法子,公主随便一问就可知道了。”
秦香絮见他如此客气,又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但总归还是要谢柳公子的。”
她这下总能安心地把点心碟放到沈玲珑面前。
沈玲珑开开心心地猛吃点心,腮帮子很快就鼓起来,像极了松鼠。
不过她点心还没吃几块,沈鹤知就近乎无情地将那盘点心碟拿走。
“你做什么?”秦香絮睁大眼睛,“柳公子都说了,不会积食的。”
沈鹤知冷笑声:“我是孩子爹,你不听我的,听他的?”
28. 第 28 章
此话一出,秦香絮还真没法反驳,只好对上沈玲珑期盼的眼神,语气有些歉意地道:“你爹说了,不许你吃了。”
于是沈玲珑就算再想吃,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点心远离。
秦香絮打量着面前的吃食,想夹些安慰沈玲珑,但她又不知道沈玲珑爱吃什么,正欲问,面前突然出现两道人影。
唐元霜带着柳玄灵,朝秦香絮柔柔一笑。
她虽人到中年,但因保养得当,除了眼尾处有些细纹,看不出岁月风雪过的痕迹,依旧貌美如花,柳家姐弟都很像她。
“公主金枝玉叶,想必是见多了好东西,但这酒非同一般,公主可千万得尝尝。”唐元霜说着朝柳玄灵微微颔首。
柳玄灵便端着酒壶上前,朝秦香絮面前摆放着的银质酒盏里倒满酒液,倒完后,又略微向右,想在沈鹤知的酒盏里倒上些。
但沈鹤知抬手制止,朝唐元霜冷淡道:“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怕是要辜负柳夫人一番好意。”
唐元霜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只是笑道:“无碍无碍,大人以公务为重。”
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品酒来的,沈鹤知喝还是不喝,她根本毫不在意。
原先柳玄灵跟她说沈鹤知会用女儿讨巧时,唐元霜还半信半疑,等现在真看见了,心中不得不佩服两下。
宴会开席至今,公主的目光全落在他们身上,根本没多看她儿子一眼,唯一一次跟她儿子说话,话里话外也都是聊的沈鹤知的女儿。
唐元霜心感不妙,这才赶紧带着酒和柳玄灵救场。
秦香絮不擅饮酒,平日也不怎么饮酒,因而对酒的优劣如何品评,并未什么见解,但唐元霜如此热情,又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伸出雪白的手,端起那酒盏,朝唐元霜道:“那本宫尝尝便是。”
一尝,便觉这酒的味道与寻常酒水不同,寻常的酒秦香絮喝了,只会觉得入口辛辣,呛人无比,但此酒喝下去,口中却只有清淡的香味,不仅沁人心脾,还有余味悠长的回甘。
“这酒确实不一般,”秦香絮由衷道:“是什么酒?”
柳玄灵笑道:“是我娘自造的梨花酿,清新香甜,是极为适合女子饮用的清酒。”
唐元霜从柳玄灵手中将酒壶接过,放到了柳相闻桌上,状似无意地提点道:“娘跟你姐姐坐得远,不能及时招待公主,可你不一样,你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你得长点心,不能让公主觉得怠慢。”
她说着朝秦香絮皱眉:“我想着公主年轻,定是喜欢热闹,不能与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坐一处,便将犬子安排了过来,但他自幼舞刀弄枪习惯了,不懂得人情世故,要是让公主觉得不适,还请公主见谅几分。”
秦香絮摇头:“不会不会,柳公子温文尔雅,很懂礼数,本宫并未有哪里不适。”
“如此便最好了,”唐元霜临走前,还朝柳相闻扔过去一记眼神,“给我把公主招待好,听见没有。”
柳相闻不住地点头:“母亲尽可放心。”
唐元霜走的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心里不停地在叹气。
她是想让柳相闻借倒酒的机会,多跟公主说些话,但瞧她儿子这副耿直的模样,显然是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事实上,柳相闻真是没听懂,他牢记着母亲的要求,只要秦香絮的酒盏空了,他就赶忙将酒盏倒满。
秦香絮觉得酒香甜好喝,一时贪杯,而柳相闻只顾着认真倒酒,半个字没提梨花酿后劲儿足的事,等秦香絮意识到,酒已经上了头,整张脸都发热。
她是一喝酒就会脸红的体质,平日别说喝酒,就是吃碗桂花酒酿,都会上脸。
秦香絮觉得身子发热,加之宴会歌舞不绝,人声吵闹,便想出去透会儿气,从座位上起身。
因为酒的后劲儿,她刚站起来时很不稳当,差点身子一歪就要向后倒,幸好双儿把她给扶住了,问道:“公主,咱们回府吗?”
秦香絮摇摇头,她说:“我去外头吹会子风,马上就回来。”
她今天好不容易碰上沈鹤知,哪儿有不问上两句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喝多了,脑子似乎有些不清醒,很怕问话时一个不小心,反倒被套话,这才想出去吹风醒醒神。
双儿点头道:“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秦香絮摇头拒绝她的好意,小声道:“你留在这儿替我看着,要是有谁要走了,再去小花园里头告诉我。”
她这次出门没带多少人,也无须带多少人,因为在柳府,别的东西没有保障,安全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不谈家丁护卫,单是柳家父子,都能护在场所有人的周全了。
秦香絮不喜欢过大的排场,所以这次出门就只带了随风跟双儿,随风看着马车,双儿跟着她。
夜已经深了,天幕犹如重墨泼洒,将清白的月华遮掩其下,天地间唯独的明亮,只有那长廊内悬着的点点灯火,在黑夜中闪耀如星,暖黄色的微茫驱散夜的阒静与深幽,给人带来些许心安。
秦香絮在长廊找了个地方坐下后,便歪着身子,用手臂作枕放在栏杆上,她把头靠上去,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发呆。
天气虽然是往热了走,但幸而还没到时候,四月的风并不炙热,而是冷凉的,轻拂在她燥热的脸上,十分舒适宜人。
秦香絮眼睛半睁,看着极近竣工的假山,歪歪扭扭地在水面余波中晃动,颜色鲜艳的小鱼穿梭在水中,警惕十足,水面哪怕只是掉下一片花瓣,都会惹得它们如惊弓之鸟般四散。
许是夜风过于舒适,或是酒液上头惹人疲倦,秦香絮看着看着,眼睛就由半睁,完完全全地闭了起来。
廊灯温和的光照,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让她看上去有些像误入凡尘的月下仙。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秦香絮头稍稍低垂,这个动作让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眸子里还泛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她抬头去看,见是一队抱着托盘的丫鬟从远处经过,许是她们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秦香絮甩甩脑袋,发现脑子确实清醒了些,不如刚才那样混沌。
她不知道在外头睡了多久,怕耽搁时辰,就理了理衣服,准备往回赶。
但刚准备往回,她又摸了摸脸,担心刚才枕的时间过长,会留下压痕,到时候有碍仪容,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公主府,她想要一面镜子也不容易。
秦香絮想了想,觉得面前这清澈的池塘,就是上好的水镜,她往前稍微倾了倾身子,正想看看脸上有没有哪里睡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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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阵又猛又急的脚步声,倏然在耳边放大。
秦香絮意识到不对劲时,来人的手已经用力地推上了她的后背,她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瞬间没入池塘中,惊起涟漪无数,空气中跃动的水花白的像新雪,一层层地绽开,美得惊心动魄。
池水虽然不及寒冬腊月时的冰冷刺骨,但也是冷的深入人心,秦香絮原本昏沉的思绪,托池水的福,这下次是彻彻底底地清醒。
她憋着气,奋力地挥舞着手臂,努力向岸边游去。
幸好池塘不算大,幸好她会游泳,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在幽静无声的夜里,在府中宾客的欢笑中,不被人觉察地死去。
秦香絮没花多久,就摸到了岸,这让她惊慌的心神稍微安定些,开始回忆掉下池塘前的最后一眼。
推她的人穿着天青色的衣服,身材不高,体格也很瘦小,从推她时步摇的晃动声听来,推她的人无疑是个女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香絮就想到了李凝娆,除了她,还没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下推她入水。
但随即,秦香絮自己又否定了这个答案,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场宴席根本没有李家人的半道身影。
除了她,她在京城中还得罪过什么人吗?
秦香絮真不大想得起来,眉毛就跟着皱了皱。
思考间,有谁的步子靠近。
秦香絮只以为是贼人故地重游,忙抬头去看,但她只看到沈鹤知站在不远处,低头打量着她。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势,语气平淡地点评道:“公主夜半游水的喜好,真是异于常人。”
秦香絮这才意识到她还泡在水里,想要上岸,但她刚借着岸边做支撑,身子刚往上几分,就顿住,重新陷回水里去。
日子还没到热的时候,她衣服自然也穿的轻薄,如今沾了水,可不就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身子,现在要是从水里出来,定然是十分不雅的。
秦香絮有些郁闷。
怎么每次碰到沈鹤知都没什么好事儿,不是火烧就是水淹的,她次次狼狈,他倒是清风明月似的高高在上了。
沈鹤知见她久未有动作,又问:“公主没有力气,要臣帮吗?”
他很少有这样主动帮忙的时候,秦香絮下意识觉得不对,低头看了看胸口,确保没有乍泄的春光,才否认道:“不是。”
沈鹤知:“那公主为何不上来?”
秦香絮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只道:“大人离开就是,本宫自己会上来的。”
沈鹤知沉默会,在秦香絮以为他就要这样静默着离去时,他继续道:“公主是放不下身段求人?”
“我不是,”秦香絮否认完,就见他迈着坚决的步子过来,俨然一副要拉她的模样,忙拒绝:“我都说了,我不要你——”
她因为着急,连本宫都忘了说,一门心思只想让沈鹤知赶紧离开,但沈鹤知还是朝她过来了。
秦香絮着急间正在想要不要干脆潜到水下去,但沈鹤知的手已经摸上了她。
离得近了,秦香絮甚至都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沈鹤知用纤长的食指,勾起秦香絮的下巴,令她抬头。
他则半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看。
29. 第 29 章
沈鹤知有着一双黑到极致的眸子,以至于他冷下脸时,那股子威压能寒到人心里去,叫人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但也是这样的一双眼,凝神仔细地看人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就仿佛天下尽在眼,他只独要你一般。
秦香絮当然不觉得他会对她深情,她只能将她的感受归结于沈鹤知的眼睛生得太漂亮。
这样漂亮的眼睛,也许看狗都深情。
秦香絮很快回过神,灵活地抬起下巴,脱离对她浸了水的肌肤而言、有些滚烫的食指。
她用光洁的侧脸对着他,直来直往道:“沈大人不想帮可以不帮,摊开说就是,不必这样羞辱本宫。”
沈鹤知眸眉撵了撵濡湿的指尖,反问道:“羞辱?”
听他话语中丝毫未有歉疚,秦香絮索性就挑明了讲:“沈大人方才所作所为,在百姓眼中,是泼皮无赖在调戏姑娘时才会用的,正经人不会这样。”
沈鹤知淡然解释:“我本意并非调戏你。”
秦香絮听着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只觉得他脑子肯定有什么问题。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调戏的事吗?
秦香絮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和缓道:“不论大人本意如何,但男女大防犹如天堑,不可无,不可不遵守,大人的举措不合适,更不该有。”
“这样啊,”沈鹤知收回手,听完她的话,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我原先只是想看公主有无伤处,没想到令公主感到冒犯了,确实是臣之过。”
秦香絮难得见他服软,心情好了点,但余光中见到他转身欲走,又立马问道:“你去哪儿?”
沈鹤知回眸解释:“臣已惹公主不快,自是得尽快离去,免得再碍着公主的眼。”
“你先别急着走,你去帮我喊人,把双儿给我喊过来。”
沈鹤知眉头轻皱,很快又松开:“还是不了。”
秦香絮疑惑:“为什么?”
“男女大妨,”沈鹤知说的一脸坦然:“由臣去喊公主的下人,不合规矩。”
他说完就抬步,但身后水声突然哗啦作响,等回过神,一只白嫩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腿。
沈鹤知并未转身,只是目视着前方空寂的长廊,问道:“公主方才说过的话,公主已忘记了吗?”
秦香絮脸不红气不喘:“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咱们扯平。”
“这样的事居然也能扯平,臣倒是不曾听闻,今日托公主的福,算是长见识了。”
秦香絮被他说的脸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咬着牙继续道:“帮我喊人。”
“不。”
“为什么?”
秦香絮因为心中纠结,手上的力气也不由得加大几分,最后,等她终于下定决心时,整张脸都红透。
她用着蚊吟般细弱的声音,小声道:“......求求你。”
沈鹤知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又落在她脸上。
秦香絮很少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所以脸热得厉害,连带着觉得沈鹤知的视线也分外难以忍受。
但他既然转过身,就肯定是要帮她的意思吧?
这个想法,让秦香絮躁动不安的心稍微慢下来点,她用期盼的眼神巴巴地看向沈鹤知。
但沈鹤知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是她想听的。
他只是略微蹙眉,用清洌的声音陈述道:“公主弄痛臣了。”
秦香絮下意识地看她捏住人小腿的手。
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力气根本就大不到哪里去,就算用尽全力也伤不到人,所以捏人就算再痛,也只是小痛。
而沈鹤知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为了不帮她的忙,居然能这样恬不知耻地撒谎,娇娇弱弱地说他痛。
真是岂有此理!
秦香絮压着的脾气上来了,就跟较劲似的,她加大手中的力度,但面上却仍旧带着柔和的笑意,问道:“哦?这样吗?大人很痛吗?”
沈鹤知不出意外的,又皱了皱眉。
秦香絮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上的笑意深了深。
沈鹤知一直不说话。
秦香絮也就很有耐心地跟他较劲,直到沈鹤知突然轻叹口气。
他垂着眼睫,看向岸边那抹狼狈却仍旧难掩姿色的身影。
秦香絮大方地抬头与他对视,问道:“大人改主意了,打算帮忙了?”
沈鹤知突然笑了下。
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瞬间褪去,灯火落在他颊侧,像是给他镀了层浅金,越发衬得那张脸如雪如玉。
这还是秦香絮第一次看他笑,当时看得有些愣,心中惊异道:该不会他有某种受虐的癖好,被她如此对待,反倒兴奋起来了吧?
沈鹤知慢慢蹲下身子,对上秦香絮的脸。
秦香絮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她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沈鹤知只是看着她,轻声说:“公主如果再用力,臣会叫的。”
秦香絮愕然。
她很难想象沈鹤知不顾形象嚎着嗓子的模样,实在太吓人了。
她一时恶寒,松开手。
也就是这一松,沈鹤知立马与她拉开距离,他立在廊边光影的交界处,脸上的笑意淡去,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
他朝秦香絮稍微躬身作示,便回头迈着从容的步子,毫不犹豫地离开。
被落在池塘中的秦香絮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沈鹤知哪里是怕痛,他那分明是为了摆脱她想出来的借口!
他是臣子,她是君上,若她强行拖拉着他的小腿不肯他离去,他不可能像对待寻常人那样打落她的手,这无疑是藐视皇威,藐视天家。
所以他想要她松手,只能从她这里着手,让她主动松开。
什么怕痛,全是装的!
秦香絮用力地在地上一拍,但坚硬的地面不曾有任何损伤,反倒是她打得一痛。
她把这笔账连带着算在了沈鹤知的头上。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到她落难,不想着英雄救美也就算了,跑得比狗还快!
秦香絮咬牙切齿,不停地在心里骂着沈鹤知。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
虔诚的祈祷上天不曾听到,但这骂声,上天绝对收到了。
秦香絮还没骂多久,就看到双儿迈着急促的步子,跟救命英雄一样出现在了眼前。
她从没有觉得双儿的身影那样伟岸,那样值得依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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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儿忙不迭地把手中的外袍披到了秦香絮身上,语气分外焦急:“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落到水里去?”
秦香絮刚才泡在水里,时间一久就习惯了,不觉得冷,但等上了岸,风一吹,那冷就扑天倒海地袭来,冷的她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双儿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候,只能把秦香絮先从地上扶起来,说:“咱们现在先回公主府去吧,公主您落水着凉,要是不赶紧吃药,怕是又要......”
剩下的话,双儿不必说,秦香絮也知道,她的身子弱也不是一天两天,平时吹个冷风都要头昏脑胀的,何况今日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久。
便点点头,有些疲倦地说:“那就先回去吧。”
双儿扶着秦香絮上了马车,也顾不得跟柳府的人辞别,就催促着随风赶马。
随风知道公主身子弱,经不起耽搁,便赶忙驱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去。
秦香絮靠着颠簸的马车,身上湿冷的衣服还贴着,让人难受极了。
经此一事,她也算是有了个教训,以后出门在外,车上一定要多备些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双儿坐在一旁,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又担心又自责地说道:“早知道公主这么久不回来,奴婢就亲自去寻了,真是不敢想,要是没有沈大人告知,公主还要在水里泡许久,奴婢真是失职。”
秦香絮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满脸自责的双儿,问道:“你说什么,谁告知你的?”
双儿老实道:“沈大人啊。”
“哪个沈大人,”秦香絮强撑着精神问道:“是那个叫沈鹤知的沈大人吗?”
双儿不解:“京城中除了他,还有哪个可以直呼为沈大人呢?”
得到这个答案,秦香絮想了想,还是决定闭上眼睛休息,不再追问。
脑子清醒的时候想不通的东西,现在这个状态想也无济于事,还不如不想。
她算是发现了。
她搞不懂沈鹤知的想法。
每次她以为他不是个东西的时候,他就突然人模人样起来,等她觉得他是东西了,他又给她整个大的。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
李成抱着沈玲珑,朝沈鹤知道:“小姐刚才走了没几步说累,属下抱了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鹤知从他手中接过昏睡的沈玲珑。
她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跟苹果似的娇憨可爱。
沈鹤知看着看着,不由得勾了勾唇,眼底多了些宠溺:“来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不会困,结果却睡得比谁都快。”
“小姐平日都是这个时辰睡的,会困也没什么稀奇。”李成问道:“主子,咱们回府吗?”
“回。”沈鹤知说完,便抱着沈玲珑上马车。
李成在一旁低头虚扶着,待看到沈鹤知裤脚处一截水渍时,他意外道:“主子,您衣服上哪儿来的水。”
沈鹤知步履未停,解释道:“碰上野猫,被纠缠了会儿。”
“野猫?”李成更加不明白了,“猫不都怕水得很吗,哪儿会有主动沾水的猫。”
“可能我遇到的这只比较特殊。”
李成好奇:“哪里特殊?”
沈鹤知沉默会儿:“......比较不听话。”
30. 第 30 章
李成不疑有他,接话道:“野猫在外头闯荡,是要靠本事吃饭的,自然比不得家猫温驯。”
沈鹤知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熟睡的沈玲珑进了马车车厢。
车厢内宽敞,正中的小桌上还摆着安神的熏香,一线缥缈清幽的淡白从铜炉里升起,悄无声息地弥漫成袅袅的烟气云雾。
沈玲珑睡得很沉,纵然方才沈鹤知和李成说了许多话,她也未有任何要转醒的迹象。
一张还未张开,便已然有绝色之貌的稚嫩脸蛋上,层层密密的睫毛沉静着,眼尾微微上扬,似有水色浸染,说不出的好看。
沈鹤知低头看着她,沉吟道:“......果然是很像。”
这不是李成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很像”两个字,原先听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如今倒是明白了,笑道:“小姐是夫人的孩子,长得自然是像夫人。”
沈鹤知听完,摩挲着指尖,似乎在想着什么。
李成转头,见沈鹤知面容隐匿在车厢暗处,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以为是他说错话,碰到了主子的伤心地,便一扭话题道:“那段登达又递了拜帖来,像是不见到主子就不肯罢休似的,实在是烦人得紧。”
沈鹤知从自己的思绪中脱身,问道:“又递了?”
“是啊,上次拒完还没有两天,就又送来了,”李成咂摸两下嘴,说:“不过主子放心,我早就已经拒了。”
沈鹤知简明地嗯了一声,说:“若他下次再递,不要拒了。”
“得了,我保证还给您拒了,”李成下意识说完,反应过来主子的话变了内容,但以为是听错,问道:“主子您的意思是,下次收拜帖?”
“我不见,他不就一直送吗,”沈鹤知抬手,替沈玲珑抚平眉心的褶皱,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李成问:“那在府中见,还是?”
沈鹤知想了想,说:“就不在府中了,你另找个地方吧。”
“是,”李成又问:“那带小姐去吗?”
沈鹤知看向他:“你怎会有此问?”
李成其实清楚沈鹤知处理公务的时候不会带沈玲珑,但他今日看主子都为了小姐,破天荒地赴宴,就以为沈鹤知要一改从前对沈玲珑的压抑管教。
沈鹤知从他的愕然里读懂他的思绪,解释道:“偶尔带她出门一两次就够了,不然等心野了,再想收就收不回来。”
李成一副很懂的模样,点点头道:“我懂我懂,就跟家猫在外头放久了,会重新变为野猫一样,主子的担心我都清楚,不过您放心,小姐乖巧懂事,绝不会变成那种不听话的野猫。”
沈鹤知薄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成摸不清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只好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脖颈,打算回去的一路上,要是主子不先跟他说话,他就不开口。
而事实上,沈鹤知从那之后,确实是一句话都没说。
==
秦香絮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主府,脱衣、沐浴、穿衣、喝药,一切流程都以飞快的速度进行,但她身子太差,纵然经过这样的亡羊补牢,她还是结结实实生了一场大病,高烧都烧了三天才退。
她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身上温度烫得吓人,一直在出汗,嘴里却一直念叨着冷,把双儿跟晴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发烧昏迷期间,唐元霜听说了秦香絮那晚在府中发生的事,带了礼来上门赔罪,但因秦香絮高烧不退,晴雪拒了见面的请求。
等秦香絮烧退,人稍微精神点,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三天内她除了药,基本上什么都没吃,下巴都瘦的发尖,整个人憔悴的厉害。
晴雪一直让厨房备着吃食,好让秦香絮苏醒后能及时吃上东西,但她重病初愈,胃口不佳,最后只喝了些百合鸡丝粥。
秦香絮轻轻摇头,示意双儿不要再喂后,转头看向晴雪,问道:“这三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昏迷时,府中的事务都一应交给晴雪处理。
晴雪点点头,说:“柳夫人上门求见过公主,但奴婢以公主身体不适推脱,柳夫人放下东西便走了。东西如今都放在库房内,公主若要看,随时可看。”
秦香絮问话的声音很小:“都是些什么?”
她身体尚未好全,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力气也不大用得上,所以整个人就只能柔柔弱弱地靠双儿托扶。
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她倒多了几分娇弱清丽之美,像是微雨中缀枝的梨花,分外惹人怜惜。
晴雪应声道:“都是些补身体的名贵药材。”
秦香絮一开口就十分明确:“就只留下了药材?”
晴雪立刻被提醒了:“不止药材。”
皇家公主好端端的在将军府落水,这事儿往大了说,是有人蓄意谋害,往小了说,也可以是不慎失足。
但不管是大是小,在事情盖棺论定之前,柳府都必须要给秦香絮一个交代,不然她要是真闹到秦景跟前去,整个柳家上下都要跟着受牵连。
秦香絮深吸一口气,朝晴雪道:“说。”
晴雪:“据柳府家仆所言,那日在花园中,除了公主,还有一名女子。那女子叫程蓉,是户部员外郎程文君的女儿。”
双儿在一旁听得直皱眉道:“从六品的官,连见到公主都难,他的女儿,更无可能跟公主有过节了。”
“是这个道理,”晴雪点头,“但公主说过,是有人推了她,她才会落入水中的,既如此,公主对这程蓉可有什么印象?”
秦香絮思考一阵,确定她没有见过程蓉,才摇头道:“不曾,那夜我是第一次遇上她。”
晴雪若有所思:“难不成那晚还有别人在?”
“没有,就是她。”秦香絮很快下了论断。
晴雪问她接下来的打算:“那公主,咱们——”
秦香絮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一片清明,她提议道:“如今春来草长,护城河上的景色应该很是不错,咱们挑个晴朗的好日子,坐船游河怎么样?”
双儿连忙摆手,劝说起来:“公主您病还未曾好全,怎么能再去游河吹风,要是再掉进河里去——”
她话说到一半,自己拿手打了两下嘴巴,“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公主才不会掉进河里头去呢。”
晴雪明白秦香絮的意思,很贴心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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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景若无人共赏,再美也会失了兴致,公主想要谁陪同呢?”
秦香絮跟着笑起来:“你去李国公府上替我送请帖,我要请李、凝、娆,李二小姐,共同陪我赏玩。”
她在说名字时,刻意咬了重音。
晴雪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她走后,双儿还在担忧:“公主您非要现在去游河不可吗,咱们换个日子,等天热了再去不成吗?”
秦香絮病中精力有限,也懒得再说那么多,只随意拿起一块点心,塞到了双儿口中。
双儿一开始还想张嘴再多说两句,等舌尖尝到了点心味,便只顾在一旁嚼嚼嚼。
秦香絮见她终于不再跟蜜蜂一样嗡嗡作响,房间内终于安静,便在床上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晴雪回来时,叫醒她说:“李二小姐推说身子不适,不能赴约。”
秦香絮对这个答案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勾唇道:“这么巧,她也在病中啊。”
她又道:“今日不能赴约,那你明日再送,明日再无空,后日接着送,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晴雪不住地点头说是。
秦香絮又补充道:“不过下回你去送请帖,就不要悄无声息的,最好多带些人,动静闹得大些,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晴雪:“奴婢明白了。”
秦香絮轻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原先在安华寺,李凝娆虽然也总在她眼前蹦跶,但那时她干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这些污蔑陷害的手段,她在宫里见得多了。
原先秦香絮还没有打算那么快处置李凝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性命上来。
若那晚她不懂得游水,恐怕真就要在冷冰冰的池塘中淹死了。
秦香絮很惜命,非常非常。
所以李凝娆既然敢把主意打到她性命上来,那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秦香絮对送请柬这件事,有十足的自信,李凝娆不敢不来,也不能不来,就算她不来,她家中的那些人,也会把她绑来。
毕竟公主邀游,她若千推万拒,那皇家成什么了?
秦家的天下,要是连她一个李氏人的主都做不了,那可是要变天的意思。
秦香絮安安心心地在家养病,然后日复一日地送请帖,李凝娆的拒绝只坚持了五天,第六天,李家就主动派人说愿去。
为此,秦香絮特地挑个晴好的上午,准备了艘坚固豪硕的船来等李凝娆。
四月的时节,万物甦醒,到处都是一片盎然的碧翠色生机,挤挤簇簇的繁花像是上等宝石,晶润欲滴,随风暗送幽香。
暖阳一分分升上来,把浮游于天地的薄雾吹散,露出峻拔高耸的青山,飞鸟于天际一掠而过,身姿落在滚滚河水中,便点缀出一幅世所罕见的水墨风景图。
秦香絮百无聊赖地坐在船头,感受着掠过河水的清风轻抚她墨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歌,不过歌是她随口唱的,不成曲调。
双儿小心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有些胆战心惊,她下意识地想要拉晴雪的袖子。
不过晴雪的注意力放在别处,她朝秦香絮低头道:“公主,那位到了。”
31. 第 31 章
秦香絮闻声便扬起一个善意十足的笑容,朝李凝娆道:“呀,你总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
若有不知实情的路人经过,听到她语气中的亲昵,只怕真要以为两个人是许久未见的挚友了。
李凝娆先是低头看着地面,稳稳心神,然后才抬头问道:“你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我不过就是好心邀你一同观赏美景,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我要吃了你,”秦香絮朝她身后略看一眼,问道:“换丫鬟了,之前那个叫小翠的呢?”
李凝娆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皱着眉:“要是你今日就只是想问我这些,那便没什么好聊的了,小青,咱们走。”
她说着就要带着那名丫鬟离开,但随风往前一步,挡住了她往前的步子。
李凝娆顿时冷下声音来:“你敢拦我?”
“都说了赏景赏景,这景还没赏,你怎么就要走呢,”秦香絮被双儿扶着从甲板上下来,朝李凝娆伸出手,邀请道:“走吧,咱们上船。”
李凝娆实在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但她也明白今日轻易离不开,就只能咬咬牙,拍开秦香絮的手,说:“我有脚,我自己会走路。”
她说着就朝甲板去。
双儿见她如此不讲规矩,竟敢打开公主的手,张嘴要说。
秦香絮朝她摇头,“急什么。”
双儿这才偃旗息鼓,闷闷地回了句:“是,奴婢知道了。”
待秦香絮也带着人上船,船就离了岸,在河上慢慢悠悠地行驶着,甲板上的地方很开阔,视野也很清晰,的确很适合用来赏景。
但李凝娆丝毫没有要赏景的念头,她见船离岸越来越远,原本的镇定消耗殆尽,有些烦躁不安地发问:“你到底想耍什么手段?”
“耍手段?”秦香絮一脸的无辜,“没有啊,我耍什么手段了。”
的确,从方才起,秦香絮就一直跟身边的丫鬟有说有笑,一点没有要动手的痕迹。
可李凝娆不会那么容易放下戒备心,还是说:“我告诉你,我今日与你出门的事,李府中的众人都知晓,我若死了,你难逃干系!”
秦香絮听完反而笑了声:“谁说我要杀你?”
李凝娆冷哼道:“你没有最好。”
秦香絮虽然是个任性妄为的公主,但再任性,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理由地斩杀朝中大臣的女儿。
想到这儿,李凝娆稍微冷静些,原本飞快跳动的心也渐渐慢下来。
她刚想深吸一口气,余光中看见随风大步朝她迈来,当即又心神一凛,大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秦香絮拍拍手,面无表情地道:“动手。”
李凝娆顿时花容失色,朝随风大喊:“我可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你怎么敢对我动手!皇上要是追究起来,你——啊——!”
她剩下的话尚未说完,随风就麻利地提溜着她的衣领,朝护城河里一扔。
扑通一声,李凝娆掉了进去。
小青见状,连忙趴到船边,伸着脑袋朝下看,惊慌失措地喊:“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秦香絮皱眉回忆了下,朝丫鬟道:“那个叫小白还是小青的,我劝你别喊了啊,再喊,我就连你一起扔下去。”
小青被她这话成功威胁到,上下嘴唇一碰,就再也没张开过。
而被扔到护城河里的李凝娆,这会儿已经扑棱着两只手,从水里浮出来。
她的头发全都散乱,又湿又粘地牢牢扒着脸,像是凌乱丛生的海草,脸上的脂粉也都糊了起来,东一块青,西一块红的,看着又滑稽又诡异。
李凝娆的手扑棱之余,也不忘稍微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她用恶狠狠的目光看向船上的秦香絮,想要大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但因为她在水中起起伏伏,所以话说到一半,李凝娆就吃了满满一嘴的河水,呛得不停地咳嗽,原本青红交加的脸,此刻就只剩下红。
秦香絮虽然没听全她的话,但从过往的相处来看,话的内容也不难推测,她从双儿手中接了根竹竿,目标明确地戳在李凝娆的肩膀上,把她给按了下去。
李凝娆的手刚触及船身,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又回到冰冷的河水里,猛灌了一肚子的水。
秦香絮如此反复几次,等李凝娆冒头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才朝随风命令道:“行了,把她捞上来吧。”
李凝娆一上船,就一直不停地在咳嗽,然后吐水。
小青有些手足无措地朝她过去,手还没碰上她的肩膀,就挨了李凝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贱人,你早干吗去了,是不是要等我死了才知道来!”
“不是的,小姐,我......”小青还想说些什么,但等看到李凝娆如蛇般阴冷的眼神后,立马噤声。
秦香絮坐在双儿搬来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点评道:“不错,在水里游了那么久,还有力道骂人,看来我该再让你游会儿。”
李凝娆又咳嗽两声,双拳紧握,仰头看她道:“老天有眼,你敢这么对我,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秦香絮从椅子上起身,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笑道:“这话不该由你来说吧,难道在安华寺陷害我的事儿,你都忘了?”
李凝娆呼吸微滞,但随即反应过来,镇定道:“小翠做的事,你以为赖到我头上,我就会认吗?”
秦香絮啧了一声:“同样的招式,你用了这么多次,就不会腻吗,我都腻了。”
李凝娆别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香絮:“听不懂?那我问你,这次我在将军府落水,不是你叫程蓉做的?”
李凝娆身子一颤,回答道:“那寿宴我都没去,我如何命令程蓉,你这分明是污蔑。”
“是吗,原是污蔑啊,”秦香絮又道:“不过这件事是污蔑,洪可卿想要嫁给李丰耀的事,总不是污蔑吧,这在京中也算人尽皆知了。”
李丰耀是李国公唯一的嫡子,跟李凝娆一母同胞,在家中排行老三。
洪可卿是户部侍郎洪德的女儿,先前为了嫁给李丰耀,闹出过不少笑话。
两人之间的事在京城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洪可卿不顾名声,追逐李丰耀,却始终动摇不了他的心,李丰耀一直吊着她,不说娶,也不说不娶。
总之就是一个字,耗。
洪可卿在李丰耀身上下功夫成不了,可不得另想法子,比如——讨未来姑子欢心之类的。
李凝娆嘴硬道:“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你有证据吗?”
“所以我说你蠢,”秦香絮摇摇头:“你觉得程蓉的心性如何,她经得起拷问吗?一个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恐怕光是见到鞭子,都要吓晕过去了,你觉得她会为了保你,什么都不说?”
“就算说,也跟我没关系,是洪可卿让的!”李凝娆飞快道。
“你认了?”秦香絮轻笑。
李凝娆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找补道:“只是知情而已,我又不曾参与。”
秦香絮嗯了声,语气轻松:“程蓉不认罪,你呢知情不报,你说我要是将这件事捅到父皇面前去,能不能治你个谋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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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罪名?啊,还有欺君之罪。”
李凝娆立马道:“方才的话,我没有说过,是公主听错了。”
她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可大可小全在于秦景,但如今船上就只有她和秦香絮的人,事真捅到秦景面前,也只会是各说各话。
就算程蓉认罪,她也能说是屈打成招,总之秦香絮没捏住她的把柄,她就有一线生机。
秦香絮难得多看她几眼,继续道:“总算让我发现你有几分聪明了,不然接下来的日子,还真是够无聊的。”
“我就知道,”李凝娆在这个时候,竟难得笑了出来,她仰起头,虽然姿态狼狈但仍旧得意:“今日你让我吃尽苦头又如何,还不是杀不了我,只能任我离去。”
秦香絮挑眉:“你以为我今日,就只是想让你喝点护城河的水吗,不,我是想告诉你,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凑近李凝娆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李凝娆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居然都知道......”
秦香絮替李凝娆理了理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却让李凝娆不寒而栗:“是啊,这些年你对我做的事,我都一一记着呢。”
李凝娆僵硬地看着秦香絮,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一直都把秦香絮当草包看、当软柿子捏,但今天她却突然发现,她也许从未真正认清过秦香絮。
那个总是喜笑于形色,毫不遮掩的人,其实隐藏最深、蛰伏最久,只待敌人出现,便一击封喉。
秦香絮垂眸温和笑道:“杀人于无形的计谋,本宫也会,李小姐想做第一个试的人吗?”
李凝娆嘴唇张了又张,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
秦香絮差点被震得摔倒,幸而及时扶住了船身。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船,”随风望着前头抱怨:“船夫没长眼睛吗,这么大的船也能撞上。”
秦香絮放过李凝娆,走到随风身边,待看到熟人后,眉毛便松开,问道:“怎么是你?”
李成掖着手,觉得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他只知道怎么驱使马车,却不知道怎么驶船,公主的船金光闪闪,他老早就看见,特地想避开,谁知道越想避越避不开,最后竟直直地撞上去了。
又要被主子怪罪了......
秦香絮见他低着头不吭声,问道:“你家主子呢?”
她话刚问完,那边已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沈鹤知长身玉立,拱手朝着秦香絮:“臣在此见过公主。”
秦香絮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鹤知答:“赏景。”
秦香絮不信大忙人会有闲工夫赏景,想了想,问道:“带玲珑来的?”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沈鹤知否认:“小女在家中,未曾出门。”
秦香絮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那你一个人?”
沈鹤知回:“算上李成,两个。”
他这样说,秦香絮不好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但她实在很难相信沈鹤知会如此老实。
她想多说几句,看能不能打探出个所以然来,就道:“你的船撞了我的船,这事儿可怎么办?”
换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样不依不饶地追究,但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说话。
沈鹤知轻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睫。
对待秦香絮的不依不饶,他像哄小孩那样退让:“让公主不悦,臣有罪。”
32. 第 32 章
他这话一说完,秦香絮下意识看了看天。
湛蓝的天清澈无比,日头悬在靠东的位置。
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啊,怎么沈鹤知先转了性子?
她正纳闷呢,沈鹤知已继续说了下去:“公主若要赔偿,待算好数目差人告知便是,臣自会奉上。”
他说着又拱了拱手,“臣不搅扰公主的雅兴。”
李成从刚才起就一直摸索着让船只驶回正确的方向,万幸,他这次摸到了门道,小船渐渐与秦香絮的大船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李凝娆却突然从地上起身,小跑到船边,朝沈鹤知所在的方向伸出手,求救道:“沈大人,救命啊!”
她的头发衣服还在滴答落水,整个人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一刻也不想在这船上待,如今想跑,只能依靠沈鹤知。
李凝娆觉得是个长眼睛的人,应该都能看出她与秦香絮之间起了争执,而沈鹤知贤良之名远播,他定然不忍她落难,会出手相救的!
因而李凝娆便睁着眼睛,满怀希冀地看向沈鹤知。
但沈鹤知只是朝她颔首,有些疏离地道:“愿李小姐尽兴。”
他说完便转身,掀开帘布,躬身进了船舱,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李凝娆差点都要指着沈鹤知的鼻子骂。
他难道是瞎子吗,看不到她如今落魄的模样正是拜秦香絮所赐?
她跟秦香絮在一起,受尽欺凌,怎么尽兴,到底是谁尽兴?!
李凝娆恨恨地咬着下唇,不甘地看那艘小船渐行渐远。
而船舱内,段登达一直惴惴不安地坐着,等见到沈鹤知回来,才长出一口气,问道:“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
秦景最厌恶官员结党营私,他跟沈鹤知见面的事,要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乌纱帽掉了都是小事,只怕一家都要跟着受难。
所以刚才船只相撞,段登达真是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面对他的慌乱,沈鹤知撩起袍角,姿态优雅地坐下,才道:“无事。”
段登达松了口气。
沈鹤知的官比他大得多,就算真发生什么,有他出面,旁人出于忌惮,也定然会收敛。
但段登达回忆着方才,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我好像听见了合阳公主的声音。”
沈鹤知抿了一口茶,直言:“你听错了。”
段登达擦擦额头上浮起的薄汗,想着他也许是这几日一直念着公主的事儿,所以出现了幻听。
沈鹤知撂下茶盏,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朝对方道:“继续。”
段登达一愣:“什么?”
沈鹤知答:“讲你未说完的事。”
==
秦香絮后来什么也没对李凝娆做,但人依旧吓得不轻,处处防备,哪怕她抬手挡挡太阳,她都跟惊弓之鸟似的,尖着声音质问。
时间一长,秦香絮就烦了,她本来就不是爱观景的性子,李凝娆又在一旁吵吵闹闹,她听得头疼,干脆就让随风调转船头,上岸回了公主府。
但她在公主府还没待多久,秦景就派人传召她入宫觐见。
双儿听到这消息,顿时紧张得不得了。
秦香絮则根本没放到心上去,因为在她看来,李凝娆还没这个胆子告状告到秦景跟前去,毕竟真要算起账来,吃亏的绝对是李凝娆。
只是她没想到的一点是,李凝娆不告状,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秦香絮一只脚刚迈进养心殿,就听见里头李启源哭天抢地的喊声:“皇上,您可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臣那女儿今日遭公主欺凌,回府后被吓得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臣就那么几个孩子,要是她被吓至痴傻,臣只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秦景耐着性子劝导:“李国公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秦香絮进到殿内,首先看到的就是李启源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她的残忍,说话都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真是伤心极了。
秦香絮走到正中,给秦景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秦景从李启源身上收回视线,皱眉朝秦香絮道:“亏你还有脸来!”
若是旁人在场,听了秦景这隐含怒火的一句话,只怕早跪在地上求饶,但秦香絮没有,反而嬉皮笑脸道:“父皇唤儿臣来,儿臣可不得来吗!”
李启源原本哭声渐歇,听到她这跟玩笑似的语气,又立马哭喊起来:“皇上,您可千万要为老臣做主啊!”
秦景被他吵得头疼,但念着他两朝老臣的身份,只能暂且安慰,佯装生气,猛地一拍桌,厉声问道:“李国公说你借今日游河事宜,将李二小姐推入了河中,可有此事?”
秦香絮一听秦景的话,就知道他的怒火只浮于表面,是做给李启源看的。
因为秦景若真认定她有罪,何必再多余问这一句有没有做,只要干脆地给她惩罚,安抚李启源就是。
所以她只要回答没有做,秦景就好以先调查为由,跟李启源打太极。
至于真调查还是假调查,根本就不重要,李启源就算心知肚明秦景偏袒,但他有那个胆子说吗。
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或许会不怕死地说上一两句,但李启源做了两朝臣,明白官员最重要的不是建功,而是无过。
只要无过,就可以永远身居高位,尽享荣华,李启源傲慢怠惰惯了,他怎么可能舍得为个女儿,冒大风险摒弃他所拥有的一切呢。
秦香絮知道只要回个“并无此事”,就能全身而退,但她偏不。
秦香絮跪到了正中,朝秦景道:“女儿有错,还望父皇责罚。”
李启源也没料到她居然主动认罪,当下也不知道是激情还是悲伤,总之指着秦香絮的手都在颤抖。
他朝秦景道:“皇上可都听见了,既然公主认罪,还请皇上体念臣怜子之心,对公主施以惩戒,以儆效尤,不然天下臣民若知晓皇上包庇,怕是会寒了心啊。”
秦景听得在心中直叹气,他知道秦香絮不是榆木脑袋,定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可她还是要认罪,逼他不得不遂了李启源的愿。
“事实如此,但朕念你认错心切,那便罚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秦香絮已然抬头,眸中清明无比:“女儿认错,但不是认的这个错。李凝娆不敬皇太祖在先,女儿就得罚她,怪只怪儿臣罚的方式不对,叫李国公生出埋怨之心了。”
李启源忙反驳:“公主此言差矣,凝娆为人臣是知晓的,她向来知书达理,性子温和,怎么会做出不敬皇祖之事。”
他朝着秦景恳切道:“公主为逃罪责,连这样的胡话都编得出,臣听着着实心寒。”
不敬皇太祖的罪实在是太大,便是傻子都知道不能犯,李凝娆除非疯了才会做,李启源觉得秦香絮胡编乱造实属正常。
秦景原先也以为秦香絮是情急之下瞎说,但见她神色安然,未见慌乱,知道鬼丫头有了主意,就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李凝娆是怎么个不敬太祖法。”
秦香絮道:“当初太祖爷定都于京,便是瞧中护城河自泰山逶迤而来,有千山万壑回环朝拱,且四周景色苍茫,凤翥龙蟠,为天下少有之气象,称赞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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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气充裕,可择之为都城。”
“儿臣亦与太祖爷感同身受,觉得河边芳菲,翠岭峥嵘,因而好意邀李小姐游河,谁料在船上观景时,李小姐却因下人服侍不周,动辄打骂,用语粗鄙。”
说到这儿,秦香絮抬头,对上秦景的视线:“皇家圣地岂能由李小姐这般玷污,父皇嘉德懿行,治世有功,平日已诸多劳累,儿臣感佩父皇辛劳,不忍用此等小事叨扰,便擅自做主,没想到事后惹了李国公不快。”
秦香絮沉声总结:“儿臣实在是罪孽深重,还请父皇责罚。”
闻言,秦景收敛笑意,怒道:“你确实有罪,确实该罚!”
秦香絮低垂着脑袋,十分恭顺的模样:“儿臣认罪,但请父皇责罚。”
“哎,念你认错诚恳,朕也不好过多追究,便罚你三月俸禄。”秦景说完,看着李启源:“李国公觉得如何?”
李启源只以为秦香絮推人入水,已是不能推卸的罪责,哪儿能想到她闷不作声的,能想出这样的理由。
方才他说的话,千句万句,可能有假,但有一句没错,那便是他知晓他女儿的秉性。
李凝娆在府中打骂下人已是家常便事,就算到外头也不曾遮掩过,他就算想佯装不知也装不成,毕竟秦景随便派个人打听,就尽可明白。
如今秦景罚完问他的意见,就是叫他息事宁人赶快滚的意思,若他还敢嫌惩罚轻,那李凝娆冒犯太祖的罪责也自然要往大了算。
所以李启源只能打碎一口牙往肚子里吞,低下头道:“皇上决定便是,臣不敢有异议。”
他来时有多么信誓旦旦,如今就有多懊悔,他哪里能想到秦香絮油嘴滑舌,竟轻飘飘地就把事情揭过。
秦景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秦香絮,哼了声,“还不赶紧回你那公主府去,朕看见你就烦。”
秦香絮提溜着裙摆,行礼道:“儿臣告退。”
离出养心殿前,她又回头看了眼李启源,然后不屑一笑。
若她如父皇所愿,回答个没有做,事情当然很容易解决,但因她故意闹大送请柬的动静,导致她今日与李凝娆游河的事,许多人都知道,李凝娆湿着衣服回家,众人自然也知道。
若她就那样把李启源给打发走,回去他不知还要把她的事迹歪曲成什么样,这样即使逃脱了罪责,名声也要被抹黑,她还是没讨到什么好。
既然这样,当然得想个完全的法子,把李启源的嘴给彻底堵住。
双儿来时还紧张万分,如今见秦景未有责罚,步子就轻快了起来,问着:“公主,咱们回公主府吗?”
秦香絮:“咱们去长春宫看看母后吧。”
她自从上次一别,好多天都没进宫,也不知道母后的头疼好些没有。
到了长春宫,迎接她的便是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杜鹃,杜鹃身边跟着一个腼腆的小姑娘,看着年岁不是很大,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气。
秦香絮这次学乖了,等杜鹃通报完才进门,进门后,她发现姚文心端坐在桌边,在翻着什么册子看。
“看来母后的头疼好了,都有心情看书了。”秦香絮笑着凑过去。
姚文心觑她一眼,“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书。”
秦香絮凝睛一看,发现不是书是画册,就略微扫了两眼,点评道:“母后怎么也不挑些长得好看的看,这男子长得跟□□似的,您还看个什么劲儿。”
姚文心索性坐正身子,问道:“你知道母后在做什么吗?”
秦香絮眨眨眼:“看人物画?”
姚文心深吸一口气:“在给你挑未来的夫婿。”
33. 第 33 章
秦香絮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反应过来就拒绝道:“不要,儿臣才不要嫁人,儿臣只要能天天陪着母后就好了。”
姚文心佯装不悦:“你嫁不嫁人都在京城,进皇宫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怎么,难道你的意思是,嫁了人便再也不来长春宫?”
秦香絮捧着姚文心的手臂,撒娇道:“哎呀,母后您知道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女儿只是不想那么早嫁人,我还小呢,还能再玩儿两年。”
“不小了,”姚文心把手抽回去,铁了心道:“寻常女子像你这样大,孩子都有两个了,也就是你父皇舍不得你,还把你留着,但再留也要有个限度,等过了年,你就二十二,再嫁不出去,可就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啊,儿臣觉得——”秦香絮瞥见□□紧绷的表情,识相地收声没再说话。
杜鹃领着蓝玉,把点心碟在桌上摆好,又替秦香絮倒了杯茶,说道:“这是今年才摘的胡阳毛尖,入口微涩,正好能缓和芙蓉糕的甜,公主尝尝。”
秦香絮捻了块芙蓉糕,靠近唇边,小口小口地咀嚼,同时注意观察着姚文心的神情。
姚文心似乎已经做好了要把她嫁出去的决定,不停地翻看着册子,时不时停一下,但她没看多久,就叹口气,以手撑着额头。
秦香絮连忙放下糕点,擦了手就去扶,问道:“母后可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还不是为你操心的。”姚文心道。
“依儿臣看,母后分明是看这些丑男子看多了,所以才头疼,不看便好了。”秦香絮朝双儿使眼色,示意她把册子赶紧拿走。
但双儿收到她的视线,就立马低头看脚尖,愣是装作没看到的模样。
秦香絮一咬牙,干脆自己动手去合册子,只是她刚摸到,姚文心就说:“本宫看花了眼,实在是选不出,你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啊,我看啊......”秦香絮还想推辞,但姚文心一个眼刀过来,她只得捧着那册子,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这个人也太黑,他刚从煤窑逃难出来吗,要是我嫁给他,天黑了估计还要打着灯笼找人。”
“这个也不行,个子太矮,我领他出去,人家看了估计还以为我是他爹新娶的小娘呢。”
“呐,这个就更离谱了,丑成这样,尖嘴猴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孙大圣显灵,我这儿可没有妖怪给他打。”
“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
......
一本册子很快就翻到了底,秦香絮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两句好话,嘴毒的跟抹了药似的。
期间双儿因为实在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丑人才能得到公主如此评价,就伸着脖子偷看两眼,看了才发现那些男子不仅不丑,甚至在普通人里算得上优秀,当即明白公主是在故意挑刺。
姚文心本来就头疼,被秦香絮念经似的叨叨完,更觉心烦,就出声道:“你只看长相吗,人品、家世、学才,这些都不看了?”
“女儿如此优秀,未来的相公定然也得处处周全,”秦香絮理直气壮:“不是女儿不看人品,实在是人品难以分辨,容易作假,但相貌不同,一眼便知,女儿要挑人,自然得从最好分辨的外貌着手。”
姚文心捏捏眉心:“世间哪有那样完好无缺的男子,人总是要有缺憾的,你要求勿要过高。”
“怎么没有,父皇便是啊,”秦香絮笑笑,“母后能找着父皇,儿臣也定能找到满意的郎君。”
姚文心拿她没办法,只好从她手中接过册子,去看那些脸上还没有被画红叉的人选,倒还真剩下几位,不过这几位都不简单,要么出身显贵,要么位高权重,都不是好拿捏的人选。
倒不是说秦香絮嫁不了他们,皇权之下众生平等,圣旨赐下去,哪儿还有他们说不的份。
但难也就是难在这个地方,出身高、才学好的男子,大都眼高于顶,轻易不会动心,若强行把人跟秦香絮凑一对,只怕会弄巧成拙,造出对怨偶,而秦景也不好轻易处置对方,最后估计只能以和离潦草收场。
与其这样,姚文心倒宁愿秦香絮看上个出身低的,出身低,自然不敢跟公主作对,秦香絮也就能过得舒坦。
想到这儿,她抬眼看了眼秦香絮,又叹了口气,她还能不了解女儿的性子吗,秦香絮平日什么都要最好的,若不好,她宁愿不要,在择婿一事上,更是如此。
姚文心将那剩下的几个人选摆在桌面,说道:“你往后的时日,多寻机会与他们相处相处,看有没有喜欢的。”
秦香絮伸出手指,有些为难:“五个会不会太多了,女儿忙得过来吗?”
姚文心轻拍桌面,耐心快要被耗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交出个人选来!”
秦香絮知道姚文心已经做了最大的退让,就连忙赔笑道:“女儿选,女儿选还不成吗?”
她低头伸出手,在那些人选上徘徊,好不容易挑到一张。
双儿却突然开口道:“公主怎么不选沈大人?”
秦香絮啧一声,回头看她:“本公主做决定,还用得着你来过问了?”
双儿瘪了瘪嘴,小声道:“奴婢只是以为公主会选沈大人而已。”
一旁的姚文心听到她这嘀咕,问道:“公主最近跟沈大人有什么吗?”
双儿老实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公主一直想着法接近沈大人呢。”
“果真?”姚文心兀自思量起来,喃喃道:“沈鹤知有个女儿,而香絮正好情况特殊,如此看来,倒算得上良配。”
姚文心将写有沈鹤知信息的纸张递到秦香絮手中,道:“既然你有心,那母后便顺水推舟了。”
秦香絮跟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连忙否认道:“沈鹤知大女儿四岁,我是老姑娘,他便是老男人,我才不要嫁给老男人呢。”
她说着赶忙拿起另一张,“依儿臣看,还是同龄的柳公子,与女儿更相配,况且柳公子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当然得以身相许,母后您说是吧?”
秦香絮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只想赶紧改变母后的主意,不然届时她真到父皇面前提一嘴,她可就真得嫁给沈鹤知了。
她一想下半辈子,都要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人生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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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心见她如此反应,倒真有些拿不准,皱眉道:“你确定?”
“确定,女儿当然确定,”秦香絮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柳公子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哪里不值得女儿喜欢?”
这倒没说错,姚文心犹豫着点头,说:“那你便多与柳公子相处相处。”
秦香絮刚松口气。
姚文心又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莫要想着糊弄,本宫会喊柳夫人进宫问询,要是到时候发现你阳奉阴违,本宫可不会轻饶过你。”
秦香絮伸出四根手指起誓:“一定不负母后众望。”
姚文心:“这还差不多。”
秦香絮在长春宫又待了段时间,把芙蓉糕都吃的差不多才走,临走时,姚文心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柳相闻面前,一定要收敛脾性,就算装也要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香絮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柳相闻可比老谋深算的沈鹤知好相处多了,他想什么都在脸上摆着,她一看便知。
所以就算为了应付姚文心,得特意跟柳相闻相处,秦香絮也觉得这个任务很轻松。
双儿跟在后头提点道:“公主,天色晚了,咱们得趁着宫门下钥前离开。”
闻言,秦香絮赶忙加紧步子,在到宫门的时候,她顿住了步子。
彼时天色渐暗,天地间一片昏朦,沈鹤知刚从养心殿出来,随行的太监举着灯笼,送他出宫,暖色的灯火映在他身上,越发显得整个人俊秀挺拔。
大臣面见皇帝,非得恩准,必得着朝服,沈鹤知自然也不例外。
秦香絮见过很多穿朝服的官员,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朝服穿得这般好看。
沈鹤知走路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飒然而不失优雅,宽大的衣服落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累赘,反而衬得他身形颀长。
原先她还在姚文心面前说他老,但等他真穿上这身深紫色的朝服,她才意识到他是以怎样年轻的姿态,位极人臣。
待走到秦香絮面前,他才出声喊了句:“公主。”
秦香絮从思绪中回神,问道:“父皇找沈大人有事相商?”
沈鹤知敛眸:“小事而已,不值得公主挂念。”
秦香絮知道就算她问,他也不会真说,就往前走了两步,但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发现沈鹤知还站在原地,就问道:“沈大人不走吗?”
沈鹤知:“公主在前,臣不敢僭越。”
要不是清楚他的性子,秦香絮只怕真要被他的伪装给蒙骗过去,但她也懒得拆穿,“现在沈大人可以走了。”
她继续向前,过了会,终于听到点脚步声。
秦香絮低头看着脚下因年代久远,边角变得有些圆钝的青砖,状似无意道:“沈大人为何要帮本宫?”
那夜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回头跟双儿说她的事,秦香絮想不通,那就不想,干脆地问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未停,回答的声音也毫无起伏:“恕臣愚钝,不知何处帮过公主。”
秦香絮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
不知道等了多久,对方才低声道:“因为公主像臣一个故人。”
34. 第 34 章
秦香絮笑了:“什么故人,很重要吗?”
故人之说,实在是荒谬,她下意识以为沈鹤知又在编些谎话。
但这次似乎不同,对方很认真,以至于秦香絮都能从语气里察觉。
他说:“很重要。”
秦香絮有点意外,想继续追问故人究竟是谁,但沈鹤知却在她前头开口道:“臣与公主不同路,不再送公主,就此别过。”
等她回过神来向左看,只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慢慢收回视线,朝双儿道:“走吧,回公主府。”
等到了公主府,秦香絮便在想邀柳相闻的事宜。
姚文心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会问柳夫人,就一定会问。
秦香絮没办法糊弄,只能真跟柳相闻见面,但见面的频率,有些难以把握,见得少了,姚文心不高兴,见得多了,她又会浑身不自在。
“一月见一次怎么样?”秦香絮问晴雪。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最好,毕竟姑娘家的要是太主动,容易遭人非议。
晴雪点头:“奴婢也觉得合适。”
有了次数,邀约的理由还不曾想到,秦香絮不想目的性太明显,怕柳相闻察觉,惹了他不高兴,就问:“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双儿想了想,提议道:“过几日的花灯节如何?”
秦香絮觉得不错,很快就写好了封邀函,但写完一封,她没立马撂笔,又着手写下一封。
晴雪在一旁看到,有些疑惑地问道:“公主为何要写两封?”
秦香絮解释道:“这封不是给柳相闻的,是给沈鹤知的。”
晴雪眸子微张,有些惊讶:“沈大人?”
沈鹤知这么多年来,收到的邀请不计其数,但真正去的回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是个人都知道见他一面很难,晴雪觉得公主不可能不明白。
秦香絮点头说:“是啊,上次李凝娆不是也不肯见我吗。”
她从之前的事受到启发,打算有样学样地再来一次。
晴雪想了想,劝道:“公主不如写拜帖?”
虽然沈鹤知收拜帖的次数也少,但比起邀函还是要多些,她觉得公主写拜帖的成功率更高。
秦香絮停下笔,略微思忖。
她写的邀函,当然不是给沈鹤知的,而是给沈玲珑,她想的是沈玲珑收了她的邀函,定然会央求沈鹤知,届时她再联合外力,说不定就能让沈鹤知松口。
但仔细想想,沈鹤知对沈玲珑那样看重,怎么可能容许女儿离开他的视线,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秦香絮觉得晴雪的话有道理,把跟前写了几个字的纸抛到一旁,重新写拜帖。
她很快写完,交给晴雪,说:“替我送去。”
晴雪接过,转身出去了。
结果不出意外,柳相闻那边是同意,沈鹤知这边是拒绝。
秦香絮在让晴雪送拜帖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会同意,倒不如说,他这样做,才是她印象中的沈鹤知。
晴雪拿着被退回的拜帖,询问道:“公主,那咱们......”
秦香絮微微一笑:“他既然不同意,那咱们就继续用上次的办法。”
事实证明,办法很奏效,沈鹤知同意了,就是日子不大好。
临出门前,双儿还有些担忧地提醒道:“公主,花灯节也在今天。”
秦香絮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我又不会在沈鹤知那儿待多久,很快就回来,而且就算有事儿耽搁,我跟柳相闻约的是晚上,又不是白天,肯定赶得上。”
双儿闻言,很快就收声。
公主说得对,晚上的邀约怎么会赶不上呢,她有些杞人忧天了。
==
原先在进沈府前,秦香絮就有股怪异感,等进了大门,那股怪异感就更强烈了。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从步子迈进大门开始,她就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但等秦香絮回头,朝视线传来的方向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路过的小丫鬟。
她们对上她的视线,显然也很局促,行完礼就急匆匆地走,像是一阵风,很快就消失不见。
秦香絮盯着她们飞快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感慨,沈鹤知管教下人真是有够严的,那些丫鬟就算跑得再快,脚步声也轻得几乎听不到,都没她一个走路的人动静大。
张禀山领着秦香絮到了沈玲珑的院落,说:“小姐住在这儿。”
等进了沈玲珑的院子,秦香絮身上那种怪异的被注视感,才终于消失。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院内的景象给吓住,她自认公主府已足够奢华,但比起这里,犹显得不足。
琉璃在这里就跟不要钱似的,铺了满地,且颗颗都被磨得圆润可爱,不带丝毫锋利,阳光倾洒其上,通透的质地让光也越发璀璨耀眼。
除此之外,就连池水中矗立的雕像,都是用汉白玉雕琢而成,温润的光泽叫人一眼看去就难以忘怀。
还是沈玲珑的说话声传来,才让秦香絮回神,她抬头,用有些蔫蔫的语气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秦香絮蹲下身子,见她状况有异,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沈玲珑瘪了瘪嘴说:“没什么。”
这显然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秦香絮看向一旁的张禀山。
他笑了笑,说:“不过就是小姐这几日做了噩梦,睡得不好,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闻言,沈玲珑立马瞪他一眼,大声道:“张禀山!”
她觉得做噩梦睡不着这件事,实在很丢脸,所以不想跟公主说,但没想到张禀山转头就把她的老底给揭了。
张禀山反应过来,知道让小姑娘不高兴了,讪笑道:“小姐,您也没说不能说啊。”
沈玲珑还是气鼓鼓的。
秦香絮失笑,安慰道:“做噩梦睡不着没什么的,我从前也这样。”
沈玲珑有些意外:“公主也这样吗?”
秦香絮点头。
沈玲珑总算没那么生气,问道:“那公主做的是什么噩梦,很吓人吗?”
秦香絮一想到那些梦,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当然吓人了。”
沈玲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梦?”
秦香絮煞有介事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太吓人了,我怕你晚上会被吓得睡不着。”
沈玲珑闻言,立马后怕地捂着胸口,转而问着刚才的问题:“公主看什么那样入神,我喊了好几遍你才听着。”
院落里的东西随便撬一块出去,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秦香絮能看什么,当然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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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但她作为一个皇室公主,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太没见过世面的意思,想了想回答道:“院内的风景很不错,我觉着漂亮,就多看了几眼。”
沈玲珑举着食指,高深莫测地朝她摇两下,说:“我这儿不漂亮,我娘的院子才漂亮呢,我带你去看看。”
秦香絮被领着走。
她本以为贺央的院子会是金碧辉煌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院子内的东西造价并不昂贵,但正如沈玲珑所说的,这里很漂亮,非常漂亮。
飞角翼翼的凉亭边,丛竹相依,鸟雀纷飞,配着流水潺潺作响。
院内的海棠花开得正盛,旁逸斜出的树枝在空濛蔚蓝的苍穹之下,看上去像是大家妙笔,点点薄红落雨,风吹起便扬动了漫天春色。
花树旁边,还架着一张藤椅,看上去有些年头,边缘显出些损坏的痕迹,但因着常年有人擦拭,上头并未落灰。
沈玲珑随手接了片花瓣,回头朝秦香絮问:“好看吧?”
秦香絮愣了会儿,才说一声:“好看。”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总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她分明是第一次来沈府。
想着想着,秦香絮不由得靠近那藤椅,缓缓坐下,然后将手放在右边的扶手上,抬头仰望。
灿金的日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颊侧留下点点碎金。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
她明明没有来过这里,但这些动作却做得无比熟练,好像已练习过成千上万次。
沈玲珑从树上摘了朵完整的海棠花,靠近秦香絮,别在她耳朵边,笑道:“公主这样真好看。”
秦香絮身子猛地激灵,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
沈鹤知刚回府,就问着家中的下人:“小姐呢?”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公主来了吗?”
下人恭敬地低头回答:“小姐带着公主去夫人院中了。”
闻言,沈鹤知原本平和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他一言不发,迈着步子就往前走。
李成焦急地跟在后头,还不忘指摘那下人道:“夫人的院子是公主能随便去的吗,你们不知道拦?”
下人也很无奈:“小姐非要带着去,我没办法啊。”
“办法是人想的,你不想,当然没办法了!”李成眼看着沈鹤知的身影越来越远,当下也顾不得再多说两句,只最后道:“这回要是主子生气,我可保不住你啊。”
下人顿时一脸菜色:“老大,你不能——”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李成已经走远。
李成跟在沈鹤知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公主也不是有意的,主子您别太生气。”
倒不是他想为秦香絮开脱,实在是沈鹤知发怒他难以招架,到时候估计不光是府里的下人,连他也要跟着受牵连。
沈鹤知冷冷地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李成只好兀自在心中叹气,盼望着过会儿公主能机灵点赶紧离开,别再火上浇油。
而这时,走在前面的沈鹤知却突然步子一顿。
李成不留神差点撞上去,他刚想立马认错,但等抬头,却见主子脸上的愠色褪去,换上了呆愕。
沈鹤知愣愣地看着某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央央?”
35. 第 35 章
秦香絮摸着耳边的海棠花,终于想起来,她做梦梦见过这里。
梦是在安华寺做的,距今有些时候,所以她才会感到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思考间,沈玲珑又掐了两朵花,比在自己耳朵边,朝秦香絮兴奋地问道:“公主公主,我好看吗!”
秦香絮垂眸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正准备笑,余光中看到谁的身影凑近,便抬头去看。
沈鹤知站在院落门口,遥遥地望着她,一朵海棠花飘落在肩,他也似乎毫无察觉。
秦香絮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发现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试着去分辨,但沈鹤知对上她的视线,很快就别过眼。
李成这个时候,着急忙慌地凑到她跟前,有些焦急道:“哎哟喂,我的个公主诶,这藤椅您不能坐!您赶紧起来吧!”
或许是这一声,让沈鹤知终于清醒,他回过眼看着秦香絮,说:“起来。”
其实不用他们说,秦香絮也能从那个梦推断出,这藤椅是贺央生前坐的,以沈鹤知爱妻如命的性子,他绝对不肯她坐。
当然,她也没有久坐的意思,秦香絮在回忆起梦之后,就打算起身,但看到沈鹤知那双眼时,她顿住了,这才没有立马起身。
如今主仆两个都开口叫她起来,秦香絮没有犹豫,很利落地从藤椅上下来,然后走到一边,替沈玲珑把海棠花别好。
李成见公主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坐这把藤椅,松了口气,但他想起沈鹤知还在身后,一颗心又立马悬起来,赶紧朝沈玲珑道:“小姐,到了吃点心的时候,您不带着公主去尝尝?要是过了时候,点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得趁主子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把公主这祖宗给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沈玲珑一拍手,有些懊恼地道:“哎哟,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忘了!公主,咱们快走吧!”
她急着吃点心,就拉着秦香絮的手往外小跑,等经过沈鹤知身边的时候,她扬着笑脸,甜甜地说:“说好的,十日吃一次点心,爹爹今天可不能拦我哦!”
沈鹤知垂眼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秦香絮跟着沈玲珑,也看了看沈鹤知,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对她的视线熟视无睹,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连对公主该有的行礼都没有。
坐了他亡妻藤椅一小会儿,就不高兴成这样,真是有够小气的。
秦香絮在心里头嘀咕,但她想着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的错,便没有计较行礼这件事,跟着沈玲珑的步子,离开了贺央的院落。
等她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沈鹤知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至于花瓣都落了满肩。
李成也跟他一起站着,主子不动,他就不动。
他知道主子这个时候心情肯定不好,多做就是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鹤知终于抬眸,望向李成,很没来由地问道:“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李成想也不想就答道:“若是相信,属下早就洗手不干,找个山坳坳担惊受怕地躲起来了,哪儿还会有今天。”
回答完,他又想起沈鹤知礼佛抄血经之事,立马表情变得难看,想要挽回地说道:“主子,属下......”
“我知道,”沈鹤知那双眼睛洞穿了李成的心绪,他牵着唇,有些自嘲地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信。”
但除了这个法子,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再见一眼央央。
哪怕是在梦里。
李成知道沈鹤知今日有些奇怪,但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只能从刚才依稀听到的两个字,推断道:“主子是想夫人了吗?”
沈鹤知侧身看了眼那藤椅:“你知道吗,我刚才真以为她回来了。”
李成:“但公主的长相,主子您看过。”
“是啊,我看过,我知道她不是,”沈鹤知笑得有些苦涩,“可看她下椅的时候,我还是恍惚了。”
李成不解:“不就是下椅吗,值得您如此伤神?”
沈鹤知摇摇头,说:“她从藤椅上下来的时候,避开右边,站到了左边。”
李成更加困惑:“这又怎么了呢?”
沈鹤知回忆道:“原先我还在绥青的时候,她身边有个丫鬟叫秋云,秋云是个左撇子,所以扶藤椅的时候总是站在右边,因而央央起身时为了避开她,会习惯性地往左偏。”
李成顿了顿,说:“这可能只是个巧合,主子您不要多想,免得到时候又伤心了。”
“是啊,巧合,巧合而已......”沈鹤知将巧合两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就像李成劝他那样,他也劝着自己。
最后,他回眸看了眼院落,院内的海棠仍旧开得艳丽,但藤椅上早就空寂无人。
沈鹤知沉默着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满眼伤情的人,根本不是他。
==
沈玲珑坐在桌子上,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很快就把自己吃成了松鼠的模样。
秦香絮有些无奈地给她擦着桌上掉下来的碎屑,提醒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八辈子没吃过点心的模样,要是被路人看见,估计要以为沈鹤知虐待亲生女儿呢。
沈玲珑忙里偷闲,含糊不清地道:“好次好次,你也次。”
秦香絮看着她,问道:“你爱吃点心是随你娘吗?”
上次邓青寿宴,她没看到沈鹤知吃一块点心,就猜测沈玲珑这德行,该是随了她娘。
沈玲珑顾着吃,张不了口,就用力地点两下头,她本来就吃得急,不点头还好,一点头,可不就立马呛着。
秦香絮赶紧替她倒了杯茶水,让她喝。
但沈玲珑只喝了一口,就立马拿手推搡着,一副抗拒的模样。
秦香絮不解:“茶水怎么了吗?”
沈玲珑好不容易缓过气,解释道:“我不爱喝茶,苦苦的,难喝死了。”
“不喝茶?”秦香絮问:“那你桌子上放茶壶做什么?”
闻言,沈玲珑把手伸进桌底,摩挲了一阵,掏出来一个小罐子放到桌上,说:“我平日都加糖喝。”
秦香絮看着她:“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沈玲珑扭动着身子,用央求的口吻说道:“公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爹,他不肯的。”
秦香絮叹口气:“那你还不藏好,放桌上,指不定哪会儿就被人瞧见。”
沈玲珑嘿嘿地笑了两声,立马把糖罐子又藏回原来的地方,然后继续她的吃点心大业。
桌子上摆着的点心琳琅满目,吃起来也要费些功夫,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玲珑吃完了,吃得一点不剩,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
秦香絮拿帕子替她擦嘴。
沈玲珑从凳子上下来,刚准备拉秦香絮出去玩儿,但刚走没两步,就有些痛苦地顿住步子,然后慢慢地蹲下来。
秦香絮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怎么了?”
沈玲珑的脸色很难看,但她还是嘴硬道:“我没事,我没事。”
秦香絮一看就知道她出了问题,正想让双儿去喊门外的丫鬟,但沈玲珑拉住她的袖子,恳求道:“不行的不行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吃点心吃撑到这个地步,以后肯定就不许我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秦香絮看沈玲珑面色发白,额头也浮着虚汗,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叫门外的丫鬟进来。
沈玲珑因为撑得受不住,最后都不是自己上床,而是被人抬上去的。
令狐率坐在床边感慨万千,没想到他一个声名在外的医圣,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给小儿消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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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知问:“怎么样?”
令狐率摸摸胡子,笑道:“没事没事,吃撑了而已,我开点消食汤就好了。”
沈鹤知冷眼看他:“你笑什么?”
令狐率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让沈鹤知不高兴的显然不止令狐率一人。
他又看向秦香絮,说话的语气不算好:“你就不能拦着她,别让她吃那么多?”
要真是她的错,秦香絮也就认了,但她哪里能想到沈玲珑居然会把点心都吃完,她还以为沈玲珑这么大的孩子,分得清饥饱,懂分寸呢。
秦香絮越想越不服,她作为客人,竟然要挨批,父皇母后都没这么凶地跟她说过话呢。
当下就呛回去:“还不都赖你,你叫人上那么多点心做什么,你少上点,她不用我拦,都吃不了那么多。”
不待沈鹤知开口,秦香絮就又指着在床上的沈玲珑道:“还不是你把孩子管太紧,让她成天惦念着点心,要是每天都吃一点,她至于急成那个样子吗?”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泛着冷意。
秦香絮瞪回去,“你还有心思看我,你看看你女儿呢!”
床上的沈玲珑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唉声叹气。
沈鹤知看了一眼,就再没有心思说秦香絮,问着丫鬟:“消食汤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厨房煮着呢。”
消食汤没一会儿送到,但如何让沈玲珑吃,又成了问题。
令狐率开的消食汤,里头除了药材,还加了山楂酸杏,对沈玲珑这种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喝上这样一口又酸又苦的东西,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纵然沈鹤知怎么喂,她也硬是紧闭着嘴,一口都不肯喝。
秦香絮看着沈玲珑难受的模样,又看着只会举勺的沈鹤知,不再犹豫,上前两步就从他手里把碗勺抢过来。
沈鹤知皱眉:“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当然是给孩子喂消食汤。”秦香絮举着勺子,半是哄半是威胁道:“还想不想吃糖,想不想要糖罐子了?”
此话一出,原本倔得跟头驴一样的沈玲珑,竟然张开了那张死硬的嘴。
秦香絮见状,赶紧给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沈玲珑还撑着,所以就算喝消食汤,也不能一下子喝很多,只能非常慢地喂。
这是个非常耗时的过程,秦香絮举着勺子也很累,但更累的是,她还要面对沈鹤知的视线。
等最后一勺消食汤喂完,她干脆地把碗勺放到一边,回头问道:“看什么看?”
沈鹤知明白她在气头上,但他心情也没有多好,但因着要问话,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肯让玲珑喝汤的?”
沈玲珑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这样酸苦的消食汤,她为了不喝,估计能跟他拼命。
往日她生病,沈鹤知为了给她喝药,都要花几个时辰说给她买很多点心,从此不会给她喝药之类的话。
所以对秦香絮用一句话说服沈玲珑,沈鹤知感到非常意外。
闻言,秦香絮冷哼一声,语气很冲:“你平日那么忙,哪儿有工夫关心你女儿,当然不知道了。”
沈鹤知关不关心沈玲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谁让秦香絮现在在气头上呢,她不说点呛沈鹤知的话,实在是心里难受。
沈鹤知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不打算说,当下也不再开口,只看着床上的沈玲珑。
一旁的双儿,偷摸地觑了眼外头逐渐昏黄的天,犹豫再三,还是朝秦香絮道:“公主,柳公子还等着呢,咱们得赴约了。”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秦香絮只顾着生气,把正事抛诸脑后。
她起身朝床上看,正准备跟沈玲珑辞别。
但沈鹤知却先对上她的视线,气极反笑:“臣再忙,哪里比得上公主。”
36. 第 36 章
秦香絮被他明着阴阳怪气了一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一天约两家,确实是她做出来的事,做也就算了,还被正主发现,这就更要命。
如今时间紧急,她要是再跟沈鹤知掰扯,可能就要误了时辰,作为邀约的一方,如果迟到,实在不像话。
秦香絮选择无视沈鹤知,朝床上的沈玲珑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话音刚落,沈鹤知就接道:“不劳公主费心。”
秦香絮听完他的话,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吭声,领着双儿离开。
她离开后,沈鹤知坐在沈玲珑的床边又看了会儿,确保她不会再因为难受哼哼,才默默离开。
等到了门外,他就朝张禀山命令道:“去跟着她。”
张禀山一脸迷糊,尝试性地问道:“主子您是要我保护公主吗?”
李成没说话,只是在一旁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
张禀山因为疼捂着头,朝李成抱怨:“老大你打我做什么?”
李成拿眼瞪他,“知不知道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突然来咱们府上,你以为真就是跟小姐玩玩儿这么简单啊!她肯定别有意图,那丫鬟嘴上说是去见柳相闻,你以为真就是啊,主子让你去,不就是想让你看看公主有没有什么异动!”
他越说,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越发明显:“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我跟你解释。”
张禀山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着:“成天做跟踪狂的又不是老大你,你当然无所谓了。”
李成微笑:“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张禀山昂着头,满脸正气道:“我说我保证完成主子的任务,老大你放心。”
==
等秦香絮离开沈府,到长平街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弯月高悬,藏于稀薄的云层之后,显出一圈银白色的浅色微光。
但月色疏淡,月下的人间却热闹非凡。
时值花灯节,各家各户都的檐角挂着亮澄的灯,光芒缠绵成橙黄的线,像是晚星点点接连,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行人携伴而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秦香絮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抬头往四周去看,但人潮熙攘,她根本找不到柳相闻。
双儿跟在后头张望,显然也没找到人。
秦香絮不禁猜测:“该不会是咱们来得太晚,他生气直接走了吧?”
双儿有些为难,想说实话又不太敢,只能含糊道:“咱们再看看。”
秦香絮又看了会儿,确定人群里头没有柳相闻的身影,叹口气朝双儿道:“他果真走了。”
双儿问道:“那咱们.....?”
秦香絮摇摇头:“回去吧。”
花灯节的人实在是太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有好几个人都险些撞上她,为了安全着想,还是离开最佳。
秦香絮迈步欲走,但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显慌乱的声音,柳相闻喊住了她。
她缓缓转身,便迎上一张略带局促的脸。
柳相闻今日难得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衫,或许是因这衣裳的缘故,他颊侧那抹薄红也越发显眼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地喊她公主。
秦香絮嗯了一声,正准备听他继续往下说些什么,但对方却像哑了般不开口。
她抬头看着眼前身形高挺的少年,眼见他面上红色愈甚,俨然有要烧到脖子的趋势。
秦香絮皱了皱眉。
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她步子立马往后小退半步,她的病才刚好没几日,可不能让柳相闻再将病气过给她。
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秦香絮动向的柳相闻,眸色突然显得黯淡,他顿了顿,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合适吗......”
秦香絮耳尖地听到这声低语,问道:“什么不合适?”
柳相闻垂眸扯了扯衣袖,没开口,但周身的颓丧味儿却更重。
秦香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反应了会,才明白他口中的不合适究竟指的是什么。
柳相闻平日的衣衫颜色大都深重,鲜有这样清雅的,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换穿衣的风格,但真要她说,柳相闻穿这身衣服其实很合适。
他本就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平时穿那些衣衫虽不至于丑,但也过于老气横秋,把人的岁数都给衬大了。
如今这身月白恰是正好,不仅显得人肩宽腿长,连带着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淡去许多,此刻的柳相闻仿佛不再是那个纵马扬戈、谋勇兼优的将军,而只是个正当年华、会因小事苦恼的平凡少年。
所以秦香絮诚实道:“不啊,你穿着很好看。”
话音刚落,柳相闻就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呆呆地问道:“当真?”
他的眸子圆润黑亮,倒映着街角的灯光,水色弥漫在眼底,湿漉漉得像小狗。
秦香絮不禁笑出声,开口道:“真的,不骗你。”
柳相闻抿了抿唇,想笑又不愿笑得太明显,只能轻点两下头,算是回应。
秦香絮主动开了话茬,提议道:“不如咱们四处逛逛?”
柳相闻的语气有些僵硬:“好。”
秦香絮很懒,除了去皇宫给姚文心请安,基本上不会主动出门。
花灯节的热闹她从前听说过,但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约了柳相闻,她就不能把不感兴趣摆在脸上,只能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随意地在街边的摊子上乱看。
秦香絮随意地挑了个糖画摊子,凑到跟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摊主就已先跟柳相闻说话道:“哎哟,公子你可来了,东西我都备着呢,你说你——”
柳相闻出声打断摊主:“你记性不错,我去年说的话你至今还记得。”
摊主满脸不解:“啊?你不是刚跟我——”
柳相闻突然咳嗽起来。
秦香絮闻声就一个激灵,他刚刚脸红,这会儿又咳得这么猛,果真是染上风寒了。
虽然柳相闻身体抱恙,仍不忘与她的约定,但秦香絮内心真是半点也感动不起来。
她只想逃,趁柳相闻将病气传给她之前,赶紧回到公主府去。
思及此,秦香絮不由自主地跟柳相闻拉开些距离。
这一举动,让一直暗中观察的柳玄灵急得快跳脚,她扯着手帕不满道:“哎呀这个笨蛋,之前跟我练得不是挺好,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得到秦香絮邀约的消息后,柳玄灵就抓着柳相闻提前在街上逛了好几天,把所有秦香絮可能会去的摊子都列出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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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她领着他一个个练过去。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都教过,就是傻子也会了,但柳玄灵没想到她这个弟弟,在情事上真连傻子都不如。
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犯傻。
柳玄灵干脆地从街角跑到人群里,不露痕迹地靠近柳相闻,然后掐着嗓子提醒道:“哎呀,我记得我要买桌子的,桌子桌子桌子......”
秦香絮本来看着摊子上的糖画,但听到这声动静后就抬头看向柳相闻,说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姐姐的声音了。”
柳相闻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秦香絮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周围,但确实没看到柳玄灵,只好把视线重又放回到糖画上,想着该怎么跟柳相闻说她要离开的事儿。
她必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就是这个时候,原本默不作声的柳相闻,却突然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手正中,摆着一只宝蓝色镶金嵌珠手镯。
漂亮的镯子,秦香絮见过很多,眼前的这只,没什么特殊。
柳相闻解释道:“这镯子内里有尖刺,上头涂了麻药。”
他说着用手摁了镯子上那最大颗的珍珠,果然就有一根细微如牛毛的针露了出来。
柳相闻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想公主见惯了珍宝珠翠,想来只有别出心裁的才能让您喜欢,便自作主张拿了这个镯子来。”
柳玄灵让他拿的是另外一个。
柳相闻越说脸越红,到最后脸甚至红得要滴血,他见秦香絮迟迟不伸手,也不好意思主动把镯子放到她手里去,就只能干脆地把镯子朝摊主桌子上一摆,低头迅速道:“还望公主收下。”
说完,他也不管秦香絮是个什么反应,咬着牙就跑,还跑得飞快,月白色的身影蹿到人群里,跟雨水入海似的,很快就没了下落。
秦香絮留在原地,愣愣地拿起那镯子,转身朝双儿道:“这、这就结束了?”
她本来还以为今日想不到好的理由,得跟柳相闻耗上好半天,结果人家倒是爽快,镯子一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双儿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人,容易脸红也就算了,比姑娘家还扭捏,说两句话就受不了跑路了。
秦香絮点点头,赞许道:“他也许是知道自己风寒在身,怕过给我,所以才走得那样匆忙,不错,很懂分寸。”
双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秦香絮困惑:“怎么了,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双儿叹了口气,“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
==
张禀山如实将今夜所见都讲了出来。
沈鹤知低头将手中的卷轴翻了一页,口吻随意道:“就这些?她就只收了个柳相闻的镯子,别的没再有什么了?”
张禀山想了想,补充道:“公主似乎很喜欢那镯子,回去的路上还翻来覆去地看了。”
沈鹤知的手顿了顿,哂笑道:“一个破镯子也值得她如此高兴,真是没见过世面。”
张禀山倒不觉得公主没见过世面,出声道:“也许那镯子特殊,正好合了公主的品味?”
“特殊?能有什么特殊?”
沈鹤知扯唇轻笑,毫不留情地讥讽:“就凭她的品味,她喜欢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37. 第 37 章
完成跟柳相闻见面的任务后,秦香絮就一时闲了下来,直到晴雪告知她说有人登门。
平心而论,秦香絮不喜社交,虽必要不出门,所以与京中各家之间的关系平平,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极少有人登门拜访她。
晴雪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香絮很惊讶,但等看到来人时更惊讶。
沈玲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待看到她的身影,就从凳子上跳下,几步跑到她怀中。
秦香絮稳稳地把她接住,反应过来,问的第一句便是:“你怎么会来这儿?你爹叫你来的?”
沈鹤知平日把沈玲珑当心肝儿似的看着,根本不许她离开半步,要不是得了他首肯,沈玲珑怎么可能来她这儿。
闻言,沈玲珑摇摇头,否认道:“不是哦,我自己要来的。”
秦香絮十分吃惊:“他居然肯?”
沈玲珑笑了一下,诚实道:“自然是不肯的。”
秦香絮听完更加疑惑:“那你是如何来的?”
沈玲珑解释:“这几日爹爹有事,经常不在家中,他管不着我,所以我便出来了。”
秦香絮抬头,看着跟在她身边一脸菜色的张禀山,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没了沈鹤知,沈府上下哪里有人能管得住沈玲珑,自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但秦香絮还是有些担忧:“你这样,不怕你爹生气以后罚你?”
沈玲珑眨巴两下眼睛,很笃定道:“不会哦,爹爹肯定不会罚我的。”
在碰上秦香絮之前,沈玲珑很听沈鹤知的话,自然不会受罚,但碰上秦香絮之后,沈玲珑跟在她后头,就没做过几件让沈鹤知高兴的事。
原先沈玲珑也以为爹爹会罚她,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罚,就练字的那唯一一次跟惩罚沾边的事儿,也是她主动提的。
一来二去,沈玲珑就摸清了沈鹤知的心,明白爹爹只是嘴上严厉,实际上根本舍不得怎么她,想清楚这点,她就打算为自己谋些自由。
但沈玲珑也不是傻子,知道分寸,明白这样跑出来的事儿不能频繁,得在爹爹能容忍的范围内。
秦香絮觉得沈鹤知的性子绝对是古怪的,跟这样捉摸不透的人相处,最好还是顺着来比较好,但她见沈玲珑如此乐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叹口气。
蹲下身子,问道:“那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这倒不是秦香絮不留人,只是她觉得沈玲珑擅自出门,定然会让沈鹤知不悦,但不悦归不悦,早点归家跟晚些归家,还是有差别的。
秦香絮不想让沈玲珑遭责难,所以人最好是在沈鹤知归家之前就回去。
她如实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沈玲珑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张禀山。
她很清楚,张禀山跟李成他们都是跟在爹爹身边好多年的人,最是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会把她的事瞒下来。
沈玲珑想到这儿便有些沮丧:“他定然是不肯的。”
秦香絮笑笑,说:“他会同意的,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一旁的张禀山听到这话,只觉得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忙出声为自己辩驳道:“我是被小姐缠得没法子了,才陪她出来的。”
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
秦香絮看着他:“你家小姐要出来是她的事,但最后同意的人不是你吗,你觉得这失职之罪你能逃得脱?”
张禀山一愣。
秦香絮又接道:“你家小姐就是犯再大的错,但她终究是沈鹤知的女儿,你家主子就算再有气,也不可能撒到她身上,你觉得到时候是谁来承担他的怒火,可不就是你吗?”
“既如此,你还不如干脆将这件事瞒下来,趁着沈鹤知回府前,把你家小姐带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张禀山立马摇头,“不可能的,瞒不住的,主子绝对会知道,到时候我不光落个失职之罪,还要添上个知情不报。”
秦香絮一脸坦然:“但那也是后来的事,等他察觉到,都得多久后了。”
张禀山态度坚决,“不行的不行的,过再久,这罪责也逃不掉。”
秦香絮见他顽固,叹口气:“你难道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张禀山虽然没出声,但那直眉楞眼的模样,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秦香絮解释道:“你家小姐今日偷跑,你主子要是知道肯定气得昏头,不仅要罚你,还肯定会往重了罚,这点你晓得吧?”
张禀山呆呆地点头。
秦香絮继续往下说:“但要是过些时日,境况可就大不相同,届时你主子又不在气头上,就是要罚你也不会太重,而且你今日帮了你家小姐,这份恩情她肯定是记着,到时候就算沈鹤知想罚你,她也会出声求情,一来二去,就算有罪,又能罚多重呢?”
张禀山被她一顿话给说得愣住,他想了半晌,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今日回去主子正在气头上,肯定要重罚他,而小姐也不会给他求情,所以他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
但要是帮小姐这一回,以后他们俩就算是同生共死过,真有事了,小姐也会给他说两句求情的话,指不定责罚就免了。
他花了些时间理清这些,低头朝不远处的沈玲珑道:“小姐,您今日可不能玩儿太晚了。”
这便是要隐瞒的意思。
沈玲珑高兴极了,拉着秦香絮的手,就准备在公主府逛逛,但步子还没迈两步,那头又来了人。
秦香絮着实是意外,她这平日没人来的公主府,今日竟一下子来了两位。
晴雪领着柳玄灵过来。
柳玄灵朝秦香絮行礼问好。
秦香絮叫她起来后,便问道:“柳小姐今日来是?”
柳玄灵在心中暗骂柳相闻两句,才回答道:“是为舍弟之前送的那个镯子而来。”
她那日提醒后,见柳相闻果断地把镯子拍到桌子上,还以为事儿成了,结果今日去他房中,却见那镯子还好端端的留在原位。
不问不清楚,一问才知道柳相闻这个糊涂蛋,竟然送了器镯,公主金枝玉叶的,哪儿能戴着那东西,万一一个不小心伤着,不就成了罪过。
柳玄灵在心中纠结,正想着开口要如何说。
秦香絮听她提那镯子,却是眼睛一亮,说道:“镯子有意思得紧,我还从未见过那样的。”
柳玄灵意志有些消沉,听完秦香絮的话,还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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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是忍着不喜强说着恭维之词。
但等她抬头,对上秦香絮那双湛然清亮的眸,便知这喜爱不是作假。
柳玄灵把手中握着的镯子,悄无声息地收起,她真是没想到,她那个傻弟弟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
秦香絮见她从方才起便一直不开口,询问道:“柳小姐在想什么吗?”
柳玄灵立马抬头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公主喜欢那镯子真是好极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大石头落下,她这笑也多了几分真诚,眼睛弯成了月牙。
秦香絮:“那柳小姐特地来此,到底是?”
柳玄灵脑子转得很快,“公主若是喜欢那样的首饰,府中还有很多,您可随时来选,我弟弟对这些素来精通,可以叫他为公主好好讲解一番。”
秦香絮来了兴致,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佯装推辞道:“会不会太麻烦柳公子了?”
柳玄灵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公主随时来都可,只要提前知会我们一声便是了。”
秦香絮朝她轻笑之际,沈玲珑晃了晃她的手臂道:“咱们什么时候继续逛啊?”
柳玄灵方才只顾着想心思,便没怎么注意沈玲珑,这会子定下心了才发觉,一发觉,便在心中咋舌起来。
沈鹤知看上去冷心冷情的,却没想到心机如此深,居然特地把女儿给送到公主府来博公主喜爱。
虽然他女儿长得是冰雪可爱不错,但他以为靠个孩子就能父凭子贵,得了公主喜爱?
真是天真。
有她在,他的计谋绝不会得逞。
柳玄灵一直盯着沈玲珑。
这举动自然落到了秦香絮眼底,她想起之前在安华寺,柳家姐弟为了探知沈鹤知的消息,撒谎说信佛的事儿。
她当时便觉得柳玄灵莫不是喜欢沈鹤知,如今见她这样盯着他的女儿看,更觉得猜测无错。
沈玲珑对上柳玄灵的视线,也是惶不多让地迎上去,分毫不退。
之前她就觉得柳家姐弟想与她抢公主,如今她好不容易来一趟公主府,她居然也跟着过来横插一脚。
沈玲珑很不高兴,便用力地扯着秦香絮的手,想让她把心思都放到自己身上来。
秦香絮虽然是想陪沈玲珑逛逛不错,但柳玄灵既来,她也不好就将人撂下,就问道:“柳小姐可要同逛?”
柳玄灵自然是高兴得立马答应。
但她高兴了,沈玲珑不乐意。
原本秦香絮只跟她说话,但柳玄灵一来,秦香絮的注意力便分散了去,跟柳玄灵讲五句,跟自己只讲一句。
沈玲珑噘着嘴,回想着上次是如何赶走柳玄灵的。
秦香絮刚跟柳玄灵说完没两句,就听得身边的沈玲珑突然大喊一句:“娘亲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找爹爹!”
这一喊,直接把秦香絮的回忆给勾了起来。
她如上次那样立马捂住沈玲珑的嘴,张慌道:“我不是你娘亲啊。”
她惊愕之际,便没有注意到身后匆忙跑来禀报的丫鬟。
会客堂里,沈鹤知本皱着眉,眼神冰冷。
等听到沈玲珑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他才抬眸,问着李成:“她方才喊着什么?”
38. 第 38 章
李成听见了,但不敢说,只含糊道:“属下不知,未曾听见。”
沈鹤知垂着眼,鸦羽般的眼睫洒下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思绪几何。
丫鬟在手边上了茶,但他却未用,只由着渺渺的热气蒸腾,然后渐渐消散。
又等了会儿,总算听见点动静。
双儿领着沈玲珑过来,一脸的视死如归。
秦香絮从下人口中得知沈鹤知来的消息后,生怕成为被怒火殃及的池鱼,说什么也不肯露面。
但叫寻常丫鬟领沈玲珑过去,又有些不放心,只能在晴雪跟双儿之中抉择。
晴雪是个鬼精的,当即就温和地朝双儿笑道:“这差事便交给你了。”
于是双儿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耷拉着脸,牵着沈玲珑过来。
但好在,还有人跟她一样生死看淡,张禀山在得知沈鹤知来的时候,已在心中选好他棺材板的颜色。
沈玲珑没想到为了赶柳玄灵而嚎的一嗓子,居然真把爹爹给喊来,当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不如想别的法子。
但真要后悔,如今看来已经晚了。
沈玲珑挪着小步子,凑到沈鹤知身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低头小声唤道:“爹爹......”
姿势十足恭顺,嗓音也软糯乖巧,但所作所为却全非如此。
沈鹤知珠玉般的眸子浅落在她身上,方才的冷意已然褪去,只余下波澜未动的平静。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曼声道:“走吧。”
沈玲珑缩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侧。
李成对沈鹤知的平静感到些讶异。
他本以为小姐归来后,主子就算不斥责,面色也定然不会好,却没想到沈鹤知方才的不悦,却像是他的错觉般,眨眼间便消了个干净。
沈鹤知当然是气的。
气张禀山失职,气沈玲珑擅自离家,也气秦香絮,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使了怎样诡谲的法子,竟让他素来听话的女儿,变得那样叛逆。
但等听到沈玲珑那声震天动地的“娘亲”后,他所有的怒气便霎时消散。
他彻底明白的秦香絮的意图。
她与那些浮花浪蕊般的女人别无一二,无非是想通过沈玲珑来近他的身,只是从前沈玲珑不受那些女人蒙骗,如今却不小心着了秦香絮的圈套而已。
细细想来,他这段时日的确心绪起伏过甚,与从前的他实在不像。
生气也好,不满也罢,虽与喜欢二字毫无关联,但说到底,他的心绪,还是为着秦香絮而动了。
这对沈鹤知而言并不是个好征兆。
既然不好,合该抹去。
想着想着,他便低头看了眼沈玲珑。
这是央央留给他的唯一。
从前他不认为将沈玲珑困于府中有何不妥,但那日玲珑与他哭诉后,沈鹤知枯坐一夜,想清楚很多。
她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但他却那样自私又顽固地将她的生气压灭,从不过问玲珑的想法,只把她困在一方天地,不许遨游。
如今沈玲珑擅自出府的事,更是印证他的想法,她是欲图振翅的飞鸟,而他作为父亲,做的该是为她挡住漫天风雨,而非加诸牢笼。
他知道错了。
所以沈鹤知想,以后让沈玲珑多出门也并无不可,他当然也知道她会去往何处,但他不在意。
秦香絮刁蛮任性的名声深远,众所皆知,但她与玲珑相处时却并未骄矜,沈玲珑跟她相处也没什么不好。
一来他遂了玲珑的意,她不会责怪他这个父亲,二来秦香絮贵为公主,旁从诸多护卫,他再暗中添些人手,很轻易能保证玲珑的安危。
思来想去,让玲珑去公主府,似乎为唯一的、最好的抉择。
沈鹤知想明白,心台便如曦光初露,一片清明。
他准允玲珑去,秦香絮大抵会很欢喜,以为她的计谋当真有用,觉得得了他青眼,然后加倍待玲珑好吧。
这样很好,他愿意看她机关算尽,到头来他仍不为所动时,她那失意颓丧的模样。
==
送走柳玄灵时,已至下午,秦香絮刚用完膳,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姚文心想见她。
到了长春宫,秦香絮照旧行礼问安,“母后唤儿臣来,有何事要交代?”
姚文心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竟难得了开起玩笑:“没事便不能唤你来了?”
秦香絮陪笑道:“哪里哪里,母后想儿臣,儿臣自然是要来的,怪只怪儿臣来得不勤,叫母后等急了。”
“这话本宫倒是爱听,”姚文心话头一转,总算是问上了正事:“前几日京中的花灯节,你可邀柳公子去了?”
提到这事儿,秦香絮顿时来了精神,脊背也挺得笔直,十分的理直气壮:“那是自然,母后交代的事儿,儿臣怎么敢忘,定是日日记挂在心上,花灯节这样好的时机,儿臣当然没有错过。”
姚文心知晓女儿的性子,见她这样笃定,毫无心虚,就知所言不假,点点头道:“这样便最好了。”
她紧接着又问,“你那日有好好的吗?没失了你的公主仪态吧?”
秦香絮拉着姚文心的小臂,撒娇道:“哎呀,女儿这模样也就给父皇跟母后看,我跟柳相闻才见了几面,我何至于对他如此亲昵。”
“倒也是,”姚文心总算松口气,“那你们那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
秦香絮如实告知。
听完,姚文心竟是难得笑出声。
秦香絮不解:“母后缘何要笑?他可是将女儿一个人撂在街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半点君子风度都没了。”
姚文心摇摇头,跟身侧的杜鹃相视一眼才道:“再有风度的君子,遇着心上人,只怕也是要落荒而逃的。”
“他喜欢我么?”秦香絮不太明白。
姚文心未曾回答,只道:“他既送了你镯子,你就得备好回送的东西,你可想好了?”
不是姚文心今日一问,秦香絮压根儿不曾想到这一茬。
姚文心见她表情微滞,便知她未做准备,提点道:“你上点心,别随意送。”
秦香絮有点苦恼,她哪里知道柳相闻喜欢什么,道:“母后与其说这些,还不如给儿臣出点主意,省得儿臣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撞不到出路。”
姚文心思忖阵,一时间还真是没想出什么好点子。
直到某道细弱的声音传来:“公主不如送亲手缝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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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
秦香絮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正扭捏不安地站在杜鹃旁边,她依稀记得她名讳似乎是蓝玉。
姚文心听了蓝玉的话,倒是醍醐灌顶般,“是了,就是这个。”
秦香絮不解:“送这个便好了?他当真会喜欢?”
柳相闻将门出身,理应喜欢那些神兵利器,她怎么能送香囊呢。
姚文心见她傻愣愣的模样,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解释,毕竟秦香絮不懂的东西,再如何说,也只是白费口舌,就道:“你莫要管那么多,只照着做便是。”
秦香絮不大乐意:“可女儿不会刺绣,就算真绣出来香囊,定然也丑陋至极。”
她说着指指双儿:“双儿刺绣技艺上佳,叫她来绣,我去送不好么?”
姚文心拧眉:“非你绣不可。”
秦香絮无力妥协:“那香囊定然是丑极了,我送,人家未必肯收呢。”
姚文心:“你还未送,怎的就知道人家不肯收,说不定人家日日挂于腰侧。”
那就更完蛋。
秦香絮都不敢想,要是柳相闻真把她的香囊挂在腰上,届时旁人看见,她得有多难堪,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她不擅女红了。
姚文心见她发怵,提醒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趁着春猎前,在公主府好好跟双儿学女红。”
秦香絮想起春猎的日子确实将近,就问道:“这次随同的嫔妃有何人?李贵妃去吗?”
姚文心摇摇头:“她不去。”
秦香絮分外惊讶:“她平日不都缠父皇的紧,春猎那么些天父皇都要在宫外,她竟然会不去?”
姚文心微顿,随即一笑:“她愿不愿去是她的事,不好强求。”
秦香絮觉得李佩兰这样一反常态,定是有鬼,但见姚文心今日心情佳,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压下疑虑,没有再提。
姚文心不光要秦香絮练刺绣,连图案都给规定好,最常见的一对儿鸳鸯,简单了显得敷衍,难了秦香絮也实在是没本事,只能折中。
所以在春猎前的几日,秦香絮依旧闷在公主府里,只不过跟往常相比,不再只有躺着吃喝了,她还要在姚文心派来的嬷嬷的敦促下,日复一日地练她那个破女红。
该说不说,她练了这么些时日,确实是有点长进的,起码鸳鸯从两条虫子,渐渐变成了鸭子的模样。
而春猎的日子,也慢慢近了。
地点设在京郊,此处环抱群山,林深菁密,不光景色苍茫,更是极好的狩猎之地。
营帐早就搭好,只待天子幸临。
往年春猎,都是秦景率着皇子武将,在群山密林间追猎,最后以数量多者获胜,多日来攒下的猎物,能有小山高。
但今年秦景不知怎的,竟对往日的猎法失了兴致,想了新的方式,叫太监抽签搭对,两人一组,分组游猎。
秦香絮作为女眷,本来往年都只是做个吉祥物似的摆设,随意地在野外玩玩,晒晒太阳便好,从来都不用搭弓射箭,当然,她也对此一窍不通。
可当抽签的小太监,伸手去摸签条时,原本端坐在秦景身边的姚文心,却突然给她使了个眼色。
秦香絮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39. 第 39 章
太监拿出两张签条,扯着尖细的嗓子就说道:“合阳公主与柳相闻公子一组。”
果然。
秦香絮抬眼去看姚文心,见她朝自己点头,就了然地叹口气,这便是要她与柳相闻相处,好好培养感情的意思了。
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倒不是说厌恶,只是有些无力,她深知自己逃不脱婚嫁的命运,但等这日真到来,她被人赶鸭子上架般带到柳相闻面前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失落。
柳相闻显然看出了秦香絮的沮丧,睁着一双明澈的眸子,有些担忧道:“公主不高兴吗?”
他今日穿着一身劲装,衣服称身合体,便勾勒出他平直匀称的肩,还有那线条明畅的腰。
与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全然不同,柳相闻周身没有半点瘦弱的气质,衣服下肌肉饱满,暗含力度,站在人跟前,便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秦香絮叹口气,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坐马车坐得久了,有些头晕。”
她倒是没说谎,从京城到猎场确有些距离,她平日在京城坐马车倒是无事,但时间长了不行。
她坐久就会犯晕。
闻言,柳相闻有些紧张,“那公主可要去休息休息?”
秦香絮摆摆手:“不必,我吹会儿冷风就好了。”
柳相闻便跟在她身边,陪她一起。
京郊或许是不曾有人踏足的缘故,这里的风景都透着股原石般的自然,云被干净的天溶成蓝青色,鸟雀挥臂高飞,便在云间留下一道生命的墨迹。
微风荡游于阒无人迹的林间,流转得那样潇洒自如,但顷刻间就消失无痕,迤逦而去。
秦香絮感到心头的压抑感散去,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随着你父亲,陪在我父皇身边,却没想到你混进了我们里头。”
春猎不光是为了满足一国之君的野兴而定下的,更多是为了使官兵不忘骑射,朝乾夕惕,时日练习,念先祖遗德,以知成业不易,开国之难。
如今海内外一片清明,少有匪事,对官兵而言建功立业本就难,在太平盛世更难,纵然身怀抱负,也难于良机难逢,所以春猎,便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机会。
只要在秦景面前露了脸,或者往大了想,夺得魁首,那从今往后的境遇便大不相同,赏赐自是不必说,加官晋爵也是常态。
春猎是个摆在所有人面前,公平至极的机会,也许一个不留神,就跃升上级之上,一改往日囧困,从此迈上坦荡光明的仕途了。
柳相闻当然清楚这点,但面对秦香絮的不解,他只是笑,长眉舒展,一派从容地反问:“功名于我何加焉?”
秦香絮回头看他。
这个回答属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天下多的是权柄在手,犹嫌不足之辈,如他这般洒脱,看淡利禄的实在是少。
但其实这只是一方面,柳相闻来之前,柳同怀也交代过他,严命他不许风头过甚,毕竟春猎除了官兵,那些皇子也会参与。
纵览古今,多的是性子暴戾的专制君王,那些皇子虽未成事,但要是因春猎之事而记恨上柳相闻,那是柳同怀万万不愿见到的。
做人难,做臣子更难,一个谋勇兼优、才智绝人的臣子,在刚愎自用的帝王的眼中,只是随时准备惩杀的忌惮罢了。
所以,春猎可以出风头,但这风头绝不能盖于任何一位皇子,这才是为臣之道。
秦香絮正欲开口,却骤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她有些好奇,便差了双儿去问。
她这次来京郊,要待上二十多天,她京城的那些铺子不能没人打理,就一应交给晴雪,只带了双儿还有别的几个小丫鬟。
双儿探完消息回来,说:“没什么,不过是沈大人跟柳小姐分到一组去了。”
春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少不得有官员带儿女来图谋婚事的,而今京中适婚的男子里,家境品性外貌上佳的,统共就那么几位。
当秦香絮听到她跟柳相闻一组时,自然也听到了其他官家女儿的叹气声。
没了柳相闻,她们便指望上沈鹤知,期待着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落得个跟沈鹤知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这期待也很快落空了,因为柳玄灵跟沈鹤知站到了一起。
秦香絮隔着段距离,远远地看他们。
沈鹤知神色疏淡,但一张玉白的脸还是令人挪不开视线,霜雪般清冷不可沾的人,往那儿一站便是人间绝色。
而旁边的柳玄灵则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就是似乎心情不大好,右脚脚尖一直在地上点着,很不耐烦的架势。
两人容色都远超常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般配极了。
秦香絮没看多久就收回视线,他们二人如何相处,与她并无干系。
柳相闻此时问道:“公主可要到别的地方走走?”
秦香絮一想也好,便跟在他后头,随意地看了看各方景致,满眼都是绿,不过却也有抹突兀的雪白。
她定睛一看,见是只正在探头探脑的小兔,它自认为隐藏的极佳,却不料油光水滑的毛发早就暴露了它。
柳相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笑道:“公主要吗?”
秦香絮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便轻轻颔首,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柳相闻还是头回被她用这样热切的眼神注视,当下心潮起伏,但他没忘记自个儿的任务,便深呼一口气,慢慢朝那兔子的方向走去。
捕猎对他而言不难,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秦香絮要这兔子,显然不是为了要兔子尸身的,他要把它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这有点难度。
那兔子耳朵一颤,听到了危险来临的动静,当即双腿一蹬,呲溜地就跑了。
柳相闻眯了眯眼,将箭矢对准它奔去的方向,一个松手,箭矢便寒光一闪,呼啸着朝兔子而去。
他当然不是为了断那兔子的腿,他只是借此将它从开阔的草地,逐渐逼到一个狭窄的地方。
柳相闻花了点时间才抓到这兔子,抓到时他仔细检查一番,确保兔子没有伤到任何地方,还是玉雪可爱的模样,才终于松口气。
秦香絮不知到了哪里歇息,没在原来的位置上,柳相闻带着兔子回去,却在半路上被个小姑娘拦住了。
小姑娘长得标致,粉妆玉砌的脸,才几岁光景,就隐隐有了日后的倾城之姿,外加衣着光鲜,质地上乘,便知是哪户大官家的女儿。
柳相闻虽不是那等溜须拍马之徒,但他也明白与人交往不树敌的道理,所以被拦了也不生气,只和煦笑道:“你拦我做什么?”
沈玲珑没见过兔子,只觉得这白而柔软的小东西,真是可爱到极点去,便想再仔细看看。
柳相闻看出了她的意思,便将怀中的兔子朝她去了去。
沈玲珑伸手一摸,果然是又软又暖和,愈发觉得兔子可爱,不忍松手,就央求道:“你不能将这送给我吗?”
柳相闻眉目含笑,说的却是拒绝的话:“不可以。”
沈玲珑长这么大,还从未有得不到的东西,就又道:“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无关钱的事,不过是我早已有了送的人而已。”柳相闻说。
沈玲珑看看他怀中柔软的小东西,还是不肯罢休,就差遣着身边的张禀山道:“你去把爹爹喊来!”
柳相闻原先很好奇她的爹爹是谁,但等沈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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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真的过来后,就觉得那份好奇多余,这样容色动人的孩子,非沈鹤知所不能有。
他看着沈玲珑不禁想,他自己长得也不差,若与公主结合,是否也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
这念头只出现一刹那,柳相闻瞬间就清醒过来,他怎可在心里头意·淫公主,着实是罪过。
他面色一赧。
来的路上,马车就跟摇篮似的把沈玲珑晃睡着了,沈鹤知未去管,任由她睡,所以她这会儿才醒,从营帐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到沈鹤知身边,便已碰上柳相闻。
沈鹤知看着柳相闻,启唇道:“还望柳公子割爱。”
嗓音落玉般动听,态度亦蔼然。
若不是为了沈玲珑,他鲜有这样近乎请求的姿态,起码文武百官中未有一人得见。
柳相闻自然知晓若能将这兔子赠予沈玲珑,可让沈鹤知欠他人情,如此一个旁人苦思不得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他跟前。
但他却还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利落道:“要让大人失望了,此兔已有主。”
为避免沈鹤知再多说什么,他很快就接声道:“在下还有事,便先走了。”
柳相闻的身影很快就越变越小。
沈玲珑沮丧地低下头,默默地钻进了沈鹤知怀里。
沈鹤知叹口气,伸出玉白的手指抚了抚她脊背,安慰道:“不过是个兔子,要抓有什么难?”
只是要费些时间,不如从柳相闻手中直拿来得快而已。
沈玲珑犟得很:“我就只要那个兔子,旁的我都不要。”
她生平几乎没被人拒过,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手,自然是难过交加,愈发不肯罢休了。
沈鹤知静默地将她的沮丧失落看在眼中,一时未有言辞。
==
秦香絮在柳相闻走后,在原地站了会儿,觉着累,便回了营帐歇息,这会儿才出来,到了条小河边,打量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那些窜动游弋的小鱼。
柳相闻终于找到人,将兔子递到她怀中。
秦香絮走在他身侧,边顺着兔子毛,边往营地走。
柳相闻见她眉眼弯弯,心里就像是被人塞了团蜜糖似的,甜的要渗入骨髓,就有些傻气地跟着笑。
或许是因为山野风大,抑或者是秦香絮今日确吹了十足的风,她在回去的路上,没忍住,轻轻地咳嗽两下。
柳相闻似乎早有准备,出声朝身后的家奴道:“还不将披风拿给公主?”
秦香絮有些意外:“你竟准备了这些?”
柳相闻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说不出什么动人情肠的话,便只好以行动做表。
他从家奴手中接过那披风,正欲披到秦香絮身上。
这本是段水到渠成的佳话,但却有人蓄意打搅。
沈玲珑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秦香絮跟前,问她要兔子摸。
秦香絮本就不是小气的性子,何况向她讨要的人还是沈玲珑,当下毫不犹豫,便把兔子给了出去。
沈玲珑高兴到小脸泛红,不停地用软嫩的小手抚摸着兔子皮毛,感受着它的柔软。
柳相闻手上还捏着披风,他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着沈玲珑的贸然出现,有些消散的迹象。
但他旋即想起母亲的教导,便咬了咬后槽牙,打算不看秦香絮,一鼓作气地给她披上去。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另有一只手摁耐住了他。
柳相闻抬头去看,沈鹤知仍旧满眼淡漠,纵有万般事也浑不在乎的模样。
那他手腕上强硬的力道又是怎么回事?
沈鹤知面上挂着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问道:“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40. 第 40 章
柳相闻原本就不多的勇气,如今被沈鹤知这样一说,真是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公主受伤,或是别的缘故,他或许还能说一句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但如今公主完好无损,家仆侍从都在,而他与公主之间也没有婚约或是打小相伴的情分,由他予公主披风,确实是有些逾矩了。
若公主对他有情分,这些都能当成无伤大雅的小情趣,但柳相闻深知秦香絮对他无意,至少目前没有。
因而沈鹤知此话一出,他便再没有脸揪着那披风不放,转而交给双儿道:“麻烦了。”
双儿没有他那样多的心思,接过披风就披到了秦香絮身上。
沈鹤知看着柳相闻面上的局促不安,顿感无味地转过视线。
原先听秦香絮说要赴柳相闻的约时,他还起过猜疑,觉得是否是柳家想借着公主拾级而上,顺势入二皇子阵营。
如今看来,全非如此,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一点子儿女情长罢了。
其实若在平日,沈鹤知倒是不会小心眼到这般地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没有什么破坏人姻缘的恶趣味,不过是因着沈玲珑。
女儿那样沮丧低落,这边却你来我往的郎有情妾有意起来,他作为父亲,怎能做到视而不见。
便开口阻了柳相闻的小心思。
他自认这举动没什么不妥,也对得起柳相闻,纵然阻拦,他的心上人还是穿着披风了不是。
沈鹤知只是想给柳相闻找点不自在,对秦香絮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他觉得举动无不妥,可落在旁人眼里,却全变了味道。
那些没跟柳相闻、沈鹤知分到一组的官家小姐,本就时时注意着二人的动态,眼下这一出出来,瞬间激起千层浪。
“呀,这不是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吗?”
“嘘,你可小声点说吧,哪家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方才那一幕你不曾看见?柳公子不过是想给公主披披风而已,沈大人情绪涌动,竟不管不顾地直接伸手去拦了,这不是争抢是什么?”
或许是被同伴说服,原先那道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许是吧,我瞧着也有点像......”
“你觉着公主会选谁?”
“选......沈大人吧。”
“嚯,怎的柳公子就这样不如沈大人,你竟然如此快就做出抉择,我可是想了好一阵都没想出该选谁呢。”
倒不是柳相闻不如沈鹤知,相反,在她眼里反而是觉得柳相闻更好,沈鹤知冷冰冰的不好相与,柳相闻可亲近些,所以就盼着公主将沈大人择走,这样她的柳公子就能留着了。
可这样的话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也羞于袒露心迹,那官家女儿就顺着同伴的话接下去:“沈大人那样好,公主选他又如何呢。”
同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就跟着道:“确如此。”
两人嬉嬉笑笑地谈论。
柳玄灵却根本笑不出来,原本她见公主与弟弟一组,还以为是天可怜见,想要成全她那个笨弟弟,所以纵然跟讨厌的沈鹤知一组,她也忍着不喜没怎么发作。
但如今她却不能坐以待毙了,之前沈鹤知送女求荣的事还历历在目,若她不做些什么,心思单纯的弟弟可就真要败给他去。
想了就要做,柳玄灵也跟着凑了过去。
秦香絮身边原本除了侍从空无一人,如今倒是热闹,人跟兔子都有了。
不过见柳玄灵来,她也无甚意外,毕竟柳玄灵心悦沈鹤知之外,还与他一组,自然是他在哪儿,她便在哪儿了。
思及此,秦香絮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远与沈鹤知的距离,很好,她为他们留足了空间。
柳玄灵过来,柳相闻倒成了最惊讶的那个人,问道:“姐姐,你来做什么?”
柳玄灵当然不能说是为了他这个傻蛋来的,只能装模作样道:“来了猎场总不能空手而归,虽然我拔不得头筹,但落后总归是不好,便来此,想问问沈大人打算何时动身。”
每对分好组的人身边,都跟着秦景派来的两个侍卫,负责记数,刚才柳相闻抓到一只兔子时,其中一个侍卫便已经掏出册子记下了。
柳家姐弟无意魁首,但他们好歹是柳同怀的后代,若真沦落到下游去,不光是他们惭愧,柳同怀面上也无光。
所以别的官家子能摸鱼赏游,他们却是不能的,即便要玩,也得先保证猎到足够的猎物,使他们不落入下游才可。
面对柳玄灵的提问,沈鹤知只微微蹙眉:“怕是要叫柳小姐失望,臣不善骑射。”
云天浩荡之下,他长身玉立,日光描摹着他精致的容颜,端的便是一副文弱文臣的模样。
兼之肤色细腻雪白,眉眼柔顺,便更不似那能骑马纵箭之人。
柳玄灵本来也没指望他,她来此只是想找个借口支开沈鹤知,不叫他搅扰弟弟的好事而已,如今见他这样说,便道:“那沈大人便跟在我身后吧。”
她说完欲走,但沈鹤知却还留在原地未动,便疑问道:“大人何故不走。”
沈鹤知的眸子落在激动的沈玲珑上,他朝柳玄灵道:“小女顽劣,离不开臣。”
沈玲珑个子矮,混迹在人群中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去,若不是沈鹤知出声提醒,柳玄灵还真不曾注意到,等注意到了,不免也生出些无奈。
当年柳同怀戍守边疆,她又何尝不曾体会过与至亲分离的哀愁,而沈玲珑甚至比当时的她还要小,本就是离不开亲长的年纪,她更加不好强行带走沈鹤知,就只能一时作罢。
柳玄灵退而求其次,选择待在沈鹤知身边,时时看着他,以免他有什么异动。
一开始,秦香絮见沈鹤知跟柳玄灵加入,还有些心虚来着,毕竟别人都是两两成对,他们这边四人,虽有两个不通骑射,但也难免要被人说一句。
等她看到周围已有人有样学样地四人结伴时,这股子心虚才淡去。
沈玲珑俨然已经把兔子当成了珍宝,不停地摸着,还朝沈鹤知举了举,问道:“爹爹,它好看吗?”
沈鹤知对兔子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女儿喜欢,他也就能喜欢,便随声附和:“嗯,好看。”
他们二人说话时,秦香絮便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柳玄灵当然不能任由她就这样注视着沈鹤知,就提议道:“公主会射箭吗?”
秦香絮很快摇头:“不会。”
她连不怎么费气力的女红都不学,遑论骑射这些苦累的东西。
想到女红,她又想起来她那个鸭子香囊,算上今日的兔子,柳相闻算是给她送了两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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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确实该回点东西。
但秦香絮想到鸭子香囊,就有些心事重重,那玩意儿真能送吗,感觉送出去,不光是她,柳相闻也会跟着丢脸吧。
默默注视着秦香絮的柳玄灵,见她面色突然有些不好,以为是骑射的事惹了公主不快,立马找补道:“不会也不要紧的,学起来容易得很,一教就还能会。”
她说着看向柳相闻,希望他能主动开口,提教导秦香絮的事。
但柳相闻经刚才一役,志气早就偃旗息鼓,对上柳玄灵的眼神,也只是抿了抿唇,有些丧气道:“还请姐姐教导公主。”
柳玄灵只能在心中暗暗跺脚,面上还是柔和亲切的笑,“那便由我来教公主吧。”
秦香絮被她带到了处开阔的地方,然后伸手接过了一把弓,她本以为弓看上去轻巧轻便,拿起来也定然如此,谁料等弓真到了手里,分量却沉甸甸的。
柳玄灵在前给她演示好动作,出声道:“如此将箭矢对准方向,便能一箭即中。”
她话音刚落,离弦之箭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携着凛冽的破空风声,瞬间射中空中飘落的一片叶,箭矢最终带着落叶牢牢地刻在树干之上,余威甚至撼动树体,惊掠窠中鸟雀。
“好厉害。”秦香絮情不自禁地拍手。
柳玄灵将手放下,看也未看那树干一眼,只是高昂着下巴,对她的箭术很是骄傲自信。
不过这自信倒不令人厌烦,扪心自问,若秦香絮如她这般精通射艺,哪里会只昂着下巴,只怕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柳玄灵出了风头,却也不忘把弟弟拉出来,说道:“我这才哪儿到哪儿,相闻才厉害,他甚至能闭目射箭。”
秦香絮惊讶了,朝柳相闻看去,问道:“果真?”
这样只在话本中出现过的事,竟是真实存在的。
柳相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承认道:“是。”
“那你快给我看看。”秦香絮说。
于此,柳相闻便弯弓搭箭,朝秦香絮道:“让公主见笑了。”
但与他话中的谦卑不同,柳相闻的射术精妙至极,纵然是闭着眼,他的箭矢也仿佛长了眼睛般,准确地找到目标,然后瞬间贯穿,力道之大,以至于入木三寸。
秦香絮惊讶地都要说不话来了。
柳玄灵见状,很得意地朝身后看,想看看沈鹤知见到弟弟神技后会是如何反应。
沈鹤知不知什么时候唤人端来了茶盏桌椅,在他们三人练习箭术之时,他早就慵懒坐着,时不时品口热茶。
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模糊看去更有种不似真人的神清骨秀,像是清冷天上仙,一朝不慎入凡间。
他们在这儿苦兮兮地练箭,他居然悠闲地品起茶来了。
柳玄灵不服,便出声问道:“沈大人觉得舍弟这手射艺如何?”
沈鹤知睫羽微动,他抬起那双光华万千的眸子,随意看了两眼,品评道:“不过如此。”
秦香絮开口为柳相闻说话:“这样厉害的本事,怎么会——”
沈鹤知淡淡道:“兵士上战场,也要闭目射箭不成?与敌人血战之际,若有闭目的功夫,只怕早已青锋入项,颈血狂喷,便即倒毙了。”
他用手轻支着下巴,对上秦香絮的眼,“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公主喜欢?”
41. 第 41 章
沈鹤知会有这般话语,不是为之前兔子之事耿耿于怀,纯粹是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旁人不同罢了。
在其位,谋其事,诚然沈鹤知对于国家中兴之业无甚兴味,但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便没有以功名自显、不肯碌碌的打算。
功业文章,非柔靡成事,宁可艰难错迕,迟久而后进,不可谨墨蹈规,以谋苟全。
士论应当玉石焚,这才是他。
所以作为宰辅重臣,他要做的便是不惮诛责,直陈时弊,治国之疵,见民之所不见,想民之不能想。
闭目射箭,诚然令人拍手叫绝,但叫他真心称赞,他做不到。
战场生杀万变,若将士都将心思用于练这样华而不实的技艺,他倒宁愿他们学些躲避逃跑的本事,起码这样死的时候,敌人不会满面嗤笑。
柳玄灵见他这样瞧不起柳相闻,竟说出“不过如此”一词,不免想为弟弟打抱不平,开口道:“再华而不实,也总比不会,只能嘴上说说要好。”
沈鹤知轻轻看了她一眼。
柳玄灵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来由地心中一凛,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怎么,大人觉得我说的不对?”
沈鹤知没开口,只是向右伸出手,掌心朝上等着什么,袖口掉下去后,露出了他一截雪白的腕子。
李成恭敬地递上一把弯弓,他便随意地抓在手中。
柳玄灵见他仍旧坐着,更觉此人外行,果然是不懂骑射,小有提点多是嘲笑道:“大人本就是生手,要是坐着怕是连箭也射不出,到时候遭人笑话就不好了。”
她最后一句话倒是没说错,正如柳相闻跟沈鹤知遭人眼热,柳玄灵与秦香絮也是京中贵公子们渴求的正妻人选,因而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注意。
从刚才起,已有很多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身上了。
柳玄灵自然不畏惧这些视线,毕竟要比射箭,她跟弟弟又不会屈居人下,真会为箭术而蒙羞的,显然只有眼前这个只会说空话的沈大人而已。
她想,虽然她会让他难堪,可这归根到底只是件小事,沈鹤知又不会为此与她拼命,她最多回去挨父亲一顿责骂而已。
方才那些女子说的话她头尾俱全地听到了,也许从前,她们会觉得弟弟不如沈鹤知,但今日后,至少在箭术一技上,她的弟弟会让沈鹤知输得体无完肤。
然而,事实却远非柳玄灵幻想中那样。
沈鹤知轻轻地搭箭拉弓,相貌柔柔弱弱的,动作也是柔柔弱弱的。
他似乎对射箭不甚在意,但在箭矢离弦那刻,却遽然抬头,将方向对准柳玄灵。
柳玄灵再一次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这回,她看到的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静,而是深冬覆雪的彻骨冷意,让她呼吸一窒,如坠深渊。
杀意在沈鹤知眼底毫不留情地倾泻,铺天盖地的,让人步履维艰。
柳玄灵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一线寒芒逼近。
柳相闻惊叫:“姐姐,小心!”
柳玄灵回过神想躲,已是来不及,冷锐的箭破空袭来,风似乎都受其威压,隐约有鸣泣之声,箭越近,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便愈发明显。
但柳玄灵最终还是没有死。
因为箭矢只擦着她的脸而过,断去颊侧碎发少许。
碎发飘散在空中,宛若无所依的浮萍,眨眼间便气息断绝,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柳玄灵说不出是心中是震骇多,还是惊恐多,但当她抬头去看那玉人般清冷秀雅的人时,只发觉喉头微涩,根本无法言语。
沈鹤知将弓箭重又送还李成手中,对那头的柳玄灵微微颔首,学着柳相闻方才所说,也来了一句:“让柳小姐见笑了。”
笑,她现在哪里还笑得出来。
柳玄灵身子一抖,竟然发现有些腿软。
秦香絮发现她身子不稳,及时扶住,问道:“你没事吧?”
她见柳玄灵仍旧心有余悸,出口安慰道:“沈鹤知毕竟不会射箭,差点伤到你也实属正常,不过还好你无事。”
不会?他是哪门子不会?柳玄灵劫后余生,只觉庆幸。
若非她是柳同怀的女儿,若非现在是在大庭广众,就凭她方才所感受的那股冰冷杀意,她毫不怀疑,沈鹤知会将她射杀,就像射杀一头牲畜一样毫不犹豫,冷漠又无情。
从前听说沈鹤知贤名,柳玄灵是不信的,她不信这虚薄浮华的人世,会有人高风亮节至于如此地步,就像是不受凡俗所扰,无所挂念的神佛一样。
但如今,柳玄灵明白了,沈鹤知不是悲天悯人的神佛,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鬼,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一个视生命于无物,生杀予夺全凭心情做主的怪物。
他有着世间最诱人信任的好相貌,却也有着一副最冷血的心肠。
这样的人能在官场纵横捭阖多年,毫无政敌,难道......
柳玄灵不敢再想了,她堪堪扶着秦香絮的手,有些虚弱地讲:“多谢公主。”
秦香絮不明白她安慰后,柳玄灵的脸色怎么反而更苍白,便朝柳相闻投去求救的视线。
柳相闻从她手中接过柳玄灵,歉疚道:“姐姐身子不适,我便先带她回去了。”
秦香絮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留着人家,便挥挥手,叫他离去。
他二人一走,秦香絮便也没有再多待的理由,她本就不爱抛头露面,一时兴起想学个射箭,师傅也早早就走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为明日养精蓄锐。
秦景跟姚文心他们在另外的猎场,皇兄他们也都在那边,因而在这里,秦香絮的地位算是最高,她要休息,又有谁敢拦呢。
秦香絮睡到了天黑的时候才醒,醒过来后,她下意识地便掏了掏枕头,从里头拿出那香囊来。
她最近每日除了睡觉,睁眼便是练习女红,如此下来,都快要成习惯。
秦香絮坐在床上,她刚刚睡醒,乌发如瀑般铺洒在身后,领口也稍有不整,白皙精致的锁骨平直展露。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香囊,唉声叹气起来,这样丑的东西,要如何送出手。
不过虽然丑,但矮子里挑将军,这已经是她练的数天里,挑出来最好看的鸭子了。
要是再给秦香絮几年,她保证她能把鸳鸯绣出来,但那时间太久远,姚文心是要她现在送的,根本赶不上。
秦香絮撅了噘嘴,平生第一回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些后悔。
双儿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便端着清水进来替她梳洗。
秦香絮简单梳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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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坐在梳妆镜前,捏着那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双儿有些不解:“香囊既然已送好,公主为何不送呢?”
秦香絮长叹一口气,“我一是怕丑,柳相闻见了不肯收,二是怕他收了,成日戴着丢我的人。”
但是不送,姚文心那里又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觉得送与不送,都是条死路。
双儿倒不像她那般愁眉不展,只轻松道:“当朝公主亲手绣的香囊,全天下仅此一个,柳公子哪里敢不收,至于公主担心的佩戴一事,您不如跟柳公子挑明了讲,说您性情腼腆,不愿他戴着招摇,不就好了?”
秦香絮眼睛一亮,惆怅霎时消弭,就是啊,她只管送,然后叫柳相闻别戴不就好了。
她捏了捏双儿的脸蛋,赞许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有给我出主意的一天。”
双儿轻哼一声:“公主就是小瞧奴婢。”
秦香絮心中郁结散去,人也就不纠结,开口道:“替我梳妆,我要去见柳相闻。”
香囊拿在手里一日,她就要多一日不安,既然如此,还不如尽快送走,越快越好。
秦香絮梳妆完,又在房中默念了会儿待会儿准备要说的话,待确认万无一失后,才领着双儿出门。
夜色是浓如实质的黑,炙热的阳光早已转为和煦的月色,雅丽的月光清冷四照,压着斑驳的茫茫大地。
四月的生机无垠,景致杳杳,翠绿翻飞成浪,也夹杂着簇簇嫣红,花团紧挨连绵,朝远处逶迤而去,似要与天边流云相接。
猎场里除了巡逻的侍卫,鲜有人出来走动,大都早早钻进营帐歇息,以抹去疲倦。
秦香絮边朝着柳相闻的营帐走,边紧捏着手中的香囊,低头默念着什么。
她见眼前出现一抹瘦长的人影,以为是巡视的侍卫,便没有管,想等对方识相地退去。
但对方停在原地没有动,秦香絮一时不察撞上去,慌乱之际,手中的香囊便落在了地上,她慌里慌张地拾起,抬头道:“你是怎么走——”
话说到一半,看到来人的脸,她又把话给咽了进去。
月色落在沈鹤知眉眼间,像是覆着层银霜,叫他那疏朗的容色越发清越。
他似乎对秦香絮不看路的行径也感到些不喜,但未说什么,只是把冷淡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紧握着的东西上去。
金缎织就的香囊上,两只黑的五彩斑斓的鸭子正在游水,周围还种着几棵垂柳,跟要死一样歪了八扭。
金缎非皇族不能用,但依秦香絮的性子,她怎么会重视这样丑的东西,所以香囊是什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无非是她亲手缝制的定情之物。
秦香絮见沈鹤知的眼睛看着那香囊,就知道坏了。
她本来是想火速把香囊交给柳相闻,严命他不许戴,以遮掩她不善女红的事实。
但现在被沈鹤知撞见,以他的聪明,肯定不难知道这是什么。
明明已经遮无可遮,但秦香絮还是试图亡羊补牢:“这、这个......不、不是.......哎呀我.......”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难得结巴起来。
沈鹤知看她慌乱不安的模样,心下了然,启唇问道:“公主是想送臣吗?”
42. 第 42 章
“啊?”秦香絮愣住,她想过无数句沈鹤知可能会说的话,独独没想到眼下这句。
她低头看着平整的缎面,这上头也不曾绣他的名字啊,他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呢?
在秦香絮沉思之际,沈鹤知已兀自说下去,他长眉轻皱,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怕是要叫公主失望,此物臣不会收。”
秦香絮本打算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但看着手上丑陋的鸭子香囊,又觉得叫他这样误会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她本就是想将香囊尽快送出,越少人知道越好,被沈鹤知瞧见纯属是个意外,若她此时澄清,以她香囊的丑陋程度,他定然是印象深刻,以后免不得要跟人提起,她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但要是他这样误会下去,以沈鹤知的性子,定然不会把拒绝她香囊的事告诸众人,一来拒绝公主香囊,会显得他态度倨傲,叫秦景知晓他这样对待他珍视的女儿,会觉得沈鹤知不识好歹;
二来被拒绝后,这香囊会成为她的伤怀之物,只要沈鹤知没有什么折磨她的念头,就不会再主动提起。
原先秦香絮还在想让沈鹤知替她隐瞒的办法,谁料办法根本不用想,人主动给她送过来了,便低着头,紧捏着香囊,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沈鹤知冷淡的目光,在秦香絮的身上只停留一瞬。
他对她这样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微微侧身,朝李成命令道:“给她。”
李成便捧着个什么玩意儿,慢慢走到双儿跟前,然后递了过去。
双儿稳稳接住。
秦香絮这才抬头去看,见双儿怀中一团毛茸茸的雪白,不解地问道:“这兔子玲珑不是喜欢得很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沈玲珑怎么会不要,她实在是太要了,以至于睡觉的时候都要捧在怀里不肯松手。
沈鹤知虽然准允沈玲珑白日抱着兔子玩,但这并不代表夜晚也如此,他没有与畜生同榻而眠的癖好。
只是沈玲珑实在喜爱,如何说也不肯松手,百般无奈下,沈鹤知只好将兔子暂归原主,让沈玲珑睡醒再去跟兔子玩。
但这些事他自然不会跟秦香絮说,只是简短道:“她明日再来。”
秦香絮点点头,她也不傻,明白无非是孩子贪玩那点事,便转头交代双儿把兔子抱好。
交代间,沈鹤知行礼告别。
等她回过头,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然转身离去。
秦香絮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稳了稳心神,就直接地朝柳相闻的营帐而去。
双儿跟营帐外的侍卫说了声,侍卫进去通报后,过了会儿,柳相闻才出来。
他似乎是刚沐浴完没多久,发尾还带着潮意,在月光下泛着浅薄的光,原本冷毅峻刻的脸,因着他微微张大的眼睛,显出点柔和。
柳相闻对秦香絮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他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注视,问道:“公主此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香絮来的路上是想着直接把香囊交给柳相闻,然后就即刻跑路,但等真的来了,又觉得这样太敷衍,就像是为了送香囊一样送香囊,没办法让柳相闻感受到她的“情深意切”。
虽然她确实是为了送香囊而来,也确实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她这么多天受的苦可是实打实的。
她有必要让柳相闻知道这点,这样他就算觉得香囊丑,至少也会念在她辛苦的份上,不会嫌弃得那样明显。
秦香絮打算循序渐进,没开口就提香囊的事,而是问道:“你姐姐还好吧,今日她面色发白得厉害,可是哪里受了伤?”
柳相闻摇摇头:“未有哪里受伤。”
秦香絮疑惑:“没有受伤怎么会那样虚弱?”
柳相闻答:“许是受了惊吓。”
虽然他觉得他那个打小就要强的姐姐,估计不知道怕字如何写,但柳玄灵如此回答,他只能选择相信。
秦香絮想到沈鹤知那支射偏的箭,若她是柳玄灵,估计也会吓得不轻,便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不说话之际,柳相闻也不开口,每次他们二人相处,似乎都是这样,总是没两句就静默。
秦香絮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努力找起话题,目光落在他濡湿的发尾,问道:“你才沐浴完没多久?”
问题的答案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她问得实属多余,但秦香絮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她与男子相处的经验甚少,完全不知男女之间该聊什么话题才对。
柳相闻依旧垂着眸,没看秦香絮,只是乖巧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秦香絮问完这个问题,就不知道该问什么,想着要不要干脆开口提香囊的事。
而柳相闻见她不吭声,总算是抬头,看向面前窈窕的女子。
他眼底闪出些懊恼的神色。
母亲跟姐姐不止一次跟他讲过,要他改改这容易害羞的性子,人机灵些,勇敢些,就算不能主动跟公主开口,也莫让公主的话落到空处,要句句有回应。
柳相闻当然想回应,但他真不知道如何回应,公主方才问他的是沐浴的事,他要接话,只能顺着下去,但如何顺下去?
难道要他回答个中细节吗?
要是这样,他与那些调戏姑娘的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柳相闻一时间也不知是为回答不上着急,还是为脑中的想法感到不齿,总之白而薄的脸皮又红了个大半。
幸而,秦香絮开口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拿出那个丑香囊,递到柳相闻跟前,一鼓作气道:“送你的。”
柳相闻纤密的睫毛颤动,他缓缓垂眼,看着面前的香囊,轻轻地皱了皱眉。
或许是因着皱眉的动作,他身上的那股凌厉感又回来了,脸部的线条也比刚才冷硬。
秦香絮见着就暗道不好,她知道香囊丑,知道柳相闻肯定会不喜欢,但她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把不喜摆在脸上,连丝毫遮掩都没有。
纵然香囊确实丑陋,但她是有自尊心在的,眼见着多日的心血被人用这样冷厉的目光批判,她何必再上赶着送呢,便想收回手。
但秦香絮的手没有收回,因为她被人轻轻拉住了。
柳相闻用右手捏住她的手腕,视线从秦香絮青葱的手指上一一掠过。
他看着那些细密的、浅淡的、尚未痊愈的伤口,抿了抿唇,很轻声地问道:“痛吗?”
他小心地、轻柔地伸出左手,摸了一下那些伤口。
这些伤是秦香絮这些时日练习受的,纵然她已经竭力避免,但作为生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针扎了许多次。
伤口刚有时,自然是痛的,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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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道伤口连在一起,她连水都不敢碰,但随着香囊做好,新伤不再有,旧伤便安心地开始愈合。
痛是早就不痛了的,甚至因为新肉的长成,有时候指尖甚至会有些麻痒,眼下,这麻痒感越发清晰了。
柳相闻的手与她的全然不同,因着茧子存在,是粗糙的、坚硬的、一点也不柔软的,但他用的力度却很轻很轻,以至于像羽毛划过那般,让秦香絮觉得痒。
与其说他是在摸伤口,倒不如说是在摩挲。
柳相闻皱着眉。
纵然夜色深重,秦香絮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将手抽回。
柳相闻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下便有些懊恼道:“是我冒犯了,还请公主——”
“无碍,柳公子愿意收下这香囊便好了,”秦香絮僵硬地笑笑,“不过这毕竟是我头回绣,难免丑陋,还请柳公子莫要佩戴,只收着就是。”
柳相闻接过那香囊,忙连声称好,但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秦香絮已率先转身离去,似是在逃什么一样。
他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头紧捏着香囊,有些怅然若失。
他刚才不该直接伸手摸公主的,公主定然是觉得冒犯,对他生了气了。
其实秦香絮并未生气,她只是有些不安,想要逃避而已。
她深知自己无法逃脱婚嫁的命运,不用去和亲已是幸运至极,更何况父皇母后还许她自己做选择。
但扪心自问,纵然能有所选择,她对婚姻仍旧不抱有任何希冀,就像父皇爱母后,仍旧佳丽三千那般,母后伤神的脸她不是早就见过无数次了吗。
所以,她便早早做好决定,可以嫁人,但,一定要嫁个她不爱的。
不爱,便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不爱,便不会在日日落空的期待里消瘦。
她不能忍受她为了一个男人面目全非的模样,她不需要他们相爱,只要相敬如宾,保持那份在人前的体面就够了。
秦香絮对柳相闻的要求也是如此,但等今夜,看到他眼底那份心疼的情绪后,便生出退却之心了。
她从前见他脸红,只以为他是性子腼腆,与女子独处难免不自在,但心疼跟脸红不一样,她见到后,再不能装傻充愣了。
他竟是喜欢她的。
秦香絮有些不是滋味,是她跟姚文心说选柳相闻的,也是她主动接近他的,若他当真喜欢她,那他们二人婚后,她再对他敬而远之,岂不是成了肆意践踏真心的烂人。
本来丈夫对她无情,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置身事外,但若是丈夫有情,事态的发展便会超脱控制。
她真的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人的真心视而不见吗?
也许,柳相闻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好选择。
她正这样想着,杜鹃遽然出现在了她回去的路上。
秦香絮忙从思绪里回神,问道:“母后有事找我吗?”
杜鹃点头,把她领到了姚文心跟前。
秦香絮见姚文心坐在上座,愁眉不展,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是白日在猎场发生了什么事,正打算开口问。
那头的姚文心却是长叹一口气,眼神复杂地问道:“香絮,你究竟是喜欢哪个?”
43. 第 43 章
姚文心白天跟在秦景身边,在另外的猎场,看那些皇子展示骑射技艺,没有闲暇来关注秦香絮,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便想着见女儿一眼。
她本以为夜晚,秦香絮合该待在营帐里,哪儿都不去,未曾想她差杜鹃去喊,竟得知女儿不在帐中的消息,便又派了几个心腹查探秦香絮的下落。
不查探还好,一查探,姚文心真是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的心腹告诉她,公主先是收了沈大人送来的兔子,情意绵绵地说了什么,然后又去了柳公子的营帐前,二人谈话间,柳公子似乎还牵了公主的手。
纵览古今,公主背着父驸马养面首的事不在少数,姚文心向来宠惯着秦香絮,若她真要这样做,她这个做母亲的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秦香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时把主意打到沈鹤知跟柳相闻两个人身上去。
姚文心承认,他们二人皮相都是极佳,确实招人喜爱,但再喜爱,这两个祖宗也不是能同时招惹的。
以他们二人的才华秉性,怎么可能愿意伏低做小,定然都是奔着做驸马去的,但公主驸马仅有一位,两人相争,必然要有个黯然落败的。
他日朝堂再晤,不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怎能不生事端。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跟其中一个断掉。
姚文心忧心极了,但秦香絮却始终不置一词,她以为是自己的语气重了,吓着女儿,便放柔了语调,委婉问道:“母后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沈大人跟柳公子哪个更好。”
秦香絮小心地抬眼,觑了觑姚文心的表情,母后似乎很着急,问话的语气也比平时要殷切许多。
难道是母后起了赐婚的念头?
想来也是,母后都千方百计把她跟柳相闻分到一组了,自然是希望他们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的。
但秦香絮如何能如姚文心的意呢。
她现在已经对选择柳相闻感到后悔了,怎么可能再来一句“儿臣觉得柳公子好”,要是这样说,只怕姚文心明日就要找秦景给她赐婚了。
秦香絮对上姚文心焦急的目光,顿了顿道:“还是沈大人好。”
听到这个回答,姚文心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肩膀一松,竟连端庄的坐姿也维持不住了。
秦香絮看在眼中,更觉得猜测无错,母后果然是起了赐婚的念头,不然她如此回答,母后怎么会这样失魂落魄。
姚文心虽在秦香絮开口前,已在心底做了准备,但真听女儿这样说,还是不免有些失态,仿佛日后沈鹤知与柳相闻的针锋相对已跃然眼前。
她借着杜鹃的搀扶,重新坐直身子,有些疲倦地问道:“你那香囊送出去没有?”
姚文心还是想尽可能地给秦香絮自由,若女儿与柳相闻相处后真觉不喜,觉得沈鹤知更好,她也愿遂了秦香絮的心意,叫她再择沈鹤知。
那香囊虽是为了柳相闻而做,但秦香絮既然有了更喜欢的人选,自然不必再给,转而送沈鹤知便是。
姚文心不免为她当初的决定感到些庆幸,还好她叫秦香絮绣的是些寻常图案,柳相闻跟沈鹤知都能送。
但秦香絮的回答,却让她的美梦瞬间破碎,她诚实道:“儿臣已经将香囊给柳公子了。”
秦香絮本以为告知姚文心这件事后,母后会很欢欣,谁料对方却是浑身一震,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
姚文心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望向秦香絮,她沉默好一阵,才语气僵硬道:“你对柳相闻这么上心做什么。”
秦香絮不解:“不是母后叫儿臣送的吗,儿臣只是听母后的话照做而已。”
姚文心深深看她一眼:“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听话?”
秦香絮没应声,只是拿明媚的笑容糊弄。
姚文心的手捏紧又松开,她在心中挣扎许久,终于是长叹道:“罢了,罢了,总归发现得不算迟,还来得及。”
秦香絮歪了歪脑袋:“母后您说什么?”
“没什么,”姚文心摇头道:“你以后不必常与柳相闻见面了。”
秦香絮喜出望外:“当真?”
但她随即又冷静下来,问道:“母后不是想给儿臣与他赐婚吗,怎么如今却说这话?”
姚文心见到她这如此高兴的神情,还能有哪里不明白的。
那会子叫秦香絮选的时候,双儿信口提的“为什么不选沈大人”,她只当玩笑去听,如今想来,只怕秦香絮心中早就已属意沈鹤知,只是碍于女儿家的羞赧不想言明,故而在她面前说要选柳相闻罢了。
她长叹一口气,道:“是母后思虑不全,逆了你的心意,才造成当今这局面,罢了,以后你的婚姻大事,便由你自己把持。”
秦香絮现在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她没想到向来说一不二的母后,居然会让她自己做主,就推测般地问道:“皇兄今日在猎场表现如何?”
她想秦飞鸿定然是得了秦景称赞,所以母后的心情才这样好,给予她做主的权利。
提到秦飞鸿,姚文心脸上的笑意总算是多起来,“他近些日子苦练骑射,有了些长进,今日与大皇子比试,竟能平分秋色了。”
“你父皇见了很是欣喜,大肆称赞他一番,连柳将军也说他之前是少不更事,如今厚积薄发了。”
秦香絮知道,今日的比试代表不了什么,毕竟在骑射一术上,秦飞鸿总是逊于秦飞白的,她这个皇兄本事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姚文心正高兴,她显然不能扫了母后的兴致,便顺着接下去:“皇兄的努力未有白费,如此是最好了。”
姚文心轻笑:“只盼他莫要得意忘形,不然明日变回原样,你父皇怕是会更生气。”
秦香絮跟着笑:“有母后在一旁劝导,父皇就算再气,也不会气到哪里去的。”
“可就算你父皇不气,总也要有旁的人气,”姚文心说:“也就是李贵妃未曾来,要是她来,只怕大皇子又要挨她斥责。”
她说着想起什么,感慨道:“那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李贵妃就对他百般苛责,以至于他生出那样阴沉的性子,如今想来,本宫竟是连他笑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秦香絮轻拍了下姚文心的手,宽慰道:“他们母子二人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我们只管顾好自己便罢了。要我说,母后的性子还是太过仁善了,那秦飞白对皇兄使了多少手段,母后怎么还能心疼上他呢?”
姚文心不置可否,朝一旁站着的蓝玉道:“本宫与公主说了这许多话,有些口渴,上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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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李凝艳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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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眼神阴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倒了杯酒,“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真论本事,他哪里比得上您呢?”
秦飞白继承了父母的优越长相,有着一张俊秀的脸,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他的长相与秦飞鸿是有相似之处的,但两人不像的地方更多。
比如他眉间总是有股淡淡的郁结,以至于秦飞白整个人都透着股阴沉,纵然身边如何的热闹非凡,他也有着格格不入的冷淡。
如今面对李凝艳的话,他置若罔闻。
李凝艳知道他性格如此,成亲这些年来,他除了偶尔在床榻间,少有对她热忱的时候,所以即便他不回话,她也未有失落,只是将酒杯推得离秦飞白更近罢了。
就是这个时候,秦飞白突然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都拽到他怀中。
李凝艳愕然抬眼。
秦飞白表情未有波澜,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明明是这样情意十足的动作,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是冷淡的、寂然的、平静到仿佛在摸一件物品。
李凝艳倾躺在他怀中,对方侵略性的气息瞬间袭来,她已经人事,自然是适时地红了脸,一副娇羞模样。
但秦飞白却摸着她的脸,未有继续的动作,只是漠然地垂眼,说些伤人至极的话而已。
“就算再漂亮,没有用的东西,始终是没有用的。”
纵然李凝艳娇羞的面色骤然变化,他的声线也依旧毫无起伏,冷淡又疏离地道:“你走吧。”
他干脆地松开手,将她从怀中推离。
李凝艳想努力摆出个笑容,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那神色阴郁的男人始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她表情僵硬地离开。
李凝艳不知道秦飞白口中的无用,是指她无法生育,还是指她对他的大业并无裨益,抑或者是两者都有。
其实这样的想法,他一直有,她也一直清楚,只是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毫不顾及她的颜面,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而已。
她想,也许是今日柳同怀对秦飞鸿的那一句称赞,让秦飞白产生了危机感,担心他一直渴望的助力,就这样被秦飞鸿轻易夺去。
李凝艳当然知晓,他有多么想要娶柳玄灵。
但她的夫君、她的正妃之位、她孩子的嫡出身份,得是多么慷慨的人,才能毫无芥蒂地让出去呢。
她做不到,所以,她无法接受秦飞白娶柳玄灵。
可她也无法接受秦飞白对她的冷淡。
李凝艳未出嫁之前,明明也是京中盛名在外的才女,身边无数狂蜂浪蝶,可自从嫁给秦飞白,那些赞誉艳羡的眼神,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逝去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由人,变为一个没用的东西的呢,李凝艳记不清了。
但她想,她不该是无用的,秦飞白想要柳同怀的支持,不是只能从柳玄灵身上下手。
她差遣小玉,唤来了李凝娆。
对这个妹妹,李凝艳是很满意的,她出落得漂亮,人也聪明。
最关键的是,她很听话。
虽然这些时日,李凝娆与往日不同,长久地闭门不出,但李凝艳相信她能完成她交代的事。
李凝娆捏住手中的药粉,沉默一瞬,抬头问道:“长姐,你真要我这样做吗?”
44. 第 44 章
从姚文心那里回来后,秦香絮身上的负累减轻很多,因而晚上便睡了个十足的安稳觉。
她睡得神清气爽,觉得练射箭似乎都比昨日更容易。
但秦香絮这么觉得,终究只是她觉得,搭弓射箭的姿势她确实是学会了,但等真的射箭时,却因为力道不够,箭矢总是在空中飞到一半,便夭折落地。
别人的箭矢能穿木断石,她的箭最多压弯一截幽花翠草。
不过秦香絮也没有气馁,还是在柳玄灵的悉心教导下,又学了会儿,等真的累了,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她一过来,沈玲珑就抱着兔子凑到跟前,问道:“公主要给它取名字吗?”
看得出来,沈玲珑是真喜欢这兔子,从方才起摸兔子的手都没停过,以至于兔子脑袋上原本蓬松的毛,都被她给摸得塌下来,像是秃了一块。
不过兔子大概不懂这些,依旧很安分窝在沈玲珑怀里,只偶尔听到几声响声,才支棱起耳朵,警惕地观察四周。
秦香絮在兔子取名上没什么特别的见解,再加她对兔子的关心显然不及沈玲珑,就随意道:“不如你来取?”
沈玲珑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很快就接声道:“那就叫它小白啦。”
兔子取名不像人,不是非要有那么多寓意,那么多讲究,沈玲珑高兴就好,秦香絮这么想,便点头一笑,说:“好。”
在她与沈玲珑交谈之际,柳相闻那边传来些动静,秦香絮抬头去看,正对上柳相闻那双看过来的眼。
她抿了抿唇,很快就转开视线。
如今姚文心不再强迫她与柳相闻相处,而她与之成亲的心思也消去大半,既如此,她就不该再去招惹人家。
也许过去她的某些行径,会不可避免地叫他产出些误会,但无碍,误会总归可以消除,时间会泯灭一切。
她相信他们二人之间绝不会再有什么。
想到此,秦香絮便索性低头,不再去看柳相闻的方向,专心致志地跟沈玲珑讨论起如何养小白。
柳相闻见秦香絮抬头与他对视,心中升起一股子雀跃与激动,然而在秦香絮低头后,那雀跃便顷刻间消弭无形了。
他想,定然是那夜他冒犯了公主,让公主觉得他这个人轻浮浪荡,秉性不佳,所以她才会这样退避三舍。
柳相闻想解释,想告诉她他不是那样浪荡之人,然而秦香絮却始终不给他机会,莫要说当着她的面道歉,她就是连看他一眼也不愿。
她已厌恶他至如此地步了吗?
柳相闻如此想,心中便不可避免地失落,眼尾都有些耷拉的迹象,整个人看上去垂头丧气极了。
但他还是怀抱希冀,尝试着去看那姣美女子,只可惜,对方并未施舍给他半个眼神。
柳相闻垂着眼,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沈鹤知用修长的手支着下巴,琉璃般的眸子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显然看出了柳相闻跟秦香絮之间古怪的气氛。
但这又与他何干呢?
他只是轻啜一口清茶,然后,勾了勾唇角而已。
==
“柳公子可愿比试?”
沉默间,有谁的声音响起,但柳相闻置若罔闻,最后还是柳玄灵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才惊惶失措地回过神,问道:“姐姐,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柳玄灵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不过外人当场,她不能直接问,只好暂且将疑问放下,提醒道:“李公子想要与你比试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柳相闻这才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李丰耀五官生得端正,虽然被李国公娇生惯养着长大,身上却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是眯着眼,笑得畅快开怀,似乎很容易亲近的模样。
话被柳相闻忽视了,也不生气,依旧是含笑道:“早就听闻柳公子骑射技艺过人,如今好不容易得见,自然是想见识一番。”
若在平日,李丰耀作为李国公的儿子,柳相闻就算再不喜他,明面上也不会显山露水,多少会敷衍两下,只是如今他心情沮丧,便觉浑身无力,握弓都费劲,自然也就生不出什么比试的心思。
便抱拳,面怀歉意道:“怕是要叫李公子失望了,我如今——”
只是他话才到一半,柳玄灵便已匆匆打断,替他回应道:“我弟弟说好!”
虽然柳玄灵平日也会做他的主,但鲜有这样不过问他意见直接做决定的时候,柳相闻不由得一惊,愕然道:“姐姐你......”
柳玄灵又用力地揪了两下他的袖子,朝李丰耀摆出个完美无缺的假笑,温和道:“这比试听上去有意思得很,不若我也参加吧?”
李丰耀自然是同意。
柳玄灵又道:“既然多了个人,那肯定是要多些准备,我便先带弟弟离开会儿,过会儿再来找李公子。”
李丰耀点点头,默许他们离去。
待与人拉开些距离,柳相闻才摆脱柳玄灵的桎梏,将衣袖的所有权夺回来。
他甩了甩僵硬的手,冷峻的面容上满是不解:“姐姐,你为何要擅自替我答应?而且你平日不是最不喜比试吗,怎么如今却——?”
他皱眉:“这实在很不像你。”
柳玄灵的所作所为与往日大相径庭,若不是他确认眼前这个人真是他姐姐,真要以为是谁易容冒充了。
柳玄灵清楚她的行为古怪,但这是她想要的吗,怪来怪去,只怪她不想与沈鹤知待在一处。
哪怕跟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要她出现在他视野内,她就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个男人虽然只是如画中仙般品茶,未有动作,但谁能知道他那张白净的手下,造过多少屠戮杀孽,跟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待在一起,实在是令她难以忍受。
所以纵然李丰耀提出的比试很是突兀,柳玄灵还是立马同意,只为了能暂且逃出沈鹤知的视线范围。
只是所有的一切终究只是她的猜测,她没有实际证据,便无法抹黑世人眼中清风霁月的沈鹤知,所以无法跟柳相闻说这些。
只是道:“我从刚才起就见你心神不属,显然是有什么的模样,但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再多,也只能徒增烦恼,既如此,何不做些别的事转移心思,指不定一个激灵,就想通了。”
柳相闻没想到姐姐的一反常态,全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异样,她这样为他关心,他却生出埋怨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说话的语气便多了点愧疚:“是我不好,叫姐姐担心了。”
柳玄灵见三言两句就将人给糊弄过去,松了口气,拍拍柳相闻的肩膀,很是大方道:“有什么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是要关心弟弟,你若真心觉得对不住我,便在比试里赢过那李丰耀吧。”
虽然李国公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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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李丰耀,在家中请了不少人指点,但在柳玄灵眼中,那些不过是花把子架势而已,他根本敌不过柳相闻。
只是柳相闻如今情绪低落,为防止有意外,她还是出声鼓励了几句。
柳相闻听完便郑重点头,很是受用道:“姐姐放心,我会的。”
柳玄灵满意地笑笑,末了又提醒道:“对了,比试不是射箭,你换身轻便的衣服去。”
等柳相闻换好衣服时,李丰耀到了,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到的,身边还跟着李凝娆。
他和煦笑说:“我与柳公子的比试自然是要讲究公平公正的。比试的时候不若这样,柳小姐跟着我,我姐姐跟着柳公子,这样计数时多双眼睛,能确保不出差错。”
柳玄灵本就是为了躲避沈鹤知才答应这场比试的,跟谁在她看来根本无伤大雅,想了没多久便同意。
于是李丰耀与柳相闻便兵分两路,各自在林野间狩猎,柳玄灵跟李凝娆也分别跟了上去。
一直到柳相闻从这里离开,秦香絮久低的头才终于抬起,低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脖颈都有些酸痛,便伸手揉了揉。
沈玲珑一直在研究小白爱吃哪种草,研究了半晌,总算是得出了结论:“小白最爱吃苜蓿草!”
她的眼睛晶亮无比,脸颊也闪跃着绯色,显然是激动无比。
秦香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给面子地赞许道:“玲珑居然发现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真是厉害。”
于是沈玲珑本就红扑扑的脸,更加红了。
沈鹤知似乎是品够了茶,朝沈玲珑招手道:“回去吧,你该练字了。”
即使是出门在外,他也没歇下沈玲珑的功课。
沈玲珑闻言,只能有些舍不得地把兔子交还给秦香絮,然后道:“我练完再来哦。”
等他们二人一走,秦香絮身边终于彻底清静下来,只是这清静还未有多久,就被人终止。
李丰耀带着一脸苍白的柳玄灵回来了。
秦香絮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询问起情况。
柳玄灵失魂落魄,嘴唇嗫嚅半晌,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还是随行的侍卫开口道:“柳公子为救李小姐,如今坠入了山崖,生死不明。”
秦香絮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下令,派人去搜寻。
山崖凶险,探查起来一个不小心,别说救人,怕是救人的人都要掉下去。
这个时候,必须得找到个轻功好的人协助,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身手好的人,都跟在秦景身边,而秦景进山打猎,不知去了何处,光是找到他说明境况,都要耽搁不少时辰。
但如今柳相闻危在旦夕,实是耽搁不起,她必须另找办法。
秦香絮想起从前在安华寺,让张禀山取风筝一事,她记得他说过他轻功很好。
想到这儿,她便立刻动身,想要去寻求沈鹤知的帮助。
到时,沈鹤知正握着沈玲珑的手,教女儿提笔练字,他眉目间满是温和,像是一块润泽的美玉。
秦香絮如实将情况告知,希望得他援手。
然而那如美玉般柔和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回事。
他只是漠然道:“公主想要臣帮忙?”
秦香絮点头:“是。”
沈鹤知未搁笔,不急不缓地反问:“那公主拿什么跟臣换呢?”
45. 第 45 章
这问题属实是把秦香絮给问住了。
在她看来,沈鹤知出手相助这件事,就跟饿了用饭,下雨打伞一般,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哪里还用得着拿什么东西来换。
但沈鹤知显然与她想法不一致,他见她沉默,久久未有答复,摇了摇头,曼声回道:“看来公主的心不诚。”
秦香絮从思绪里回神,忙否认道:“我只是一时想不出该拿什么来换。”
沈鹤知对她这回答不置可否,长叹一口气,很是惋惜道:“那臣便爱莫能助了。”
秦香絮捏了捏拳头。
她没说谎,她确实不知该拿什么东西来换,换句话说,她根本不知道沈鹤知缺什么。
这世上有他得不到,只她有的东西吗?
根本没有!
所以他提出的这所谓的条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就是不想帮她,不想救柳相闻而已。
秦香絮不知沈鹤知是不待见她,还是不待见柳相闻,抑或者二者兼有之,但如今柳相闻遇难,不管如何,她作为一国公主,都合该为未来的能臣担忧。
她想了想,开口道:“倒不是我强逼着大人出手相助,只是为江山社稷思虑,若柳同怀将军得知爱子失踪,大人却冷眼旁观的话,他免不得要寒心。”
“柳将军虽然年迈,但到底是威德昭示、统镇四方的人物,沈大人也不想与他为敌吧?”
这话一出,便是把沈鹤知放在架子上烤了,往小了说,他是冷酷无情、漠视他人生死;往大了说,他就是做臣无道、致国邱墟。
总之不管如何,只要他今日不出手相助,从前积攒下的声灵赫濯都会毁于一旦。
果然,沈鹤知听了她这番言论,终是撂下了笔。
秦香絮见状,以为她的计谋成功,正在心中暗自高兴,但出人意料的是,沈鹤知的反应却意外的平淡。
他起先还是无情无绪的模样,精致的容颜若明月般濛濛,但旋即长眉微皱,眼底闪过些名为困惑的情绪。
他道:“臣早已说过爱莫能助,公主何必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臣身呢。”
秦香絮才不信他这般说辞,伸手一指旁边站着的张禀山,道:“我知道他轻功很好,沈大人不必在这装无知,只管将人借我就是。”
张禀山把脑袋垂得很低,俨然是想找块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沈鹤知轻轻看他一眼,淡笑着解释:“他不过是一个无甚大用的家仆,平日连看管人都做不好,又哪有闲工夫去学些什么轻功。臣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但总归臣的家仆臣最是了解,他不是公主口中那轻功了得之人。”
秦香絮被沈鹤知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给震惊到。他是怎么做到说谎还丝毫不带脸红的?
她走到张禀山面前,把他跟筛糠般颤抖的身躯看在眼中,加重语气问道:“本宫问你,你是当真不会轻功吗?”
张禀山立马摇头。
秦香絮眯了眯眼,有些威严地道:“你可想好你在说什么,不然犯下欺君之罪,你家主子可保不了你。”
听了她这话,张禀山反而摇头摇得更快了。
他本就是无所依的孤儿,跟浮萍似的漂泊半生,早就看淡生死,于他而言,欺君之罪了不得是个杀头,就算再严重些诛个九族,他不仅不怕,反而还要感谢秦景替他寻亲呢。
但不听沈鹤知的话,境况就迥然不同了,痛快地死和痛苦地生不如死,张禀山还是知道该选哪个好的。
秦香絮见他如此坚决,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就算她知道张禀山会轻功又如何,沈鹤知不许他出手,他就绝不会帮她。
她再在这里待着,也只是多余,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找柳相闻身上。
秦香絮深呼口气,咬牙道:“看来是本宫误会沈大人了。”
沈鹤知重又拿起笔,慢慢悠悠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清隽的脸上毫无波动。
面对秦香絮从语气中都能听出的不悦,他轻叹口气,似乎很是自责:“未能帮上公主,臣甚是不安。”
秦香絮用力地咬了两下牙,狠狠瞪了一眼他的侧颜才离去。
李成在秦香絮离开后,问道:“主子,咱们真不派人去找柳相闻吗?”
刚才秦香絮说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若柳相闻出了问题,柳同怀心绪剧烈起伏之下,难免不会做出些极端的事。
与李成的担忧相比,沈鹤知显得从容多。
他只是细致地将沈玲珑写错的字圈出改正,然后才缓声道:“柳同怀的儿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死,若真这样死了,只能说明他太没用,无用之人,难堪大任,死了也不足惜。”
李成听完,只默默说了个是。
当年沈鹤知初入官场时,不少人赞他小小年纪便不矜宠利、不悼诛责,便有风波劲悍也不改颜色的从容镇定,说他有足够担大任的冷静。
但李成知道,那并非冷静,而是冷漠。
对人一视同仁的冷漠,也是视人如物的冷漠。
天底下,能牵动他情绪的,独小姐一人罢了。
沈鹤知将沈玲珑的错字改好,温和一笑,问道:“记住了吗?”
沈玲珑认真地点头,神色比往日严肃许多。
这倒不是她真心起了学习的心思,只是想尽快完成功课,去找她的小白罢了。
沈鹤知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他只需沈玲珑在该学的时候好好学而已。
他看着沈玲珑写字的模样,突觉脖颈处闪出点痒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每日沐浴,按理不该会有如此感觉。
沈鹤知很快想通。
许是沈玲珑成日抱着兔子,身上沾着的兔子毛飞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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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娆身上被粗糙的树枝跟碎石剐蹭出了伤口,那些伤口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身上,虽然小,但她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便没忍住在眼底蓄了些眼泪。
柳相闻安慰她:“没事的,我们很快会出去的。”
他的情况比起李凝娆要坏上许多,右边的衣袖直接被树枝截去大半,露出了肌肉线条明畅的小臂,衣服灰扑扑的,脸上也有一道较为深刻的血痕。
柳相闻本冷毅的长相,因这道血痕更显凶戾,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所以虽然他救了李凝娆,李凝娆却还是对他有些畏惧,但她还记得今日的目的,便咽了咽口水,努力等着药效发作的那刻。
虽然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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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艳给了她药粉,但李凝娆却并没有全照长姐的意思去做,而是把使人情迷的药粉换成了痒痒粉。
李凝娆有她自己的打算,一来她不想以天地作枕席,在野外跟人苟·合,二来她也要为她嫁入柳府后的日子做打算。
柳家上下没有傻子,若她用了情迷药粉,他们定然知晓此事是她的谋算,使了阴狠手段入府,哪里还能指望婆母姑姐给她好脸色看,往后的日子肯定是人前光鲜,人后难言。
李凝娆知道李凝艳的意图,但她想,不用情迷药,用痒痒粉也是同样的效果,只要柳相闻承受不住痒意,脱了衣服去挠,届时只要搜寻的人来,她再故意将衣衫弄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痒可以是山中草木的汁液,也可是毒虫叮咬促成,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就算柳家人心中起疑,那也是柳相闻脱衣在先轻薄了她,他们对她心中有愧,就算再怀疑,也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李凝娆觉得这方法简直无懈可击,但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柳相闻主动脱衣,反倒是她在被他救助时沾染上粉末,如今痒意铺天盖地地来了。
李凝娆憋得脸都泛红,可那边的柳相闻还是岿然不动,像座山一样,除了眉间紧锁外,没有任何异样。
“柳公子,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李凝娆已经开始抓手背,她用的力度很大,很快就在手背留下道道红痕。
柳相闻疏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他犹豫半晌,终于问道:“柳小姐可是觉得身上痒?”
李凝娆眼睛一亮,她就说,她比柳相闻后沾染药粉,要是发作了,他定然是在她前头。
她点点头,强忍着痒意说道:“山中毒虫不可胜数,想必这痒就是如此来的。”
柳相闻对她的猜测不置一词。
李凝娆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得问道:“柳公子身上难道不痒吗?”
柳相闻答道:“痒。”
但他疼都能忍,痒算什么。
李凝娆见状,又提议道:“既然柳公子身上痒,不如我来给你抓抓,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柳相闻淡看她一眼,说:“不必。”
原先李凝娆只是想借这句话提醒柳相闻痒,让他主动脱衣,但等真说出来了,她反倒觉得自己脊背上的痒意难以忍受,想抓抓不到,整个人难受得都想靠着地面蹭。
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这样有失风度的举动,朝柳相闻哀求道:“柳公子,你帮帮我吧。”
柳相闻不主动,那她来主动就是,总之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李凝娆因为强忍着痒,露在外头的肌肤都像是煮熟的虾子通红无比,身上也出了汗,衣服紧黏着。
柳相闻见她着实难受,顿了顿,总算是起身朝她迈去两步,伸出手歉疚道:“失礼了。”
李凝娆唇边扬起笑意。
她就知道她的计谋不会出错的,只要搜寻的人看到她跟柳相闻相拥,那她嫁入柳府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柳公子——”
她眼眸含泪,娇声唤着柳相闻,正准备扑入他怀中。
但下一瞬,李凝娆的笑容就彻底僵硬在了脸上。
柳相闻还是人吗?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46. 第 46 章
柳相闻的衣服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树枝撕裂,有着许多藕断丝连的部分。
因而在李凝娆向他求救时,他当断则断,很快扯下一截衣服,将李凝娆反手给绑了起来。
柳相闻生怕碰到李凝娆不该碰的地方,所以动作十分快,等李凝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双手双脚已经都被牢牢地捆住了。
衣服虽然比不上麻绳结实,但再不结实,也不是李凝娆能挣脱的,所以她就算使出浑身的力气,脸涨红成猪肝色,也不能摆脱分毫。
李凝娆只能放弃挣脱的念头,朝柳相闻埋怨道:“你不是要帮我抓痒吗,怎么现在却将我绑起来了?!”
柳相闻又坐回他原来的地方,用眼神警惕着四周,并未在意李凝娆的不满,只诚实道:“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李凝娆还从没有被人这样绑过,愤怒之余,倒是没心思在乎痒意了,只大声命令道:“你赶紧给我松开。”
柳相闻果断道:“抱歉。”
李凝娆气得冒火:“你敢绑我这件事,我回去肯定要告诉爹爹,爹爹不会轻饶你的!”
柳相闻朝她微微颔首,“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将你松开。”
李凝娆质问:“为什么?!”
柳相闻用很不解的眼神望向她,“即使我不曾读过女诫,也知晓女儿家有多看重名节,抓痒虽能解一时之急,但被旁人知晓会有损你的名节,得不偿失,所以还请李小姐暂且忍耐。”
李凝娆一愣,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保全我的名节,才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柳相闻只在坠崖之际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待二人着地后,他便始终待在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
面对提问,柳相闻适时点头:“嗯,待搜寻的人来后,我会暂时离开,你就说从未见过我,一直一个人待在此处,这样旁人便不会多想什么。”
“为什么?”李凝娆呆愣地睁着眼睛,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
眼下没有别的事,再加上聊天或许能分散些李凝娆的注意力,柳相闻就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诚然我与李小姐之间清白无比,然而免不得有心术不正之辈旁加揣测,以污小姐名节。”
“所以为了提防这样的事,等搜寻的人来之前,我会率先离开。”
柳相闻席地而坐,弯着一条腿,他的身体曲线十足优美,腰胯不像那些膀大腰圆的纨绔子,反而是精瘦轻薄,流畅好看。
他脸上没有表情时,便跟落了浮雪似的,冷冽的让人退避三舍,但造物主的偏爱,使日光落在少年颊侧,让他被镀了层浅淡毛绒的金边,冷冽也化为了不为尘世所染的纯洁。
或许是李凝娆重复问着‘为什么’,让柳相闻觉得他说得不够明白,遂补充道:“若我不将李小姐绑住,到时候京城中风言风语四起,只怕李小姐就不得不嫁于我了。婚姻事,若能两情相悦,才是最好。”
他说着朝神色呆愣的李凝娆,像是安抚般开口道:“李小姐形容俱佳,心上人定是风度翩翩的妙公子。”
李凝娆抿着唇,看了柳相闻一眼,沉默着转过身,像是赌气般低声道:“我才没什么心上人。”
==
秦香絮从沈鹤知那里回来,便跟在侍卫的后头,去了柳相闻跟李凝娆失踪的地方。
那里是块高耸奇崛的断崖,只是被葱郁茂密的草木掩盖着,就变得难以发觉,让人觉得前方还有路可走。
秦香絮看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正欲往前走两步。
双儿出手阻拦,有些担忧道:“公主,前方没有路,您不能再向前了。”
秦香絮明白她的担忧,温声道:“没事的,我只是简单看两眼,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拉着我的手臂。”
双儿拿她没辙,只能惴惴不安地同意。
秦香絮走到断崖处低头,入目便是一派的昏暗迷蒙,浓厚的薄雾像是绸带般牵系在山腰,将其下的景象变得荒芜森然,只偶尔有几声鸟雀的啁啾,才能印证这里有着生命的存在。
虽然秦香絮相信以柳相闻的本事,能有法子在这险境丛生的地方取得一线生机,但眼前高耸的山崖还是不可避免地叫她心中生出点忧愁。
柳相闻一人可以安然无恙,但要是再加上保护李凝娆,事情可就难说。
侍卫这时开口道:“山与山之间的栈道,因着前些日子下雨,有些许损坏,属下们要找柳公子只得绕道,兴许会耽误些时辰。”
秦香絮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便点点头:“耽误便耽误吧,总归是要找的。”
侍卫们领命,正要离去,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让他们停下。
领头的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秦香絮命令道:“沿着水找,哪里有水,你们便沿着哪里找。”
从最坏的情况考虑,即便柳相闻伤到不能捕猎充饥,但他总是要喝水的,人无水三日便亡,沿着水找,总能找到一点线索。
侍卫领了命令,忙不迭地去做。
秦香絮带着双儿往回走,非是她不想亲自去找柳相闻,实在是她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被姚文心千娇万宠着呵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怕在找柳相闻的路上还没走几步,就要叫人抬着了。
所以与其这样给搜寻的侍卫增烦添恼,她还不如回去好好安抚柳玄灵。
柳玄灵这会儿没了往日的神气劲,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子,是肉眼所能看出的紧张不安。
待秦香絮走进营帐时,柳玄灵当即有些激动地回头,待看到来人时虽然不免失落,但还是礼节周全地行礼问好。
秦香絮唤她坐下,她才稍微镇定些,不过依旧是在懊恼地自言自语:“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叫他比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不敢想,要是父亲得知弟弟失踪的消息会有多么伤心,想着想着,柳玄灵的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
秦香絮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已派人去寻,估计马上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柳玄灵睁着双泪眼,哑着嗓子问道:“真的吗?”
秦香絮说:“真的。”
即便不是真的,眼下除了这两个字又还能说什么,难道她要残忍地将柳玄灵的希冀抹灭吗。
柳玄灵深呼口气,心情总算是平定了些,虽还是在流泪,至少眼泪没方才流得那样急。
秦香絮见状,不露痕迹地松口气。
这之后她又陪着柳玄灵,直至快要到日暮时分,才有侍卫回来禀报,说是在山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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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河旁,发现了人的脚印,估摸着是柳公子的。
柳玄灵听到消息,连坐也坐不住,秦香絮只能跟在她身后。
侍卫是先找到李凝娆,然后再找到柳相闻的,李凝娆被带回来的时候,一直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抓着什么,近乎癫狂般不停地重复着“我要沐浴”之类的话。
而柳相闻虽不至于她那般狼狈,但脸色也有些苍白。
柳玄灵含着眼泪走到他跟前,拿手轻拍了下他胸口,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柳相闻原本是想持着个笑脸让姐姐宽怀,但等柳玄灵的拳头落到身上,笑容便维持不住,脸上甚至浮现点痛苦的神色。
柳玄灵当即察觉到不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柳相闻脸色苍白道:“肋骨断了。”
柳玄灵心神一震,就要拉着他的手去找太医,但柳相闻又是闷哼一声。
她松开手,用了然的神色望向柳相闻。
柳相闻苦笑着承认:“是,手也断了。”
坠崖的时候,他为了护李凝娆周全,身上受了不少伤,但山林中野兽踪迹不定,他怕李凝娆知道他受伤后惴惴不安,便一直没有开口,如今见了柳玄灵,才终于不用伪装。
柳玄灵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高兴于弟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许,成为清正敦厚之人,另一方面,她也为弟弟这样老实的性格感到酸楚。
“那李凝娆回来就只想着沐浴,都没有朝你说半句谢谢,你这样做哪里值得?”柳玄灵语气中带着不满。
柳相闻笑笑,“若助人只为图报,那我便不是我了。”
柳玄灵抬头看他一眼,重重地叹口气,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只赶紧唤太医来看。
他们姐弟情深,秦香絮不好打扰,再加上太医治病,她也不方便在一旁围观,便找了个时机悄然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偶然路过沈鹤知的营帐,想起来他应该还未得知柳相闻归来的消息,便打定主意要去告诉他。
她倒不是觉得沈鹤知跟柳相闻关系好,才特地相告,秦香絮来,纯粹是为了她心中那点自尊。
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位沈大人敢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不过没关系,她没有他的帮助,不还是照样找到了柳相闻吗。
她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他,其实他沈鹤知什么都不是,有他没他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秦香絮到门口之际,却发现跟往常不同,李成跟张禀山都没有在外头候着。
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迈着步子往前。
本来秦香絮还犹豫着要不要差人通报一声,但她想,沈鹤知都对她无礼那么多次了,她这回不通报的事儿,跟他从前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思及此,秦香絮毫不犹豫,干脆地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帐内氤氲着水汽,隔着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屏后那人挺拔的身形,长身宽肩,肌肤白透,近乎温玉雕就。
晶莹的水珠顺着沈鹤知莹白的下颌滴落,他在听到脚步声后,便询问道:“查到了?”
无人应声。
沈鹤知意识到什么,眸色瞬间转冷,质问道:“是谁?”
47. 第 47 章
李成见帐子摆动,而四周无风,正觉得奇怪,但沈鹤知随之而来的一声冷喝,就让他立马回神,走进营帐里去,恭敬道:“都查到了。”
说话间,沈鹤知已拢好衣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甫一走出,便有股清淡的香气在房内弥散。
他长衫曳地,虽未加妆饰,但如画般的眉目,还是令房内的烛火瞬间黯然。
或许是因着水汽袅袅,沈鹤知的唇呈现出一线妖冶的红,其上涤荡着水泽,清冷之外,更是多了点难言的媚。
但他的眼神却透着亘古不化的冰冷,他问着李成:“你何时来的?”
李成虽不明白主子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诚实道:“属下刚到。”
沈鹤知长眉微蹙,又问道:“来的时候可曾见到过什么人?”
李成仔细回忆阵后,摇头道:“未曾。”
听他这样说,沈鹤知的戒备心才稍稍淡去几分,转而问道:“都查到什么了?”
李成低头道:“主子您之所以身上痒,不是因为兔子毛,而是因为有人在您的衣衫上下了痒痒粉。”
沈鹤知轻笑,然而那笑意并未达眼底,“是谁?”
李成答道:“是李家人。”
他说完便有些唏嘘。
李家人真是嫌命长了,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主子的衣服,除了秦景赏赐的骑装,其他都是从府中带的,自然不会有问题,所以要查,便是从这骑装入手。
这些骑装都是绣房宫女缝制,非出意外,不得他人经手,所以李成很快就知道,昨夜李凝艳支走了宫女,李凝娆还偷摸进了骑装营帐这件事。
沈鹤知:“早知秦飞白不安分,却没料到,他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李成问:“那咱们该怎么做?”
沈鹤知轻笑,语气间满是运筹帷幄的淡然:“段登达不是给我送了好东西吗,便用那个吧。”
他交代完事宜,见张禀山不知所踪,就问道:“张禀山呢?”
在沈鹤知看来,张禀山经过前车之鉴,如今应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拿不准秦香絮,不知道她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毕竟她总是有那样的本事,叫他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背离他。
李成接话道:“他见主子身上痒,以为您对兔子毛过敏,便想去寻令狐率来。”
沈鹤知摆摆手说:“不必,这药粉虽然药性猛烈,但我沐浴后已然好了很多,无须令狐率。你去叫人把张禀山喊回来吧。”
==
李凝娆不顾身上细碎的伤口,洗了许多遍澡,直至将沾上的痒痒粉都彻底洗去,才终于罢休。
她在水里泡的太久,以致于那些伤口都有些发白起褶,丫鬟上药的时候,李凝娆又被痛得眼底泛泪。
只是她的眼泪还未干,李凝艳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进来,握住她的双肩,又是焦急又是期盼道:“怎样,事成了吗,你跟柳相闻——”
李凝艳用的力道实在是大,再加上李凝娆本身身上就有伤口,一来二去,痛就更加难以忍受。
李凝娆皱着脸恳求道:“长姐你先放开我。”
但李凝艳却丝毫未有任何要放手的迹象,仍旧牢牢地钳制着李凝娆的肩膀,见她久未开口,声音也不由加大几分:“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事到底办成没有?!”
兴许是这一声吼得太过,以至于李凝娆听到后,面容都闪过一丝愕然。
李凝艳根本没把她这情绪看在眼中,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松手,毫不留情地指摘李凝娆的过错:“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帮过你多少次,可你有哪次成功的,到头来心血花了那么多,什么都不曾得到。”
因她质问李凝娆的动作,丫鬟不得不停止上药,李凝娆不想在已经过去的事上跟李凝艳计较太多,喊着丫鬟过来给她上药。
但李凝艳却一把将药瓶夺去,不满道:“都下了药了,柳相闻还是不愿动你,可见你毫无姿色,既如此,还上药做什么,反正留不留疤都是一样,终归是没人喜欢。”
她这次跟秦飞白说了大话,说定然能得到柳府的助力,所以李凝艳从未如此期待过李凝娆事成归来,可期望越大,落空后就越发叫人难以接受。
她这个妹妹虽然听话,但光听话又有什么用,做不成事,就是废物。
李凝艳一想之后还要面对秦飞白不屑的态度,脸色就青白交加,说来说去,都是怪她这个妹妹不好,她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可李凝娆偏偏做不成。
李凝娆愣愣抬头,对上李凝艳冷然的目光,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她的伤口尚在渗血,可长姐不仅丝毫未有关心,反而是将她骂得一无是处。
她看着长姐那张娇艳的面庞,竟觉得那张早就看熟了的脸,开始变得陌生、扭曲。
李凝艳见她不思悔过,反倒是直盯着自己看,愤怒的火焰就又愈旺,但再愤怒,她也知道李凝娆不能留疤,气话那样说,她却不会那样做,正准备将药瓶还回去。
可李凝娆却已紧紧握住药瓶,将其用力地夺走。
李凝艳从前在府中便压着李凝娆一头,出嫁后更是如此,她哪里能忍受李凝娆如此狂悖之举,再加上如今怒火正盛,更是来不及细想,抬手便是一个用力的耳光。
清脆的一声,在寂静中如雷贯耳,李凝娆的脸颊很快就出现根根分明的指痕。
李凝艳打完,对上李凝娆怨毒的眼神,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去弥补,伸手想触摸那掌痕。
但李凝娆用力地将她的手打开。
李凝艳感受到疼痛,情不自禁皱眉:“你——”
李凝娆把李凝艳盛气凌人的模样看在眼中,只是笑,边哭边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在怨恨,“长姐,难道在你眼中,我就与那青楼女子一般,只能以色侍人吗?”
李凝艳喉头一哽。
而她的停顿,则让李凝娆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彻底决堤,“若今日不是柳相闻,换成哪个肥头大耳的混账,你也要叫我去吗?”
李凝娆握住李凝艳的肩膀,就像她方才对她做的那样,大声地质问着,以至于声嘶力竭:“你当我是妹妹吗?你心里有我这个妹妹吗?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吗?”
李凝艳用力脱离李凝娆的桎梏,也不直面回应,只是冷着脸道:“我是为你好,柳相闻身家品貌都是上乘,你嫁给他哪里委屈?”
李凝娆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高高在上的姐姐,笑着讽刺:“既然柳相闻这么好,姐姐怎么不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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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艳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神情一凛,大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面对她的斥责,李凝娆脸上没有任何与害怕有关的神色,只有浓浓的讥讽,“怎么,你的清白是清白,我的清白就不是了?”
李凝艳脸色铁青,但李凝娆如此疯狂,反倒是让她的情绪冷静下来,便不再跟李凝娆纠缠,只说道:“你刚回来,想必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说这许多疯话,我不与你计较,待你稳定些,我再来看你。”
她说着转身欲走。
李凝娆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有些不依不饶地反问道:“姐姐,你还记得你出嫁那晚跟我说过什么吗?”
李凝艳不愿与她多牵扯,只想着尽快脱身,不耐烦道:“过去的事,还提了做什么?”
李凝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晚你跟我说,说你害怕,说你知道表哥不喜欢你,怕嫁过去受委屈,你还说父亲无情,满心满眼只有争名逐利,轻贱了你。”
她蓦地松开手,笑道:“那天你流着泪跟我的哭诉,原来你早就忘干净了。”
李凝艳只把她这些话当作耳旁风,朝小青交代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甩袖离开。
李凝娆通红的眼睛倒映着李凝艳雍容华贵的背影,只觉满目疮痍。
她流泪笑道:“姐姐,轻贱你的人里,原来也有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像是瞬间被人抽去力气,瘫软着身子就要倒地。
小青慌乱地想要将她扶起,用力之际,难免摁压刀到李凝娆的伤口。
但李凝娆并未像之前那样打骂小青,她只是蜷缩在小青怀中,默默地流泪,默默地感受着痛楚。
其实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
能让人清醒。
==
秦香絮见到沈鹤知沐浴的姿态后,刚迈出一步的脚,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收回。
她往回跑的时候也是前所未有的快,她想她大概是将她这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
不快点跑不行,不然沈鹤知要是知道她偷窥,说不定就要让人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就算不挖,也肯定会使出诡谲的法子令她失明。
秦香絮扪心自问,她真没有半点偷窥的心思,虽然沈鹤知的身子确实好看——
想到这儿,她立马用力地拿手拍自个儿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想要把那些个旖旎的画面给忘却。
可她越是想忘,偏偏越是忘不掉,甚至要她连晚上做梦也梦见。
那个很久不见的男人,又再一次出现在她梦中,他的面容不再模糊,而是变成了沈鹤知那张妖孽的容颜。
只是跟现实不同,他在梦里不复冷淡,总是温柔至极,连吻都那样灼热。
她感受着他扑在颈侧的鼻息,又痒又烦躁,以至于最后都抬脚去踹,想要以此作为反抗,将沈鹤知踹出她的梦境。
可沈鹤知对她这样的举动却未有任何不满。
他只是极为熟练地将她的腿架到肩上,然后欺身下压,用绵密的、湿热的吻,夺去她的理智,在她濒临窒息之际,爱抚着她的身躯。
他轻笑一声,问道:“今日怎么想着用这样的姿势了,你平日不是总嫌太深?”
48. 第 48 章
秦香絮努力地做了反抗,也尝试着清醒,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像沈鹤知这样冷淡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做这些下流的事。
但不想还好,一想,她又忍不住思考他在床上该是如何的模样,于是本来模糊的题材跟姿势,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样。
最后,秦香絮硬生生给想醒了,因为她脑补的画面太过香·艳,流了鼻血。
秦香絮醒来的动静很大,惊动了双儿,她着急忙慌跑过来,看清后就紧张万分地问道:“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起鼻血来?”
她生怕秦香絮哪里出了问题。
秦香絮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只是一味地用帕子擦着血,然后红着脸道:“去给我准备清水,我要梳洗。”
双儿很快就端了盆清水来。
秦香絮对着镜子擦拭,待梳洗完毕,天色已经大亮,她怕她再一个人待着,又要去想绮梦的个中细节,就想着出去走走,转移些注意力。
若是在平时,她可以找沈玲珑玩,但她昨夜刚意淫过人家父亲,此时再去找沈玲珑,秦香絮实在有些无颜面对她。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竟然只有柳相闻。
秦香絮想他反正是受了伤,除了她,还有许多人探望,就算她去也没什么要紧,他应该不会误会。
打定主意,秦香絮就朝柳相闻的营帐去。
在到门口时,她本想唤人通报,但帐子却早已被人掀开了,柳玄灵跟柳相闻交谈的话语,也就这么落入她耳中。
柳玄灵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疑:“你那么护着李凝娆,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柳相闻很是无奈:“姐姐,莫须有的事,不要瞎说。”
他没想到外人还没传流言蜚语,他的姐姐先开了头。
“不是最好了,”听了他这话,柳玄灵轻哼一声:“我听闻男女危难之际最易暗生情愫,怕你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柳相闻苦笑,“难道在姐姐心里,我就是那样用情不专的男子吗,你明知我——”
他话说至一半,通报的人进来道:“公主来了。”
两人霎时闭嘴收声。
秦香絮只能装作什么都未听到,姿态安然地走进来,关心道:“伤势如何,可严重?”
柳相闻右手上裹着厚重的绷带,行动极为不便,纵然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秦香絮连忙止住他的动作,怕他动作间再牵扯到伤口。
柳相闻有些受宠若惊地躺回床上,回答道:“不严重,小伤罢了。”
他在柳玄灵面前可以毫无掩饰,但对秦香絮却无法如此,他想尽力装作无碍,不让她觉得他太过软弱。
柳玄灵听了他这话,很是不悦道:“都到这地步了还不算严重,那要怎样的伤才算重伤?你知不知道你接下来好几个月都要卧病在床了。”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营帐外,有些埋怨道:“你都这样了,父亲怎的还不来看。”
柳相闻体贴地宽慰道:“许是遇上事情,耽搁了。”
柳玄灵抬眼看了会儿他,终于是软下态度,“行了,我还没沦落到要靠一个伤患安慰的程度,你有空关心我,还不如多顾顾你自己。你给我躺好,不许乱动。”
秦香絮看着姐弟俩,虽然知道要问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开口道:“李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坠入山崖呢,她不是应该一直跟在你身后吗?”
以柳相闻的秉性,他断然不可能让李凝娆开路,所以就算发生没看清路坠崖这种事,也理应落在前面的柳相闻头上,怎么会轮到李凝娆。
这很难不让秦香絮多想,再加上李凝娆从来都不安分,她就更加怀疑,只是怀疑之外,她有些搞不懂李凝娆在盘算什么。
李凝娆不可能傻乎乎地跳下悬崖寻死,但她也不可能谋害柳相闻,他们二人之间毫无瓜葛,真要说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她那个表哥,一直惦念着柳同怀的助力,想娶柳玄灵而已。
想到这儿,秦香絮突然回神,感觉找到了关窍,难道是李凝娆觉得沈鹤知太难把握,所以将目标换成了柳相闻?
柳相闻的回答,让秦香絮暂且从思绪中抽离。
他答道:“李小姐原本是跟在我身后,但她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往前冲,如此才致使她坠入山崖。”
这听上去倒像是李凝娆遭人陷害。
秦香絮问:“那你救了她之后呢,在山崖下,你们二人可有发生什么?”
提到这,柳相闻很坚决地摇头道:“我拉住李小姐后,我们二人同时掉落在水中,随后被水流冲散了。”
秦香絮一想那晚他们回来时,两人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湿的,而且柳相闻性子耿直,没必要在她跟前撒谎。
她叹了口气,在心中责怪起自己多疑。
虽然李凝娆之前确实歪心思多,但她最近一直很安分,她不该给人凭空添上这许多罪名,她这样实在是有些小肚鸡肠。
柳相闻语毕,久未得到秦香絮回复,不由得问道:“公主问这些,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语气间竟然难得有些紧张。
秦香絮摇摇头,笑说:“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进来,准备要查探柳相闻的伤势。
秦香絮知道她不便在场,礼节性地说了两句关心的话,然后离去,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一个意外的人。
李凝娆行礼完就问她:“你刚见了柳公子?”
秦香絮本来没有跟她说话的打算,她也以为李凝娆行完礼后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毕竟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停下来闲聊的地步。
曾经为了装表面功夫,或许还能假模假样地说两句话,但自从那日将话说开,秦香絮就连装都懒得装了。
如今李凝娆主动开口跟她问话,秦香絮很意外,换在平时,她也许不会答复,但她想起方才误会李凝娆的事儿,出于那点心虚,还是停下来答道:“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凝娆答得很快,但她随即又问:“他伤得很重吗?”
原先在崖底,她见柳相闻神色淡然,还可以动作利落地把她绑起来,就以为柳相闻没受什么伤,结果回来后才知道,他为了救她,骨头断了多处。
李凝娆得知这个消息时,不太懂心中那股突然涌起来的、酸酸胀胀的情绪是什么,总之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跑出帐外,还迎面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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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秦香絮。
这个她平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正从柳相闻营帐的方向过来。
秦香絮凝眸打量着李凝娆,看了好半晌,突然一笑道:“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两眼?”
李凝娆听到这话,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猫,立马反驳道:“什么关心他,我哪里关心了,你胡说什么!”
她这话说得跟倒豆子似的,语速极快,像是生怕别人误会。
秦香絮听完,反而更加确认了某件事,又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关心他,这么早跑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晨练?可是从前在安华寺,我没见你这样做过啊。”
李凝娆默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回答道:“身上伤口特别痛,我睡不着,就干脆起来了。”
“啊,可你又没断胳膊断腿的,再痛能到哪里去,柳相闻那才叫疼呢。”秦香絮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李凝娆被她骗到,皱着眉问:“他伤得那么严重吗?”
“是啊,痛得连觉都睡不好。”秦香絮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话音刚落,李凝娆就有些焦急地要走,秦香絮伸手把人拦住。
李凝娆皱着眉,不高兴摆在脸上,但她还是忍着脾气问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秦香絮不说话,只是偏着脑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
李凝娆深吸口气,“虽然你信不过我,但我李凝娆至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柳相闻救了我,我不会害他,所以你不必拦。”
秦香絮挑了挑眉:“谁说我拦你了?”
李凝娆低头看着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那你这——”
秦香絮道:“太医在给柳相闻检查伤势,他这会儿应该脱了衣衫,光着身子呢,你这么紧张,是急着要去看?”
李凝娆反应过来,瞬间炸毛:“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脖子反倒是红透了。
秦香絮收回手,让开位置,李凝娆见状立马跑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跑远的背影,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秦香絮觉得逗李凝娆挺好玩儿的,心情不错,但等看到沈鹤知后,好心情就瞬间消弭无形。
还没忘记的羞耻梦境,让她根本不敢面对沈鹤知,所以秦香絮特意绕路,想避开他。
但对方今日像是吃错了药,居然径直朝她走来。
秦香絮只以为是巧合,继续朝远离他的地方走,谁料沈鹤知竟然随着她改变方向。
完蛋。
秦香絮万念俱灰。
他今天就是奔着她来的,他肯定是知道她偷窥的事,要来挖她眼珠子了。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好像没法解释。
偷窥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吧。
秦香絮想,她要不干脆选择最有用的办法,逃跑。
沈鹤知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在秦景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等她熬过春猎,再躲去皇宫住两天,这么长时间,指不定他的气就消了。
秦香絮捏着裙摆,想要开溜。
沈鹤知显然是看出她的意图,直接出声道:“请公主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