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翔九天》 第一章 宫烟晓散春如雾 ==== 世人皆知,十二年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一件悲壮苍凉而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 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大齐的长公主嫁给了燕国在齐国当了五年质子的皇子。听着多么让人浮想联翩的王子公主的故事啊,可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原来是有根据的呢? 话说那位刚回国的皇子就在洞房花烛夜醉酒新房,偏巧这时候呢,新房红红火火的燃烧了起来。更巧的是呢,被烧死的没有新娘,只有宫人和那个命运多舛的皇子。 更无巧不成书的是,那个本该同样死在新房的新娘在两个月后,浩浩荡荡的成为了大楚的皇贵妃。而一夜之间,燕国皇室尽灭,一个月后,齐楚联军共享了燕国的所有国土。 从此云阳山以西的广阔土地,由三国鼎力的局面成为齐楚两国平分秋色。 而那个夜晚,成为最瑰丽壮阔的经历为参战的兵士所怀念。 而那个国家,也成为世人茶余饭后以示悲悯的材料。 一切,都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成为历史。 ==== 十二年后,大楚皇宫,御膳房。 “嘘,小着点儿声!你这小呆瓜,早知道这样麻烦,就不该带着你来!”御膳房门前的小花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探出一个小小的头来,一只小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却是捂着嘴巴,生怕惊扰了看管的守卫。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谁要你不吃早膳,害得母妃将那大半碗的山药莲子羹全都让我给吃了,要是你也吃点儿,我能这样么我?”身后又传来一个嗫嚅着的声音,小声地抱怨着满腹的牢骚。 “干母妃什么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母妃说怕你吃撑了,告诉云姑姑只让你吃一小点儿的,是你自己趁着莲心不注意,把我的那份也喝了,还把我榻边的葡萄吃了个遍,还有我给六两留的小鸡丁、黄焖蟹柳,你都说说,都是谁吃的?”小身影转过头去恨恨地说着,满眼的火光,恨不能立刻把那臭小子从地上揪起来。尐説φ呅蛧 未曾察觉,提及“母妃”二字时,眼底闪过的一丝冷意。 “噗…” 身后又是传来一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臭味… 瞬间,四目相对,电光四射。 正要开口,却听到一旁小声地嘀咕,两人都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那蹲着的小身影怯怯地瞧着捏着鼻子捂着嘴的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万分无辜。 “你就装吧,我跟前你还装可怜,等下回去迟早收拾了你!”瞪他一眼,鸾歌在心中暗骂,下一刻,却是小心隐了身形,青草绿的衣衫和繁茂的绿叶混为一色。 “冬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这里是御膳房,自然有不同寻常的香味啊,今天晚上陛下宴请大齐的明亲王,听说是请了大齐的名厨呢,想来晚宴该是丰盛异常的了。” “不是…我不是说晚宴的香味,我是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比如说…臭味?”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御膳房,不要胡说,还是赶快给珍妃娘娘把雪子茸参汤端回去,一会儿回去迟了,指不定又被怎样罚呢。” “说的也是,也许是什么猫儿狗儿的偷吃了东西顺便就给屙在这儿了…” 两个粉衣女婢渐渐走远,院子里也瞬间静了下来。 “明亲王…果真么?”鸾歌微微一怔,转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是说不出的诡谲,“当真,好久不见了呢…” 轻轻放下双手,遮盖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起,神思也随之飘远。 “皇姐,我好了。”拉拉衣角,摇摇身子,睁着大眼。 没反应? 再拉。 “皇姐,小衍好了。”继续扮可怜。 还没反应? 拉拉头发,“皇姐…” “嘶…你找死啊!臭小子,刚屙完的臭猫儿臭狗儿!把你的脏手拿开!不然这油焖冰虾可没你的份儿!”头皮一痛,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扮无辜的小子,鸾歌真恨不能在这臭小子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皇姐,你继续这么大声,咱就真的没得吃了…”盯着鸾歌,轻轻开口,水汪汪的大眼继续闪动。 “那还说话?好了就快走!”再狠狠瞪一眼,真是个事儿爷。麻烦! 一阵窸窣,紧接着,花丛里钻出两个身影,一绿一青,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从来时的小路轻车熟路的离去。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止一次这样干过。 ==== 御书房内 “禀陛下,大齐使者已经到了城外二十里处的桃花镇,与明亲王一起来的,共有十名护卫,并未发现异兆。如若不出意外,午后便会抵达盛京。”内宫总管叩拜上报。 “这个明亲王倒是胆大,如今齐楚二国暗潮涌动,领着十人就敢来我大齐。”一旁的左相诧异地开口。 “这小子分明是不安分呢,刚到楚国,便要给我这么个麻烦。他是笃定了我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他出事。呵呵,不过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还是有些锋芒毕露了,徒逞莽夫之勇,不足成器。”明黄龙服的九五帝尊轻轻一笑,露出一丝不屑。 “陛下,毕竟事关两国盟约,况且贵妃娘娘…这面子上的功夫倒是不好不做,纵有暗涌,却是不宜昭彰。”垂手静立的白须左相轻言。“明亲王若是在我楚国境内身遭不测,却是当真于我楚国不利。” “你放心,这点小事,朕还是明白的。他愿意来当这个战事的火线,也得看我允是不允。赵海,吩咐下去,京畿卫全力护卫明亲王安全,若有差池,京畿统领提头来见。” “是,陛下。”内宫总管俯身后退,推门而出。 “权且让他得意猖狂几日,朕也不是狭隘不能容人之辈。” 门开一瞬,屋外的飞甍碧瓦映入眼帘,湛碧天空下,檐角的嘲风赫然入眼,铮铮显现帝幾的威严冷峭。 衬着轻轻一语,却是不怒自威。 “左相,朕听说,朕这个小舅子可是聪明得紧呢,纵使过于骄纵狂傲,恃才放旷,却也是一个难得的才子呢。”案几之后的人捏起桌上的白玉狼毫轻轻转动,言语之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还望陛下放心,齐国明亲王虽有才,我楚国却也是人才济济,晚宴之上必然不会失了国威。”左相忐忑着回言,说不出的谨慎小心。 “这样最好。”言罢,用手中狼毫在明黄的御用枫溪鉴纸上轻轻带过。 一笔成书,婉若游龙。 世人皆知,楚国君王楚怀渊写得一手好字,四国之内多年来无有与之相比之人。 如今,除却早已亡国的燕国,应当说是只有三国了吧。 “朕乏了。”放下狼毫,帝王轻轻吐字。 “微臣告退。”俯身后退,却在一抬眼间瞥见了那黑色的大字。顿时惊得一身冷汗,身伏得更低,快步退下。 那明黄色的御用鉴纸之上,赫然正是一个遒劲的“义”字。只不过,义字一点,却是被重重圈了出来。 大齐明亲王,齐明义。 第二章 此情此景难为情 偷偷从侧门回到永鸾殿,两人探出头,左瞅瞅右瞅瞅,没人? 对视一眼,放哨的莲心呢? 再瞅瞅,还是没人。 摸了摸怀里的油焖冰虾,实实在在的躺在怀里呢,鸾歌脸上挂起满意的笑,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用眼神和小云衍示意。 不管了,进屋再说。 二人达成一致意见,顺着墙角莫向门边,刚探出头,却被坐在殿中冷着脸的人吓得一动不动。 那人显然也是看见了他们俩,放在嘴边的茶盏停了下来,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的浅绿衣角。 暮春的风已经是非常轻柔,不似初春那般料峭,可是门口的两个家伙却像是坠入了三九的寒冰里,后脊冷冷的冒着汗。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二人心中都是纠结万分。 “不出来么?”殿中的宫装女子低下头,轻轻抿一口杯中的茶水,再悠然放在身侧的案几上,红色的百莲暗纹描金裙轻轻扫过,说不出的优雅曼妙,伶仃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光听着声音,就让人心中舒坦万分。 但门口的两个除外。瑟缩的鸾歌此时早已没了刚才在御膳房偷吃御膳的包天大胆,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肯动一下。藏在她身后的小云衍亦是一动不动,却用刚才拉完之后还没来得及洗的小手紧紧地拽着鸾歌的裙摆。 “青玉,关上殿门,放六两。” 鸾歌回过头,瞪他一眼,却感到他手上的劲更大了,眼睛眨巴的好似要挤出水来,面上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死赖皮样儿。正要敲他一个暴栗好好尝尝,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面露惊慌,紧了紧怀中的油焖冰虾,蹦了出来。 奈何裙摆还被身后的小人儿拽着,身子直直向前倾去,狠狠的摔在门口,抱在怀里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焖冰虾也被甩了出去。 鸾歌瞧着三步之外的美食,抬起身子正欲向前爬行,却被身后重物一击,刚刚撑起的小身板儿,又华丽丽地扑向地面。 该死的! 鸾歌后悔这之前给云衍吃得太好了,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这样壮实?看来以后一定不能给他吃太多,重的和死猪一样! 拽着鸾歌衣裙的小云衍被冲力带倒,紧紧闭上双眼,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微微眯开一只眼睛,瞧见身下亲吻大地的鸾歌,试探着叫道:“皇姐?” 等了好久没见鸾歌有反应,正诧异万分,怎么着摔了一跤还给摔的转了性儿了?下一刻顺着鸾歌的视线看去,落在不远处那只白狐身上。只能暗叫一声,糟了! 顺溜的从鸾歌身上快速爬下,还没站稳身子,就听见一声惊天怒吼: “六两!你敢动我的虾试试!” 白狐转过头来,用漆黑的鼻头闻闻包裹着的牛皮纸包,晶黑圆亮的眼睛霎时间眯起,用爪子轻轻将纸包推向更远的地方,一个漂亮的转身,顺带着用柔软蓬松的雪色狐尾扫一下鸾歌的脸。 “这是你自找的!” 似乎深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暴戾之气,六两叼起纸包四脚并用向前跃去。 却见鸾歌面色一变,单手在地上轻轻一拍,身体一跃而起向六两跃动的方向追去。众人只觉眼前身影一闪,浅绿色的光影划过,便看见六两被鸾歌单脚倒提在手中,浑身雪亮的皮毛根根竖起,还有三只脚在空中划拉,好不狼狈。 鸾歌一手提着六两,另一只手抓着抱着油焖冰虾的纸包,面上尽是得意之色。站定后将六两提到眼前,乜斜着一双眼,“你倒是给我跑呀,继续跑呀,嗯?这半天不见就忘了自个儿的主人是谁了?我嘴里的肉你也敢吃?臭家伙!” 一旁的小云衍也跟着嘀咕:“就是的,吃她的东西你也不怕被毒死?”刚说完就紧紧捂住了嘴巴,生怕被鸾歌像小七一样整的跑茅厕。不过看鸾歌一直盯着六两没空注意自己,不由得小小庆幸了一下。 被倒提在手中的六两眨巴眨巴眼睛,轻轻叫唤一声,惹得人无限爱怜。旁边的宫女都担心的瞧着这一切,看到鸾歌眼里,更是多了几分玩玩这小家伙的心思。竟然没发现,这院子里的人都被这好吃懒做的死狐狸给迷惑了,真是没面子! 红色宫装的冷面丽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轻轻一开口却让鸾歌一下子丢开了六两,慌乱地耷拉了下来。 “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慵懒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皇姐,我错了…”小声的嗫嚅着。 “错了?错哪儿了?” 鸾歌抬起头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头的忐忑不安愈发强烈,果真什么都瞒不过长姐的眼睛。“鸾歌知错,愿罚跪一个时辰。” “一个?”长公主千华的身影慢慢靠近。 “两个时辰。”鸾歌咬牙。 “两个?” “三个!”脖子一梗,三个时辰就三个! “那件事儿我就不追究了,我想你该心里有数,纵使有私怨,这在这大楚的皇宫里,却也不容你胡来。只要你一日是公主,便要明白国事大过一切,于国无害,我自是不会去阻着你。”千华走到鸾歌身边,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五公主鸾歌行为不周,有失体统,罚跪朝安堂三个时辰,不得服侍,不准进食。”脆声扬起,却是惊了满院子的人,当然,还有一只狐狸。 长公主缓步离去,随侍的宫女亦跟随离开,路过鸾歌身畔时无一不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这可是有史以来长公主罚的最厉害的一次。 不远处的六两和小云衍此刻也是盯着鸾歌,同样睁着水灵灵的大眼。 鸾歌如何看不出这一人一狐的心思,狠狠地瞪一眼,“想吃我的油焖冰虾?门儿都没有!” 刚说完,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咳,顿时将嚣张的气焰收束,软软的递给了小云衍:“小衍,皇姐平时待你也不错,是不是?给皇姐留一点儿好不好?” 小屁孩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气得想要抢过来这好不容易到手的美食,看着小云衍瞪着她又看看还未走出永鸾殿的千华,只得气鼓鼓的干瞪眼。可是下一刻,却是亮了眼睛。 “冰虾产自北海,性凉,趁热吃口感才会好,要是凉了,不仅味道会差上很多,也于体有害。”千华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下一瞬,已经出了永鸾殿。 有了这句话,害怕什么怕,说是罚跪不让吃东西,可没说不让吃饱了再罚跪啊?伸手便向捧着冰虾的云衍抓去,同样嗜吃成性的小云衍哪里肯依,转身便跑,跟着跑的还有小狐狸六两,同样盯着那一包虾。 一旁的莲心盯着一院子的人飞狐跳,欲哭无泪,这满院子的折腾乱了苦的都是谁呀…怎么就挨上这么些个吃喝如命的小祖宗了?还是个个都不安分的… 第三章 缓歌谩舞凝丝竹 丝竹曼舞,广袖流仙,临华殿上宫姬曼妙多姿,起转承合之间落拓恣意,云袖轻甩,光华天成。 明黄高座之上,雕刻逼真的蟠龙翻飞舞动,游戏祥云,傲然狂柞。座上之人嘴角含笑,厉目炯烁,威仪自生,宛若九天神明,睥睨众生。 左右两侧各设两座白玉凤座,左侧九尾玉座之上的女子,面若朱丹,皎若云霞,正是凤冠傲立,明黄华服的皇后。大楚左相邓允乾之女,邓昭筠。 另一侧七尾凤座之上,却是依旧空着。 一舞罢,笙歌暂停,满室安然。 皇后看一眼龙座之上兀自转动酒杯的皇帝,再看看右侧空着的玉座,眉头微蹙,轻唤旁侧贴身女侍,“去看看贵妃怎么回事,为何到了这会还不来?”声音不大,却是刚够坐在下首的于是众位大臣听得清楚。紧接着便是一阵细语言责。 众人皆知,皇贵妃生性平淡,宫中宴会向来不愿参加,每每抱病称恙,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因着当年尴尬的身份,众人心里也是无法面对,她不愿在这样喧嚣的场面中出现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作为一国皇妃,在外臣来朝时,出于礼节,列席晚宴,却是不可拒绝。也难怪那些视规矩礼节如天的言臣此时心存不满了。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门口款款而来一位宫装女子。皇后嘴角刚刚挂起的笑容登时僵了起来,却在下一瞬,无限放大,直达眼角的笑意,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皇贵妃齐茗络一袭月华色流纹百褶飞仙裙,皎若月华。高髻垂珠,迤逦翩飘。依旧是平日里的打扮。 四周喧嚣一时寂静,在座诸臣都看着这位素服而来皇贵妃。转瞬却是又一次的窃窃私语。 皇贵妃虽不喜宴会,但为外臣所设宴会却是从未缺席,妆容仪度也未曾有丝毫偏颇,可是今日这样随意,却是大大惊诧了众人。外使来朝,堂堂皇贵妃却是如此怠慢,衣着于理不合。大齐是皇贵妃的母国,更应当盛装出席,缘何如此轻待? “妹妹快来!今日这样的打扮,倒是清丽非凡。妹妹天生丽质,这样一袭素服果真衬得人比花娇。”皇后轻轻一笑,吐气若兰,伶俐轻软,却是字字珠玑。 皇贵妃却是置若罔闻,莲步轻移,走向皇帝前,盈盈一拜:“臣妾赴宴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下座言官听言,眉头皱的更深。 “起吧,回座。”皇帝淡淡一语。 “谢陛下。”起身落座,自然随意,垂眉合眼间,风华绝代。 这样随意怠慢的态度终是惹怒了言谏的御史。 “皇贵妃娘娘,请恕微臣斗胆相问一句,娘娘姗姗来迟,又不着贵妃仪服,如今却又如此轻慢皇后娘娘,不知是何缘故?” 皇贵妃扫一眼怒目而视的御史范成,面色恬然,不露喜怒,只是平平道: “今日本宫本是在在永安宫佛堂之中抄写经书为我楚国祈福,在半个时辰前,才听丫头说今日大齐明亲王出使我国,本宫畏惧参宴来迟,传将出去,被人指摘骄纵无礼,又恐大齐来使觉得是我皇轻待,落入有心人口中,于两国关系不利,这才连衣服都不及换,匆匆赶来。所幸我皇宽涵,不予计较。 “况且今日所来,乃是本宫幼弟,本宫自幼看着他长大,嫁来楚国十二载,未曾回大齐省亲,幼弟也是多年不曾一见,就算为人所知,本宫今日未穿仪服,也只会说是本宫思弟心切,今日在本宫看来,也不过是赴一场家宴。想来传出去也不会有太多流言。 “至于范御史适才所言轻慢皇后姐姐,更是无稽之谈。陛下在座,国以君为天,妻以夫为天,本宫自是要先拜过陛下,而皇后娘娘,陛下早已允过本宫不必行礼,适才也要本宫回座,难不成御史要本宫抗旨不遵么? “至于姐姐若果真要和妹妹计较,晚宴过后,妹妹自是会登门拜访,赔礼道歉。若姐姐还不够解气,要打要骂,妹妹绝无怨言。”话到最后,却是转向了皇后。 洋洋洒洒一番言语,愣是让素来挑剔的御史范成哑口无言,只得赔礼坐下。 而上座的皇帝则是颇带笑意的看着一切,心下也是好笑不已。这范成是个不怕死的,平日里没少给自己找麻烦,只是没想却当着百官的面,被平素不喜言语的齐茗络摆了一道,竟是无言以对。心里暗叫痛快,这才算够解气。 而反观皇贵妃,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安安静静,面无骄色。 若不是这十四年来,她心性平淡,日日念佛抄经,也不与朝中权贵来往,不与宫妃结交,当真会是个狠角色。不过,先不说她没有这个想法,就算是有,也是不过是妇人的小手段,勾心斗角,深深宫闱,也蹦跶不出什么大事,根本不足为惧。 若是谈及自信,晟昭帝楚怀渊可是普天之下鲜有人及,若是他可以预见未来,知道未来的走向,是否会继续如此刚愎自用,小瞧这样被他不屑的小妇人呢? 一旁等着看好戏的皇后听到最后话题落在自己身上,忙从容大度的说:“妹妹说笑了,你我姐妹情深,做姐姐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妹妹计较呢?不碍事的。” 闻言,皇贵妃嘴角含笑,似有若无,轻轻扫一眼御史范成,便不再言语。 范成更是心下气恼自己,却偏偏有气没处使,只得一口饮尽杯盏中的酒水,还觉不解气,更是抢了一旁侍酒宫女的酒壶,自斟自饮。但纵使这样,心中还是感激皇贵妃不与自己再做计较。只是安安和自己较劲。 而此刻的皇帝,却是抓住了一句话。泠然开口:“皇后,适才茗络所言,她的丫头半个时辰前才知道朕今日要宴请大齐明亲王的事,你作何解释?” 并没有向皇贵妃细问,也没有进一步求证,只是开口便要解释。可见对皇贵妃的话,是深信不疑。 皇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直接。纵有诧异和一丝惊慌,却稍纵即逝:“臣妾早在三日前,就遣了贴身女侍柔儿前去通知妹妹,不信陛下可以问柔儿。”说罢,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粉衣丫头。 那丫头跪在殿前,跪得直直的说道:“启禀陛下,奴婢在永安宫外遇到一个叫伽儿的宫女,她说皇贵妃娘娘在佛堂诵经,不容打扰,奴婢便将此事告诉了那丫头。”顿了顿又道,“莫不是那丫头一时贪玩,忘了禀告娘娘?”言之凿凿的摸样,莫不是知道真相,齐茗络觉得连自己也要深信不疑了。 不及皇帝相问,皇贵妃微笑开口:“伽儿是本宫宫里的丫头不错,可是早在三日前便在一次换灯油时被烫伤了脚,太医来看过后还开了药,嘱咐不要随意走动。她如今正卧病在床,你又是在何处见的她呢?” 这次却是换了那丫头吃惊。睁着大眼愣愣的看着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撒谎!” 皇贵妃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么,是本宫欺君咯?”不过,也不算是撒谎,伽儿虽不是三日前受的伤,却的的确确是第三日晚上轮值守夜,给佛堂的长明灯换灯油时受的伤,太医也曾来查看,还开了药的。不过这丫头却是不怀好意,在两日前才来禀告的。 一日之差,却是万分恶毒。 那一日得了消息,她便差人打开箱子查看仪服,以便为今日的晚宴准备,然而却在那仪服正中的对襟处,被划来开一个寸的大口。看守搁置衣服的偏殿一直有人守夜,并不曾有外人进入,除了那夜伽儿受伤,因为夜深,不曾有人换班,这才空了一夜。 而伽儿,却是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衣服拿去营造司,却得了皇后前一日派人取走了部分丝线,剩余丝线不够的消息。而划口太大,就算丝线足够,最快补好也得小半月。 按制,皇后和皇贵妃均是明黄宫装华服,赤凤祥云并牡丹,都是用金丝和孔雀尾捻成的线缝制,不过一个是九尾赤凤,另一个却是七尾赤凤罢了。 一件小事,齐茗络开始只是怀疑,既然这样那衣服不能再穿,便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刚才的说法只是稍微试探,然而如今,一件一件穿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对自己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了。 看来平日里当真是太过淡泊了,我不欺人,却哪料有人自个欺上门来。 “杖毙。”二字出口,晟昭帝轻啜一口杯中清龙御酒,道一声“果真好酒。” 君言一出,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要想活命,便得去求那受害之人,皇后对看向自己的丫头一使眼色,那丫头立刻爬向皇贵妃,叩头不断:“娘娘,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 “臣妾听凭陛下做主。”温言巧语一句话,却是令在座之人都变了神色。 这是明摆着要这丫头死啊!皇贵妃日日礼佛,却是如此枉顾人命么? 皇贵妃却是似乎事不关己,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仪服划破,自是无法穿了,宴会之上失礼不说,更是有失国体。就算事后要查处此事,无人证物证,元凶更是无从寻找,最后即使自己免受罪责,也会给身边的人落得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就是不死,也得落得残疾了。当真是阴狠的手段啊。 欺我至此,还要我饶你性命么?我虽念佛,却也是一个俗人,我也不是善人,**之中,有多少善人可言?更何况我还是这**的皇贵妃,万人之上,就算不理琐事,堂堂威仪,却也不是一些猫儿狗儿都可以冲撞的。不给一个教训,如何能够警告其他宵小之辈呢? 皇后还想在言,却听得一句:“陛下,这大齐的使者还要多久才来呢?臣妾可都饿了呢!” 不看也知道,这样娇俏可人的声音来自珍妃。可真是时候呀。 话音刚落,便听早已候立的赵海奏道:“陛下,大齐来使酉时三刻已达东华门,现今早已经到了殿外等候宣见。” “宣。” 下一刻,皇后面上已如死灰,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 第四章 沈园柳老不吹绵 早在皇贵妃来时,殿中诸位舞女已经退至临华殿的偏殿休息,此刻听到了这句话,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大齐传闻中风华卓绝的明亲王究竟生的如何摸样。 不过片刻,殿门光华一闪,却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者身着青色长袍,身材硬朗,面貌平庸,发须皆白,只一双深邃黑亮的眼睛平静明澈,平白透出一股子道骨仙风的气质。 少年却是一袭玄色长衫,袖间领口均是用暗红丝线织就的祥云图案,腰间束以同样的暗红云纹织锦腰带,坠以翠色纹龙玉佩,简单大气却是高贵不可方物。 自进殿门,二人便觉数道目光如影随形,却只是当作未曾觉察,仪态自然,从容自若。 待二人逐渐走进,众人才将那个传闻中天纵异才的少年看了个真切:发髻高束,只用一只乳白色的羊脂玉簪挽起,面容温雅俊朗,并不如传闻所言阴柔秀美,反倒是透着一股子书生的温和之气。君子美玉,温雅有加,赫然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卓绝的风华生生让人无法移开双眼。 但见那人上前一步,向晟昭帝行礼:“大齐使者见过大楚皇帝陛下,愿齐楚两国升平和乐,秦晋永好,盟誓长存;愿大楚陛下青山长寿,龙体康泰。”平身而立,言语不卑不亢,更多了几分绝然之姿。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使者不必客气,旅途困顿,今日朕特地设宴,为贵客接风洗尘,以示我楚国盛意,还望贵客能够尽兴!”晟昭帝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在临华殿中久久回响。 “多谢陛下。此次出使,我皇万分重视,特意从我大齐十八郡之外的东疆点云山上,快马送回驱毒珍品云果,不成敬意,还望陛下笑纳。”平和温润的声音,谦谦有礼。 话音一落,众人却是都愣了一愣。 大齐最出名也最神秘的,便是这可解百毒的点云山云果,相传此树十年开花,十年结果,最后成熟却是只有一刻,须得在这一刻将云果采下,早一刻药性不够,晚一分那云果则会落地。于寻常果树而言,果子落地纵然有所磕碰却是无甚大碍,但对那云果可言,却是非同小可。 云果性喜阴寒,大齐气候寒冷,境内多雪山,而云果便是生在大齐东疆境内最高的一座雪山,点云山之上。点云山本就是千年雪山,早已被多年积雪冰川侵蚀地崎岖陡峭,那背阳一侧更是几乎垂直于地面,山脚更是不见底的深渊,多年来,除了点云雪雕,几乎是不见飞鸟。而云果,则是生长在背阳一面的半山腰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是落地,只有摔得粉碎的结果。 世人多闻点云山云果的解毒奇效,却是未曾一见,时日久了,这样的奇果也就只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可是今日,大齐却将如此贵重的传闻之物送了来,不由不让人差异惊奇,想要一睹为快! “快快呈上来。”饶是沉稳轻易不露喜怒的晟昭帝,此刻也是隐藏不住地欣喜,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不过须臾,便有两人抬了一个半大不小的梨花木箱子上殿。众人不禁有些莫名,这云果便是再大,也不至于用这么大的箱子来装吧?还是说,大齐此次如此大气,竟将那传世奇果如同寻常果子一般,摘了大半箱子送来? 看着众人迷惑的眼神,齐明义也不言语,只是让人打开了箱子,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转瞬却是黑了半张脸,不知这明亲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晟昭帝也是眯起了眼睛瞧着这一切,面色冰寒。 见众人依旧一脸迷惑,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云果生在雪山,温暖的环境不易保存,所以小王便用这箱子装了冰块放置。” 紧接着,那明亲王在箱子一侧轻轻一按,随着一声轻响,一个朱红的小匣从整箱的冰块中浮现出来。只见他轻轻捧起那红木匣子。一旁的内监总管赵海见了,连忙上前将匣子接了过去,呈到晟昭帝跟前。 晟昭帝看了齐明义一眼,但见他嘴角噙笑,磊落坦荡,片刻迟疑,道:“打开。” 红木小匣轻轻开启,只见正中间丝帛之上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果,盒子内里四周依旧放着细碎的冰块。殿中温热,只这一刻,那果子上便出现了一层薄而细密的白色水珠。晟昭帝忙让赵海将匣子合上,重新放回了那个梨木大箱中。 “果真是好东西!来人,收拾下去,好生保管!”晟昭帝长臂一挥,爽朗高笑,接着看向齐明义,面上已经多了一丝和善。不管这小子打得什么主意,这稀世奇果已经足够让他搁置嫌隙了。“明亲王快请入座,朕敬你一杯,谢过大齐如此厚礼!” 齐明义也不客气,在宫人引领之下入座,抬手回敬,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那老者也随着齐明义,坐在他的下首。 丝竹声起,舞女重新入场,纤腰婀娜,舞姿翩然,一颦一笑,顾盼生姿。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一派享乐平和。 众人目光都回转于精彩的节目和那灿然夺目的少年王爷身上,未曾注意到恬然静坐的皇贵妃,在看到那位青袍老者之时,闪过的一丝光华。 临华殿暖阁旁的帷帐里,一双晶亮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璀璨生辉,将所有的一切收入眼底。没人看到那慧谐的笑容,以及,一丝诧异过后的了然。 怀中的六两闻到晚宴的香味,动了动身子,以上狐狸眼满是垂涎。想要从少女怀中跳出来,却被少女紧紧地扣住,看了远处正在饮酒的少年一眼,嗤然轻笑:仦說Ф忟網 “也得亏你舍得,愿意这么好好孝敬姑娘我,那么,我又怎么会不称你的意呢?”轻轻的一声叹息,又瞅瞅怀里不安分的家伙,“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没脑子啊...” 正在饮酒的齐明义感觉到背后一道探询的目光,猛然回头,静心探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 一旁正在敬酒的大臣察觉到他片刻失神,连忙问候,只听他大笑着“无碍”,一口饮下杯中之酒,这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齐明义则是又一次回头,再次确认帷帐之后无人,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多饮了几杯酒,竟然如此多心了。 一旁的青袍老者却是轻轻附耳,对着他说了什么,齐明义的目光骤然收缩,眼底的笑意却是溢了出来。 这一切看在皇贵妃眼里,转头招呼自己的侍女叶儿,嘱咐了几句,便见那丫头轻轻的退了下去。 第五章 旧人不请却自来 朝安堂内,烛火静静地燃着,突然蹦出的灯花在寂静的室内噼啪作响。小白狐六两正趴在案几之上,忝足的吃着刚从御膳房偷来的肉包子,被这声音惊得差点连包子都扔了下去。 外间窗子上映出一个直直跪着的背影,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动物,长长的大尾巴在空中扫来扫去。永鸾殿外的青玉看着这一切,转身回了广阳殿。 “长公主,三公主还在殿中跪着。”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朝安堂内的鸾歌听见脚步渐远,却是盘腿坐在了跪垫之上。然而殿门之上映着的身影,却依旧是直直的跪着。 长袖轻甩,双手结印,只见那青绿色的衣袖无风自动,周身逐渐升起赤红色的光晕,绕着鸾歌的身子转动,慢慢显露出一只九尾鸾凤,羽翅翩然,长尾阖摆。整个殿内顿时大亮,九尾鸾凤绕了两圈,身子逐渐变淡。 刚吃完包子还在舔着爪子的六两感觉身侧一阵风过,登时聚起精神直勾勾地看着那阵气息的走向,却在下一刻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它闭了眼睛,在鸾歌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沉沉入睡。 鸾歌看着西南角的小天窗,勾唇一笑。 红鸾已经去了,这下倒要看看那小子玩的什么花样。数年不见,胆儿倒是越发肥了,脑袋却还是那般蠢笨,真真是丢大发了她的人呢! 和眼前这个臭狐狸一样,越长越肥了,好吃懒做,一点子用处都没有。 饶是殿中动静这般,殿外却依旧是平静如常,那个身影仍旧直直的跪着。不久,只听得殿中一个娇俏的声音:“臭狐狸,应该有三个时辰了吧,跪的真是怪辛苦的,咱还是出去转转吧。” 怀中的白狐狸没好气的瞪了这家伙一眼,又瞧瞧满地的鸡骨头,嘴角微动,将头转向一边,那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说:还跪的怪辛苦?应该是吃得太撑了,想要出去遛遛食吧! 鸾歌乜斜这臭狐狸一眼,也不与它计较,只是云袖一甩,那满地的鸡骨头登时不见,映在殿门上跪着的身影也已经消失。 殿门打开,绿衣少女抱着一只肥胖的小白狐狸走了出来。 *** 明和殿外,一阵轻不可闻的声音破空而来,转瞬一个玄色的身影闪入殿内,破落的牌匾还在风中晃动,殿外不时划过阵阵夜风声,混杂着几声细细的猫叫和老鼠的吱吱声。 玄色的身影绕过重重沾满灰尘的破旧布幔,身子却是纤尘不染。最后,在一团红色的光晕前停了下来。一声“红姑姑”,充满了欣喜之情。 红色光晕听见他这句话,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形,却是徐娘半老之态,一张面容隐在朱红色丝纱之后,仅那一双眼睛,便是妩媚多姿,顾盼多情,风韵无限。 “明义拜过姑姑,姑姑此番召唤,不知有何见教?”暗夜中,那玄色衣衫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临华殿宴饮,适才借口如厕的明亲王! “多年不见,你倒是还如此守礼。”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诮。 “姑姑说笑,明义怎敢?” “哦?那今日之事作何解释?”红衣少妇眼睛微眯,向前走了几步。 “姑姑所言,是指今日进献云果一事?” “果真是少年意气。三年不曾一见,明义有了自己的主张也是好的,只这手,莫要伸得太长...这般巴巴的想要从我手里抢人,这算盘...未免打得有些过于精算了...”少妇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怒气。 齐明义身子微微一颤,自初见起,他便对这位从不以真容示人的姑姑抱有莫名的敬畏,甚至,恐惧。红姑姑虽然严厉,对自己却从来没有过这般语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方才在大殿之中便觉得有身后一道熟悉的目光,可待他回头时,却早已不见。本以为是自己一时错觉,可刚才朱伯在他耳畔也说到了这件事,却是不由得他不相信了。心中本是欣喜万分,谁料却不知和姑姑闹了这样的误会。 “姑姑所言可是云果一事?”想来想去倒是只有这一件事,难不成姑姑知道了自己的算计?此时若是姑姑阻拦,便是他花费多大的功夫,也只能白白打了水漂。 正在暗自气馁之时,却听到红姑姑的声音:“这般奇果你那师父也舍得,你也倒跟着那混小子一起玩闹,一般人想要他的命,你这果子倒还有些用,可若是我要他的命...哼!” 齐明义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无语,纵然听了这么些年,还是没法将红姑姑口中的“混小子”和自己须发皆白的师父联系起来。不过听红姑姑的话,似乎并不是在恼自己欲加害晟昭帝,而且,还误以为自己想要协助他,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微微一鞠躬才道: “想来姑姑是误会明义了,师父将果子赠予明义时说过,云果虽是佳品,但亦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云果性寒,若是用在过于阳刚的肌体之上,却是刚极易折。众人皆知云果是解毒佳品,美容良药,却不知只有对女子才是无害,而对男子,尤其是像晟昭帝这样的男子,则是致命的。” 红衣少妇眼角带笑,语气却是变得温软:”你就不怕人家吃出什么问题来,找你们大齐算账?” “姑姑此言差矣,明义自是怕的,此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两国争端,生灵涂炭。不过刚才在明义的建议下,晟昭帝已命人从刑昭司押了一名灌过毒的女子,那女子面容黑黄,中毒也是甚深,却在服过一片云果果肉之后,残毒遍清,肌肤也是赛雪莹白。众目睽睽之下,纵使日后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将这由头与我大齐牵扯在一起。” “呵呵,这混小子也忒是歹毒了点...教出来你这个小子也是个毒的,不过,我倒是喜欢得紧...”一声轻笑,那少妇却是化作一阵朱红光晕消失不见,唯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青草香。 红光散过之后,那废旧的明和殿又是一阵夜风吹过,紧接着一声猫叫,破旧的匾额摇摇欲坠,在漆黑的夜色里甚是吓人。 *** 鸾歌轻轻抚摸着怀中柔软的狐狸毛,轻轻笑道:“我就说呢,怎么突然瞧见了那般一幕,突然就成了俏生生一个姑娘呢,真是惹人怜惜呀...六两,你说你那小相好的蓝毛狐狸,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小姑娘呢?嗤...” 怀中的狐狸抬起头,瞪她一眼,轻轻叫了几声,才又将头埋进了鸾歌的怀里。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的脾气真比你们家那臭狐狸精还臭呢,也跟那个混小子一样......也不知道这么几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小狐狸六两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竟是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呵呵,咱们睡觉去...” 第六章 旧里机关谁识得 广阳殿内。 长公主千华站在窗前,凝眸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眉头却未曾舒展。 殿内众人已被遣散,那个孤傲的身影定定的站立着,坚定而傲然。室内的烛火轻轻跃动,使得她的身影在暗夜中变换。蚕丝帷幔轻轻飘动,混着室内苏合香的气息,刺激着人的神经。 长公主突然双膝跪地,双手轻轻合掌:“愿神灵庇护,我大楚三世基业,千古长存。” 似是感受到长公主虔诚的祈祷,夜空中微微红光闪动,却在下一瞬,消失不见。似乎从未曾出现过。 *** “王爷请往这边,老奴给您带路。” “有劳总管。”明亲王拱手相谢。 “哎呦,王爷真是折杀老奴了。您是我大楚的贵客,这样说老奴当真担待不起。” “呵呵,总管过谦了。” 言语间,已出了内宫,抵达安排各国来使的外宫。 “王爷,到了,便是这间观海殿,与您同来的侍卫陛下也已经安排在各偏殿。” “大楚陛下费心,麻烦总管了。” “王爷早些安寝,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 “朱伯,送总管。”明亲王示意身旁的老者。 “总管,请—” 出了观海殿,内监总管赵海看着手中价值不菲的血玉貔貅,身形轻快地向内宫走去。 与此同时,观海殿内的却迎来了一件神秘的物什。 摒退宫人,明亲王看着放在案几之上的两只小布老虎,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 “王爷...应该是长公主所送。”朱伯沉默许久,似乎是在酝酿如何开口,看着年轻的王子紧皱的眉头,终究轻轻开口。“公主,似是还念记着与您的情谊...” “你以为...这真是她道歉的方式么?”淡淡的声音里抑制着恨意。 “她早已不是我的长姐了...在帝都将士与楚国联军攻下燕国的那场大火里,就已经不是了...你只道这是她还念记着情谊,却不明白我这位长姐的深意呀...”似是想到了什么痛心之事,少年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苦楚。小說中文網 “可是,长公主既然能将这布偶保存至今,可见...”朱伯的劝阻被打断。 “朱伯,你是看着我和她长大的,不是不明白我这位姐姐到底是怎样的性子,她认定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场大火里,她是那样的疯狂而决然。 “您不是...”老者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诧异。 “是,可是,早已经不同了。况且,当年的布偶,早已被我扔掉了。”年轻的王子深深吸进一口气,“或许,在此之前,我会抱有一丝侥幸,可是现在,不会了,在她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弟弟,没有洛大哥,更没有我大齐。那个布偶,也只是她的工具,但如今我不会再是她满足自己私欲的工具,更不会拉上整个大齐为她的愚蠢陪葬!” “你仔细看着两个布偶。”明亲王似乎累极,离开案几,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轻轻按压着鬓角。 “我明白了...”仔细对比,老者方看出一丝端倪。 放下布偶,老者面上现出一丝失望之情,“公主此举确实不妥,未免太过不知轻重。” “她自己要报仇,便有她去好了,只是若有什么牵扯到我大齐声威利益,我也定然不会饶了她!更不会让大齐成为第二个燕国!”少年王爷的眸子里有着璀璨夺目的光芒,熠熠生辉。 “不过,相传长公主为楚王皇贵妃妃以来,茹斋吃素,想来定然是早已发现了这个秘密。”老者睿智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可是,为什么现在才说呢?”明亲王将两个老虎布偶拿在手中,左右玩弄。 只见那两只老虎一大一小,眼如铜铃,炯然有神,眉间的“王”字用金线绣成,光彩耀人,脖颈处都挂着楚王室特有的金锁标记。唯一不同的便是,较大的老虎头上顶着一顶白色的帽子。 “也真难为她能有这样的耐性,十二年了,若是此次出使,不是你我二人,她又准备等多久呢?以为告诉我这些,便可以让我替她报仇了么?那么,洛大哥的仇,我又该找谁来报?”明亲王似是自言自语,眼睛定定的看着手中的布偶,掌中暗暗用力,便见那簇新的布偶顷刻化作齑粉。“不过,既然你要玩,虽不愿帮你,可看在这顶白帽子的份上,我也并不介意给你添几把火。” “王爷,是否有了主意?” “来即是客,我们做好使者的本分就好,先静观其变。”明亲王拿起桌上的茶盏,自斟一盏,嘴角却是勾起笑意,“一只老虎,就算是戴上再华贵的白帽子,也永远不是皇帝!也有可能,这顶沉甸甸的白帽子,会压得山中之王喘不过气来也不一定...” “如果长公主所言属实,那么十四年前,三国激战时,楚国所谓战死的三皇子楚怀阔,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楚王。那么,当初被烧焦的尸体,会是谁呢...”朱伯轻轻捋着雪白的胡须,开口道。 “夜长梦多的道理,如今的楚国帝王可是熟稔非常啊。”轻轻把弄手中的青瓷盏,少年笑得一脸无害,“朱伯,父皇说,此行是要和亲的是吧?” “殿下此言何意?”老头子似乎还暂时没法跟上少年的思维。 “若是说,我娶了晟昭帝最爱的女儿回去,而她又知道了自己叔父的行径,又该如何呢?” “王爷是说大楚长公主千华?可是,如今齐楚两国关系微妙,楚国皇帝又如何会将爱女嫁给您?” “朱伯忘了,对真正的楚国皇帝而言,这个女儿嫁不得,可是她这个叔父,却是巴不得这位能干的长公主早日嫁掉呢。”明亲王起身踱步向暖阁,“皇后无子,长公主身后有着祖父左相为首的文官支持,楚国又有女帝的先例,试想如今的楚国皇帝又怎会不觉得她碍眼呢?反倒还得装作宠爱非常的样子,倒真是不容易。长公主如今已是十八芳华,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楚国皇帝想要将皇位由自己的一脉传承,将长公主外嫁才是最好的决策啊。” “明日若是提及,我想,这位楚国皇帝定然是不会推辞的。”朱伯若有所思。 “朱伯,我说过了,顺其自然,咱们自己提出来未必会比人家提出要好的多呢。”步入暖阁,明亲王的声音远远传来,“先生早些沐浴安寝,这几日好有好戏看呢,可要养足了精神。” 听着暖阁里的水声,朱伯安静的推门而出。 第七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又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呵。 床榻之上的人,微微蹙眉。 遥远,却又不可遗忘的记忆呀。 ...... “皇姐,你为什么这么狠?”少年单薄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从没有爱过他,为了我的幸福,我不得不这样做。小义,不要怪我,我不愿意做一枚棋子,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追求属于我自己的幸福!”穿着红嫁衣的女子瑰丽而妖艳,面容凄然而决绝。 “可是洛哥哥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他对我们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少年的眼底有着说不尽的难以置信和绝望。 “我要离开这座黄金的牢笼,挣开这奢华笨重的锁链!只有他才可以让我永远的逃离这里,才能给我所有想要的!我恨母后!我恨父皇!我恨洛天!我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在火光四射的暗夜里穿破云霄,凄绝而狠厉。 漫天的火光在夜风的撕扯下张狂而猖獗,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百态众生,光怪陆离。 眼前的宫殿已成一片火海,肆虐的火苗疯狂的跳跃,燃尽最后的希望,也让少年心中的惊惧,悲痛,愤怒和恨意燃烧到极致。 被侍卫拖着的少年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片火光燃尽,忘记了挣扎,涣散的眼神开始凝聚,最后眼底却只剩一片宁静。 如同一潭死水,不见波澜。 少年的心底,被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着,逐渐生根、发芽、开花,最后肆意的蔓延,亭亭如盖,笼罩着泡沫般易碎的心。 半旧的布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那堆灰烬之中,又一次燃起小小的火苗,“皇姐,你我自此,便如此偶。” 少年轻轻开口,转身离去,最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十岁的少年,就这样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一别,至此。 梦中惊醒的皇贵妃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帘前帷幔,一语不发。唯有额头上晶亮的冷汗,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悸。 可是,那样的作法,并没有错,不是吗? 身为质子的命运,原本就是这样脆弱呵,不是么?那么,为什么还要不甘愿呢? 政权斗争的棋子呵。 两国交战之前,不管有错没错,质子都是用来祭军的呀,这便是命运,永远不能堪破的命运呀。 丝毫没有退路可以选择的命运啊。 我只不过,是想借此,来搏一搏,换取自己的幸福。这样,总好过三个人,永远的苟延残喘,过着那般仰人鼻息的,卑微不堪的日子。 你,莫要怨恨。是你说过,幸福,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而我,只是在将它付诸实践,不是么?小說中文網 良久,才听到纱帐中传来一声低唤,“叶儿。” 珠帘轻揭,串珠叮咚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清脆异常。 随着轻缓的脚步,屋内逐渐燃起亮光。叶儿移至床前,垂手而立,“娘娘。” “扶本宫起来。” 叶儿取过搁置一旁的软垫,用手按了按,待安置妥帖,才扶着皇贵妃靠了上去。 “去倒杯茶来。” “是。” 接过叶儿递过来的青瓷茶盏,皇贵妃轻啜一口,阖目凝思,并不言语,静静的梳理着思绪。待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才将手中早已冰凉的茶水递给叶儿。 “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娘娘,奴婢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将布偶放在了明王殿下的寝宫内。” “可曾有人察觉?” “奴婢来去很是小心,那布偶也是在明王进殿前一刻放入的,奴婢一直守在窗外,未曾有人靠近,最后是赵公公送明王回的寝宫,奴婢听着也未曾入内,想来在门口便回了。奴婢一直在窗外守到明王入内,果然不出娘宁所料,一同入内的还有随行的那位老者,只是那二人说话的声音奴婢未能探听得到,因惶恐被明王发现,这才返回,想来,不会有人觉察。” “无事便好。” 叶儿顿了顿,将重新添了新茶的茶盏递给皇贵妃,见她不置一词,只是静静喝茶,这才继续下去,“奴婢回来的时候,娘娘已经安寝,奴婢不忍扰了您的清梦,这才自作主张想要明日再向您回禀此事。望娘娘恕罪。”说着便要跪拜下去。 “无碍,起来吧,”皇贵妃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将茶盏递给叶儿,“本宫要休息了。” “奴婢谢过娘娘。”叶儿接过皇贵妃手中茶盏,服侍她躺下,转身收拾了茶具,熄灭了烛台的灯火,这才小心退了下去。 床榻之上的皇贵妃静静地躺着,轻轻叹息:“这次,权且再赌一把吧。” 语罢,合目而眠。 ***** 绿柳飞燕,太液池的水流潺湲而前,春日的大齐皇宫明媚而澄澈。池边柳树下,衣衫半旧的少年安静地坐着,呆呆地盯着水里游动的鱼儿。 春日的微风拂面而过,温柔而煦暖,让人想要沉沉睡去。 少年微微眯起双眼,似思似眠,手中的柳枝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地敲击着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远方散去。 好不惬意。 少年沉迷在这样舒适的情境里,却在下一瞬,感受到背后的重重一击,直直落进了水池内。 纵然太液池内引了地热温泉,初春的池水依旧冰寒。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回过神来,却只觉周身冰冷,不由微微一颤,开始拼命挣扎。然而冬日厚重的棉衣未曾换下,在此刻被池水浸入,变得更加厚重,少年只觉身子直直下坠,一点一点的向池底沉去。 “哎呦,你们看,小八怎么在水里游泳呢?”身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惊叫,接着,便是一阵哄然大笑。 讥讽,嘲弄,幸灾乐祸。 “小崽子,水里舒服吗?” “哎呦,瞧瞧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子,如今连鱼儿见了他,都要躲得远远的呢!”一旁身着暗紫华服的少年随手折了根柳枝,远远地在落水少年的脸上拂弄,开心不已。 “真是个晦气的东西,咱们可得离得远远的,不然呀,这沾染了晦气,可就不划算了!” “哈哈哈哈...”少年们的身影逐渐远去,只留下太液池内落水的少年,独自挣扎。 第八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瘦弱的少年在水里拼命挣扎,每每靠近岸边,便被人用木棍支向更远的方向。一次次的挣扎最终让他体力不支,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再也使不上劲,听着耳畔刺耳的嬉笑,却无可奈何。 声音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就要死了吗? 少年的意识开始涣散,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刻,却触摸到一片衣角,接着身上的棉衣便被人解了开来,少年不禁打了个冷颤,紧接着触碰到一个温暖的胸膛,忽然感受到一种力量,被人轻轻托起,带出了水面。 原本温暖的春风,此刻拂来,竟是那般的冰寒刺骨。 “振作点,你不会有事的。” 耳畔传来轻轻地声音,略带喘息与急促,却让少年觉得温暖而踏实。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呀。 面色苍白的少年嘴角微微一翘,紧接着,便安心地,沉沉入睡。 洛哥哥... ***** 明王在暗夜中静静地立于窗前, 月光透过窗户倾洒而入,铺就一地平和。 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仰首凝思。他伫立的身姿犹如点云雪山之顶积雪的峭壁,沉默,冷峻。仿佛能够那样,永生永世,风霜不改,即使历经山河变迁,岁月更迭,也能依旧如昔,坚定而立。 玉盘的光华转过地面,转过屋檐,转过窗柩,转过他的黑发长衣,将那白亮亮的冷光,不偏不倚的投射在依旧仰首独立,依旧专注凝望的身影上。那沐浴于瑶华月色中的背影,与月光浑然一体。尛說Φ紋網 孤单,寂寥。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有着如此皎洁的月华,却终究,注定了叛离分析。 那般残忍啊。 有些人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以致,烟消云散,可是也有一些,必定如同跗骨之蛆,刻骨铭心。 擦不去,抹不掉,就如同噩梦一般,紧紧地缠着你,让你喘不过气来。 那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一幕,是那般真实,如同昨日发生,无法忘却。 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没有任何放弃的可能。 既是不能,更是不愿。 良久,黑暗与光明的交界之处,听得人幽幽低叹,声音悠长。 “一晃,十四年了啊...” “或许,本王该去会会故人。”明王目光瞥向院中大楚隐卫的藏身之处,轻笑一声。转身入内,顺手拈起一点被碾成灰的布偶残迹,“月华如斯,定然不能辜负了好时光啊。” 行至床榻前,更衣自眠。 夜风不时从未及关上的窗户吹入,雪纱帷幔在风中飘动。纵然夜色深沉,可那守卫在外的隐卫,却在皎洁如练的月光下,将屋内酣睡的异国皇子看得紧切。 隐卫眼中安静入眠的尊贵皇子此刻左手结印,薄唇轻动。霎时间,风声紧峭,却在眨眼的功夫,恢复如常。檐角的八角风铃顿时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依稀可闻。 那些藏匿的隐卫,在风起的瞬间都绷紧了神经,却带看见帐中依旧安睡的人时,复又安静下来,默然静守,专注地盯着屋内。 床榻上的皇子此刻唇角微勾,却已然恬然入睡。 ****** 永鸾宫内沉睡的鸾歌在听到八角风铃的那刻,蓦然惊醒。手下本能的微一用力,却不想抓到一把柔软滑顺的东西,紧接着,便是一声哭天抢地的惊叫。 鸾歌听见这声音,柳眉轻蹙,看也不看的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臭狐狸,再叫我就炖了你!” 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反倒是换了一声酥媚入骨的狐狸叫,轻轻浅浅。 明眸流转,鸾歌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朝着案几之上兀自压惊的狐狸轻轻招手,顺带无害的甜甜一笑:“六两,过来。” 这下却将那刚稳住身形的狐狸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打翻了案几之上的果盘。 鸾歌柳眉微竖,死死地盯着六两,轻声逼吓道:“死狐狸,你可别逼我动手!”然而,却只见那只“死狐狸”满眼小心的防范着鸾歌。纵然心中畏惧不已,底气不足,却也是死撑着面子回看过去。就算没有胜算,也不能太没面子,不是么? 一人一狐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然而終是鸾歌道高一尺。手中的鸡爪晃呀晃,晃呀晃,那贪吃的肥狐狸不禁眼角流光,在暗夜里媚态十足。终于败下阵来的六两,耷拉着耳朵扭着肥腰踱着小碎步走到鸾歌身边。 轻轻抱起白色的肥狐狸,看着它满足的啃着鸡爪,鸾歌邪恶的一笑,伸手便是狠狠一抓。 与此同时,永鸾宫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奇怪叫声,似猫却又不是猫。 知情的守夜宫人摇摇头,哎,定是那只贪吃的狐狸又偷吃了三公主的东西... 鸾歌看着手中一小把亮白油顺的狐狸毛,咧嘴一笑:“哎呦,六两,我一时失手,不小心拔多了,哎,怎么办呢?恩,我想想....我看,这东西我还是先帮你存着,先谢过你的无私奉献了啊~” 而此刻的六两却是抱着自己用“奉献”出的玉狐毛换来的鸡爪,逃得远远的,再也不看鸾歌一眼。倒是那双耳朵,高高地竖起,警惕地放哨。 鸾歌笑看它一眼,起身燃起烛火。 “呵,华阳梦术么?这小子倒真是资质不错,借物入梦之术也从那浑小子手中学了过来。瞧着这手法,虽是有些稚嫩,却也不算丢了那人的脸面。只是....确实有些莽撞了。” “看在你叫我一声姑姑的份儿上,权且助你一次,借这臭狐狸的毛,来为你护护法。”鸾歌说着,拈出五根狐狸毛,在桌上围绕烛台以五行术位搁置,轻声念诀,双手开合起落间,只转瞬的功夫,便见那术阵结成一个玉色的光环。 莹莹光色,透彻晶亮,绕着烛台,逐渐围成一幕光墙。 “啧啧,没想到呀,你这臭狐狸整日好处懒做,倒将这皮毛养的愈发油滑光顺,灵气十足。这样纯正的玉色光华,倒也真是许久不见了呢。”鸾歌瞧向六两,撇撇嘴,转而却又是回首一笑,“不过,我倒是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值得你以华阳梦术来入他的梦呢?” “自然,也得看看,值不值得我这五根成色上好的玉狐毛呢...” 第九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轻轻扣过白玉瓷盏,鸾歌满上两杯清茶,随手拿出一旁藏好的另一只鸡爪,三两下吃得只剩一片鸡骨头。 一旁的六两远远看着,又看看自己怀中的鸡爪,自愧不如的同时,又将那小耳朵竖了竖,连带着身子也移了移,一口吞下那只鸡爪。没成想没咬好,一下子将骨头卡在了喉咙,急得跳脚不已。 “蠢狐狸。”鸾歌瞪它一眼,随手将一小块鸡骨头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击在六两的喉脖之处,让它将卡在喉咙的鸡骨头吐了出来。 不再看它,鸾歌用一条细长的鸡骨在其中一盏茶杯中轻轻搅动。待那茶水顺势旋转成圈,便将剩下的骨头都扔给六两。而她自己,却捧起另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只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瞥向那仍旧旋转的茶水中,逐渐幻化出的景象。 ***** 而此刻神识入梦的明王在移动的瞬间,突觉体内勃发的气力大增,而四周,似乎也多了一层圆润温和的气息,包裹着他的周身,只觉灵台更加清明。 这突然而至的元和气息,令他心下诧异,不由分神。 可以觉察,这股力量对自己并无害。只是,来自何方? 正在他迷惑的同时,玉环之内的烛火也微微摇曳。鸾歌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由破口大骂:“呆子!你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么?” 听见这一声,明王连忙回过神来,平定心绪。待看见周遭若隐若现的玉色光华上,浮动着浅浅的光晕,才心中一喜,道:“多谢姑姑。” “哼。”鸾歌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真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小子。华阳梦术的入梦之法有致幻之效,虽然以物入梦之法可凝聚心神,但也难防万一。若是施术中途有人闯入,则是最大的禁忌。轻则术法尽失,不死也残;重,则神识无归,永远无法再醒来。 是以一般修习术法的云阳弟子,都不会轻易施行此术。 如今身处异国,这混小子如何敢狂妄至此? 这般道理,明王不是不知,只是他此行只带来数名护卫,再加上今日已经进献云果,便是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大楚。而他吃定了如今的齐楚二国关系微妙,即使稍有不慎便会擦枪走火,可是如若他在楚国境内出了问题,两国相战,楚国更是师出无名,失了民心。 因此楚皇不仅不会对他下手,反倒是会加紧保护他的性命无忧。 至少,在楚国皇宫的这段日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原本就没想深夜出殿在楚国皇宫内打探什么。一来,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二来,躲过那么多的耳目也不是易事。这般毫无把握的事情,稍微有些脑袋的人,断然不会冒险。 早在施术之前,他便发现了院中的隐卫。那些人功夫上乘,那刻意未关上的窗户,便是为了外面的人更好的监视—亦或是更好地保护自己。 况且,自己与那个女人之间,有着血缘联系,再加上以那人之物入梦,更是减少了不少风险。因此,他才敢用华阳梦术。 明王听着鸾歌一声轻哼,知她不愿多言,恐出言不慎触怒了她,硬生生忍下了心中疑问,重新敛回思绪,这才向前走去。 眼前浓雾缭绕,白茫茫一片,前方的路看得并不真切,倒令明王心中些许诧异。 纵然前方看不真切,可是幸好有那玉色光晕,光晕包裹着的明王三丈之内,脚下之路清晰可见。 明王心中暗想:不想这幻阵竟如此厉害!今日幸好有姑姑在旁襄助,否则今晚可是白来一遭。只是,在那人的梦境之中,不知会看见何景...刚刚有些庆幸的心情,在此刻却是有了些许低落。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光晕。 一旁的鸾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捧着茶杯不置可否的笑笑,心中却是自有一番计较。 ***** 这般各怀心事的行了些许时候,明王正欲用在心中酝酿好的理由推脱放弃时,却发现周遭的光晕已散。与此同时,传来一道虚渺的声音: “你不必防范于我,别人的私事,我向来不屑插手。今日肯为你护法相助,只是不忍那混小子的爱徒就此丧命,今日在此卖他一个人情,有了机会,可得让你那师父好好还了今日承我的恩情。华阳幻阵已过,我也不便久留,你好自为之。” 明王被点中心中那点私心之念,面上不由一红。 华阳梦术之险,便在入梦之时的华阳幻阵。这幻阵皆是借由人的贪嗔痴念幻化成像,霍乱人心。雾阵愈浓,妄念愈重,入梦愈是艰难,入梦之人的危险,也是愈发严重。 原本他是借由血缘和物件来减少幻阵的浓雾,谁知那雾气竟是那般浓烈。 一开始他自然有些诧异那般出乎意料的浓雾,可是在得到鸾歌的帮助时,心中自是欣喜不已,然而他亦是怕鸾歌看到梦中未知的景象。不曾想,他的这些小心思,竟是被鸾歌一语点透。 那早已远散的声音和消失的光晕,明白的昭告着鸾歌的离去。此刻的明王,心中却是感触莫名。 罢了,不再做他想,抬腿便向前方行去。 ***** 此刻那五根玉狐毛,早已焦黑成灰。 桌前,鸾歌懒懒的趴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拿过茶壶给自己满上。那双眼睛,却是仍旧瞥着桌上茶杯中,依旧幻动的茶水,其中景象清晰可见。扫过六两被烧成灰烬的毛发,眼底也是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情绪。 水里的镜像中,玄衣男子正在快步前行,丝毫没有被人盯梢的自觉。 鸾歌无赖的撇撇嘴:“虽然说我不喜欢插手管别人的烂事,可是我也没说不喜欢看戏对吧,反正...” 男子突然驻足,小心地藏匿在一根柱子后面。随意一瞥,待瞧见镜像中的女子,鸾歌却突然停住了自言自语,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冷意。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水杯。 良久,才悠悠低叹:“原来,是这样呵...” 周身散发的气息,让角落里啃鸡骨头的六两也不由打了个冷颤。 第十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床上的明王霍然睁眼,波澜不惊的眸子幽若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起身,自在香炉中添了些许安神香,闻了闻,这才放心地用一旁的金拨子轻轻地在香炉内搅动。室内隐隐有清香浮动,令明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睡意,也渐渐上涌。 谁曾想,多年来,堂堂明王只有借助这种东西,才能安然入睡? 自嘲一笑,走到窗前,轻轻关上窗户。 明日,还有好戏,必要养足了精神才好。 微风拂过,檐角的八角风铃轻轻晃动,却悄然无声。 许久,才见那刻着繁复咒文的风铃,无风自动,传来一两声轻响,依稀清脆,在暗夜里,似有若无。 ***** 此刻的永鸾殿里,鸾歌目光阴寒,袖中双拳紧握。蓦地起身,突然一掌拍在桌上。那梨花木圆桌微微一抖,在她拂袖而去的那瞬,裂成碎片。 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夜风让她瞬间清醒。 袖中双拳紧了紧,而眼中刚刚染上的一抹异红却是散了开去。鸾歌走至庭院,仰首望着南侧的琼楼玉宇。夜风吹起额角的发丝,露出眉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红。 “此仇不报,人神共灭!” 竖日清晨。 广阳殿内,菱花铜镜内映着的女子眉若远黛,肤若凝脂,美目流转间顾盼生姿,娇艳动人。 “长公主,您看今日用这只簪可好?”一旁的侍女红玉在妆奁内取出一支八宝琉璃嵌玉簪。簪尾坠以菱形白玉珠,玉色润泽,华贵非常。 “换一支吧,简单些便好。”千华顿了顿,“就用那只蓝玉蝴蝶簪吧。” “是。”红玉取过簪子,轻轻巧巧地绾起千华鬓角的一绺发丝。 蓝玉蝴蝶簪斜插入髻。蓝玉剔透晶莹,蕴染着丝丝雨后天青色,轻薄的银色蝶翼轻轻阖动,振翅欲飞。 “这蝴蝶簪衬得公主可真好看!”一旁端着水盆进来的青玉笑道。 “瞧你说的,莫不是平日里我们公主不好看?”红玉白她一眼,却是满眼盈盈笑意。 “我可是没有说过这话啊,咱们公主本来就是天生丽质,更何况还有咱们红玉姑娘一双巧手日日装扮,更是一个妙人儿了!红玉姑娘这手艺,旁的人想要学,还是学不来呢。”将水盆放在架子上,青玉看着红玉笑道。 “那是!”顺着青玉的话,红玉扬起了小巧的下巴,佯作得意。 “你们这两个家伙,可真是越发没了规矩!看我不早早把你们嫁了出去!”千华笑看两人,打趣道。 “奴婢不要!” “奴婢也不要!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公主。” “行了,闹着你们玩儿呢,你们想要走我还舍不得呢。”千华伸手扶起双双跪下的婢女,二人这才高兴地站起来。 忽而便见红玉神秘兮兮的说:“要说这嫁人呀,我可是听昨儿个在临华殿伺候的宫女讲啊,那个齐国来的明亲王可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呢,被那些个小丫头传得像个仙人一般。听说昨日还向我大楚献上了传说中的解毒圣品云果呢。” “哎呦呦,公主快瞧,这丫头刚还说自己不嫁人呢,原来是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仙人一般’的人呢!公主莫不如将这丫头给那齐国的皇子送去,也好成人之美。”青玉拿着帕子在旁笑道。 “去你的!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你可知道那个明亲王此来是何意啊?我听御前侍奉的丫头说,人家可是要来和我们楚国联姻的,你说,那样尊贵的人,除了咱们公主,谁还配得起?”红玉气急,作势便要和青玉作打。 “哎呦,奴婢错了,红玉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吧。”青玉做求饶状。 “你说联姻?怎不听父皇提起过?”一旁看二人打闹的千华不觉有些诧异。 “奴婢也是听那些宫婢说的,他们说此次那个劳什子王爷这次来,是想要娶我们公主回家呢!”红玉回道。 “瞧你方才那样形容,这个‘劳什子王爷’可是不错呢,宝剑配英雄,佳人伴才子,这可真真是妙极!我可听说这个王爷才华横溢哦,公主殿下,您的好姻缘到了呢!”青玉轻轻合掌,一双眸子满是笑意的看着千华。 “我说呢!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竟是这样记仇,便就这样排揎起我这个主子来了。也怪我,将你们宠上了天,越发的没了规矩。”千华面上一红,起身作势便要和二人作打。 似是想到什么,千华突然顿住,敛了神色,朝红玉道:“待早膳过后,你将父皇昨日赏的那些个糕点带过去永鸾殿。与其让那两个家伙费尽了心思到我这里来百般讨要,倒不若我主动送去,野生的他们瞎折腾,又弄得鸡飞狗跳。” “是,公主。”红玉应者,又接着道,“刚才嬷嬷来说早膳已经备好,公主何时用?” “就现在吧,咱们也别闹了,一屋子的都没个正经,传出去了又叫人笑话。”说罢,三人便一起向用膳的暖阁走去。 暖阁内,青玉在旁仔细地为千华布菜。看到桌上的一碟龙虾,千华微微一笑,又吩咐道:“红玉,待会儿将这盘子虾也给永鸾殿送去。虽是不如那冰虾贵重,也算是一片心了。” 转念一想,似是想到了什么,随便吃了几口,千华用绢帕擦擦手,起身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顺便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昨天也真为难她真跪了那么久。” “公主再用些吧。”青玉在旁劝道。 “无碍,将这些都撤了吧。反正今日也是没胃口,不若顺道出去走走。”说罢,便向屋外走去。转念一想,似是想到了什么,随便吃了几口,千华用绢帕擦擦手,起身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顺便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昨天也真为难她真跪了那么久。” 一路走来,千华心中有一番莫名的烦躁。 若问事件源头,便是那所谓的“联姻”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