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衣》 第一章 危机 大黎,东大6国家之一,国内划分为16个州郡,是个风景缤纷秀丽,人民富足安乐的盛世王朝。大黎东临宁国,西临允燕,北临赤岚,南临长平。虽位于四国之腹,但全国水路四通八达,有“水中黎”之称。 黎国自开国以来,便重商利市,引来大批客商定居皇城。虽是小国,却掌有各国经济命脉,又因与各国交好,始终保持中立,故而能在当年群雄争霸之乱中暂得一时平安。 黎国皇室自古便子嗣不旺,到了惠文帝这一代,便只育有两位公主——懿慧长公主和懿敏小公主。 懿慧长公主年芳十六,芳名衣煜。衣煜品貌端庄、温文尔雅。自幼便受到太师太傅的悉心教导,故胸襟广阔,心怀天下,并非一般闺阁女儿所能比拟。 懿敏小公主年仅十四,芳名衣熠。衣熠娇俏可人,机敏聪慧。因为皇长子的早夭悲伤过度的馥皇后,不小心动了胎气而提前两月出生。馥皇后拼死产下懿敏小公主,可自己却香消玉损了。 惠文帝对这个因早产而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多有宠爱,自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不论是批阅奏则还是上朝议事,懿敏小公主均跟随身旁。衣熠听的多看的多,时不时也会口出惊人之语,令人折服。 正元三十二年初,惠文帝连下两道谕旨。 一立长女懿慧长公主为储君,待祭天地、宗庙后移居太女府。另大赦黎国,免赋税两年,同年招婿。各郡县需张贴此诏,举国同欢。 二令次女懿敏公主移宫西华门熠安府,赐仆役侍女若干,赤血良驹十匹,私宅护兵百人,另赏金珠玛瑙十数担,锦华玉服百数匹。 同年三月,黎国各郡县出现以“颠倒阴阳,有违祖法;天理难容,替天行道”为名义的起义军。 起义军兵力强壮,声势浩大,不过月余,便接连攻破周边郡县,叛军剑指皇城——余安。 灰黄色的浊云低低的压在余安城的上空,寒风像开了刃的宝剑划过,切割着斑驳的城墙,出了尖利刺耳的啸声。 御林军大统领——何炟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看着又一波进攻退去后疲惫地倚靠在墙后的兵士们,而城墙下的满目疮痍,早已不复往日皇城的繁华景象。 叛军的进攻已经连着持续三天了,这三日三夜来,他以五千御林军力抗七万起义军。众兵士拼死抵抗,不眠不休,纵然奋力杀敌之心不止,奈何体力渐渐不支。何炟明白,若是叛军再持续进攻下去,不足一日,余安必破。 现今所有的希望都寄于常年驻守边关的迟大将军,迟将军统领的五万迟家将各个都是骏勇非凡,能以一敌十的角色。若是迟将军能及时赶到,定会大破起义军,大黎便得救了。 只是,迟将军早该在昨日抵达余安,探子至今都没有现迟家将的先锋军,怕是......若是迟将军在明日黎明前仍未赶到,那可就真的是太迟了。不安和无力交缠着何炟的心口,逼得他想仰天大吼,可最终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统领,大统领!”传信兵一路疾跑,跪在何炟的身前抱拳道:“圣上传大统领入宫一见。”Www.XSZWω8.ΝΕt 寒风骤起。风卷着一片残叶旋转着飞舞,它划过白玉铺造的温润地面,避过青石瓦雕刻的壁窗、玉石堆彻的墙板,绕过檀香木飞檐上似要展翅而飞的凤凰,向着远处被袅袅雾气笼罩着的宫殿飞去,最终落在了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殿顶上。 “......御林军五千人马,现如今已不足两千,歼敌数一万有余,只是叛军轮番进攻,将士们体力逐渐不支。若明日黎明前仍未等到援军,末将誓死捍卫荣昭宫!”何炟跪在金殿上,声音坚定而决绝。 惠文帝坐在龙位上久久不语,争议不休的臣子们也逐渐安静了下来。金殿内似死一般的寂静。 “父皇。”良久,位于惠文帝左侧的太女——衣煜开了口:“父皇切莫忧心,迟将军忠肝义胆,对父皇唯命是从,即已收到皇命,定会抵达余安。唯今只需我等耐心静候。” “阿姊此言不错。”殿门外突然传来了衣熠娇俏的声音。 “熠儿拜见父皇,太女殿下。”衣熠走到金殿中央,向着惠文帝和衣煜跪拜。 “熠儿快起来。”惠文帝忙挥手叫她起来:“朕不是让你去陪伴你皇祖母,可是皇祖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父皇,是熠儿自己有些见解,想先行禀告父皇。皇祖母已经恳准熠儿前来了。”衣熠站直身体,规规矩矩的回答。 “难道你有破解之法?”惠文帝急忙问询。 “熠儿是有些想法,还需父皇和阿姊允准。”说着,又对衣煜笑起来:“阿姊刚才所说确实可取,却又不可取。” “可取?不可取?”衣煜被说糊涂了。 “御林军将士们已连续征战三日三夜,早已疲惫不堪,若是再无顶替兵士,恐怕等不到迟将军前来,我们便......”衣熠像个大人似的摇摇头,又说道:“所以熠儿想了三点。” “其一,招兵。据熠儿所知,不止在朝臣子有私宅府兵,在商贾之家亦有私宅府兵看护家院。这些都是舞刀弄枪之辈,何不征召入军,共同抗敌呢?”惠文帝听着便点了点头。 “其二,训兵。熠儿知道,余安城内有很多有志之士,他们想保家卫国,却不得其法。我们可以征召这些有志之士,训练他们,也好抵上倒下的兵士。” “这训兵听着倒是有些道理,可新兵练成老兵也至少需要三个月。如何能行?”衣煜质疑道。 “训练之事,阿姊不必忧心。我听闻何炟大统领曾是迟将军的得力干将,因军功卓著才被调遣到御林军做大统领。而何大统领在迟家军时,便有过在短期内把新兵练成老兵的例子,现在想必何大统领也必有其法。”衣熠直接将此事交给了何炟。 “末将确做过此事,却不是将新兵变老兵,是快让新兵成长起来,熟悉战场。”何炟抱拳道。 “这便足够了。我们只需拖延叛军,以待援军,并非让他们陷阵杀敌。想必何大统领能懂我的意思。” “若何大统领有把握,如此也算是一计。熠儿,你所说的另一计是什么?”惠文帝点头道。 “这最后一计,便是弃宫。”说着熠儿跪拜下去,叩道:“父皇,熠儿心知您心中所想。叛军侵占我大黎疆土已有月余,太师早有谏言,奏请使臣出使邻国,以求援兵。但您迟迟不准,就是怕他们有来无回,大黎会瓜分豆剖。可如今!我大黎危在旦夕,倘若...倘若迟将军真的赶不过来......” “懿敏!你好大的胆子!”惠文帝拍案而起,怒声道:“别说还未到那一步,便是叛军明日便攻破余安!朕也绝不会弃宫而逃!” “父皇、圣上息怒!”衣煜和满朝文武均跪伏叩,衣煜为衣熠求情道:“熠儿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之处,父皇慢慢教导便好,切勿动怒啊。” “父皇!”衣熠抬起头,大声说道:“若是还有挽救之计,熠儿也不愿如此。可如今!叛军就在余安城下,再有几日便会攻破城池!即时我大黎皇室将受灭顶之灾!弃宫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唯有一点!就是我大黎皇室的安然无恙!只要我皇室一息尚存,大黎便不会分崩离析!现今女儿竟不知父皇还在犹豫什么!” “熠儿!住口!”衣熠急声阻止道。 “阿姊,父皇看不明白,连您也看不明白了吗?”衣熠哭道:“迟将军忠肝义胆,却久久未来支援,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昨日听得援军未到,熠儿心里便知不好。倘若是叛军在迟将军归来的路上做伏击,就算是勇猛无双的迟家军也必会被拖住。而我们再无援军,一旦叛军攻破城池,那皇祖母、父皇和阿姊您都该怎么办?父皇,熠儿不想懂那些家国天下,在熠儿的心里,您们才是我的天下!” “熠儿......”衣熠温柔的拥住衣熠,流下泪来。 惠文帝满面的怒意在衣熠哭诉下慢慢瓦解,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他想到了励精图治的皇祖父、英年早逝的父皇、还有馥皇后,恍惚间,眼前似乎还有馥皇后在梅林间对他温柔的笑。 他又想到了德艺双馨的皇长女、早夭的聪慧皇长子、还有自小长在他身边,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幺女,霎时间,那些似乎很重要的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都起来吧。”似是苍老了十岁的惠文帝无力的摆摆手,道:“御林军大统领何炟、户部尚书姜诚思、兵部尚书沈律!自今日起,便按懿敏公主所说,办理招兵训兵之事,不得有误!” “老臣、末将遵旨。”三人立马出列领命。 “退朝。”大太监一声喝,众臣鱼贯而出,随即小太监和侍女们也都离开了。 诺大的荣昭殿里仅余颓然的惠文帝及两位相拥而泣的公主。 第二章 责罚 “煜儿、熠儿,你们且随朕来。”惠文帝说着,率先走向在龙椅隔屏后的一扇不起眼的暗门。 衣煜替衣熠擦了擦泪,携着她的手紧走两步,两姊妹跟在惠文帝的身后一齐步入那看起来逼仄幽深的暗门里。 关上门后,就像是步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驱散这黑暗的唯一光源就是挂在墙壁上的小小火烛。火烛的光亮很有限,覆盖的范围只有一臂之距,两只火烛相隔又远,当人迈过火烛笼罩的范围时,便又重新步入了黑暗之中。 小路很是狭窄,仅余一人通过。衣熠紧紧抓着阿姊的手,黑暗的环境让她有些恐惧。衣煜却好似已经习惯了这里一样,一面安抚她,一面为她引路,防止她不小心被绊倒。 绕过了曲折的路径,转过角来,是一扇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黑色大门,门里隐隐透着光亮,仔细听去,似乎还有喃喃细语的声音。 惠文帝看着眼前黑色的大门,轻轻的将手放了上去,似乎没用什么力气,看起来厚重的门却“吱呀”一下被打开了。 霎时间,灯火通明。 衣熠也被惊住了——这被藏在龙椅后暗门里的竟是一间小小的宗庙。 “罪妇拜见圣上、太女、公主殿下。”一位身着麻布衣的妇人看到门被推开后,赶忙前来拜见。 “赶快起来吧。”衣煜看到惠文帝似未见到她般直直从她旁边走过,赶忙走上前去,伸手便要将妇人扶起。 “阿姊,这是何人?”衣熠疑惑道。 “熠儿不得无礼,这是......” “煜儿、熠儿,你们上前来。”未等衣煜把话说完,惠文帝便打断了她。 衣煜只得收回手,向着妇人福了一礼,随着衣熠走向惠文帝。 衣熠走向前去,面前是一张供桌,供桌的右侧有扇小门,不知通往哪里。供桌的桌面上摆着十张牌位,正对牌位的墙上也挂着十张画像,最靠左的一张画像的边角处隐隐泛着焦黄,似乎被摆在那已经很久了。桌面下有三个蒲团,最中间那个蒲团已经凹进去很大一块,照例应该更换新的蒲团,在此却并未更换。 “跪下。”惠文帝点燃三柱安魂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而后一撩衣摆,跪在了最中间的蒲团上。 衣煜听话的跪在了稍靠后的左侧蒲团上,衣熠却对这些有些好奇,虽然跪的利索,两只眼睛却只顾左瞧右看,引得衣煜瞪了她一眼才老实。 “煜儿、熠儿,这里便是我大黎老祖宗真正的魂归之处,也是我大黎最重要的机密之所。”惠文帝悠悠的说:“你们可知朕今日为何带你们来到此处?” “儿臣不知。”衣煜、衣熠异口同声道。 “我大黎,立国至今三百余年。由最初依附他国至如今拥有16个州郡,历经了不知多少艰难困苦。不论是那群雄逐鹿之乱,还是他国铁军踏我国土之危!便是再危机重重,我大黎君主也从未有过弃宫之举!现如今,仅仅是七万叛军来犯,你们便要朕弃宫而逃!而你们,一个是朕寄予厚望的太女,一个是朕悉心培养的公主,却教朕做出此等锥心之举。是朕教导无方,愧对衣氏列祖列宗啊。” “朕今日带你们前来,一是为了向衣氏祖宗请罪,二是为了教导你等何为皇室!”说着惠文帝站起身来,怒声道:“请宗法!” 跪在堂下的妇人犹豫了下,仍是听命取来了掌宽的戒尺。 “父皇明鉴!父皇要罚儿臣,儿臣绝无二话。只是熠儿还小,不懂事。是儿臣没有教导好熠儿,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饶了熠儿这一回吧。”衣煜把头磕的“碰碰”响,不过几下额头便见红肿。 衣熠被吓呆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看到父皇这么严肃的脸,听到过他这么严厉的语气。看着阿姊不顾自己,拼命为她求情,她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君王之怒。 “煜儿,你可是要一力承担?”惠文帝问道。 “儿臣愿意。还请父皇允准。”衣煜目露坚定。 “好!”说着,惠文帝便抄起戒尺,对着衣煜的肩背用力打下。 “父皇!父皇!”衣熠缓过神来,眼瞅着戒尺要打在阿姊的背上,忙伸手抱住惠文帝的手肘,跪着哭求:“父皇息怒!这错都是熠儿犯下的,父皇为何惩处阿姊?阿姊平素最是尊敬您,从未忤逆过您啊!都是熠儿的主意不对,父皇要责罚便责罚熠儿吧,阿姊是无辜的啊!” “无错?”惠文帝怒容满面:“若是无错,朕为何要罚她?身为太女,心志不坚便是大错!身为长姊,不足为训便要惩处!无毅志无德行,如何为君!” “儿臣知错,恳请父皇责罚!”衣煜只觉羞愧难当,自请责罚。 “啪、啪、啪......”惠文帝推开衣熠,手中的戒尺狠狠的落在了衣煜的背上。 “父皇!熠儿求父皇开恩啊!”衣熠不敢再上前激怒惠文帝,只跪在一旁边磕头边哭求。 惠文帝打了十余下,便狠不下心继续下去,只得甩了戒尺,责问半不吭声的衣煜:“你可知错?” “儿......儿臣知错,谢父皇......教诲。”衣煜痛的浑身颤抖,她紧紧咬着唇角,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去挺直脊梁。 “你且记着,朕今日罚你,只因你是储君,是我大黎未来的希望!熠儿可错,你不可!纵是失之毫厘,也必将差之千里,造成不可挽回之大错!”惠文帝伸手将仍跪在地上的衣煜扶起,交给在一旁哭成泪人的衣熠搀扶,训诫道:“煜儿、熠儿!你们可懂了?” “父皇,儿臣懂了!儿臣再不敢鲁莽行事,日后做事务必三思而行。”衣熠看着面色苍白,痛苦难忍却依然挺直脊梁的阿姊,忽然有一种她也无法形容的热流内心翻涌。 她不知道那股热流的名字,但她知道它们的姓氏——衣氏。 惠文帝不欲再多说,挥了挥手转身便要离去,在路过那名衣着朴素的妇人身边时,突然说道:“东西拿给她吧。”话落,便举步而出,不再停留。 妇人跪拜在地的身子猛地僵了下来,她呆愣了许久,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衣熠扶着衣煜慢慢地走过来,她本不欲停留,却被阿姊拉住了衣袖:“熠儿,快来拜见皇姑母。”尛說Φ紋網 “皇姑母?”衣熠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我记得皇祖母说皇姑母早在我出生前便去世了啊!” “熠儿!”衣煜皱眉训斥:“不得无礼!快随我拜见皇姑母!” “太女殿下、公主殿下不必多礼,罪妇早已被贬为庶人,幸得圣上宽宏大量得以侍奉宗庙,当不得您们姑母之称。”朴素妇人后退一步,躲开了衣煜的礼,摆手道。 “罪妇奉圣上之命,将此物取出,还请太女殿下收好。”妇人伸手将胸口一张黄布卷裹着的东西掏了出来,向衣煜递了过去。 “父皇他......这是答应了吗?”衣煜看到那块黄布,喃喃地问道。 妇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将黄布再往前递送了些。 “熠儿,替阿姊收好。”衣煜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是让在身后扶着她的衣熠接过去。 “阿姊,这是何物?”衣熠接过黄布包裹的东西,轻轻按了按,里面有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何物,她随手将它塞进了随身的香囊中。 “你且收好,待阿姊身子好些了你再给阿姊送来。”衣煜也不回答,只做出疲累的姿态,衣熠便急着扶她回去上药歇息。 妇人看着两姊妹离去的背影,合起掌,嘴里再次默起大悲咒来。黑色的大门缓缓关闭,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只有妇人眼角的一抹泪痕又区别出今日的不一样来。 “熠儿,阿姊有一事要请熠儿帮忙。”行至半路,衣煜突然停下了脚步,严肃的对衣熠说:“今日你献给父皇的法子虽好,但阿姊始终担心迟将军,阿姊想派遣一队士兵前去接应迟将军。可阿姊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父皇也定不会同意此计。” “即是如此,阿姊为何还要执意如此?”衣熠皱眉问道:“熠儿也觉得并无必要,若是......” “熠儿,阿姊现在只信任你!”衣煜打断衣熠的话,直接说道:“阿姊另有计谋,熠儿只需告知阿姊,你去是不去?” “阿姊?”衣熠有些担忧:“阿姊所求,熠儿当然要帮!只是熠儿身边并无可用之人,这......” “熠儿不必担忧,阿姊这有玉衡、玉阳、玉瑶,熠儿身边亦有青枢、青璇、青玑、青权。皆是可用之人,你且带着这七人,阿姊再给你一队人马,明日......不,今晚便悄悄送你出城。记住,出城后你便带着人往宁国边境而去,直至找到迟将军。若是没有接应到迟将军,你便前往宁国,去寻一人,请他帮忙。” “这......好!熠儿听阿姊的,只是此人是谁?”衣熠只觉阿姊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得先答应下来。 “此处不便多说,待熠儿前去宁国后自会知晓。”黑暗中衣熠看不清阿姊的脸,她只感到阿姊抚摸自己头的双手比刚才更要颤抖几分。 ‘是因为痛吧’衣熠想着,内心不免对惠文帝多了些埋怨。 第三章 阴谋 是夜,凉风习习。漫天的繁星好似也在逃避这场战乱,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偶尔能在遥远的天际闪出一点微弱的光明。 “公主,您已在这等了好久,夜深露重,咱们进去等吧。”一旁服侍的青枢紧了紧衣熠的领口,轻声劝道。 “阿姊说今夜要送我出城,那必定会使人前来,我再等等。”衣熠拧眉叹气道:“不知阿姊到底是何计谋,连父皇都要瞒着。” “公主,太女殿下来了。”青枢打断衣熠的思绪,指着不远处明灭的火光说道。 “青枢,你去宫内通知青璇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衣熠低声嘱咐一句后,忙向前两步去接衣煜。尛說Φ紋網 “熠儿别多礼,进去再说。”衣煜止住衣熠的话头,紧忙拉着她的手,步入熠安府侧门。 “熠儿,此事事关重大,时间无多,你且听阿姊说。”衣熠被拉了个踉跄,还不等落座,衣煜便开了口:“此次前去宁国边境,路途遥远,困难重重。你身边的青枢足智多谋、青璇耳聪目明、青玑善于数算、青权颇有御下之道,这四人你务必要带。阿姊身边的玉衡、玉阳、玉瑶也都赐给你,玉衡精于药理、玉阳武艺高强、玉瑶善于易容之术,你带着她们,阿姊放心。” “可是阿姊,玉衡、玉阳、玉瑶都是父皇遍仿大黎寻得的能人异士,是您最器重的心腹之人!熠儿带走了她们您怎么办?要不......” “熠儿!阿姊身在皇宫,又有父皇庇护,无甚担忧。倒是你,孤身一人,不仅要突出重围,还要躲避周边州郡流窜的叛军,想必更加危险。阿姊帮不了你什么,只有让她们去保护你,阿姊才能安心。”衣煜激动之下扯动到了肩背上的伤,一时冷汗淋漓,吓得衣熠再不敢反驳。 “我已安排人在御花园的溪流中放置了竹筏,这条小溪有条暗河,接连余安城郊的一道河流。一会你便随玉阳她们前去,乘坐此筏离开余安。你定要记住阿姊的话,若未接应到五万迟家军,你切不可回返!要想办法进入宁国!一定要进入宁国!”衣煜不顾背后崩裂的伤口,紧紧抓着衣熠的双臂,神色异常的坚决。 “阿姊您别激动,熠儿答应您。您小心别扯动到了伤势。”衣熠慌乱地护着衣煜的伤势,满口答应下来。 “如此,阿姊便放心了。”衣煜慢慢松了力道,放松下来。衣熠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玉阳,带着熠儿这便走吧。”衣煜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 “奴婢......谨遵太女玉旨。”玉阳跪在地上,声音里有着微不可查的哽咽。 “阿姊,熠儿这便去了。阿姊在宫中静候熠儿的好消息吧。”衣熠也不舍地拜别了衣煜。 脚步声逐渐的远去。谁都没有现,那滴从衣煜紧闭双眼中流下的清泪。它映着明灭的火烛,像是从天边滑落的星辰,释放着最后的华光。 “公主,这边请。”有着玉阳的带领,皇宫内外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放置小筏的小溪旁。 七人6续上了竹筏,玉阳边划动竹筏边小声对衣熠说:“公主殿下,太女已在城郊安排好了一队兵马,待您至城郊后,便要动身前往宁国。若您有尚未办妥之事,还请交托于奴婢,奴婢定会竭尽心力替公主殿下分忧。” “阿姊所托之事为重。上岸后,立即动身前往宁国边境,接应迟将军。”衣熠神色坚决,一心只想完成阿姊所托。 竹筏不大,但度却很快,不多时,便转过那条湍急的暗河,划到衣煜所说的城郊。 “陈将领。”玉阳跳上岸,与身着便衣的小将军见礼。 “玉阳姑娘,可是太......公主殿下?”陈将领看到衣熠后吃了一惊,刚要问询之时却看到玉阳的眼色,止住了口。 “陈将领,事不宜迟,这便出吧。”衣熠未曾注意到陈将领的异常,说着便往一旁的青毡马车走去。 落在身后的青璇却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瞄了玉阳三人一眼,跟在衣熠的身后上了马车。 “出。”陈将领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一挥手,十数人的小队便迅赶往宁国边境。 “公主殿下,您歇息下吧。”青枢看到衣熠面有倦色,担忧的说道。 “无妨。”衣熠揉了揉眉角:“多久能到宁国边境?” “回殿下,到宁国边境仅需半月余,只不知迟将军到了何处。”青玑道。 “父皇在半月前便下旨召迟将军回朝支援,想必不出两三日便能与迟将军相遇。”颠簸的马车让衣熠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晕眩向车壁靠去。 坐在马车一侧的青璇这时却抬眼扫了对面玉衡三人一眼,又快的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陈将领确实是名良将,期间多次遇到流窜在周边州郡的小股叛军,都被陈将领巧妙的避让过去了,小队行进的度也越来越快。 两日后,陈将领正带领小队人马安营扎寨,突然从一旁茂密的树林里传来“扑簌簌”的声音。 “快上马车!”陈将领一把将衣熠推进了马车,自己也带领兵士们将马车团团围住,以防不测。 “什么人!”陈将领大喝一声。 “陈珂?”这时,突然从树林里钻出一人,正是迟将军的独子——迟尉。 “迟尉?怎么是你?”陈珂惊讶的道:“迟将军呢?” “父亲......父亲他......”迟尉听到陈珂的问话,突然泪如雨下:“去了。” “迟哥哥?你说迟将军如何?”衣熠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不顾脚踝的刺痛,奔到迟尉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急声问道。 “公主殿下?”迟尉愣了一秒,惊愕道。 “你快说!迟将军如何了?”衣熠托住他要下跪的势头,语带哽咽的喊道。 “父亲他在月前便现宁国、北燕、赤岚和长平的边境均有异动,这时又接到圣上要求支援的圣旨。父亲不敢怠慢,留下三万迟家军以备不测,命我领两万军队先行回朝支援。”迟尉一抹满脸的泪水,恨声道:“不料行至半路,突然窜出了数万流民,他们身着大黎服饰,我军并未多做防备,熟料他们竟是四国相合的敌军!我军奋力突围,却仍是元气大伤,两万军队损失过半,所剩不足一万。我派遣信使回去禀告父亲,却带来三万军队战死沙场的消息,连父亲也尸骨无存......随后我便带领残余部队向余安行进,纵然一路躲躲藏藏,却仍是被敌军轮番进攻。我军无补给,无支援,剩余的将士们也所剩无多,算我在内,仅有十数人。” “此事为何不上报朝廷?”衣熠面色空洞,好似下一秒便要晕阙过去。 “公主明鉴!父亲之前连十道加急折,均无回应啊!”迟尉哭诉道。 “迟尉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一直跟随父皇身侧,并未见到你口中的加急折!”衣熠好似突然有了支撑,怒声质问。 “公主殿下!”一直站立在衣熠身后的玉衡此时突然跪倒在地,哭道:“迟小将军所言不虚,迟将军确实了十道加急折,只是这些折子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给藏起来了啊!” “你说什么?”衣熠惊愕回。 “奴婢不敢妄言。自叛军出现,圣上和太女殿下便现迟将军的请安折总是比平时迟一日放在御书房。之后竟再无迟将军的折子,圣上便让太女殿下暗中查探。最终却现是宰相大人将迟将军的折子给按住了,那十道加急折并未送到圣上的御书房。此事玉阳可为奴婢作证。” “回公主殿下,确有此事。”玉阳也承认此事。 “宰相?”衣熠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脑中那抹困扰她多时的疑云慢慢的消散,可真相却让她难以承受。 “所以......阿姊知道此事?所以她要让我离开大黎?”衣熠萎顿在地,哭号出声:“所以都是骗人的!叛军是骗人的!忠臣是骗人的!连阿姊,也是骗我的!” “公主殿下!”玉瑶也跪了下来:“太女殿下并未故意欺瞒殿下!圣上原本是想将太女殿下送出大黎,可太女殿下为了您忤逆了圣上,所以才会承受宗法之罚。太女殿下唯恐您受委屈,特叫我等随侍于您。太女殿下对您的拳拳爱护之心,天地可表啊!” “我们走了,皇祖母、父皇和阿姊怎么办?一旦敌军攻城,他们孤立无援......”说到此,衣熠便哽咽不能语。 “公主殿下,您就听从太女殿下的话,离开大黎,到宁国去吧。”青璇缓声道:“只要您平平安安的,也就不枉太女殿下的这番苦心了。” 衣熠的心绪翻飞,眼泪似是逆流而下,它们裹挟着,卷腾着,夹杂着一种名为恨的情绪,灌了她满心满脑。 她恨,恨所谓的‘起义军’、恨看似忠良的宰相、恨宁国、恨北燕、恨赤岚、恨长平,但她最恨的,却是自己的弱小,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四章 主仆 佑疆郡,是大黎与宁国交界处的边陲小城。 已是深夜,小城黑蒙蒙的一片,唯有天边的明月依旧高悬,洒落了一地的清冷,苍白的月光笼罩着佑疆城,无端的让人感到阵阵凄凉之意来。 衣熠从青布马车上下来,身上的华服早已被换成了粗布麻衫——这是几日前从路过的一家空置民房里找到的。唯有腰间系着的香囊,能区别出她与普通人家女儿的不同来。 “还是没人?”衣熠皱着眉,看着又一间大门紧闭的客栈。 前去敲门的陈珂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去寻下一家,却被衣熠叫住了:“算了,就这间吧。”话落,大门便被玉阳推开了。 客栈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客房,下层是供人饭食饮酒的大堂。客栈内蛛网尘封,桌椅摆置乱做一堆,虽然久不住人,可好在器物齐全,略做打扫后便能安歇了。 “真是好生稀奇,为何一路走来,所见店家不是闭门谢客便是弃店不顾,偌大的佑疆郡竟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青璇看着客栈内的陈设,忍不住出牢骚来。 “你可少说两句吧!”青权轻轻呵斥道:“这里往南再有三百里地便是大黎与宁国交界之处,迟将军便是在那......你没看到迟小将军进入佑疆郡后,脸上的神色?” “都住口吧!”衣熠忍不住扭头训斥了句:“这佑疆郡必是生了一场恶战,所以郡中人大都逃离此处了。迟哥哥看到这景象,必是心有所感,你们万不可再提及此事。” “是,公主殿下。”几名婢子连忙低头认错,摆正心态前去收拾房间了。 “公主殿下,末将已派人将此客栈守好,您可安心前去歇息了。”迟尉将这客栈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又安排了守夜的兵士之后才回到衣熠的身前回禀道。 “迟哥哥,有劳了。众将士,你们也辛苦了。”衣熠向众兵士福了一礼,“但我们距离宁国更近,也愈危险了,需更谨小慎微。日后你们只可以平民之称,唤我为姑娘,再不可提起公主二字!” “婢子、小人谨记姑娘教诲。”众人互相看了眼,异口同声道。 衣熠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被婢女们收拾妥当的甲字一号房中,躺在还算舒适的床上,她缓缓地吐出了口浊气。 她们一路奔逃已有大半月了。这大半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阿姊,也曾试图回去解救过。可余安城被敌军重重包围,不得进出,而送她出来的那条暗河也因水流湍急、暗礁林立,无法逆流而上,也切断了她们通往皇宫的最后一条路。 这一路行来危机重重,若不是迟尉和陈珂机警,她们不知被敌军抓住多少次了。纵然如此小心谨慎,却也损失了不少人马。现今跟在她身边的,除了迟尉、陈珂和她的七名婢女,也就只剩下四名士兵了。 阿姊,你说要我去宁国找寻一人,可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否已经知晓我大黎现今的状况?他会帮我们吗? “站住!你们是何人?”就在衣熠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楼下却突然传来了迟尉的怒喝。 “哎哎哎,你们要干什么?我和我家少爷是来住店的!你们往外推我们做什么?”楼下有陌生的男子急声道。 衣熠坐起身,守在门外的青枢听到室内的声响,轻轻走了进来,蹲下身安抚道:“姑娘,是赶路的主仆想在此留宿一晚,您不必惊慌,婢子这就让迟尉打他们走,您安心睡下吧。” “罢了,我也睡不踏实,随我看看去吧。”衣熠揉了揉额角,套上外衣便向门外走去。 “......哎!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有客上门还急着往外赶,如此粗鲁无礼的店小二,我茗茶还是头一次见的!去把你家掌柜叫来!他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我和我家少爷还就偏不走了!” 衣熠刚迈步出门,便看到陈珂扯着一个背着书箱卷着短褂前摆的束小书童,此时他正拎着那小书童的领口往外推攘。仦說Ф忟網 小书童扒着门板扎着马步,两只脚的后脚跟还用力的顶住门槛,憋得满脸通红,面对着陈珂的推攘,不止不松手,还要抽出嘴来为他家少爷讨个说法。 面前滑稽的一幕逗笑了在逃亡中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 “陈珂。”衣熠从楼梯上踱步而下,笑着说道:“快住手吧,若是把这机巧的小书童给摔着了,他那主子岂不心疼?” 陈珂听话的松开了手,让这位小书童长长的舒了口气,扯了扯被抓皱的领口,而后又理直气壮的叉起了腰:“哼!还算你们识相!” “你......”陈珂刚要呵斥,便被衣熠摆手制止了。 “这位......茗茶?你刚说要见掌柜的,可是有事?”衣熠含笑坐在了条凳上,端起茶壶来,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是掌柜?”茗茶愣了愣,又扫视了一屋子的男男女女,怀疑道:“你可是能做得了主?” “噗嗤。”青枢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引得周围婢女们也一同笑出声来。 “茗茶!不可无礼!”随着话落,一位十六七的少年步入了店内。 来者一头如墨的长被一支竹簪束在头顶,身着一袭白衣,竹纹箭袖,明明不曾配有香囊,身上却散出一股不同于兰麝的香气来。 少年面对这一室的陌生之人,不见他拘谨,反倒很是闲适,行走中,悬在腰间的碧玉翡翠微微晃荡,颇有孤瘦雪霜之姿。 客栈内烛光跳跃,闪烁其华,映得少年人眉目如画,精神轩翥,尤其是那双眼,顾盼神辉之下星眸灵动,似墨染的琉璃珠般引人瞩目。 ‘好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衣熠在心内忍不住赞道。 “鄙人尚不知有女眷在此,多有叨扰,还望各位海涵。”少年人目光扫过,竟看到客栈内有不少女子在,急忙侧身避开视线,拱手致歉。 “公子有礼。”衣熠也起身回礼,又道:“既知是叨扰,公子理应离开。” “这......”少年人犹豫了一瞬,便扭身离开。 却不想被身后一双小手扯住了袍角。 “少爷!少爷!咱们不能走啊!这可是最后一家客栈了啊!虽然这里的店小二粗鲁无礼,掌柜的又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女子,但您看在茗茶弱不禁风的份上忍忍吧,茗茶不想睡大街啊!” 只见那名叫茗茶的小书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力扯着他家少爷的衣摆,边不住哀求,边蹬动双脚,将一只腿已迈出门槛的少年又扯了进来。 “茗茶!茗茶!”少年低声呵斥,却并无效果,只得耐下心来跟小书童讲道理:“这里女眷众多,不便招待外男,情有可原。放心,我不会让你睡大街的,咱们还去城郊的那间破庙,虽不如客栈舒适,但亦能遮风挡雨。” 少年这一说,原本只是抽噎的小书童竟放声大哭。 “少爷!那破庙离这有二十里地呢,咱们走到那,恐怕天都要亮了!” “这......茗茶!”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才起身走向了衣熠。 “女公子,鄙人这书童年仅十三,尚算稚童,平时虽有些顽劣,却并无坏心,可否请女公子收留茗茶一晚,鄙人感激不尽。”少年人说着,又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恭敬地放在了桌面上。 “那,公子你......”衣熠只看着面前生的一切,却不叫众人插手,听过少年的话后,眼神便从钱袋上又溜到了少年身上,透着一抹深思。 “女公子且放心,鄙人并不与茗茶同住,鄙人便在门外守着,待明日便与茗茶一同离开。”少年并无半分犹豫,很是坦然。 “少爷!”茗茶一听,又不干了,从地上一蹦而起,抢过桌上的钱袋,牢牢抱在怀里,看着衣熠等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盗匪般。 “少爷!您怎么可以在门外守着?要守也是茗茶去守!而且这钱袋里可是我们所有的盘缠,都给了他们我们可怎么办?我早该料到,这么晚还敢给我们开门的,定是黑店!” “你!”给他们开门的陈珂听到小书童的话,顿觉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想又不得,只好用力咬紧牙关,狠狠的瞪视着那主仆二人。 “噗嗤!”衣熠看着少年突然变得尴尬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对主仆,真的很像她和她阿姊小的时候。 “罢了,就让你们在此留宿一晚。”衣熠说着,便对青枢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收拾出一间房间来给这对主仆居住。 “这......”少年有些不可思议,面色略有呆愣,直到衣熠踏上楼梯即将走回房间时,才在小书童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多谢女公子收留。”少年对着衣熠的背影深揖一礼。 “公子不必相谢,要谢便谢这渐深的夜色吧。” “少爷!我们还没有问到银钱呢!难道这些银钱全要给了他们吗?”小书童眼看着衣熠就要走进房门,连连提醒道。 “茗茶!女公子如此大义,纵是再多的金银亦是买不来,这区区一袋银钱,如何给不得?” 身后少年斥责书童的声音传到了衣熠的耳朵里,让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第五章 君子 翌日,衣熠刚起床梳洗,玉衡便前来通禀。 “姑娘,迟小将一早前去打探,现有宁国探子在城外巡视,并在前往宁黎交界的城门口布了重兵,每个前往宁国的人都要在盘查之后才被放进去。” “要查些什么?”衣熠问道。 “说是只有携带宁国朝廷颁的通关文书才可进入宁国边境,若是没有,便要交出大笔银钱去买这文书。” “他们要多少银钱?” “每人百两。” “这宁国也真真是欺人太甚!佑疆郡周围近百里均是我大黎国土,怎容他宁国的兵士在我大黎境内放肆!”青权怒声气道。 原在床榻旁收拾行囊的青枢听到青权的话,迅地抬头瞄了眼衣熠,暗叫不好,急忙走过来扯住青权,对着衣熠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婢子口误,求姑娘责罚。”青权回过神来,也不敢求饶,直接磕头请罪。 衣熠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还记得阿姊常对她说:“熠儿,你已不小了,再不可如男子般顽皮,女儿家的姿态要端起来,纵然你学不会,装也要装出来。就像这脂粉,再是不喜,也要涂于面上,因为你涂的可不仅仅是你的脸面,更是我皇家的脸面。” 阿姊,这一路坎坷,您送我的那盒脂粉早不知遗失在何处了。好在有身边人悉心侍候,虽没有脂粉可擦,却也没吃得什么苦,女儿家的脸面多少还是顾着的。 只是如今,熠儿的脸面犹在,我大黎的脸面可存否? 衣熠捧起铜镜,细细描绘着镜中人的眉目,蓦地苦笑出来。 “你起来吧。” “姑娘。”青权面带惭色,眨着泪眼不肯起身,直至青枢去拽才作罢。 “你又没有说错,我罚你做什么。” “姑娘,圣上和太女殿下乃是真龙天子,承天之祐,必会平定贼寇,保得大黎平安。” 青枢走到衣熠身后,拾起一缕尚未束好的丝,熟练的盘在衣熠的髻中固定好:“到时这些贼寇自会退去,您也会与圣上和太女殿下重逢。” “但愿如此。”衣熠叹口气:“只是我们离宫多日,在路上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我心里始终忐忑难安。” “姑娘......”青枢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也只能闭口不言。 “咚咚”衣熠的房门被敲响。 “女公子可在?”小书童轻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青权打开门,小书童不待相请便自己跳了进来:“女公子,您可曾用饭?” “无礼!”青权喝他。 小书童被吓一跳,终于觉流淌在空气中的气氛似乎不对,赶紧边摆手边嗫嚅道:“不不,是我家少爷让我来找这位女公子的。我家少爷感念女公子收留之恩,特摆了席面相谢。我家少爷的话我带到了,这女公子去是不去我就不管了!” 话落,小书童便跟烧了尾巴的猴般跳脚跑了。 “姑娘,这小童恁是无礼,料想他那主人也浮浅的很,我们可不去赴那公子之席。”青枢气道。 “迟尉他们可曾用饭?”衣熠听过那小书童的话,心里忧心着将士们,便向青权问询。 “饭食之事都是由青玑去打理,细节婢子是不知的,但听说陈珂曾带人挨家挨户去搜了些米粮,应是吃过了的。” “那便好。”衣熠放心的点点头。 “姑娘,有一事婢子心存疑虑,不知该不该问。”青枢见衣熠不理她话,犹豫再三,终是问出了口。 “你且说。”衣熠摆弄着香囊,任由青枢轻轻梳理自己的丝。 “昨日那对主仆,姑娘为何要留他们过宿?” “这个啊,”衣熠笑了出来,抬眼去看青枢:“你是如何认为的?” “婢子不敢,只是怕姑娘......”青枢慌忙的跪伏于地,心有惶惶。 “起来吧。”衣熠抬了下手,笑道:“你可是误会了,虽然那少年确是俊逸非凡,一表人才。可我身负重责,并无心去理这儿女之情。” “姑娘......”青枢仍是一脸愧色,好似被衣熠说中了心事般。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为了大黎好。可我亦不是稚童,懂得轻重缓急。现下大黎正处国难当头之际,我怎能做出这种不明事理之事?我留他,不仅是敬他君子之为,更是为了他的身份。” “身份?”青枢有些不解。 这少年看着虽有大家之姿,可观其衣饰,却是平民装扮,怎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让姑娘另眼相待? “虽然他衣饰普通,但你可有仔细观查他腰间的钱袋?”衣熠指点道。 “婢子倒是记得,”一旁的青权接口道:“那钱袋面料虽是普通之极,但上面却绣有一副图案,观其绣工甚是了得。” “绣工?”青枢疑惑道:“许是那公子家里有位绣工了得的绣娘也未可知。” “你可曾仔细观察过那图案?”衣熠不理青枢的猜测,只看着青权问道:“可知上面所绘为何?” 青权仔细回想了片刻,不确定的说道:“是......青麒麟?” “不错,正是青麒麟。”衣熠点头赞道:“且是八爪青麒麟。” “八爪?”青权惊呼道:“按照惯例,只有皇室之人才可用八爪。难道这公子竟是皇子?” “倘若真是皇室之人,又怎会用麒麟?”青枢摇头道:“应是六爪龙才对。” “可我所见确是八爪青麒麟不错啊。”青权再次仔细回忆了番,肯定道。 青枢也纳闷不已,歪头向衣熠看去,却正好看到衣熠正好整以暇的笑看她二人,忍不住轻声埋怨道:“姑娘若是知晓便告知婢子们吧,婢子们脑子都快想破了,仍毫无头绪呢。” “你们可曾听闻宁国的开国功臣?”衣熠不再卖弄玄关,笑着问道。 “婢子倒是有所耳闻,这宁国开国功臣共有七位,不过在宁国建都之后,均被撤职查办,这些年下来,他们的后人所剩无几,也都不在朝为官,徒有着功臣之名,却过着平民的生活,怕是都没落了吧。”青权叹息道。 “那七位开国功臣是俱都没落了,但我所知的功臣却不止七位,而是八位。当年宁元祖为了以示他善待众臣之心,特将八色八爪麒麟赐予这八位功臣为族徽,只是被赐予青麒麟的这位在宁国建都之前便自动请辞避世了,是以后世之人大多并不知晓此人。” 衣熠不无佩服道:“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傻,只肯要金银,不肯要官爵。孰料最后竟只有他这一脉存活了下来,并且逐渐势大,现今连宁国皇室都不得不对他们礼遇有加。” “姑娘是如何得知?”青枢好奇的问道。 “自是父皇所说,他对宁国皇室并无好感,亦是不齿之极,却不想......”衣熠说到此处,又有些哀伤。 “姑娘所说这人竟有如此远见,可知是谁?”青枢看到衣熠面露哀戚,忙扯开话题。 “这人你们也应是听过,就是漳州时老。”衣熠果然被青权带离了思绪,又兴致勃勃的谈起时老来。 “可是那位立有子孙均不得入朝为官这种家法的时老?”青权惊诧道:“听闻时老雄才大略,他的门生遍布大江南北,且俱都不是等闲之辈,我朝曾多次以礼相邀时老前来黎国定居,却都被推拒。姑娘所说的,可是那位时老?” “不错,正是那位时老。”衣熠加重语气,肯定道。 “那这位公子岂不是名誉五国,素有八斗之才的时公子,时诺了?” “若我所料不错,他便是时诺。” “婢子素日只听闻时公子是惊才风逸之辈,昨日一见,竟不想也有着清新俊逸之貌,果然如传闻般是个品貌双全的谦谦君子啊。”青枢一改之前的偏见,反倒是对时诺夸赞不已。 “可即便他是那位时公子,于我们又有何益?”青权无奈的看了眼青枢,想到姑娘之前所说,又疑问道。 “时家虽已久不入朝堂,但时家却对宁国朝廷有着巨大的影响,只要手持时家族徽,不论是谁,只要是在宁国境内便可畅行无阻。我们现今被困在黎宁边境,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才能保得我等安全进入宁国。” “所以姑娘便是想要借这时公子的族徽一用?”青枢问道。 “何必如此麻烦?我等这么多人,要留他二人岂不是易如反掌?”玉阳此时正踏进房门,听到青枢的话后,便要直接冲出门去,取了那对主仆的性命。 “不可。”衣熠忙让青权拦住她,自己也向前急走两步,轻声斥道:“不可莽撞!” “姑娘,刚才迟小将让婢子前来传话,说是宁国派出的探子越来越多,想是在路上没有将敌人尸体处理干净,让宁国人查到了疑处,现下虽是不知我等身份,但却一路尾随而来,倘若再耽搁下去,我等迟早会被查出来的!”玉阳焦急的说道。 “可你就这么贸贸然冲出去杀了那主仆二人,我等就安全了吗?”衣熠反问道:“既是被人查到了疑处,那我等更需身份来隐藏,现下不就正好有他主仆二人在此吗?若是让他协助我等进入宁国,岂不更好?” “姑娘所说不错,若我等进了宁国境内,他宁国探子再是怎么翻找,也找不出我们来。”青枢赞同道。 “姑娘可有好法子说服那时公子吗?”青权思虑半晌,犹疑道:“这时老虽是不满朝堂,可他却是位爱国之士,他的子孙想必也不会......” 衣熠却瞥了眼窗外逐渐大亮的天色,站起身来。 “走吧,既是有求于人,那这席面我定是要赴的。” 说罢,便携着几人一同步出了房门。 尛說Φ紋網 第六章 噩耗 衣熠等人刚步下楼梯,便见茗茶低眉顺目的站在桌旁,白衣少年侧对着她三人,用手遥遥点着茗茶的脑袋,似在训斥着什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小书童眼睛左右转动,显然是对自己少爷的训斥并不放在心上,眼角却不小心瞥到衣熠的身影,忙开心的跳起来,指着衣熠笑道:“少爷!少爷!女公子来了!” 白衣少年被小书童的动作惊了一下,不待缓口气便急着起身向衣熠躬身行礼。 “女公子。”少年腰间的配饰叮当作响,却不及少年清润的嗓音:“鄙人本是想让茗茶前去传达我主仆二人的谢意,不想茗茶无状,冲撞了女公子,还望女公子海涵。” “公子客气,茗茶活泼可爱,让人一见忘忧,是小女子的婢女们小题大做了。”衣熠笑道。 “就是嘛少爷!我就说她们不会责怪我的!”小书童躲在少年的身后,小声咕哝道。 “你......唉!”少年被小书童气的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当众责罚于他,只能无奈叹气:“罢了!快将席面摆上,请女公子上座。” 说是席面,也不过是些点心茶水,摆满了一桌,大多都是可久存之物,点心的种类虽然繁多,数量却是没有多少,看着便知是这二人所有的余粮了。 而小书童边摆桌边嘟囔的话也正应承了衣熠的猜测。 “少爷,要不这盒酥皮马蹄糕咱们就留下吧,桌上的点心也够您二人享用了。” 在看到白衣少年不赞同的目光后,小书童又不甘不愿的将马蹄糕摆了上去,无奈的妥协道:“好好好,都随你,都随你。” “公子这书童倒是逗趣的紧。”衣熠拈起一块小书童后摆的那盒马蹄糕尝了一口,引来小书童不高兴的轻哼。 “茗茶还是个孩子心性,若引得女公子不快,鄙人在此替茗茶致歉了。”白衣书生也听到了茗茶的那声‘哼’,面带尴尬的对衣熠拱手。 “公子误会了,小女子只是看这小书童并非寻常人家所见书童那般畏缩,略有些好奇罢了。” “许是茗茶自小便随我出门游历有关,他在外野惯了,并不懂那些为人处世之道,倒是让女公子看了笑话。”白衣少年说着微微一笑,将一双星眸弯成了弦月,整间大堂又漂浮起那股非兰非麝的香气来,令人心旷神怡。 “看公子气度,似是名门公子,却不想竟是如此闲云野鹤之人?”衣熠目光一闪,低头啜了口香茶,笑着问道。 “那可不!我家少爷可跟别家公子不一样,我们府里可是有祖训的,子孙后辈不得入朝为官。我们不出门游历还能做什么,就是可惜了我家少爷满腹的才华。”不等少年回答,他身后的小书童便憋不住了。 “所以我家少爷便只能将一腔诗书寄托于那些名江大川,还特意去寻那些偏僻之所,若不是有我备着这些吃食,早就饿死在外了,可现在倒好,这些竟全给了你。” 说到最后,他又绕到了这些茶点上,尤其是在看到衣熠手里的那块马蹄糕时,更是狠狠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耍别扭。 白衣少年幽幽一叹,竟不知说些什么话来缓和好了,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对衣熠拱手示意。 衣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对这些细微枝节亦是不在意,便也做出一副宽容的样子,更是让时诺愧疚难安。 “公子这次也是要出门游历吗?” “不,是家母听闻大黎战乱,心内担忧,特来书信让我二人早早归家。”白衣少年叹道:“只可惜还未曾看到瑰丽景致,便要折返。” “山河景致就在那里,何时去不得?可这性命却只有一条,令堂所忧,公子还是要听得。”衣熠劝道。 “女公子远见卓识,倒是鄙人目光浅薄了。”少年举起手中的香茶,微微一点,以示敬意,又想到大黎现今的境况,不由说道:“只是黎国境内战乱频频,女公子携着众家仆藏身于此亦不是办法,何不去他国躲一躲,待战乱平息,再回归故里呢?” 大堂内的众人早已得知衣熠要借这对主仆的身份安全进入宁国境内,只是自两人坐下后便一直没说到正事上,都有些心急,此时见白衣少年主动提及此事,不由吊起一口气来。wWW.xszWω㈧.йêt 不待衣熠作答,那位小书童倒是先跳到了衣熠的面前:“什么?你竟不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又回身去问白衣少年:“不过少爷,你怎知她不是这间客栈掌柜的?” 白衣少年本不欲回答,奈何被这小书童缠的紧,只得耐下性子回答他的问题:“其一,客栈内遍布尘埃,许多寻常事物连他们自己都不知置于何处。 其二,客栈店门松动,观其缝隙内多见木齿,并非兵器所为,应是大力扯动导致。 其三,女公子年龄尚幼,身边跟随侍婢众多,又有带到家仆跟随,若鄙人所料不错,女公子应是黎国哪家的名门闺秀吧。” 白衣少年的话音刚刚落地,便见衣熠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白衣少年深深稽:“小女子欺瞒了公子,还望公子原谅则个。” 身后的婢女、将士们见到衣熠拜倒,也都默不作声的向白衣少年跪了下去。 只听衣熠悲切的声音响彻大堂:“小女子本是余安名门之女,奈何叛军围城,家父拼劲全力才将小女子送出了城,让小女子前往宁国去投奔那远嫁的姑母,奈何却有宁国大军驻扎在这黎宁交界,没有通关文书便过不去,小女子便和众位家仆栖身于此,并非故意隐瞒公子。” “女公子身处战乱之地,本就应多加小心,鄙人又怎会责怪女公子欺瞒之过?”白衣少年赶忙上前一步,搀扶起梨花带泪的衣熠,继续道:“不过是进入宁国境内,鄙人虽不才,身上却正有一物可相助于女公子,女公子勿需担忧。” “那小女子便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了。”说着,又要往下拜去,却叫白衣少年拦住了。 “勿需多谢,鄙人尚未报答女公子的收留之恩,女公子便当这是我主仆二人的相谢之礼吧。”白衣少年看着衣熠似海棠着露般的娇颜,耳根处突然泛起了红来。 饭食过后,众人收拾起了行囊,随着白衣少年,一同来到了黎宁相交之处。 来到城门处,才见路途边倒了许多拖家带口的平民,看他们风尘仆仆之态,便知是一路逃亡而来。 有一宁国士卒在看过白衣少年递出的族徽后,大手一挥,一众人便踏入了宁国疆土。 随着马车一路向前,不过百十里路,路遇一茶肆,衣熠见众人面带疲惫,便叫大家入茶肆歇息片刻。 青枢闲不下来,便带着几人去收拾马车。小书童不甘寂寞,硬是拉着白衣少年跟在众人身后看热闹去了。衣熠身边只留下了玉衡侍候。 两人正吃着茶点,品着白衣少年赠送的香茗时,茶肆中又迎来一行人,看他们前来的路线,亦是从大黎方向逃来的。 这行人在点过茶水后,便坐着闲聊起来。 其中一个瘦小的汉子先开了口:“唉,真是倒了血霉!那些杀千刀的宁国兵士,入城门的时候竟然要了我百两银子!百两啊!我这两年在大黎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这一下全没了!” “你不过也才百两银子。老夫这次去大黎做生意所有的本钱加货物全让那帮杂碎们给扣下了!竟跟老夫说疑似皇室器物!我呸!当老夫不知道他们那些龌龊的心思?还说是皇室,大黎皇室的东西都被那些叛军占尽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只是现今却让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倒了大霉!”另一张桌子上的老者恨声道。 “你说什么?!”衣熠听到此处惊得魂不附体,“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就连打落在地的茶盏也顾不得了:“你刚说大黎被怎么了?” “哎哟,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老者被衣熠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又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余安城早在几天前被攻破了,城里的富裕人家都被抄了宅,达官贵人们全都被押解成了人质。听说连大黎皇宫都被占领了,惠文帝自绝在了龙椅上,大黎的那两位公主也都被关押起来了,那境况听说惨得很呐。” “自......自绝了?公主都被关押了?”衣熠似是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可是真的?” “别人要说老夫不敢保,但这些可都是据老夫那从余安逃出来的远房侄子说的,千真万确。”老者抚着胡子,确凿的说。 “哎呀!那两位公主都被俘虏了?我可听说大黎的那两位公主俱是绝色佳人,才貌双全啊。”瘦小的汉子在一旁多嘴道。 “那可不嘛,老夫那侄子说啊,那两位公主其实是被那叛军领给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夜夜春宵,好不快活哪!”老者摇头叹息。 “哎呀呀!这龙子凤孙竟也有如此惨境,大黎算是完咯。只是可惜了那两位公主,唉!”也有人附和老者,同时扼腕道。 “......” 衣熠已听不进他们接下来的话了,她满脑子全是父皇和阿姊的身影来。一会是父皇拉着她的小手跟她讲解着书中的故事,一会是他浑身浴血躺在龙椅上奄奄一息,一会是阿姊转过头来对着她明媚的笑,一会是她满面血泪哀恸的悲凉。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已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着谁。 衣熠的世界好似突然间片片瓦解,群山崩塌,河道枯竭,地面龟裂,天空低垂。远处突然亮起雷鸣电闪,灰暗裹袭着大块大块的乌云倏忽而下,压得她头晕脑胀,喘不过气来。 “父皇......阿姊......”衣熠无声的念道,一行清泪自眼眶中滑落,滴落在裙裾上,晕成一抹暗色。 “女公子——......”突然间天旋地转,面前一黑,恍惚中似乎有谁的声音朦胧的传来,听不真切。 第七章 离别 “姑娘,姑娘?”远处缥缈的声音逐渐趋于真实,直至在耳边清晰的响起,衣熠才缓缓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褐色小帐,紧接着便是青枢一脸担忧的神色:“姑娘,您可算醒过来了。” “青枢?”衣熠张了张口,嗓子干涩的痒,勉强吐出两个字后便止不住的咳起来。 “姑娘别急,先饮口茶润润嗓。” 青璇赶紧捧了盏温茶递上,衣熠便被青枢半扶着坐起身来,就着青璇的手饮了半盏。 “我这是怎么了?”衣熠饮过茶后好了些,嗓子虽仍是带有沙哑,但却不似之前那般干涩痒了。 “姑娘之前在茶肆晕倒,现已有三日了,若不是时公子带我们找到这处空置的民宅安顿,又请来大夫为姑娘医治,婢子们真是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青枢边抚着衣熠的后背给她顺气,边回答道。 “我晕倒了三日?” “是啊姑娘,婢子们也就是转眼收拾下马车的功夫,姑娘便已晕倒在地了。就连跟在您身边的玉衡,也差点哭晕过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在昨日她也才刚刚醒来。”青璇皱眉埋怨道。ωww.xSZWω㈧.NēΤ “玉衡?......是了,我记得那时有个老丈,他提到了父皇和阿姊,对了!父皇......阿姊......” 衣熠突然想到了在她晕倒前的记忆,眼泪一粒粒从衣熠的眼眶里掉落,很快,便在被褥上滩成一片水渍,那深深浅浅的颜色似在嘲笑似在悲戚。 泪眼朦胧间,那深浅的水渍似乎变成了一个个水做的小人,围在她身边大声嘲弄道:“你不是自诩饱读诗书懂得文韬武略吗?你不是自负聪慧过人一切尽在掌握吗?你不是自信能取得妙计得以力挽狂澜吗?可如今呢?你皇祖母生死不知;你父皇以身殉国;你阿姊竟受这等奇耻大辱!你还抱着解救众生的幻想?哈哈,迟了迟了!” 它们的声音雌雄难辨,刚开始只是一人的声音,到最后似乎变成了千千万万人的声音。他们明明在笑着,但笑声里却有着浓浓的愤怒和指责,声声泣血,句句诛心。 “不,不是的,不是的!”衣熠被笑声震得抖,她拼命的堵住双耳,想要抵挡这漫天遍地的声音,可无论怎样去躲去挡都是徒劳的。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青枢被她突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吓到了,伸手扶住她颤抖的娇躯,焦急地说道:“您别吓我啊,姑娘!” “青枢,青枢!”衣熠在床上翻腾了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反手去摸青枢。 “婢子在。姑娘,婢子在这。”青枢顺从的将自己的手递到衣熠的掌心,忧心的望着她。 “去,你快去把迟哥哥叫过来。快去!”衣熠双目涣散,一双乌黑的瞳仁盯住青枢的眼,似在看着她又似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人,眼中那股死寂的绝望让从小伴着她长大的青枢蓦然打了个抖。 “是是是,姑娘别急,婢子这便去。”青枢顾不得去深思衣熠的反常,疾步走出房门。 最后那声嘶喊让衣熠再次咳起来,她狠狠拍打着胸口,只想将这沉重的浊气给捶打出去,可她越捶咳得越厉害,只咳得眼角迸出泪来。 侍立于房内的婢子们噤若寒蝉,看到衣熠的胡作非为,即是心疼着急又是畏惧难熬,迟迟裹足不前,幸好青枢及时带着迟尉走进了室内,让她们在门外看守,这才让大家舒了口气。 “姑娘。”迟尉走到内室,躬身行礼道。 “咳咳......迟哥哥!”衣熠顾不得嗓间的干痒,边强行压制,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现在就去查、我阿姊、她现在身在何处。” “太......太女殿下?”迟尉迟疑道。 迟尉的迟疑让正处于敏感的衣熠察觉到不对,她抬眼去看迟尉,可迟尉却连连避开她的视线,衣熠心内起疑,便追问道:“怎么?你、有事瞒我?” “小人不敢。”迟尉却心虚的低下头去,只肯露出个头顶面对衣熠。 “你抬起头来!”衣熠用力眨去睫毛上沾染的泪滴,好让自己的视线更清晰些,以便仔细分辨迟尉话中的真伪,可疲惫的身体却让她摇摇欲坠,有心无力,她只能用纤弱的手臂支撑着床沿,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下去,也能让她离迟尉更近一些。 迟尉在衣熠严厉的口吻中听到了一丝乞求,他心内不忍,疚痛万分,也只能慢慢将头抬起来,可眼神却依旧躲避着她的视线。 “你看着我。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迟尉被逼无法,也只能抬眼去看衣熠。 面前的小人儿瘦削单薄,面容憔悴,只看她如今的境况,完全认不出她便是曾经那个骄傲明媚,聪慧睿智,受尽尊崇的懿敏公主殿下了。 她正看着他,那双因泪水的清洗而格外明亮的双眸里印着自己的身影,而更明亮的,是她眼睛里那抹更加明显的情绪,明显的让人格外心疼。 那种情绪,人们称它为——信任。 她也才仅仅十四岁啊。 “公主......” 迟尉嘴张了又张,半晌却只吐出这两个字。 话刚吐出口,他的头便似有千金重般,无力的垂了下去。 “你......是知道的?”衣熠木愣愣的看着面前挺直的少年,吐出话虽是疑问,却语含肯定:“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对吗?” 迟尉虎目含泪,猛然抬起头来,终于不再闪避衣熠绝望的目光。 “是。我早就得知了消息,但我......” “没有跟我说。”衣熠平静的接过话,泪水却不自觉的流淌下来:“你怕我做出什么傻事,就瞒着我。” 迟尉沉默不语。 “迟哥哥,迟哥哥!你为何要这样做?”衣熠撑在床沿处的双手缓缓收紧,锋利的指甲尖刺破了她的掌心,一丝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就躺下来,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痛:“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为何欺瞒我的人偏偏是你!” 她拽过被面上的软枕用力地扔向了迟尉,悲恸道:“你自小便和我阿姊一齐长大,是她的青梅竹马啊!是父皇已定的太夫啊!你怎可在得知父皇殉国阿姊被俘后还无动于衷呢?可是见我大黎国亡,已无国君后便心存反意吗?你是否忘了迟家满门忠烈葬于谁手了吗?你的忠义呢?你的孝悌呢!” “公主!”迟尉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砸,跪下双膝悲声道:“我没有忘!迟家儿郎此生都是忠于大黎的!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而公主所说的国仇家恨,迟尉终生不忘!我愿在此立誓,终我此生必报此仇,否则五雷轰顶再不为人!” “报仇?哈哈哈哈!”衣熠听到迟尉的话,蓦地大笑起来:“迟哥哥,你可知?黎国亡了!父皇没了!阿姊被折辱之事亦是天下皆知!我们什么筹码都没了!怎么报仇?找谁报仇?” “衣熠!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迟尉打断几欲癫狂的衣熠。 直到她逐渐恢复冷静后才继续说道:“当日我听说煜儿被擒后,就像你一样,几欲成魔,想立刻掉头回到余安,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但当我冷静下来后,我便知道,我不能回去。 因为我的身后还有你!有着最后的希望!若是因为我的自私而让你身陷险境,那不止我自己,连我父兄、你阿姊都不会原谅我!” 迟尉说到这,又目露坚定:“只要大黎皇室一息尚存,那便不算灭亡!如此一来,我更不能抛下我的职责,所以,不管余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我都不能去管!我的任务便是护住你! 至于煜儿那边,我也只能等时机!待我们救出煜儿,我们便能重建大黎!这样我的父兄便没有枉送性命,惠文帝若泉下有知亦能含笑九泉了!” 衣熠听了迟尉的解释后,心内有如掀起惊涛骇浪,她细细品味迟尉的话,双目逐渐露出坚定的神色。 “你可知阿姊现在在哪?” “我早已探得消息,煜儿等人是在五日前被宁国虎威候囚禁,城破后便被他带往宁国复命,不出半月便会抵达此处,期间我等只需在此静候,伺机救出煜儿。”迟尉抹了一把涕泪纵横的脸,平复了下心情后说道。 “还需这么久?” “是,而且我们可用之人不多,也需休养生息,所以……” “迟哥哥......”衣熠知道迟尉心内的痛苦并不比自己的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着他一起沉默下来。 “姑娘。”这时,青枢未经通秉便走进门来,顾不得屋内异样的气氛,拾起地上的软枕,对着衣熠使眼色:“时公子来看望您了。” “那,你快将时公子请进来吧。”衣熠急忙擦干脸上的泪痕,大略收拾一番,放下了幔帐。 迟尉知道此时并不是再谈下去的好时机,待时诺进门后,便随着青枢一同退出了房门。 “姑娘可好些了?”还未看到人影,少年清朗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并无大碍,倒让公子担忧了。”衣熠压低了声音,尽量隐藏住声音里的喑哑。 “姑娘无事便好。”少年迟疑了下,又有些担忧道:“刚才隐约听到姑娘房中传出哭声,鄙人不放心,便来看看,并无他事。” “应是青枢她们看我清醒过来,喜极而泣,多谢公子挂念。”衣熠找了个借口,客气道。 “原来如此。”少年略松了口气,恢复了欢笑:“之前请来的大夫说,姑娘是太过疲累又忧思过重从而引身心交瘁,这才会突然晕倒,只需好好调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公子宅心仁厚,多次解救我等的性命,小女子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衣熠真心实意的感叹道。 “无妨无妨”,少年连连摆手,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话未说完,少年的耳根又慢慢红了起来。 “哎呀,少爷!说了半天怎么也没说到正事上去!外面的车队可是不等人啊!”站在门口观望的小书童替自家少爷着急,这温吞吞的性子可真叫人着急。 “公子,这便要走了?”小书童突然的插话,让衣熠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少年明显顿了一下,好一会才传来他的声音,只是语气中却有着低落:“适才家母传来书信,叫我快些赶回。” “这......这样,那公子是该早些归家了。” “说的是。”少年喃喃了句什么,突然又恢复了之前的爽朗:“相识即是有缘,鄙人时诺,居于漳州时府。虽然家族无甚权势,但若姑娘日后有了什么难处,大可来时府寻我,鄙人自当竭力相帮!。” “公子,再耽搁下去真要来不及了!”小书童的声音有些跳脚,似是急不可耐了。 “行了,行了,这便走吧!”少年安抚了下门外的小书童,又对着衣熠的床帐处说:“姑娘,鄙人这便告辞了。” 还未等衣熠说出什么话来,少年的便已迈出了房门。 衣熠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里竟涌起丝丝不舍来。 时公子,此一别,天高地远,若是有缘,我们定能相见。 第八章 故人 清晨,几道隐隐的雷声过后,天空中便飘下小雨来。雨着实不大,朦朦胧胧的,似在这天地间蒙上了一层轻纱。 衣熠倚靠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姜茶,杯中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温润了她娟秀的面庞,一丝裹着细雨的寒风从打开的窗子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她的丝,吹开了她的裙裾,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好似要随着这阵风化仙而去似的。 “姑娘,天这么凉,怎么还将窗子打开了?”青枢开门进来,看到衣熠竟如此不知顾惜自己的身子,几步走上前去,关紧了窗子。 “无碍的,只是在房间呆久了闷得慌。”衣熠手中的杯子被青枢随手置于桌上,自己也被拉到了床上躺好,怕她又要对自己唠叨,赶忙对青枢赔笑道。 “姑娘的身子还未将养好,怎能不仔细些。”青枢埋怨道。 “咦,好香啊。”衣熠不去接青枢的话茬,看到桌上有束粉色的花枝,便好奇的问道:“这花儿哪来的?” “这个呀,是刚才陈珂从外头回来,跟我们说屋后的小院里开了成片的月月红,个顶个的好,我便让他挑些好的摘了来,摆在屋内,让姑娘开开心。”青枢说着,便找个装了水的小瓦罐,将几枝花插了进去。 “拿来让我看看。”衣熠欢快的说道,语气里的那抹欣喜直让忧心多日的青枢安下了心。 “是。”青枢笑开了颜,将手中的瓦罐捧到了衣熠的怀里。 粉红色的月月红就这样娇娆门绽放在衣熠面前,每一朵花都有着七八层的花瓣,紧紧地拥抱着最中间那嫩黄色的花蕊,许是趁雨摘下的缘故,每枝花叶上都滚动着一滴滴的水珠,看起来格外娇嫩水灵。 衣熠嗅着怀中的清香,笑着对青枢说:“我记得她,儿时阿姊曾带我看过的。那时我因贪玩不肯读书被父皇当众责罚,当时觉得丢了颜面,在皇祖母面前耍赖皮。 是阿姊带我去了御花园,指着这些月月红教育我说:‘熠儿,你看这些娇艳的花,她们在被折断后,只要重新接触土壤和水便又可以生存下去。 花儿尚且如此顽强,令人敬佩。你身为大黎公主,怎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难道你连这些花儿都不如吗?’当时说得我是万分羞愧,第二日便早早爬起用功读书,再不敢贪玩了。” “是啊,姑娘。”青枢也陷入了回忆中,笑道:“婢子也记得,那时您早早的爬起读书,让圣上大为高兴,在膳食中特地赏了盘核桃酥给您吃,结果您为这盘核桃酥还跟圣上赌气来着。” “不错不错,我最不喜欢的点心便是核桃酥了,所以看到那盘核桃酥时还以为是父皇故意的。” 衣熠想到当时的情境也忍不住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时我太过年幼,尚不知父皇的用心良苦,还责怪他,跟他赌气。若现在能见父皇一面,别说只是让我吃核桃酥,便是舍去性命我也甘愿。” “姑娘莫哭!”青枢看到衣熠又在怀念过往,心疼的拥住她,也忍不住哭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多嘴提起这伤心事。姑娘的病才刚见起色,可莫再哭坏了身子。” 衣熠却仍是止不住眼泪,蓦自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直到迟尉在门外求见才收拾了眼泪。 “快叫他进来吧。”衣熠简单收拾了下,这才对青枢吩咐道。 “姑娘。” “迟哥哥快坐下,可是阿姊有了什么消息?”衣熠语含期待。 “是。”迟尉听命坐在桌旁的凳上,衣熠也挪到桌前落座,顺手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 “快跟我说说。” “我也是听守城的士兵们说,明日这里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门禁比以往严了三成,我估计这大人物,指的便是那虎威候。”迟尉笃定地说道。 “倘若果真是他,那阿姊......”衣熠欲言又止,但表情却已急切起来。 “煜儿也会来。”迟尉肯定道。 “你们有准备吗?” “姑娘放心,我和陈珂均已安排好。他们会在佑疆郡停留三日以作休息,待出了佑疆城门,便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迟尉声音放低,以防被有心人听去。 “为何不直拼来这儿?”衣熠有些莫名,这里才是宁国疆土啊。 “是为了诱捕我们。”迟尉说到这,有些头痛道:“想来他们已经疑心我的身份了,只是不知道我已经踏入了宁国境内,还以为我仍然藏身于佑疆郡中!” “那可如何是好?”听到这里,衣熠有些坐不住了。 “姑娘大可放心,他们在佑疆郡内找不到我,便会打消疑心。” “那就好,但解救阿姊之事,你可有把握?”衣熠仍是有些忧心:“这儿距离佑疆郡可不远,我们一旦动手那这里的守兵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去增援,打起来我们未必能稳操胜券。” “我们不与他们直接动手。”迟尉说道。 “不动手?”衣熠诧异道,她思索了会儿,猜测道:“难道是夜袭?” “不错。”迟尉点点头:“从这里往南四十里有处峡谷,名为鬼见愁。峡谷地势南北贯通,左右均是密林,是个看起来有守无攻但却有利于夜袭的绝妙之地,且是通往宁国都城——邺都的必经之路,算算他们的脚程,虎威侯必会在那扎寨。” “而我们便可提前抵达峡谷,在密林处蛰伏,待他们安歇之后,便偷偷潜进去,将阿姊救出来?”衣熠双眼亮,不等迟尉说完便接过话来。 “不错。”迟尉对此计信心满满:“如此一来可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煜儿救出。” “好主意!但我担心,他们既然敢带着阿姊,必然会派人守卫。我们夜半偷袭会不会......”衣熠又想到了个问题。 “姑娘,我已打探清楚了。这次除了一个女人,虎威候仅带了二十余名精兵跟随,想必煜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自己去打理的。” “阿姊……”衣熠一想到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姊竟遭受了这么多的苦,宛若揪心般的难过起来。 “莫伤心,只要我们这次行动顺利,便能将煜儿救出来,再不会受苦了。”迟尉似是看出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安慰道。 “迟哥哥,你们何时动身?” “明日。” “我也要去。” “姑娘,这不是出门游玩,很危险的!我怎可带你前去?”迟尉摇头拒绝。 “迟哥哥!我想念阿姊,这段日子我是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若不去亲眼看到她,我怎能安心呢?”衣熠双手交握合于胸前,她看着迟尉的双眼目露恳求。 “这......”迟尉迟疑了片刻,终于松口:“那好吧,但你要保证,看到煜儿时切不可意气用事,一切事宜均听由我指挥。” “事关阿姊安危,熠儿绝不任性。”衣熠保证道。 “呼——”,迟尉常常呼了口气:“好吧,那你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动身。”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阿姊......”衣熠看着桌上的那簇月月红,她们依旧妖娆,好似阿姊在对她温柔的笑,“我这便去救你,你再等等我。” 三日后,迟尉带着衣熠、玉阳、陈珂和四名兵士共八人抵达了峡谷密林中,依照计划做好准备。不出他的所料,虎威候等人在第四日的申时来到了峡谷中。 夜深了,虎威候早已进入梦乡,衣熠等人跟在迟尉的身后,避过巡查的兵士,有惊无险的来到关押衣煜的帐前。 “谁?”他们刚刚闪进帐子里,便听到女子警觉的低喝。 “阿姊?”衣熠小声问道,她在黑暗中看不到帐篷内的器物,只能凭着一双手摸索着前行。 “熠、熠儿?”随着女子惊喜的语气,衣熠的双手便被一双带有薄茧的小手拉住了。 “你、你不是阿姊。”衣熠感受着黑暗中的这双手,手的大小明显跟阿姊的不同,这人的手更小更细些:“你是谁?” “你,你可是,月萝妹妹?”未等那女子答话,守在门口的陈珂却突然出声道,声音里带有掩不住的惊异。 “陈哥哥?你也在这?”被唤作月萝的女子亦是震惊道:“不错,我是月萝啊!余月萝!” “月萝?”衣熠惊异道:“你怎么在这?我阿姊呢?” “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你们,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你们不是逃出去了吗?难道你们被他抓回来了?”月萝见到衣熠纵然很是欣喜,却更是担忧她的境况,便连连追问道。 “我听说阿姊被虎威候囚禁于此,特意来解救她。可现在......”衣熠还有些回不过神来。Www.XSZWω8.ΝΕt “太女殿下?”月萝凄然一笑,悲声道:“来不及了,熠儿。” “到底怎么回事?”衣熠焦急地问道,她时间不多,需要尽快找到阿姊将她救出来,可月萝却说来不及了,让她的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走之后,太女殿下便密见了祖母和父亲,她将一切都告知了他们。父亲怕事情败露,便让与你有七八分相似的我随太女殿下入宫,假扮于你。 本以为偷天换日此举能瞒过丞相,为我们争取些时机,却不料宁军不守信诺,第二日便攻破余安,包括丞相在内的勋贵之家,男子尽皆斩杀,女子亦全都被俘。” 说到这,月萝流下泪来:“祖母为了保全你,给余家所有女眷下了毒。一夕之间,余家上下一百多口就只剩下了我自己。” “外祖母她......也去了?”衣熠不敢置信道:“为了我?” “后来,皇宫也被破了。太后,圣上,还有太女殿下与我,尽皆被俘。 世人只知是惠文帝是自绝而亡,却不知圣上是被敌将以太女殿下的清白去要挟,被逼无奈才以身殉国的!圣上以为此举能保得太女殿下,可太女殿下还是在当夜被......”月萝几度哽咽,泣不成声。 “这个、禽兽!”衣熠将嘴唇都咬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即将破口而出的悲愤声。 “太女殿下不堪受辱,亦在当夜追随圣上,去了。”说出这句话后,月萝便伏在衣熠肩上小声哽咽起来。 衣熠仰起头来,眼泪顺着眼角不住的往下滑落,她的骨肉至亲们全都弃她而去了,现今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月萝和她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了吧。 “姑娘,时辰不短了,我们要马上离开。”听到此消息后便一直木着张脸的迟尉这时抬眼看了眼帐外的天色,走到衣熠身边小声提醒道。 “月萝,你不要担心,这便随我离开。”衣熠赶紧收拾好情绪,抓起月萝的手想要将她带走。 “不!我不走!” 月萝却突然固执起来,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在黑暗中仍是分外明亮:“衣熠,我不走!” 第九章 故人(二) 衣熠在这黑暗的帐篷里待得久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勉强能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些许轮廓。 但此时,她却能那么清晰地看到月萝的表情,如此的坚决,如此的不可动摇。 “月萝?”陈珂似是不可置信的轻呼出声。 “熠儿,陈哥哥,我真的不能走。”月萝慢慢平静下来,她还能浅笑着用眼神安抚众人:“我在这里只是受了些苦头,并没有受到什么折辱,虎威候要把我进献给尊正帝,不会拿我怎样的。” “可是......为何?”衣熠万分不解。 “熠儿,我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的。”月萝虽是对着衣熠述说,眼睛却一直在看着陈珂,笑的凄凉。 “自余安城破那日起,自我余家上下百十口人命丧黄泉的那刻起,我便知道太女殿下和家里的用意了。我是那个代替你的人,熠儿。大黎的公主有两个,被俘的也必须是两个。” 陈珂听到月萝的解释后,盯着她沉默了半晌,直到那双眼睛里流淌出浓的化不开的哀伤来,才狠下心别过了头去。 衣熠也听懂了月萝的未尽之语,她大力的摇着头,祈求般的望着她:“不要,不要!月萝,跟我走吧!” 月萝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来拢好衣熠在跑动中微微扯皱的领口,缓声道:“熠儿,我也是大黎的子民,我的亲族为了保护您全部命丧宁军之手。我虽是女儿,做不成什么大事,但我也有我的用处,那便是延续太女殿下的意志,继续保护你。 直到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带领我们将大黎的旗帜重新插在城楼上。那时,我们所有人的牺牲都不会叫人惋惜。” “你可知?”衣熠的眼泪汹涌而出,惶然道:“这一别,你我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了,这世上便只余我一人。即便如此,你也忍心抛下我吗?” “熠儿,”月萝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摸衣熠的脸,嘴里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阿姊,跟我走吧,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衣熠已经泣不成声。 “阿姊?真好,”月萝边擦着衣熠不住往下掉的眼泪,边开心地笑着流泪:“从小你便不愿叫我阿姊,还跟我辩解,说你此生只有那一个阿姊,应是坚强聪慧的凤凰,而不是柔弱讨巧的菟丝花。而现在的我,终于能被你承认了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衣熠急切道:“都是熠儿年幼不懂事,都是我不好,阿姊,你跟我走吧,日后我可以天天给您道歉,日日叫您阿姊,好不好?”ωww.xSZWω㈧.NēΤ 在场的众人俱都沉默下来,他们都明白,此一别,往好了想,是入宫服侍宁国皇帝,往坏了想,说不准便天人永隔了。 “姑娘,我们是该离开了。”陈珂打破了此时的沉默,虽然声音里带着颤抖,却仍是低声催促道。 “我不走!阿姊不走我便不走!”衣熠哭的像个孩子,她用力扯着月萝的手,想将她拽走,可无论她怎么拽动,月萝脚下都似生了根,无法拉动分毫。 “熠儿听话,快走罢。”月萝低垂的双目露出不舍,嘴上却轻声呵斥道:“熠儿,你要快些长大,万万不能再做个孩子了!” 月萝的泪似珍珠般从眼眶滑落,一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好似一朵朵火花,灼伤了衣熠的眼,灼热了她的心。 “公主!真的不能等了!我们要马上离开!”玉阳不忍去看,走到门帐处去平复情绪,却现天色渐亮,不得不出声打断屋内二人的难舍难分,焦急的情绪表露无遗。 “阿姊,我们还会见面吗?”衣熠看着月萝的双眼,眼睛里的期望让月萝的心颤了颤。 “会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还要亲眼看到大黎的旗帜在城头飘扬的那天。所以熠儿,阿姊等着你,你千万不要让阿姊等太久啊。”月萝突然明媚的笑起来,她的笑似乎带有魔力,让衣熠浑身充满了不知名的力量。 “好!阿姊,你千万要等我!熠儿很快将你救出来,很快的!”衣熠目光中的刚毅让月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她们的熠儿终于要长大了。 “公主!”这次连沉默不语的迟尉也低声提醒了。 没有再见,没有道别,一行人就如来时的悄无声息那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国亡家破欲何之? 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 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 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 怒涛岂必属鸱夷?” 就在几人刚刚抵达敌营外的密林里时,突然从虎威候的营帐里传来女子清亮的歌吟。 “阿姊!”衣熠听到这歌声,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姑娘莫哭。”一旁的玉阳蹲下身子,轻抚着衣熠的后背,亦流下泪来:“姑娘莫再哭了。” “皇祖母、父皇、长姊,她们都走了。”衣熠双手环膝,紧紧地将自己抱住:“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也离开我了。现今月萝阿姊就在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去那等腌臜之地去!此生能否再见都尚不可知,上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降下这等祸事来惩罚我!” “姑娘!姑娘!”玉阳心疼的抱住衣熠,她家姑娘曾是金嵌的宝,玉捏的人儿,可被这接连打击之后都瘦得能一把摸着骨头,这么小的年纪竟要承受如此的痛苦和重任,苍天真就无眼吗? “姑娘!”迟尉虎目含泪,突然在衣熠面前跪下,立誓道:“姑娘之愿亦是迟尉之愿,不论姑娘作何决定,迟尉定誓死追随。” “小人、婢子定当誓死追随姑娘!”陈珂、玉阳等人亦同跪地起誓。 衣熠木愣愣的望着天,漫天的星辰依旧在天边闪烁着,并没有因为她的悲伤而改变分毫。无情的天,多情的人,她突然有了另一种感触。 “回吧。”眼泪收了回去,衣熠表情也逐渐冷硬下来。 众人听命连夜赶回密林深处简单搭建的木屋里。 “怎样?太女殿下呢?”待得衣熠回到内室里,后赶来的玉衡等人便拉过一旁神色凄然的玉阳追问道。 “太女......”玉阳咬住嘴唇,抑住嚎啕大哭的欲望,只是一味摇头。 “我问你太女殿下呢?”玉衡看着玉阳满面的仓惶,心内也有着不好的预感,她伸手抓住玉阳的衣襟,焦急地问道:“你们不是去救太女殿下了吗?” “太女殿下她,她去了……”玉阳说出这句话后,便似找到了宣泄口般,无助的哭了起来。 “怎,怎么会?太女殿下怎会撇下小殿下?她怎忍心?”玉衡一脸呆滞,不可置信般的喃喃自语道。 “不要再提及此事了!”这时,迟尉却突然走过来制止道:“姑娘已足够内疚的了,连你们也摆出这幅哭脸来,难道是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吗?” 婢女们听了,慌忙将眼角的泪拭干,躬身听训。 “算了,都下去吧。”迟尉看着她们,仿佛看到了内心的自己。终于不忍的挥退婢女们,敲了敲房门,在得到应许后,走了进去。 “迟哥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使人去叫你。”衣熠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册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以为姑娘会……所以来看看。”迟尉略有些尴尬。 “哭吗?”衣熠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出来:“若哭真的有用,那我这一路哭来,可有何奇迹生?” 迟尉默然。 “我拥有的太少,可需要守护的却是太多,所以,我只会坚强起来,再不会哭了。”谁都没有看到衣熠说出这话时,双眼中迸的强烈恨意。 “姑娘?”迟尉只觉得衣熠身上好像突然迸出了某种力量,让他也忍不住哆嗦了下。 “迟哥哥,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邺都城。” “可我们所余银两已是不多,这路上的花费……”迟尉有些犹豫,虽然这些银钱都是由青玑几位婢女管理,但他身为将军,总是对这些格外上心。 “银两上是有些捉襟见肘,但若是节俭些,还是足够的。”衣熠说着,翻动了桌面上的册子,迟尉这才看清,那本册子正是青玑记账所用的账册。 “我认为,由你先带一队人马先行入都,我们坐马车的脚程慢,花用也多,便后几日入都。” 衣熠看着账册后写着得的“四十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等入都之后呢?”迟尉问询道。 “暂且先买个便宜的宅院安定下来,时刻注意着宫内的动向。” “姑娘是想守着月萝姑娘一起入都?” “不错,月萝阿姊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血缘亲人了,我们一定要救她出来!”衣熠的决定很坚决,容不得任何人反抗,幸好,迟尉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小人,遵命。”迟尉似乎懂了衣熠的意思,面容肃穆,躬身行了个忠君之礼后,便迈着大步离开了屋内。 月萝阿姊,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去保护你的!一定会将大黎重新复国的! 第十章 宅子 七月份的邺都,连空气都是蒸腾腾的,吸一口进肺里,整个人便热出一身闷汗来。 远处的官道上,遥遥驶来一辆灰色马车,拉车的小马似乎也因为这闷热的天气,跑得慢慢悠悠的。 “哎!张三!起来起来!”邺都城门口的瘦高个士兵看到有人驾车前来,忙推了推倚在阴凉里的黑胖士兵:“来人了,来人了!” 胖士兵被推了几把,嘴里嘟嘟囔囔不甘不愿的将帽子从脸上拿下坐起身来,眯着那双小眼睛仔细分辨了下,又将宽沿帽往脸上一扣,道:“又是一个穷鬼!你自己去吧。” “哎!”瘦高个看黑胖士兵又睡了回去,也不甚在意,自顾的走到城门中央,伸出只手来去拦马车:“停车!”瘦高个高声喊着。 坐在车辕处的年轻男子看到有人拦车,急忙去拽马儿的缰绳,幸好小马跑的度不快,停的也是稳稳当当的。 “官爷。”男子从车辕上蹦了下来,小跑到瘦高个面前,谄笑道:“官爷有何吩咐?” “要进城?”瘦高个对男子谄媚的态度很是满意,面上的态度也就带了几分高傲,连说话的声音也像从鼻孔里哼出来似得。 “是是。”男子赔笑道:“我和我的几个妹子们来城里投奔亲戚。” “投奔亲戚?”瘦高个瞥了眼紧闭门帘,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哼道:“哪边来的啊?” “从北边来。” “北边?”瘦高个漏出个嫌弃的表情,下巴往北点了点:“新宁那边?” “哎哎,就是那,那边不是有点乱嘛,我和妹子们过不下去了,才来这投奔本家的亲戚。”男子一脸老实相。 “啐!还真是那边!”瘦高个恨恨的啐了口,骂道:“现今真是什么人都往这邺都来了啊!”又扭头看了看马车,左手托腮一副思考样:“这车里有几人啊?” “官爷,一共四个。”男子警惕的瞄了眼瘦高个,见他没有往马车跟前去,又做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出来。 “嗯,你也知道咱这邺都城是大宁最繁华紧要的皇城!所以每个进出城的人都得经过我们的仔细筛查。 你们又是打新宁那边来的,这来历清不清楚可就不好说了,若是我们不小心放进去一个敌国奸细,上头可不会轻饶我们哪。”瘦高个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是是是,劳官爷受累,小的们都是普通农户啊,哦哦,小人这还有点银两,来孝敬几位官爷吃酒。” 老实男子一连串的应和着瘦高个的话,做着这一路上他所学的最熟络的动作——将口袋里的银钱掏出来,直到所有的银钱都掏空了,才被允许进城来。 “陈珂。”男子刚驾着马车进入城门,便听见车厢里有女子轻柔的声音传出来。 “我在,姑娘。”男子,也就是陈珂轻声答应着。 “还有多久我们才到?”女子的声音里透着疲累,许是多日的舟车劳顿让她身体吃不消了。 “前几日收到驿站送来的信,迟尉等都已安排好一切,只等着姑娘前去安顿了。”陈珂藏不住面上的喜悦之色,奔逃了这么久,终于有处真正属于他们的窝了:“按信上所说,最多再有一刻钟便能到。” “姑娘,要不要吃个果子?”车厢内传来一阵东西翻动的声音,忙碌会后便听到青权轻柔的说道:“吃个果子能好受些。” “先放那吧。”轻柔声音的女子——衣熠,细声拒绝道,似是已经乏到了极致,不欲再多说般住了嘴。陈珂不免将马鞭挥舞的更快了些。 不多时,灰突突的马车便停在一处小院门口,未等陈珂前去叫门,褐色的大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姑娘。”几位穿着灰白衣裙的女子从推开的门口跑了出来,涌到马车的边上,激动地拥簇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衣熠。 衣熠看到这些姑娘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此时看到众人后,她却也不急着进门去,只是站在门口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家略显偏僻的独门小院,左右均有房屋,但左右房舍的门却斑驳不堪,门口也积灰良多,显示着住于此处的主人家早已搬离。 只有她所在的这间小院看起来虽有些破旧,但里里外外都被打扫的很干净,大门的门环也新换了个上去。 进得门去,衣熠才现这看起来不大的小院里却是另有乾坤,并非像在门口看时那狭小的感觉了,里面的空间大了许多,早已出了衣熠的期望。 小院整体呈‘回’字,正对院门的是间正堂,会客之用。两侧均带有两间侧房,左侧房是间净房,右侧房是间厨房。左右两侧又各有房屋,左边三间,右边两间。而所有房屋的中间,是一口水井,井旁还有架葡萄藤,青紫色的果实藏在绿色的枝叶间,很是喜人。葡萄架下还摆着的几把竹凳一张竹桌,看起来很是雅致。 “姑娘,进屋看看吧。”青枢笑着走到衣熠身前带她步入右边第一间屋子:“婢子们收拾了好久,都是按姑娘以前的习惯来布置的,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衣熠拾步迈进屋内。屋子不大,但一应用品俱全。在这么小的屋子里摆放了这么多东西,还都能有条有理,可见她们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衣熠心里熨帖,路途上的疲惫也似化去了不少。 “这房子好倒是好,就是所费不少吧?”衣熠坐在凳子上,接过给自己倒的热茶,担心道。 “姑娘不必担心”,青枢很是有眼色的站到了衣熠的身后,去了衣熠的外衫,伸手放在了她的颈项两侧,边给她做按摩边笑道:“当时买这房子时,掌柜的半卖半送,不过四两银子,便宜得很。” “呼——”衣熠被青枢按的浑身舒泰,忍不住呼出口气,接着又问道:“半卖半送?这是为何?” “还不是那掌柜的胆小怕事!”嘴快的青璇抢先笑道:“姑娘,您是不知......” “好了青璇。”青枢瞥头瞪了眼青璇以做警告,又转回笑脸,扯开话题:“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是不是累了?姑娘且歇息片刻,婢子这便让玉衡去做饭,待姑娘醒来,这饭也可入口了。”尐説φ呅蛧 说着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婢子们便要鱼贯退出。 “且等等。”衣熠叫住她们,面露狐疑:“先跟我说说这房子是怎么回事。” “青枢,你说。”衣熠等了片刻,见没人吱声,便点名让大丫头青枢说出来。 “这......”青枢犹豫了下,半晌才走上前去:“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人谣传这小院后面那栋大宅子里闹鬼,所以挨着大宅子的这几家便都搬走了。 这家原东家知道婢子们在找便宜又宽敞的房子,便来自荐,婢子和迟小将看这房子确实不错,便自拿了主意,并非有意隐瞒姑娘。” “闹鬼?”衣熠嗤笑了下,感兴趣道:“你且仔细说说,如何闹得?” “姑娘,这个问题青枢姐姐还真是不怎么清楚的。”青璇从众人中走出来,对着衣熠一福。 接着便笑道:“婢子知道后还特意打听了此事,据之前的这些街坊邻居们说啊, 那大宅子里原住着一家管着南北船运很是有钱的大商户,不知是得罪了哪路冤家债主,一夜之间全家七八十口,上到垂暮老人下到嗷嗷稚子全都被屠了满门。 那场面惨绝人寰,据说第二日来奉命查案的官老爷们都被那院子里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的,就连流出门外的血都有半指深哪。 后来每逢那座宅子遭难的阴历七月七,那宅子便会出幽幽的红光,还有阵阵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好不吓人。” “你呀!”衣熠遥遥点着青璇,做出无奈的样子:“这种事也就你能打听的如此细致。” “姑娘谬赞了。”青璇巧笑出声,将一众被这故事吓呆的婢女们给惊回了神,各个后怕的直拍胸口。 “姑娘,这里这么危险,咱们还是不要住了吧。”玉瑶在婢女中年纪最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宅子的故事,有些畏缩的躲在玉衡的怀中小小声的劝道。 “怕什么!”衣熠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纵是真的有鬼,也该去找他们真正的仇家,算不到我们头上来!” 青枢也被青璇说的事吓着了,她只听过那宅子闹鬼,却不想竟是这么个阴森恐怖之地,不由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姑娘,又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 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这些谣传听听便罢,无需当真。”衣熠歪歪脖颈,感觉身体上的滞涩好了许多,便对着青璇询问:“我之前叫你们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姑娘交代下来的事,婢子们怎敢怠慢?” 听到衣熠的问话,青璇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消退,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月萝姑娘在月前便已进献给尊正帝了,可尊正帝并未将月萝姑娘囚于掖幽庭,而是被幽禁在了馆娃坊。” “馆娃坊?”衣熠疑惑道:“那是何处?” “姑娘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污了您的耳朵!”青璇抖着嘴唇嚅嗫半晌,终是放弃般的道。 “到底是何处?”衣熠语气严厉许多,月萝阿姊是她唯一谨存于世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她! “姑娘,还是让我来说吧。”这时,门外却走进了一人——迟尉。 第十一章 邺都 迟尉一身月白直裾,长衣覆地,微露双足,腰间配有青色宫绦。虽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看起来却不止有读书人的那股儒雅之风,还有着一股英姿勃的蓬勃之姿。 行动坐卧中全是一派宁国人的行事章法,与来宁之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了。 “姑娘。”迟尉行至眼前,对着衣熠揖礼。 “迟哥哥快起。多日不见,迟哥哥真叫人刮目相看。”衣熠先是一愣,继而目露赞许之色,,笑着与他打趣。 “姑娘谬赞了。”迟尉不见羞赧,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姑娘之前让我们打听的事,现已有了些眉目。”迟尉面色淡淡,似乎在得知阿姊辞世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只剩下了这一个。 “迟哥哥说来听听。”衣熠素手微抬,用茶盖轻轻拂去茶沫,婢子们也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月萝姑娘是在宫廷宴席之上被进献于尊正帝的,当时在座的除了些侍者外,还有十数名朝中肱骨大臣。其中有宁相——肖致远,御史大夫——刘孜翟,太尉——赵荣轩,太常卿——李盛博,太光禄勋——孙修杰,卫尉卿——吴伟泽,廷尉卿——吕闫竑,大司农——张靖铭,少府卿——古俊豪,执金吾——彭轩等人。”说到这时,迟尉顿了下,接过衣熠为他倒的温水一饮而尽。 “虎威候便是这时带着月萝姑娘面见尊正帝的,若按宁律,月萝姑娘是要被禁于掖幽庭,但因月萝姑娘的美貌过于动人,便让尊正帝给拦了下来。 而后,他尊正帝便宣布要在宫内另辟一馆,名曰馆娃坊,要将月萝姑娘囚于这馆娃坊内。” “馆娃坊?”衣熠听到这个词,心头萦绕出不好的预感:“我只知馆娃宫。吴王当年为宠幸西施建了这馆娃宫,这尊正帝也要建馆娃坊,他难道是要......” “不错。”迟尉点头,肯定了衣熠的猜测,又道:“不止如此,他还曾在宴席中大放厥词,说是要将这世间的所有貌美女子尽皆掳到这馆娃坊中,一享齐人之福。” “禽兽!真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衣熠含怒而起。 大恨道:“阿姊仅比我早两月出生,现今也不过豆蔻之年,未至及笄!那尊正帝便如此迫不及待吗?他都已是半百之人,足可当阿姊的祖父!他怎可如此不知羞耻!” “姑娘可放心,虽说建这馆娃坊是为了月萝姑娘,但就算这馆娃坊建好,也不见得尊正帝能宠幸的了月萝姑娘。”迟尉在旁悠悠的说道。 “迟哥哥这是何意?”衣熠疑惑的皱起眉头:“就算建馆娃坊需要时间,但在宫内建坊并非是大动土木,顶多个把月便能完工,到时候,阿姊再怎么躲怕也躲不过了,可迟哥哥你怎会说不见得?” “姑娘且听我细细说来。”就算衣熠再是失态,也不见迟尉的脸上有半分动容,仍是淡淡的:“当日宴席之上,对月萝姑娘有意的,不止是尊正帝一人,还有那丞相——肖致远。” “宁国肖相,我倒是有些印象。” 衣熠回忆道:“之前我听过大臣们谈论过肖相一次,说他品貌非凡,有着逸群之才,从一介布衣百姓到宁国丞相之尊,也不过用了七年的时间,很是了不得。可不知为何,父皇却不怎么喜欢这位肖相。” “要说这位肖相爷,的确是位经世之才。”迟尉佩服道:“可他再怎么才智双绝,名誉天下,也瞒不过先皇的慧眼啊。” “迟哥哥此话怎讲?”衣熠又糊涂了,这怎么还跟她父皇扯到一处了? “肖相爷才华横溢,智谋过人,确实不错。但这位肖相爷的野心,却大可遮天!仅仅在位七年,朝中众多大臣便被这位肖相爷尽揽其手,俱都肖相爷马是瞻。尊正帝又信服于他,大小事件全都过问肖相爷后才会授印。” 迟尉轻嗤了一声,鄙夷道:“许是肖相爷太过能干,后来这位尊正帝便不怎么理事了,专去搜寻世间美女,肖相爷也就逐渐掌控了这宁国数万里的江山社稷。” “那这肖相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要将这宁国的江山收入囊中了?”衣熠惊诧道。 “照这么看,似是不错。”迟尉颔,又自斟了杯茶,轻吁慢饮:“虽然这宁国金銮殿上坐着的是那恣情纵欲的尊正帝,可真正掌权之人早就换成了他那忠心耿耿的丞相了。” “既然朝中人都拥立肖相,他怎么就甘心屈居于尊正帝这么个昏庸的君主手下做事?”衣熠思考了下,又提出一个在她看来很不合理的问题。 “这个肖相爷是怎么想的我是不知,但我却知这朝中人也并非全都拥立肖相。” “肖相如此得势,何人竟能压下他?”衣熠对宁国这看似团结却又一团混乱的朝廷很是感兴趣。 “这宁国虽然有个昏庸的君主,但是他却有个至圣至明的太子。”迟尉说到这位太子,无波无谰的面上竟流露出一抹敬意来。 “太子的母家是宁国的太尉府。虽然现在这位赵太尉早已将兵权上交了,但军中担任重职的大多是赵太尉的属下和门生,所以赵太尉至今在军中都有着很高的威望。这也是太子敢与肖相爷对抗的最大筹码。” “既然这位太子有着这么强的势力,为何却不动肖相?” “其一因为肖相爷手中有比赵太尉更厉害的后台,尊正帝。”迟尉无奈道:“从古至今,何事都抵不过一个‘孝’字。这个字压着太子,他便是再有能力,也只能在暗地里做些不痛不痒的手脚。” “其二,便是这彭轩,他可是执掌宁国最精锐的部队——邺都守军的人,无论是军马武器,还是精兵良将,均不在太子之下。若太子不令宁国大军围困邺都,他便无法稳胜肖相爷,你让太子怎么与他打?” “那这两方人马岂不是你动不得我,我动不得你?”衣熠想着这画面,便觉有些好笑:“这太子许是只能等到尊正帝驾崩了,才能真正放开手脚去对付肖相了。” “尊正帝岂是这么好驾崩的?肖相爷羽翼未丰之前,他必会护好尊正帝。”迟尉慢慢给衣熠梳理这邺都的形势:“可就算他再努力,这尊正帝也快完了。” “肖相不是要护好他吗?”衣熠被迟尉这说来说去给绕住了:“尊正帝驾崩了,肖相不也就失势了吗?” “肖相爷怎么会将自己置于那等境地?”迟尉摇头否掉衣熠的猜想:“尊正帝这些年沉迷女色,他那身子骨早被他自己折腾完了,而我说肖相爷不会势弱也是得益于尊正帝的好色。 这尊正帝掳了这世间那么多美人去填充他的后宫,所生的儿女也不止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其中二皇子、五皇子、九皇子和十三皇子的母家都身处军中要职,虽不如太子势大,但他们若要给太子造些麻烦却是轻而易举的。” “若是肖相在太子之前得到这些皇子的支持,那他一统军中人马便是时日长久的问题了。”衣熠接过迟尉的话,分析道。 “不错。”迟尉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姑娘果然有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我只是指点一下,姑娘便已猜出大半。” “剩下的小半是什么?”衣熠追问道。 “那便是,太子绝不会得到这几位皇子的支持。”迟尉肯定的说道。 “为何?他们的势力并非高于太子,未必能登上那宝座,即便是登上宝座,有肖相在,他们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况且他们又都是手足兄弟,若想日子平安顺遂,仍是要与太子站一处才好。”衣熠不解。 “姑娘从小便与煜儿生长在一处,家里只有你们两姐妹,姊妹情谊自是深厚。”迟尉斟酌着词语慢慢说道。 “可姑娘要知,这世间并非都像家里那般笙馨同音。有利益的地方必有争端,纵是手足兄弟,一母同胞,也有为了利益持刀相向的。在他们眼里,想要得到宝座的欲望,高于平安顺遂的生活。为此,他们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衣熠虽从小便接触政治,对人心有一定的认知,但毕竟涉世未深,惠文帝也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是以并未特意教授过她面对黑暗该如何端正心态。 所以,迟尉虽然对出口的话小心斟酌,她亦是对这利欲熏心,择人而噬之处感觉到了恐惧。 “姑娘可是怕了?”迟尉看着衣熠面含惊色的样子,平静地问道。 “我、我只是没有想到......”衣熠缓过神来,略有慌乱的解释着。 “这些还只是我们在邺都的这些时日所了解的小半,仍有大半是我尚未查明的。姑娘身处的这邺都城,明里看着它是一团锦簇,可暗里各方势力暗潮汹涌,稍有不慎便是殒身碎的下场,姑娘既然有所抉择,那定要心如坚石,才不会被这些刀枪剑戟伤及自身。” “我......”面对着迟尉所说的未来,衣熠虽有些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激昂,这些对冲的情绪让她浑身不受控制般的颤抖了起来。 “公主!”迟尉此时却突然躬身拜下,举手加额跪伏于地,缓缓说道:“望公主勿忘初衷,报得大仇,率我等重复大黎辉煌昌盛之日!为此大计,我等纵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衣熠看着跪伏于地,长拜不起的迟尉,半晌无语。 窗外烈日炎炎,湛蓝的天空上有云浪滚滚而过,就像是她此时的心情。 沉重的责任和不明的未来一齐压在她稚嫩的双肩上,像是一层又一层厚重的云朵遮蔽了她的双眼,引领她走向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 “起来吧。”她只是平静的说道。 第十二章 麻烦 翌日一早,衣熠正在房中用膳,便有婢女进来相告迟尉求见。 “让迟哥哥进来吧。”衣熠放下手中的羹勺,边指使着青枢将饭食收起,边让来人将迟尉请进。 “姑娘”,青枢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低声抱怨道:“这迟小将也真是无礼,就算是有再紧急的事,也不能在姑娘用膳时前来啊。当真是离了皇宫,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越的没有规矩。” “青枢!”衣熠用棉帕擦拭着嘴角,听到青枢的话不赞同的轻声斥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那些有的没的。现今我们是一家人,切不可再说出这种话来,让人心寒。” “是。”青枢听到衣熠的责备,忙摆正了心态,福身一礼。 恰巧这时,青权领着迟尉走进门来,青枢心知衣熠有事要与迟尉商议,便指使几个婢女出去做事了,屋内只余下了青玑和青枢两人侍候。 “姑娘。”迟尉走入室内,先给衣熠揖礼,并不急着说明来意。 “迟哥哥勿需多礼”,衣熠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些的礼节。” 迟尉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时,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些许落寞,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恢复了平静,这转瞬之间的变化,却让越细心的衣熠看在了眼里。 “迟哥哥所来是为了何事?”衣熠自知说错了话,急忙转换话题。 “姑娘,想必您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境况了。”迟尉看到了衣熠身后的青玑,手里捧的正是当日衣熠看的那本帐册,便直言道:“我们已无多余银钱了。” “迟哥哥来的巧,今日青玑也是来与我商议此事的。”衣熠皱眉叹道:“青玑倒出了个法子,说是去给城中大户人家做工,只是所得甚少,也解决不了我们现今缺钱的窘境。” “我倒是有个法子,但仍需姑娘审计。”迟尉说着,将袖袍里一封书信递了过来:“姑娘请看。” 衣熠接过迟尉递过来的信笺,轻轻抖开纸张,品读起来。 “孑行兄谨启,弟于书院中久闻兄之高才,思慕良久。自与孑行兄一见,钦兄之才华,曾与家父谈及于孑行兄,家父甚为欣赏,直叹与孑行兄此等高才错失相识良机,遂邀兄于后日午时金玉楼相见。故有一邀,愿兄来赴。弟廷玉。” “迟哥哥给我看这个,是何意?”衣熠疑惑的将信笺置于桌面上,皱眉问着。 明显这便是一封私信,虽然里面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但她从小便知,私信好比密折,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虽然他们已经沦落于此,有些事可不必当真,但这并不能说服她抛掉她的教养! “姑娘勿恼。”迟尉看到衣熠面现恼怒,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这封信件是给我的。在姑娘未来邺都之前,我等想要探寻到宫内消息真是几经波折。 我便想了个法子,扮成宁国文士前去书院结交那些高门贵子,从那里探听宫内消息,本以为此举困难重重,不曾想却很是顺利。 这孑行便是我在这里的名字。而这廷玉,便是邺都廷尉正宋何第三子宋廷玉。” “原是如此,可是这宋何为何要找你去金玉楼?”衣熠听了迟尉的话,心内的怒意渐消,一想到宋何的身份,又开始担忧起迟尉来。 “廷尉正一职在邺都并非大官,除了判案外,并无什么实权,姑娘大可放心。”迟尉似是知道了衣熠在担忧什么,解释道。 “而这宋何最喜有才之士,门下养了不知多少食客,自己的那些俸禄也尽数搭在了这些食客身上,邀我前去许是因我最近在书院中较为醒目,想结交一番罢。” “当真如此?”衣熠看着迟尉略有躲闪的目光,怀疑道。 “只是,我听闻最近他手头有件棘手的案子。他门下那些食客不堪大用,故而......”迟尉吞吐道。 “迟哥哥!”衣熠有些生气,语气生硬的说道:“你可记得你原本的身份?我们身处邺都本就危机重重,你我还尚未查清这邺都有多少人曾记得你们的样貌!若你只在书院与那些执绔子弟交往也便罢了,可若要去办案,免不了会被谁认出来,届时…….” “姑娘担忧之处亦是我的犹豫之处。”迟尉苦恼道:“可若不去,那宋何失了颜面,定会恼恨于我,现今亦不是与他人结怨之时。若是冒险一去,纵然有些危险,但能避免争端,亦能解决这银钱之急啊。” “迟哥哥,如今我倒觉得缺少银两事小,这宋何相邀倒是一件大事。”衣熠反驳道。 迟尉听了,也只能讷讷无语,他何尝不知此去危险重重,宋何是浸染于廷尉府的老油子,若他在赴会之时一个不慎,无需别人,光是宋何,便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死无葬身之地。仦說Ф忟網 “姑娘,何不让迟公子装病呢?”青枢在一旁出主意。 “不可,若是宋何真有招揽之意,就算是迟哥哥闭门不出,他也会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前来探望,届时,我们只会暴露的更快。”衣熠否决。 “我们还有玉瑶,她最善于易容之术了,到时让玉瑶给迟小将做个易容,换张脸可好?”青玑也出了个主意。 “更不可!迟哥哥若是受邀前往金玉楼,那宋廷玉必会作陪,宋何不知迟哥哥样貌,难道宋廷玉会不知道吗?”衣熠大摇其头。 “那可如何是好?既不能不见又不能相见。”青枢左右看看,却都是一张愁苦脸,不由得跺脚道:“若是能换个人多好!” “对,对!”青枢的话倒是让衣熠茅塞顿开:“你说的不错!我们可以换个人!” “换人?”迟尉疑惑了,刚刚明明是她说不可换脸,怎么又可以换人了? “之前我们的想法都错了。”衣熠笑道:“我们只想着若迟哥哥去了该如何,可若去的不是迟哥哥,那岂不是无事了?” “可宋何邀请的人是我,若去的是别人,他会不会心生恼怒。”迟尉有些迟疑道。 “若你是无法前去赴约呢?”衣熠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你既然无法去赴约,而且也不能让他们前来,那只能找个人代替你去了。” “那便只有陈珂了。”迟尉想了想,不确定道。 “陈哥哥当然不行。”衣熠直接否决:“宋何邀你前去是为了破解难案,定会在学识上考校于你,陈哥哥虽然聪明,但他的学识却……倘若陈哥哥并不能令宋何满意,他仍是要来寻你的。” “但除了陈珂,我们就再无人可用了。”迟尉深觉头痛。 “我去。”衣熠平静的说道。 迟尉终日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惊愕,他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般瞪大了双眼,若不是还有些自持,怕是连嘴都张得大大的。 “迟哥哥?”衣熠拿手在迟尉的眼前摇了摇,看到迟尉缓过神来后才继续道:“宋何既有意招揽于你,那必会事先对你做过调查。 此时黎宁之战刚刚结束,邺都也新进了许多外来人,所以我们的来历他也是无从着手的,这个我们也好糊弄过去。 他应是只知晓这处宅子,也知晓我们前来投奔于你。尚且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时我便以迟哥哥表妹的名义前去赴约。” “不行。”迟尉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姑娘是什么身份,切不可拿自己去做玩笑。” “迟哥哥你大可放心!”衣熠略有无奈:“我自有分寸,定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看到迟尉似是不欲多说,便又耐心的同迟尉讲道理:“若不用我的法子,这个麻烦总是过不去的。” “可......可......”迟尉有些纠结。 他既想让衣熠快些长大,好带领他们重建家园,又想好好保护住她,使她不被外界所伤害。他知道这是相违背的,但他怕自己保护不好衣熠,待他百年之后,无颜去面对煜儿。 “迟哥哥不必担忧”,衣熠看到迟尉的犹豫,忙继续游说:“我身边还有玉阳呢,她的武艺天下无双,绝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那你且说说你的计划。”迟尉妥协了,他无奈的叹道:“这其中若有一点不妥,我就绝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我倒是想了三点。其一,要麻烦迟哥哥将我的到来散布于书院之内,最好能夸大我的才名。 其二,要委屈迟哥哥去装病,最好请个医者来为你开副药,后日便闭门不出。 其三,我需要知道宋何的为人,还有他办过哪些案子,若是查不到案件,只须查到他的为人也可。”衣熠笑道。 “这是什么法子?”迟尉皱眉:“我可以在家安心静养,但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这还得看宋何想要干什么。”衣熠心内也略有忐忑,但她为了让迟尉安心,也只能做出有把握的样子,转移话题道:“我让迟哥哥在家也并非全是静养的,还要想些赚钱的法子出来。” “赚银钱?”迟尉对衣熠的隐瞒有些无奈,又对她恼不起来,只得叹道:“姑娘竟会胡搅蛮缠,我也只是担心宋何会在宴席上为难与你。” “迟哥哥,我总是要面对这些的。”衣熠面带微笑,继续道:“你们不能庇护我一辈子的,我会有分寸的。” “姑娘慧心妙舌,我自是知晓,只是那宋何做惯了审判之事,生就了一双鹰眼,姑娘若是有一点不妥之处,便会被那宋何觉,我又不在姑娘身边,怎会安心?”迟尉就是同意让衣熠前去赴会,亦是担忧不已。 “若不勉力一搏,如何能争得生机?迟哥哥你放心,熠儿犹记血海深仇,未报此仇之前,这性命还丢不得,只会更加谨小慎微,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衣熠想到了她的父族、母族,被压在内心深处的恨意便有喷薄之意,却被她勉力平复了下去。 迟尉看着衣熠的变化,不由升出些心疼之感,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啊,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仍旧选择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不顾前方的困难险阻,坚定的迈步向前。 他又怎能去做妨碍她的挡路石呢? 第十三章 命案 命案 金玉楼,位于邺都城湘水湖畔,虽然名字略显俗气,却是城中文人士子们最是喜爱之所。 金玉楼内部分为两层,下层是宽敞的大堂,摆有一张张长条案,条案下是一个个矮座,矮座上垫有软垫,以宁国的坐姿,久坐在这样的矮座上便舒适许多。 大堂的另一侧是个垫起的高台,时常有意见不同的士子们在此高台上高谈阔论,而一旦有人步上高台,台下便引来众士子们围观品评,各自做出自己的见解来,那时的场面别有一番景致,这也是金玉楼与其他酒楼的最大区别。 楼上是一间间雅座,每间雅座都有草帘相隔,坐在上面的人可将草帘掀起观看楼下士子的高谈阔论,也可将草帘放下,隔断他人的窥视。因为每间雅座设计巧妙,虽只有一席草帘相隔,只要不去大声争执,他人也很难听到声音。 衣熠便是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了二楼的一间雅座里。 坐在雅座中的,仅有三人,衣熠,宋廷玉和他的父亲——宋何。 宋廷玉这人,迟尉早便与衣熠说过。 为人处世尚且稚嫩,虽有些手段,也大多拿不出手来。许是家中排行第三,不怎么受宠的原因,做事时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并不像其他公子般处事圆滑,却自命风流,最是怜香惜玉。 而这位怜香惜玉的宋公子在看到衣熠时,便已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另一位,面白无须,眼神总是带有审视意味的男子,便是宋何了。 宋何此人,衣熠也有让迟尉去调查一番,只是时间匆忙,知之甚少。只知他在廷尉正一职已有三十年之久,期间换过许多顶头上司,与他同职官员大多被新上司或升或罢,只有他牢牢把住了这个位置,既不向上升,亦不会被罢黜官位。 衣熠对这宋何既是好奇亦是提防。 “宋大人,宋公子。”衣熠只是略略扫过二人,便低头对着二人福了一礼。 “快快起来。”不待宋何开口,宋廷玉便急着起身去扶衣熠,直到宋何重重的一声咳嗽才不甘愿的止住了脚步。 “想必你便是孑行先生的家妹了吧?”宋何温和一笑,眼神里却并无温和之意。 “正是小女子。”衣熠点头,又替迟尉开脱道:“兄长本是决议赴约,奈何昨夜受了风寒,实是起不得床来,故而便令我前来给宋大人赔罪。” “哎呀!孑行兄竟受了这么重的风寒?可有找过医者?”宋廷玉听到这便抢着说道,又将矮座向衣熠的方向拽了拽,露出一副甚是关心的表情来。 衣熠低头不语,身子亦是略微挪了挪,避开了宋廷玉的亲近。 “廷玉!”宋何被宋廷玉这副急色的样子给气着了,忍不住呵斥出声:“你给我好好坐着!” “是,父亲。”宋廷玉磨磨蹭蹭的将矮座挪了回去,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到衣熠的身上。 “犬子无礼,冒犯了女公子,还望女公子海涵。”宋何微微颔道。 “宋大人多虑,宋公子与兄长情谊深厚,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衣熠本着不欲结怨之意,违心道。 可那宋廷玉不知误会了什么,在一旁竟傻傻的笑了起来,落在衣熠身上的视线越的无礼了。 “女公子文才出众,我已有耳闻,不想女公子还有着似男子般的宽广胸怀,宋某人佩服。”宋何不理一旁的宋廷玉,自与衣熠闲聊。 “宋大人谬赞了。”衣熠笑道。 “只是宋某人倒是好奇,女公子这文才出众,是何等的出众?”宋何明明笑着,衣熠却从他的笑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好似已经看穿她们的意图般,只等着衣熠露出马脚来,他好一击必中。 “这文才出众之名,也是旁人对小女子的谬赞,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衣熠摆手道,将这话题避了开去。 “即是赞,又何有谬赞之说?女公子才是客气。”宋何端起茶盏来抿了口茶,笑道:“我与女公子相识于这金玉楼中,盏茶时间便已对女公子的品德甚是仰慕,想必女公子的才智更是不凡,楼下便是我宁国的众位有识之士,女公子既有如此才华,何不与他们畅谈而论,同乐一番?” 衣熠听到此话,心内生出些许薄怒来。 宁国未嫁女子相对他国来说尚算自由,但独自与众多男子同处一室也多少会对女子的闺誉有些损害,纵然身旁有宋何作陪,但衣熠对他并不信任,怕他会借此刁难于她,可宋何所提的要求却不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所能违背的,想到这些,衣熠犹豫了。 “宋大人真是抬爱了,小女子怎会有那等高才,平日里也就是在闺中与众姊妹作作小诗互相娱乐一下罢了。”衣熠既不想损害闺誉,又不想公然违背宋何的提议,是以婉拒道。 “怎会呢?”宋廷玉这时也接口道:“我最是钦慕孑行兄之才华,想必能得孑行兄赞誉有加的女公子也必是不凡,若是有这等文才,何以隐藏不露,令人徒添奈何?” “公子!公子!” 衣熠被宋家父子二人以言语胁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楼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男子的哭号声。 “怎么回事?”宋何身为廷尉正,对邺都城一举一动都极为在意,听到楼下的骚动后,便急着从矮座上站起身来,拉起了一侧的草帘,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楼下大堂内原本闲适的文人士子们此时却围做一圈,对着圈内的几人指指点点。 圈内只有四人,最醒目的自是酒楼掌柜,此时正拱手对着周围的士子们说着什么,他的身侧是名瘫软在地的布衣公子,双眼瞪视着躺倒于地的华服公子,面露惶恐之色。还有位书童跪于华服公子的身侧抽噎,那声哭号想必便是这位书童出的。 “廷玉,快去看看生了何事?” 宋何吩咐站于一侧的宋廷玉去看看,可宋廷玉却磨磨蹭蹭,一双眼直粘在衣熠的身上。宋何面现不悦,却碍于衣熠在侧不好作,便一甩袖子,自顾走下楼去。 衣熠自是不会与宋廷玉独处一室,只好以纱覆面,跟着宋何走下楼去。 “众位公子,众位公子,且听小人一言。”酒楼掌柜对相围的士子们揖礼赔罪,大声说道:“金玉楼里生这等不虞之事,搅扰了众位公子的雅兴,小人愧疚,为表歉意,众位公子的酒钱便全算在小人头上。 还请众位公子看在小人的薄面上继续多多关照这金玉楼。现下小人已差人前去报官,捕吏不时便会赶来,为了众位公子的安危,还请打道回府,择日再来。” 酒楼掌柜正说着,却碰巧看到了正在下楼的宋何,急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走到宋何身侧说明当时的情况。 “当时这位李公子正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王公子与几名友人饮酒作乐,听到李公子的言论后,似是对他所说略表不满,两人言语间有了争执,王公子便指使他的书童便上前厮扯李公子,不想李公子却突然打到了王公子,之后王公子便栽倒于地,一命呜呼了。” “恩。”宋何颔,以示知晓,待店小二将众位不相干的公子送出金玉楼后,才走上前去。 “大人!大人!”李姓男子看到宋何后,膝行几步,跪地伸冤:“小人冤枉啊!这王公子不是小人杀的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那名书童听到李姓男子伸冤后,一蹦而起,赤着一双眼怒喝道:“我家公子就是在你打了一拳之后栽倒在地的!周围的公子们可都看着了!凶手就是你!” “大人,小人冤枉啊,还望大人给小人做主啊!”李姓男子不理那书童的话,只顾着磕头向宋何伸冤。 “够了!冤不冤枉还需等案件审查后才能评判!你且先站一旁!待我查证之后再来审问你。”宋何听过那书童的话,心里也对这李姓男子起了疑。 还未等走近圈子当中,衣熠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她也不去听宋何等人的议论,只走到王姓男子身边,细细查看起来。 “女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宋何看到衣熠的举动,挥手制止了侍者前去阻止的动作,温声问道。 “小女子只是好奇而已,并无甚现。”衣熠笑道。 宋何却一直看着衣熠,似有所思,也暗示周围人不要去打搅她,自己却往王姓男子友人处去盘问了。 衣熠回过宋何的问话后,便又低头去看那尸,只见王姓男子平躺于地,右手握拳置于腹部,再细看他眉眼,却现他眉头微锁,鼻翼大张,好似在忍受着什么。 略略掀起男子的唇,除了刺鼻的气味外也有一丝血迹顺着张开的嘴角缓缓流下。 衣熠眉头紧锁,又仔细查验了王姓男子的外衫,除了腹部那块衣料,其余位置并无什么褶皱,倒是那孱弱萎靡的李姓公子,衣衫多有破裂。 衣熠又起身,走到王姓公子与几位友人相坐的条案附近查看起来。 许是当时事突然,公子们多有忙乱,掀翻了不少桌椅。王姓公子所坐的那张条案已与周边几张条案混杂在了一起,瓜果酒肉也洒得到处都是,早已分辨不出哪张是他们的,哪张是别人的。 衣熠向前踱了两步,脚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张倾倒的矮座,查看了这矮座半晌,衣熠紧锁的眉头这才缓缓松了开来。 第十四章 解疑 金玉楼外艳阳高照,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可楼内的气氛却如同寒冬腊月,明明门外便是大热的天气,可这门内却无端的令人遍体生寒起来。 衣熠在左右查看后,心里隐约有了丝眉目。可却仍是疑点重重,便只能将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证据搁置一旁,先去找寻破解疑点的证据。 “女公子可有何现?”宋何见衣熠向他走来,以为她现了什么线索,便询问道。 “尚无。”衣熠摇头否认,看到宋何紧皱的眉头,又问道:“宋大人呢?可有审讯出什么来?” “唉”,宋何听到衣熠的问话,不禁揉了揉额角。他对这几人审讯了许久,除了众人一致指认那李姓公子就是真凶外,也是无甚眉目。 “全都指认李公子吗?他们可是有何证据?”衣熠看着王公子的那三位友人,面露深思。 “并无。”宋何摇头叹道:“只是除了这个,其余均是一问三不知。” “可否让小女子去问问看?”衣熠笑道:“许是宋大人声名赫赫,几位公子见了您太过恐慌,一时想不起什么也有可能。” 恐慌?宋何略一愣神,再抬眼时,却见衣熠已经走向那围在一处的三位公子了。忍不住心内嗤笑,他审问了许久都无甚进展,只她一个黄毛丫头,能问出什么来? 可又一想她在面对尸体时的镇定自若,又不禁心存期冀,罢了,她既是那位孑行公子都赞誉有加的妹子,那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且再看看吧。 想着这些,宋何便走到一处还算完好的条案处,坐了下来,冷眼看着衣熠的动作。 掌柜的本一直跟在宋何的身边,看他已经迈步离开,也想跟过去,却让衣熠叫住了脚步:“掌柜,且慢!我有一事相询。” “女公子请问。”掌柜的急忙收回迈出的腿,调转身体,恭敬道。 “今日这席面是谁摆下的?” “王公子。” “这里的菜肴都是王公子定好的?”衣熠在来之前就对这金玉楼做了番调查,自是知道那些公子哥们的爱好。 “是订过一些,但王公子来之后,便又点了一些。”掌柜回想了下,答道。 “后点的是何物?” “一盘虾子。不过却不是王公子要吃,是吴公子想要吃的。” “虾子?”衣熠有些惊讶,又问道:“那这席面上可有点过蔬果?” “不曾。”掌柜略微躬了下身子,回答道:“王公子最是不喜那些蔬果,在我们这里吃的时候,从来不摆那些的。只是今天王公子自己倒是带了些果子来吃。” “你可知是何水果?”衣熠略有焦急。Www.XSZWω8.ΝΕt “看着倒像是酸枣子,可按说这个季节应该没有酸枣子啊。”掌柜纳闷道。 “好,我知道了。”衣熠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之后,衣熠又来到了抱成一团的李姓公子身前。 李公子看到衣熠,仍有些惊恐的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怯怯地打量衣熠。 “李公子,我是来证你清白的。你把当时的情况说与我知可好?”衣熠蹲下身来。目光直视李公子,语气温柔的说道。 “你……你信我?”两人瞪视了半晌,才听见李公子颤抖着声音道。 “我信。”衣熠点头肯定道。 “好,那我就与你说说。”李公子这才肯抬起头,回忆起当时的境况。 “我当时正在台上辩论,王公子却突然站起来反驳我。这本没有什么,正巧吴公子提到了光禄府,我便抓住这个,拿里面的一个议郎来与之争辩。” “你说吴公子?不是王公子?”衣熠抓到他话里的疑点。 “不错。”李公子点头,目露疑虑:“怎么?这辩驳本就是可以自抒己见的,女公子觉得有何不可吗?” “哦,并不是。你继续。”衣熠听了这解释,便微微一笑,跳了过去。 “然而,这王公子却越生气起来,让他的书童殴打于我。我力不敌,便被推到在地。我也有些怒了,便跳起来想给那书童一拳,不想那书童竟然避让开来。我这一拳就打到了他身后的王公子身上。” 说到这,李公子又有些惊恐起来:“但弄死他的人真的不是我!在我打到王公子之前,我就看到他面有痛色,似在忍耐着什么,只是当时除了我谁都没有现而已。” “你说他在你打他之前,便有不好的征兆了?”衣熠仔细想了想她查验王公子尸的时候现的异处:“那你为何不早告诉他们?” “我……我……”李公子面现愧色:“我只想着他如此蛮横,枉为文士,便是痛死了也活该!谁曾想,他竟真的……”说着说着,又留下泪来。 衣熠也只能暗叹一声,提步走到了王公子那三位友人处。 那三位公子本在小声聊着什么,现衣熠向他们走来时,俱都垂手恭立,闭口不言了。 “几位公子在聊些什么?”衣熠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三人,微微一笑:“难不成是有什么私密的话,不能说与人知的?” 三人互相看看,最终从里走出个略胖的公子,带着一脸和善的笑意:“女公子误会了,我等并未有何秘密,只是在慨叹这王公子的死罢了。” 和善公子的话说完,便见其中一瘦高的公子卷起袖袍,轻轻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是该慨叹一番,王公子如此年轻便丢了性命,着实让人唏嘘嗟叹。”衣熠对那瘦个公子有些不屑,便对面前这个和善的公子问道:“只不过,公子是?” “鄙人周元,是王兄的同窗,家中是做茶馆的。”周元微一拱手,又指着其余二人介绍道:“这位瘦高的是郑兄,也是王兄的挚交好友,家中是做酒水生意的。另一位,是吴兄,家中世代都是开镖局的,在我们三人中身份也最是显赫。” “女公子。”郑公子听到周元的介绍,便向衣熠略一拱手,以示介绍。 只有那位吴公子,听到周元的话后,也只是微微侧了侧脑袋,却并不答话,仍是一副面目低垂,束手恭立的模样。 周元却好似全然不在意般,微微一笑,问道:“女公子可是有事要问?” “正是。”衣熠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那位吴公子,听到周元问话,回答道:“只是想问问诸位王公子家里的情况罢了。” “家里的情况?”周元诧异了下,有些好奇:“女公子竟不是来问王公子被害之时的情景的?” “这个问题,想必之前宋大人已经问过了,小女子也了解了一些,不必再过深究。” 衣熠的话刚说完,眼角便瞥见那位一直垂敛目的吴公子,此时突然抬起头来,迅的瞄了她一眼,而后又唯恐被人现似的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周元笑道:“不知女公子想了解何事?” “我听闻,当时王公子和李公子打起来,是因为一个议郎?” “不错,李公子诽议的是王议郎,而王议郎却正是王兄的叔父。这两人才会打起来。” “听起来,这王公子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衣熠话音刚落,便听那位吴公子轻嗤出声:“哼!有情有义?” 衣熠微微一愣,不待问,便被周元阻了话头:“女公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说着,也不听衣熠的意见,便扭身走开几步,直到距离吴公子有段距离才施礼道歉:“吴兄口不择言,望女公子海涵。” “怎么?这吴公子和王公子之间有些嫌隙?” “唉!”周元长叹口气,道:“是有些嫌隙,也是王兄做的太过分了。” “不知周公子可愿告知?”衣熠好奇道。 “这……”周公子犹豫了番,又看了一眼坐在条案上宋大人,叹道:“我可以与女公子说及此事,但若有人问起来,切不可说是我告知女公子的。” “这是自然。”衣熠轻柔的嗓音安抚了周元略带愧疚的情绪,只见他斟酌了下,开口说道:“一月前,我们听闻吴兄在烟花巷藏了一位美女。王兄便起了一见之心,在我等苦劝之下才阻止了他。 谁曾想在我们走后,他便私自去了那烟花巷,还强迫了那位女子……,为了给吴兄个交代,我们又劝他娶了那位,不想才女子才过门几日,便病逝了。” “什么?”衣熠大惊失色,虽然周元讲的含糊,许多也都是一带而过,但她却从周元的表情里看出,事情远非他所讲述这般简单。 “之后呢?”衣熠追问道。 “之后?”周元亦是有些糊涂:“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大不如前,吴兄也性情大变了许多。”他说完,又怕衣熠误会似的解释道:“吴兄性情虽是大变,人却还是好的,就像他听说他家姨母有孕了,爱吃酸口,就特意让人去搜罗些珍稀的蔬果给送了去。” “蔬果?”衣熠眼皮一跳,又问了周元几个别的问题,他却答不出来了,只得放弃他,去寻那个书童。 此时的书童依旧跪倒在王公子的尸旁抽噎,衣熠走到他身旁才听到细微的自语声,只是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书童。”衣熠轻唤道。 书童被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向上望去,看到来人时,又慌忙低头拭泪。 衣熠却愣住了,书童抬头看向她的时间很短,但她却从那视线里看到了憎恶与忿恨交织的情绪。 许是多心了吧,他应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李公子了。衣熠心里安慰自己道。 “书童。”衣熠又恢复了平和:“我想知道,你家少爷与那几位公子的关系如何?”她见书童抬头看向她,眼里全是悲痛,便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几位公子?”书童抬头看向三人,轻声道:“都还好啊,像是周公子和郑公子,与我家少爷认识最久,关系也很好。而那位吴公子,虽然认识时间尚短,但与我家少爷最好了。” “你可确认?”衣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自然!吴公子说起来可算是与我家少爷最为亲厚的,他的姨母就嫁给了我家少爷的叔父。按理说,他应该称我家少爷为表兄的。”书童点头道。 原来如此。衣熠皱紧的眉头缓缓松了开来。 第十五章 结案 “宋大人,”衣熠直起身来,高升说道:“我已查明凶犯为谁!” 女子吐语如珠,声音柔和又清脆,动听之极。虽年纪尚幼,容色清丽,却在顾盼神辉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度,令人折服。 宋廷玉自下楼后,眼神便一直追随着衣熠的身影,此时只觉她好似明珠美玉般俊极无俦,竟是比那画中仙子还要美上几分。一时间又看痴了去。 宋何亦是惊讶不已,早知道,他平日里有捕吏们协助办案最少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结案,没想到这小女子左右看看,询问几人便已查明凶犯是谁,如此奇才,怪不得能得孑行公子如此之高的赞誉。 “还请女公子告知。”宋何躬身揖礼,语气之中多有敬意,再不复之前那般无礼了。 “主犯便是这吴公子!”衣熠素手一指,便指向了其中一人,还未等吴公子出言反驳,皓腕一甩,又指向了书童:“但此案并非一人所为,吴公子的帮凶,便是这书童!” “冤枉啊!大人!小人对我家少爷忠心耿耿,怎会谋害他?”书童听到衣熠的指控,吓得跪地求饶,不住地向宋何磕头。 “胡言乱语!”吴公子听到衣熠的指控,再不复之前的淡然,怒声喝道:“你有何凭证?” 衣熠自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帕包裹的事物递与宋何,宋何打开一瞧,却是一枚红彤彤的果子,看起来极是可口。 “这是何物?”宋何看着这枚朱果,面露疑惑:“难道这就是女公子所说的证据?” “不错。”衣熠点头道:“这便是吴公子问的凭证!吴公子,你可还有话说?” 吴公子在看到那枚朱果时,目瞪口呆,身上还多少有些颤抖起来,但却仍是狡辩道:“女公子这是何意?吴某人不懂!” 宋何显然也看到了吴公子的不自然,虽然相信衣熠所说,但确实一头雾水,且光凭一枚果子很难定罪,于是也开口道:“女公子还是给我们讲讲这前因后果吧。” “是。”衣熠颔,又扫了周围人一眼,将她所查之事一一道来:“这要从王公子的尸说起。 我在查看王公子尸时,现他拳头置于胸腹处,那个位置,应是胃部,而衣衫皱褶处却是在腹部,也就是说李公子打了王公子腹部一拳,他痛的却是胃部。 众所周知,若要一拳将人击毙,那必是需要极强的力道,人也非得是身强力健之人,可你们看李公子,他若有此力道,怎会如此孱弱,不敌书童?所以,李公子并非是杀害王公子的凶手。” 宋何听到此处,急忙让人去解开王公子的衣衫,去查验尸体。果如衣熠所说,这王公子身上并无一丝外伤,连个红印都没有。 “我又想着,既然不是外物所致,那很有可能是自身隐疾。便去查验王公子的眼耳处,均无不妥。直到我查验到王公子的口之时,看到了一丝血迹流出,可口里却没有任何伤口。 与此同时,我又闻到了一股区别于酒肉的味道,很像是什么蔬果的味道,直到我找到了它。”衣熠说着,又指向了宋何手里的那枚朱果。 “各位可知,这是何果子?” “这个……难道是酸枣子?”就在猜寻时,酒楼掌柜却突然出声道:“可如此红艳的酸枣子极少见啊!” “不错。”衣熠肯定了掌柜的猜测:“这便是酸枣子。还是一枚带有剧毒的酸枣子!” “什么?”宋何大惊失色,急忙让人拿了枝银簪,在果子上停了一瞬,拔出来时,银簪一头已是乌黑亮。 “可这果子,我们亦是头一次见,女公子怎说这果子与吴兄有关?”周元似是不信吴公子能做出这等事,不由得为他辩解道。 “周公子可是忘了?吴公子家里便是做这镖局的买卖,走南闯北,近期更是给他那有孕的姨母寻了好些珍稀蔬果回来。”衣熠提醒道:“这些还都是你讲与我听的。” 听到这话,吴公子猛的将视线转到周元身上,眼神里透出的暴怒,直要将人拆吃入腹般可怖。 周元看着此时的吴公子,心里有些畏惧,不免后退几步,避开吴公子的视线。 “我是给姨母寻了些不应时的蔬果回来,可我也只是给了姨母,并未赠送他人!且我也没有去害王兄的理由!”吴公子此时却慢慢镇定了下来。 “你是没有直接送给王公子,但你却借着你姨母的手,将此果送到了王公子的面前!而要说你要杀害王公子的理由。”衣熠说到这,却冷笑了下:“难道王公子那位新丧的娇妻,不是理由吗?” “你住口!”听到衣熠说到王公子的娇妻时,吴公子便像是被揭了符咒的厉鬼般,向众人露出了他尖锐的獠牙:“娇妻?娇妻!若是娇妻,他又怎忍心去害她性命!” “所以你就要杀了王公子,给那个女子陪葬吗?”衣熠厉声责问道。 “给她陪葬?”吴公子状若癫狂:“他也配?他也配?!” “吴之迭!吴之迭!”书童眼见吴公子陷入狂躁之中,两步跨到他的面前,直接给了吴之迭一拳,打得他侧退一步,嘴角迸出血来,而那书童则颤声骂道:“你这个混蛋!你竟敢污蔑我家少爷!” “书童!”宋何见状,目眦欲裂,大声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来人!赶快给我将这书童绑了!” 可即便如此,也是晚了。 那吴之迭在受过书童一拳之后,已然恢复了清明,他侧对着众人,喘息了一阵,抬起袖子,将嘴角的鲜血擦拭干净,而后又整理了下衣饰,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众人揖礼:“是鄙人失礼了。” 宋何眼见吴之迭又恢复了一派士子的文雅之态,不由恨恨的瞪了眼书童,对着紧抓着他的店小二道:“给我抓牢了!待捕吏一来便将这凶犯压入大牢!” “宋大人!这有不妥!”吴之迭此时又去维护那书童了:“你无凭无据,为何要胡乱抓人?” “这……”宋何面有难色,又去看衣熠,希望她能给吴之迭一个解释。 “吴公子,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吴公子解惑?” “女公子请问。” “既然这果子是你带到邺都来的,那你可知吃这果子,要忌口否?” “这……不知。”吴公子眼带闪烁,避过了衣熠的视线。 “食物志中记载,食虾子,不可与酸枣果子类同食,多食有剧毒,可堪砒霜。”衣熠不紧不慢的念了一段摘录。 “什么?!”周元此时却震惊道:“吴兄!当时你见王兄拿出果子时,最不爱吃虾子的你却吵着要吃虾子。你,当真不知这两物相克?” “这个时节正是吃虾子的好时机!我想吃虾子又有何错?” “但你吃果子时,却并未动那虾子一口!”周元说到最后,有些声嘶力竭:“你既然要吃那虾子,为何却不去吃?反而百般劝说王兄多吃虾子和酸枣果子?” “我……”吴之迭有些百口莫辩之感。 “我们吃了这两物,均感不适,我也曾劝阻过王兄少吃些,只有你!一直劝王兄多吃些!你到底存了各种心思?” 周元越想越不对,对衣熠等人说道:“王兄在我们之中最能饮酒,可席间不过饮了两杯,便面色惨白。尤其是吃了那书童后面拿来的那种朱红之果,更是摇摇欲坠。” “难道,你们竟真是想要谋害王兄?” “我……我……”吴之迭在周元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下张口结舌,慢慢垂下头去。 “吴兄!那女子可真令你如此不顾自己,不顾家族吗?”周元悲痛道:“她值得吗?” “周兄,你是我们之中最无欲无求的人,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但倘若有一日,你也如我这般遇到那个人,你便会懂了。”吴之迭看着周元悲痛的眼神,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跟吴公子没关系!是我!都是我做的!”书童见事有败露,急忙冲着衣熠吼道:“是我记恨我家少爷,是我谋害了他!” “你?”衣熠皱眉道:“你为何记恨你家少爷?” “我娘病重,本是小小伤寒,我跟少爷说想回家照顾我娘几天,我家少爷却总是以各种借口阻拦我回家。直到我娘小病拖成了大病,卧床没几天就去了。我恨他!若不是他怕我走了,没人再替他完成先生的作业,遭到老爷的训斥,我也不至于见不到我娘最后一面!”书童说着,又“呜呜”痛哭起来。 衣熠听了,心有不忍,总觉得这王公子是死有余辜。 “算了,你也别替我瞒着了。”吴之迭也幽幽一叹,苦笑道:“是我谋划了这场命案,只是事出突然,仓惶行事,露出破绽,让你们现了,否则,就是这畜生死个千八百次,也不会牵连到我们。罢了!一切都是天意啊!” “公子!”书童怆然喊道。 正巧此时,捕吏们也从门外鱼贯而入,听了宋何的命令,便将这二人压谢归案,投入大牢。 可走出金玉楼之前,吴之迭却扭头冲衣熠喊道:“女公子,你是有着高才!可你要看清楚!这邺都,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帮的!” 番外一 化羽成蝶 我叫吴之迭,宁国兴山人,家中世代都是做走镖生意的,所以我家在兴山一代可以算是最为贵胄的人家了。 可我的祖父却并不满足于这点,他总想要得到更高的地位,譬如让我这个唯一的嫡孙走上仕途之路。 因为我被祖父寄予了厚望,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那些文人墨客去学习四书五经、孔孟之道了。 我每日要练很多字、背很多书,说实话,那真不是我喜欢和擅长的,我还是更喜欢缠着总镖局的叔伯们去学学拳脚功夫。尐説φ呅蛧 可惜的是,每次都会被祖父抓个正着,他不来罚我,却总去罚总镖局的叔伯们,次数多了,叔伯们也开始躲着我走了。 没有办法,我又回到了书房、卧房两点一线的生活里。背着那些根本就看不懂的书,写着我自认已经写得很好的字了。 其实我也该满足了,按乳母的话说,我就在家背背书练练字就能保一生的荣华富贵,并不用像我那些庶兄庶弟们日后还要在外拼死拼活才能得到家族的庇护。 只是,偶尔听着从练武场那边传来镖师们练武的呼喝之声时,我心里却有些羡慕他们。 我想,日后我会慢慢克服的吧,就像祖父说的,等我长大了,走的路会比这些镖师们还要远。祖父那么疼我,应该不会骗我的。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我以为在我行弱冠礼之前,都要这么过了。可没想到,出府的机会突然就来了。 那是我1o岁那年,我外祖家来信,说是给我母亲的嫡妹定了门好亲事,母亲便要回去恭贺。 说到我母亲,她可是我们家身份最为尊贵的,虽然我母亲也不过是庶出,可却是荆禄太守丞之女,只这一点,我祖父便叫父亲以重金聘娶了我母亲,别看我母亲嫁妆少的可怜,却在这个家里享受着与祖父相同的待遇。 这也是我母亲要我一同前去恭贺的时候,我祖父破天荒没有反对她的原因。 去外祖家的那次经历,说实话,是我有生以来最憋屈的时日了,但给我了留下深刻记忆的却不是外祖家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羽娘。 羽娘是外祖家的厨娘之女,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墙角偷偷的哭,听到我的脚步后,忙不迭的去擦脸,却将脸擦成了大花猫,很是可爱。 可那时的我,却因外祖父对我和其他几个小辈们不同的态度,让我感觉受到了冷落和委屈,故而对外祖父家里的一切都看不过眼,在宴席上半路逃了出来想透口气。却不料遇到了只哭的难看的大花猫。 心情可想而知的差劲,尤其是在看到她一脸的无措时更是心烦意乱,便拿话挤兑她,嘲讽她。 可羽娘受了我的欺负,却并没有一走了之,反倒傻傻的过来安慰我,还将她怀里藏的半块糕点拿给我吃。 这是我在外祖家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善意的人。所以我没有拒绝那块在我看来格外脏格外粗糙的糕点,还吃掉了它。 看到羽娘脸上那双圆月变成了月牙,露出了好似自己吃到什么山珍海味般餍足的笑,纵然我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忍得特别辛苦,但我也认为值了。 就这样,羽娘成了我第一个好朋友,我总是从母亲那里偷点心带给她吃,她也总是带她自己偷藏的点心给我吃,那种瞒着长辈,偷偷分享着自己最好事物的回忆,现在想来,还是让我心动不已。 相处的久了,我便也知道了一些羽娘的事来。 羽娘并不姓羽,她姓化,叫化羽。是她祖母找村里巫婆给起的名字,说是她的命重,起个轻飘飘的名字,能让她的命好一点。 可就是起了个轻飘飘的名字,她的祖母和父亲也在她三岁那年相继辞世。她母亲也是因为这,对她越恶毒起来,尤其是在她母亲再嫁有了小弟弟之后,更是对她不闻不问了。 我长这么大,唯一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也只是外祖父家的人冷落于我,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虐待,可羽娘的母亲竟然真的是虐待她。似这般恶毒的人我还是头次听说,是以很同情仅比我小两岁的羽娘。于是我便对她更好,偷更多的吃食给她吃。 可这般无节制的偷食物,终于让母亲现了。她狠狠责罚了我一顿,又让人将羽娘关进柴房,不让人给她送吃食,要饿她几天。 我很心疼,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对羽娘好的人了,若真要饿几天,我怕再出来时便只能看到羽娘的尸骨,而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我去求母亲,去求外祖母,去求外祖父,或者去求看守我的那名小厮。求他们放了羽娘,求他们给她些吃食,她身体不好,禁不住饿。 可是没有人听我的。 然后我便不求了,我也绝食。羽娘都没有吃的,我怎能去独享美食?祖父曾教导我,君子之道,无忧无惧,理应坦荡,重信重义。我不懂什么君子之道,无忧无惧之类的酸文,但我却懂这重信重义。 羽娘,不要怕,迭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饿了没两天,母亲终于松口了,她命人放了羽娘,端着一碗肉糜粥来看我。 我看着那碗肉糜粥,顾不得昏昏沉沉的脑子和虚软的身子,一把抢了过来,踉踉跄跄的飘到了羽娘住的下人房,还没等进门,就听见屋里有妇人大声喝骂。而后便传来羽娘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我知道,那妇人便是羽娘的母亲。 我真的是没有脸去见她,若不是我自己的过错,也不会害她被关进柴房挨饿受冻。 “羽娘。”我看着她撑着单薄的身子拎着水桶慢慢挪到了水井边,忍不住出声去喊她。 看到她扭过头来,那张本就不大的脸更显瘦削,我越愧疚。她惨白着一张脸,明明看着我,却好似看着一个空洞般的神色,直到她抖着干裂的唇,唤了我声:“迭哥哥。” 我的泪便不受控制了,我这才知道我给羽娘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其实我很想跟羽娘道歉的,但不知为何,在我看到她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抖了半天嘴唇也吐不出来一个字。而在她的视线之下,我却越来越懊悔,这种懊悔就快要将我淹没了。 所以我很懦弱的逃了,在放下那碗肉糜粥后,我踉跄着逃了。 回到母亲的小院时,我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之时,已过了两日,母亲请了全荆禄最好的医者为我调养。我也出于某些连我都无法名状的陌生情绪,而没有去找羽娘。直到又过了五日,直到婢女来说:“少爷,我们要离开了。” 那时的我真的是太傻了,竟不知那莫名而起的感情是什么。为了躲避这种陌生的情绪,最后却让我连跟羽娘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乳母抱上了马车。 直到离开外祖家的那一刻我才现我有多后悔,我又有多想念。 羽娘,羽娘...... 直到马车出了城,我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恍惚中耳边似乎还萦绕着羽娘的呼唤:“迭哥哥!” 很快我便现这不是错觉,真的是羽娘在唤我! 我叫人停车,可母亲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呼唤,一直阻挠我,还让车夫加快度。 我被逼的没办法,狠下决心要从车上跳下去,母亲这才慌了,让车夫停了下来。 羽娘一直追着我们的马车,尽管她跑的并不快,跌跌撞撞的,似乎在跑动的时候还磕到了脚,脚背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但她一直在追赶着,从城内追到了城外。 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也忍不住也跑向了她。我心里其实很是欢喜的,可看到她的惨状,我又开始生气起来。 我大声训斥她,看着她胆怯却固执的抓着我的手肘,一点点收紧的指头,一句话都不去辩驳。我又开始心疼起来。 傻丫头,傻丫头。 “迭哥哥,迭哥哥!”羽娘看到我不再说话,一声声的唤我,语气中又害怕又焦急,我能看出来她的不舍和依赖。 其实我也不舍,其实相比于她依赖我,我更是依赖她。 “迭哥哥,对不起,迭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羽娘在哭,我也在哭。 最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在哭,好像在遇到了羽娘之后,我眼泪便多了起来,可我却无法控制眼泪,看到她在哭,我的心里比任何人都难受。 其实我很想说我不走了,但我知道,这件事我是无法做主的。母亲可以容忍我一时的任性,但若要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会比祖父还要可怕。 所以我只能将祖父赠与我的防身匕抽了出来,递给羽娘,嘱咐她要贴身收好,日后若有人欺负她,就要将这个抽出来去刺那个欺负她的人。 羽娘很乖,我说什么她都说好,我说什么她都听。 即使我做了错事,害的她差点丧了性命,她还是什么都听我的。 “我要回家了,祖父他们还在家等我。” “不过,我会回来的,等我长大一些,做好祖父交代的事后,我就能自己走出家门了!” “羽娘,你要乖乖的,我很快便会回来找你。” “恩,好。”羽娘抱着我送给她的匕,笑得泪眼模糊。 别再哭了,羽娘,我相信我们会有重逢的那天。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我。 番外二 化羽成蝶(二) 我叫化羽,化成理定的化,羽舞煌煌的羽。 我是不识字的,对这些深奥的文字也听不懂,我只觉得很是好听,逢人便要讲讲我的名字,因为这是迭哥哥教我的。 迭哥哥,迭哥哥。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才华的人,会把阿娘唤作母亲,把阿奶唤作祖母,懂得很多我不懂的事,见过许多我没见过的景致。 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奶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已过世的阿奶曾经跟我说过,羽丫头,若是你以后遇到一个比谁都对你好的男子,那你便嫁给他。 阿奶很疼我,她说的话断不会错的,所以我想要快快长大,然后嫁给迭哥哥。 只是,迭哥哥并不是荆禄的人,他家在遥远的兴山。我问过挑担的货郎,他说去兴山要连着走大半个月,翻越好多座山才能到呢。 我很想去看迭哥哥,可我娘和继父是不会让我去的,若是我走了,家里的活没有人去做,娘会大脾气的。而且我身上也没有盘缠,家里的银钱都被继父给赌光了,娘手里虽然有一些,那也是留给弟弟以后娶媳妇用的。 不过,迭哥哥曾跟我说过,只要我乖乖听话,在这里等他。他很快便会来找我的。 可是迭哥哥,你都离开荆禄七年了,这七年来我一直都很听话,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呢? 这几日继父又赌输了钱,跟阿娘要钱阿娘也不给他。我曾听见他跟阿娘小声议论着要把我卖给根子叔。 我知道根子叔,隔壁二丫的后娘就是把二丫卖给了根子叔,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二丫了,听村里人说,二丫是被根子叔卖到了楼子里。 我不知道楼子里是哪里,我只是看到村里人谈到二丫时,脸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笑,那种笑让我浑身毛。 迭哥哥,我不想被卖给根子叔,我很害怕,你快来接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根子叔仅用了二两银钱便让我娘松了口,在给我喝过一大碗水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是在一间小黑屋里,屋子里坐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她笑得很和善,让我叫她妈妈,还给我饭吃,给我水喝,只是一直绑着我,不让我出屋。 我求她放了我,我会做饭,会洗衣,我可以干活去还她的银子。可她就是不答应我,还说我有这脸蛋去做粗活可惜了,干脆留在这里给她接客好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我只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还要回去等你来接我,见我不答应,那个和善的妈妈便变了脸色,再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还让人天天来打我。 我忍着痛,忍着饿,拼命想着逃走的办法,回到我们约定好的地方,若是你来接我了,我却不在,你会不会怪我。 我终于利用你送我的那把小匕逃了出来,可是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他们没收了我的匕,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这下我真的逃不掉了。 迭哥哥,我该怎么办? 就在当晚,便有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走进了关押我的小黑屋,我拼命的挣扎、求饶,大声的去呼救,乞求苍天能让你听到我的呼喊,祈求你能来救我出去,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事后,我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地上斑斑点点的刺目的血迹,我终于明白,迭哥哥,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然后我便死了心,听着妈妈的摆布,她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什么都无所谓了,没了你,也便没了我。 我以为你我这辈子永无相见之日了。可苍天却将你送到了我面前,就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看到了最耀眼的你。 那时的你,已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变得意气风,器宇轩昂,站在几位儿郎当中,最是玉树临风。 我依着妈妈的意思,跟几位姐妹们一起走进了你们的房间,犹记得在我见到你时那满心的欣喜,却在你错愕不信的眼神之下慢慢变得卑微低贱,直至埋进了尘埃里。 是了,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儿时懵懂的我,就算我没有进这烟花之地,也是配不上你的。更何况是现今的我呢? 我没有因为他的原因特意躲出去,而是要让他明白,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可就在第二日,妈妈便捧着我的卖身契来寻我,说有公子替我赎了身,以后可以过好日子了。 好日子?我心里嗤笑,我能有什么好日子,我早已跌入泥潭,纵是被人拉扯出来,也洗不掉那身腐烂之味了。 不曾想,那个赎出我的人,竟是迭哥哥。 他说,他走遍了所有的烟花巷,一直在找我;他说他不会埋怨我,若非是他来迟,我也不会有这般境遇;他说他不介意我的过去,既然已找到了我,那他是一定要娶我的。 迭哥哥啊,你为何这般的傻。 你是天上的明月,我是地里的污泥,之前的相遇,本就是个错误,你怎么可以一错再错,甚至还妄想娶我呢?小說中文網 我想笑你,就像平日里我笑那些寻欢作乐的恩客们一样。 可我看着你的眼,里面装的全是认真和心疼,全无一点鄙薄之意,就像儿时你看我的眼神一样,我又狠不下心去戳破你了。 罢了,罢了。 就当作是一场美梦吧,在这场美梦里有你、有我,只有我们,直到你醒来,直到你亲手戳破这场让我不住沉沦的美梦吧。 迭哥哥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带我出走,来到了邺都。 虽然没有了吴家的庇护,我们着实过了一阵苦日子,但那段日子却是我最幸福最开心的时日了。 直到那群所谓的朋友来我们家探望迭哥哥时,语气明里暗里的嘲讽之意。 我这才明白,没了吴家,对迭哥哥意味着什么。 我狠下了心,以不愿再受苦受累为名重新跃入泥潭之中。 我知道,我伤了他。 可是迭哥哥,你注定是天上皎洁的明月,我注定是地下腐烂的污泥,纵然你不嫌弃我的脏污,可我亦不忍去遮挡你的圣洁。 在我踏入烟花巷的第一天,就有妈妈告诉我不用再额外接客。 我知道,是迭哥哥又为了我做了什么。 我的傻哥哥,我这么伤你,为何你还要事事为我考虑? 我想笑他,可笑出来的却是泪,止不住的泪。 自那日起,我便见不到迭哥哥了,他好似消失了般,只有妈妈每隔一段时日送过来的金银细软时刻提醒着我,他还在,没有离开。 终于有一日,我听说来了个迭哥哥的朋友,还是亲戚关系,我忍不住,想去问问他,却不想那人在明知我与迭哥哥的关系后,还强迫我对我做了那等事。 我后悔,我懊恼,我生撕了他的心都有。 可是在我得知他的身份后,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心里也期望着迭哥哥不要知道才好。 但他还是知道了,他冲进我的房门,又吼又叫,砸坏了屋子里的一切事物后,又抱着我大哭。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他没法为我讨个公道。 我心里也难受,但我看着他的样子,更多的却是心疼。 于是我给了他一个让他能好过的理由,我不介意,因为我看上了王公子。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我不住的说服自己,就让他误会吧,就让他认为你是那种放荡的女人吧,就让他忘记你吧。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没过几日,王公子就替我赎了身,还要迎娶我。 只是跟我拜堂的却是他的书童,一个下人,我知道那个畜生是想羞辱我。 不过无所谓,只要我嫁的那个人不是迭哥哥,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嫁入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公公婆婆百般刁难,那个畜生又日日流连烟花之巷,为了膈应我,也不知从哪接了两个妾来给我找麻烦。 我不介意,随着他们闹,随着他们张狂。 我唯一介意的,是我再也见不到迭哥哥了,再也听不到迭哥哥唤我一声“羽娘”了。 好在我身边还有个书童,他每日都瞒着那个畜生,偷偷给我讲迭哥哥的近况。他是我在王府内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跟我一同仇恨那个畜生的人。 就像拆散我跟迭哥哥一样,那个畜生也生生拆散了书童和书童的娘,为了多喝口酒,阻挠书童回家侍候他娘,致使书童娘错失去找医者治病的良机,就撒手人寰了,连见书童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书童想要替他娘报仇,可我没有能力帮他,只能在听过迭哥哥的近况后再听听他的牢骚,然后安慰安慰他。 可不幸的是,那个畜生现了这件事,他很生气,便用皮鞭抽打我,打过后也不让人给我找医者疗伤,只让我熬着。 那我便熬着,我还想从书童嘴里听到更多关于迭哥哥的事呢,我不能死。 但书童却再不来了,而我也终于熬不住了。 我躺在床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迭哥哥。 迭哥哥啊,这次我是真的等不到你了。 虽然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可如果有来世,只希望我们再不要相遇吧。 第十六章 祸事 衣熠拜别宋何,与候在金玉楼外的青璇一同返回了宅院,还不等坐稳,便见迟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如何?”迟尉问道。 “迟哥哥先坐,青枢,去给迟哥哥倒杯茶。”衣熠摆摆手,示意迟尉稍安勿躁。 迟尉看到衣熠一副不紧不忙的模样,便也安下大半的心,也肯坐下来等着青枢去沏茶。 “此事已办妥,料想宋何不会再执着于迟哥哥了。”衣熠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拂去茶沫,轻描淡写道。 “姑娘用的何种手段?竟让那宋何转了视线?”迟尉细想之下,仍是不解,忍不住好奇道。 “我本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不想当时正有个机会落到了我手上。”衣熠想到之前的那桩案子,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来,顿了一下又道:“宋何对我表现颇为满意,许是认为我是个可用之人罢。” “机会?” “迟小将,您是不知道,我家姑娘有多厉害!”青璇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一盘切好的瓜果置于桌上,笑着对迟尉说道:“姑娘可是破了件人命官司呢!” “人命官司?”迟尉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又不敢上前去仔细查验,只能束手站在那里问道:“姑娘可曾被误伤?” “不曾,在现之时便有人殒命了。”衣熠叹息道:“只是可惜了那位吴公子。” “是啊,”青璇也想起那位痴情的吴公子来,亦是道:“若是没有王公子,想必吴公子跟那位姑娘会有个很好的结果吧。” “什么王公子、吴公子?”迟尉皱眉道:“我只担心这宋何日后会不会再次纠缠姑娘。” “我这次帮着宋何断案,又被众人围观,怕是很快便要传遍邺都了,宋何若真是惜才之人,又怎会弃置不顾?” “可是姑娘,你身为姑娘家,虽尚未成年,但仍需......”迟尉略有犹豫,他仍记得衣煜当年煞费了多少苦心才让如男儿般淘气的衣熠变成如今的大家闺秀的。 “迟哥哥!”衣熠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大仇尚未得报,这些细枝末节还请迟哥哥不要在意了罢。” 迟尉犹豫再三,终于败在了她的目光之下,低头啜饮手中的香茗,再不提什么闺誉之事。 “姑娘,门外有人来访。” 这时,迟尉手下的王炳走进屋内,说是门外来了两位衣着华丽的夫妇和一位年轻的公子前来拜会。 “可知是谁?”迟尉借此机会,赶忙起身问道,以避开屋内略显沉重的氛围。 “那对夫妇据说是王府之人,年轻公子却是不知,但均是前来拜访姑娘的。” “王府?”青璇思索了片刻,看着衣熠道:“难不成是那个王公子的家人?” 衣熠站起身,略微打理了下衣饰,对王炳道:“将他们请去前厅吧。”话落,便提步向正堂走去。 青枢刚摆好茶点,便自门外依次走进三人,最左边的是位身材福的老者,看起来似有五十余岁,头戴一顶镶玉弁帽,身着一袭乌色直裾,最显眼的便是他左手上佩戴的一枚玉石扳指。 其次便是一位妖美妇人,身姿窈窕披罗戴翠,走在老者的右侧,一双桃花眼不住的打量着这间小院,目露鄙夷之态。 最后走进来的却是位年轻男子,英眉剑目,仪表堂堂,顶束有玉冠,身披蓝靛锦袍,腰间别有一块玉牌,走动之中尤显英姿勃勃。 老者刚踏入室内,便半躬下身子,行了一礼:“老夫王福携内子特来拜谢女公子,多谢女公子替犬子平冤昭雪,捕获真凶。” “老丈有礼了,这是小女子应尽之责。”衣熠起身回礼,又忙着相邀:“诸位请坐,青枢上茶!” “女公子不知,老夫先故夫人就留下了这么一位血脉,老夫却疏于教导,让这畜生惹出如此事端,命丧于此。老夫白人送黑人,实在是....唉!”老者在衣熠右坐了下来,说到伤心之处又落下泪来,难掩悲色。 “幸好有女公子为老夫的犬子讨回公道,老夫便叫人准备了谢礼前来拜会女公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老者在一旁妇人的劝慰下慢慢平复了心绪,又从袖兜里掏出了一只木盒,双手递了上去。 “老丈这是何意,只是当时情境如此,小女子也是为了替宋大人解忧罢了。不值得老丈如此相谢。”衣熠婉拒道。 “女公子实是不知,老夫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但家里的情况也着实有些复杂。”老者说到这,却停住了口,微微一顿后,又笑道:“只是老夫这谢礼,还请女公子务必收下。” 衣熠不得其法,见老者如此坚持,也只能示意青枢接过木盒,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后,老者和那妇人便告辞离开了。 在这期间,那位年轻公子一直坐在左位上笑看一切,不见丝毫不耐,衣熠送客回返之后,却仍见那人好整以暇的坐在位置上品茶,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让公子久等了。”衣熠先是一福,以示歉意。 “女公子客气。”年轻公子点头示意,见衣熠坐于位后,又开口道:“女公子可知你将大祸临头了?” “大祸?”衣熠惊诧道:“公子为何如此说?” “女公子可知这吴、王两家关系?” “自是知晓,两家都跟这王议郎有关,王家是王议郎族亲,吴家是王议郎妻族。可这跟公子所说大祸有何关联?”衣熠问询道。 “女公子虽知这吴、王两家关系,却并不知这两家渊源吧?”年轻公子给衣熠解惑道:“这王家我自是不用多说,便说说这吴家,他家主母是王议郎夫人同父异母的姊妹,两姊妹之间多有相帮。” “姊妹相帮?”衣熠陷入深思,却仍是解不开这谜团。 “王议郎虽为议郎,在这邺都却并不稀奇。而他却能在众议郎中独为特殊,便是他上头有人作保。”年轻公子说着,便用手指了指头顶之上。 “而打通他与上头关系的,便是这能通万路的黄白之物。”年轻公子指点道:“你既然如此聪慧,想必也料得到王议郎这钱财出自于哪。可现今你却将吴家唯一的嫡子送入了大牢,也是掐断了吴家向上攀爬的唯一道路。” “这......”衣熠听到年轻公子的分析,不由胆颤了几下,虽然她现在颇得宋何青眼,可让宋何去与王议郎相抗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这王议郎却不会插手此事的。”年轻公子看衣熠有些愣,心里不由为自己刚动身前来时那略有期许的心情感到可笑,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名少女,何必过于高看? “为何?”衣熠纳闷道。 “这亲族和妻族还是有些分别的,虽然王公子不学无术,比起吴公子来差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但说来说去,还是王公子与王议郎有着血脉之情。” 衣熠缓了口气,若这么说,倒可借用王府的势力压压吴府了。 “不过我劝女公子,还是不要去打王府的主意。”年轻公子似是看到了衣熠所想,直接点明道:“这王议郎虽不会介入其中,但也绝不会与吴府闹的太僵,断了自己财路,他是不会让王府里的人去为难吴府的。” “所以,之前王老爷才会说他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衣熠盯着桌面上的那只木盒,喃喃自语道。 年轻公子也随着衣熠的视线,转向了那只木盒,接口道:“不错,由此可见王老爷这个谢礼,也算得上是王府的歉礼啊。” 衣熠听得一惊,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位年轻公子。 “敢问公子是?” “鄙人是宋大人手下第一谋士——叶飞飏。”年轻公子一肃锦袍,拱手道:“此次前来,是受宋大人之命,邀女公子与我等一同破解邺都第一血案之谜。” 衣熠陷入沉思,她家祸事将近,怎会有心去查那血案?只是若不答应,恐怕宋何还会纠缠不休,说不准还会将迟哥哥拉下水去,那时,便会是更大的祸事了。 “女公子最好是应承下来。”叶飞飏见衣熠久不作答,笑着走近了几步,俯下身来看着衣熠的双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可不要小瞧吴家的身份,他家虽为商户,却很有些势力,以女公子现在的实力,不知能否抗衡得过? 而如今也只有宋大人尚能保一保你了,吴家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做的太过分,至于女公子最后能否安然无恙,那还要看女公子自己的手段。” 衣熠仰头看着叶飞飏,明明长着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庞,笑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可此时,背对着阳光俯视着自己的他,虽然在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了如被致命的毒蛇盯住般的寒意来。Www.XSZWω8.ΝΕt “女公子考虑的如何?”叶飞飏直起身来,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表象来。 “宋大人既然如此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怎会不知好歹的去推诿?”衣熠恢复了平静,面带微笑:“只是小女子实在有些愚钝,日后还望叶公子多多指教了。” “女公子自谦了。”叶飞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便不欲多留,抽出袖兜内的木盒,摆于桌上:“听闻女公子这人口众多,鄙人便特意准备了此物,以解女公子的燃眉之急。鄙人这便告辞,女公子还请留步。” 说罢,也不等衣熠的回答,自己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第十七章 布局 是夜。 万籁俱静,明月高悬,这个时间早已到了众人上床就寝的时间。 可衣熠和迟尉等人却仍是围坐在正堂圆桌旁,盯着桌面上两个打开的木盒沉吟不语。 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张契约,就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勉强能认出“商铺地契”四字,上面还盖着大红的官印。 另一个盒子里面却装着一些金银,粗略估算下,也有将近五十两,足够这一大家子花用两年的了。 可看着这两个木盒,衣熠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了。 “姑娘。”迟尉早从衣熠的口中得知那三人的来意了,现在看到这些财物,只觉得烫手的紧,忍不住担忧的开了口。 “箭已出弦,不得不了。”衣熠暗叹口气,又打起精神来鼓励情绪低落的众人:“你等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我跟随宋大人一日,他们便不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来。只是大家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是,姑娘。”众人听过衣熠的话,顿觉有了心骨,安下了心来。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迟哥哥,陈哥哥,你们先留下,我还有事要同你们商议。”衣熠摆了摆手,挥退了无关的众人。 “姑娘有何事吩咐?”陈珂与迟尉互相对视一眼,率先问出声。 “自我来邺都后,便被各种麻烦卷入其中,还没有好好问过你们,月萝阿姊的情况如何?” “现在月萝姑娘那边都由我来看管,可我们人手有限,很难再打听出什么来。”陈珂无奈道。 “我们在外面过得尚且如此艰难,月萝阿姊一人身处那偌大的皇宫中,怕是更为艰辛。”衣熠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我便想着,抽出几人送进宫去,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这......”迟尉迟疑半晌,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想将谁送进宫去?” “要送两个聪明的去协助月萝阿姊,一个能在她遇到难处时,帮忙出个主意;一个能在她身边照顾好她,避免被有心人算计了去。这样看来,也就只有青权和玉衡能担此重任了。”衣熠将她思虑多日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姑娘只是将她俩送进去倒是好办许多。”迟尉‘吁’出口气来,笑道:“我在书院里认识了位公子,他干亲是宫内负责买入太监、宫女的,这事请他帮忙即可。” “此人可靠否?”衣熠担心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宁国明年便是大选之年,许多官宦人家都要将适龄的女儿送入宫去,有些心疼女儿的人家便提前一年将心腹之人先遣入宫,学学规矩,也好让自家女儿入宫后日子能好过一些。” 陈珂这阵子对宫内多有打探,是以知晓了不少邺都人才知道的那些灰色交易。 “可我们以何为由?”衣熠听了陈珂的话后,仍是担心道。 “这还不容易?”迟尉接口道:“只说是我想得到上面某些贵人的眼便可解决。” 衣熠知道迟尉是一个刚毅、有气节的正人君子,虽是为了解救月萝阿姊,但听到他毫不犹豫的抛却自己的名节,也有些替他心疼。 “委屈迟哥哥了。”衣熠也只能如此叹息道。 “无妨。”迟尉看到衣熠微苦的小脸,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此事便交由两位哥哥前去处理了。” “是,姑娘。”两人齐声道。 “只是还有一事,”衣熠处理好月萝那边的事情后,又盯住那张商铺的房契说:“这间铺子,依二位哥哥来看,该如何处理?” “姑娘,依我看这铺子还是就这么放着吧!”陈珂看着房契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模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吴家还不知要如何对付我们,我们还是安生些吧。” “陈哥哥此言差矣,”衣熠摇头反驳道:“只是不去碰它,那吴家就不能将我们如何了吗?他们也只会找些别的办法来对付我们。” “那姑娘的意思是?”迟尉犹豫了片刻,猜测道:“难道是要借这铺子给吴家个机会?” “不错,只要我们动了这间铺子,他们定会从这铺子上下手,而我们也好多做防备。”衣熠点头道。 “姑娘可是要将这铺子租出去?”陈珂想了想,只觉得租出去才是最妥帖的。 “为何要租?他们既然把这地契送了过来,那必然是要我们去用的。”衣熠伸手拾起薄薄的纸张,就着微弱的烛火再看了一遍。 “那姑娘要如何?”陈珂只觉头痛,姑娘似乎并不在意吴家的报复。 “开间客栈罢!”衣熠想到了之前路过的那间客栈,突奇想道:“这样一来,我们日后的银钱也有了来源。” 迟尉却不像陈珂那般忧思重重,他只觉得姑娘的话在理,便赞成道:“我听姑娘的。” 陈珂看着迟尉毫不犹豫的便与衣熠站到了一处,更觉气闷:“姑娘,我们已无人手,若是开了客栈,让谁去看顾呢?” 衣熠想了一下,很快有了决定:“先让青璇、青玑、王炳这三人去吧,再招些人手即可。” “王炳身手不错,做掌柜也能吓退那些宵小之辈,”迟尉道。 “不,青璇是掌柜,青玑做账房,王炳只能做护卫。”衣熠否定道。 “青璇心思缜密,接人待物不骄不躁,尤其是在收集消息这方面更胜一筹。这客栈虽被称为客栈,在我们这,可却不能只做客栈啊!”衣熠目光炯炯,在一旁的烛火的照映下更显明亮。 “姑娘......”迟尉和陈珂都被衣熠未尽之语惊到了,却不是惊讶,而是惊喜。 “今日那位叶公子倒是提醒了我,”衣熠见两人脸上都显出熊熊斗志,更是缓和了脸色,柔声道:“他嘲讽我没有实力,尚需依附他人才能苟活,我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不错。” 衣熠微微一哂,继续说道:“我自来到邺都,便一直想着,该如何复仇,如何救出阿姊,却不知,我们连如何过活都很困难。又何谈那些长久的打算?” “我们的时间不多,既要救阿姊,又要展我们自己。”衣熠略有苦恼道:“可现今人手不足,银钱不够,便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更何况,我们还时不时会被卷进麻烦之中。” 迟尉和陈珂两人对看一眼,均无奈的喟叹出声,若是可以,他们也不想只是看着衣熠独自承担。 “就像这次命案之事,吴家本是对王家心存怨恨,却拿我们来解恨。呵!”衣熠忍不住轻嗤出声:“还不是看我们没有靠山,可以随意磋磨。” “姑娘。”迟尉有些不忍再听下去了,但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衣熠举手制止了。 “说来说去,也只是怪我,没有更仔细思虑,让你们做了许多无用之功。” “何为无用之功?”陈珂疑惑道,他们做的这些准备,在他看来都是很有必要的。 “就像是迟哥哥与那些世家贵子相交,以探听朝中格局,虽是我们日后必走的一步,但现在来看却是有些操之过急。”衣熠闭了闭眼,说出了她最不想承认的事实:“现今的我们,怕是连邺都最微小的平民都不如了。” “姑娘何以贬低自己?”陈珂有些不能接受,站起身来反驳道。 “陈哥哥,”衣熠深深呼出口气,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认为,我们所知的那些朝中格局,邺都人心里没有成算吗?但他们所知的那些,我们心里可有丝毫头绪?” “这……”陈珂有些颓唐,他垂跌坐在了座椅上。 “其实,我们的心里都明知这个事实,但我们却羞于承认罢了。 我知,我们这些人中各有技艺,都是我大黎出类拔萃之人,可却屈尊于此,使我们毫无用功之处。单是打听个消息,便左支右绌。 也到了我们该做出些改变的时候了。所以,我想将人散出去,多多利用他们的长处,来为我们谋得更大的利益。 而同时,我们也要联系黎国旧人,找出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吸纳更多的人手才行。”衣熠说着自己的计划,却让陈、迟两人听的双目亮。 “而我要建立客栈,也是出于此等目的,不论我们收用多少人,有此客栈作为契机,便不会让大宁朝廷轻易觉了去。 蚍蜉虽小却未尝不可撼树,只要让我们抓到一个小小的缺口,纵是参天大树,亦能顷刻崩颓。更何况这乌烟瘴气的邺都呢?” “是,姑娘。”陈、迟二人起身揖礼道。 “还有一事。”衣熠看着迟尉的脸,皱眉道:“迟哥哥这张脸终是太过醒目,我想让玉瑶稍稍改动一番。” “可书院众人大多已识得我了,若是突然变换容貌,恐怕……”迟尉有些担忧道。 “迟哥哥大可放心,我会让玉瑶每日改动一点,也好让其他人有个适应,如此一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换了容貌。”衣熠安慰道。 “若真如姑娘所说,也并无不可。”迟尉略一犹豫,便同意了下来:“只是,姑娘,既然您说我操之过急,是否我这书院便可不用再去?”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便继续走下去吧。”衣熠思索了会,回答道:“只是,迟哥哥在书院中切忌太过张扬了。” “是,姑娘。” “行了,那就都回去歇息吧。”衣熠将话嘱咐完毕后,笑着将二人送出了门。 看着两人分别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衣熠不禁抬起头来。 丑时已过,天色也开始蒙蒙亮起来,就好似她此时的心情,颇有种拨开云雾之感。 但愿明日,一切如意吧。 第十八章 你好 当清晨的第一抹霞光刺破厚重的云层,降临在这片大6上时,衣熠便已经自睡梦中清醒过来。 她披上外袍,轻轻推开窗子,深吸了口气这清新的空气,伴着和煦的微风一同扑面而来的,是葡萄藤上清新的果木之香。 几只早起的鸟儿站在葡萄架上,叽叽喳喳的啄食着昆虫,也有淘气的去拣那早熟的葡萄,啄起一粒,扑棱棱的拍着翅膀飞远了。 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却不知,今日这宋何之邀,是否也能如这清晨的景致般,顺遂平安。 她随即又想到了昨日的那个叶公子,不由自嘲一笑。 是了,有那种人在宋何的身边,自己又怎能抱有如此奢望?还是要打起万分的精神来,更加谨慎小心,才会方得平安。 想着这些,衣熠抬手揉揉额角,让自己仍有些混沌的头脑越清晰起来。wWW.xszWω㈧.йêt “姑娘?” 青枢等人这时才6续从房内走出,看到衣熠看着她们倚窗而笑时,俱都惊呼出声。 “天色尚早,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青枢带着端了一盆温水的玉瑶,从室外走进来,边将屋内的收拾摆置好,边忍不住语带责备。 “姑娘莫要以为,您昨晚将婢子支了开去,婢子便不知道姑娘是何时休息的。您就不怕再这么不仔细,这刚养好的身子又弱了下去?” “好了,青枢。”衣熠看着青枢一张小嘴开合不停,只觉得刚清醒过的脑子又要混沌了,只得开口讨饶。 “我只是睡不着,早起会子罢了。再说今日,宋大人还会使人来接,总不好让人久等。” 衣熠说着,便走到洗漱盆边,在玉瑶的服侍下净面漱口,又梳了个男子的式。 “姑娘怎么做这副打扮?”青枢刚从衣箱里取出一件裙衫,扭身便见衣熠这副扮相,惊讶的合不拢嘴。 “既是要帮宋大人查案,那必然要去廷尉府走一遭了。”衣熠揽镜自照,看着这束起的男子式啧啧称奇,这玉瑶的手艺真是比她之前的婢女好的太多了。 “是了,那廷尉府里男子众多,姑娘所虑亦是在理。”青枢想到这,倒是觉得合情合理,又将手中的裙衫放下,急步走出去,还对衣熠嘱咐道:“姑娘且等一等,婢子这就去寻套迟小将没穿过的衣衫,略略改动一番再拿与姑娘。” 衣熠张了张口,还未等将阻止的话吐出口来,青枢便不见了身影。 “唉!”衣熠有些叹气。 曾经在宫中的青枢是个长袖善舞,玲珑剔透的可人儿,她熠安府大宫女的身份拿出来,极有气势。 但自逃亡以来,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经常以宫规去约束其他人,还总拿着长姊曾经对自己的教导来督促自己,她难道还想让自己变成娇弱无力,只能依靠父皇和长姊的那个懿敏公主吗? 可是,青枢,难道你忘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那个被称为“水中黎”的国家了,这个国家的公主,自然也会随着国家的消亡而消亡。 现存于世的也只有怀有满腔忿恨的复仇者——衣熠了。 青枢,你若还是执迷不悟,那最后会吃到大亏的! “姑娘为何要叹气?”玉瑶看着目露愁闷的衣熠,有些疑惑。 “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些烦恼事罢了。”衣熠不想将她对青枢的不满诉之他人,微微一笑,不肯再提。 玉瑶却歪着她的小脑袋想了一会,突然笑道:“姑娘是在愁青枢姐姐对不对?” 在她看到衣熠惊诧的目光后,又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来:“青枢姐姐猜错了,姑娘才不是那等在乎闺誉的姑娘,姑娘是怕进不去那廷尉府才要扮作男子打扮的吧?” 衣熠未曾料到,这年纪最小的玉瑶,不光有着一手精妙的易容之术,还有着不输于她手下任何一人的心计。 这么想来,虽然平日里玉阳、玉衡也不怎么出挑,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难道她们都是有着一技之长,又有着过人之才的人吗? “你……”衣熠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走进门的青枢打断了。 “姑娘,这衣衫改好了,姑娘快些试试。” 衣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此时也着实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便只能将心里的疑问搁置一旁,收拾妥帖后,步入前厅用膳。 趁着用膳的功夫,衣熠便将昨日与陈珂、迟尉的决议说了出来,婢子们一番不舍后,各自散去收拾东西,衣熠又安排了些杂事下去,以平复众人伤感的情绪。 也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说是昨日那名公子坐着马车前来接她了,正在门外侯着。 “姑娘可是要将此人请进来?”迟尉看着衣熠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桌旁,似是没听到回禀般,仍旧悠闲的喝着羹汤,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着什么急?”衣熠优雅的将汤匙放下,拿起青枢递过的锦帕压了压嘴角,笑着看向迟尉道:“既是来请,那就要拿出请的姿态,就是让他再多等等又何妨?” “可宋何那边……”迟尉仍是有些犹豫。 “既然我收了他的钱,那定是要去相助,宋何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我多做计较。”衣熠语气很是肯定。 “但这位叶公子,自昨日之后,我每想到他,都有些心惊肉跳。”衣熠微蹙下眉头。 “此人喜怒无常,明里是君子,暗里是小人,实是有些捉摸不透。但我却现此人自视甚高,若我能打压他一筹,他也不会在日后给我下什么绊子。” “可他与我们近日无怨元日无仇的,为何要给姑娘下绊子?”青枢有些不解道。 “他自称是宋何第一谋士,可宋何却让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与他一同查案。若你是他,你会如何?” 青枢恍然大悟,又道:“那这人未免也太过小心眼了。” 衣熠一笑,又坐了会,这才起身略整理了下衣饰,走出门去。 拉开大门,便见门外停着一辆很是气派的马车,宽敞的车里,外面覆有锦绣华绸,上面缀有琉璃,在阳光之下很是耀眼。就连拉车的马,也是不可多得的赤岚骏马,还是两匹马一同并驾齐驱。 可这豪奢的一幕却并未让衣熠等人目露惊色,反而颇有嫌弃之感。 早已面现不耐的叶飞飏看到众人的神色,有些诧异,却在看到衣熠一身男子装扮时,这种诧异便已上升到了极致,转变成了一丝丝的钦赏之意来。 “女……公子。”叶飞飏上前一步,躬身揖礼。 “劳烦叶公子久等了。”衣熠也学着男子式的行礼道,连嗓音也刻意压低了一些。 “无妨,公子请上座。”叶飞飏侧立马车一旁,伸手欲搀扶衣熠上车。 衣熠却并不吃这一套,避过叶飞飏伸过来的手,直接身姿轻盈的跳了上去。 待马车开动之后,叶飞飏才抑制不住好奇,问道:“女……哦,公子,敢问你今日为何如此打扮?难道是为了闺誉着想?” 本是闭目养神的衣熠听了他的问话,不由睁开双眼瞥向了叶飞飏,突然笑道:“叶公子竟是如此想?” “难道另有隐情?”叶飞飏不去回答衣熠的话,故意歪曲她的意思。 “若我真如叶公子所说,那之前宋大人之约,我必是不会去的。”衣熠摇头道:“这廷尉府人员复杂,又都是男子,我虽得宋大人抬爱,可也不能不知好歹,额外给宋大人找麻烦不是?” “哦,公子真是心思缜密,怪不得宋大人对公子多有赞许。”叶飞飏听了衣熠的解释,露齿一笑,不由赞赏道。 “那,吴家之事,公子又是如何打算的?” “自是见招拆招了。”衣熠有些不甚在意:“若真要为难与我,难道还要我静静受着吗?” “不知公子可否告知,昨日那王福到底送了件什么给你?”叶飞飏有些好奇。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个商铺。” “商铺?”叶飞飏有些惊讶,半晌才摇头问道:“公子是要将这商铺变卖还是闲置呢?” “为何要卖?又为何要闲置?”衣熠故作纳闷道:“既然是送来的谢礼,我自是要好好使用的。” “难道女……公子还想要做什么买卖?”叶飞飏挑起了眉头。 “这是当然。”衣熠点头肯定。 “公子真是有勇有谋,怪不得宋大人每跟我谈起公子,俱都夸赞一番。”叶飞飏不住的夸赞道。 衣熠不耐听那些恭维之词,微一颔后,便继续闭目养神了。 叶飞飏却在衣熠闭目养神之时,缓缓收拢了脸上略显谄媚的笑。 他仔细的打量衣熠,嘴角咧出个玩味的弧度来,一双略显邪气的凤眼里闪出饶有兴致的光芒。 他走遍四国,见过无数让人称颂的美人,遇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 可却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给他如衣熠这般感觉的。 她美丽,却不似那些庸脂俗粉低廉,她的美丽里似乎夹杂着致命的毒素,让人欲罢不能。 她聪慧,却不像他之前所见的女子般注重眼前,她的聪慧里似乎夹藏着通天的野心,让人有窥视的欲望。 她神秘,这种神秘不是姑娘覆在脸上的面纱,它们像是一团又浓又厚的迷雾,让人迷失其中。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探究这女子身上那些他看不透的那些谜团了。 你好,我的姑娘。 第十九章 阴谋 马车从衣熠宅院的胡同驶出,向邺都城西北角行去,在拐过不知那位官宦人家的墙角后,便又驶进了一道胡同来。 说它是胡同却也不尽然。它的道路又长又宽,站在街道的这头,踮起脚来才能遥遥看到街的那头去,足以表明这胡同的长度来。 而说到它宽,只叶飞飏的双驾马车,在这胡同里并排放上两辆,也是跑的开的。 可说它是胡同亦是不错。在它道路的两旁,一面竖着不知是哪位高官府邸的护院石墙,墙面略有斑驳。一面立着不知是谁种下的一排垂柳树,枝叶繁茂,青翠欲滴,一直排到了街的那头去。 街道的位置偏僻,街面上又很是寂静,虽然看着这排垂柳树很是意趣,可更多的却像走入一个阴暗逼仄的胡同内般压抑。 马车向前跑动了一会,慢悠悠的停了下来,闭目养神的衣熠只听得叶飞飏含笑的声音响起:“公子,我们到了。” 衣熠睁开眼,随着叶飞飏走下马车,不住打量着面前这栋威严的建筑来。 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宏伟建筑,拱斗交错,青瓦盖顶。六处飞翘的檐角下,立有六根圆石柱,每根石柱上均刻有宁国刑事例律。 圆石柱的两侧石墙上刻有八个大字“刑罚无嬉,罪恶莫瞒。” 正中一扇双开的朱红大门,上嵌铜钉,怒目虎口的黄铜门环被磨得油光水亮。门口立有两只石狮,或站或卧,均是一副威风凛凛之态,栩栩如生。大门两侧亦有两扇小门,亦是朱门铜环,并无二致。 但这建筑最显眼之处,却是朱门正中那张硕大的黑色牌匾,上有金墨重书三个大字——“廷尉府”,字体遒劲有力,暗藏机锋,很是气派。小說中文網 “我们走吧。”叶飞飏与车夫交代过后,走过来对衣熠说道。 “好。”衣熠从震撼中缓过神来,轻柔一笑道。 衣熠随着叶飞飏的脚步,拾步迈上台阶,却并未向正门走去,而是拐向了右侧的偏门。 衣熠面露疑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叶公子,为何我们要走这偏门?” “这是廷尉府的规矩。”叶飞飏笑着回答道:“凡是平民出身,不论凶犯或是谋士,均从右侧门出入。廷尉府官员,上至廷尉大人,下至小小捕吏,均从左侧们出入。” “还有正门呢?”衣熠见叶飞飏落下了正门没说,提醒道。 “正门?”叶飞飏停住脚步,扭回身来看着衣熠,似笑非笑道:“那是宁国历代位极权臣的大人们进入时,才会开启的大门。” 位极权臣?衣熠咀嚼着这四个字,眸色渐深,忍不住哆嗦了下。 “他们只是从此进,却不从此出吗?” “进都进来了,难道还想从这出去?”叶飞飏随着衣熠的眼睛,也盯住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这历代位极权臣的臣子们,有哪个得到过好下场?你看那门上的铜钉,每一颗铜钉都代表了一位在当时堪称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不论他们在之前是嚣张跋扈,穷奢极逸也好,还是忠君爱国,刚正不阿也罢,在廷尉府这里,不都变成了冰冷又廉价的铜钉,做了那朱门上的装饰物?” “我看叶公子未免太过悲观,这世上总是有些权臣,并非像叶公子所说,就像现今这位肖相爷。”衣熠看着那朱红大门,目色连闪,嘴中却吐出反驳之语。 “肖相爷?”叶飞飏有了片刻的停顿,再开口时,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略有激动了:“自然,肖相爷雄才大略,又深得民心,自是不能与这些恶徒相提并论。” 说着,他随手一推,推开了右侧门,里面各种嘈杂之声霎时扑面而来。 “公子还请跟紧我。”叶飞飏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临走时,对衣熠如此说道。 廷尉府内部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 左侧为修订刑法之所,也是众多官员的办公之所。 中间是审判之所,也是捕吏衙役最多之处。 右侧则是放置各种案宗的储物室,正是叶飞飏带领衣熠前去的方向。 一路走来,有不少廷尉府的官员与叶飞飏拱手施礼,叶飞飏的态度也一直都是温润谦和的。 虽然衣熠知晓叶飞飏本性并非如此,但从众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伪装的一直都很好。 只这一点,衣熠是佩服他的。 有过一段小路,两人先后走进了一间偏院。 宋何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册卷宗,此时正在翻看。 他的身侧是一张大大的石桌,上面凌乱的摆了许多书册,有的被人翻阅了一半,有的只是堆叠在那。 “宋大人。”衣熠和叶飞飏来到宋何的身前,拱手行礼道。 宋何自书卷中抬起头来,在看到衣熠的衣着打扮之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免礼,免礼。”宋何直起身体,边摆着手,边客气道:“快快请坐。” 衣熠看着仅有的两张石凳,有些犹豫。 宋何看出了衣熠的为难,笑着劝道:“女公子不必为难,坐下便是。”又转身去让叶飞飏寻些茶叶,沏些凉茶来解暑。 “女公子旷世奇才,肯来相助宋某,感激不尽。”宋何见衣熠坐了下来,捋须而笑。 “能得宋大人抬爱,小女子也是深感荣幸。”衣熠客气了番,又疑惑道:“只是听叶公子所说,这邺都第一血案到底是何案?” “女公子竟未听闻过此案?”宋何有些吃惊:“这宗案件可是传遍了宁国,连周边几国都曾有过耳闻啊!” 衣熠听到宋何这一问,心里不由一跳,又迅摆正神态,笑道:“宋大人可否告知,此案是何时生?许是小女子也曾有过耳闻。” “是了,是了。”宋何听了衣熠的话,却突然拍了下掌,笑道:“此案是七年前的旧案,想必女公子当年年纪尚幼,未曾听闻也是情有可原。” 衣熠笑着附和了句,桌下握紧的拳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想必这些便是这宗血案的卷宗了吧?”衣熠看着桌面上的这片混乱,微蹙起眉头。 “不错,这些都是当年审理此案的廷尉正所记录的。”宋何看着这些,也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我便与你讲讲这案件吧。” 衣熠点头,仔细听了起来。 这宗血案,是生在七年前的钱府。 当年的钱府,从一个贩卖鱼鲜的普通商贩,突然一跃,变成了宁国最富有的船商。除了贩卖船只之外,还多次远渡重洋,打通了水上商路,将周围几国的特色商品往来贩送,深得邺都贵人们的喜爱。 可突然有一日,廷尉府收到了一份报案,说是钱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竟在一夜间俱都遇害,死状凄惨可怖,上从老者下至幼童,均无一活口,死无全尸。 凶手未留下任何线索,只在门上写下十六个个大字“你既不仁,我必不义!你负于我,永难还清!” “难道是情仇?”衣熠听到这,怀疑道。 “之前的那位廷尉正也是如此猜测,可经过搜查后,现这钱府上下均无情债,纵是有那么两个好色之徒,也都是懂得进退,并未惹下如此深的仇怨来。”宋何解释道。 正在此时,叶飞飏也端了一盘茶碗走了过来,衣熠随手在石桌上收拾出来一块,帮着叶飞飏摆置茶碗。 宋何看着两人的动作,笑着冲叶飞飏打趣道:“原以为这世上并无可配飞飏之人,今日竟让老夫瞧着了一位。” 衣熠手一顿,慢慢收了回去。 叶飞飏也只是冲着宋何露齿一笑,却并不答话。 宋何颇觉无味,只得捡起之前的话题,继续同衣熠讲道。 只是随着那位廷尉正的查探,事件却波及到了朝廷命官,起先仅是小小的亭长,里长,慢慢的,竟牵扯到了九卿之中。 当年这廷尉府正门大开,架进来,抬出去的人也不计其数。 可惜了…… 说到这,宋何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大口凉茶,平复了下心绪。 衣熠听着宋何的话,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已。 “女公子怎出了如此多的汗?快喝口凉茶消消暑吧。”叶飞飏笑着探过头来,将一碗微凉的茶碗递入衣熠的手中。 衣熠顺从的接过茶碗,凑近唇边,抿了两口。 抬眼看去,宋何正与叶飞飏两人谈笑风生,好似之前让宋何万分愁闷的那宗血案,已经有了眉目般。 她随即又垂下眼帘,边听着宋、叶两人的谈笑,边仔细回想了宋何讲与她的那宗案件。 宋何的未尽之语她不用想也是知道的。 随着案件的牵扯,那名小小的廷尉正恐怕早已心胆俱裂,萌生退意了,可事已至此,恐怕也不会是他想退便能退的。 且不论那位廷尉正是如何脱身,亦或根本脱不了身。只说现今摆在她面前的这宗旧案。 既然是陈年旧案,现今还要翻出来重审,那必然是有人不满这案件的结果。想必在牵扯到某些人之前,那人动了什么手段按压了下来。 但既然那人在当年便有如此手段能按压下此案,现今呢? 宋何既无背景,亦无势力,他怎敢重审此案?现今还能与叶飞飏谈笑嫣然。 随即,她又想到了之前迟尉的话。 “宋何最喜有才之士,门下养了不知多少食客……” “……门下那些食客不堪大用……” “……最近在书院中较为醒目……” 是了,原来是这样…… 我该怎么办? 第二十章 初见 七月,本是衣熠最喜爱的月份。 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既没有五六月那般不温不火,又不像八九月那般毒辣刺人。 她可以吃冰,可以戏水,可以做许多平日里不能做的事,随她高兴。 可如今,她却第一次对七月有了厌烦之意了。 微风袭来,吹动石桌上的书册“哗啦”作响,虽是凉茶,却依旧散着淡淡的清香,伴着宋何和叶飞飏的谈笑之声,本是一片安宁之所。 唯独衣熠,面上虽眉花眼笑,心里却惴惴不安,似已陷入重重包围般坐卧难安。 一壶茶喝完,宋何才渐渐歇了谈笑之意,站起身来,对衣熠拱手道:“老夫还有他事前去处理,这查阅之事,就劳烦女公子多多费心了。” 衣熠忙起身回礼道:“宋大人严重了,怎可说是劳烦,小女子正求之不得。” 两人又谦虚一番后,宋何便走出了院落,只剩下衣熠和叶飞飏两人了。 叶飞飏见宋何离开,收起了脸上那抹虚伪的笑容,坐在之前宋何坐的那张石凳上,饶有兴致的去看衣熠的面色。 衣熠被看的有些慌,只觉得身上又浸出冷汗来,开口问道:“叶公子有事?” 叶飞飏扯出一个轻佻至极的笑来,说道:“怎么?女公子竟是如此娇贵的人儿,还让人看不得了?” 衣熠有些气闷,却毋自忍着,低头去看手中的书册,并不与他生口舌上的争执。 “我只是好奇,女公子在听过宋大人说过的案宗后,有何想法?”叶飞飏说着,伸手托腮,凑近衣熠的面前问道。 “只是觉得此案疑点重重。”衣熠慌忙躲开,垂目说道。 “还有呢?”叶飞飏似有不信,追问道。 “我等自是要竭尽全力,协助宋大人早日查明此案。”衣熠抿了下唇,又道。 “哦?只是这个?”叶飞飏挑了挑眉头,语气中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意味来。 “那叶公子以为如何?”衣熠有些不忿,抬眼去看,眼神虽然平静,但语气中自然带了些情绪出来。 “并无。”叶飞飏与衣熠对视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女公子切勿动怒,我并无他意。” 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着院中最大的那间厢房走去:“我这便要去歇息了,女公子慢走,不送。” 衣熠有些微的愣神,又忙缓过神来,冲着紧闭的房门喊道:“可宋大人要我在此查阅案宗……” “女公子这便去吧,稍后我自会将案宗送于女公子府上。”屋里人不耐道。 “可这案宗……”衣熠有些犹豫,这些印有官府油墨的书册真的可以带走吗? “走走走!女公子难道是听不懂吗?”叶飞飏的语气越急躁起来,衣熠不敢怠慢,只得收拾了自己的事物,离开了偏院。 待衣熠走后,偏院内的房门打了开来。 叶飞飏从室内迈步而出,走到衣熠之前所坐之处站了站,又端起她之前喝茶的茶碗左右看了看,又很有兴致的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而后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来:“前有追兵,后有虎狼,女公子,这回你该如何是好呢?” 随着话落,手指一松,那圆润的茶碗便落了下来,“啪”的一下,四分五裂了。 叶飞飏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忍不住“哈哈”笑了一会,又摇着头走回厢房内歇息去了。 衣熠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蓦的感到心口一紧,有种无以名状的恐慌之感。 她捂着心口缓了一缓,又仔细将今天生的事重新想了一遍,迈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青云书院。 在漳州时老还未曾开馆,广受门生之时,这青云书院可以说是诸国中最大,也是最为出名的学院了。 曾经创办书院的人,也只是想有个能收藏天下所有书籍之所,以免遭战争的迫害,不曾想到,这书院竟能收纳名师,成为名誉诸国的大学院。 而他亦是想不到,学院风光没有几年,便被漳州的时老夺去了这个“第一学院”的头衔,沦落为宁国不学无术的贵门子弟们镀金之所。 衣熠一路行来,看着爬满青藤的斑驳院墙,古朴老旧的木门,还有那永远矗立于门上,却仿佛失了精气魂魄的匾额——“青云书院”。 她无法想象,这间学院在之前曾有多么的辉煌。 “这位公子,你可有事?”守门的老者看着衣熠不住的盯着学院,却并无走进之意,只好从一侧的小屋里走出来,躬身问道。 “老丈,我是来找迟……孑行公子的。”衣熠见到有人问询,故意压低了声音,躬身回礼道:“还请老丈代为通传。” 老者先是有些奇怪的看着衣熠,而后又目露些许敬意来:“公子真乃君子矣!世人都知这青云书院已大不如前,全然忘了那些应有的礼仪之道,想进则进,想出便出。 小老儿守在这青云书院多年,除了那位公子外,也只有公子一人,肯遵循古礼。” 老者说着,又揩了揩眼角浑浊的泪水,躬身道:“只是这学院早已式微,虽为学院,已然成为了众人的书院,小老儿自五年前便不再被允许进入此院,公子若想寻人,还需自己去找。” 衣熠有些怔忡,若她早知可直接进入学院,也必会如同他人一般,迈步而入。 只是她看着老者欣慰的目光,也不忍打破他的误会,只好微一揖礼,拾步而上。 待衣熠走的远了,拭泪的老者突然一拍大腿,焦急起来:“坏了!忘了跟那公子说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可再抬头去看,那公子瘦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之后,遍寻不着了。 衣熠顺着石阶迈步向前,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路一直走过去,本想遇上一两人,问问迟哥哥所在的位置,却不想这一路行来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名的鸟儿拍着翅膀扑棱棱的从头顶飞过。 衣熠有些纳闷,她听迟哥哥说过这书院,虽然大多都是些纨绔子弟,时常看书到一半便呼朋引伴的出去饮酒作乐了,但还是有不少贫寒学子在此刻苦求学的。 可现在她怎么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想到这里,衣熠的步伐开始犹豫起来,她左右看看,却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岔了路,脚下踩得再不是之前的青石板,而是颇有野趣的小石子路。 小石子路很是狭窄,曲曲折折的,小路的两边均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树木中还似是凌乱的摆有些石墩、石座,似是给人休憩之用。 衣熠向后望去,不着边际,向前望去,前方曲径通幽,不知终点。 衣熠本想原路返回,却不想在此时听到了泉水“叮咚”之声。 里面有山泉? 衣熠想着这个,便有些把持不住。 宁国多数城池都是依山而建,少有靠海之地,她从大黎一路赶来,所过之处并无湖泊,偶尔在村庄中歇息,能见到一两条溪流,也都是水流涓涓,全无大黎那般碧海蓝天之境。 可此时她却听到了山泉水叮咚之声,听起来,与家中御花园里的那汪泉水流动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衣熠有些激动。 在她内心最为惶惶之时,能听到家乡之音,就好似见到了父皇和阿姊般,平复了她不安的心绪。 衣熠沿着小石子路继续向前走去,在拐过一道粉白石墙后,眼前的景致突然变了。 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木突然变成了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 竹林并不大,整齐的栽了一圈。 而紧挨着竹林的,就是衣熠前来的目标——一汪山泉。 山泉是个大大的圆,覆盖面很大,向东是错落的山石,山泉水就是从那山石上蜿蜒而下,落入泉中,又从泉池的西面流出。 衣熠看着面前的这番景色,鼻翼微酸,红了眼眶,忍不住踏步而上,想多看两眼这好似家乡的景致。 山石向西,立有一块石台,台面又大又平整,上有一桌,摆有一副棋盘,桌旁置有软垫,看起来很是舒适。小說中文網 泉中心凌空矗有一幢竹楼,坐北朝南。小楼连接竹桥,竹桥的另一边正是衣熠所在之处。 竹楼设计巧妙,抄手回廊,楼阁殿宇,景致平台,一样不少,更是在竹楼一侧另辟一台,摆有一架古琴,琴旁正燃着香,青烟袅娜。 竹楼上门窗大开,窗前摆有一张美人榻,此时榻上正斜卧着一位以书覆面的白衣少年。 阳光微斜,一束光自窗而下,倾洒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似有所感,不适的侧了侧身子,却不巧将覆在面上的书滑落在地。 少年眼睑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目,正与刚刚踏上竹桥的少女四目相对。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纠缠在了一处,一种不知名的温热情绪在其中蔓延,缠绵缱绻中,仿佛连时光都被这对少年少女所吸引,顾盼流连起来。 惊诧、欢喜、感动,各种复杂的思绪交织在了一起,终于混成了脉脉不得语的感触。 “怎么是你?”少年和少女异口同声道。 说完,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 是重逢吗? 不,我们一如初见。 第二十一章 劝慰 正午的阳光灼热炙人,可照射在这山泉之中的光线却很是温暖和煦,山泉落下时飞溅而下的细小水雾在这阳光的映射下,闪着七彩光芒。 衣熠仰着小脸,一双圆润的水眸弯成了迷人的弦月,沐浴在这片光芒之中,好似画中腾云驾雾的仙子,翩然而来。 时诺也在笑,只是一双如水的星眸越的柔和,直至化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泊,温柔的围绕着最中间的那个小人儿,随着她的步步接近,而渐起波澜。 “公子近来可好?”衣熠在距离窗子两尺处停下脚步,躬身揖礼道。 “劳女公子挂念,一切尚好。”时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俯身回礼道:“女公子亦是安好?” “尚好。”衣熠笑道。 “女公子可有找到家人?”起身后,时诺又想到了他之前一直挂念的问题。 “唉。”衣熠不曾想时诺有此一问,眼珠一转,故叹口气,道:“之前战乱频频,与姑母之间的联系也中断了,我们一路寻去,觉她早已搬离。只听人说应该是搬到了邺都附近,我们便追寻而来。” 衣熠说完,便低下了头,时诺以为她是在暗自伤心,殊不知她是在愧疚又一次欺瞒于他。 “这之后可有消息?”时诺不由为她着急,忙追问道。 “这邺都这样大,寻找一人谈何容易?何况我也不确定姑母是否真的来到了邺都城。”衣熠不想再在此话题纠缠下去了,转移话题道:“只是公子不是应该归家了吗?怎么会来邺都?” 时诺略有尴尬的看了衣熠一眼,却并不答话,只是侧身邀请衣熠进屋小坐。 待两人坐下后,时诺抬眸,现衣熠仍是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时诺不由苦笑道:“此时说来话长。” 他伸手端起了茶壶,倒了杯凉茶双手递与衣熠,而后才继续讲道:“我本已归家,只是突然想寻访好友,便赶来了邺都。” 衣熠听了时诺的话,定定的瞧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给时诺瞧得借喝茶躲避她的视线后,才一挑眉角,长长的“哦”了一声。 在衣熠“哦”声之后,室内好像陷入了奇怪的氛围里,两人不再闲谈,只顾低头品茶,不大会儿,一壶茶水便见了底。 时诺又一次端起了茶壶,欲往杯中斟茶,壶嘴倾斜,只滴落几滴残渍。 时诺的脸好似黄昏的残阳,蓦然通红一片。 他轻轻低咳一声,借以化解尴尬,又转移话题道:“之前忘了问,女公子怎么作此打扮?” 衣熠本是掩唇而笑,听到这一问,不由想到了她的处境,慢慢沉了脸色。 “女公子可是遇到了难处?”见衣熠面有隐情,时诺不由追问道:“我虽不才,但在邺都尚有几位挚交好友,女公子若有为难之处,何不讲出来,我们一同寻个办法?” 衣熠看着时诺为她着急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除了在父皇和阿姊身上曾感受过的安心之外,还有种更为复杂、特殊的感情充斥在心间。 它们甜蜜而又揪心,迷人而又危险,有如暖阳,熨帖着她悲凉又焦灼的心绪。 她很想相信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将一切交付于他。 可她知道不行。 她的秘密太大太大了,她的仇恨太浓太浓了。她知道在这个少年多次出手相救时,自己就对这个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这并不能让她忘记她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即使此时,这份责任让她走到了悬崖边上。 况且,她知道他的身份,他太过特殊了,若贸然向他求救,说不准会将他也扯入这无底的深渊。 不论是出于她对他的心思,还是看在他多次救她们性命的份上,她都不能这么做。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衣熠缓和了脸色,露出笑来:“公子也是知道的,小女子家中人口众多,又没多少盘缠,只得凭借这一技之长,出来谋些事做。” “女公子出来谋事?”时诺虽然有些吃惊,眼中却并无鄙夷之意:“不知女公子现在做些什么营生?” “并没有做多大买卖,只是琢磨着开间客栈罢了。”衣熠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时诺松了口气:“怪不得女公子现今做此打扮。” “女公子可寻着合适的铺面了?”提到要做买卖,时诺竟比衣熠还要兴奋些。 “自是已经寻好了,只等日子合适,便要开业大吉了。”衣熠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只想着她那铺子,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那日后鄙人可要称女公子为大掌柜了!”时诺笑着打趣道:“若日后鄙人前去投宿,还望大掌柜看在我们的情面上,免些酒水钱。” 衣熠看着时诺故意作怪,只掩唇而笑,并不作答。 嬉闹了会,衣熠才又想起个人来:“对了,怎不见公子身边的那位小书童呢?” “你是说茗茶?”时诺笑着回答:“许是不耐在这里陪我,自顾玩耍去了吧?” “我原以为公子只是对茗茶多有偏袒,现在看来,公子倒不是偏袒,而是纵容了。”衣熠有些好奇:“这是为何?”尛說Φ紋網 “倒没什么缘由,只是茗茶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我自是要善待于他。”时诺不禁陷入了回忆当中,又很快回过神来。 “看公子与茗茶关系如此亲近,若是不说,外人还真看不出来茗茶是公子的书童。”衣熠看出时诺不愿在此事上多谈,也止住了口。 “公子这座宅院倒是别致。”衣熠听着屋外的泉水叮咚,看着窗外的美景,开口赞道。 “只是为何坐落在这书院之中?”她又好奇的问道。 “这处宅子本就是这间书院院长的院落,我也只是借住些时日。”时诺回答之后,又反问衣熠:“女公子是如何找到这处的?” “我并非有意来寻,只是来书院找一人,不想竟走岔了路,误闯进来的。”衣熠想到之前的所为,不由感到好笑。 “女公子上这里找什么人?”时诺抿了抿唇:“这里都是些男子,女公子还是少来的好。” 衣熠反倒有些不解,只看时诺的为人,也并不像是古板之人,疑问道:“这是为何?” 时诺讷讷半晌,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女公子可否告知,要去哪寻谁?我在这书院住了些时日,想必还是能帮上点忙。” “我的表兄,孑行公子。”衣熠充满希望的看着他。 “孑行公子?”时诺略微思索了片刻,笑道:“我倒是听说过孑行公子的名头,据说此人在书院中很是有些风头。” “那公子可否带我去寻他?”衣熠听到此,顾不得再与时诺花前月下,只想快些与迟尉见面,好做打算。 “可是,我却没见过那位公子。”时诺微微皱眉,苦恼道:“我与他并无交集,也不知他在何处。” 衣熠有些失望,却听时诺又道:“我还听闻,这位孑行公子有个妹子,好生了得,竟协助廷尉正宋大人破了件人命官司,深得宋大人的喜爱。” 说到这,又看着衣熠笑道:“这个了不得的妹子,可是女公子你吗?” 衣熠略略犹豫,点了点头。 时诺看到衣熠承认,脸色却缓缓沉了下来。 “女公子,你怎会与宋何结识?” “都是偶然。”衣熠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时诺,解释道:“当日宋何宴请家兄,却不想家兄病重,我便代为赴宴。” “那这案子一事便是赴宴之时所遇?”时诺语气略显急躁。 “正是,公子怎会知之甚详?”衣熠惊诧道,随即又很快释然了,这时诺居于书院之中,自然会听得很多。 “且不论我是如何得知的,”时诺“忽”的一下,自座位上站了起来,逼近衣熠,很是急躁的问道:“我只想知道,此案之后,这宋何可有找过女公子的麻烦?” 衣熠目色一凛。 宋何是不曾找过她的麻烦,但吴家不就要找她的麻烦? 而宋何正巧在此时伸出援手,说是可替她挡一挡…… 难道? “女公子?”时诺久等不到答案,不由出声催促道。 “公子怎会如此清楚?”衣熠目露防备,亦是自座位上站起身来。 “难道,那宋何果真找了你的麻烦?”时诺看着衣熠不答反问,自顾做了结论。 他在室内左右踱步,忍不住又走回衣熠的身前,严肃地说道:“女公子,听鄙人一劝,您这客栈先不要开张,倘若这宋何寻你的麻烦,但来找我,切不要自作主张,亦不要答应他任何事!” “公子你……”衣熠想问个究竟,但看他的神色,她便知,时诺不会告诉她实情。 此事再瞒已是无用,时诺如此聪慧,即使她不说,他也会从她日后的表现看出端倪来。 她无力的闭了闭眼,重重的跌坐于榻上,苦笑一声,涩声道:“恐怕已经晚了。” “女公子?”时诺看着衣熠的反常,疑虑了下,可紧接着,又像是猜到了什么,大惊失色:“难道女公子已经答应了宋何什么事?” 衣熠耸拉着脑袋,轻嗤一声,自嘲道:“呵,何止如此?不止答应了宋何的条件,还被吴家寻了麻烦。可谓是,前有追兵,后有虎狼了。” “什么?!”时诺听到这话后,反而镇定下来,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却从未放松过。 “女公子勿要忧心。”时诺坐在了衣熠的对面,柔声安抚道:“事无绝对,说不准还尚有解决之机。” 衣熠抬头看着他,少年略显稚嫩的面庞上,布满沉重,眉头深锁,嘴角轻抿,只有那双正看着她的星眸,越的璀璨起来。 第二十二章 求娶 窗外,山泉潺潺,泉水叮咚。 自山石上飞流而下的水瀑,溅起一片蒙蒙的水雾,将这被竹林环绕在其中的竹楼,映衬的如同缥缈仙境般梦幻。 可这如诗如画般的美景,衣熠却已无心再看。 她嘴唇嚅嗫半晌,终是暗叹口气,无奈道:“公子既已猜到,何不猜猜看,宋大人要让我做些什么?” 时诺被衣熠拐弯抹角的话问的困惑,却还是猜测道:“宋何一直有着‘宋青天’的美誉,在平民百姓之中深有威名。凡是经他之手的案件,均能在他明察秋毫之下,水落石出。 可我却听说,宋大人近来接了一桩案件,不止外部人,便是同为廷尉府官僚,都不知此案为何。宋何更是对此案讳莫如深,之后便斥重金在邺都城遍寻能人异士,很有可能是为破案而寻。” 说到这儿,时诺却突然顿了下,不可置信的瞪住衣熠。 “难道,宋何是要让女公子替他查案?” 衣熠边听着时诺的分析,边不住点头,待看到时诺一脸受惊的表情后,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来,安抚道:“也不过是查桩案子罢了。” “一桩案子罢了?”时诺听到衣熠的宽慰,不止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更见焦灼。 “宋何此前找过多少人,据说他们听闻宋何来访后,均是闭门不出,宋何逼不得已,才将视线瞄向新进邺都的有才之士们。 由此可见,这案子不是太过难以捉摸,便是其中另有凶险。可女公子此时竟然说‘只是桩案子罢了’?” 衣熠听了时诺的话,除了担心外,更觉情报的重要之处来。 在之前,迟尉所查资料中,只知宋何为此案遍寻奇人异士,却并不知宋何之前所找之人并非无用,而是拒绝。 衣熠不由更加沮丧,也更加剧了将客栈开起来的决心。 “女公子可否告知,宋何要女公子帮他查什么案件?”时诺看衣熠垂不语,不禁反思之前说话的语气是否过重了。 想想她也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又是新到邺都,虽有些聪慧机敏,想必也不懂这邺都混杂的形势,自己又何必过于苛责她呢? “是桩陈年旧案。”衣熠思虑了下,还是将此案告知:“钱府一夜被屠之案。” “啪啦”一声,却是时诺起身时,不小心将手边的茶盏碰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他定定的看了衣熠半晌,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终是长叹一气。 “怎么会是此案?” 衣熠被看的有些莫名,瞧着时诺的神色,又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隐情,忍不住好奇道:“难道公子也知道此案?” “这是自然。”时诺幽幽一叹:“案之时,家父正带我在邺都拜访旧友,还记得当年此案牵涉众多,时局越凶险,邺都城内外人心惶惶。实在是不得已,家父才带我……提前离开。” 时诺的语气有着明显的停顿,可心急的衣熠却未曾觉。 时诺说完,又转身去问衣熠:“此案实情,女公子可是知晓?” “宋大人是略讲了一些,但我总觉得此案并不简单。”衣熠回忆了当时宋何的神态,有些不确定道。 “他都与女公子讲了什么?”时诺急步走到衣熠身旁,似是觉得不妥,又重新坐在了衣熠的对面。 “与公子所说别无二致。”衣熠说着,又将宋何讲与她的案情重复了遍。 “宋何不愧在廷尉府摸爬滚打了十数年,几任廷尉上任都没能换掉他,果真是只老狐狸!”时诺听过后,忍不住以拳锤桌:“他竟将最重要的事瞒了过去。” “何事?”衣熠追问道。 “女公子可知,最后这尤廷尉查到了谁?”时诺面色凝肃。尛說Φ紋網 时诺见衣熠摇头后,又好似被人听去般压低了声音:“当今丞相——肖致远。” “什么?!”衣熠大惊失色,她自是记得迟尉与她说过的话。 “……这宁国金銮殿上坐着的是那恣情纵欲的尊正帝,可真正掌权之人早就换成了他那忠心耿耿的丞相了……” 衣熠正怔在原地,却不想时诺抛出来个更为惊人的话。 “女公子既不知这点,那定不知,之前审案的尤廷尉落得了如何的下场吧?” 时诺语带悲凉:“尤廷尉被指证贪污受贿五十万两,辩驳无门。阖府上下四十多口人,俱被游街示众,当日则满门抄斩了。 这尚不算完,之后与尤廷尉相交甚好的几位大人亦是接连被捕,被捕之由不一而足,邺都城目之所及之处,无不沾满鲜血,其血气终日不散。” “现在,女公子可还认为,这只是一桩案子吗?” 衣熠被吓得回不过神来,只能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时诺,看得他心头一软。 “竟至如此?”衣熠喃喃道:“那宋何为何还敢彻查此案?” “我也不知。”时诺眉峰紧锁,猜测道:“难道是有知道当年血案的人,提供了什么线索?” “不能!”衣熠摇头道:“宋何在位多年,亦是知道尤廷尉之事的,就算他再清正廉洁,为民请命,但他绝不会有那个胆子敢与肖相作对。” 时诺听了衣熠的话,不由赞同道:“不错,但若不是有人投案,他为何要查呢?” “会不会是有人针对宋何?故意将这件案子推给了他?”衣熠也猜测起来。 “宁国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这件案子提出来?”时诺也同样否定了衣熠的猜测。 “现在我们猜测这些亦是无用,我想,这宋何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定会心有不安,找到女公子,怕也存着万一事有不对,便拿女公子相顶之意。”时诺忧心忡忡的说道。 “可我并非断案奇才啊!”衣熠仍为自己找借口:“接案的是他,审案的也是他,就连查案,也并非我一人,若是拿我相顶,会有人信?” 时诺看着衣熠一直摇着的头,无奈又心疼。 “公子,若我此时与宋何说无法助其查案,宋何可会放过我?”衣熠抱有一线希望的问道。 “你既已知晓了如此辛密之事,即使宋何会放你归家,但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甚至会与吴家联手……”时诺看着衣熠越灰败的神情,不自觉的住了口。 她是如此的聪慧,自会想到这些,来询问他,也只是心内仍然抱有幻想。 此时听到时诺揭开了她想隐藏的真相,不由有些绝望。 “那,我该怎么办?” 时诺看着衣熠一副求助无门的模样,暗自咬了咬牙,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又重新理了理身上的衣饰,这才对着衣熠躬身揖礼。 “自与女公子相见,鄙人还未报家门。”时诺深深呼了口气,道:“鄙人时诺。祖宅位于漳州,家中有一学院,世人皆称其为——时公馆。” 衣熠早已知晓他的身份的,此时看他一本正经的自报家门,略有吃惊,更多的却是不解,但在时诺接下来说的话中,她倒是只剩下惊愕了。 “鄙人尚未婚配,若女公子同意,鄙人明日便上门,自请为婿。” “公、公、公、公子……”衣熠的舌头有些打结,她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女公子切勿误会,鄙人并不想明日便完婚,只是我们可以先订下婚约,若……也可解女公子眼前之急。” 时诺虽然低着头,但他的余光时刻关注着衣熠的表情,在看到他提出求娶时,她一副受了惊吓,又语无伦次的模样时,不免失望,于是便改了口。 “公子……只是想帮我解决这眼前之急?”衣熠听到时诺的解释,好似一盆凉水泼面而下。 “女公子可能并不知晓,时公馆虽不是朝廷所办,但学院内有不少学子是这邺都豪门世家嫡系,若我与女公子定亲一事传出,那宋何再是不愿,也能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再为难于女公子。”时诺怕衣熠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之处,故而解释道。 “那公子你呢?”衣熠看他解释半天,都是从自己的益处来说,丝毫不提他若牵涉其中,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时诺停顿了下,又笑了出来:“女公子不必担忧,我自有他法。” 衣熠看着时诺一派悠闲的模样,心里有些甜,也有些气。 这个傻子! 时公馆之所以能在诸国享有盛誉,一是他们有着众多名师。二是他们从不参与到朝廷中去。 所以,诸国会将他们的年轻才俊送往时公馆求学,学成后自会在他们的国家受到重用,这么多年下来,时公馆培养的人才已遍布诸国了。 也正是如此,时公馆才能在诸国争霸之时,享有一方安宁。 而时诺,他定会知晓,若牵扯进这件事来,虽能保全了她,但也会将时公馆的安宁打破,不说宁国,便是他国,也决容不下他时公馆了。 只为了仅有几面之缘的她? 不值得! 衣熠想着这些,生气之余,更多的却是感动。 “你又有何法?” “这个……”时诺轻叹道:“女公子,目前你的境况才最是要紧,至于我,车到山前必有路,最差也不会比女公子差吧?” “公子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衣熠躬身行礼,又道:“只是恕小女子难以从命。” “可……” 时诺还要说些什么,外面却突然传来“噔噔噔”的跑动声,打断了他的话。 第二十三章 来者 “时弟,可在否?”人还未曾走近,爽朗的声音却率先传进竹屋里来。 听到这个声音后,时诺顾不得再与衣熠争辩,略略拱手以示歉意后,便急步走出室内,亦是爽笑出声:“早起时,天边便有喜鹊飞过,愚弟便料定今日会有贵人前来,见到兄长后,果然应验。愚弟若早知是兄长前来,定会早早备上香茗,扫榻以待。” “哎呀呀!”来者故作惊讶道:“只是一日不见,为兄便要对时弟刮目相看了!这满嘴的甜言媚语,竟让为兄如此心旷神怡,难道是时弟背着为兄偷吃了什么甜果子?” “若真有那种甜果子,愚弟绝不藏私,定要拿出来,与兄长一同分享才好。”时诺亦是打趣道。 衣熠很是好奇。 她认识的时诺一向是谦和有礼,进退有据的,可在此人面前,竟有如顽皮的稚子般活泼起来,让她也有了一睹来者容的好奇心。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来者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颇有睥睨之态。一身玄衣,腰饰黄缔圆配,脚蹬玄色翘头履。虽不如时诺那般俊逸,但在气势上却稳压他一头。 看玄衣公子的这一身衣饰,只能分辨出他似是来自邺都某豪门世家,至于其他,却无从知晓。 玄衣公子亦是看到了从时诺身后走出的衣熠了,他略有一怔,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面露揶揄。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时老……”玄衣公子挑着一边的眉头,虽然对着时诺说话,可眼神却上下打量着衣熠。 “不不不,不是她。”时诺见他有所误会,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急忙否认道。 “哦?”玄衣公子一脸疑惑,终于看向了时诺:“她竟不是你来求助我的原因?” 时诺扭头看了衣熠一眼,耳根倏红,又飞快的扭过头去:“兄长误会了,不是她。” “那她……”玄衣公子看着时诺的神色,更见不解。刚要继续追问,却不想此时又来一人。 “公子,公子!”气喘吁吁却不失轻快的声音从三人身后的竹桥上传来:“茗茶知道您不服前日的那盘棋局,急着要找我家少爷再比试一次。可您要知道,输了就是输了,再怎么比,您也比不过我家少爷的!” 茗茶抱着一堆事物走过桥来,见玄衣公子挡住了路,侧头一看,正巧看到了衣熠的身影。 “哎呀!女公子!”茗茶就这么侧着头与衣熠打起了招呼:“自关口郡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女公子了呢!我家少爷也是难过了许久,不料今日竟见到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少爷!” “哦——”玄衣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拉长了语调,脸上的表情又见揶揄,指着时诺低声笑道:“原来是那位女公子啊!” 这一下,时诺不止耳根是热的,就连面上都有烧起来的迹象。 他奈何不得玄衣公子,只得去瞪着茗茶,气呼呼的道:“这一天都不见人影,这回来了却只顾着闲谈,还不快去给客人们上些茶点来!” “哦,知道了,少爷。”茗茶被训得一缩脖子,抱着他怀里的那捧各色锦盒,小跑着逃进了内室。 “兄长,女公子,我们还是先坐下说吧。”时诺说着,便将两人引到了室内,三人分主次坐了下来。 “之前只是听时弟说起过女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坐下后,玄衣公子便看着衣熠说道。ωww.xSZWω㈧.NēΤ 之前听被这三人的哑谜打的有些糊涂的衣熠听闻后,忍不住好奇道:“不知时公子是如何向公子介绍我的?” “这个嘛……”玄衣公子故作玄虚的一笑,撇着时诺的眼神越揶揄起来:“时弟本人就在此,女公子何必舍近求远?让时弟讲与你可好?” “兄长。”时诺终于绷不住他故作淡然的脸色了,开口道:“不知兄长此来是为何?” “本是想与你继前日之棋局,再分个胜负来,只是此时女公子在此,这棋局一事,还是择日再比吧。”玄衣公子笑道。 “何须择日?”衣熠借机道:“公子即是有客,我便就此告辞了。”说着,衣熠便站起身来。 “哎?”玄衣公子伸手阻去衣熠的路,笑着看她:“相逢即是有缘,女公子再多坐会儿吧。” 这时,茗茶恰好端着茶点向她走来,衣熠无法,只得再次落座,待茗茶摆好退下之后,玄衣公子又开了口。 “听闻女公子是从黎国逃避战乱,来宁国寻找姑母的?” “正是。”衣熠点头道。 “不知女公子的姑母嫁到了宁国的哪里?” “父亲只说是在瓮马郡,谁家倒是没说清楚。”衣熠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瓮马一带山匪众多,宁黎之战时,也最为动乱,那女公子可曾找到?” “未曾,只是听人说姑母一家逃来了邺都附近。” “兄长问这些做什么?”时诺看着玄衣公子,略有不解。 “我当然是想帮帮女公子了。”玄衣公子说的大义凛然:“时弟知晓,为兄最是乐于助人,何况这位女公子又与你有旧。” “是了。”时诺听过玄衣公子的解释后,欢笑道:“若是兄长肯出手相助,那哪还有女公子找不到的人?”说完,又转头对衣熠说道:“女公子,我这兄长家里在这邺都很有些势力,若他肯助你,那你找到姑母就容易得多。” 衣熠并不答话,微微一笑后。仍做出一副品茶的模样。 “看女公子举止,似是出自名门贵胄之家,不知女公子如何称呼?”玄衣公子眼中神色一闪,笑着问道。 “小女子……姓余,名唤月萝。”衣熠略有犹豫,而后便开口道。 “于?”玄衣公子思索了下,笑的真心了些:“月萝倒是个好名字。” 衣熠飞快抬眼瞄了玄衣公子一瞬,再次开口:“时公子,小女子还有些事尚未办妥,请容许小女子先行离去。” “可……”时诺有些依依不舍,仍想挽留片刻。 “多谢时公子款待,若有机会,自会另行拜访。”衣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话说完后,直接推门离去。 玄衣公子看着时诺盯着竹林深处的视线仍未转回,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道:“时弟!回魂了!” “啊!”时诺从玄衣公子的大掌中回过神来,又不好意思道:“让兄长见笑了。” “看来你这只知道那些经史古籍的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玄衣公子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种温情来:“只看时弟的神态,真的是对这个女子动了情了。” “兄长。”时诺听着玄衣公子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时弟,”玄衣公子说着,又渐渐收起了笑,面上略带疑虑:“你可曾仔细了解过这位女公子?” “兄长这是何意?”时诺那对剑眉又皱了起来,他竟不记得今日到底皱过多少次眉了。 “啊,无事。”玄衣公子见时诺面有不豫,又堆起笑来解释道:“只是看这女公子的面相,与为兄的一位……友人,略有相似罢了。” 听了玄衣公子的解释后,时诺有些不甚在意道:“兄长可是多虑了,愚弟自小便周游诸国,见过许多无甚血缘,却面目相似之人,不足为奇。” 玄衣公子见到时诺语气之中对之前那位女公子多有袒护之意,状似无奈,便闭了嘴,不在这上面与之纠缠。 “只是……”时诺又想起衣熠此时的境遇,免不了忧心忡忡。 “如何?”玄衣公子见时诺欲语还休,盯着面前的茶盏一副苦大仇深之态,忍不住追问道。 时诺抬眼看了看玄衣公子,嘴唇嚅嗫半晌,终是将衣熠的境遇说了出来。 “时弟说的可是宋何?”玄衣公子听过之后,之前的淡然之态荡然无存,面色竟逐渐凌厉起来:“为兄亦是听闻,七年前钱府血案要被重新彻查,只是这宋何自有门客众多,怎会无人可用,去寻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公子来?” “兄长可知为何这件血案要被重翻?”时诺与之关心的角度并不相同,也不去回答玄衣公子,只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来。 “这个……时弟确定要知道?”玄衣公子皱眉道:“这事可不简单。” 时诺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若是愚弟不去助她,她又如何脱身?” “可时弟的家中素来不许府内弟子去涉及朝堂之中,时弟又身为家族嫡系子弟,怎可……”说到这,玄衣公子又露出担忧之情来:“况且,这不止会对时弟不利,牵扯的深了,对时弟的家族亦是……” 时诺露出深深地无奈:“那愚弟又能如何?之前愚弟贸然向女公子提了亲,可她……拒绝了愚弟。” “什么?”玄衣公子惊诧的站起身来,虽然两人所议之事极为严肃,但此时,他仍有种想笑的冲动。 “你竟当面向那位女公子提了亲?”玄衣公子强忍着喉咙里的麻痒,抖着嘴唇确认道。 “是。”时诺低着头,并未看到玄衣公子满脸戏谑之情,他又想到之前的一幕,更觉沮丧。 若是女公子同意了,她的境况会好很多,而他,也能……只可惜,女公子并不心悦他。 “时弟啊,时弟。”玄衣公子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为兄还是说错了,你仍是那块只懂得经史古籍的榆木疙瘩!” 第二十四章 决定 午后的斜阳早已褪去了灼热,温煦而惬意。 金色的阳光在竹林的遮蔽下,洒落一地的金芒。 不远处飞来归家的鸟儿,“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 和谐又安详。 突然,一阵蓦然响起的“哈哈”之声,打破了这安详的氛围。 “时弟啊时弟!你竟这么对那位女公子说的?”玄衣公子听过时诺的转述后,乐得前俯后仰。 “……是。”时诺只看着玄衣公子的动作,面无表情。 “哎呦喂!”玄衣公子笑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下来,瞄了一眼时诺的脸色,又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右手握拳,抵至嘴边,清咳一声,克制住笑意后,方才开口:“时弟,你这么做真是太冒失了!” “有何冒失?”时诺不解。 他这个求娶虽然提得有些突兀,但他是真心想帮助她的,况且,他也是真的心悦于她。 于姑娘适逢有难,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娶了她,好让众人知道,她的身后有他在,有他的家族在,那就会在动她之前,仔细斟酌一番,值不值得。 虽然他在相助之余,也……动了别的心思,但提出求娶一事,却是目前最好的法子,既然是最好的法子,那又有何冒失的? “你想啊!”玄衣公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再是与别的女子不同,但怎么也是位女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到求娶之事,那她多少都会有身为女子的娇羞矜持。 你这么贸贸然的就向她开了口,一点准备都不给她,那她还不拒绝你?” 时诺一脸茫然的看着玄衣公子,一副没有听懂的模样。 玄衣公子只得暗叹口气:“书上都说,三媒六聘!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想求娶,那必要遵循古礼吧?” “原来如此!”时诺恍然大悟,一想到女公子并非是不喜他才拒绝,有可能也是因他礼数未全而拒绝,忍不住一拍手掌。 可随即,他又犹豫起来:“可女公子已无父母,唯一的姑母又未曾寻到,愚弟此去又向谁提起?” “你之前不是说过,女公子还有位兄长在邺都?”玄衣公子提醒道:“长兄为父,若你将事情前后起因说得清楚明了,为兄相信,女公子的那位兄长必会同意,你便也帮到她了。” “是了!”时诺听过后,眉眼又展露了笑意:“那我明日便找媒人前去提亲。” “且慢。”玄衣公子此时又阻止道:“时弟,你仍是未懂为兄的意思,三媒六聘,是要时弟你的长辈请媒,可时弟的长辈已经……” 时诺的神经几经大喜大落,多少有了准备,听过玄衣公子的话后,并未有何失态,只是逐渐冷静了下来。 “兄长说的,是苏蔓茹吗?”时诺想到那个名字,不觉有些头痛。 “愚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并无其他的心思,可祖父却……” “为兄知道。”玄衣公子看到他的为难,轻声安抚道:“时老丈也是想让时弟安稳下来,好继承家业。” “可愚弟并不想……”时诺忍不住走到窗前,深深的呼了口气:“愚弟志不在此,这一生只愿踏遍江河,快意而活。” “当真是如此?”玄衣公子摇头叹息:“时弟难道不是在顾虑时承兄?” “我……”时诺想出言反驳,嘴唇嚅嗫半晌却吐不出话来。 玄衣公子看着时诺垂头不语,郁郁寡欢,走到他的身后,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按。 “为兄知道时弟现今的苦闷。既是想相助那位女公子,帮其脱离困境,又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愿让家族牵涉其中。可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策?” “兄长。”时诺喃喃着,眼眶不由有些红。 “唉。”玄衣公子长叹一声,眺望着窗外西斜的夕阳,那漫天的殷红覆在他的眼底,也染红了他的双眸。 “这件事就交由为兄吧。”玄衣男子又略低下头,去看时诺:“时弟且宽心。” “什么?”时诺听了玄衣男子的话,极为震惊,瞪大了星眸去看他,语含焦灼:“可兄长……” 玄衣公子抬手制止了时诺的话,笑得云淡风轻:“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比为兄预料中早了些时日罢了。” “兄长!”时诺听过玄衣公子的解释后,并未心安,更显心急,他伸手去抓玄衣男子的衣袖,却被男子轻易闪避开来。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玄衣男子看着时诺,如同看着正在闹情绪的孩童般,目露宠溺:“为兄只愿时弟所求,皆能如愿。” 语罢,扭身离去,边走,边落下话来:“前日你我对弈之局尚且不算,另择他日,为兄定要与时弟再行比过。” 话落,玄衣公子的身影也远了。 时弟,以兄之所见,那位女公子所说所做虽毫无瑕疵,可为兄却总觉她另有异处,若你真决心要与她一处,还望时弟仔细考量斟酌之后再做决议才好啊。 远处林中的鸟儿,又被惊起,遥遥的飞了起来。 此时刚回到小院的衣熠,自是不知晓竹屋中所生的一切,她仍对自身的处境忧虑重重。 “姑娘,您回来了。”青枢听到门口的响动,赶忙出来迎接。 “迟哥哥可有回来?”衣熠边向屋内走着,边问道。 “未曾。”青枢恭恭敬敬的走在衣熠的身后,回答衣熠的问话之余,还做了些手势,示意其他婢子去准备温水茶点。 “今日可有人来访?”衣熠走正堂,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呼了口气。 “人倒是来了一个,但只是个下人,送了一大车的书册,奴婢们搬了半天才将这些书册搬进屋。”青枢回想了下,颇有些抱怨道。 “书册?”衣熠立时想到了之前叶飞飏说的话,急忙站起身来:“书册现在何处?” “那人说是给姑娘的,婢子们不敢擅动,俱都搁置在了姑娘的房里。”青枢说着,将玉瑶端进来的热茶倒了一盏,递给衣熠:“姑娘忙了一天了,先喝口热茶缓一缓,婢子让人去烧了热水,一会水好了,再好好泡泡身子,去去乏。” 衣熠顾不得再理青枢,听过书册所在之后,急忙又走向她的房间。 “姑娘!” 衣熠刚走出正堂门口,小院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迟尉。 他见到衣熠后,急忙喊住了她,又快步走近衣熠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我有要事要与姑娘商议。” 衣熠见迟尉这般谨慎小心,又面露焦急,便将他带入房内,闭紧门窗后,方道:“迟哥哥有何要紧事?” “姑娘,我今日听闻一件密事,”迟尉说到这,只觉嗓子干涩,又使劲往下咽了咽:“意外知晓了四国攻打我大黎的始作俑者。” “什么?”衣熠瞪大了双眸,急问道:“谁?” “当今丞相——肖志远。” “你说谁?”衣熠皱眉,似是不信:“肖志远?” “不错。”迟尉点头肯定道。 “为何?”衣熠不愿相信:“若迟哥哥说是那位昏庸的尊正帝或者是贤明的太子我都相信,他们身为治国者,许有此为。 可肖志远?我们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况且他自己都尚为人臣,权威并不稳健之时,还有其他心思去联合三国,只为灭我大黎?” “休说姑娘不信,就连我,在听到这事时,亦是不信。可,告与我此事的,正是肖志远的长子——肖恩旭。”迟尉信誓旦旦:“而且据我所知,这肖致远早在七年之前,便对此事有了谋划。” “七年?”衣熠皱眉道,她突然想到了时诺告与她的秘密。 “……这尤廷尉查到了谁?” “……当今丞相——肖志远。” “肖志远?肖志远?!肖志远!!” 衣熠喃喃着肖相的名字,双目赤红,犹如困兽般在屋内转圈。终于似是忍不住般,用力一挥,将满桌的茶具挥落在地,出好大一声响来。 守在室外的青枢等人听到屋内的动静,急忙奔到门口,奈何屋门被衣熠插上了门闩,推不开。 众婢子只得边大力捶打木门,边大声问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迟小将?你快把门打开!我们姑娘怎么了?” 屋内的衣熠却仿佛听不到门外的动静,她只静静站在桌前,任由被茶具碎片割破的伤口流出血来。 “迟哥哥。”就在迟尉犹豫着是否要先去开门时,衣熠却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姑娘?”迟尉看着衣熠从一开始的急怒到现在的面无表情,心生畏惧,不由半躬下身,小声应道。 “此事我已知晓,你下去吧。” 迟尉微微抬头,看了衣熠一眼,见她无话吩咐,忍不住道:“姑娘,您的手。” “无妨。”衣熠依然面无波澜:“迟哥哥出去时,叫青枢她们安心,不必进来侍候。”小說中文網 “是。”迟尉只觉此时的衣熠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势,让他心生敬畏,不敢出言反驳。 待一切安静下来后,衣熠的视线才缓缓转动,落在了门后那一摞摞的书册上。 原是古井无波的黝黑瞳仁里,突然翻动起剧烈的情绪来,犹如惊涛拍岸般汹涌磅礴,似要毁天灭地般势不可挡。 肖志远,我不知你与我大黎究竟有什么仇怨,竟要不惜一切的毁了它! 我的亲族,我的国家,都因你的欲念而亡,这等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我衣熠在此誓,即便前方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我亦要让你们付出代价!不止是你和你重视的大宁,还有与你狼狈为奸的赤岚、长平、允燕!都要为我大黎陪葬!谁都不要妄想逃得过! 第二十五章 开解 翌日一早,还未到衣熠起床之时,青枢便悄声走进了室内。 昨日姑娘房内出的响动实在过于吓人,姑娘又不许人进屋侍候,她只能在门外守了一夜。 现在的时辰虽然早,但她却不是来叫醒姑娘的,是想进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不妥,也让她安安心。 青枢小心的推开内室的门,好让年久失修的木门不要出声音来惊扰到姑娘的美梦,不想刚推开门,屋里便传出了声音:“有事?” 青枢被吓得一跳,室内窗子紧闭,光线有些昏暗,她定了定神,就着从窗外透进来模糊的光线眯着眼看过去,在看到出声音的人是自家姑娘时,不由得轻轻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呼出口气。 “姑娘?天色尚早,您怎么不多睡会儿?”青枢说着,用手在鼻翼处挥了挥,扫开室内弥漫的那股奇怪味道,赶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屋内光线骤亮,刺得衣熠扭过头去。 青枢这时也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满桌散乱的书册,墙角烛台下落了一地的烛泪,她又扭头看了看床上,被褥整齐,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忍不住惊诧道:“姑娘,您昨晚没有歇息?” 衣熠用手揉着酸胀的双眼,听到青枢的问话,头也不抬:“先别顾着这些,去给我打盆水来。” “姑娘!”青枢有些无奈又着急的说道,语气中不觉带了丝责备。 “青枢!”衣熠放下胳膊,抬起头,用那双肿胀又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平静的看着她,重复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青枢在衣熠的视线下,不由得低下头,快步走出室内,她有些被吓到了。 她边从井中打水,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去,从前的姑娘虽然严厉,但她却能从姑娘的眼神中看到温和,可今天的姑娘,看着是温和无害的,可眼神中却满是冰凌,刺得人遍体寒。 姑娘怎么了? 她抬起水桶走向净房,疑惑中又带了些委屈。 自逃亡后,她天天担忧着姑娘的身子,怕她累着,怕她吓着,怕她冻着,怕她饿着。这一路呵护过来,姑娘却好似看不见般。 尤其是来到邺都后,越是偏爱其他的婢子,自己也是多凭自小就侍候姑娘的情分,才尚能压着她们一头,约束她们。 可最近,其他的婢子都受到了姑娘的重用,就连年纪最小的玉瑶都被姑娘指为贴身侍候,只有她自己,仍是做着洒扫婢子才会做的杂事,而且其他的婢女们也越不服她的管教了。 她不怨姑娘,她知道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只是,她就想知道,她做错了什么,竟让姑娘对她疏远起来了? 青枢的思绪虽然神游天外,但手下的动作却并不含糊,痛快又麻利的兑好了一盆温水,端进了衣熠的房中。 玉瑶早已侯在了一旁,见青枢端水进来,忙挽袖浣帕,给衣熠洁面净手,上妆梳头,动作一气呵成,比起自己来也不逞多让。 足可想象,玉瑶为了这一刻,在私下里偷着练了多少次。 青枢看到这,心口一空,一直紧跟着衣熠动作的视线有了停顿,缓缓落了下去,盯住了自己的脚尖,就这么起怔来。 衣熠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着青枢给她去取的外服了,不想等了半天,还不见她人,忍不住扭头去看。 却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玉瑶悄悄的去瞄衣熠的脸色,却只瞧见她看着青枢的眼神越的沉静,不见丝毫气恼。 可不应该啊! 在她刚才侍候的时候,姑娘虽然不说,但手头上的动作却比平日里快了两分,她便料定,姑娘今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做。 可现在,姑娘竟看着青枢姐姐起呆来,丝毫没有叫醒她的意思。 这自幼打下的主仆情谊果然就比她们后来的这些婢子们要深厚的多。 玉瑶想到这,心里有了一丝欣羡,可转瞬,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既然姑娘如此看重青枢姐姐,为何她们这些位于青枢之下的婢子们都受得了重用,唯独只有青枢姐姐,反而离姑娘越来越远呢? 玉瑶又偷偷瞄了眼衣熠丝毫不动的神色,心里不禁替青枢捏了把汗。 “咳咳!”玉瑶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清了下嗓子。 这声音引来了衣熠的不快,也唤回了青枢的思绪。 “啊!姑娘!”青枢刚一抬头,便看到衣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神色说不清是责备还是宽容,心生畏惧,忙下跪求饶。 衣熠看着青枢跪伏于地的单薄身子不住的颤抖,忍不住暗叹口气。 “玉瑶,你先下去吧。” 玉瑶听命的退下,又极有眼色的关上了外间的门。 “青枢,你且起来。”衣熠起身,自去找了件外衫套上。 “姑娘……”青枢爬起身来,看到面前的一幕后,更是心慌。 “青枢,你跟了我几年了?”衣熠揽镜自照,左右看看,没有现不妥后又问道。 “婢子……婢子跟了姑娘也有十二年了。”青枢回想了下,恭敬的回答道。 “还记得你是何时进的宫吗?” “婢子是在正元十八年入的宫,到了正元二十年才被分到姑娘的身边。” “若我记得不错,你应该比我大了三岁吧?”衣熠歪了歪头,略微想了下,又问道。 “是,姑娘。” “那时,进宫侍候的婢女们都对我极为恭敬,也只有你能陪我玩闹,最懂我的心思了。”衣熠想到曾经,脸上的表情不由柔和了下来。 青枢也随着衣熠的话,想到了曾经,脸上也露出了笑来。 “那你还记得,你在何时成为了我府中大女官的吗?” “自是公主殿下七岁那年。”青枢眼神飘远,唇角含笑:“先帝想抽查殿下的功课,是婢子协助您躲过去的。” “不错。”衣熠一同笑道:“那时你收买了父皇身边的太监、宫女,让大家一齐帮我作弊,不止瞒住了父皇和长姊,连朝中大臣们都瞒了过去。” “正是,正是!”青枢笑着接口:“殿下神童的美誉也是那时传遍大黎的。” “当时的你长袖善舞,上至太监总管、掌教嬷嬷,下至各宫洒扫太监、浣衣宫女,见了你都要称一声枢姐姐。” 衣熠语气越柔和:“虽贵为女官之,却从不以势欺人,做起事情来面面俱到,人人称颂。所过之处,无一人不服,所以我向父皇举荐了你做我宫中的大女官。” “是啊。”青枢仿若陷进了回忆当中,语气不免带了丝缅怀。 “与你同年进宫的青璇、青玑、青权,也是在你的调教下,在一众婢女之中,越的出挑,这才被我提拔起来。”衣熠说到这,用力闭了闭眼。 “可是为何?现在所有人都知晓了我的心思,而只有你仍然看不懂呢?”衣熠面色一肃,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自我带你们从余安逃出来后,你们所有人的变化,我俱都看在眼里!玉阳、玉衡且不必说,她们是阿姊身边的人,自是优秀。 青璇、青玑、青权三人,也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到现在的独当一面,就连年纪最小的玉瑶,都已不在你之下。 唯有你!在路上时,便要求众多,我当你尚未适应,多有忍耐,可现今你却仍是如此!不止不见长进,反而步步后退!” “姑娘!”青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前膝行几步,抱住了衣熠的腿,大声哭道:“姑娘可是误解我了!我没有啊!” “那我问你,青璇几个为何不再服你管教?”衣熠蹲下了身,盯着青枢的眼睛慢慢问道。 “我……”青枢嘴唇翕动,不出声音来。 “你要青璇每日都将情报交与你,在你定夺过后再拿与我,可否? 你要青玑交出所有银钱,日后要由你统一支配,可否? 你要迟哥哥的手下独居一室,不得轻易在我面前出入,可否? 你上次从迟哥哥屋内拿走的衣衫,可曾问过迟哥哥,可否? 青枢,你这么做,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 “姑娘!您误会了!婢子只是看您日日劳累,心内不舍才如此做的!”青枢哭的更是厉害,不由为自己辩驳道:“虽然宁国对男女大防不如大黎,可您毕竟是……” “青枢!”衣熠猛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已不再是公主了!而且,迟哥哥等人,也并非宫中的小太监,可由你掌控的!” “姑……姑娘?”青枢被彻底吓到了,她瞪着一双眼睛,愣愣的看着衣熠。 “青枢,不要再把自己困在过往里了!”衣熠长吁口气,耐下心来劝慰道:“我需要你,青枢。我需要那个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有如老嬷嬷般乱操心的你。” “姑娘……” “青枢,我们以后尚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只想更团结,而不是更矛盾。你懂吗?” 衣熠说着,将仍跪在地上的青枢拉了起来,轻轻将她拉到了椅子上坐下。 “青枢,你我一同长大,你要知道,我与你的情谊与他人自是不同,若你还不如他人懂我,你该知道,我有多伤心。” “姑娘。”青枢泪眼朦胧,她看着衣熠的视线带了抹愧疚:“是婢子之前想岔了,害得姑娘劳累外面的事外,还要为婢子忧心,婢子知道错了。” “你若真懂了,我也就心安了。”衣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拿自己的娟帕擦了擦她面上的泪珠,笑道:“瞧你哭的,都快成泪人了,快回屋去好好收拾收拾吧。” 青枢忙低下头,揖礼之后飞快的跑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衣熠,她看着青枢的背影,略松了口气。 所谓内忧外患,内忧暂缓,外患何解? 第二十六章 不甘 天空上的云朵有些厚重,遮挡住了阳光。 这边宋何刚派人送来口信,让衣熠今日不必再去廷尉府,那边便有人来报,说是有客来访。 衣熠放下手中的书册,又看了看外头阴暗的天色,心中虽有疑虑,仍是让程伽将访客迎到正堂去。 衣熠略收拾了下书册,便也迈步走向了正堂。 室内坐有一人,依旧是蓝靛锦袍,腰坠玉牌,正怡然自得的品着茶。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是青玑自街上买的二个铜板一两的毛茶,可就这种毛茶,这人也能像品着贡茶般喝的津津有味。 来人正是叶飞飏。 衣熠微微皱了皱眉,却仍是迈步而入,礼貌揖礼:“叶公子。” “嗯。”叶飞飏看到衣熠行礼,也不起身,只是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指着上方主位道:“坐吧。” 衣熠看到叶飞飏好似在自家般随意,不禁有些气苦,可想到她如今的局势,又不得不对叶飞飏多有忍耐,只得依照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不知叶公子此时前来是有何事?”衣熠直奔主题,一点与之攀谈的欲望也无。 “昨日给女公子送来的书册,女公子可有看?”叶飞飏却好似看不到衣熠的不耐般,以手拄腮,颇有兴致的问道。 “自然。”衣熠又一次皱了皱眉,回答道。 “那女公子可有看出什么来?”叶飞飏端了端茶盏,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来。 “不知叶公子指的是?”衣熠有些惶惶,这叶飞飏的心思着实难猜,他问的到底是案件还是其他,她有些摸不准。 “自是案件啊!”叶飞飏语气不耐:“我费了多少力气,才将那些书册送到女公子你这来,是想让女公子快些熟悉案情,免得耽误我等查案,可不是让女公子你闲来无事翻翻看的!” “哦!”衣熠恍然,有些为难道:“我自是看了不少。可,叶公子,那些书册甚多,只给我这一夜时间,我也看不完啊。” “看不完?”叶飞飏皱了皱眉,似是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你现今看了多少?” “只看到尊正四十九年十月。” “才看到那?”叶飞飏有些不敢置信,看着衣熠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刚识字的幼童。 衣熠有些气不过,只这三个月的案情陈述就已经写了十多册,她一晚上能看完这些已经很快了,可在叶飞飏眼里却好似她做的还不够? “叶公子,”衣熠的语气有些生硬:“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叶公子般,是个惊世之才,像小女子这等凡夫俗子,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叶公子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衣熠说着,就站起身来,做出了送客的手势来。 “哎,等下。”叶飞飏急忙起身,制止衣熠的动作,陪着笑说道:“女公子先不要急,我这次来,可是带着要事来的。” 衣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视线左右一瞄,不肯开口,只得将侍婢都遣了出去,闭紧门窗后,复又坐下道:“叶公子请说。” “女公子既然将案情看到了尊正四十九年十月份,那必然知晓汪海。” “汪海?”衣熠回想了下,似乎记起来这么个人:“叶公子说的,可是尤廷尉的下属捕吏,素有乐善好施之名,人称汪户头的那位?” “不错。”叶飞飏目露赞赏:“这案情也不算白看。” 话一落地,衣熠刚缓过来的面色又有阴沉的迹象。 叶飞飏清咳一下,跳过之前的话,继续说起正事来:“我在阅读案情旧卷时,偶然翻到了此人,当时我对此人也是不甚在意。 可我翻到了后面,现这案件开始牵涉到朝堂官员时,汪海这名字在书册中出现的次数过于频繁。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在尤廷尉正手下做捕吏,这传唤、提案都是需要他,自会在案卷中留下名字。 可怪就怪在,这人在尤廷尉正一府出事前两天,便舍官从商了。” 衣熠听到这,也察觉到了不对:“这捕吏一职虽不算做官,但亦是有着不薄的俸禄,且在身份上也比商家高了不知多少。 多少人花银子都买不到的,可他竟然说舍就舍,难道汪户头身后有人帮衬,早知尤廷尉正要不好,所以才辞官的?” “这个说不好。”叶飞飏皱着一对剑眉,目光中也露出思索来:“我在尤廷尉正记录的字里行间看出,他对这汪户头很是看重。若汪户头的身后真站着什么人,那以尤廷尉正的能力,必能看出破绽来。” “许是隐藏太深了也未可知。”衣熠接口:“若不是有人帮衬,为何汪户头就这么赶巧,在尤廷尉正出事前两天便辞官了?” “我们尚无证据,只是我认为,这汪户头甚是可疑,女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叶飞飏试探道。 “自是可疑。”衣熠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吗?叶飞飏就差将此事可疑的证据拍到她的脸上了,傻子都知道这个人是有嫌疑的了。 “既然女公子也有此意,那不如我们去查查看?”叶飞飏又好脾气的拱手道。 “这……”衣熠犹豫了一瞬,在看到叶飞飏投过来的眼神后,又点头应道:“好。” “那女公子请吧。”叶飞飏躬身相请,让衣熠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叶公子,你来此是否还有他事?若是有事,可否直说?”衣熠实在看不出叶飞飏这是唱的哪出,遂直接问道。 “女公子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飞飏轻轻嗤笑:“我是在向女公子请示啊,宋大人可吩咐下来了,我们之后所做的一切事宜,都要经过女公子的同意后,才能继续做下去的。” 衣熠先是不解,继而一惊。 宋何这个老狐狸! 他真的如同时诺预料的那般,要拿她做他们的挡箭牌! 衣熠想到这里,看着叶飞飏的眼神不由变得黝黑沉黢。 也罢!她现在无权无势,若要报的大仇,也只能听由这些奸人摆布。 可这段时日必不会长!他们且看着吧,看她真如他们所愿那般无计可施,屈居于下。还是会绝处逢生,挣得生机。 宋何,你若要斗,那便放马过来,我衣熠,必不会让你如愿。 想到这,衣熠也不去理叶飞飏那探究的眼神,率先走出房门,对侍立于门外的青枢说道:“我和宋公子有要事须出门,你快去备马,随我们一同出府。” 青枢听了这个吩咐,忙躬身一礼,疾步前去布置了。 直到三人坐上马车,衣熠胸口那口郁气才缓缓平复下去,她斜睨一眼叶飞飏,现他正倚着车壁,正在闭目养神。 衣熠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为难起来。 这叶飞飏上车后,只交代车夫往城南行去。至于去哪里查,去查谁,怎么查,一概不论。 叶飞飏这遮遮掩掩的态度,不得不让衣熠谨慎小心。 难道这里还有诈? 衣熠正自思考时,叶飞飏却睁开了眼,对车夫喊了声“停车”后,便自顾自的下车了。 衣熠不得法,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下马车来。 抬头一看,这不是金玉楼吗?wWW.xszWω㈧.йêt 衣熠心内困惑,正要去问叶飞飏,可就在这打眼的功夫,他人已经迈步进去了。 “这位公子有礼了,不知公子是来寻人,还是来享用饭食?”金玉楼的小二一如既往的机灵又麻利,见到衣熠进门,忙半躬身小跑到跟前,讨喜的笑着。 “我和前面的公子是一起的。”衣熠的下巴略往前点了点,示意自己与前面正踏上楼梯的叶飞飏是一起的。 小二扭头看了看,再扭过头时,脸色却并不如刚开始那么友善了,倒像有些皮笑肉不笑之感。 “既然如此,那公子请吧。”小二让开了路,一躬身,让衣熠过去。 衣熠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只是领着青枢直接上到二楼。 还没进雅间,便听得叶飞飏的声音:“茶点随意上些,之后,去跟你家主家说,故人来访,还望他前来相见。” 叶飞飏的语气也有些奇怪,在说到“主家”和“故人”时,语气加重了不少。 店小二也是微微一愣,之后又飞快的扯出一抹笑容来:“好嘞,二位公子请稍等片刻。” 可在他转身与衣熠擦肩而过之时,衣熠却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阴沉。 衣熠不明所以,遂坐了下来,好奇的问道:“叶公子所说的故人是何意?” 叶飞飏听到此问,也只是将落在楼下的视线扯回,投向了衣熠,看了一会后又一挑眉尖,微微笑了起来。 衣熠更是不解,还欲问询,不想雅间门口却传来掌柜的声音:“二位公子有礼,不知是哪位公子要找小老儿?” 衣熠看向叶飞飏,示意他回话。 可叶飞飏听到掌柜的声音,却锁紧了眉头并不应答,好似十分不满般。 “二位公子?”掌柜的声音又在帘幕外响了起来,语气中很是疑惑。 “掌柜的恐怕误会鄙人的意思了。”叶飞飏语气生硬:“鄙人并不是来找掌柜的,而是来找这金玉楼的主家。倘若掌柜的仍是这般不知好歹,那鄙人也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帘幕外一片寂静。 楼下士子们的欢声笑语,高谈阔论之声好似被屏蔽了般,落在这二楼上,也无法打破这种寂静。 第二十七章 汪海 鼠灰色的帘幕微微抖动,那是被微小而急促的风掀动的缘故。 可这间雅座位于金玉楼最里面,又不挨着窗子,是何处来的风呢? 衣熠仔细听着帘幕外的动静,却听到了一阵鼻翼大力掀翕带动的气流之声。 原来是胖掌柜。 “公子所说何意,小人不懂。”过了好一会,帘幕后的掌柜才颤巍巍的开口,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想必掌柜的早已知晓鄙人的意思,还望掌柜能快些将你这金玉楼的主家带来。” 叶飞飏又恢复了惬意之色,他边说着,边往衣熠的茶盏中续了杯茶。 “若掌柜的仍故作不知,那……”叶飞飏的语气又变得幽深莫测起来。 虽有着帘幕相隔,但衣熠仿佛能透过帘幕,看到掌柜面如土色的脸上有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肥胖的身形左摇右摆,抖如筛糠。 衣熠坐得腿都麻了,仍然没见着叶飞飏所说的“主家”前来,也听不到帘幕外掌柜的丝毫声音,就连楼下士子们的声音亦是小了许多。 衣熠有些担心,可她看着叶飞飏一副胸有成竹的闲适姿态,不免有些惊奇。 这叶飞飏的手里到底握了这金玉楼什么把柄,竟让他对他自己如此的有信心? 主家?故人? 她知道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汪海,叶飞飏要见的这位主家,很有可能跟汪海有着什么联系。 可叶飞飏却声称自己是这位主家的故人? 衣熠不免又偷偷打量了下叶飞飏。 难道这叶飞飏不止是宋何的幕僚,还曾跟钱府被屠一案有过什么牵扯? 衣熠突然觉得有点乱,她回想着自听到钱府被屠之案后所生的一切,有种正站在漩涡中,身不由己的感觉。 不止是钱府被屠之案让她觉得疑点重重,就连宋何和叶飞飏,她都觉得他们周身布满疑云。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着大文章,一旦她揭晓了这个秘密,她必会也会深陷其中。 正在衣熠垂目深思时,门口的帘幕却被人粗鲁的一把掀了起来。 从外面走进了一位满脸络腮胡,不伦不类的长者。 说他不伦不类,是他明明穿着文人最爱穿的锦衣曲裾,却并不在腰间配装饰,反而挎了一把大刀。脚上蹬的也并非翘头履,而是从赤岚传来的尖角靴。 走起路来,也是大摇大摆,横刀阔斧,比起这一身文人的装扮,他倒更像是一名武者。 “听说这里有我的故人,可问故人是谁?”来者声音洪亮,就算放下帘幕,恐怕也挡不住他的声音。 “是我。”叶飞飏起身,对着来者躬身揖礼道:“敢问您可是汪海,汪大户头?” 汪大户头? 衣熠一惊。 她只以为这主家会是熟识汪海之人,或是汪海身边的人,却万万想不到此人正是汪海!这查汪海,果真是来查汪海了? 而她也未曾忘记,叶飞飏自称是汪海的故人,那叶飞飏……他果然是与七年前的旧案有关吗?那他在当年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宋何呢?他可知晓叶飞飏的身份?若是宋何不知晓,那这件事能带给她什么好处?若是宋何知晓,那宋何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仦說Ф忟網 衣熠压住心底的滔天巨浪,盯着叶飞飏的眼神也从惊诧逐渐趋于平静。 “你是谁?”汪海上下打量了叶飞飏两眼,随即他的眼神便飘到叶飞飏腰上的玉牌上,定住了。 “主家,使不得啊!”这时,那位胖掌柜也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赶了进来,看样子是追着这个满脸络腮胡的长者来的。 “这……”掌柜扫了一下室内的叶飞飏和衣熠后,忙致歉道:“二位公子,对不住。这是小人的远方的表哥,平素里最爱胡闹,若有得罪二位公子的地方,小人代他向二位公子赔罪,今日这桌酒席,就算在小人的头上,以表歉意。” 这面说着,那面便拽着络腮胡长者的手,想要将他拽走。 “掌柜的,你且等一等。”叶飞飏见掌柜的动作,笑着开口阻止道:“汪大户头,现今旧事重提,你可是还要躲避吗?” 胖掌柜一听,愣了一下,看着叶飞飏的目光里带了些错愕,可更多的却是恐惧。 “公子可能是误会了,小人这表兄并不姓汪,更是不识得什么汪大户头,所以……” “平安,你下去吧。” 胖掌柜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汪海却挥挥手,阻止了胖掌柜接下来的话。 胖掌柜无奈的看着汪海,终于长叹一声,摇着头走了出去,也不知和人吩咐了什么,不大会,楼下士子们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不错,我就是人称汪大户头的汪海。”汪海见胖掌柜走出去后,便双手抱拳,向衣熠和叶飞飏二人施礼道:“不知二位是?” “我们是宋何宋廷尉正手下谋士,我叫余月,这位是我的同僚——叶飞飏,今日前来拜访汪大户头,是有要事相询。”衣熠为他解惑。 “叶、飞、飏?”汪海咀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叶飞飏的眼神中带了抹深思,随后又看着叶飞飏问道:“宋何?你……们是宋何宋廷尉正的谋士?” 叶飞飏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后,开口问询:“汪大户头既然肯来相见,那自是知道了我们的来意,现在又何故故作惊诧?” “我当然知道。”宋何捋了捋他的胡子,将一旁的矮座扯到一边,盘着腿坐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们两位如此年轻的公子。” 说着,他的眼神又忍不住移到了玉牌上,目露惆怅。 衣熠早就觉了汪海的异处,只是故作不知,现在看着他的视线三番五次的滑到玉牌之上,亦是心下好奇,也偷着瞄了几眼。 可玉牌上空白一片,既无字迹,亦无图案,汪海看的是什么? “那还请汪大户头将所知之事细细讲来吧。” 叶飞飏看到汪海坐了下去,自己也坐了下去,坐之前还不忘将腰间的玉牌收拢一下,看样子很是爱惜。 “其实,你们找到我也是无用。”汪海摇头苦笑:“我对当年之事也是一头雾水,除了去缉拿案犯外,其他事我是一概不知啊!” “怎么可能?”叶飞飏听到汪海的话,很是不信,但看汪海神色,又不似作伪,不由焦急道:“可我在尤廷尉正留下的案情册上,每次审问之时,你都在场啊!” “我确实在场,只是都是走个过场,画个压便了结了。”汪海说到这,不由也露出些委屈来:“这么多年了,那些人都在找我,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让他们找到了又如何?倘若……” “倘若如何?”汪海说到后面,便住了口,可叶飞飏果然还是不信他不知情,继续追问道。 “倘若……不是念在我这一家老小都需要我照顾的份上,我早就去坦白了。”汪海看了叶飞飏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当年到底生了何事?”叶飞飏询问道:“您怎么就刚巧在那个节骨眼上舍官从商了呢?” “当年我也是听尤大人的命令办事。”汪海陷入了回忆当中:“刚开始接到报案时,我以为这应是江湖中人所为,不想尤大人查来查去,竟查到了……当朝官员。 刚开始也不过是地方小吏,可最后牵扯的官员越来越多,品级越来越大,其中不少官员都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啊! 我总觉得此事有异,便暗中劝尤大人收手,不要再查下去了,可尤大人不止不听,还为此大雷霆,没得两日便叫我弃甲归田,还给了我一笔不小的银子。 我不想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到故乡,便用尤大人给的银子盘了这间铺子,我虽不善经营,但还好身边有平安为我出谋划策,这间铺子才慢慢在邺都闯出了些名头 而我,也就在这铺子和平安的掩护下,躲过了当年的那一劫。” 叶飞飏的神色有些低落,但他仍然不放弃道:“汪大户头,除了这些,别的您真的一概不知吗?” “我若知道,必会告诉你,可我真的不知情。”汪海状似无奈:“当年我只是一个小捕吏,尤大人只让我做抓捕的事,其他事情我是一概不知啊!” “那除了您,您可知尤大人的身边还有谁知晓当年的事吗?”衣熠看两人有些僵持,忍不住开口问道。 “唉!”汪海重重叹了口气:“那些受过重用的,你看他们哪个得到了好下场?俱都随着尤大人一同去了……” “这……”衣熠有些无语,她看了叶飞飏一眼,却见他双手置于桌面上,双拳紧握,低垂着头颅,不知在想什么。 “等等!我想起来了!”汪海在这时,突然高兴的一击掌:“还有一人,同我一样逃过一劫,我估计他那能有你们想要的消息。” “谁?”叶飞飏一听,急忙抬头追问道。 “尤大人生前的幕僚,亦是当年给尤大人记录案情的人——项原。” “这人是谁?” “他是尤大人的同乡,虽然学识并不怎么样,但尤大人却很是相信此人,每次在审案之时都要带着他,你们想问的事,他应该都知道。” “那为何他还活着?” “这也是凑巧了,在尤大人出事的前几天,他刚收到他老家的来信,他便回去了一趟,正好避开了这一劫。” “那他现在是在何处?” “他或许还在他的家乡,只是我只知他家所在郡地,具体在哪,我可不知。”汪海有些不确定道。 “汪大户头但说无妨。”叶飞飏略有急切,忍不住前倾了下身子。 “就在故陵郡。” 第二十八章 暗查 正是午后,衣熠倚在葡萄藤下的竹椅上,难得的有了些闲适的时光。 自见过汪海后,宋何和叶飞飏好似有了新的事情,再不来叨扰她了,也让她有机会将钱府的案情通读个遍。 只是看完这些书册后,她想找的却仍是没有丝毫现,无论是有关肖相罪证证词的,还是有关宋何和叶飞飏秘密的,书册里全都没有记录。 她知道,她想报复肖相,仅靠这小小的证词自是无法达成目的,还需要更多的人,用更多的手段,这个需要小心谨慎的谋划,是急不来的。 可宋何和叶飞飏,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悬在头顶的刀,一个不好,便有葬身于刀下的危险,需要尽快解决。 迟尉不是没有提过,要去杀了他们。 却让她给否决了。宋何是住在他的府上,得手很是容易,可叶飞飏却是住在廷尉府里的,那里守卫森严,如何杀得? 再者,这两人都杀了,不说那些捕吏会不会追查到他们,那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吴家又该如何解决? 迟尉虽是认识不少豪门贵子,可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很,欺负欺负平民百姓,这些人都愿意搭把手,可一旦这个百姓涉及到朝堂中人,哪怕是最小的官,他们也躲闪不及。 难不成还真要她去找时诺,答应他的提亲? 想到这,衣熠的脸色不禁有些红。 衣熠的手指轻点,磕在桌面上,却出“莎莎”之声,这声音又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迟尉从书院给她偷偷带回来的宁国地图,虽然有些残破,但大致的方位仍是可依稀辨认出来的。 她低下头,手指自牛皮卷上轻轻划过,落在了一处描有墨点的地方,反复摩挲。 故陵郡? 衣熠回忆着当时汪海的神态、动作和陈述,她总觉得汪海这个人好像还隐瞒了什么,也许,只有到了故陵郡,汪海这个谜团才会被解开吧。 “青枢,陈珂可曾回来?”衣熠想到此,便向青枢问道。 “陈小将一大早就出门了,至今未归。”青枢边将新泡好的茶水放置在衣熠的手边,边回答道:“不过,婢子看到李毅倒是回来了,要不要婢子去叫他?” 衣熠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将他叫来吧。” 青枢便走向了小屋,将李毅带到了衣熠的面前。 “姑娘可是有事吩咐?”李毅见到衣熠,先是行了个军礼,然后才开口问道。 “最近陈哥哥可有给你们什么任务?” “还是原先的那些,”李毅想了想,回答道:“自玉衡姑娘和青权姑娘入宫后,我们便不像之前那般忙碌了,尤其是宫内的消息,传出来的度也快了许多,不用我们到处打探了。” “那月萝阿姊可好?”衣熠最担心这个,问出口的话,也含着担忧。 “姑娘请放心,据出来的消息看,月萝姑娘一切都好,只是……”李毅说到这,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衣熠见他面色有异,急忙追问道。 “只是,据青权姑娘说,月萝姑娘的处境不是太好,在宫中经常会受一些贵人的气。”李毅说完,忙低下头去,不去看衣熠布满寒霜的脸。 衣熠有些闷闷的,她知道月萝阿姊在宫内的处境不会太好,但这些也只能靠她自己解决,她虽然将两名得力的婢子送入宫去,帮助月萝阿姊出谋划策,但如何做抉择还是要看月萝阿姊的意思,她是完全帮不上什么忙的。 “只是受气吗?”衣熠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那些人可有欺负月萝阿姊?” “这个倒是不曾有。”李毅仔细回想了下,说道。 没有? 衣熠有些纳闷,月萝阿姊入宫后,深得尊正帝的宠爱,虽未曾被临幸,但她的存在也定会让某些人嫉恨于心,怎会没有人去下绊子,找麻烦?只是气气她而已? 虽然她有尊正帝的庇护,但后宫佳丽三千人,尊正帝总会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若说到肖相,他也只能在宫内多找人照应,自己却绝不会触怒尊正帝,向他的后宫中伸手的。 难道,除了尊正帝和肖相,还有人在秘密保护着月萝阿姊? 时局真是越来越混乱了。 衣熠摇了摇头,也罢,若是多个人帮她护住月萝阿姊,那她在外面也能更放心。 至于这个人是谁,只要不是对月萝阿姊和她抱有敌意,阻挠她报复的人,她也懒得去管。 衣熠想着,便又放松下来。 “好,我知道了。”衣熠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润润喉,又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搜集宫内情报的人有些多了是吗?” “这个……”李毅有些迟疑,他偷眼看了下衣熠后,说道:“小的是这么认为的,可陈将领……” “陈哥哥如何?” “陈将领对月萝姑娘有些太过看重了。许是因为姑娘也很是在意月萝姑娘,所以陈将领对月萝姑娘也……”虽然李毅斟酌着措辞,尽量美化陈珂的作为,可衣熠依然从中看到了问题。 “好了,李毅。”衣熠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毅的话:“倘若我现在给你个任务,让你不用再去宫墙四周搜集情报,而是外出查访,但此任务有可能会危机重重,你可愿接受?” “姑娘请吩咐!李毅定不负姑娘所托。”李毅低下头,边说着,边将右拳抵住了胸口。 这是他们黎国军人的誓礼,若此誓,必守承诺。 “好!”衣熠重重点头,她站起身郑重道:“那你便去故陵郡,暗中寻找一位名叫项原的人,倘若找到此人,必要将他带回!我们时间有限,我只能给你半月时间,无论找不找得到,都要回来向我复命。” “末将遵旨!”李毅重重的点了下头,旋即扭身走回小院,将衣熠给的银两和他自己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裹,背上身后,便出了。 青枢看着李毅的身影远去,不由不解道:“姑娘何不让陈小将或是迟小将去办理这件事,反倒是让他前去?” “迟哥哥在书院结交那些豪门子弟,现今看着虽是没什么用处,但日后必会是我们最强大的助力,所以他是不能走的。 至于迟哥哥,对于他,我是信得过的,但听到李毅对他的评价后……” “难道姑娘就不信任陈小将了吗?”青枢接口道。 “说什么傻话?”衣熠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陈哥哥似乎是有了什么心事,再没有弄清楚之前,就这么贸贸然的将他派了出去,也怕他在路上做事不专心,再被人查出来什么。” “那找王炳去也是好的啊,最起码姑娘对他的了解,比对李毅的了解要多一些。” “王炳正忙着铺子内的事宜,怎好再让他去?”衣熠摇头,反驳道:“再说,他都忙碌这么久了,最是熟悉那些事宜,贸然找个人顶上他的位置,也是怕忙中出错。 至于让这李毅去,一是,我见他对陈珂好似略有不服,虽然他嘴上不说,可你曾见过其他两人,有回来过? 二是,我看这个李毅颇有心眼,虽然不服陈珂管教,但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等眼色算计,若只拿来打探消息,也未免太小材大用了。” “姑娘对李毅未免看的过重了些,婢子看着,他虽然有些城府,但尚不至于让姑娘给他这等差事,万一出了岔子……”青枢有些担忧。 “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衣熠笑着安抚道:“这项原虽是重要,但未必能被他找到,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跟他回来。我让他前去,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难道姑娘是想借此机会锻炼他?”青枢瞪大了双眼。 “也算是吧。”衣熠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若是找不到,也算是锻炼他了。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找到那个项原。” 因为那个项原,是她现今能找到的,唯一可以帮她解开名为叶飞飏和宋何的这两根紧紧捆绑着她的绳索了。 “姑娘?” 青枢见衣熠现在葡萄藤下愣,忍不住轻轻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唤回了她的神智。 “姑娘若是累了,就先回房歇一歇吧?” “不用了,青枢。”衣熠轻轻挥开青枢欲要搀扶她的双手,又向竹椅走了过去:“现在几时了?不知今日青璇能给我带回来什么消息。” “未时三刻了,姑娘。”青权看了看日头,恭敬的回答道:“还有半个多时辰,青璇他们几个便要回来了。” 还有半个时辰啊,那该是快了。 衣熠默念着,倚靠在竹椅上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慢慢的,她的思维也开始放松下来,逐渐飘远。 青枢半躬着身,等了半晌也不见衣熠话,侧耳倾听,却听到衣熠放缓的呼吸之声。 她抬头看去,却瞧见衣熠以手拄额,轻轻的偎在竹椅上睡着了。 她想叫醒衣熠,告诉她这么睡会累着,可刚要张口,自己却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罢了,姑娘这两日只顾着看那些书册,整晚整晚的睡不好,怕是身子都熬坏了。就让她安生的好好睡一觉吧。 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又转了个个儿,向着内室走了过去,一会儿,便从内室拿出来件衣衫,轻轻的覆在了衣熠的身上。 微风袭过,吹得满藤的葡萄叶“莎莎”作响,也带来了一股清甜之味,衣熠好似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青枢看着衣熠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睡吧,我最尊贵的姑娘,就算明日的山雨再是滂沱,至少今日,还有美梦伴您入眠。 第二十九章 要账 翌日一早,衣熠正在玉瑶的服侍下梳妆,青枢却来报,说是青璇求见。 “让她进来吧。”衣熠边说着,边对玉瑶递过来的一支裹着金丝的珠钗摇了摇头,自己捻起桌上更为素净的一支,对照着镜子插在了髻上。 此时青璇正随着青枢走了进来,衣熠便向后摆了摆手,让玉瑶下去了。 “姑娘。”青璇躬身行礼,在得到允许后起身,坐在了衣熠下的竹凳上。 “你们这几日忙碌铺子开业的事,一切可还顺畅?” “婢子来求见姑娘,也正是为此事而来。”青璇面色沉沉,还未等说话,眉头却先蹙了起来:“姑娘,婢子对不起您,把您交代的事给办砸了。” “什么意思?” “姑娘命我们尽量能在后日便将铺面开起来,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只苦于银钱有限,几位知名的工匠师傅都不愿接手,我们跑遍了全城,才堪堪找到两位工匠师傅。尛說Φ紋網 他们不仅同意五两银的工钱,还跟我们说,材料他们也可以负责,统共仅需十二两银,只要交了定钱,他们立时便能赶工,最迟明日便能完缮。 为保他们能履行承诺,给我们加紧工期,我便先给了一多半的定钱,又去藤和斋定了不少铺面所用之物,亦是花费了不少。 可我们昨日去铺面查看,却不见那两位工匠师傅,寻到他们的住处责问时,他们竟矢口否认说没接过我们的定钱,不止是如此,就连藤和斋的掌柜也拒不认账了。 眼看着姑娘给我们预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可铺面里还未有准备,银钱也要平白打了水漂,我们是实在没法儿了,这才来找姑娘,求姑娘给拿个主意。” “矢口否认?”衣熠听过青璇的话后,只觉得额角开始抽痛起来,不由得伸手按压几下,嘴上却还是问道:“那你们一共花费了多少?” “两位工匠那里使了十两银,藤和斋那里使了四两银,刨去这些,我们还剩下十一两银了。”青璇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用了这么多?”衣熠这回不止是额角抽痛,她竟觉得心里也开始抽痛起来。 她知道将王家送来的酒楼铺子改成客栈恐怕花费不少,所以特意将从叶飞飏那里得来的五十两银子拨了一半给青璇。 这二十五两银钱她都和青玑盘算好了。五两是工匠师傅的工钱,九两是黄泥、石灰和木料钱,还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差不多要花费四两,再加上上下打点,做匾额,保守估计也得四五两,再请个厨子,帮工,剩余的二两银子也能将就下来。 这些银钱算来算去,也只是刚刚够数,可现在青璇却来告诉她,他们竟然浪费了十四两银钱,只剩下了十一两? 这十一两是绝对不够的,而且她也不可能再额外给青璇银两了。 剩下的二十五两银,除了留下四两做生活所用,她又给了迟尉八两,用以在书院结交士子们的花费。 陈珂等人在外打探,也需要银钱做敲门砖,所以她也给了他们五两。 青权和玉衡在宫内,虽然每月都有月例,有时还能得些赏赐,可她们入宫的时日尚短,与月萝阿姊相认且还有段日子,而这段日子,她们要往外传递消息,免不了要上下打点,所以衣熠给了她们五两银钱和些饰,以防万一。 还有李毅,她在李毅临走前,特意拿了三两银给他做路上的花费。 现在已无多余银两再掏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衣熠犯愁的紧,按压额角的动作越用力,直按的额角那一片都泛起了红。 青璇有些坐立不安,虽然她事先已经让青玑和王炳再去工匠处和藤和斋去要账了,可她仍是不放心,自己也想跟去看看。 可是现在姑娘并未话,她也知自己办事不利,辜负了姑娘的信任,所以她也不敢打扰到姑娘的深思,即使她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了,却仍是耐着性子,等姑娘做出决断。 “青枢。”衣熠思索了会,长长呼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出声去叫在外间等待的青枢。 “姑娘有何吩咐。”青枢快步走了进来,看着衣熠的眼神,目露疑问。 “你去给我备辆马车,我这便要出门了。”衣熠起身,拿起青枢一早就准备好的的外袍穿上,边理着系带,边吩咐道:“早饭我就不吃了,你在车上给我准备些点心就好。” “姑娘这么早就要出门?”青枢有些不赞同:“若是一会宋大人差人来了,婢子该如何作答?” 衣熠的动作停了一瞬。 也是,宋何那边已经三天没有动静了,也不叫人来传个话,还真让她心有惶惶,不知这个老狐狸又想耍什么花招。 可是,今日她若不去看个明白,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这样吧,”衣熠想了想,又继续整理起系带来:“如果宋何的人来了,你且跟他说,让他明日再来,若是有什么急事,那你便来客栈寻我。” “是。”青枢躬身揖礼,退下去准备了。 “姑娘可是要去看看?”青璇见衣熠收拾妥当,不确定的问道。 “自然。”衣熠面带寒霜:“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抵赖不认账的!” 衣熠随着青璇上了马车,在青璇的指引下,来到了藤和斋的门口。 藤和斋,是邺都最大的商铺之一,他们主要就是卖些桌椅板凳,家用物件。 上至高官厚爵,下至贩夫走卒,均能在藤和斋买到满意之物。价位虽是高低贵贱都有,但其做工却毫不含糊。 青璇几个上这里来买,也是衣熠的吩咐,她之前见金玉楼的矮座和条案都很不错,特意打听到是这家店贩出的,价格也都不贵,于是便让青璇也在这里挑些东西买。 可却不曾想,这藤和斋如此规模,竟然连这点银子都要贪墨。 衣熠刚下了马车,便看见藤和斋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青璇见这里人多,忙挤出了个位置给衣熠,好让她看清这里生了什么。 “我们前些时日明明在你这定了四两银子的桌椅,银钱都已经付了,你现在怎么能否认呢?”青玑气呼呼的与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理论道。 “女公子可否记错了?我并不记得女公子曾来过我这藤和斋,更不要谈女公子您在这里定了桌椅,付了银钱。”锦衣男子面容带笑,言语却含有机锋:“况且我们这么大的藤和斋,还不至于要贪图您那四两的银钱。” “你胡说!我们真的在这定了四两银的桌椅!你家小二当日也看到我们了!”青玑把脸憋得通红,指着小二的手也直哆嗦。 “小的可没见过女公子,女公子可不要胡乱指认。”店小二一见青玑拿手指着自己,慌忙摆手,说完话便闪到一边去了。 “你看,女公子,他自己也说没见过女公子。”锦衣男子笑着摇头:“你非说我们拿了你的银钱,那女公子可否拿出证据来?” 围观的路人也是点头,纷纷议论:“不错,也不过才四两银,藤和斋可是老字号了,每日进项的零头都不止四两吧?” “藤和斋掌柜一向待人和善,怎会因四两银赖账呢?” “我看哪,就是这小姑娘看藤和斋掌柜和善,想要讹他一笔。只可惜,他们找错了人,这藤和斋的信誉,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唉!看这小姑娘和这小公子长得也很是俊秀,怎能做出这种事来?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哟!” “当日我们办事匆忙,顾不得去拿字据,亦是相信藤和斋的信誉,没想到你们现今竟然矢口否认!”青玑急得眼泪直在眼眶内打转,瞪着锦衣男子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青玑,还跟他废什么话,他若不还钱,我这便砸了他这店!”嘴笨的王炳见青玑说了半天也说不过那锦衣男子,随手抽了身边的一张矮座,便要向锦衣男子砸去。 围观的路人一见有人动了武,急忙往后躲去,这便露出人群中衣熠和青璇的身影来。 “住手!”衣熠急忙大喊出声,可仍是迟了。 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见到王炳的动作,一哄而上,捆手的捆手,束脚的束脚,将他压制在地。 衣熠疾步迈上台阶,见到锦衣男子后,忙向他揖礼道:“公子勿怪,我这仆役也是气迷了心智,做事没有经过头脑,我代他向您赔罪,还请公子叫您的护卫放了他吧。” “气迷了心智?”锦衣男子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突然多了抹嗤笑:“难道女公子也认为,我贪了你们那四两银子?” 衣熠低头扫了眼愤愤挣扎的王炳,暗自垂泪的青璇,还有正拼命厮打着压在王炳身上的护卫的青玑,暗自咬了咬牙。 “怎么可能?许是我这仆婢记差了,耽误了公子的生意,还望公子勿怪。” 锦衣男子轻轻吁了口气,语气中的笑意渐浓:“当然不会怪罪,来者是客,和气生财嘛!”说到这,他手向前一伸,嘴角的笑容中多了一抹嘲讽:“只是,女公子,你这仆婢打坏了我的一张矮座,这个矮座的钱,是否要赔给我?” 衣熠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落在了王炳身前的那张损坏的矮座上,只觉一股闷气直冲向脑,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是当然。”衣熠低垂双目,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那请女公子给我十两银子吧。”锦衣男子将手向衣熠的面前一伸,面露得色。 第三十章 幕后 “十两?”青玑也顾不得再去厮打那些护卫了,疾步走到矮座一侧,指着它质问道:“就这几块破木头,也值十两银子?” “女公子可不要小看这矮座。”锦衣男子面对青玑的质问,却不见慌乱:“我这矮座可是贵的紧!先说这矮座的木材,这木头在宁国可是遍寻不到啊!非得翻越多座山岭,再坐船跨过多条江河,去往最西边的允燕国。 而到了允燕还不算完,还要一路往北走,直到走到允燕与赤岚的交界地带,在那里有一处环形的山谷,这山谷里的树木才能做这矮座的木材。 你且想想,那山谷里能有多少棵树木? 而要做成这样的矮座,除了要有这木材,还要经过工匠师傅精细打磨,一颗三十年的木头打磨下来,也只能做出十数张矮座。 像这种矮座,我平时卖也最少要卖四十多两银子。 若不是看在这矮座破损,一是也有我家护卫的责任在,二是我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不想与女公子闹得太过难看,我也不会只跟女公子要十两银了。 所以,这十两银子,可一点都不贵。” 说到后面,锦衣男子脸上的神色越的得意起来了。 “胡说!”青玑大声的反驳,喊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这木头明明就是最普通的木材,在城郊遍寻可得,这做工也不是工匠精磨出来的!你就是故意要我们多赔银钱!” “女公子,你是赔还是不赔?”锦衣男子微微皱眉,也不去与青玑纠缠,一双眼盯住衣熠,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自、自然要赔。”衣熠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她再三告诫自己,不能生事,这才能压着一口气,将话说出来。 “姑娘!”青玑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却是不甘。 “闭嘴!”衣熠厉声阻止了她后面的话,又缓了缓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青玑,把钱给他。” 青玑犹豫又犹豫,还是从荷包里仔细数了十两银子出来。 锦衣男子看着青玑将十两银子搁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数着,眼神里露出一抹不忍,可片刻间,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略带嘲讽的神态,嗤笑道:“女公子可是数好了,别再明日上门说我多贪了你们的银子才好。” “你!”青玑恨恨出声,却又在衣熠的视线里住了嘴,只得将银钱放在锦衣男子的掌心里。 “银钱我们也赔了,公子是否能将我家仆役放开了?”衣熠见锦衣男子拿了银钱,却仍不叫人松开王炳,便开口催促道。 “哦,对。”锦衣男子听到衣熠的催促,好似才想起还有王炳这么个人,手一挥,压制在王炳身上的护卫便都起身肃立,只看着衣熠四人的眼睛仍是带着防备。 “我们走吧。”衣熠说着,便一刻也呆不住了,快步走出藤和斋。 青璇和青玑二人,也搀扶着王炳,从藤和斋里走了出来。 “女公子,且等一等!”四人没走出几步,一个店小二自藤和斋里跑了出来,跑到衣熠四人身旁时,将手里的事物往地上一放,朗声说道:“我家少爷说了,有买有卖,女公子既然掏了钱,那这矮座就是您的了。” 话落,便又往回跑去,没跑两步,又转了回来:“对了!我家少爷让我给女公子带个话,谢谢惠顾本店!欢迎您下次光临!” 这回,就真的跑回去了。 衣熠看着地上几块散木头,又听到店小二的话,只觉得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又冲了上来。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街边,捂着胸口干呕出声。 可胃里空空荡荡的,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青璇站在衣熠的身后,只觉愧疚难当,边给衣熠顺着气,边哭道:“姑娘,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大意了。您惩罚婢子吧,别把气闷在心里,再气坏了身子!” 衣熠缓了一会,觉得好受些了,这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没用。若不是我逼你太紧,你也不会出了这种岔子。” “姑娘。”青璇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姑娘说这话,岂不是在剜婢子的心?明明就是婢子的错,姑娘您何苦……” “好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先去那两名工匠那儿吧,若是能将他们的十两要回来,多少也能填补一下了。”衣熠说着,不顾自己身体上的不舒服,勉强站稳了身子。尐説φ呅蛧 “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回家歇息歇息吧,那里有婢子们去就行了。”青璇见衣熠的身子有些颤,伸出手去搀扶,却被她挣了开,不由担忧的看着衣熠劝道。 “无事。”衣熠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憔悴,却仍然坚持要一同前去。 青璇无法,只得听衣熠的吩咐,带着那几块破木头,上了马车,驶向了其中一名工匠的家里。 青璇驾马先将受了伤的王炳送了回去后,又一路摇摇晃晃,驶离了繁华的大街,拐到了一条胡同里去。 此时正值午时,每家每户都在做饭或是用餐,衣熠到的刚巧,正遇上工匠家里用餐。 “哎呀!我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一位妇人端着一盆刚煮好的牛肉从屋里走了出来,在看到门口走进来的青璇三人,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 “这位婶娘,我们之前可是给了你家男人十两银子啊!你们不去做工也好,但你们可以把银钱还给我们吧?”青璇看到青玑又有暴躁的趋势,急忙拉住她,自己向前好声好气的同妇人讲理。 “什么十两银子?”妇人撇了撇嘴,扭头进了屋:“我活这么大,可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 青璇脚步略有犹豫,也要跟着妇人的脚步走进屋去。却不想,还没迈过门槛,便被妇人拿着大扫帚给赶了出来。 “哎哎哎!你要干什么!当家的!有人要闯屋子了!”妇人堵着门口,扯着嗓子向屋内喊道。 妇人的话刚落,屋里便跑出来两个人。 一个长脸三角眼,个子虽然高,但却瘦削。一个圆脸眯缝眼,个子没有长脸高,但却很壮士。两人穿着打扮虽然有些不同,但眉目之间依稀能看出他们是兄弟。 那个圆脸汉子率先出声:“怎么回事?” “曹工匠,是我们。”青璇不等妇人说话,自己先开了口:“我们之前给你的那十两银子定钱,你还给我们吧。我们不雇你们做工了。” “嗨!原来是你们。吓我一跳!”长脸汉子定睛一瞧,见到青璇,放下了心来,扭身走回了屋内。 外头就只有圆脸汉子和他婆娘了。 “什么十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银子了?快走吧,别再来了!”圆脸汉子有些不耐烦,推搡了妇人一把:“你怎么又把他们放进来了?” “我哪是放他们进来,只是小虎他们出去刨木头了,我想着给他们留个门。”妇人低声辩解着,腾出右手来揉了揉被圆脸汉子推搡的地方,似是很怕他。 “你个懒婆娘!行了行了!快给他们赶出去!等小虎叫门了,你再去开。”圆脸汉子有些生气,跺了跺脚吩咐了句,也进屋了。 “听着没有?我们没见什么银子,你们快走吧!”妇人见圆脸汉子进了屋,脸上的表情又凶神恶煞起来,冲着几人吐了口口水:“呸!扫把星,你来一次我倒霉一次。还不快滚!” “你们怎么能这样?拿了人钱还不给人干活!定钱还不给退,你们这般嚣张,这邺都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青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冲着屋里喊道。 “哈哈哈!”屋里骤然蹦出一阵大笑,随后一扇窗子便被支了起来,露出圆脸汉子得意的脸来:“你口口声声说我拿了你的十两银钱,可有证据?谁看见了?便是闹到廷尉正那里去,我也是不怕的!” “你们、你们这般不守信誉!我看日后谁还敢来找你们做工!你们这种工匠我看也做不长久了!早晚会受到报应!” “报应?”这回说话的换成那个长脸的汉子了:“你们竟然还说我们会受到报应?我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都不知道,还妄想着要开铺面做买卖?哈哈哈!下辈子吧!” 衣熠面色一凛,眼神不由凌厉了起来:“你说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不错!”长脸汉子打量了衣熠几眼,笑的一脸得色:“我猜,你就是她们的主家?” “不错,你刚才的话,说的是何意?”衣熠直直盯着长脸的汉子,目光中的寒霜几要透体而出。 “哈哈,她们不懂也便罢了,你难道还不懂吗?若不是……” “老二!” 长脸汉子说的畅意,就在他即将吐露真相之时,圆脸汉子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懒婆娘!还不快将他们赶出去?”圆脸汉子“啪”的一下放下了窗子,声音里还带了些焦急:“日后再看到他们,不必多说,直接赶出去就好。” “不用了!”衣熠目光炯亮,看着妇人的视线里带着一抹洞悉:“我们自己会走,日后也绝不会再来!” “姑娘?”青玑指着窗子,还要再说着什么,却被青璇拽住了袖口。 她向青玑微微摇了摇头,紧跟在衣熠的身后,走出了小院。 青玑左右看了看,虽然仍是不甘,却还是一跺脚,追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转机 三人走出了小院,青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姑娘,若我们不将这银子要回来,那咱们那客栈可怎么办啊?” “就是要回了这十两,恐怕也是无济于事。”衣熠手扶着车辕,暗自叹息。 青玑知道衣熠说的在理,可今日的这次要账实在是让她憋屈。 姑娘既然将银钱都交给她保管,那她便有责任护好这些银两,确保每一个铜板都要用的有价值。 可如今呢?让人骗去了十四两不算,还被人公然讹走了十两。 荷包里仅剩下了一两银,可这一两银又有何用? 青玑不由感到了些许沮丧。 “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衣熠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 “你们……是来修凳子的吗?” 就在衣熠刚要踏上马车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马车的另一侧响起。 衣熠抬头看过去,只见到了一个身着麻衣短褐,大约十四五的少年,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正指着车辕上摆的几根木条向衣熠问道。 “你们是来修凳子的吗?”少年见这三人只看着他瞧,以为她们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也顾不得再害羞,将声音又放大了几分,重复问道。 “嗯……”衣熠眨了眨眼,点头道:“我们是来修凳子的,小公子你可是会修?” “当……当然。”少年被衣熠的一声“小公子”给叫红了脸,拘谨的扯了扯身上的麻布短褐,略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我不是‘小公子’,你们可以叫我小虎。” 小虎? 衣熠挑了挑眉,想到了之前妇人提到的那个小虎,难道就是他吗? 可看他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曹工匠所教导出来的孩子,更像是自小长在诗书之家,拥有良好教养的孩子。 “小虎,你可是这曹工匠家的人?”衣熠好奇的问道。 “你是说我师傅?”小虎飞快的抬头看了衣熠一眼,语气中带了一抹不自在:“你们是来找我师傅做工的?” “原来他是你师傅啊!”衣熠恍然,怪不得她觉得这小少年并不像曹工匠家的人。 想到这,她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小虎这个小少年,却现他手上的茧子竟然比曹工匠手上的茧子厚的多。 “我们之前是想找曹工匠做工,可他收了我们的定金,却不肯干活!我们来要回银钱,他不止不归还,还把我们撵出来!你这师傅真是……真是……”青玑听到曹工匠的名字,又开始生气起来。 小虎听了青玑的话,脸上也不由露出愧疚的神色,他眨了眨眼,又问衣熠:“你们要我师傅做的什么工?如果不是太难,那我来试试好不好?” “你?”青玑上下扫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扭过头去:“就你这个小身板,能修个凳子就不错了,还能做得了什么?” 小虎虽然有些腼腆,但听到有人说他技术不行,立时有些急了。 “谁说我不行?我师傅这两年接的活,都是我去上的工,他连面都没露过!” “你?”青玑有些不信:“你才多大啊?还想上工?” “我自十二岁就开始独自上工了,现在已经干了三年,可以自己带徒弟了!”说着,小虎挺了挺自己单薄的胸膛:“我干过许多有名的工匠活,像是墨轩阁、名玉坊这些都是我带着兄弟们做的。” “真的?”青璇有些吃惊。 她们这些时日东奔西跑,邺都大小的铺面都见过了,特别是城内比较出名的铺面,她们还进去参观了番,顺便在自己的脑海里幻想下她们的铺面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而这些出名的铺面里,自然是有墨轩阁和名玉坊的,这两家铺面一个古色古香,一个富丽堂皇,各有风格,她本以为是这铺面的东家特意去什么地方寻的老工匠给做的工,完全没想到会出自眼前这位小少年的手笔。 “这是自然,我骗你们做什么?”小虎有些羞恼,见右侧的那个姐姐还是一脸的不信,生气地跺了跺脚,扭身便往家里走去。 “小虎,你且等等。”衣熠急忙出声喊住他,见他住了脚,急忙走过去解释道:“我自是信你的,可是……” 小虎听到衣熠说相信他,脸上乐开了花,可又听到衣熠语气吞吞吐吐,便追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银钱了,”衣熠说到这,又有些苦闷:“恐怕请不起你来上工。” “这个……”小虎看着衣熠露出沮丧,有些不忍:“你们原本要做些什么?” “改间铺子。”青璇接口道:“二层铺子,原来是酒楼,我们想改成客栈。” “那,可是难办了。”小虎听青璇说完,也有些犯难:“这么多的活我自己也做不完,得找些兄弟来一起做工,我的工钱你们可以不给,但他们的工钱还是得给的。” 衣熠长叹口气,仔细盘算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省下些银钱来,可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自己梳妆奁上仅有的那几件饰来。 “那,你们一共要多少银钱?”衣熠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就把那些饰当掉,再从大家的伙食里省些银钱给他们好了。 “就按着师傅给大家的工钱算吧,”小虎蹲在地上,拿了颗石子比划道:“这个活怎么也得需要五个人一起做,若是你们不着急,我还能从中减两个人。” “最好是能快些。”衣熠也跟着蹲下了身子:“你们最快能什么时候完工?” “那得看去了几个木匠工,若按五个人算的话,最少也得十天。”小虎抬起头来说道。 “十天……”衣熠想了想,点头道:“好,那就十天。” “也就是说要五个木匠工了。”小虎又开始在地上比比划划:“按师傅给我们的工钱,一人一天十个铜板,加上伙食一共是十五个铜板,师傅有错在先,我的那份工钱就不要了,至于剩下的四个人,一共要做工十天,那就是六百个铜板。这个价是最低的了。” 小虎算过账之后,抬起头来问衣熠,却惊讶的现她们目色呆滞,似是听到了极为惊诧的事。 是了,她们现在没有银钱了,想必还是觉得这个价格太贵了吧。 小虎挠挠头,在五道杠那里又划掉一道:“这个人是我的好兄弟,我就代他做主,也不收你们的银钱了,现在只需四百五十个铜钱,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小虎。”衣熠看他如此费尽心力的替他师傅弥补过错,不由有些心酸:“你师傅平日里就给你这些工钱吗?” “嗯,”小虎谈到他师傅时,总有些蔫蔫的:“师父说是给我这些工钱,只是我都没有见到。” “为何?” “师娘说要都给我攒起来,留着以后给我娶媳妇用。”小虎说着,又笑了一下:“其实我都知道,师娘是不想给我工钱。我倒也不在乎这些,我的命都是师傅师娘救的,能为他们做点事,本就是我的本分,他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何师娘要拿这些话来哄我。” 衣熠看着小虎郁郁寡欢的表情和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心有不忍:“小虎,你和你兄弟的工钱不用给我省,这些钱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只是,你师父若知道你来给我做工,会不会责罚你?” “不会的。”小虎使劲摇了摇头:“别看师傅贪财,但人却不坏,否则也不会救下我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们跟师傅说,他若知道我偷着给你做工,会生气的。” “好,我不会跟你师傅说。”衣熠点头,向他保证道。 “那你们先在铺面里备好木料,我明日就带人去上工。”小虎说着,扔掉了他手里的那块石子,站了起来。 “还要木料?”青玑终于带了点笑容的脸上又开始阴云密布:“姑娘,这木料钱我们又要上哪弄去?” 衣熠也头疼似的皱起眉头,她带有一丝希望的看着小虎,问道:“小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弄到便宜些的木料?” 小虎摇了摇头,看着衣熠的神色有些惊讶:“木料都是人家事先准备好的,我们去了直接上工就可以。难道你们连这个都没有准备吗?” “本是准备了,可是……”青玑忍了忍,未等青璇再来捂她的嘴,自己又憋了回去。 小虎是个好孩子,她不能拿他师傅做的那些龌龊事来让小虎背负更多的罪恶感。 “没有木料,那有竹子也可以。”小虎敲着脑袋,绞尽脑汁的为衣熠出主意:“竹子比木头要便宜很多,你们可以去城北的罗老那问问竹子的价格,他家价格最是公正,你去了报我的名字,罗老绝不会多要你们银钱的。” “好。”衣熠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小虎说什么是什么了。 “那明日我能带人去上工吗?”小虎有些担忧的看着衣熠:“若你们要用竹料,那在处理起来就比木料要繁琐些,若是要在十日内完成,还是要早些赶工的好。” “这个……”衣熠犹豫了,她并不知晓竹子的价格,也没有把握能弄到那么多竹料,可若是就这么半途而废了,她又有些不甘心。 “青玑,你把那一两银子给小虎。”衣熠转过头,向青玑吩咐道。 “姑娘?”青玑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这可是我们最后的钱了!” 衣熠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青玑的眼神里有着不容置疑,青玑无法,只得将最后的银子给了小虎。 “不用了,师傅既然已经收了你的定钱了,就不用再给我了,你就在做工之后,给他们就好了。”小虎实诚的摇着手,不去接青玑手里的银子。 “小虎,你收下吧,这是我的诚意。”衣熠说着,亲自将银子塞进了小虎的手心里:“我的铺面在东街,位置就是原先的王家酒楼,若是明日可以上工,你去了自会看到我这两名婢子。”衣熠说着,伸手指了指车辕上的木条,又继续道:“若是不能,那我会在门边立根木条。你看怎么样?” “这个方法倒是好。”小虎想了想,点头赞同道。 他低下头,又看着手中的银钱,信誓旦旦的向衣熠保证:“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必然会做到的!不管是明日还是其他哪日,只要你们准备妥当,可以开工了,我自会带人去上工,给你做个漂漂亮亮的房子!” 第三十二章 斑竹 衣熠的马车自从曹工匠家所在的胡同里转出来时,未时便已已经过了大半。 她闭着眼,面目平静的倚靠在车厢的车壁上,身子随着车子的微微晃动而略有颠簸,虽仍是疲乏的紧,但一直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小半。 “姑娘,您怎么就这么轻信了那个小虎?”青玑坐在衣熠的左侧,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也不算是轻信。”衣熠不用睁开双眼,就知道青玑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心知她还是心疼给小虎的那一两银子。 “我细看过那小虎的手掌,他手中的老茧都快比得上曾经给我修缮熠安府的那位将作大人了,我便猜测他手艺定是不会差。” “那也只是姑娘的猜测罢了,就算他手掌的茧子再多,姑娘也不能因此妄断他有好手艺啊!婢子只怕他不能做好我们的铺面。”青玑语气中带了丝懊丧。 “那又如何?”衣熠也是无奈:“现今我们还有何法子,能再筹到银钱?” 青玑听到这话,神色间又低落了下去。 “姑娘,那木料一事,我们该怎么办?” “先去问问看吧,若是便宜些,回去后再想法子凑凑,若是太过昂贵……”衣熠说到这,又顿住了,若是价格让她们承受不起,那铺面一事,也只有暂缓了。 两人在车厢内说着闲话,不大会儿功夫,青璇便驱着马车,来到了一处大院子里。 衣熠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这间位于城角的院落,院落的四周用麻绳整整齐齐的的捆着一摞摞厚厚的木墩,只留出中间一条两人宽的路来,通往院内。 从木墩隔出的路中通过,便来到了一间木屋,屋子不大,里面只有一位老者,此时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桌上的几块碎木头。 “掌柜的?”衣熠轻声打断了老者的探究。 “嗯?”老者满是不愿的抬头看过来,见到衣熠三人,又堆起笑脸,拱着手疾步走过来:“女公子有礼了。不知这位女公子需要些什么?” “请问贵店里,有竹子吗?”衣熠扫着铺内的货架,只看到了各种木板,并没有竹子。 “竹子?”老者听到衣熠的问话,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们三人一番,笑道:“竹子自是有的。” “掌柜的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衣熠没有在店内看到竹子,本有些失落,不想老者竟说有,这让她心里多了些期待,希望真如小虎所说,罗老会给她个公正又便宜的价钱吧。 “这是自然。”老者说着,便领着衣熠三人,从铺子一侧打开了一道小门,率先走了进去。 衣熠三人也随之走了进去,刚进门,便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屋有衣熠的卧房那般大小,可看在衣熠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大,因为里面摆了满满登登的一屋子东西,所能站下的地方,也只有门口的开门之处了。 屋里并没有什么窗子,所有的光线都是从衣熠背后的那扇门透进来的,很是昏暗。 映着这光线,只能看到盖着那些东西的麻布乌突突的,至于那下面盖着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清。 “竹子在这里吗?”衣熠边以手作扇,扇去这股味道,边向站在前面的老者问道。 “正是。”老者微微躬身,随即掀开了麻布。 漫天的灰尘迎面扑来,衣熠三人被这灰尘呛得直咳嗽,退出门去缓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 “女公子,这便是那些竹子。”衣熠的咳嗽刚平复下来,便看见老者从小屋内举着一支竹子走了出来。 衣熠看到此物,眼神不由怔愣起来:“这是……湘竹?” “湘竹?”老者疑惑了下,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不错,这个在黎……啊,在新宁那边是唤作湘竹,不过在这里,我们大都叫它斑竹。” “不知这竹子,老丈是如何卖的?”青玑见衣熠神色间带了些怔忡,便向前一步问道。 “这斑竹在我这搁了许久,无人问津。女公子若是要买,小老儿便便宜些卖给女公子,每支斑竹三文钱。”老者看着这竹子,脸上露出肉痛之色。 “三文?”青玑瞪大了双眼,一根有如男子大腿般粗细的丈余木料才要五文一根,这竹子看着虽有小臂粗,可它中间是空心的啊!更何况要做成床铺桌椅来,还要浪费不少,这么算下来,可比木料要贵的多了! “老丈!您是否记差了?这竹子可比别家贵的多了!若按三文算下来,竟比木料还要贵了!”不用青玑明说,青璇也看出这竹子颇为昂贵,忍不住出口帮腔道。 “并不是小老儿记差了,而是这竹子到这就已经涨到三文一支了。”老者也是苦着脸道:“小老儿这个价,也是只收了本钱,并未再多加一文啊!” “老丈,若是我们要的多了,您看能否再便宜些?”衣熠听到老丈的话,回过了神来,她看着这些湘竹,神色中带了些怀念。 这湘竹是只肯长在大黎境内的竹子,也是她在宫内唯一能叫的准名字的植物了。她的父皇还曾在她五岁的生辰时,特意用湘竹造了间小亭子送给她当礼物,所以在她一见到湘竹时,便起了势在必得之心。 “不知女公子要多少?”老者一听衣熠的话,满脸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这屋子里的湘竹,我都要了。”衣熠小手一挥,声音掷地有声。 “全都要?”老者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忙快步走到柜台前拿起算筹盘算起来。 “小老儿这一共有五千四百支竹子,每支均高有五丈,女公子真的都要买下来吗?”算到一半,老者又有些不确定的抬起头来看着衣熠确认道。 “不错,我都要了。”衣熠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姑娘!”青玑被衣熠的话吓坏了,急忙去扯她的衣袖,可衣熠却毫不动摇。 “这些竹子原本是十六两银二百钱。不过女公子所要之数颇多,小老儿便再给女公子些优惠,每支竹子只收二文半,共是十三两银五百铜,女公子就给小老儿十三两银即可。”老者端着算筹,凑到衣熠的身前,指着算筹上的珠子,以示自己给了衣熠多大的优惠。 “十三两……”衣熠听到老者说出口的价格后,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轻声问道:“老丈可否再减些银两?” “女公子,这可是小老儿的底线了。”老者挂在脸上的笑容在衣熠的一再磨蹭之下,慢慢收拢了回去:“女公子若是能接受这个价码,小老儿这就叫人给抬到贵府去,若是不能……”说着,她又摇着头,将落在地上的湘竹拾了起来,向小屋慢慢走回去。 “等等!”衣熠开口叫住了他:“老丈,我们是经小虎的举荐才来到贵店的,小虎说若是报他的名字,老丈就能给我们便宜些。” 衣熠之前并不想报出小虎的名字,她想着小虎已经帮了她们很多了,这亏欠人情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再额外让他担负了。可没有想到,这一文钱果然难倒了英雄汉,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小虎?”果然,那老者听到小虎的名字后,脚步逐渐停了下来,他扭过身,皱着一张脸问道:“小虎是如何与你说的?” “他说罗老您这里的价格,是整个邺都城最公正的地方,只要我们来了报上他的名字,您便能给我们便宜些。”衣熠说完后,也不是很有把握,略有些忐忑的看着老者。 “哼!这个臭小子。”老者沉默了下,轻声哼了一句,而后又问道:“你们可是雇了曹胖子给你做活?” “并不是。”衣熠摇头:“我雇了小虎。” “小虎?”老者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突然又笑了:“还算你们有些眼色,知道曹胖子也是依着小虎才有的今天。算了!既然你们把小虎抬出来了,那我就在给你们让点。”wWW.xszWω㈧.йêt 老者说着,又踱着步,慢悠悠的走了回来:“我也不要什么十六两十三两的了,就一口价,十两,这一屋子的斑竹都给你。” 老者见衣熠三人的面色仍有为难,忍不住急道:“这个价可是我看在小虎的面子上才给的最低价了!若女公子还是觉得不合意,就是再抬出天王老子,也没得商量了!” “老丈勿恼。”衣熠见老者有些动了气,急忙拿话安抚道:“我们知晓这已经是您能给的最低价了,只是……我们还要回去商议一番才能做下抉择,还望老丈勿怪。” “嗯。”老者见衣熠的神态恭敬有礼,语气也慢慢软化下来道:“也好,小老儿就等你们一晚。” “多谢老丈。”衣熠给老者躬身揖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女公子且等一等。”老丈本打算去关上小屋的门,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一事,遂叫住了衣熠问道:“忘了问女公子,这些竹子到时要送往何处?” “就送往东街,原先的王家酒楼就好。” “什么?”老者听到这个地点,脸上露出了惊诧之意,看着衣熠三人的眼神也不复之前那般温和了:“难道你就是那位能一日断案的女公子?” “正、正是。”衣熠咬了咬下唇,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三十三章 何人 “女公子。”老者突然向衣熠揖礼道:“小老儿突然想起来,这批斑竹早已被人付了定金,恐怕不能再卖与女公子,还望女公子原谅则个。” “你说什么?”青玑早就憋不住了,听到老者的话后,忍不住跳了起来:“老丈,您若是不想卖与我们,早说便是,何必要此时惺惺作态?”Www.XSZWω8.ΝΕt “青玑!不得无礼!”衣熠也有些怒气,但她仍秉着尊敬长者的心,缓声问道:“老丈可是对价位不满?” “并非如此。”老者咬了咬后槽牙:“只是小老儿有时易犯些糊涂,忘了之前已经有人定走了这些斑竹。” “老者可是有何苦衷不便明说?”衣熠仔细看着老者的神色,却从中觉了他面容中的一丝异样。 “女公子还是走吧,小老儿这没有多余的竹子了,女公子此时去别处看看,说不定还会有谁敢卖与你呢。”老者说着,便要关上大门。 “老丈!”衣熠紧忙上前一步,及时拉住了门上的门环,没能让老者如愿。 “老丈您这是何意?”衣熠皱眉问道。 她一早便有这种感觉了,可被银钱和铺面之事所急,来不及理清她的那些疑虑,此时听到老者的话,她心底的那种感觉更是强烈,似乎马上就能拨开疑云,看清真相了。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想让铺面如愿开张,那必要先查清她的那些疑虑。 “女公子休要再做纠缠了!”老者有些头痛的看着衣熠:“小老儿只是随口说了些胡言乱语,女公子就当作从未听过吧!” “老丈既已说出口,为何此时又要否认?”衣熠不依不饶,拽着门环的手越用力。 “说什么?小老儿什么都没说!”老者有些恼羞成怒,他在门内边用力往回拉,边对衣熠怒声喝道:“你给我放手!” 青玑和青璇这时才反应过来,忙赶上前去,一同拽着门环。 “老丈!生意人最讲究诚信二字!您既不肯卖我竹子,又不肯告知实情,若我将这事传了出去,恐怕您在这邺都城经营的多年信誉便要毁于一旦!”衣熠先是威胁,后又谆谆善诱:“可若是您告知了我实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如何?” “小老儿平生什么都怕,只一样最不怕!那便是威胁!”老者瞪着双眼,一副不屈的姿态:“女公子若有本事,大可满城宣告!小老儿不怕!” “既然老丈如此有骨气,又为何不肯卖与我竹子,亦不敢告知是哪个小人在我身后使坏!”衣熠有些气苦:“说来说去,老丈也只是欺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罢了!” 老者听到这,更为生气,见拽不过衣熠三人,索性松开了手。 衣熠等人未曾料到老者就这么撒开了手,没把持住身形,俱都摔在了地上。 “老丈!”青玑最为气愤,她恼怒地瞪着老者,嘴唇抖动了两下,却实在吐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哼!”老者轻叱一声:“女公子说我欺负你,你可知什么叫欺负?小老儿之前还有些心慈手软,总想着让你们离开就好,谁知你们竟如此不知好歹。那好,小老儿便如你所愿,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你背后暗做手脚,给你下绊子吗?”老者捋了捋因扯动而略显褶皱的衣袍,带着些不满道:“那女公子自己可得好好想想,你在这邺都城可都得罪了谁。” “女公子说小老儿做生意缺少诚信,可小老儿并不这么认为。 倘若是今天换了个人来买小老儿这竹子,那小老儿自是要守信诺,可今天来的却是女公子你。 现今全城所有的店家都知晓,不得照应女公子的生意,倘若小老儿顾全了与女公子的这个信誉,那小老儿日后便失了更多的信誉,甚至会没了生意,这么赔本的买卖谁能做得? 所以,女公子你还是歇了在邺都城开商铺的念头吧,你惹了那样的人物,日后在邺都城过活恐怕都有些难度啊!” 老者说着,便又要关上大门。 “且等一等!”衣熠又扑向前去,扒住了即将合上的门板,试图再多问几句:“老丈,您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听着并非像是吴家所为,可否请老丈明示?” “女公子,你还是不要再难为小老儿了吧?”老者看着衣熠的眼神透着无奈:“这人是谁,小老儿真不能说。” “老丈,您就看在小虎的份上……” “不得再提小虎!”老者的神色突然有些凌厉了起来:“女公子若是还有些良心,就不要再去找他给你做工了!小虎是个好孩子,他可不能因为你而惹上那个麻烦!” 说着,老者在衣熠的手上用力一推,大门到底还是被老者给关上了。 衣熠被推的一个踉跄,又被正合拢的木门向前带去,撞上大门后跌倒在地,肘侧被门环突出来的把手磕出了一道口子,缓缓的往外渗着血。 “姑娘!”两名婢子急忙跑上前,一个搀扶她起来,一个去查验她的伤势。 青玑看着衣熠手肘上的口子,气的要去砸门,却让衣熠给拉住了裙角。 “罢了!他也是不容易。”衣熠摇摇头,目色有些凄惶:“青玑,你现在就把那木块摆到铺面的大门边去。” “姑娘!”青玑有些不甘:“婢子还就不信了,这邺都城就没有不卖我们竹子的店家了!” “就算是有,我们可有银钱去买?”衣熠自嘲一笑:“老丈说的对,小虎是好孩子,我们不能害了人家。” 衣熠说完,便在青璇的搀扶下起身,走向了院外的马车。 青玑无奈的看着木门,用力跺了跺脚,扭身也追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投射在这主仆三人的身上,只衬得她们的神色越的沮丧,脚步也越的沉重起来。 回家的路上,衣熠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她有些看不懂了。 第一个让她看不懂的,便是藤和斋。 他家是邺都城的老字号,信誉也高,声誉也好,接触的达官贵人也多,每日的进项更是可观,并非是那种为了贪图她的四两银子而与青玑、王炳在众人面前做下影响声誉之事的。 她也想过是吴家在后面捣鬼,可要说起来,吴家也不过是这几年靠着王议郎才在邺都城慢慢展起来,跟藤和斋所依仗的势力相比,那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他怎么可能指使得了藤和斋的掌柜呢? 再就是曹家兄弟。他们说是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受了报应。这报复她们的人难道指的是吴家? 这也有可能,可邺都城的人都知道是因为她,吴家公子才进了大牢,那为何在瘦脸汉子要告知幕后人姓名时,胖脸汉子竟会出口喝止,脸上浮现紧张之意? 他在怕什么?难道是在怕吴家? 可吴家说到底也不过是家镖局,虽然靠上了王议郎这棵树,可这王议郎却只有个好听的名,并无实权,也就是棵空心树罢了。 难道他会为了吴家,特意上个折子去向圣上控诉这对曹家兄弟? 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最后就是罗老最后与她讲的那些话,那里面确实有很多都提醒到了她,更让她觉得幕后之人并非是吴家这么简单。 第一点就是罗老让她好好想想在这邺都可都得罪了谁。 他问的是都,那就说明她不止得罪了吴家,还曾在不知不觉中得罪到了别人,这个人的势力比吴家要厉害的多。 第二点是全城的店家都不能照应她的买卖。 暂且不说那些小商铺,就说这邺都城内的几家老字号,在他们的背后可都有着了不得的大人物给他们撑腰,那可是她万万开罪不起的。 而能号令到这些人,那绝非是吴家这种小商户。他要么是一个能号令这些大人物,且权势极为滔天之人;要么就握有这些人的把柄,让人极为敬畏之人。 第三点是罗老又说她得罪了此人,那日后在邺都过活都很困难。 若要让她在邺都城待不下去的人,那就更不会是吴家了,她打破了吴家的期望,相对于将她赶出邺都城来说,他们更希望她能为吴家公子偿命。 可让她过的困难,也并非是易事,虽然她的铺面暂时无法开张,但她现在可是在帮宋何查案,虽然叶飞飏已经给了她们些银钱,可倘若她再拉下脸来去向宋何讨要,他也必不会眼见她们无米下炊,多少会相助些的。 只是又是谁要如此针对她呢?而她又是在何时得罪了这人呢? 衣熠想到这,不由伸手捏了捏额角,又长长的叹出口气。 只一个吴家,就已经让她疲于应付了。现今又不知从哪冒出了这么个棘手的人物,不知宋何的这面大旗还能不能帮她挡住这些无妄之灾。 “姑娘,我们到了。”车厢外的青璇轻轻唤了一声,而后车门便被打了开,迟尉微躬的身子出现在了马车外。 “迟哥哥。”衣熠见了他,轻轻笑了起来。 还好,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扛着这一切,她的身边还有迟尉、陈珂几个帮忙,还有青枢几个忠心的婢子们。 有他们守护在她的身边,就是再大的风浪,她也会熬过去的。 青枢伸过双手,扶住衣熠一边的胳膊,好让她下来的时候更轻松些。 在迈下马车的那一刻,衣熠却突然顿住了。 等等!守护? 衣熠眼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第三十四章 争执 衣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瞬,顾不得再与迟尉寒暄两句,只留下句“迟哥哥先进来再说”,便疾步走进了院内。 她才想起来! 邺都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有两条,一是东大街,这里包含了酒楼、茶肆还有大大小小的客栈,是各地往来的商旅之人聚集之地。 二是西大街,这里包含了笔墨、玉石还有各种各样的商铺,是城内人最常去买卖之地。 朝廷为了安稳城防,经常有兵士和捕吏在这两条街巡防,以免有些人在此聚众闹事,造成动乱。 可今日,青玑和王炳在藤和斋闹了许久,周围围了那么多民众,直至她们离开,也丝毫不见兵士或捕吏出面调和。 要知道,藤和斋可是在西大街最是显目的中心位置!怎会过去那么久,还不见兵差赶来?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提前命令过,不得前去?那么这个人,就绝不会是吴家的人,他究竟是谁? 衣熠心内烦躁不安,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两分。 “姑娘?您这么匆忙,是生了何事?”迟尉跟在衣熠的身后,走进内室,看着她焦灼不安的来回转圈,便出声问道。 “迟哥哥!”衣熠皱着眉头,沉重的说:“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姑娘说的可是银钱被骗之事?”迟尉略一思索,之后神秘的一笑,轻声安抚道:“姑娘不必心急,您看,这是什么?” 说着,迟尉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重重的荷包,拆开结绳,将荷包往桌面上一倒。 顿时,“哗啦啦”一阵轻响,自荷包里倒出了众多大小不一的银块,堆了手掌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摞出尖尖的一个角出来。 “姑娘且不必再为银钱之事烦忧,只是这里的银钱,就足够姑娘再多开两间铺面的了。”迟尉指着桌面上的银子,笑的很是开怀。 衣熠瞪着眼看着桌上的这些银两,心里虽然好奇这些银两的来处,但此时也顾不得再多做询问。 “不是的,迟哥哥!”衣熠摇了摇头,急道:“现在不是银两不银两的事情!而是有人盯上了我们,怕是要把我们赶出邺都城呢!” “赶我们走?”迟尉略带惊诧,面上不解:“是谁要这么做?又为何要这么做?” 衣熠再次摇头:“我也无从知晓,只是今日生之事太过荒谬!我本以为是吴家搞鬼,可细思下来,现这个对我们出手的竟不是吴家人,反倒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大人物。” “大人物?”迟尉听到衣熠语气太过严重,不由也皱起了眉头:“我们来到邺都的时日尚短,何曾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了?” “这也是我最不解的!”衣熠说着,又开始焦躁的在室内转圈:“若说我得罪了谁,那也就只有在金玉楼一案中,我指证吴家公子,让他入了大牢,从而惹怒了吴家。除此之外,我只去过一次廷尉府和金玉楼,期间还一直都有叶飞飏跟随。剩下的时日,就一直在小院里度过,何曾遇到过什么大人物?更休谈得罪了谁!” 衣熠边回忆着这些时日的作为边摇着头恨恨道:“一个吴家,就逼得我不得不落入宋何这个老狐狸的手上,即使心内不愿,也要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听凭调遣,做他们的挡箭牌!仅是这个就足够我战战兢兢,挣扎求生了!我又哪敢再节外生枝,多惹事端?” 衣熠想着这些,心下凄楚,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个两个,我都尚未解决,现下又出现了三个四个!迟哥哥,我是不是太过无用,枉负了你们的期盼?” 迟尉看着衣熠偷偷地抹着眼泪,心里亦是有了酸楚。 姑娘是越的瘦了。 他虽每日走的都早,却经常能听到青枢在厨房嘟囔,说是姑娘胃口越的不好,做好的吃食这边端进去,那边便又原样端了回来。 有时他也起夜,但每次都能瞧见姑娘的窗子里透着微弱的烛光,直到天色渐亮时才逐渐熄灭。 姑娘也不爱笑了。 她原是最爱笑的,常逗得先帝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在逃亡之时,她也经常苦中作乐,让众人的神情放松下来,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现在,他在她脸上见到最多的动作便是皱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再没有之前的无忧无虑,而是挂满了思虑和担忧。 他看着衣熠瘦削单薄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 他们只是将他们的期望一股脑的堆到了姑娘的肩膀上,逼着她扛起来。 却从未有人问过她,过这种又苦又累的日子,她是否愿意。 她只是默默的扛起来,背负着众人,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银钱,她要自己去赚;亲友,她要自己去守;国仇,她要自己去复;家恨,她还要自己去尝。 没有人能让她依靠,一切都只能凭她自己去努力,去付出。 或许,他们都理解错了。煜儿将她送出宫,也不过是想让她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 是他们,将姑娘逼到了这条路上,回不了头。 “姑娘何出此言?”迟尉的声音有些颤抖:“无用的应该是我们才对!什么都帮不上姑娘,只会给姑娘平添烦忧!” 衣熠用力闭了闭眼,将满腹的心酸疲惫压了下去,声音也逐渐恢复到平静:“我失态了,还请迟哥哥见谅。” 迟尉心中充斥着满满的自责,他放缓声音劝慰着:“若姑娘觉得累了,倦了,那我们便离开这邺都城!” “不可!”衣熠猛地转过身来,用力摇了下头:“我们不能走!月萝阿姊还在宫里,我怎能抛下她?” 迟尉心里苦笑,姑娘啊!您看看现在的情势。 我们手中既无足够的银钱,又无可用的人手,如今这城内还有众多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人,只凭着一腔热血,又能作何?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嘴里却吐出另一番说辞:“姑娘放心吧,就算我们走了,这宫里还有青权和玉衡在呢!她们定能照顾好月萝姑娘的!” “迟哥哥在说什么傻话?”衣熠眼神里有着不赞同:“即便她两人将月萝阿姊照顾的再好,我也不能离开这里!月萝阿姊是我唯一的血脉至亲,自是她在哪,我便在哪的。” “姑娘何苦非要在邺都城呢?”迟尉苦口婆心的劝道:“就算我们离开邺都,寻个别的地方,我们也一样能收到宫中的消息。” “那怎能一样?”衣熠皱眉反驳道:“就算是我们躲去离这里最近的郡,待我接到从宫内传出的消息至少也要晚个七八日,若这期间月萝阿姊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或者我们躲去城郊,这城门开关也仅需一晚……”迟尉又想了个主意。 “迟哥哥!别说一晚,便是一刻我也等不得!”衣熠神色坚定,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的。 “姑娘!”迟尉见衣熠如此倔强,不由直言相告:“姑娘既然都看清了现今的情势,应知撤离邺都城才是我们现今最好的抉择!只为了余月萝一人……” “并非是最好的抉择!”衣熠打断了迟尉的话,神态极是坚决:“若我能查到是谁在针对我们,那此事便有可能解决,我们就无需离开邺都。” “且不说此人能否查到,就算是姑娘查到了,又能拿他如何?他们是官!我们是……我们是囚!”迟尉苦口婆心道:“何况就算能求得那人收手,钱府一事,姑娘又该如何处置?难道就要听凭宋何老贼的差遣,做他们的挡箭牌?” “说来说去,我倒是明白了!”衣熠看着迟尉,目露迟疑:“迟哥哥,可是怕了?” “并非是我怕了!”迟尉被衣熠的话险些气个倒仰:“只是姑娘可晓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今的局势如此!若是姑娘听我的,不止合了那神秘人的愿,也同样解了宋何给姑娘布下的陷阱啊!我竟不懂,姑娘为何不肯顾应大局?” “大局?”衣熠嗤笑一声:“这世上的局千千万!解局的手法也各不相同!既然他们给我布了局,我自会想辙解局的!何必非要抛下月萝阿姊不可?” “姑娘可知,有些人若是牺牲的值得,那还是……”迟尉声音低沉,可语气里却含着浓浓的血腥味来。 煜儿为了衣熠可以舍下性命,那他亦会为了姑娘的安危,抛下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不要再说了!”衣熠用手捂住耳朵,看着迟尉的眼神里透着陌生:“迟哥哥,你定是累了!回去歇息吧!” “姑娘!”迟尉的面目依旧淡淡的,可说出的话却让衣熠有些害怕:“姑娘这般一意孤行,可有想过万一事情的结局不如姑娘所愿,那姑娘可会食得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是姑娘的人,自是姑娘说东,我们便往东去,姑娘说西,我们便往西赶。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们亦是无怨无悔。只是属下们说的话,也都是为了姑娘着想,还望姑娘您好好想想吧!” 说罢,迟尉便躬身揖礼,而后头也不回的退下去了。 “我……”衣熠看着迟尉退出去的背影好半晌,才将头撇到一边,无言以对。 可也在这时,她的眼角瞥到了门后的事物,顿时,一道电光将她脑中的疑虑劈开了些,让她有了新的眉目。 第三十五章、发现 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衣熠走近前去,拿起一本叶飞飏送来的书册,随手翻了翻。 要说到最容易牵扯到邺都城内某些大人物的视线,会让他们放下颜面,出手来对付像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那必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让他们心生恐怖,怀有畏惧的大事! 而最近生的事件中,又有什么会比宋何重查七年前的钱府旧案,公然与肖相作对这件事,更为让这些大人物绷紧头弦,而又迫不及待呢? 衣熠想法此处,蓦然有些心惊。 她完全没有料到,即便宋何将此消息防守的如此严密,却在她与叶飞飏暗查不过几日,连案情的眉目都没有摸到时,便让这些人现了端倪! 衣熠深吸了口气,又将它缓缓呼了出来,想要平复下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也难怪迟尉心生退意,这么细想下来,她还真无法去破解这种局面。 恐怕连宋何本人,此时也正被某些人威逼利诱,让他放弃查案了吧? 衣熠的头皮有些麻,看着手上的书册,似是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忍不住一抖,书册就这么“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怪不得这些时日以来,宋何那边是如此的安静,既无人来召唤她去,也不见叶飞飏前来禀告案情。 很有可能,他们都被人监管起来,轻易不得出入了吧? 衣熠一想到宋何棋差一招,又束手无策的样子,她的心底除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外,更多的却是一种似是复仇之后的畅快之意。 宋何啊宋何!你费尽心机的将我推出去做你的挡箭牌!可你看看这最终又是何结果? 似肖相那般仅仅七年就爬上了丞相之位的心机深沉之辈,又岂会被你这只老狐狸轻易糊弄过去? 枉我以为你敢重查钱府旧案,手中必有什么保底筹码!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舍我就你的保命之法罢了! 只是可惜!现在就连你这保命之法也被人看穿了去! 他们也不过是给了我个警告,让我做出选择:要么,就收手,保得一命;要么,就滚蛋,离开邺都。 可是你呢?身为朝廷命官,你走不得,逃不了,只能在这邺都承受肖相的怒火! 即便是他不屑与你追究,但依附在他手下的那些人,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衣熠边想着,边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嘴角慢慢扯出了个弧度,突的笑出声来,只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竟捂着肚子,伏在桌面上不动了。 就这么静了一会,屋内又隐隐传出啜泣之声来。 半晌,衣熠才抬起头来,两只湿透的袖口不断的擦着自眼眶中滑落下来的泪滴,直擦得眼皮变红肿,模样戚惶可怜,可她瞪视着书册的视线里却透着蚀骨的恨。 肖相,肖相! 你以为你设计我的铺面,令我没了银钱的来源,那我便会如你所愿离开邺都吗? 你以为你制住了宋何,钱府这桩旧案就没人审理,你做过的事便能一直隐藏吗? 你以为你位高权重,在邺都跺跺脚都能让整座城为你颤抖,无人敢与你抗衡吗? 你做梦! 我不会离开邺都!不会放弃查案!也不会屈于你的权威之下! 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家破人亡!什么叫一无所有! 我也要让你体会到当你身边所有重视的一切,一样样失去的痛苦折磨! 衣熠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反复的情绪似乎让她陷入了幻境里,虚虚实实,直至她的手碰掉了桌面上的一摞宣纸。小說中文網 纸张纷纷而下,衣熠回过神来,弯腰拾起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她在书册中所看到的线索和证据。 她的神情在看到这些后,又逐渐平息了下来,捏着宣纸一角的手也逐渐收拢,紧紧的握成拳。 “姑娘,该吃饭了。”青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而后便听到她推开了外室的门,向着内室走来。 衣熠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滴,背转身去。 “哎呀!”青枢推开门,看见落了一地的纸,不由出一声小小的惊诧。 她之前虽然在厨房,但依稀听到了自衣熠房中传来的争执之声,随后便见迟尉青着一张脸从姑娘的房内走出,闷着头出门了。 她知道今日姑娘受了气,以为是迟尉无意间说了什么话,惹得姑娘将气撒在了他的身上,还对他有些同情。 可看到这一地的杂乱,她又忍不住去心疼姑娘,对迟尉也有了些埋怨。 姑娘若有气,让她撒出来便是,迟尉身为七尺男儿,竟与姑娘争执起来,真是枉费了她的同情。 青枢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未在衣熠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蹲下身,将纸张一张张拾了起来,口中却说:“姑娘先去吃饭吧,再耽误会儿,饭菜就该凉了。” 衣熠除了在早上略吃了点儿点心外,就不曾再进过食了,听到青枢的话,才感到腹中饥饿,便向门外走去。 可走到门口时,又顿住了脚步,脸上犹豫起来:“迟哥哥他们吃过了吗?” 正蹲在地上拾东西的青枢听到衣熠的问话,对迟尉的恼怒更多了一分。 姑娘被迟小将气成这样,还惦记着他有没有吃过饭,可迟小将呢? 青枢回答衣熠的语气里带了抹无奈:“姑娘放心,除了出门的迟小将外,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待迟小将回来了,婢子自会将迟小将的饭食给他送去!” “不必了,等迟哥哥回来了,你便去将他叫来与我一同用膳吧。”衣熠吩咐过后,这才迈步而出,去了正堂。 衣熠坐在主位上等了两刻,仍不见青枢领着迟尉前来,她看着自己爱吃的菜肴再次没了热气,便吩咐青璇拿去热过后再端上来。 “姑娘,这些菜婢子都已经热过两回了,这再热下去,就要变味了。”青璇看着衣熠不为所动,不由劝慰道:“婢子这就去热菜,只是姑娘要答应婢子,等菜热好后,姑娘就要用膳,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快去吧。”衣熠不回答玉瑶的话,只是催促了句,而后就盯着桌面起呆来。 青璇暗自摇头,轻叹一声后便跟玉瑶两人端着菜肴下去了,屋里除了专心拨打算筹的青玑外,只剩下了衣熠一个人。 这次迟哥哥可能真被她气着了吧? 她知道,迟哥哥是为了她好,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迟哥哥的做法。 她不能离开邺都,不能舍弃月萝阿姊的! 不过,迟哥哥跟阿姊一样,自小就疼她,她将自己的现和想法摆在他面前,他应该能谅解她吧? “姑娘,可以开饭了!”青璇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进来,也打断了衣熠的思绪。 “青枢回来了吗?”衣熠的视线往门口处探去,却正巧瞥到了青枢湖绿色的裙角。 “姑娘,”青枢提着裙裾小跑进来:“婢子找到迟小将了。” 话音刚落,迟尉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正堂的门前。 “姑娘。”迟尉躬身揖礼:“不知姑娘急着叫属下前来,是有何事?” “迟哥哥快坐。”衣熠见到迟尉很是开心,忙伸手请他坐下。 “姑娘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属下不敢不从。”迟尉语气中带有一丝赌气。 “迟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衣熠知道迟尉心中有气,忙起身走到迟尉的身前,陪着笑道:“我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迟哥哥还未曾用膳,便叫迟哥哥来一齐享用。” 这边说着,便将迟尉拉进了门,按在了座椅上。 “我记得这里有几道菜也是迟哥哥的最喜欢的,迟哥哥快尝尝。” 衣熠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迟尉,看的他心头一软,再气不起来了,只是嘴上仍然倔强:“哪里是我喜欢的菜?这分明都是你和煜儿最喜欢的。” 提到了衣煜的乳名,让屋内的空气停了一瞬。 青枢见到两人蓦然无语,便向着其他几位婢女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们轻轻的退了出去。 “是啊!这都是我和阿姊最喜欢的食物,阿姊还硬逼着迟哥哥也改了喜好。”衣熠想到曾经,神情略显低落。 “煜儿……”迟尉想到了那名嵌在他心上的女子,淡然的神色中也露出了一丝哀伤,只是语气变得有些柔软:“煜儿是个好阿姊,你出生不久便被先帝抱到了身边独自抚养,煜儿有着繁重的学业,一月中仅能见你一面。她为了能多了解你,就去打听你的喜好,不止逼着我们改成了你的喜好,她还把你的习惯变成了她的习惯,为此甘之如饴。” “阿姊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衣熠红了眼眶,鼻子也有些泛酸:“为了能让我活下来,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煜儿总说,她是你的阿姊,也是你的阿母。为了你,她是肯舍下一切的。”迟尉说到这儿,他的心里隐隐的揪着痛:“所以熠儿,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她好好护住你。” “我知道的,迟哥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我着想。”衣熠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滴,露出苦笑:“可是迟哥哥,这次我绝不能听你的。” “就如阿姊待我那般,月萝阿姊也为我付出良多!她明明可以与我们一同逃离,可她为了我,只身进了大宁后宫那等腌臜之地去!看着她,我就像是看到了阿姊,你叫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 衣熠摇着头,眼神里似乎透着乞求:“所以,我不能走。” 第三十六章、秘密 衣熠本以为,迟尉听过她的话后,可能是生气,可能是谅解,却不想,他竟然笑了起来。 “我早该知道的。”迟尉的笑既像是欣慰,又像是伤感:“你和煜儿既然是亲姊妹,自然会像她那般情意深重。只是姑娘,在现今这种局势下,我们前有宋何的陷阱,后有神秘人相胁,身侧还有吴家虎视眈眈,可谓是三面受敌,日后的处境必会越艰难。你可想好了?” “迟哥哥说错了。”衣熠在讲到正事时,一向都很严肃:“我们暂可不必再担忧宋何此人了。” “为何?”迟尉极是惊奇:“难道姑娘想到了对付宋何的办法?” “并不是我想到了。”衣熠微微摇头:“而是这个要赶我们走的人帮我们做到了。” “姑娘可否详说?”迟尉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急不可耐,身子也往前探了探。 “迟哥哥,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吧。”迟尉的动作带动了桌上食物的香气,这让衣熠饿了一天的肚子出了“咕噜咕噜”的抗议之声。 迟尉轻轻一咳,掩住了嘴角的笑意,正色道:“都是我的错,竟忘了姑娘还未曾吃饭。我们就先吃饭,饭后再议。” 衣熠有些窘,却仍是故作镇定的端起碗,秉持着用膳的仪态,细嚼慢咽起来。 饭毕,迟尉亲手捧了杯茶,递给衣熠,虚心问道:“还请姑娘详说。” “迟哥哥是否觉,宋何这只老狐狸那边最近很是安静,他既不传我去查案,也不叫叶飞飏过来。”衣熠接过茶,轻轻嘘了嘘,垂目看着舒展开的茶叶在水里上下翻飞。 “我心下还曾奇怪,这叶飞飏自与姑娘出门一趟之后,就全无了踪迹,是宋何另有任务交付于他?”迟尉皱了皱眉:“只是宋何不是下了命令,钱府一案,无论大小事,他都要向姑娘问询后方可行动吗?” “宋何这招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迟哥哥还当了真。”衣熠微微摇头:“宋何这是做给别人看的,让他们以为此案是由我探查,他只是最后判个结果而已。 而叶飞飏也并未失踪,他还好好的待在廷尉府里呢!” 迟尉一头雾水的看着衣熠道:“这宋何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又与这要赶我们走的人有何关系?” “迟哥哥且想想,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怎会惹得什么人物出手对付我们?非要将我们赶离邺都城。而宋何为何又对此视而不见?”小說中文網 “难道是钱府血案?”迟尉猜测道:“之前听姑娘提起钱府血案,我便在书院查了些案宗,现这桩案子可是了不得,将当年不少高官都拉下了马,可最后这案子还是不了了之了,难道是凶犯知晓了宋何的所为,前来阻挠?” “不错!”衣熠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出“哒”的一声。 “迟哥哥可知,当年查这桩案件的尤廷尉正最后查到了谁?”衣熠突然压低了声音,面容也是一片肃穆。 “这个……”迟尉思索了会,慢慢的摇了摇头。 “肖、致、远!”衣熠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将名字念了出来。 “肖相爷?”迟尉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吃惊,不由面容一肃:“姑娘所说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衣熠确信道。 “若真是肖相爷,那宋何可是被肖相爷他给……”迟尉说着,以手做刀,在脖颈处比了个手势。 在看到衣熠否定的动作后,又担忧道:“连宋何都已经自身难保了,那我们会不会……”迟尉又看了衣熠一眼,有些不敢深想下去了。 “迟哥哥放心,不会的。”衣熠宽慰道:“他们也不过是给我们做了个警示,好让我们不要再插手此案罢了。” “那姑娘可要收手?”迟尉是知晓衣熠脾气的,但他仍抱有希望,有此一问。 “不会。”衣熠目色坚定,恨恨道:“肖致远是毁我大黎,灭我亲族的刽子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可姑娘要如何与他抗衡?”迟尉忧心忡忡:“他位高权重,身边又有众多追随者保护,纵使我们的人全都算在内,也无法手刃这老贼。” “只是手刃?那也未免太便宜他了!”衣熠摇头反驳:“我要让他逐一失去他最在意的东西,直到他一无所有,受尽折磨后再要其性命!” “姑娘……”迟尉看着这样的衣熠,有些陌生,但姑娘所说的,亦是他的心愿。 “而至于如何与之抗衡,”衣熠勾起一抹带有深意的笑:“自是要寻找盟友了。” “盟友?”迟尉越不懂衣熠的想法了。 “自是——宋何!”衣熠一挑眉头,拍案而定。 翌日一早,衣熠便已准备妥当,只等青枢将书册装上马车,即可动身。 “姑娘。”迟尉一身白衣,现在衣熠的身侧,目露担忧:“姑娘真的决定如此?” “迟哥哥,我意已决。”衣熠头也不回,一双眼只盯着马车上被捆得整整齐齐的书册上。 “唉。”迟尉沉默半晌,终是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小院里去了。 他昨日规劝了姑娘许久,最终却被她说服了,昨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仍是不放心。 可那又如何?姑娘自有打算,他只需跟随着她,护持着她就好了。 “姑娘,可以了。”青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马车被这些书册塞的满满当当,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小马的头顶。 也不知它是否能拉的动? “嗯。”衣熠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吧。” “姑娘不带婢子同去吗?”青枢眨了眨眼,换了种说法:“姑娘这些书册谁来给姑娘抬呢?” “无事。”衣熠笑着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到时自有人会抬这些书册,你不必担心。” 话落,她便抬腿进了马车,小马儿扬了扬头,踢踢踏踏的踏着步走了。 随着记忆里的路线,衣熠费力的将马车驾到了廷尉府的大门前。 拐至侧门,刚下马车前去推门,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你是谁?”一个穿着捕吏服的男子瞪着眼睛上下扫视着衣熠,疑惑的问道。 “我是宋何宋大人的门客。”衣熠压低了声音,对着这名捕吏躬身揖礼。 “门客?”捕吏想了想,语中的疑惑更浓了:“宋大人的门客不是只有叶公子吗?” “哦,我是新投奔到宋大人府中的,今日已是第二次来,兄台可能还不曾见过我。”衣熠再次躬身揖礼。 “那也不成!”捕吏肃着一张脸,看起来很是不近人情:“没有廷尉大人的手谕,你就不能进!” “咦?这不是叶公子上次带来的那位公子吗?你可是来找宋大人的?” 正在此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个圆脸汉子,他看着衣熠与之前的捕吏在争执,忍不住过来一瞧,却正好认出了衣熠。 “我说老五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圆脸汉子见衣熠面有难色,眼一转便知道了内情,走上前去环住那名捕吏的脖子:“大家都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又作何这般?放他进去就是了!” “呵!”捕吏口中带了些讥讽:“这宋大人政绩不怎么样,这门客倒是收了不少。得得得!你进去吧。” 衣熠听到允准后,急忙赶到了马车旁,便要驱着马车往里进。 “等会!”捕吏又阻止道:“你这是要将马车也赶进去?” “正是。”衣熠又解释道:“马车里都是些宋大人要的书册,我都给带了来。” “不行!”捕吏一口回绝:“你可以进去,但马车不可以进去!” 衣熠眼中精光一闪,似是察觉了什么,又问道:“那可否让我叫些人出来搬这些书册呢?” 捕吏皱着眉不耐烦道:“不行不行!要进就进,不进就赶紧离开!廷尉府岂是你能随心所欲之地?” 圆脸汉子见这老五又犯了死脑筋,便在一旁打着哈哈:“行行行!这位公子,老五既然给了颜面,你就先进去吧,若是宋大人怪罪,就说我赵二一会儿就亲自前去赔罪。” 衣熠无法,也只得将一马车的书册留在外面,只身进门。 沿着上次叶飞飏带的路一路走过来,却现廷尉府里竟不如上次来那般热闹,路过的几道门室都静悄悄的。 到了叶飞飏的小院,更是如此。院里似乎多日未曾打扫,有些狼藉,房舍的门窗紧闭,似没有人在此般。 衣熠推开了小院半掩的门,走了进去,刚走到正堂的廊下,便听到了叶飞飏的声音。 “……宋叔,这李大人说的您可相信?” “小少爷可是有什么疑问?”宋何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他可是那人的岳家,真会为了我们与那人的关系闹僵?” “怎么不会?这事可是他让我们做的!” “我怕他是拿我们在试探那人的底线。”叶飞飏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凝重来:“若真是如此,恐怕我们可是凶多吉少。” “小少爷大可不必多心,这李大人虽是那人的岳家,可他早已对那人心怀芥蒂,面上虽是对他言听计从,可暗地里不知背着他做了多少事。”宋何语气笃定。 “宋叔说的如此笃定,可是握了他什么把柄不成?” 宋何不曾出声,可屋内却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来。 第三十七章、欺瞒 衣熠听到这些,已被惊在原地。 宋何竟然口呼叶飞飏为“小少爷”! 难道叶飞飏竟不是他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仅是宋何的门下食客,帮其出谋划策而已。反倒是恰恰相反,这处在下位的,竟然是宋何?他甚至还可能是叶飞飏的家仆! 可她知道,身为家仆,就是奴籍,是不可能登上仕途,成为朝廷命官的! 这宋何又是如何脱离奴籍,登上仕途的?他是如何办到的? 也或者,这叶飞飏是城中哪户豪门世家的公子,只是想来廷尉府历练一番,恰巧这宋何又是他们家的家臣,所以他便以门客的身份出入廷尉府。 可是不对啊!若叶飞飏真有这种高贵的身份,那他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去碰触肖相这颗逆鳞的!他的家族也定不会让他如此胡作非为! 她可不会忘,之前在与叶飞飏查汪海时,叶飞飏口称他是汪海的“故人”。 而且在席间,汪海的眼神三番五次的停留在叶飞飏腰上的那块玉牌上!他目中流露出的感情,可不止是故友那般简单的! 她基本就能断定,这叶飞飏定与钱府一案有着深深的纠葛。 所以他们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为何要在人前扮演这种戏码?难道他们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隐秘? 衣熠想到这,只觉得喉咙里干痒,忍不住往下咽了咽。 还有叶飞飏所说要对他们不利的“那人”,有很大的可能是指肖相。 看来她之前的怀疑没有出错,这肖相或是肖相的人果然出手干预他们重查旧案了,不止将他们困在此处,还派了人守住门口,轻易不得进入。 而他们口中能护住他们的“那人”的岳家“李大人”,指的又是谁? 肖相的岳家? 衣熠锁紧眉头仔细在脑中搜寻,却一无所获。 迟哥哥只告诉她了邺都的大致形势,并未详细告知她肖相的势力究竟多大。 但想来,这“李大人”既然身为肖相的岳家,那官位自不会小了,怎么也得是九卿之一吧? 九卿中,姓李的,难道是太常卿——李盛博? 哈!她可真没想到,这看似位高权重,无坚不摧的肖相爷,竟然被他岳家摆了一道!不知他知晓后,心里是怎么个感触。 衣熠在心底暗暗嗤笑,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幻莫测,阴晴不定起来。 只是,这李盛博为何要与肖相作对?他们之间是有了什么不得了的龌龊,才让李盛博对肖相下了这么重的手? 又是为何,就恰巧找到了叶飞飏和宋何这对身怀秘密的主仆来重查此案? 而宋何又是掌握了李盛博的什么把柄,竟让他不惜冒着与肖相撕破脸的风险,也要救出他们二人? 衣熠一时接受了这么多的秘密,感觉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只想立时回到小院好好思量几天。 正当她下定决心,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时,门外却突然想起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随着每次脚步的落地,间或带着什么器物的碰撞之声一并传来。 屋内的人好似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笑声蓦地停顿了下来。 衣熠回转的脚步也急忙转了回来,贴着廊沿疾步躲到小院的后面去了。 “叶贤弟!可在否?”人还未曾进门,带着笑声的粗狂声音便传了进来,随即,小院半开着的门便被来人推了开。 来人手里拿着一盒未开封的茶罐,一手持着四只杯子,正是那个自称赵二的胖脸汉子。 叶飞飏自然也听到了来人的呼唤,起身迎了出去:“哎呦!赵二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自是被叶贤弟这里的闲适给诱来的。”赵二说着,左右四顾一圈,脸上不由带了抹疑色:“这里只有叶贤弟一人?” 叶飞飏眉眼微垂,还未等说什么,宋何的声音便在室内响起:“还有老夫。” 说着,便从室内踱步而出。 “宋大人。”赵二看到宋何,急忙将手中的事物放在石桌上,躬身揖礼道。 “赵捕吏好眼色,老夫还未曾出来,便被你看出来了。”宋何边摇头笑着,边走到了石桌旁坐了下来。 他看到赵二放在石桌上的茶杯,不由笑道:“你拿着茶叶来便也罢了,怎么还拿了四只杯子来?可是怕这里少你一口茶喝,故而为自己准备了两只杯子?” “宋大人说笑了。”赵二似是跟他们很是熟识,神色中并无下属见到上官的紧张之色:“只是卑职在之前曾见到了余公子,记得他说是要来此找寻宋大人,想到叶贤弟这里已无多余茶盏,便自己带了来。怎么?这余公子还未到此吗?” 叶飞飏听到赵二的话过后,暗自与宋何对视一眼,可脸上却并无异色:“还未曾来此。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许是如此。”赵二也不去多想,只是笑着说道:“卑职前两日偶然得到了这一罐太平猴魁,便想着要拿来与宋大人和叶贤弟共品。今日可算腾出功夫了。” “竟是太平猴魁!想来老夫已经有几年未曾饮得此茶了,飞飏,快去沏一壶来,我们边品茶,边等余公子前来也不迟。”宋何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指着那罐茶叶对叶飞飏吩咐道。 “求之不得。”叶飞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伸手便拿起那罐茶叶,向室内走去。 就在他背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尽失,一双鹰目里射出凛冽的寒光。 “究竟是何物,竟引得宋大人如此急迫,不等我来便要独享了?” 却在此时,衣熠迈步从小院的正门走了进来,见到宋何后,躬身揖礼:“宋大人。” “余公子来的虽有些迟,但却来的巧。”赵二看到衣熠前来,将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调笑道:“叶贤弟刚去沏了茶,你正好能赶上第一壶。” “赵捕吏。”衣熠见了他,忙拱手道:“之前事有匆忙,还未曾谢过赵捕吏的援手之恩。” “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赵二拜了拜宽厚的手掌,很是不放在心上。 “这是生了何事?说出来也让老夫听听趣。”宋何说着,向衣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衣熠只好将之前在廷尉府门前生的事又说了一遍,宋何又亲自向赵二道了声谢。 “那余公子又怎会来得如此迟?”宋何笑得和蔼,可看着衣熠的眼神里却有着深深的探究。 “这……”衣熠故作为难,垂目道:“路上遇到了不眼熟的捕吏,被盘查了几句。” 宋何听到这话,忍不住扭头去看赵二,却也见着赵二一脸的不自在:“兄弟们也是为了保护廷尉府里的安危,这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说完,自己也低下了头,好似有些愧疚。 “不错,不错。”宋何好似没看出赵二脸上的不自在,依旧笑得和蔼:“既然廷尉大人都已经亲自下了严令,你们是该认真值守的。” 赵二沉默了下,又咽了咽吐沫,忽的站了起来,向宋何揖礼道:“宋大人,卑职突然想到还有位要犯没有彻查,这便要带人前去了。若是叶贤弟出来了,还请大人代我跟他告声罪。卑职告辞。” 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知女公子此来是为何?”宋何见赵二离开,这才开口询问起正事来。 “叶公子送来的书册,我俱已读完。这次便是来归还书册的,还有……是来向宋大人求个主意。” 衣熠面露颓色:“近几日我听家中婢女讲,说是开铺面所用的银钱被人骗走了,我昨日跟去要账,却现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极有可能是吴家的人在报复我,故而来向宋大人求策。” “唉。”宋何心知这段时日亦会有人对衣熠下手,此时听衣熠说的情形,自知这幕后之人并非吴家,虽为她的诚实感到歉疚,但秉着他的谋划,他却并不打算据实相告,反而要在这之上推波助澜,让她去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女公子可知老夫现今的处境?”宋何故作无奈道:“前两日自这地牢里,逃跑了两名重要钦犯,现在整个廷尉府都戒严了!我们都要全力查找那两名钦犯,其余事务一概不理。 所以女公子之请老夫也无奈,不若女公子再等等,待抓回这钦犯后,老夫再去帮你处理吴家之事。 至于那些书册,恐怕还要女公子再带回去,再仔细查看是否有何遗漏,你既然是老夫亲定的探查人,那便做好你探查的事,若有现,自可先去查明。 至于这银钱,女公子大可放心,老夫向来爱才心切,必不会看着女公子一家白吃苦头,老夫这里还有些银钱,女公子可先拿着应应急。”宋何说着,又从袖口里取出一袋银钱,推向衣熠。 衣熠听着宋何的话,虽然面色不改,但心里对他极是唾弃。 这老狐狸!都已经有人出手相救了,竟还打着将我送出去当挡箭牌的心思呢! 他是怕以李盛博的手段对付不了肖相而做的后手吗? “好,那我就依宋大人所说。”衣熠接过钱袋,捏了一捏后,低垂下双眸,轻声应下。 此时,从内室方向逐渐飘过一阵香气,衣熠扭头去看,却是叶飞飏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马脚 “好茶!真是好茶!”宋何闭着双目,嗅着空气中飘着的茶香,不由慨叹道:“这太平猴魁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味道就比其他好了太多!” “宋大人,还请自重!这里可是有女公子在场!”叶飞飏看到宋何一副痴迷之态,不由笑着提醒道。 “无妨,宋大人一腔爱茶之心,很是赤诚,倒让我等自愧不如了。”衣熠笑着替宋何解了围。 “女公子请。”叶飞飏就着赵二带来的茶盏,先给宋何和衣熠两人各捧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持在手中。 “之前在室内,听得女公子说你将书册都送了回来?”叶飞飏轻嗅一鼻茶水中隐约的兰花香后,缓缓开口。 “是。”衣熠看到他,不由又想到了之前宋何与他的谈话,眼神中不免带了丝探究。小說中文網 “不曾想女公子这般快的就将所有的书册读完了,很是了不得。”叶飞飏漫不经心的夸了句。 衣熠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来,微微酌了口。 “女公子来时我并未看到,可是在赵兄之后而来?” 就在衣熠刚将茶水饮入口中,还未等咽下之时,叶飞飏突有此问,吓得她神色一紧,险些呛到。 “自然。”衣熠急忙压了压嗓子,止住咳意后,才缓缓开口。 “之前女公子可有去过什么地方?”叶飞飏看着衣熠的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却好似有着一抹洞悉。 “叶公子这是何意?”衣熠故作不解道:“我并未去过别处,自进廷尉府后,便一路寻了过来。” “那女公子在路上耽搁这许久,可是走岔了路?”叶飞飏将茶盏搁置在石桌上,出“哒”一声的轻响。 “不曾。”衣熠搁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可神色间却很是淡然:“只是被路过的两名官差捕吏拉住,问了几句话而已。” “女公子可还记得他们的样貌?”叶飞飏盯住衣熠的眼睛不放,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异色。 “有一个是高个儿,有一个是矮个儿。高个儿方脸宽鼻,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矮个儿瘦脸眯眼,腰间缠一布袋。”衣熠仔细回想着,说出的话却不含糊。 “只有这两人拦住了女公子去路,问了这么久吗?他们可问了什么?”叶飞飏似是不信,又向衣熠逼近了几分。 “不知叶公子想知道什么?”衣熠微微后仰,看着叶飞飏的视线里不由露出了些羞恼与警惕:“叶公子想知道什么直说便是,小女子自会与公子详说。” “飞飏,够了。”宋何见到衣熠面上带有薄怒,急忙制止了叶飞飏的盘询,又看着衣熠陪笑道:“飞飏也是过于担忧女公子,做事莽撞了些,但他并无恶意,还望女公子见谅。” “小女子不敢不见谅。”衣熠语气中仍带着情绪,说出的话也有些冲:“叶公子是宋大人的左膀右臂,小女子自是不敢得罪的!” “这……”宋何有些尴尬,左右看了他二人一眼,只得对衣熠道:“不知女公子可还有他事?若无他事,老夫便与飞飏去处理些要事,就不能再奉陪女公子了。” “宋大人哪里话,是我冒昧来访,这便告辞。”衣熠赶忙起身,与宋何躬身揖礼,就此离开了小院。 看着衣熠走远后,宋何不解的问道:“小少爷之前这般询问她,是何意?” “宋叔没现吗?”叶飞飏目色幽深:“恐怕我们之前所说,都被这余姑娘给听到了。” 衣熠快步穿过廷尉府的门廊,又拐了几个弯,直至看到眼前廷尉府的侧门时,才放缓了脚步,忍不住长呼出口气。 真是吓死她了! 当时在她躲进屋后时,本以为不时便会被人抓获,可不曾想,院后竟有一道小径,通向了一闪老旧的木门。 木门被锁链层层缠绕,根本打不开,可好在木门的旁边有口大水缸,她踩着大水缸正好能爬到院墙上去。 她就这么逃出了小院,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可谁知在转过院墙后,竟遇到了两名捕吏,正是之前她与叶飞飏形容的那一高一矮的官差。 他们盘问了她几句,在得知她是要去叶飞飏的小院后,竟将她送到了门口。 也幸好她转回来了!若她真直接回了家,那不就明摆着告诉叶飞飏和宋何,她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秘密了吗? 只是叶飞飏在看她的眼神中有着怀疑,是她伪装的还不够好吗?是否让他现了什么破绽? 衣熠想边着,边迈出了廷尉府的侧门,直到侧门关闭时出“哐”的一声,才将她惊醒。 衣熠扭身看着廷尉府的门,只觉得这门里黑黢黢的,连阳光都投不进去,里面仿佛潜藏着什么,只要她推开这扇门,便会突然跃出来,将她啃食干净。 天空烈日高悬,灼热的炽烤着大地,可阳光照在衣熠的身上却并未让她感觉到温暖,反而令她冷冷的打了个寒颤。 衣熠摇了摇头,赶忙挥掉这怪异的情绪,转身钻进马车里,驱使着小马向家的方向跑去。 “砰砰砰!”衣熠大力的敲着门,直到门里面有青枢的脚步声逐渐传来。 “姑娘?您回来了!”青枢打开门,看到衣熠白着一张脸,疾步走进了房间,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便知事有不对。 青枢眼珠转了转,边吩咐玉瑶将马车上的书册抬进屋,边转身要去书院寻迟尉前来。 可还未等她出门,便有一个书童扮相的小子走上前来,对着她躬身揖礼:“这位阿姊!可还记得我?” “你……”青枢被挡住了去路,本是面现不耐,可在看到来人时,脸上又露出笑容来:“茗茶?你怎么在这?” “不只有我,我家少爷也一起过来了!”茗茶说着,又转身向后招手道:“少爷!你快些!” 青枢也跟着茗茶的动作往后看,果然,后面还有个白衣少年正磨磨蹭蹭的走过来,不是时诺还有谁? “哎呀!”青枢刚想笑出声,却猛的想到姑娘还不知有客来访,忙叫过青璇招待他们,自己跑到衣熠的房间报信去了。 衣熠正坐在椅上整理着今日自己听到的消息,可却被青枢跑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还未等她训斥出口,青枢便抢先道:“姑娘,时公子来了。” 时诺? 衣熠听到他的名字,神色间带了些怔忡。 他来干什么?难道他是来……提亲的? 衣熠忍不住皱了皱眉。 现在她想先理清自己脑中的那团乱麻,怎么会有心思与他谈那种事? 想到此,她刚要说不见,却又被青枢抢先一步:“时公子已经到了门口,现下说不准已经进了正堂了,姑娘可要快着些。” 麻烦! 衣熠有些羞恼,刚要向前迈步,又停下了脚步,边解着髻上的布条,边对青枢吩咐道:“去给我拿件衣裙来。” “姑娘,这样就很好了,不用再换的。”青枢左右看看姑娘的服侍,嘟着嘴说道,可就在衣熠将要出口催促前又小声惊呼道:“哎呀,姑娘!您这是搁哪蹭的?这手肘处怎么还黑了一块?” 手肘? 衣熠的手势顿了一顿,急忙脱下外袍去看。 果然,就在左手手肘处,蹭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灰。 这定是在她爬墙时不小心粘上去的! 那叶飞飏在廷尉府时,对她的一系列盘问便有了缘由。 他当时正是坐在她的左手边,定是现了这块脏污! 怎么办? 衣熠顾不得再去想时诺是否在正堂等着她,一屁股坐在了梳妆台前,兀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若是让叶飞飏现了她偷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她会怎么对付她? 会借肖相之手铲除自己?还是将此事告知李大人,让他派人将自己灭口? 抑或他们亲自出手,将自己灭口? 衣熠思来想去,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是被灭口,不由得被吓出一身冷汗。 “姑娘,快些吧!时公子还在外头等着呢!”青枢见衣熠停了手,只坐在梳妆台前呆,不由轻声催促道。 衣熠的头微微动了动。 时诺? 他来的时机如此之巧,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还是他不曾放弃他上次的提议,过来提亲的? 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答应他的提亲的! 她怎么忍心将他卷进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来呢? 青枢唤了半天,也不见姑娘回神,只好说声得罪,自己动手了。 解下姑娘摘了一半的布条,又将一头乌散开,重新喷了油,盘了支随云髻,左右插上珠花,饰上博鬓,更显衣熠温柔婉约,蕙质兰心之姿。 又去衣箱里选了件桃红色交领右衽的轻纱襦裙,要给衣熠换上,手却在摸到她湿透的里衣时顿住了。 姑娘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青枢蓦然想到了姑娘回来时那一脸惨白的脸色。 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让姑娘坐立难安? 那这时公子来的可真是不巧了! 她要不要去告知时公子,说是姑娘今日不便相见? 正在青枢迟疑间,衣熠已回过神来。 她缓缓将自己的里衣褪去,又拿起搭在一旁的干净帕子,仔细擦了擦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裙。 “走吧。”衣熠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扯着笑,说不出是喜是愁。 船到桥头自然直,若真叫叶飞飏察觉了,那她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是万万不能将时诺也卷进这蹚浑水中来。 衣熠想着,便领着青枢走向了正堂。 第三十九章、误解 正堂里坐着一位眉目如画的白衣少年。 他的身前站着一名青衣书童,此时正眉飞色舞的跟他说着什么。 少年也不嫌烦,只是含笑看着他。 日光从门外照进来,在少年的身上镀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微风自堂外穿进来,微微鼓动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袍。 他就像是林间轻柔的风,山间潺潺的水,将安宁和静谧带到了她的面前,洗涤了她的烦忧。 “时公子。”衣熠站在廊下瞧了他一会,只将自己心里、脑里那些纷杂的思绪抛到了天边之后,才笑着开了口。 时诺微微侧头,看到了从廊下正向他走来的衣熠,竟然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中,每次见到衣熠时,不是一副逃难时的凄惨模样,便是一身利落俊俏的男子装扮,似今日这般粉妆玉琢,碧鬟红袖的模样是从未见过的。 他只觉得今日的衣熠格外的仙姿玉貌,顾盼生辉,看着衣熠的神色中不觉带了些惊艳,怔在了当下,就连面庞也渐渐地红了起来。 茗茶自也是微微一愣,但他醒来的也快,在看到自家少爷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拿手捅了捅他的后腰。 “哦,女公子。”时诺腰间一痛,被惊醒了过来,看到衣熠站在他的面前笑着看他,忙起身揖礼道。 “时公子快坐。” 衣熠看到时诺微红的脸色,除了感到些有趣外,自己也有了些羞怯之意,落下这一句之后,自己也忙走到了主位上坐下。 “女,女公子也请。”时诺不敢再看衣熠,低着头只顾客气道。 两人客套了番后,各自在座位上坐下。 此时,衣熠才抽出空来,眼神不着痕迹的左右扫了圈堂内,却并未见到除了这对主仆外的其他外人,看样子时诺此来并非是来提亲的。 衣熠想到此,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有种不知名的失落之意。 衣熠端起茶盏,低垂双目,轻抿了抿盏中的茶水,一面是抚平自己的心绪,一面是怕被身边的青枢觉她心底的那些小心思。 堂中一时静了下来。 “不知时公子此来是有何事?”缓了这片刻后,衣熠觉得略好了些,笑着打破了这片安静。 “哦,我并无他事。只是正巧来附近办事,偶然间看到了女公子身边的这位婢女,便想着女公子应是居住于此,故而上门来讨杯茶喝。只是鄙人贸然来访,还望女公子不要怪罪。” 时诺似才想起来他此行的目的,轻轻咳了声后,才说道。 正巧来这附近办事? 衣熠微微皱了皱眉。 这附近都是些空置的宅子,就是离此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是在隔了一条街外的巷子里,时诺来此是找谁办的什么事? 衣熠虽有疑惑,却并未问出口,只是继续笑着同他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若时公子早来一步,都寻不到我呢。” “女公子最近可是很忙?”时诺略有担忧道。 “忙倒是不忙,只是遇到了些麻烦。”衣熠不想在与时诺的相处中谈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故而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而后故做轻快道:“说到此,时公子总是女公子、女公子的唤我,我实在是有些别扭。” “那不知女公子要我如何唤你?”时诺不解道。 “不如就唤我月萝姑娘吧。”衣熠想了想,笑道:“时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自是该以亲近之人相待。” 一旁服侍的青枢本有些惊诧,但听到衣熠的这番解释后,又释怀了,神色也逐渐归于平静。 “月,月萝姑娘即是如此说,那鄙……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时诺听到衣熠的话,不由有些欣喜,脸上的笑也越合不拢了。 “时哥哥?”衣熠看时诺的表情着实有趣,又故意调戏了他一番,见到他的脸色又涨红了一分,忍不住偷笑起来。 “刚才月萝姑娘说是有了麻烦,是何麻烦?不如说给我听听看,若是有我能帮上的,我定义不容辞。”时诺恰巧看到了衣熠的偷笑之举,忙正色起来。 “无甚大事,时哥哥不必担忧。”衣熠见时诺说的郑重,也逐渐熄了笑闹之心。 “便是月萝姑娘不说,我也知晓。”时诺见撬不开衣熠的嘴,直接挑明了话:“我听闻最近有人针对月萝姑娘,不让月萝姑娘的铺面开张,还贪了月萝姑娘的银钱,可有此事?” “这……”衣熠有些不愿诉之于口,面现为难。 “有了这等难事,月萝姑娘为何不去寻我?”时诺有些埋怨道:“我不是与月萝姑娘说过了,所有为难之时,便可来寻我。” “这也并非为难,我们现下还有银钱,足够生活所用。”衣熠低着头,兀自犟道:“我自己尚能解决,时哥哥不必为我烦忧。” “能解决?”时诺有些气急败坏:“月萝姑娘又能如何解决?他们俱是身居高位之人,就连宋何都被他们软禁在廷尉府中,轻易不得出入,再顾不上姑娘你了!月萝姑娘又何苦独自苦苦支撑?还不如遂了他们的愿,离开邺都城吧。” 衣熠听到前面时,还有些哀戚,但越往后听,她脸上的神色就越为讶异,直到时诺说完,她的脸色已极为愤愤了。 “时哥哥,你是如何知晓的这般详细?”衣熠盯着时诺的双眼,冷冷的质问。 “我……”时诺一下惊醒过来,他快的翕动了几下双眼,垂下头去,端起手旁的茶盏呷了口茶。 “你们先下去。”衣熠盯着时诺的视线不见转动,直接挥了挥手,将青枢和不愿离开的茗茶给赶了出去。 “时哥哥至今还要瞒我?”衣熠见时诺迟迟不肯开口,便直接道:“要不要让我替时哥哥找个借口?” “若说时哥哥知晓这事,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时哥哥在这邺都也是有不少至交好友的,从他们嘴里听闻一两件隐秘之事也不无可能。 而且这廷尉府内也确实被禁严了,官员出入都要盘问一二,何况那里还有众多的捕吏衙役,人多口杂的,冒出一点口风,也必会让才高八斗的时哥哥猜到十之八九。 就连我的商铺,我也曾跟时哥哥说过,时哥哥若是有心去查,便自会知晓商铺所在,同时也自会知晓我的婢女仆役在东奔西跑,以采买木料桌椅,四处寻人改建内饰。故而这被骗了银钱一事也逃不出你的耳目。 只是,我昨日才细想明白这针对我的神秘人是希望我离开邺都城,其中不无我去要账之时,从那些人的口风中探听到了一二,可时哥哥又是从何知晓,怎么知晓的?” “我……我……”时诺迎着衣熠冰冷的眼神,嘴唇张了又合,讷讷不语。 “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秘人所为,而是时哥哥在看清了邺都现今的形势后,亲自下的手?”衣熠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有理由相信,许是时诺为了保护她,又见到宋何被软禁,特意布下了这个局,好让大家以为是肖相动的手,不得不遵从。 即便宋何从廷尉府中出来了,她那时也逃远了,就算他还要继续重查当年旧案,,他也不可能再冒着被肖相现的风险去找她回来。 只是他不懂,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逃离! 他在这么做之前,为何不与她商议就贸然动手?害得她做了个愚蠢的决定,搞不好就会连累到所有人的性命! “不,不是我!”时诺也急忙站起身,摇着手拼命否认着:“我怎会对月萝姑娘做出这种事?这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衣熠一脸的不相信:“若不是你,那又是谁?” “我……我不能说!” 时诺急出了一身的汗,他真的是有口难辩!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已答应某人,不可将他的身份告知任何人,若是此时告诉了她,那必会牵扯到之前的许多事,那这个人的身份便会呼之欲出,他暗伏多年的筹谋也再保不住了! “时哥哥现今还不肯承认吗?还想要欺瞒着我?”衣熠仔细的看着时诺半晌,突然大笑起来,脸上不掩失望的痕迹。 “月萝姑娘,月萝!你要信我,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不会的!”时诺目中露出丝恳切,却在衣熠不断的摇头下,逐渐熄灭。 时诺低头垂目,任凭衣熠的指责,默不作声,在微微一叹后,他平静的抬起了头,对着衣熠躬身揖了一礼。 “今日时某贸然来访,多谢女公子的茶点款待,若是时某惹得女公子有了什么误解,心内不快了,还望女公子看在往日情面上饶恕时某的不妥,时某保证,再不会来搅扰女公子的生活,时某就此告辞。” 言罢,时诺轻抚袖袍,偷偷在手里捏了件什么物事,而后转身离去。 衣熠看着时诺的身影走远,跌坐在座位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守护神,总在她心内不安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无论她遇到多大的困难,每当看到他,她的心就会安稳下来。 可没有想到,他才是把她推到悬崖边上的推手。 面对着这一盘打乱的残局,她该如何去挽回颓势? 第四十章、致歉 青枢在送走时诺这对主仆后,返回正堂后,却见姑娘正坐在椅上哭的凄切,不由大惊失色。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青枢忙从怀里拿出帕子,半蹲下身,轻轻拭着衣熠面上的泪水,焦急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婢子出去了会的功夫,您便如此难过?” 衣熠只是摇头抽噎,不答青枢的问话。 “难道是那位时公子?”青枢猜测道:“时公子做了何混账的事,竟惹得姑娘如此伤心?” 衣熠听到时诺的名字,脸上的泪落得越汹涌起来。 青枢看着姑娘扑簌簌的眼泪,心疼不已。她突然想到姑娘之前的所有反常作为,心底不由得冒出了个令她极为惊诧的想法。 难道姑娘喜欢上时公子了?所以在时公子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姑娘便将她和茗茶支了出去,便是想要跟时公子说明白她心里的话? 可为何姑娘现在又如此伤心,难不成是时公子拒绝了姑娘? 想到这,青枢忍不住生气起来。 这个时诺,他可知姑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姑娘能看上他,也不知是他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故而才有此造化! 可他竟不知惜福,还敢伤了姑娘的心!这怎能让她咽下这口气? “姑娘莫伤心,婢子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青枢想着这些,说话的口气便带了些情绪出来。 话落,还不等衣熠反应过来阻止她,便闷头向外跑去。 “哎呦!” 门外突然传来迟尉的痛呼声,继而是青枢略带惊慌的声音。 “迟小将,您没事吧?婢子这就扶您起来。” 衣熠正擦了泪,站起身想去追青枢,可不想竟听到这段对话,忙踩着小碎步小跑出去。 只见门廊下的迟尉正在青枢的搀扶下一脸痛苦的站起身来,他的一只手还捂着右膝关节,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迟哥哥,这是怎么了?”衣熠顾不得自己的那点儿情绪,忙让一旁的婢子们合力将迟尉抬到了他的居室,又让人去请医者前来诊治后,才坐在塌旁关心道。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迟尉笑着安抚她,也安抚了跟在衣熠身后一脸愧疚的青枢。 “怎会如此不小心?”衣熠忍不住责怪道,语气中对兄长的担忧之情也让迟尉倍感熨帖。 “刚才我见青枢急急忙忙的往外跑,可是出了何事?”迟尉笑了一下后,突然想到了之前生的事,关心的问道。 “迟小将若不说,婢子还差点将这事给忘了。”青枢一拍脑袋,急声道:“姑娘,婢子这就去将他们追回来!” “等等!”衣熠赶紧在她跑走前制止了她:“你追他们去干什么?” “时公子那么对您,姑娘忍得,婢子可忍不得!”青枢还是一副愤愤的模样:“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如此不知好歹……” “胡说什么!”衣熠厉声打断了青枢的话,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又缓下声音:“根本就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快正午了,你下去准备准备,一会把我和迟哥哥的膳食端进来食用。” 说罢,便扭过头去将医者留下来的膏药拿到了橱柜处,低头摆弄起来。 “是。”青枢微微揖礼,面带不甘的下去了。 直到青枢走得远了,迟尉才开了口:“姑娘喜欢上了时诺?” “迟哥哥别听青枢的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衣熠急忙否认道。 “别骗我了。”迟尉的声音带了一抹笑意:“我可是过来人,你能骗得了青枢这个小丫头,却骗不了我。” “我……”衣熠有些手足无措,默了半晌,终于垂走回了迟尉的床前,坐在了他身侧的榻上,将她对时诺的猜疑如实相告。 “时公子我是知道的。以他的为人,断不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来。”迟尉笑得一脸温柔,缓声安慰道。 “迟哥哥也不曾了解过他,怎么就知道了他的为人?”衣熠听着迟尉的语气,觉得他偏向了时诺,不由有些赌气道。 迟尉看着衣熠略撅起来的嘴,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他同在书院,过了这些时日,自然是了解他的。” “迟哥哥在书院见过他?”衣熠记得时诺说过并未见过迟哥哥,可此时听到迟尉如此说,有些惊奇道。 “是啊,见了还不止一面。”迟尉的神色中带了些慨叹:“他特意向人打听了我的消息,装作与我不期而遇,可谈话中却处处破绽,好多次都无意间提到了你。 在得知我们生活的窘境之后,又与他的书童一道在我面前演了场救命的烂把戏。昨日我拿来的那些银两,便是他一定要报我救命之恩硬塞给我的谢礼。 如此一个会为他人着想的率真公子,又怎会是那种在人背后耍手段、弄绊子的阴险小人呢?” “可……若不是他,他怎么不与我挑明?”衣熠内心早已被说服,可她仍嘴犟道。 “你刚才也说了,他不能告诉你。”迟尉微微叹气:“时公子是我所见中最为守诺的正人君子,许是他答应了某人不将此事说出,故而无法对你言明。这你可不能责怪于他。” “迟哥哥到底是谁的亲近之人?怎么在言语中对时公子如此有偏袒!”衣熠有些后悔之前的莽撞,又见迟尉处处向着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自然是向着姑娘的。”迟尉的语气越轻柔:“若姑娘真心喜欢时公子,自是要解开这心结,与他重修旧好啊。” “我,我可不喜欢他!”衣熠的脸上透了些红,急忙扭过头去,轻声嘟囔道。 “哈哈,好,你不喜欢他,是他喜欢你。”迟尉见衣熠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笑得有些开怀。 可他笑过之后,再开口的语气中便多了些缅怀:“姑娘,在这世上,遇到一个肯全心待你,喜欢你,而你又恰好喜欢他的人,着实不易。相遇便是缘分,倘若缘分到了,那你定要牢牢抓住它,切莫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当初。 我已经错失了我的缘分,所以我希望你能抓住你的缘分,永远都不要松开手。我想,这也定是你阿姊的希望。” 衣熠扭头看他,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如同阿姊那般疼爱,宠惜的目光,立时,她的鼻翼有些泛酸。 “姑娘!饭好了,婢子端进来了?” 这时,青枢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来,在得到应允后,将饭食摆在桌面上。 “姑娘,快净净手,准备吃饭了。”玉瑶捧着一盆干净的水走了进来,笑着跟衣熠道。 衣熠有些犹豫,她听过迟尉的话后,心里便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去吧。”迟尉突然说道:“切莫后悔。” 衣熠与他对视一眼,目光突然坚定起来,来不及与她们说明,便疾步奔出房去。 她一路冲进书院,不顾看门老者的阻拦,不理周围公子的纷议,直直的跑进了时诺的竹楼里。 “时哥哥?时哥哥你在吗?”衣熠跑遍了竹楼的里里外外,却并未现一人。 她不由有些沮丧,难道时哥哥被她伤透了心,已经离开了邺都? 衣熠低垂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廊桥下,看着桥下的泉水潺潺,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有脚步声从远处的竹林里传出来,继而,是茗茶略为惊诧的声音。 “哎?女公子?” 衣熠忙从桥上站起来,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看向了那名站在茗茶身后的白衣公子身上。 “时,时哥哥。”衣熠有些胆怯的嚅嗫着。 时诺看着衣熠似乎有话要说,便掏出了些银钱拿给茗茶,对他说:“你去张记点心给我买些我爱吃的点心回来。” 茗茶有些不情愿,他可记得自家少爷在与这女公子在屋内说完话出来后,表情是有多落寞,定是女公子说了什么话伤着少爷了,他可要在这看好,免得少爷又被这女公子欺负。 时诺见茗茶半天不动,又轻轻推了推他,眼神里有着不容拒绝。 茗茶无奈,只得接了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时诺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踏上了竹桥,在衣熠面前立定,微垂双目道:“不知女公子光临寒舍,是有何事?” “我……我……”衣熠吞吞吐吐,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公子可是还为之前的事生气?”时诺不肯抬眼看她,语气虽然平静,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来:“若是女公子仍未解气,时某可任凭女公子打骂,绝不还手。” “不,不是的。”衣熠瞪大了眼睛,看着时诺的神情中带着心疼:“时哥哥做事一向光明正大,并非是那等会在人背后下绊子,做手脚的卑鄙小人。”小說中文網 时诺听到这,不由惊讶的抬头看向她。 “是我莽撞了,不听时哥哥的解释。在未曾明辨缘由之时,就胡乱指责时哥哥,让时哥哥受了这些委屈。”衣熠很是自责,说着说着,声音便低落下来。 “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跟时哥哥赔礼道歉的。 时哥哥,对不住。” 时诺很是不解,之前她明明那么断定在她背后做手脚的小人就是他,此时又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相信了他的为人呢? 不过,他已不想再深究到底是她自己想通了,还是有人为她解了惑。只要她信他,已经足够了。 白衣少年又恢复了他翩翩之姿,脸上也展露出了最衷心的笑意,仿佛霏雨初霁的天空,明亮而又干净。 第四十一章、和解 待茗茶买过点心急匆匆的跑回来后,看见的便是自家少爷与女公子两人面对面站在竹桥上。 一个面目含羞,虽然脸上被蹭成了只大花猫,可却依然无损她的倾城之姿。 一个面红耳热,虽然努力作出一副云淡风轻之姿,可不住抽动的嘴角却揭露了他内心的欣喜若狂。 茗茶不解的挠了挠头,他虽然看不懂两人周围萦绕的那股氛围为何,但他直觉自己最好还是不要上前去打扰了,于是拎着糕点转身而去,寻了处僻静之地,就着水袋里的清水,将糕点吃个一干二净。 他的直觉告诉他,即使他一块都没有给自家少爷留,但他家少爷不止不会罚他,说不好还会夸奖他呢! 且不说那厢茗茶是如何猜想他家少爷的想法的,此刻刚与衣熠重归于好的时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咕噜~” 衣熠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异响,抬头四望,却并未现什么异常。 “咕噜噜~~” 衣熠这次听得清楚了些,巡着声音向前望去,却只见到身前的白衣少年面红过耳。 衣熠直直的盯了他半晌,白衣少年依旧一派淡然。 “咕噜噜噜~~” 却在此时,又一声长长的肚子轰鸣声自白衣少年的体内响起。 少年面上的淡然也随着这声响逐渐窘迫起来,很是不好意思的用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 “噗嗤。”衣熠忍不住轻笑出声,柔声道:“时哥哥可是还未用膳?” “额……嗯。”时诺微微点头,看着衣熠的眼睛里也露出些许委屈来。 “真是巧了,我也未曾用膳呢,不知时哥哥这里有什么可吃的?”衣熠笑眯了一双眼,边说着,边往竹屋内走过去。 “吃的?好像是没有什么。”时诺紧走几步,跟在了衣熠的身后,边附和她,边回忆道:“不过,昨日茗茶在竹林里挖了些竹笋,洗一洗后,应是可吃的。” “时哥哥吃的未免也太随便了些,竹笋可是好材料,只是直接生吃有些可惜了。”衣熠摇着头,语气中略带了些可惜之意。 “我的膳食一向都是由茗茶准备的,除了生食外,我也不会其他,难道月萝姑娘还精通厨艺?”时诺看着衣熠走进厨房,洗菜择菜一气呵成,不由惊讶道。 “也算不上是什么精通,只是在逃亡之时,跟着家中的婢子们学了一手。”衣熠客气道。 “那也很是了不得了!”时诺惊叹的看着衣熠将竹笋切了细细的薄片,用水焯过后,加入了其他几样时蔬和各样调味,便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拌菜来。 衣熠手下不停,又用剩余的竹笋配着新鲜的蘑菇,做了道竹笋香菇汤,配上早晨煮好的糙饭,两人便在廊下厅堂里美美的吃了一顿。 “我本以为,月萝姑娘身边有着众多的仆役,像是做饭这等杂事并不需要姑娘出手,不想姑娘竟出乎了我的意料。”时诺将吃剩的餐盘拿了下去,又沏了壶清茶端上来与衣熠共品。 “世事无常,多一门手艺傍身总是无错的。”衣熠轻啜了口茶水消食,意味深长的笑道。 时诺默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不由叹息道:“是啊,世事无常。” 衣熠侧头看了他一眼,现他的面色有些低落,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便也陪着他安静的品着茶。 “对了,月萝姑娘,现今这邺都局面很是混乱,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时诺出了会神,又突然想到了衣熠的处境来,不由担忧道。 “能有何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衣熠垂眸,看着茶盏里的茶叶在水中随波漂浮,扯出了一抹苦笑。 “可是,宋何已经被软禁了,他会被上面的人怎么处理还不好说,而下一个……”时诺顿了顿,又劝道:“依我看,月萝姑娘还是离开邺都的好。正巧我也在邺都呆够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云游四海,岂不快哉?” “我不能走的,时哥哥。”衣熠看着他摇了摇头,神色也带着认真。 “为何?”时诺目露不解:“你不喜游历吗?” “因为……因为,我姑母。”衣熠突然想到了她之前为自己找的借口,于是继续编造道:“我还未曾找到我姑母,若我这一走,又与她失散了,该叫我上何处去找寻呢?” “是了,月萝姑娘来邺都就是为了找寻姑母的,自是不能轻易离开。”时诺微皱着眉头,似是也没了办法。 “时哥哥,既然已经谈到这个了,那月萝有一事相求,还望时哥哥能答应我。”衣熠看时诺的表情有些恹恹的,略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 “月萝姑娘但说无妨,若我能做到,必义不容辞。”时诺看着衣熠,目露诚恳之色。 “我知时哥哥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字,可是,能否请时哥哥去与他好生说说,不要再针对于我了?”衣熠看着时诺,目露期盼。 她不知叶飞飏他们之后会如何对付她,所以她要提前做出万全之策。 如果她真的挺不过这一关,那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众人了,她要给他们一个生计,也给月萝阿姊留一条后路,所以这铺面必须要开下去的! “这……”时诺面露迟疑,但仍是答应了下来:“好,我会与他好生说,月萝姑娘就等我的消息吧。” “那我就在此谢过时哥哥了。”衣熠听到这个心里极是开心,站起身对着时诺躬身揖礼。 “月萝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起身。”时诺赶忙去搀扶起她,将她拉回座位,也有些自责道:“其实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若非我将自己对月萝姑娘的担忧说与我的那位兄长,他也不会贸然做出此事,说到底还是我莽撞了。” 衣熠微微摇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是无用。” “可月萝姑娘的处境已非寻常,我怕……”时诺的担心溢于言表。 “时哥哥不必担忧,若有我无法解决的事,不是还有时哥哥在此吗?”衣熠笑着安慰他,可心底深处自知,事情的展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时诺听到她的话后,略略心安,低头一笑后,饮了口茶。 衣熠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时诺笑道:“天色已不早,兄长还在家中等候,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时诺有些怔忡,却很快缓过神来,掩住自己的依依不舍,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月萝姑娘一段吧。” 衣熠微点了下头,与时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直至送到了衣熠家的小巷里,两人才分别。 衣熠推开了自家小院的门,便被青枢现了,她向前紧跑了两步,急道:“姑娘可算回来了!之前姑娘着急的跑出去,也不跟婢子们说一声,吓了我们好一跳。” 说着,又招呼着青璇、玉瑶将锅中温着的饭食端上来。 衣熠看这一屋的人都被动员起来了,忙制止道:“不用摆膳了,我已用过了。” “姑娘用过了?是在哪里用的?”青枢好奇的看了衣熠一眼,并未在她身上现装有银钱的荷包,不由问道。 “在一个……朋友那里用过了。”衣熠背过身去,说出的话也有些囫囵不清。尛說Φ紋網 “朋友?” 青枢重复了一遍,心下不由纳闷,在邺都城的这些时日,除了那个心怀不轨的宋何,难以捉摸的叶飞飏还有他们的救命恩人时诺外,难道姑娘还额外见了谁吗? 继而,青枢又想到了之前她所怀疑的那件事,惊讶道:“难道姑娘是去见了时公子?” 衣熠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扯进屋内,讨饶道:“我的好青枢,你可小点声吧!” “姑娘莫非真的去见了他?”青枢瞪大了双眼:“他那么对您,您竟然还要去见他?”继而她又愤愤道:“怪不得之前迟小将阻止我们去追姑娘,他也是帮凶!” “好了青枢,我已经很乏了,你去给我烧点水,我要好好泡一泡。”衣熠说着,做了个疲惫的样子出来。 青枢心下不忍,只能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叹了口气,扭身出去准备去了。 衣熠见青枢出去了,自己也赶忙溜到了迟尉的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迟尉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 衣熠左右看了一眼,偷偷潜了进去,又仔细的关上了门,不让冷风吹进来。 “迟哥哥。”衣熠小声的唤道。 “我一猜,来的就是你。”迟尉语中含笑,声音里也透着了然:“你和他重归于好了?” “嗯,这都是迟哥哥的功劳,若不是迟哥哥点醒了我,我恐怕会抱憾终身。”衣熠说着,对迟尉深深揖礼。 “咳咳,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还抱憾终身?你们往后的时间还多的是,只是我的提醒让你们提前了些时日罢了。”迟尉躺在床上,笑得直想揉肚子。 “迟哥哥此言差矣,恐怕我已再无多少时日了,所以在与他相处的每个时辰,对我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衣熠苦涩一笑,一想到时诺,她眼中的柔情似要化成水般透出来。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迟尉看着衣熠的神色不似作伪,正了正神色,严肃的问道:“姑娘可是有事瞒着我?” 番外三、日以煜乎昼 刚见到熠儿时,她还是个小团子。 母后躺在床上,将她的小手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小心的捏了捏,糯糯的,软软的。 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小小的丑娃娃了。 母亲也看着我笑,尽管她已经很疲惫了。 “母后的乖囡囡,以后一定要替母后好好的保护妹妹啊!” 母后说完,便是一阵的喘。 一旁的医女和嬷嬷们忙围了上来,一面将那个丑娃娃从母后的怀里抱了开,一面围住我往外走,再不叫我往里看。 但我仍记得母后的话,尽管被母后身边的大嬷嬷紧紧拉着,可我仍转过头,拼命地向后望。 透过婢子们走动的间隙,我清晰的看到从母后明黄的床帐下,流淌出一滩鲜红又粘稠的水来。 而后,便是裹着那丑娃娃的大红色丝缎锦被在我的眼前闪过。 我挣开大嬷嬷的手,从众婢子间挤过,直接跑到了抱着那丑娃娃的嬷嬷身边。 “给我。”我说。 嬷嬷愣了一下,似有些犹豫不决,可此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母后的闷哼声。 不及我去看,怀里便被塞进了一个沉沉的重量。 是丑娃娃。 而后嬷嬷们再不许我耽搁下去了,抱起我便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阖上时,我只见到了父皇明黄色的袍角在门后一闪而过。 我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父皇进去了吗? 我虽读书不及远走的大哥多,可我记得嬷嬷们讲过,宫妃产子,帝王是不可以进门的。 虽然母后贵为皇后,又是这后宫内唯一享有封号的女子,但也算是妃嫔之一吧? 那名丑娃娃在我的怀里扭了扭身子,好像在附和我似的。 丑娃娃,你也赞同我的话吗? 第二日,鸣钟大响。 它响了很多下,我扳着手指细数,数来数去把自己都数乱了。 但我记得,上次鸣钟过后,大哥就出了远门,这次又是谁要出远门呢? 我爬下了床,跑到一屏之隔的另一面去,那里睡着丑娃娃。 丑娃娃真的很吵,一晚上哭了很多次,连我也睡不好。 可我还是拒绝了嬷嬷要把丑娃娃抱走的要求,因为我答应了母后,要好好保护她的。 她虽然丑,但,她是妹妹啊! 一会便有嬷嬷带着婢子们走了进来,一番忙碌后,便抱着我们去了大殿。 殿内摆了一座巨大的木盒子,父皇站在这个木盒前,很是哀伤。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也都暗自啜泣。 在其中,我也见到了我的外祖父,他是哭的最为哀伤的,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这是怎么了? 我被嬷嬷安排跪在了众臣之前,丑娃娃却被嬷嬷交给了父皇。 不知父皇对丑娃娃做了什么,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有些无措,又有些急,想站起身来前去看看,可大嬷嬷死死的按住了我。 丑娃娃一张皱皱的小脸哭的通红,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是不是饿了?还是父皇抱的太用力,勒着她了? 我的心疼极了,这可是母后让我好好保护的妹妹啊!哪怕是父皇,也不能欺负她! 丑娃娃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我也仿佛被她感染了似的,陪着她哭的一塌糊涂。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母后也随着先去的大哥一同出了“远门”。 不过那时的我,已经五岁了,被父皇交给了太师、太傅教导,每日要学的课业很多,要练的大字更多,都学不完。 丑娃娃也在那次之后,被父皇给抱走了,我已经有好长的时日没有见过她了。 可今日,太师太傅特意准我休息一日,因为今日是父皇选妃的大日子。 我心中本有些不愿,可太师太傅都说过,这后宫中不可一日无主,就如同这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一样。 我体谅父皇的孤独,所以我也不再心存怨由了。 更何况,我被额外允许去探望那丑娃娃了! 想来,她已经有三岁了吧? 也不知她这三年来的模样是否改变了呢? 虽然我偶尔能在父皇的书房见到她,可见到的大都是她跑远的背影,或者是她躲在屏后不知在干什么而露出的半张模糊的侧颜。 正面的脸孔倒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呢! 但这并不妨碍我去了解她。 我知道她最爱的点心是莲子糕,最讨厌的是核桃酥;最爱喝的是冰镇后的果汁,最讨厌的是温热的茶水;最喜欢桃红的衣裙,最讨厌玄色的宗服;最爱与婢子们玩闹,最烦听先生的授课。 唉!这个妹妹啊,真是跟我一点也不像呢! 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她,比喜欢父皇还要喜欢她! 但她会不会喜欢我呢? 应该会的吧,我可是比父皇还要早就抱过她的嫡亲阿姊啊! 我的心里很是忐忑,所以在走向她寝宫的脚步也很是迟疑,这若让迟哥哥知道了,他一定会笑我的。 我轻轻推开了大殿的门,殿里面静悄悄的。 我路过花廊,里面种的花大多也是粉粉嫩嫩的,就像是她儿时的小脸,粉嘟嘟的。 再推开卧房的门,里面竟没有一个侍候的小丫头! 我有些生气,这些婢子都哪儿去了? 难道在我不注意的这段时间,我的妹妹竟让这些婢子们给欺负了去? 可在看到她仰脸酣睡在榻上时的娇颜,我心里这股火气又奇妙的散去了。 她果真变了不少呢!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榻前,蹲下了身去看她。 她与我不同,在长相上似乎更肖似父皇。 她是尖尖的瓜子脸,我是圆润的鹅蛋脸; 她的眉毛像母后,是弯弯的柳叶眉,而我的眉毛则随了父皇,带了些刚毅; 她的鼻子小巧玲珑,可爱极了;我的鼻子菱角分明,皇祖母总说这鼻子像是她的。 我们唯一相像的,恐怕就只有这张肖似母后的樱桃嘴了吧? 这个现让我有些开心,果然,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姊妹啊! “你是谁?” 丑娃娃醒了,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我是你的阿姊啊。” “阿姊?是谁?” “阿姊……就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亲的人。” “比父皇还要亲近吗?” “嗯!比父皇还要亲近!” “那……比母后呢?” “……嗯!比母后还要亲近!” 她笑眯了一双眼睛,里面装的全是满满的依赖。 “阿姊会陪我玩吗?” “会呀!” “阿姊会陪我用膳吗?” “会呀!” “阿姊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吗?” “……会的呀!” “那,我们拉勾勾!” “好,我们拉勾勾。” 那一日,我陪了熠儿一天,在晚上分别时,她哭的特别凶,几个嬷嬷都拿她没办法。 这又让我想起了我们上一次的分别,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是我知道,父皇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所以给我布置了许多的课业,除了一同在皇家学院求学的几位高官之后和侍读,也不许人来打扰我。 我不能让父皇失望,可我也不想再次与妹妹分离那么久。 于是我与她做了约定,每个月都会来看她。 这不仅是她的期盼,也是我的愿望。 自那日起,我更加奋的读书,更加刻苦的练字,只为了不会在与熠儿约定的那一天爽约。 迟哥哥看不得我这么辛苦,主动为我分担了不少功课,也让我能在当日空出了时间。 可这一去,却让我很是后悔当初的决定。 自父皇选妃后,后宫中着实热闹了一阵子,只不过我在学院求学,很少能回宫一次,所得的消息也都是身边婢子前去打听后带回来的。 只有在选妃后的前几日,我让人去查了是否这些妃子的到来,让熠儿感到了不自在。 在得到她每日里吃好喝好后,我便也安下了心,专心在了我的课业上。 熟料,在我推开熠儿寝殿大门时,却看到一名不知何品级的宫妃,正端坐在主位上,强迫仅三岁的熠儿学习宫规! 宫规? 我心内恨恨。 身为我大黎国身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就算是要学习宫规,也要由父皇亲自去宗庙寻资历最老的教导嬷嬷来教授。小說中文網 教授期间还不得以下犯上,不得违逆公主之愿,就算是有了出格的行为,也要先行禀告皇帝陛下,而后由皇帝陛下亲自令责罚才对! 而这一切,都要等到公主满五岁后,才会逐一开始。 又岂是由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还不知有没有品阶的妃子来多做闲事,任凭她随意磋磨的! 我上前一步,拉住哭的惨兮兮的熠儿,转身便去寻了父皇讨要说法。 父皇听闻后,也极为震怒,不顾群臣的反对,将一众嫔妃驱离后宫,着众各归其家,也再无纳妃之心了。 我抱着熠儿回她寝殿的路上,她的小脑袋始终都窝在我的颈窝处。 连圈着我脖颈处的小胖手也攥得紧紧的。 她脱口的一句话突然将我震在了当下,让我的心内揪痛不已。 她说,“阿姊,你是熠儿的阿母吗?” “熠儿问过奶嬷嬷,阿母是什么模样的。” “奶嬷嬷告诉熠儿,阿母很慈祥,会在熠儿受伤难过的时候安慰熠儿,保护熠儿。” “熠儿之前也受过伤,也很难过,可熠儿从没见过阿母来安慰熠儿,保护熠儿。” “可熠儿有了阿姊之后,在熠儿受伤难过的时候,阿姊就出现了。” “所以,阿姊,你是熠儿的阿母吗?” 我记得在三纲五常里曾有言,长兄为父,长姊如母。 虽有些词不达意,但道理却是相通的。 “……是啊。我就是熠儿的阿母啊。” 熠儿的小手又抓紧了几分,有温热的水珠从我的脖颈处滑落。 没错,熠儿,我即是你的阿姊,也是你的阿母。 以后,有我保护你,任谁都不能将你欺负了去。 第四十二章、开工 衣熠咬了咬下唇,终于将她在叶飞飏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了迟尉。 “什么?” 迟尉大惊失色,不由直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却不小心扯到了膝盖处的伤,疼的他冒出一阵虚汗。 “迟哥哥,小心。”衣熠急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迟尉顺势抓住了衣熠的袖袍,急声道:“那姑娘还等什么!赶紧叫人收拾东西,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衣熠自嘲一笑:“能走去哪?” “除了宁国,我们可以去赤岚,去长宁,或者去允燕也好啊!”迟尉说着,便要大声呼唤外面的婢女们。 “迟哥哥!”衣熠压低了声音,厉声阻止他:“我们就算跑了,又能跑多远?何况,我们走了,宫里的月萝阿姊又该如何?” “可,姑娘……”迟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衣熠挥手制止了。 “迟哥哥,你心里也知,我们这么多人,就算要跑,恐怕也跑不出邺都城范围。若是他们有心,不出一夜的功夫,我们必会被抓回来!无用的!” “难道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姑娘在我面前出事?”迟尉一脸悲痛:“我做不到!” “迟哥哥,此事就算我求你。”衣熠好言相劝道:“月萝阿姊还在宫里,我们既然明知逃不了,何不为她多做打算?” “姑娘只顾着他人,怎么不多顾顾自己?”迟尉一脸不认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姑娘活下来!而不是姑娘为了我们任何一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迟哥哥。”衣熠听迟尉的声音略大了些,怕他引来其他人,再让他们知晓了此事,连连摆手,示意他声音放小些。 “迟哥哥先暂且安心,事情还未到绝对,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衣熠忙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搬了出来:“叶飞飏此人心思诡异难测,谁也说不好他会做如何想,我们且按兵不动,按原计划行事,说不定这就是我们的生机呢?” 迟尉明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可心里仍旧抱有期待。 衣熠见迟尉的脸色似有缓和,忙加紧游说道:“况且,我们还有神秘人这个底牌,若真有不对,时哥哥必不会眼看我出事的!” 迟尉深思了下,想到时诺的人品,他终于默认了衣熠的抉择。 “好吧。”迟尉轻叹道:“但你要答应我,若日后真有不好,你一定不要阻止我们去找时诺。” “……好。”衣熠略有犹豫,但为了安抚迟尉的心,仍旧应下了他的要求。 衣熠看着暂安下心的迟尉,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了声对不住。 她欺骗了他,不止是她之前劝慰的话也好,还是她答应他不会去阻止他们去找时诺的话也好,她都说谎了。 她确实不知晓叶飞飏会做如何的抉择,但倘若她是叶飞飏,那她定不会对偷听到自己秘密的人手下留情。 而她自己,也绝不会在危机之时,将时诺牵扯进来。 就这样吧。 衣熠在心底微叹口气,转身出了迟尉的房间,在青枢的服侍下洗漱过后,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 衣熠刚刚有了些困意之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衣熠立时惊醒过来,套上衣衫便走出门去,要看个究竟。 小院的门口被青玑几个给围了一圈,只听到婢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可说的什么,衣熠一句也没听明白。 “怎么回事?”衣熠扯住现在最外围的一名男子,她记得他叫程耞。 “姑娘。”程耞忙笑着躬身揖礼道:“早上的时候不知谁敲门,属下开门一看,竟有个老丈驾着好大的五辆马车,拉来了满车的竹子,还都是我们大黎的湘竹。 听那老丈说是这竹子是青玑她们之前定下的,属下就找来了她们,没想到她们看到这些竹子,就乐得合不拢嘴,指使那几名车夫将马车赶到铺面那去。 只是这马车有些过于大了,在这胡同里有些转不开,只能慢慢倒退着,先退出去,然后才能走出去。 没想到我们这么小心谨慎,到底还是惊扰到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衣熠听到有老丈和湘竹时,便已猜到是谁了,可那老丈不是不卖与她们吗?怎么这会儿又抢着将这些湘竹送了来? “你去将青璇叫进来。”衣熠想不明白,只好让程耞把青璇叫来,想问个清楚。 “是。”程耞又是揖礼,而后从几人中挤了过去,去叫青璇了。 衣熠微扯了扯外袍,感觉有些冷,便走进屋中等候去了。 “姑娘,您叫我?” 不大会,青璇便疾步踏入内室,见到衣熠后行了一礼。 “外头是怎么回事?”衣熠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是罗老,他推了那些湘竹给咱们送来了。”青璇想到铺面就要开张了,忍不住笑开了怀。 “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怎么过来了?之前不是怎么都不肯卖吗?”衣熠语气中仍是略有埋怨。 “这个罗老倒是没怎么说,只是说一大早就有位公子敲了他的门,将这些湘竹买了下来,让给送到这来。”青璇也很是纳闷,只是她现在却顾不得这些,只道:“姑娘何必现在纠结,这送我们湘竹的好心人是谁,待我们日后慢慢查也可啊!” 衣熠听了青璇的话,心里已经对这个送湘竹的人有了谱。 她挥挥手让青璇退下了,自己却坐在椅子上垂目微笑。 时哥哥。 罗老口中的这个公子,定是他。 只有他才会做出这种一大早就去敲人门的胡闹举措,也只有他会做出这种直接把湘竹送到小院里来的傻事。 想到这,她的心里冒出些许的甜。 看样子,时哥哥的那位兄长是不再为难她们了,那这铺面就可以装得了。 “青枢!”衣熠向门外喊了一声,青璇既知道她醒了来,那青枢必不会再赶着凑热闹的。 “姑娘。”青枢果然在,她急匆匆的走进内室,身后还跟着端着一盆温水的玉瑶。 “先给我梳洗,然后将我那件蓝绿色的衣裙拿来。”衣熠的脸上带有一抹舒心的笑,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青枢听到衣熠说出那件蓝绿色的衣裙时,脸上便有些疑惑。 这件衣裙是她月初新为姑娘做的,当时姑娘就说这件衣裙很有黎国的味道,让她把这裙子收好,待铺面开业之时,她才会取出来穿。 而现在只是改铺面,又不是铺面开业,姑娘穿得这么早是为何? 不过她却并未多言,只是去打开衣箱,在玉瑶妆扮好姑娘后,服侍着她穿上了这件衣裙。 衣熠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满意一笑,而后才去了正堂用膳。wWW.xszWω㈧.йêt 饭后,衣熠便带着青璇、青玑还有王炳一起去了曹家兄弟的住处,在胡同口的阴影处停下了马车,主仆四人在此处静静等待。 “师傅,师娘,我出门了。” 远远的,胡同里传出了小虎的喊声,而后,一阵脚步声便向她这边走来。 衣熠掺着青璇的胳膊走下了马车,刚站稳脚步,小虎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小虎!”衣熠轻声唤道。 “咦?”小虎被吓了一跳,看到衣熠等人时,不由提了一口气,忙将她们带到了一处隐蔽之地。 “女公子?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他小声说着,还偷偷往外瞅了瞅。 “自然是来找你的!”衣熠被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逗笑了。 “找我?”小虎一愣,又恍然道:“女公子放心吧!我既拿了你的银钱,便不会跑!” 他说着,脸上又露出担忧来:“只是女公子,我这几日一直都有去女公子的铺面查看,可每天都能看到木条,难道女公子还未筹到银钱买木料吗?” “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的。”衣熠笑着看着他:“我已经准备好竹料了,就等小虎师傅等闲了去上工。” “什么?凑齐了?”小虎听到这个消息,竟比衣熠还要高兴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看看!我定会给女公子改建一间在这邺都城内独一无二的好客栈来!” “小虎就爱自夸!羞羞羞!”青玑听到他的豪言壮志,忍不住用手刮脸去逗他。 小虎这时也不像之前那般羞恼了,只是抬手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来。 一行五人上了车,不慌不忙的赶到了衣熠的铺面。 小虎看着铺面内的格局,拿着炭笔在一块大大的麻布上改改画画。 衣熠凑近瞧了一眼,却被他这满布的线条绕的眼晕,只得放弃。 青璇也凑上前去,看了一会儿后,似乎看出了什么名堂,与小虎一起比比划划,看起来似模似样。 青玑呢,此时也在忙着指使王炳搬桌子,抬椅子,忙得好不热闹。 这时,自门口又走进来四个半大的少年,均是一身短褐打扮,手里不是拿着钉锤就是拿着长木凳,在屋里扫了一圈,在看见小虎后,俱都向他跑了过去。 而后,那四个少年又围着湘竹干起活来。 整个铺面内,也就只有衣熠是闲着的了。 衣熠想了想,在去谢过时诺和回小院之间迟疑不决。 可这时,青枢突然自门外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姑娘,有信了。” 第四十三章、消息 衣熠听到这,顾不得与青璇等人说一句,便随着青枢赶紧离开了。 衣熠回到了小院后,从玉阳的手中拿过那封印着火泥的信封,又禀退了众人,坐在椅子上细细读了起来。 信上并无多少字,但字字句句都极为关健。 “姑娘谨启, 属下按照姑娘的指示,抵达故陵郡后,便秘密查访项原。 终不负姑娘所托,在一偏僻之乡查到了此人,只是俱乡里人说,这项原早在七年前便已辞世。 其辞世后,家中仅剩老母及一八岁的儿子。 可没过多久,这乡里便了山洪,其母在被寻到时,已亡故多日。 而其子的尸却遍寻不到。有人说是被山洪冲走了,也有人说是被人救下了。 属下又探寻多日,终在一人口中得知,项原之子似被人牙抓住,贩往他处了。 仍有一事,希望姑娘知晓。 属下在暗查当中,现似有两拨人马也在查这项原的消息,只是一方明目张胆,一方隐匿很深。 属下是否仍继续追查项原之子的行踪?那两波人马的底细是否需要追查? 下属,李毅敬上。” 衣熠看过之后,点起火折,将这封信销毁,也不急着动笔,反倒是细细思量起来了。 这项原死的时间也太过蹊跷了! 在七年前就故去了,也就是说他一回家便病故了? 继而那里就生了山洪,他的亲人也是辞世的辞世,失踪的失踪?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毅也在信中说,在他暗查之时,又有两拨人马在追查项原的下落。 她能确定,有一拨定是李盛博的人马,那另一拨呢? 会不会是叶飞飏的人马? 可叶飞飏不是受了李盛博的命令在追查七年前的旧案吗?又为何不一齐追查,非要将人马分成了两拨进行追查? 叶飞飏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衣熠揉了揉太阳穴,稍稍缓解了自己胀的脑袋,而后提笔在空白的信纸上写道: “李毅谨启, 那两拨人马无须探查,小心着他们,别让他们现你。 项原之子必须要找到,最好能在那两拨人之前找到他,带回来! 其次,随信附了五两银钱,切要拿好。 姑娘。” 衣熠写好后,拿起纸抖了抖,将未干的墨渍抖干,才将它叠好,放进了信封里。 “玉阳!”衣熠向门外唤道。 “姑娘有何事吩咐?”玉阳自门外出来,躬身揖礼。 “去拿五两银子,附在信内,再将这封信送到驿站中去。”衣熠将信递给玉阳后,如此嘱咐道。 “是。”玉阳再次揖礼,扭身走出了房门。 衣熠叹了口气,以手抚额,将她近期所得的消息在脑中捋了捋,总觉得自己离真相进了一步,可每次都是越靠近,迷雾越重,越让人看不清。 先是宋何与叶飞飏布下陷阱,让她不得不听命于他们,与其一同探查肖相的大忌——钱府之案。 而后在查案之时意外得知,这叶飞飏似与钱府旧案有关。 接着宋何与叶飞飏便被肖相的人软禁在了廷尉府,她偷听到他们查案之事,是被李盛博指使。 也是从那里得知,叶飞飏是宋何的主人,他们接手此案,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最后,李毅的来信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想,这叶飞飏果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难道,他是七年前钱府的旧人?也是要针对肖相的? 那李盛博身为肖相的岳家,本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啊,又为何要动肖相这块逆鳞呢? 衣熠实在是想不明白,于是起身往迟尉的房中走去。 “迟哥哥?”衣熠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他的允许后才走进内室。 “迟哥哥可是好些了?”衣熠看着迟尉桌上的一碗见底的药,关心道。 “好多了。”迟尉笑着给她宽心:“再喝两天这药,我就能下地走动了。” “这也都怪青枢!做事毛毛躁躁的,该让她来侍候你,直到迟哥哥腿脚大好才行!”衣熠语带自责。 “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只是你们非要我躺着不准动。青枢呢,也是为你着急了才有些失态,她这段时日来可比以前强了太多。”迟尉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姑娘来我这,也不是只来跟我说青枢之事的吧?之前我听门外有驿站的人来送信?是谁送的信?李毅吗?” “嗯。”衣熠点了点头:“我让李毅去查的事有了眉目,他便给我捎了封信来。” “何事?”迟尉一直都不知道衣熠派了李毅出去是作何,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钱府一事,我怀疑叶飞飏与钱府此案多有牵扯。”衣熠压低了声音,脸上也露出了肃穆之情来。 “钱府?”迟尉微微皱了眉:“姑娘怎么还在查这个案子?先停下手吧!” “我让李毅查的时候,宋何还未曾出事,而他给我带回来的消息,也很重要。”衣熠摇头反驳。 “他说,之前我要查的那个人已经辞世了,可却有一子沦落在外。又说,他现也在查这人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两拨人马。 我怀疑其中一拨人马是叶飞飏的,而另一拨就是李盛博的!”衣熠看着迟尉的眼睛里带了些好奇:“只是我不懂,为何李盛博要出手对付肖相呢?” “李盛博跟肖相啊。”迟尉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他们曾经一段恩怨官司,不知是否能帮上姑娘。” “是何官司,迟哥哥快说说。”衣熠将椅子往迟尉的床榻旁移了移,急着催促道。 “原本,这李盛博只是乡村的一名先生,也是肖相爷的启蒙之师。他见肖相爷才识过人,便有了招他为婿的心思。 可巧,这李盛博的女儿呢,又对肖相爷一见钟情,自此是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嫁给他。 可肖相爷的眼中却并无情爱,他一心要做那人上人,所以对李盛博的女儿也并不放在心上。 时日一久,这李盛博的女儿便有些气急败坏,终于有一日,她当众约了肖相爷去小花园一见。 肖相爷当然是不会去的,可这女公子不信,不听众人的劝阻,非要去等。 她从清晨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夜半三更。 这等来等去,等出了事,被路过小花园的一名酒鬼给占了便宜。 这李女公子回到家中寻死觅活,李盛博又惊又痛,便去质问肖相,又求他救下自己的女儿。 肖相爷见她一心求死,无奈之下,也只好与之完婚。” “那不对啊!这肖相既然救了李盛博之女,那李盛博为何又要对付肖相呢?”衣熠很是不解道。 “我还没说完呢!”迟尉摇了摇头,继续道:“肖相爷与李家千金完婚的确是救了她。 荣升为肖夫人的李家千金也以为自己日后会与肖相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可是,她却怀孕了!孩子,却并不是肖相的! 这么一来,可算轰动全城了! 李盛博满以为肖相会以此休妻,可没想到,肖相爷自己却毫不在意。 我之前就说过了,肖相爷的眼里只有权势地位,根本就没有她! 刚开始,李盛博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肖相爷是个重感情的人。 但时日一久,他便觉出不对了。 这肖相爷既不关心自家女儿,也对这孩子不闻不问。 母子两人在偌大的相府里只是个摆设。 再细问自家女儿,才得知肖相自成婚后,便从未碰过她,更休谈对她好了。 自此,李盛博便彻底将肖相爷恨上了。” 迟尉说完,便示意衣熠将桌上的茶水给他端过来,润润口。 衣熠立时照做,眼中也不由露出惊叹来:“迟哥哥,这等肖府辛密,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这可不算什么辛密了!”迟尉先是故作高深的看了一眼衣熠,而后破功而笑:“这肖夫人在相府不受重视,她身边的人自也不会事事替她打算。经常拿他们母子的事说与外人听,在平民中虽未传开,可在达官贵人中,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原来如此,所以李盛博才会对肖相下手。”衣熠目露深思,突然觉得李盛博这个父亲做的还算不错。 “此言差矣。”迟尉又摇了摇头:“李盛博若是真的为他女儿着想,便会拼尽一切将她从相府中解救出来。可过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嘴上说说,全无动作。还借着肖相的势,在外胡作非为。他对肖相下手,也只是最近而已。” “那是为何?”衣熠有些听不懂了。 “据说,肖相自与三国联手,灭了大黎之后,便不再管事。太子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肖相身边众多跟随者都受到了太子一方的打压。 可肖相却好似全不在意般,不止不想对策,反而开始作壁上观。许多支持肖相的豪门世家已经开始对肖相不满了。这李盛博此时跳出来,也不过是想取其代之。” “所以,他那套为女儿的说辞也不过是掩盖他真实目的的遮羞布罢了。”衣熠点了点头,这才知道了事情真正的因由。 第四十四章、合作 早上起来,便见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下起了蒙蒙细雨来。 衣熠见青枢今日沉闷的很,嘴角都耷拉下去了,随口问了句,哪想着青枢边往衣熠的身上套外衫,边埋怨起这天气来。 “昨儿傍晚,婢子见天上没什么云彩,以为今儿定是个好天气,便将闲置的被褥拆了不少,提早泡在了盆里,谁知今儿一起来,天上便落下了雨。” “哦?只是这点小事就给你烦闷成这样了?”衣熠听了她的抱怨,忍不住调笑几句。 “姑娘不知。”玉瑶在一旁凑趣道:“青枢姐姐拆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拆出了好大一盆的被褥,倘若今日洗净晾上,那明日便可晾干,她也能提早将被褥缝上。 可看今日的天气,这雨保不齐会下上几天,那些被褥又不能一直泡在一个盆里,到时也只能一天一换水,想必到时几位姐姐们可有的忙了。” 青枢似笑似嗔的睨了玉瑶一眼,可嘴角也提了上来。 “好你个玉瑶,本是心疼你年纪小,不打算让你帮忙,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姐姐便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这一盆的被褥就都交给你了。”青枢用手轻轻点着玉瑶的小脑袋,笑着骂道。 衣熠瞧着她们玩闹,自己也很是开心,正乐着呢,不想程耞在外禀报,说是有客来访。 “谁呀?这一大早的。”青枢听过后,忍不住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 “行了,快给我梳妆吧。”衣熠坐在了梳妆台前,略略施了些粉黛,便打着伞,来到了正堂。 屋内坐着位公子,见到衣熠施施然的到来,仰起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看向她。 “女公子。” 衣熠撑着伞的手一抖,险些将伞给扔到地上去,幸好身后的青枢及时接了过去,避免了她在此人面前失了态。 “叶公子。”衣熠缓缓揖了个礼。 “看女公子的样子,似乎并不想见到鄙人啊。” 叶飞飏站起身,踱着方步慢悠悠的走到了衣熠的面前,声音里带着确凿。 “怎么会呢?”衣熠略略垂目,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眼睑之下:“叶公子恐怕误会了。你我同为宋大人的门客,又一同协助宋大人审理案件,我怎会不欢迎叶公子呢?” “是吗?”叶飞飏笑得破有深意:“我以为,自廷尉府一别,女公子便再不想看见我们,恨不得立时离去呢。” 衣熠感到自己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便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将这战栗生生给疼了回去。 衣熠微微一笑,并不去回答叶飞飏的话,反而笑着问道:“不知叶公子此次前来,是宋大人有了指示吗?” 叶飞飏听到衣熠说起正事,也收了自己再额外试探的心思,挑了挑眉后,又回到了座位上坐了下来。 要知道,他此次出来颇为不易,若不能在约定期间赶回去,那下次他们可能再不会顾着同僚之情了。 “宋大人自是有了指示。”叶飞飏点头道:“但这之前,我与女公子还有别的话要说。” 说着,他的眼神向四周扫了一圈。 衣熠会意,将婢女们支了出去,又关紧了正堂的门,这才继续问道:“叶公子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我知道女公子前日听到了我与宋叔的对话。”叶飞飏直言道:“女公子想必也清楚,你听到的这些,代表了什么。” 衣熠神色一凛,面容也严肃起来。 “女公子大可不必紧张,想必女公子也知道,我既然敢如此说,那必是没什么恶意的。”叶飞飏看到衣熠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些防备,急忙举着双手,连连摇动。 “若我对女公子起了什么杀心,那女公子现在已被……”叶飞飏顿了一下,露齿一笑:“也不会到现在还好好的坐在这了。” 衣熠又盯着叶飞飏,目露思索之色,但在她想了一会儿后,紧绷的身子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说的没错,若他真起了杀心,在他起了疑心的那天,她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断熬不到今天的。 “那叶公子到底是何意?”衣熠琢磨了下措辞,缓缓开口道。 “鄙人想诚请女公子身后的人与我们合作,当然,好处自是不会少的。”叶飞飏笑着拱手道:“之前叶某不知女公子身后还有此等人物,曾多有得罪,还望女公子勿怪。” 衣熠微微皱眉,丝毫不懂叶飞飏的意思,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她亦知道,此时绝不能露出任何的疑虑,否则以叶飞飏精明,必会察觉出不对。那他之前的种种所说也很有可能会作废。 “这个……”衣熠故作思虑,而后对叶飞飏微微一笑:“叶公子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再相瞒,自我家……主人出手后,我的一切行事都已身不由己了,但叶公子今日的所说,我亦会告知我家主人,他会做如何答复,我亦不知。” “这是自然。”叶飞飏听到的衣熠的话后,不止不见不耐,反倒很是兴奋,连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起来:“只要女公子身后的这位先生肯答应,让叶某等多久都不迟。” 衣熠微微一笑,随即端起茶来。 叶飞飏知道这是她想送客了,也知趣的站了起来,笑道:“钱府一案虽暂时没什么眉目,但我仍想再去查查看,不知女公子后日可有空闲?” “许是有的。”衣熠客气道。 “那叶某后日再来叨扰女公子,细说这查案之事。叶某告辞。”叶飞飏躬身揖礼,面带笑容转身离去。 衣熠在门前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后,脸上那得体的微笑便垮了下来。 她急匆匆的跑进迟尉的房间,刚要说什么,却看见程耞正立在一旁等迟尉吃药,而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迟尉在喝药的间隙中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满头满脸的汗,便知是有事要与自己商议,一口喝光碗里的药汁,又将药碗递给一旁的程耞,示意他下去后,才开了口:“说吧。” “迟哥哥,刚才叶飞飏来了。” 衣熠等了这一会后。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之前那般激动了。 “叶飞飏?”迟尉愣了一瞬,上下仔细打量了番衣熠后,稳下心来:“他来作何?” “他……说是要与我合作?”衣熠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带着迟疑。 “合作?”迟尉更是不解道:“为何?”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误会了我身后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在为我做靠山。而他就要与这个人合作。”衣熠皱着眉头,仔细想着最近生过什么,自己又怎会给叶飞飏造成了这种误解。 “你把这一阵外面所生的事好好与我讲讲。”迟尉听过她的话后,心里放下了叶飞飏要对姑娘不利的担忧,随即又开始担心起姑娘是否被人利用了。 衣熠顿了顿,将这些时日所生的一切详细告知,差点连她当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都要细细详说了。 迟尉边听着衣熠的话,边快在脑内思索着。 慢慢的,他脸上严肃的神情逐渐消融,嘴角也缓缓重新展露了笑容。 “没事的,姑娘。”他长叹了口气,安慰着依旧愁眉不展的衣熠来。 真是当局者迷啊! “姑娘你大可想想,叶飞飏既然是宋何的小主人,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外面定会有他们的班底。 而宋何一直以为,给姑娘造成麻烦的,必是肖相的人,故而会对姑娘有着再利用一次的心态。 可,他们在外面的人手却突然现,姑娘归家后,第二日便有神秘人替姑娘解决了这个麻烦。 以宋何他们多疑的性格,会不会认为,姑娘的身后有个神秘人在护着姑娘? 而这个人,会不会也非常有实力,甚至与肖相不相上下。 他们既然现了这一点,那必定也会认为,只凭李盛博的势力,对付肖相都是困难重重,又怎能再额外树立一位与肖相不相上下的敌人呢?” 衣熠越想越觉得迟尉的话有道理,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接口道:“所以,今天叶飞飏便会来此,以诚相待,想要与我合作?” “以诚相待?”迟尉摇着头笑了。 “不对,是以退为进。”衣熠自己又反驳了自己的猜测:“他并非是想要真心与我合作,只是想以合作为由,告知我身后的人,他们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误会一场,也要我们不要追究了。” “不错。”迟尉点了点头,很是欣慰。 “那,他们要与我们合作什么呢?”衣熠又不解道:“我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表明是在针对肖相啊!” “姑娘自己没觉得是在针对肖相吗?”迟尉挑了挑眉,戏谑的看着她:“可在姑娘得知那幕后之人是肖相后,在查案时,便很是卖力了。以叶飞飏和宋何的毒辣眼光,自能看出来。 而他们却以为,同样针对肖相的并非是姑娘,而是姑娘身后之人。” “所以,叶飞飏此次说的合作,也有几分是带着真心而来的?”衣熠目中神色一闪。 “很有可能。”迟尉看着姑娘神情上的变化,也露出了了然的笑。 “好!既然他们要合作,那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来与我们合作。” 门外的蒙蒙细雨略收了收,只是天色依旧昏暗,乌云依旧低垂。 第四十五章、隐情 很快,便到了她与叶飞飏约定好的这天。 衣熠早早的就起床收拾好了自己,也比往日提前用了膳。 此时她正怀着略带忐忑的心情坐在正堂的主位上,有些心神不定。 不一会儿,玉瑶便一路疾走过来,向她揖礼道:“姑娘,叶公子的马车已经驶到了胡同口,现下他正往这里走来。” 衣熠肃着一张小脸,轻轻的“嗯”了一声后,才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哑,忙端起一旁早已凉透的茶水灌了半盏,又轻轻抿了抿干涩的唇。 她有些更紧张了,只觉得左胸口的小心脏已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仿佛会在下一瞬便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此时正坐在她左下的迟尉,却见他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之后,站起身来,随着青枢一同退下去了。 正堂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衣熠定了定神,闭上眼又将昨日与迟尉练了许久的那套说辞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再睁开眼时,她又恢复了镇定。 ‘没什么可怕的。’衣熠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只要在叶飞飏面前像以往一样镇定自若,按着昨日和迟哥哥演练那般说出来就够了。’ 而后,她的耳中便听到了堂外的门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叶飞飏到了。 “叶公子。”衣熠笑着起身,对走进门来的叶飞飏揖了一礼。 叶飞飏上下扫了衣熠一眼,见到她一身男装打扮,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半的担心,脸上也带出了笑来。 “女公子有礼了。”叶飞飏回以一礼。 “不知女公子是否已经跟那位大人转述过叶某的话了?”叶飞飏脸上带着衣熠从未曾见过的谦虚,也让她有些好奇起这叶飞飏误以为的“大人”是谁来。 “自是当然,叶公子前日走后,我便将叶公子的话转述给了我家主人,当然也得到了我家主人的肯。”衣熠面上带笑,眼睛里却隐隐含着一丝担忧。 她知道,这句话是有疵漏的。 若是叶飞飏前日并未全信于她,且让人在她家小院附近看守的话,那必会现,她并未与什么人有过通信。 这句话自然也会不攻而破。 叶飞飏是什么样的人,她虽不大能看出来,但只看宋何的为人,那必能看出,他也是个谨小慎微之辈,思虑之全,可称之怖。就算他们已经有了可信的猜度,那也会再细查一番。 可迟尉却说他们不会。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得的消息是经过反复验证的,从未有过失手,所以在得到他们以为的可信消息之后,便不会再细究了,尤其是在如此紧迫的当下。 虽然当时她对此仍有意见,可她的处事经验毕竟没有迟哥哥的多,所以她选择听迟哥哥的。 “那真是太好了。”叶飞飏的脸上露出一种深舒口气的放松,又很快被他掩了下去。 可衣熠时刻盯着他的动作表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片刻的异常。 衣熠也放下了心来,暗暗舒了口气。 迟哥哥说的果然没错!他们真的有些托大了。 “叶公子前日说要与我细说的查案之事,不知是何事?” 衣熠怕再说下去会露出破绽,急忙谈起正事来。 “几日之前,鄙人偶然之间寻到了一户钱府的旧人,他们就隐居在邺都城的城郊,改头换面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而此人,多少也与女公子有所牵扯。”叶飞飏笑得很是神秘。 “与我有牵扯?是我认识的人?”衣熠细想了一遍,却并无所获,看着叶飞飏的眼神中不免露出些许困惑。 “认不认识鄙人倒是无从知晓,只是女公子所住的这间小院,曾经却是他家的。” “这间小院的原东家?”衣熠有些惊奇,怎会如此赶巧? 青枢无意间选下的这户小院竟然是钱府旧人的,那这小院之后那间闹鬼的大宅子,岂不就是钱府? 这天意,果真是弄人。 衣熠顿时有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我一直以为钱府满门俱都被屠,不想竟还有漏网之鱼!”衣熠讶异道。 “要细说起来,他们也并非是漏网之鱼,此前也只是钱府门下的外门奴才,只是他们这家受了钱家人的青眼,这才被允许在这条街上过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依靠着钱府过活的普通人家而已。”叶飞飏摇了摇头,将这家人的情况大略说了说。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苦要改头换面,躲到城郊过活去了?”衣熠不解,既然是外门下人,想必那寻仇者也不会故意为难到他们,他们又为何出逃呢? “女公子且想啊,他们既然是得了主家的青眼,那必然会帮着主家做了些一般的外门奴才所不能做的事,对这钱家人的隐秘,多少也会知道一点的。当他们见到了钱府的惨案,又听说是仇家上门寻仇,又怎能不心生恐惧呢?”叶飞飏提点着衣熠,在看到她一副恍然大悟之态时,才笑着站了起来。 “既然女公子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别再耽搁了,这便起身吧?” 叶飞飏说着,便背手向门外走去。 衣熠微皱了皱眉,也跟在了他的身后,踏上了胡同口的那辆马车上。 马车一路疾驰,城门,又往偏僻之地拐了好几次,才来到了一处村落里。 衣熠跟着叶飞飏从马车上下来,顺着崎岖不平的小路一路走过去,走到了村子最里的一户大宅院前。 衣熠看着眼前这座宅院,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是一座五进深的大宅子,朱门碧瓦,房梁众多。 只看它的外面,根本就想不到,这里面住的竟是钱府曾经的外门奴才! “怎么看痴了?”叶飞飏看到衣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出口笑道:“快随鄙人去叫门吧。” “等等!”衣熠一把抓住了叶飞飏的袖袍,郑重的问道:“叶公子可确信这里住的是那户人家?” “女公子不信?以为叶某在同你玩笑吗?”叶飞飏挑了挑眉,神色中带着股不耐。 “女公子在犹豫什么?钱府的案宗里不是夹了册钱府的进出账册吗?难道女公子竟不曾好好通读?” 叶飞飏看着面前的衣熠,说话的语气不由顿了顿,又压了压语气里的火气,放缓声音道:“只一个外门奴才,拿到的月银堪比朝廷侍郎一个月的俸禄,更何况这受到钱家人青眼的外门奴才了,只怕更会多出不知多少倍。 别说他们只是盖了间这样的宅子,便是将整个村落都盖上宅子,鄙人都不会感到稀奇!” 说罢,便甩开衣熠的手,隐含着怒气几步走上前,用力拍打起门环来。 “来了,来了!” 门里传来一个男子苍老的声音,不大会儿,便见一老丈将朱门拉了开。 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衣熠二人,语带困惑:“你们是找谁?” 叶飞飏一整袍袖,向老丈揖礼道:“这位老丈,我们是廷尉府的幕僚,来此是为寻刘老爷一些陈年旧事,还望老丈代为通传。” 老丈见叶飞飏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以为是过路的读书人,不想竟是官府的人,一下子便多了些畏惧,也不敢去通传,只是让开了身,将叶飞飏和衣熠两人让了进来。 “二位官爷快请进,小老儿这就使人去寻老爷。” 话落,便走进门口的一间小屋,从里面踢出一个略年轻些的男子,让他去向主家通禀,自己则引着两人绕过门屏,去了会客厅堂。 坐了不到盏茶的时间,从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位胖胖的四十余岁的老者来。 男子浑身穿金戴银,大拇指上一枚硕大的玉扳指几乎盖过了他的整只手指。 “二位官爷有礼了。” 老者未语先笑,一路拱着手踏入了大堂,见礼之后自己又坐在了下位上,将主位给让了出来。 “不知二位官爷找到草民是为何事?” 老者嘴上虽然问得很是淡然,可看着两人的眼睛却很是畏缩,不敢同二人直视。 “刘老爷,我们也无他事,只是听闻您知道一些陈年旧事,便来打探打探。”叶飞飏率先开了口。 老者喝茶的动作一顿,茶水撒了一些,在他的锦服上污了一片。 身旁的下人忙拿着干净的帕子去擦,却被他一脚给踹翻在地。 “滚出去!”他将茶碗顺势砸到了那人的头上,大声骂道:“竟敢拿这么烫的茶给二位官爷喝,还好这次烫到的是我,要是不小心烫到了二位官爷,我看你们有几条命去赔!” 而后又站起身,转头对着衣熠二人拱手陪笑道:“草民的下人不懂事,吓到了二位官爷,还望二位官爷不要放在心上,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吧。” 衣熠看着地上那名被拖出去的仆人,有些坐不住了。 可叶飞飏看到这一幕,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孔老二,看样子你这几年的潇洒日子过得很是不错,竟比当年还要得意几分啊!” 胖胖的老者听到这个,身子不禁一抖,连说出的话都有些颤。 “这位官爷在说什么?草民怎么听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隐情(二) 叶飞飏好整以暇的看着老者,不止不回答老者的话,还微微笑了起来。 老者亦是没了后话,只是微微躬身,现在了堂屋的中央。 他的脸上也开始了冒出了许多细小的水珠,但他却不敢去擦拭,任由它们颗颗凝结,最终凝成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下来。 堂外,原本很是晴朗的天空,此时却被从南面飘来的大朵乌云缓缓蚕食着,天色也逐渐昏暗下来。 突然,天空中劈下了一道闪电,震耳的雷声响彻天际,随即,大雨滂沱。 老者被这声惊雷给吓到了,不由身子一颤,软倒在地,看着叶飞飏和衣熠的眼神中也透着兢惧。 “孔老二,你还不承认吗?” 叶飞飏站起了身,缓缓逼近了软在地上的孔老二,脸上却还是维持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以为你藏在这种偏僻的乡村,改了名换了姓,过着深居简出不理俗事的日子,就不会有人找得到你,你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你以为,那件事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切早已尘埃落定,那自然就没有人认得出你了? 你想的也确实不错,当年,那么多与钱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都被牵扯了进来,可唯独只有你,藏在此处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却未被任何人现。”叶飞飏蹲下了身,用两只手指捏起老者挂在脖子上的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坠,轻轻嗤笑了声。 “可你知道你是如何被我查出来的吗?”叶飞飏轻轻将手一松,那块玉坠便重新掉落,砸在了老者皱巴巴的锦服上,自己也站起身来。 老者睁大了双眼瞪视着叶飞飏的动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们来了也有一阵了,怎么还没见到你那几位夫人呢?据说除了你的原配夫人外,其他几位夫人那可都是响当当的美人儿! 尤其是被你宠爱有加的五夫人,更是娇艳动人,老丈可否将其请出来,与鄙人一见? 说起来,鄙人这次还是特意为了感谢五夫人而来。”叶飞飏看着老者略有恍然的神色,自己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 “若不是你的五夫人过于贪财,让你的下仆伪装成你,将你那位于东胡同的小院儿给贱卖了,我也不会派人去追查他,又从他那儿寻到了你的行踪。” 老者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目眦欲裂,一只手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大声吼道:“这个贱妇!这个贱妇!她毁了我!她毁了我!!” “她毁了你?”叶飞飏脸上的温度逐渐消失,整个人看起来都冷冰冰的:“怎么会是她毁了你?虽然她贪了些,可交给她那小院地契的人可是你啊!所以,她犯下的事,你自然要替她解决的,你说对不对,孔老二?” 老者听罢,沉默半晌,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颓败下来:“罢了!草民认了,你们将草民带走吧,但草民家里的人是无辜的,求两位官爷放他们一条生路。”仦說Ф忟網 “刘老爷似乎误会了。”叶飞飏见他态度软化下来,也不再咄咄相逼,反而摇了摇头道:“我们此来,并不打算将你带回去处置,只是想知道当年的那件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当年的事?”老者困惑地看了叶飞飏一眼,又低垂下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当年那件事,其实草民什么都不知道。那日之前,草民的一家正巧被岳家叫去帮忙锄地,待回来之时,那事便已生了。在那之前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对,何人所为,草民并不知晓。” “那你帮钱府这么些年,可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买卖?”叶飞飏毫不放弃,继续问道。 “暗地里的买卖?”老者苦笑一声:“草民是得了主家的青眼,但说到底,草民也不过是个外门奴才。像那种关系到钱家命脉的大事,草民又怎会知晓呢?” “那你的夫人呢?”叶飞飏有些急躁道:“你的夫人不是因为会一手通经活血的手艺被钱家老夫人特地叫进府里住了些时日吗?她也不曾听闻过?” 这时,突然从门外小跑进来一位穿金戴银的半老徐娘,“噗通”一下跪在了叶飞飏的身前。 “官爷明鉴啊!奴家并未从老夫人那听到什么隐秘之事!老夫人虽然喜爱奴家的手艺,可但凡有客来访,奴家便会被老夫人身边的奴婢押到外室看守,从无例外!求官爷看在我们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了我家老爷一命吧!求官爷饶命!” 说完,便对着叶飞飏磕起头来,直磕的额头青肿起来。 “好了,这位夫人,快起来吧。”衣熠看不下去,赶紧走向前去,将那夫人搀扶了起来:“我们只是来问些问题,并非要对你们如何,夫人你大可安心。” 妇人听了衣熠的话安心不少,又在她的搀扶下,抽抽噎噎的站了起来。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叶飞飏有些暴躁,他在堂屋内踱了两步,看着地上的老者,语含怒意:“你若对我有所隐瞒,待我日后查证了,必不会放过你们!” 老者和妇人俱都被吓得一个哆嗦,忙双双跪在了地上,老者惊惧呼道:“官爷明鉴啊!草民真的毫不知情!只是看到钱府死状极为凄惨,心下恐惧,这才逃到了这个地方。” 叶飞飏直直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老者半晌,终于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衣熠见他走了,也忙急急的跟了上去,在走到堂屋门口时,突然听到妇人说:“对了,官爷……” 衣熠扭头看过来,却见刚才还一脸惊惧的老者将妇人拉到了身后去,自己扯出了一张笑脸:“官爷慢走,慢走。” 衣熠微微蹙眉,却仍是追着叶飞飏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时,她却慢慢停下了脚步,心内迟疑。 方才这妇人明明是要跟她说些什么,可为何又不说了? 她想着,便绕过路上的奴婢,偷偷的又潜了回去。 “……老爷之前为何不让我说出来?” 这是妇人的声音。 “说出来?说出来我们可就没命了!”老者的声音里仍是带着惧意。 “他们可是官差,我们告诉他们了,说不准他们就能护住我们了。”妇人也是惊慌慌的表情。 “官差?”老者轻哼出声:“官差又如何?难道你忘了,当年流淌在廷尉府门外的献血都是谁的?那都是在城中当大官的尊贵人!那件事连他们都保不得他们自己,现今只是两名官差,又能保护得了谁?” “可,小少爷说不准还活着!也没个人照应……”妇人语带悲戚。 “你给我住嘴!”老者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制止了妇人接下来的话:“你给我听好!自今日起,这件事就给我烂在你的肚子里!只能你我二人知晓!再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明白了吗?” “可不管如何,我也做过他几日的乳娘,心里总是惦记着的……”妇人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你心软,心里总是惦记别人。可我们这一大家子你就不惦记惦记?”老者见妇人哭的伤心,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们自身都难保了,想必小……他也会体谅我们的。” 妇人抽噎着点了点头,屋里再无二话。 衣熠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很是吃惊。 原来钱府并未被屠了满门,竟然还有人在那件惨案中活了下来。 可听这两人的意思,他们也不知道这名小少爷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突然,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衣熠急忙侧身躲进角落里,待人走得远了,才赶忙往府外走去。 而此时的叶飞飏也很是颓唐。 他和宋何被软禁在廷尉府,出入都有限制。这两次出来,也是宋何秘密联系了李盛博,他给创造时机,让他偷偷跑出来寻找证据。 可李盛博此人实力有限不说,脑子还没有肖相灵活,根本就牵制不住他! 这两日的时机,也是李盛博能为他们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之前他从汪海的口中得知项原这个人后,便派了两拨人马去查访,一拨明面上的人马是李盛博的,一拨暗地里的人马是自己的。可搜寻了这许久,两拨人马却并无所获。 他也是迫不得已,在没有得到最终证据之时,便动用了他手里这张最大的暗棋,可仍是一无所获! 这个结果让叶飞飏不由挫败,靠在车厢上出起神来。 这也给了衣熠偷听的时间,也并未让叶飞飏现衣熠出来的时候有些迟。 “叶公子,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 衣熠走出大门,便看到叶飞飏愣的模样,她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将小少爷此事告知的欲望。 罢了,先让她回去好好思量一番,若是并无可利用的,那就卖他个人情。 可若是能从中查到些别的,那就…… 衣熠想到这,看着叶飞飏的眼神就越清亮,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叶飞飏愣了愣,看着衣熠的眼神带了抹深思,而后向衣熠递出了自己的手。将她拉上了马车,笑道:“此次查访并无什么结果,叶某这就送女公子回去。” 话落,拉着马车的马儿便在雨中缓缓跑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闹事 这日,衣熠刚吩咐过青枢去备上马车,她要出门一趟时,便见青璇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 还未等衣熠问询,青枢便开了口:“你不是早早的就带着青玑和王炳去看铺面了吗?怎么又跑了回来?” 青璇累得只是摇头,见门外程耞驾了马车过来,便扯着衣熠的袖口,上了马车。 “铺面。” 青璇扯着嗓子说完这两个字后,就只顾“呼哧、呼哧”喘气了。 程耞看了看衣熠,在得到她的允许后,驱使马儿往铺面的方向跑了过去。 还未跑到近前,衣熠便看见自家的铺面被路人围了一圈,往里指指点点的。 她急忙跳下马车,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好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敢背着老子自己接活儿干了!” 小虎几个人并未做工,在客栈的门口站了一排,焉头耷脑的。 他们的身前左右各站一人,一个是圆脸的汉子,此时正掐着腰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一个是长脸的汉子,正面向王炳,笑得一脸挑衅。 而王炳握着小虎他们带来的木槌,目露凶色,边往回拽着自己的袖袍,边对着长脸汉子比划。 青玑一手扶着腰,痛的龇牙咧嘴的,一手拼命拽着王炳的袖袍,阻止他冲上前去。 “青玑怎么了?”衣熠急忙走到了青玑的身边,先看了看她的腰,向王炳问道。 “姑娘。” 王炳一见衣熠来了,立马不敢再张牙舞爪了,乖乖低下头回道:“他推了青玑,害得青玑受了伤。” “受伤?”衣熠惊讶了下,忙让王炳将人抬上马车,送到医馆去。 “可,这里……”青玑使劲抬着头,眼中露出担忧之色:“我走了,这里怎么办?姑娘千金之躯……”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有青璇在这陪着我,放心。”衣熠安抚的拍了拍青玑的手,而后便挥手示意程耞将马车赶走。 “可青璇姐姐她也不是……”青玑的话还未说完,车厢的门便被衣熠给关上了。 “曹家工匠!许久不见了。”衣熠走上前去,对着圆脸汉子和长脸汉子微微揖礼道。 圆脸汉子听到有人叫他,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下衣熠的衣着,不由口出讥讽:“我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公子,长的如此俊俏,不曾想这公子竟为女儿身。” 衣熠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有些收敛,而后又道:“不知曹工匠此时来到我这客栈门前,是所为何事啊?” “所为何事?”曹工匠一挑眉毛,用手指了一圈小虎和他身边的几位伙伴,哼道:“女公子不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 衣熠顺着他的手势,自然看到了小虎几个,只是她却故作不知道:“难道曹工匠是为了我这客栈而来?” “我是为了小虎他们!”曹工匠被衣熠这故作不知的样子气到了,直接挑明道:“女公子既然想雇佣我的学徒,为何不经过我的允许?” “曹工匠没有同意吗?”衣熠见他气得跳脚,心里很是畅快:“我不是已经去过曹工匠的家了吗?” “可我当时并未同意!”曹工匠气急败坏:“我不愿接女公子的工事!女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不接我的工事?”衣熠歪了歪脑袋,故作不解道:“既然不愿接手,曹工匠为何要收下我那十两的银钱?” “十……十两银钱?” 周围的路人一听到这银钱之事,俱都议论纷纷。 “十两?这么多?”甲用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木匠活不是二三两就能下来吗?向这位女公子这么大的铺面,四五两也下来了。”乙看了看这座小楼,看着曹工匠的眼里带着些不屑。 “要是我能接到这种活儿,那我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过来,这曹工匠又为何不接呢?”也有人疑惑道。 “什么十两银钱?我从未见过你的银钱!你有何凭证证明我拿了你的银钱?”曹工匠被周围议论的人给说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大声反驳道。 “没接到银钱?”衣熠不慌不忙的反问道:“若是没接到银钱,那你的这些学徒为何来我这里上工?” 小虎听到了衣熠的话,忙抬起头来,欲要为他的师傅辩解两句,却被眼疾手快的青璇给偷偷捂住了嘴。 “我并未让他们给你上工!”曹工匠被衣熠的话给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让他跳进了陷阱中来。 “所以你是既收了我的银钱,又不肯来上工。难道你是在欺负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吗?”衣熠大声责问道。 继而她又转了身,对着一众路人梨花带雨的说道:“小女子本是外地人,月初才来的邺都城,本想着用身上所有的银钱盘个铺面,日后也好有个生计,可小女子带着最后的十两银钱去寻了这曹工匠,他不止贪墨了小女子的银钱,还不准人来上工,幸亏这几位小工匠们心地善良,肯来帮小女子,要不然……要不然,小女子真是没法在这城中过活了。呜呜……” 这一下,更激起了民众的愤慨之情,还有好心的大娘拿着菜叶子扔向了曹家工匠,帮衣熠出气。 “你……你……”曹家工匠闪避不及,迎面被这些烂菜叶给砸了个正着,更是气急败坏。 他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是中了衣熠的陷阱,可悔之晚矣,此时再说,却无人肯信了。 只能指着仍乖乖站在客栈门口的小虎等人,大声责骂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既然你们肯帮她,那便不要回来了!” 说着,带着长脸汉子就要离去。 留下了一脸惊慌失措的小虎等人。 “且慢!”衣熠高声喝止了二人的动作,问道:“曹工匠可是真不打算再管这些学徒了?” “不要啊!师傅!”小虎急忙跑上前去,跪在地上仰面看着曹工匠,哀哀哭道:“师傅,您别不要我啊!” 小虎这一哭,那些学徒也都跑到了他的面前,俱都跪下哭求道:“师傅,您别不要我们啊!”尛說Φ紋網 “哼!我要你们有何用?”曹工匠依旧怒火中烧:“都帮着一个外人对付到我头上来了!” “不是啊,师傅!”小虎使劲摇头道:“我答应了这位女公子要帮她上工的,我得守信啊!” “守信?”一提起这个,曹工匠更是愤怒:“你的守信,比我这个师傅还要重要吗?” “师傅!”小虎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看着曹工匠,目露恳求。 曹工匠看小虎久久不回应他,气得一把推开了他,不顾小虎的呼唤,便要挤出人群中。 “小虎!让他走!” 衣熠看到小虎的悲切,厉声说道:“他那么对你,你还跟着他作甚!” 这一声斥责,没让小虎回转,反倒是让曹工匠站住了脚。 “原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曹工匠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看着衣熠的目光也有些恨恨起来。 “你以为你的这种小把戏,会让小虎离开我,转而去投在你的门下吗?你休想!”曹工匠目色赤红,看着衣熠就像是看着杀父仇人般。 “投在我门下?”衣熠感到一丝好笑:“我倒是忘了,小虎的手艺可是比你这个曹工匠的要好了太多!” “果然如此!”曹工匠勃然大怒,眼睛瞪着衣熠,嘴上却对小虎说:“小虎,跟我回家!” “我……我……”小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夹在中间犹豫不决。 “小虎,你可要想好,跟他回去了,你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衣熠有些心疼:“他只会更加奴役你,让你为他效命一辈子!” “那又如何?”曹工匠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似要择人而噬的凶兽:“小虎他们是我花了数年搜寻,费尽了心血才找到的!不说我在他们身上花费多少,便是培养他们的心血也是多少银钱都买不下的!他们本就该是我的奴隶!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给我做什么!” “什么?”衣熠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小虎是你让人去找来的?” 小虎的表情,比衣熠更加不可置信,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师傅,您在说什么啊?什么找不找的,我们不是您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来的吗?” 小虎的话让曹工匠愣了一愣,神色也从激动中慢慢恢复了回来。 “对对对,没错,我都被她气糊涂了,是救下来的,救的。”曹工匠不再与衣熠争执,反倒是弯下腰去和颜悦色的对小虎说道。 不对。 衣熠看着曹工匠一反常态,直觉小虎是被他骗了,他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救这么多白吃饭食的累赘回来? “小虎!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刚才的口不择言,正是他所隐瞒的事实!你好好想想,当年他真的没有与人牙子做过什么买卖?”衣熠着急的看着小虎,期望他能看出曹工匠的居心叵测,从而能从曹工匠的手里逃脱出来,再不用受他的奴役! “若他真是那种心慈的人,又怎会每日只给他们十个铜板的工钱,而你更是一个子儿都不给呢?若他真的没有起利用你的心思,在这邺都城内,人们怎会只知晓他曹工匠的名头,却并不知那些工事都是出自于你小虎之手呢?” 衣熠的话又让在场众多看热闹的人沸腾起来。 “十个铜板?”有人小声惊呼道:“我家兄弟就给大工匠做学徒,管吃管住不说,每日里也不止十个铜板啊!” “给铜板还是好的,你没听吗,那些个工事都是那孩子自己做的,可名头都让他师傅给占去了,不止如此,那孩子连一个铜板都见不着!可惨喏!” “可不是!这当师傅的也真够心狠。不止绝了那孩子的前程,让他一直白给自己上工,连他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都给绝了!” 第四十八章、决裂 小虎听到了衣熠的话,目光中的神色闪了一闪,微微垂下了头。 衣熠见小虎神色中似有隐瞒,有些意外。 难道小虎早已有所察觉,只是自己不愿相信? 此时,曹工匠被众人指责的有些抬不起颜面,看着衣熠的眼神越愤恨。 “够了!”曹工匠终是受不住人们的指责,大喝出声:“不论如何,小虎都是我一把手养大的,我就是不给他工钱又如何?这也不过是我的家事,何须你们在此指指点点?” 而后他便不顾小虎的意愿,强制将小虎自地上拉扯起来,拽着小虎的胳膊,就要带他离去。 期间一直闷不吭声,任由他摆布的小虎在踏出人群前,却突然顿住了脚,看着面前曹工匠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师傅!这女公子之前所说,是否属实?” 曹工匠拽着小虎向前走的步伐因为小虎的停顿而略为踉跄了下。 他正要回头喝骂之时,却突然听到了小虎的问话,不由怔愣了一瞬,而后又飞的掩了下去。 “小虎,你可是师傅养大的,师傅对你虽然严厉了些,但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上了那给我们挑拨离间的小人的当!” 虽然曹工匠神色掩饰的快,对小虎的问话也曲解的快,看起来似乎毫无破绽,但还是让细心的小虎看出了端倪。 自他给师傅做工起,这么些年下来了,他别的心眼没学会,但这看人脸色的本事倒是练了个十成十。尛說Φ紋網 所以师傅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让他看了个清楚明白,即使他的心里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小虎看着曹工匠故作慈祥的笑脸,缓缓摇了摇头。 “师傅,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小虎的声音里带着失望,看着曹工匠的眼神也从敬慕逐渐变成了绝望。 “您,就是那伙人牙子背后的大主顾吧?” 曹工匠脸上的笑脸有些微的垮塌,但仍是和颜悦色的说:“什么人牙子大主顾,小虎,你可千万不要上了那小人的当!快跟师傅回家吧,你师娘还在等你呢!” 话落,他又扭过脸去,拽着小虎的手也越用力。 “师傅!您就别骗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小虎也用力的往回拽自己的胳膊,边拽便大声向他喊道:“你就是当年指使那帮人牙子,从我祖母的身边把我拐走的人!” 小虎这话一出口,曹工匠好似怒极般,将小虎的手用力的一挥,把他整个人都给甩到了一旁,砸在了立在客栈门外的湘竹上,直砸的小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衣熠和青璇见此,忙提裙小跑过去,将萎顿在地的小虎给搀起来,一面让他倚靠着青璇,一面轻轻为他抚着胸口。 曹工匠看到小虎吐了血,面上无动于衷,并不像之前表现出的那般,是个疼爱徒弟的严厉师傅,反而更像是冷面无情的刽子手。 “哼!你竟然知道了?你是何时觉的?”曹工匠阴沉沉的扫了一眼围做一圈,明显是被自己吓到的那几名学徒,又将冰冷的视线盯住了小虎,问出的话也好似冰碴般冷的渗人。 “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可现在,我却是确信了的!”小虎笑得很是凄凉:“当年,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不会避忌我,可他们却并不知道,我什么都听得懂,看得明!自然会在他们的言谈中知晓,他们来抓我,也是受人指使。 可我一直怀有希望,希望有人能救下我,让我重新回到祖母的身边。终于,让我等来了您,我本是满心欢喜,可却意外中现您给了他们许多许多的银钱。 我以为,是您为了救我,将您的毕生积蓄都拿了出来,所以在我得知老家受灾,亲人去世之后,便暗下决心,要侍奉您和师娘一直到老,无论您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可小浩他们的到来,却让我察觉我之前的猜测恐怕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问过家里的每个人,他们都说是被您从人牙子的手中给解救出来的!而且每次,您都会花费大笔大笔的银钱! 我刚开始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可在我十岁那年,竟然偶然间现了您与之前拐卖我的人牙子坐在一起喝酒!口中还称兄道弟!那时我才知道,我是被您给骗了!” “既然你早已现,为何还听从我的吩咐行事?”曹工匠很是不解。 “因为我不愿相信!我不信肯手把手教我技艺的师傅是假的,我也不信一向关心爱护我,经常炖肉给我吃的师娘是假的!”小虎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我不想相信!” 曹工匠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虎,仍是不为所动,突然道:“既然都被你现了,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既然知道我是花了大价钱把你们买了回来,那你们自然是要听命与我,还是要跟我回去的。” 小虎瞪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既然话已说得清楚明白,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会再向从前那般对他唯命是从了,此时又让自己回去,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曹工匠!”衣熠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你隐藏的那些盘算都被小虎看出来了,他势必也不愿再与你回去了,何不就此放手,让大家好过呢?” “放手?”曹工匠嗤笑一声:“凭什么?放开了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女公子?” “曹工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衣熠看他软硬不进,有些气愤:“且不说看在小虎曾经对你也是恭敬有加,从不违逆的份上,便是看在他这些年为你做工,白白给你赚了那些银钱的面上,曹工匠也该知足了吧?” “银钱?”曹工匠听到这两个字,似是很不屑般哼道:“那些银钱又能值多少!抵得上我这些年为他熬费的那些心思吗?抵得上他这些年的好吃好喝吗?恨我拐了他,可若我不曾拐走他,他又怎会保得下这条贱命!” 曹工匠此言一出,衣熠自是不好反驳了,只能看向了小虎。 小虎仍是垂眸不语,过了半晌,他拼命挣扎着,才从青璇的肩上起来,向曹工匠跪了一个不甚标准的大礼道:“小虎多谢师傅师娘这些年悉心的养育和教导,师傅师娘对小虎的再造之恩,小虎穷尽一生亦是报答不完。 只是师傅,小虎虽感激您救了我,可小虎一想到未曾见到祖母最后一面,这些年下来未曾在她的坟头上磕过一个头,小虎的心中便隐隐作痛! 现在又证实了师傅正是当年的幕后之人。小虎这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小虎不想再帮师傅一同做工了。 师傅就当小虎是个不孝的孩子,放了小虎吧!” 曹工匠看着小虎颤抖的身体,听着他口中决绝的话,勃然大怒,指着他恨道:“你休想!想我在你的身上花费了多少的银钱!岂容你说不想就不想了?” “曹工匠!”衣熠听着曹工匠的语气,知道他是舍不得小虎这棵摇钱树,遂开口道:“你口口声声只说买卖、银钱,那是不是说,只要给你足够的银钱,你就会放了小虎?” 曹工匠直勾勾地盯着小虎看了一会,却只看到了他的执拗,又听到了衣熠的问话,扭头看向了她。 衣熠在曹工匠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气馁,又见他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便觉此事有门。 “不知曹工匠要多少银钱,才会放了小虎?”衣熠追问道。 曹工匠有些犹豫,但他自知此时大势已去,这些人也再留不得,遂向衣熠伸出了一只手指。 “一?”衣熠歪了歪头:“一……十?” “一百两!”曹工匠狮子大开口道:“只要你给我一百两,我的这些学徒,你大可带走!” “一百两?”青璇听到这个数,气得斥责出声:“也不过五个人,便要一百两?” 周围一直旁听的路人也纷纷为衣熠抱不平。 曹工匠却不理众人,只是看着衣熠再次重申道:“一百两,女公子给是不给?” 衣熠咬紧了下唇。 一百两,她是有!但是那是时诺给迟尉的谢礼!她曾经亲自数过,一百两,分毫不差! 可,她还指着将这些银两花在客栈上,只是为了小虎几人…… 衣熠想到这,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看,却看到除了小虎外,其余四人一脸茫然的神色,她的心又不忍起来。 “好!一百两就一百两!”衣熠一咬牙,直接应下了:“青璇,你这就带着曹工匠去家里取钱。” “姑娘!”青璇有些不情愿,脚步迟迟不肯挪动。 “快去!”衣熠闭了闭眼,吐出的话却很是坚决。 青璇无奈,只得恨恨一跺脚,带着曹工匠离开了。 路边的行人看足了热闹,此时见已无热闹再看,也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衣熠略缓了缓,睁开眼,却看见五个一脸不知所措,茫然若失的少年,手中搀扶着同样茫然的小虎,俱都瞪着一双隐含期翼的看着她。 “你们……想回家吗?”衣熠被他们看的毛,想了半天,才想出了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我家……我不记得在哪了。”其中一个少年搔了搔头,一脸无辜:“但是,我却记得,自己是个孤儿。” “我……我之前是要饭的。”另一个少年也很茫然。 “我家是个大户,只是着了火,家里就剩下了我,被以前的仆从卖给了人牙子。”这个少年记得倒是很清楚。 “我是受不了叔婶的打骂,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不想回去。”这个少年听到衣熠的问话,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我家了灾,亲人都没了。”这个是小虎,他又道:“姑娘可是怕我们吃得太多?” “不,不是。”衣熠有些为难。 小院儿里就那么几间宅子,若要再往里安顿这几位少年,那必然会很挤。 衣熠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挤就挤一些吧,既然她已经接下他们了,那就必然不会让他们露宿街头的。 第四十九章、担忧 衣熠刚与几人闲话完,便见王炳驱着马车过来了,到了衣熠的身前后下马揖礼道:“青璇让属下来此接姑娘回家。” “先不忙。”衣熠用手指了指小虎道:“你且先将小虎送到医馆去,让医者好好给看看。” “那姑娘您……”王炳看了看小虎,又对比了下马车的宽度,有些犹豫。 “无需管我,我同这几位一起走回小院儿即可。”衣熠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另几位少年将小虎送上马车。 王炳听衣熠如此说,虽仍有些不大放心,还是依着衣熠的吩咐驾车离去,衣熠也先前带路,将这几位少年代往家中。 路上,衣熠自是问明了几人的底细。 被仆从卖给人牙子的少年名为楚殇,今年十五岁,因为生辰比较大,所以在五人中排老大,他也是五人中最有学识,最为沉稳的。 不记得自己故乡的少年名为关浩宇,今年十四岁,是在五人中排第三,大家都叫他小浩,他在五人中颇为正直,又不大会说话,所以经常在不自知中得罪人。 自称是小乞儿的少年名为沈牧玑,今年十三岁,在五人中排行第四,但却是五人中最机灵,也是嘴最甜的,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喜欢他。 从家里逃出来的少年名为夏擎沧,也是十三岁,在五人中最小,也最常受到大家的照顾,可他却是五人中性格最为隐忍坚毅的。 一路说说笑笑,终于回到了小院儿。 青枢见衣熠带了这四人回来,不急着问,反倒进了厨房端了一壶凉茶出来,给大家挨个倒了碗,一解暑气。 喝过凉茶,衣熠长舒了口气,又吩咐青枢等人将陈珂房内的事物收一收,都归到迟尉的房间去。 而原本陈珂的那间,便让给小虎几人住。 青璇想说些什么,嘴唇刚抖了抖,却被眼明手快的青枢给扯住了,拉着她便走去了陈珂的房间。 “青枢姐姐,你怎么不让我说啊?”青璇一边收拾着手头上的东西,边抱怨道:“姑娘为了这么几个不知底细的人,竟把陈小将的房间给让了出去,这是否有些过于抬爱他们了!” “你快闭嘴吧!”青枢往门缝外望了望,却看见衣熠正和那四名少年有说有笑的,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边,遂松了口气道:“姑娘有着自己的成算,咱们做下人的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可别给姑娘惹了什么麻烦。” “但是,陈小将日日在外为姑娘跑,他回来看到了,会不会心有不畅?”青璇担忧道。 “哼!”青枢听到这,忍不住轻哼一声,道:“你认为他是为了姑娘奔忙?我看他像是在为自己奔忙!” “青枢姐姐为何如此说?”青璇有些不解道:“我见陈小将每日天不亮就出了门,到夜半黑才回来,这么辛劳,怎会不是为了姑娘?”Www.XSZWω8.ΝΕt “哼!”青枢听青璇为他辩解,气得将手中的衣衫重重的扔到了桌面上,气道:“若是他一心为了姑娘,那李毅为何被姑娘单单派遣了出去?宫里有着青权和玉衡,里面的消息自然有她俩打听,他只是负责往宫内外传递而已,又何须在手中把持着那么些个人?” 青璇恍然,她这几日只顾着铺面那边的事了,对院里的事自然不如青枢那般在意。 “青枢姐姐既然如此说,那想必姑娘也是知晓了,只是姑娘为何还不对陈小将严加管教?”青璇纳闷道。 “你长的脑袋是作何用的?怎么不好好思量思量?”青枢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陈小将与我们共渡了一段患难时日,可他与姑娘之间也只是君臣关系,并非像迟小将与姑娘那般亲厚。说得重了吧,姑娘怕寒了他的心,说得轻了吧,又没法儿给他个教训。 所以姑娘就只能这么不远不近的拖着,慢慢将他手里的那些人手与他分割开来。待他手里无人可用了,那他自会知晓姑娘的意思,就算他日后还有些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如此欺上瞒下了。” “哎呦!”青璇轻轻吐了吐舌头:“姑娘可真是用心良苦。这么拖着若拖出事来可如何是好?” “唉!”青枢微微一叹:“他不会的。陈珂是先帝指派给太女殿下的人,那想必他与太女殿下的情分必不会少,而太女殿下又将姑娘交付到了他的手中,这就是对他的嘱托。他就算对姑娘并没多少情分,但看在太女殿下的面上,也绝不会为难姑娘的。更何况……” 青枢说到后面顿了顿,卷起床上散乱的衣衫,又一一叠了起来。 “更何况什么?”青璇忍不住好奇,追问道。 “你个臭妮子!”青枢被问的烦了,指着她无奈道:“怪不得姑娘要把你送去客栈当掌柜的,你这打探消息的本事也真是无人能敌了!” “哎呀,好姐姐,你快给我说说嘛!”青璇走近青枢,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快说说嘛!” 青枢被烦的无奈,看到这一屋子东西收拾了还不及一半,只得无奈道:“好好好,我跟你说,但你可不能随意传了出去!” “好,我不往外传!”青璇急忙应道。 “在黎国的时候,我就听说,说是陈家有意于月萝姑娘,只等月萝姑娘及笄了,便要派媒人上门求亲呢!谁曾想,世事无常啊!”青枢凑近青璇的耳边,小声咕哝道。 “真的?”青璇惊呼道:“陈小将可是陈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嫡系子弟了,连先帝都经常将他和迟小将放在嘴边,不时便要拿出来夸耀一番,如此荣耀之下,陈家不去求娶公主,怎会去求娶月萝姑娘?” “我听说这是他自己求来的!”青枢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全都告诉了青璇:“为此,他还被陈家老太爷狠狠责罚了一番。可最终还是改不了他的心思,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真想不到,陈小将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青璇捂住嘴,小声惊呼道。 “所以你看,月萝姑娘对咱们家的姑娘也是多番爱护,为了咱家姑娘,她不惜将自己送入了皇宫,这等付出,自然也让陈小将看了个清楚明白。”青枢虽有些不忍,但仍然庆幸入宫的人不是自家姑娘。 “原来如此。”青璇点了点头:“陈小将是绝不会让姑娘为难,而姑娘也绝不会让陈小将难做。倒是谁都奈何不得谁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瞧了瞧这一屋子的散乱,也止住了话头,各自忙碌起来。 衣熠也与四位少年聊的投契,心里也想将这几人作为心腹培养,正高兴间,眼角却看见陈珂自门外走了进来,遥遥对着衣熠一礼,便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陈哥哥!”衣熠见此忙高声叫住了他,不自然的笑道:“我有事要与陈哥哥商议。” 陈珂略有些怔愣,却还是听衣熠的话,跟着她走去了正堂。 “不知姑娘有何事要问询?”陈珂站在衣熠的面前,躬身揖礼道。 “我……我想知道最近宫内可否有传出消息来?”衣熠不知如何开口,也只能先找了个别的话题问出口。 “并无。”陈珂的神情有些沮丧,但仍是恭敬道:“但属下会竭尽全力,定让姑娘在两三日内得到宫内的消息。” “这个……那就麻烦陈哥哥了。”衣熠见陈珂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态,也只好附和道。 “那姑娘还有他事?”陈珂等了片刻,不见衣熠问话,故而又问道。 “嗯……陈哥哥来时,可见到院中的那四位少年人了?”衣熠深呼了口气,决定坦诚。 “自然。”陈珂神色不见波动。 “他们是我从曹工匠那里买来的,但并非是当做奴仆的人。”衣熠接着说道:“我是想让他们也住在小院儿里,日后也好为我所用。”衣熠将自己的计划和盘而出。 “姑娘的想法倒是好,只是小院儿里已无多余房舍,姑娘打算如何安置他们?”陈珂立时抓住了衣熠话中的重心。 “所以……可能会委屈陈哥哥了。”衣熠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我命人将陈哥哥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用以他们五人居住。” 陈珂皱了皱眉,但仍是垂目道:“好,那属下便搬去与王炳等人同住。”话落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衣熠又叫住了他,有些急道:“陈哥哥你误会了,我并非是让你与王炳等人同住,而是想让你搬进迟哥哥的房内,与他同住,可好?” 陈珂的脚步顿了顿,再转过来时,脸上却多了抹无奈:“姑娘作何抉择都好,不必为我担忧,不论是让我去睡大通铺也罢,让我与迟尉同住也罢,我一切都听从姑娘的。” 话落,便施了一礼,落落寡欢的走了出去。 衣熠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忍,她知道陈珂最近没有见到宫内传出来的消息,做事比较急躁,可像今天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宫里是否出了什么事?月萝阿姊可还好? 她的心内亦是有所担忧。 第五十章、揭秘 待小院儿内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已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青枢刚摆上饭桌,便见门口有医馆的人将青玑和小虎送了回来。 衣熠忙让青枢等人将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给他们安排了些饭食。而自己又在用膳后前去看望了一番,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了。 青枢早在厨房为衣熠烧好了洗澡水,在衣熠回房之后,自己也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姑娘,可以梳洗了。” 衣熠看了看房中的浴桶,将衣衫逐渐褪下,迈步走了进去。 青枢也站在浴桶旁,边拿着沐濯巾轻轻的为衣熠擦澡,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姑娘今日为何要为小虎他们耗费一百两银钱?” “你可是可惜了?”衣熠好笑的看着她,道:“小虎他们都是好少年,耗在曹工匠的手里着实有些可惜了。” “姑娘是想要培养他们?”青枢猜测道。 “不错。今日我与他们闲谈几句,不想这几个看着不起眼的少年,却各有各的能力,若是我们能将他们收归麾下,想必日后会是我们一大助力!”衣熠想到白日里这些少年的表现,心中隐含期待。 “姑娘做事,自是有成算的。”青枢微微点头,便专心帮衣熠擦澡,不再多话了。 翌日起来,几名少年出门上工后,衣熠也丝毫不肯耽误,带着两名护卫就直接来到了刘府。 在通禀过门人后,便被迎进了上次来过的厅堂。 刘老爷正坐在主位上,见到衣熠后,忙起身相迎。 “官爷。”刘老爷躬身揖礼道。 “刘老爷。”衣熠也不与他客气,微点了下头后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开口便直切中心:“我知刘老爷上次对我们有所隐瞒,可因当时还有外人在场,我也不便多问。可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刘老爷前日未曾明说的那些话,还请详细告知!” 衣熠说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小說中文網 刘老爷听着衣熠的话,有些意外。 他眨了眨眼,笑得很是无辜道:“这位官爷怕是误会了。草民前日已将自己知晓的一切俱都告诉官爷了,哪还敢有什么隐瞒?” “没有?”衣熠微微挑眉,站起身来:“刘老爷在这乡野之地住的久了,别是脑子也不灵光了吧?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刘老爷见衣熠面含薄怒,又看到门外站着的王炳、程耞俱是一副不善的样子,不由偷偷吞了口口水。 连他说出的话也带着张惶:“官爷所说何意,草民真的不知啊!” 衣熠看到他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突的笑了起来:“孔老二!你这至死不认的样子倒是跟前日毫无分别,那我就好心提醒提醒你!你可还记得钱府小少爷?” 刘老爷听到“小少爷”这三个字后,就好似听到了极为可怖之事般,瞳孔紧缩,连呼吸都开始不连畅了。 “什、什么小少爷?”刘老爷还妄图否认,可殊不知他面上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自是被你夫人奶过的那位小少爷啊!”衣熠走近了刘老爷的身前,盯住他的眼睛,故作高深道:“刘老爷可是没有想起来?是否需要我再说的详细些?” 刘老爷这下可是真的怕了,他心胆俱裂,看着衣熠的表情好似在看着一个正要向他索命的黑白无常般。 “你、你是谁?”刘老爷惨白着一张脸,抖着双唇问道。 “我是谁?”衣熠微微一笑:“我自是廷尉府中的幕僚,前日不是已经向刘老爷说过了吗?” “不!”刘老爷突然大吼出声:“你不是!你不可能是!这件事连钱府的人都不知晓!你又怎会知晓此事?” 衣熠看着刘老爷的失态,目中露出一抹深思,随即道:“只要做了,就没有不会被人知晓的!不过刘老爷大可放心,我此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知道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 “你,你……”刘老爷指着衣熠的手顿了半晌,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整个人萎顿在了椅子里,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 “呵!这件事我隐瞒了半辈子,可最终还是被你们给查了出来!”刘老爷说着,掀起眼皮睨了一眼衣熠,自嘲道:“果然,人只要做了坏事,不管逃到哪里,都迟早会被老天给抓出来!” 衣熠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是故作镇定的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吧。” 刘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年,草民还只是钱府庄子上一名小小的管事,去往钱家送年货时,才第一次见到了钱家小少爷。 小少爷是钱老爷第七个儿子,也是钱老爷的原配夫人唯一留下的血脉,可在他出生之时,夫人便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正巧草民的贱内也刚刚生育,便看护了他两日。 到小少爷五岁时,钱老爷又娶了续弦,这个夫人容不下小少爷,动辄便拳脚相向,老爷为了家里的安宁,便让管家一家陪着小少爷到庄子上来居住。 可管家来了没多久,钱府一家便迁往了邺都城,草民本以为小少爷这辈子就只能在庄子里过活了,管家也放弃了回去的希望,安生跟着庄上的木匠学些手艺,想以此糊口度日。不曾想两年之后,钱老爷又派人叫我们将少爷送回去! 那个时候,山间的匪寇猖獗,要跋山涉水前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可管家立功心切,不顾草民的劝阻硬要立时上路,不想却真在山间遇到了劫匪。 劫匪将我等的财物截获一空不说,还将小少爷推落了悬崖,我们下山寻了两日毫无所获。 管家这时却说,由草民一家在此处继续搜寻,他们一家先行赶往邺都城,向老爷禀告此事。草民虽是不愿,可想到日后还要指望管家的提携,便答应了下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草民又仔细搜寻了七八日,终于找到了小少爷,可他此时却忘却了前尘往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谁了。 草民也无法,只得将他先带往邺都城,想着先跟管家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不想,到了邺都城之后,草民竟无法进得钱府,连管家的面都很少见。一次偶然之下,草民才听闻由于管家看护小少爷有功,被老爷大加奖赏,荣升为外院大管家了。 那时,草民才知道,管家是将他唯一的独子冒名顶替了小少爷,送到了老爷的身边。 草民去寻他,想讨个说法,却被他给的财物打动,想着既然小少爷既然呆傻如痴儿了,那送到老爷的身边必会受到责罚,还不如听取管家的,也能多捞些好处。 自此,小少爷便被管家安排进了后厨,做些杂事养活自己,草民出于不忍的心态,也经常去看看他。” 衣熠听到此,本有些不耐烦,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衣熠精神为之一振。 “后来,草民便现小少爷似乎慢慢回忆起一些往事来了。便寻了个时机,将此事告知了管家,管家得知后很是忧虑,要草民四处打探可以将人变得痴傻的药物。 在听说城郊有位寡妇可以调配此药后,便向老爷告了个假,早早便去了城郊。因此药调配繁琐,故而我们一夜未归。 可第二日清早归来时,钱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屠场!遍地都是尸! 管家在其中找寻了半天,才找到了他的儿子,可他已经被大卸八块,体无完肤了! 而草民却在众多尸体当中,并未现小少爷的尸体,还未待我细查,便听到每日早起给府中送菜老伯的惊呼,便拉着管家急忙从后门逃了出去。 草民听说这命案是因为钱府得罪了人,被人寻仇,故而一夜被屠了满门,草民想到自己也帮着钱家做了不少缺德事,心下惶恐,回到小院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便与贱内躲到了这里来。 官爷,这就是草民瞒了大半辈子的事,至于凶手是谁,草民真是不知啊!” 刘老爷将往事说完,好像自肩上卸下了一个重担般长舒口气,看着衣熠的双眼里也透着从容。 衣熠也听得出了神。 没想到,自钱府逃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那你可知,那个管家现在在何处?”衣熠想了想,追问道。 “自那天后,草民便在此深居简出了,管家后来如何,草民还真是不知。”刘老爷自将最大的隐秘说出来后,再问他别的事,也很是配合,再不会故作不知了。 “但草民知道,他的独子在此地没的,他也不会有得太远,想必现在还会在城中躲着。” “在邺都城?”衣熠有些不信道。 “官爷可能不知,管家这家邪门的紧,辈辈都是一脉单传,就算这儿子先行故去了,也再生不下第二个孩子来。所以,他对这儿子,可比一般人家看重的多。”刘老爷笑得一脸嘲讽:“所以他是绝不会轻易离开邺都的!” “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衣熠又问道。 “官爷问这个又有何用,他若想在城中好好的活下去,那必会同我一样,改名换姓,换个活法。就算官爷知道了他的姓名,也找不到他这个人。”刘老爷摇了摇头,索性将自己所知全盘而出:“不过,这管家曾在庄子上与木匠学了几手,若他想在城中过活,想必会将这个手艺拿出来谋生计吧。” 木匠? 衣熠皱眉想了一想,不得其所,也只好先行告辞,回去将全城的木匠一个个捡出来,慢慢查验了。 第五十一章、线索 衣熠看着刘府的朱门在她的身后缓缓闭阖,突然有种预感,好像是忽略了什么,可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多疑。 她踏上了马车,倚靠在车壁的身体随着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农家小路上左右晃动而摇晃,她的思绪也随着这种晃动逐渐陷入了沉思当中。 若按照孔老二的说辞来看,这个管家应该是知道许多钱府的秘事,她想知道的那些事都能在管家那里得到答案。 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就让当年的凶手给忽略过去了?那个凶手连几岁的幼童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管家这么大的疵露呢?他难道就没觉少了一个人吗? 虽说管家当年是与孔老二去了城郊,逃过了那晚的劫,可他身为钱府的外门大掌事,想必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事做了许多,而邺都城中见过他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 尤廷尉在收拾钱府的众多遗体之时,就没觉少了一人吗? 而且,当年那么多在场众人,难道就没有一人现他不在其中吗? 他究竟是如何金蝉脱壳的呢? 衣熠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又将刘老爷之前与她的对话回忆了一遍,突然一拍膝盖,惊道:“不好!” 说着,便令王炳调转马头,向刘府疾驰而去。 到了刘府的朱门前,马车还未等停稳,衣熠便蹦了下来,几步冲上前去,大力拍打起门环来。 “开门!开门!!” 守门的老者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很是不耐——他这刚送走了官爷,就又有人找上了门来。 “来了,来了。”老者慢悠悠的走了上去,又慢悠悠的拉来了门闩,打开个缝隙一瞧,这不是刚刚送走的官爷吗! “官爷?您怎么又回来了?”老者这么想着,嘴里也这么惊奇的问道。 “你家老爷呢?”衣熠不欲与他啰嗦,直接推开了大门,闯了进去。 “哎呀!官爷您且等等,容小人去通禀一声啊!”老者在衣熠的身后追的气喘吁吁道。 衣熠一路来到了正堂,没有现刘老爷,又扯住一名路过的婢女,急声问道:“你们家老爷现在何处?” “老爷?”那名婢女被衣熠吓了一跳,听到她的话后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结结巴巴的道:“应、应该是去、去夫人那里了。” “夫人?”衣熠皱了皱眉,向她说道:“前面带路!” 婢女有些畏缩,跪地求饶道:“官爷饶命,婢子只是名负责外门侍候的婢女,没有夫人的允许是不得进入内院的!” “你只需带路即可,夫人那里由我去说!”衣熠不给她继续求饶的机会,直接让王炳拉起她,向着后院疾走过去。 这一路走来,衣熠觉了不对,平日里被严防死守的后院现在竟极为松懈,路上也并未遇到任何一个奴婢。 她心怀惊异,面上却不显,随着婢女的七拐八绕,来到了大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跪了众多仆役婢女,俱都哀哀恸哭,神色凄惶。 衣熠好似猜到了什么,拨开一众仆婢,挤进了房中。 房中或坐或跪着几位妇人,也正掩面而泣,她们的身边还围着几名男女,安慰有之,同泣有之。 这便是刘老爷的另几位夫人了吧。 衣熠扫了圈外室的人,从大开的内室门向里望去,现床边也围了几名男女暗自垂泪,床上也好像躺了什么人的样子。 衣熠不做停顿,直接走到了床边,推开了将床铺围得紧紧的那几名男女,向里看去。 床上躺着的,正是刘老爷和他的原配夫人。 刘老爷面色惨白,嘴唇却紫的厉害,眼角处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似是服毒而亡。 他的夫人面色青白,虽不见有血迹,但从唇间探出的一截舌头来看,似是自缢而亡。 衣熠捂住了嘴,满目的不敢置信。 这时,刘老爷的一位夫人才缓过神来开口厉斥:“你们是何人?怎么闯到这里来了?来人,给我将他们带下去!” “慢着!”衣熠忙抬手制止了刘府仆役的动作,道:“我是廷尉府的人,来此是为了向刘老爷弄清楚一些事情,可却不想……”尛說Φ紋網 “官、官府的人?”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位妇人想了想,突然指着衣熠恨道:“难道,今早来的那位官爷,就是你?” 她这一句,让屋里的人都愤慨起来,看着衣熠的眼神里也透着不善。 “我家老爷,就是被你们给害死的!”又一位夫人捂着胸口向衣熠哭骂道:“我家老爷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要将他逼至如此!你们、你们这帮刽子手!你们不得好死!” 妇人说完,屋里屋外的人俱都蠢蠢欲动,似要群起攻之。 “等等!” 此时,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一青衣戴冠的男子,他伸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却站到了衣熠的对面,虽然他也是满腔愤恨,但他的语气却比众人好了太多。 “官爷,不知你们此次又是为何而来?”他的声音低沉喑哑,虽然他将自己的情绪尽量压制,但衣熠仍然听出了他的不善。 “公子切莫误会,我只是有一事想不明,再来问询,可谁知……”衣熠拱了拱手,将姿态放低了不少,以免再将众人激怒起来。 “有事不明……”青衣男子缓缓吸了口气,又深深的吐了出来:“草民的父亲已经将能说的都说与官爷了,况且他也已经……官爷若还有不明,这里也无人可为官爷解惑了。” 衣熠有些愧疚,也有些困惑,她不知自己让刘老爷说的这段往事里有什么会让他做出这等抉择,难道他还是隐瞒了些什么吗? 她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刘老爷夫妇,略有沉痛的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官爷且等等!” 就在衣熠即将踏出房门前,之前伏在床上恸哭的一名绿衣女子却出声叫住了她。 “二妹!”之前的青衣男子见到了绿衣女子的动作,有些惊惧的叫住了她。 绿衣女子回头看着青衣男子,悲恸一笑道:“大哥,我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要怕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只凭着这个,他就能放过我们吗?” 青衣男子嘴唇喏嗫半晌,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任由绿衣女子迈步向衣熠走来。 “您真的是官爷吗?”她看着衣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眼神中却透着洞悉。 衣熠看着她的眼,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讷讷无语。 绿衣女子此时又突然笑了起来,盯着衣熠的眼神逐渐紧张起来,口中却仍是低声说道:“小女子不管您是不是,只想问您,若是小女子能给官爷您想知道的东西,那官爷能否保护我们吗?” 衣熠微微蹙了蹙眉,上下扫了这女子一眼。 这女公子与故去的大夫人有着几分相似,银盘脸杏仁眼,眉目清秀,看起来别有一番楚楚之姿。 可她穿的衣衫却并不像是刘府女眷那般披罗戴翠,只一身普通人家的素衣布裙。脸上也不见涂脂抹粉,仅擦了些淡淡的香露。 “你……有我要的东西?”衣熠有些不信。 她自己此来也不知能从刘老爷这里得到些什么,这个女公子与她之前也并未见过,她怎知自己想要什么? “官爷只需回答小女子,能是不能?”绿衣女子不回答衣熠的问话,只是执拗的看着她。 衣熠看着她思量了片刻,又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下,有些为难。 绿衣女子也似乎看出了衣熠的为难,她咬了咬唇,狠下决心道:“官爷若是为难,那小女子可否恳请官爷,只保护小女子的兄长一人?” “只有你的兄长?”衣熠有些惊奇,她以为这绿衣女子会在先保全自己后再挑出几人,可不想她却只想保全她的兄长,连自己都撇下了。 “兄长是我们刘府的希望,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出事,只唯独他不行!”绿衣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后的痛苦,但她看着衣熠的一双眼仍旧倔强:“您能保护得了他吗?” 绿衣女子的坚定,让衣熠无可避免的又想到了自己的长姊和月萝阿姊,她的心绪也开始起伏不定起来。 “若是一人,我自可保下。”衣熠点了点头,而后再次问道:“你确信保你的兄长吗?” 绿衣女子听到了衣熠的保证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再次点了点头后,将她藏在胸口处的一件事物掏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信上还沾着些干涸不久的血迹。 “这封信,是小女子在父亲的枕下现的,这里面的信件,是父亲临终前写给一个人的,从这封信里,我们也才知道父亲为何将我们都锁在了此处,不得外出。这可能也是官爷您再次前来的原因吧。” 绿衣女子轻轻抚了抚信件,将它恭恭敬敬的举到了衣熠的面前,躬身道:“小女子将此信交于官爷您,还望您切莫忘了与小女子的约定。” 衣熠自绿衣女子的手中接过信件,只觉得捏着信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自进邺都以来,生的所有灾难都是由钱府血案而起。 而现今,她终于接近了钱府的人,终于可以慢慢揭露那些她看不清楚的事情了。 第五十二章、佳人 “女公子请放心,我自不会忘。”衣熠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与王炳等人转身离去。 上了马车,衣熠心急于怀中的信件,便连连催促王炳将车驾得快一些。却不料在入城的城门处险些与一辆略为奢华的马车生冲撞,幸好王炳驾车的技术颇为娴熟,及时将马头转到了一旁,这才没有生什么大事。 只是两辆马车俱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衣熠被马车的急拐弯给震到了地上,此时正跌坐在车厢里大口喘息。 虽然她的心房已经砰砰的快要跳了出来,捂着自己胸口的手也颤抖的不能自已,但她仍是有些庆幸。 幸好今日驾车的人是王炳,倘若是换了一个人,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衣熠歇了片刻后,这才想起了对面的车厢。她都如此后怕不已了,那想必对面车厢里的人也吓坏了吧? 想到这,衣熠顾不得再作歇息,忙爬起身去开车厢的门,好去对面车厢那里给人致歉。 可未想到还不等她开门致歉,倒是从对面的车厢里蹦出了一名身着碧蓝色衣裙的婢女来。 她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衣熠的马车前,指着王炳等人怒声斥责道:“你们是如何驾车的,不知要在城门处慢着些吗?还是你们自来便是如此猖狂?快把你家主人叫出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管教家仆的!” 衣熠被这她这一连串的责问给唬了一跳,伸向车门的手也略有停顿。 坐在车厢前的王炳等人本只有些歉疚,可听到这婢女的这番说教后,顿时便由歉疚转变成了惭愧。 “这位姑娘还请消消气,我们赶路也是急了些,不小心冲撞了姑娘的车马,还望姑娘海涵。” 程耞看了看一向口拙的王炳,自知靠他不上,便率先跳下马车,向那婢女拱手致歉道。 “冲撞了我倒是无关紧要,可是马车里坐着的可不止有我,还有我家姑娘!”那婢女见程耞态度很是谦逊,脸上的怒色也淡了些,纤手一挥,指着自家的马车又道:“若是你家主人真心悔过,那便让他亲自与我家姑娘致歉吧!” 说完,那碧蓝色衣裙的婢女便扭身走回了自家马车,跟着车厢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而后转过身来看着程耞两人,明显是在等着衣熠前去致歉的模样。 程耞有些为难,他虽然认为自家马车险些撞到人家,应该去致歉,可毕竟这是他们两人在驾车时的失误,怎么也怪不到姑娘的头上,但现在她们却要姑娘替他们去致歉,这未免有些太苛责姑娘了。 程耞这么想着,也不去跟姑娘说,自己提步便往对面的马车走了过去。 “回来!”衣熠听到了那婢女的话,只觉得有理,便要依她所说那般,前去致歉。可当她推开车厢的门,却正巧看见程耞往那边走去,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提高了声音将他喊住了。 程耞听到衣熠的话,顿住了脚,看着衣熠的神色带了些不愿道:“姑娘。” “她们是要我亲自去致歉,你去了又有何用?”衣熠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这毕竟是我二人驾车不利,怎么能怪到姑娘的头上?”程耞皱了皱眉。 “你们是我的人,你们犯了错,自然是我管教不利,她们也没有说错。”衣熠边说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自己又拍掉了袍角处粘的灰尘,略整理下衣饰后,这才款步向对面的马车走了过去。 “公子?”碧蓝衣裙的婢女盯着走过来的衣熠细看了两眼,犹豫的开了口:“这位……公子,可是来致歉的?” “正是。”衣熠躬身揖礼道。 那婢女又细细打量了番衣熠后,趴在了车厢的窗子上,向里面的人又说了些什么。 一会儿,便见有仆役拿出了一张小杌子搁在了马车下,而后碧蓝衣裙的婢女便拉开了车厢门,自车厢里缓缓走出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来。 少女长了一副好相貌,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自有一股风流妩媚之姿。 少女并非像衣熠想象的那般穿金戴银,虽然她的马车看起来略有奢华,可她自己却并不见奢华之态,内里是件松花色锦缎衣裙,外覆桃红色香云纱衣,整个人看起来既舒服又娇艳。 少女走到了衣熠的面前,缓缓转动皓腕,露出了一截莹润的肌肤,向着衣熠缓缓施了一礼,脆声道:“公子有礼。” 其举止娴雅有致,身姿也婀娜动人,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wWW.xszWω㈧.йêt 衣熠看着面前这样的美人,不自觉的愣住了。 “咳咳!”少女身侧的婢女看到衣熠的模样,有些气恼也有些骄傲,轻轻咳了两下以唤回衣熠的神智。 衣熠在那婢女的提示下回过了神来,看着那明艳的少女露出一抹羞涩的笑,连掩饰自己嗓音的事情都忘记了。 “女公子如此美丽,真可谓是惊为天人。”衣熠为自己解围,也顺势恭维道。 “妹妹谬赞了。”少女被衣熠的神态逗笑了,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妹妹只是身着男装,看不出来罢了。” 衣熠却从这几句笑谈中逐渐回过神来,将此来的目的也说出了口:“之前我们急着赶路,将马车驾得快了些,冲撞了女公子,还望女公子海涵。” “无碍的。”少女略带埋怨的睨了一眼身侧的婢女,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衣熠说道:“我是无事,可我这婢子非要去与你们讲个一二三来,我也是无奈,倒耽误了妹妹的正事。” “婢子也是想与姑娘讨个说法而已,姑娘此前不是还赞同婢子了吗?”身着碧蓝色衣裙的婢女有些委屈,忍不住脱口道。 “我哪是赞同你,我是不知如何约束你。”明艳女子似嗔似怨的瞪了她一眼,又道:“若不是你执意要去找人家的麻烦,妹妹也不会耽搁这许久。” “没有没有。”衣熠忙摇手道:“是我们太过匆忙了些,让女公子受了惊,本就应来致歉的。” “既然你我都无事,那此事便就此揭过吧。”明艳少女微微一笑,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我?”衣熠有些惊诧,她以为致歉之后少女便会就此离去,可不想却与她闲话起来。 “我闺名唤作苏蔓茹,这也是头一次来邺都城,见到妹妹后,颇觉投缘,便想与妹妹结交一番。”明早少女见衣熠面带惊异,便开口解释了下。 “我名唤余月萝,也是不久前才到的邺都城。”衣熠顺着她的话说道。 “原来是月萝妹妹。”明艳少女亲热的抓起衣熠的手,笑道:“我之前还在愁闷,这邺都并无我识得之人,只怕没有人能陪我一同玩耍,没想到我这刚到城门口,老天便把你送了来。” “额……遇到女公子,我也很开心。”衣熠有些被明艳少女的热情吓到了,但仍是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如此?那真是太好了!”明艳少女笑得更是开怀,还欲再与衣熠说着什么时,袖袍却被一侧的婢女扯住了。 “姑娘,我们还是先归家吧,再耽搁会儿,天都要黑了。” 明艳少女听到“归家”二字,突然有些着忙起来,顾不得再与衣熠闲话,提着衣裙便急急往回赶,边走边留下话来:“妹妹若是有闲了,别忘了去城内慈竹水榭来寻我玩。” 言罢,少女便已上了马车,驾马而去了。 衣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喃喃几句“慈竹水榭”,感觉略有些熟悉,还未等想起什么来,王炳便驾着马车来到了身侧,开口问道。 “姑娘我们也回吧?” 衣熠被王炳这么一打岔,才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来,忙提步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待回了小院儿,她吩咐过青枢不要打扰自己后,便急匆匆的进了内室,展开绿衣女子给自己的书信读了起来。 看了能有盏茶的时间,衣熠这才知晓刘老爷所对她隐瞒的那些事,而她之前想不通的那些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原来,当年他们在现了那名送菜的老伯后,并未及时溜走,反而让老伯给现了。 管家怕他还活着的事传扬出去,便将老伯杀害了,而后又将他的脸庞划花,套上自己的衣衫,伪作了自己已死的假象。 刘老爷本不忍心,可想到他们以后的安生日子,便也默认了管家的做法。 可此事并未结束,刘老爷后来又不小心现,那老伯家的妻女俱都失踪,经他多次查证后,现老伯之妻被随意埋进了乱葬岗,老伯之女被管家带走了。 他这才察觉到了管家的可怕,所以带着妻女藏进了偏僻的乡间,终日深居简出,不闻外事,也极为严厉的约束自己的妻儿老小,不准他们与外界接触。 而这次衣熠的逼问,让他说出了管家未死的消息,他心中害怕管家知晓后要了他全家的性命,所以才与详知内情的大夫人自绝于家中,又给管家留下一封书信,想以此保住家中其他人的性命。 可他打算的虽好,可暗藏的书信却被子女察觉,让众人知晓了这件密事,终是出了疏漏。 她长舒了口气,将这封信函重新叠好,藏在了自己的被褥之下。 虽然衣熠在读阅此信后,解了心内的疑虑,但她仍是紧缩秀眉,面上忧虑重重。 第五十三章、跑了 虽然刘老爷为了保全家族,牺牲了自己和刘夫人,就连他留下的最大隐患——那封写给管家求饶的信件也被自己带走了。 可她心知,这并不能让管家在知道刘老爷出卖了他而放过他的家人,不管这些人是否无辜,他为了以防万一,总会去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个管家绝非善类,她定要在他向刘府动手前,率先找到他! 衣熠这么想着,便直接走到了外室的门口,向着侯在门口等待召唤的青枢说道:“去让青璇进来。” 青枢得了吩咐,一刻不敢耽搁,直接提裙疾步,将青璇带至衣熠当中后,又躬身退了下去。 “姑娘。”青璇向衣熠见礼道:“姑娘这般急着叫婢子前来,可是为了客栈之事?” 衣熠微微摇头,忙扯着青璇坐到了桌前,语带急促道:“青璇,你们之前为客栈奔忙时,是否寻遍了全城的木匠?” “是的姑娘,婢子们不止寻了城内的木匠,连邺都城郊的木匠都一一拜访过了。”青璇回忆了下,确信道。 “那你可知这些木匠们的底细?”衣熠听到青璇如此肯定,面露喜色。 “婢子是有意打听了这些木匠的底细,但有些人却打听不出什么来。”青璇看衣熠问的如此正色,自然也不敢夸口。 “这个无碍,你且先将这些木匠的名字一一写下来,再与我详说他们的底细。”衣熠说着,便从身后拿了些笔墨纸砚,推到了青璇的面前。 青璇略做回想,便拾起笔来,将他们的名字一一书写下来,边写边道:“这邺都城周边的木匠共有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城内的木匠有七十四人,城郊的木匠有二十五人,剩下的几名木匠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只在乡间修些桌椅,拿不得大雅之堂。 在城郊的木匠们虽然比那些乡间的木匠好上一些,但却比不得城内的木匠,他们也只是靠着城内木匠人手不够时,做做短工,打个下手,赚的银钱也不多,仅能养家糊口罢了。 而城内的木匠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将作大匠手下常年做工,虽无什么官家头衔,却都被在记录在册,领着朝廷俸禄的人,这些人有六十一人。 一类是在坊间闯出名头来的木匠,他们主要就是为商铺做工,手艺不错,工钱也很是合理,所以在坊间还是多受尊崇的。” “那些领着朝廷俸禄的就先不要记了,你将城郊的木匠先写出来,与我细说。” 衣熠听了青璇的话,在心底率先将那些被官府记录在案的木匠们摘了出去。 若要吃朝廷的俸禄,那必会被官府的人查个通彻,这对于刚逃出一劫的管家来说,无异是自投死路,所以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且据刘老爷所说,那管家也不过是在庄子上学了木匠手艺仅两年,纵然他是天纵奇才,也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变成厉害工匠,所以自然可以将那十一人摘除在外。 剩下的就是城郊的木匠和村里的木匠了。 可青璇说,村里的木匠明显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只能修些桌椅。这也不像刘老爷说的,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去学了两年木匠手艺之人所为,况且他还要养着他那个宝贝儿子呢。 这么一算下来,也就只有城郊的木匠是符合的了。 “是,姑娘。”青璇听到了衣熠的吩咐,又重新拿出张纸,沾好墨后,将那二十五人的名字一一写在了纸上。 “这些人的底细,你都尽知?”衣熠看着还未干的墨迹,眼神里却透着急迫。 青璇略一点头,用手指着纸上的第一个名字开始说起。 将这二十五人一一说下来,直让青璇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她忙端起衣熠搁在她手边晾好的温茶,直接灌了两盏,这才逐渐舒泰起来。 再抬头去看衣熠,却现她的眉头比之前皱得更紧了。 这不对啊! 衣熠心想。 这些人都是有父有母,上有老人,下有妻儿,这怎么也与管家的身份合不上啊! 难道,管家并不在城郊的这些木匠里? 可他又在何处呢? 在乡间? 可随即,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她虽未在乡间生活过,但她在来邺都时,曾多次在乡间宿营,自是知晓乡间一些不成文的规定。 且不说乡间木匠的手艺如何,就说能做到乡间木匠的人,也定是本乡的人,外乡人若想在本乡做出名堂,那也至少要苦熬一辈人,管家又怎会在这么短的几年中得到乡邻的信任呢? 衣熠想着,又向青璇问道:“那剩余的这些人中,可有在这七年间突然冒出来的木匠?” 青璇眨了眨眼,这才明白姑娘到底是想问什么,她在脑中将剩余的木匠快想了遍,而后道:“回姑娘,确实有五人在是这七年间有了名声的,三人是被官府记录在案的魏木匠、陈木匠、于木匠;一人是乡间木匠,周木匠;还有一人,只是这人您也认识,他是曹木匠。” “曹工匠?”衣熠听到他的名字,忍不住轻哼了声,心中还是有些郁郁不平。 “那四人的底细,说来听听。”衣熠缓了缓自己对曹工匠愤愤的心情,忙转了话题。 “魏木匠、陈木匠和于木匠三人祖辈都是为官府做事的,想必不会是姑娘想找的人。而周木匠,婢子却没怎么打探出来,只是听说他在五年前突然出现在了那乡里的一户人家门口,被冻得只剩了半条命,而后便被那户人家收为上门女婿,继承了他们家的木匠手艺。”青璇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让姑娘白费心机。 “五年前……”衣熠伸手揉了揉额角,不得其解,又问道:“那……你说说曹工匠吧。” “曹工匠啊……”青璇有些为难,但仍是不敢欺瞒道:“说实话,婢子并未查出曹工匠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在三四年前突然在坊间传出盛名的,靠的也无非是小虎他们五人给人做工做的好罢了。” “哼!又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衣熠听到青璇的话,心底对曹工匠更为不齿。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追问青璇道:“你适才说,你查不到他的底细?” “是。”青璇面带愧色,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婢子问过他周围的邻居,他们都说曹工匠搬到那胡同内是在六七年前。那时,他的身边还没有小虎和他的兄弟,只是他们夫妇二人。” 六七年前? 夫妇二人? 衣熠突然狠狠一拍桌面,双目中惊异连闪,诧异道:“竟然是他?” 青璇被衣熠这动作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不由晃了一下。 “青璇。你让陈珂立即带人,去曹工匠家把他给我带来!”衣熠在得知管家即是曹工匠时,忙吩咐身旁的青璇道,而后又急忙摆手否决道:“不不,不能打草惊蛇!” 衣熠又开始围着桌椅转圈,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又恐怕迟则生变,继续吩咐道:“你让程耞,对!让他去悄悄盯着曹工匠家的动静。” “是。”青璇忙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又让衣熠给叫住了。 “等等!这个不行。”衣熠又摇着头否决了刚才的决定,边围着桌椅转圈,边低声咕哝道:“曹工匠能在邺都城内安稳过了这么些年,怕也是小心谨慎之辈,若让他现了一丝破绽,必会逃的飞快,那刘府一家……” 在她想到了“一家”的时候,却又突然冒出了主意:“青璇,你让程耞和小虎带着吃食,去曹工匠家里看看,若是被曹工匠现了,就说是小虎放心不下他,回来看看他。” 衣熠说到这,又突然想起了那个送菜的老伯,补充道:“再带上王炳,让他们三人一同去。” “是。”青璇这才走出了房门。尐説φ呅蛧 衣熠在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跌坐在了椅子上,只觉得自己的里衣已被浸透了。 她看着外面点点亮起的烛光,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你!” “姑娘?”青枢此时却在门外清唤道:“姑娘,可以用膳了吗?” 衣熠被青枢自思绪里拉扯出来,肚子此时也响起了轰鸣之声,她想到小虎等人此去不会那么快就归来,遂起身先去用膳。 可刚开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小虎等人的声音。 衣熠甚觉纳闷,这纳闷中还有着一丝不安,忙搁下用到一半的膳食,起身迎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回来的如此早?”衣熠在小院儿的门口堵住了三人,忙叠声问道。 “姑娘。”程耞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在夜里闪闪亮:“我们去晚了,曹工匠一家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你、你说什么?”衣熠好似被霹雳砸到了当头,恍惚的重复道:“曹工匠他们、跑了?” “是,属下们去时,曹工匠家的大门已被铜锁给锁得死死的,去问邻家,邻家都说,曹工匠他们一家在昨日便收拾了细软,跑了。”程耞继续说道。 “他们可说去了何处?”衣熠瞪着眼追问道。 “曹工匠一家走的匆忙,并未告知他们,但邻家猜测,他们很可能是离开了邺都城。” 第五十四章、刘府 “离开了邺都城?”衣熠听闻程耞这么说,不相信的摇了摇头:“就连我也是今日才从刘老爷那里得知,他就是当年那个逃过一劫的管家,而他又怎会提前一日,甚至提前几日就知晓了他的秘密会被人泄露出去了呢?他是从何而知的呢?” 衣熠扫视众人,却只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同样的困惑和不解。 “所以,他也许并未逃出城,而是躲在了城中的哪个秘密之地。”衣熠做出结论。 “可是,”这时,立在人后的玉阳却开了口:“若是曹工匠早就派人盯紧了刘老爷,岂不也会提前得知刘老爷被人现了吗?既然刘老爷都被现了,那他不跑还留在这做什么?” 玉阳的一席话,让衣熠茅塞顿开! 没错!曹工匠心机城府都极深,他当年绝不会任由知晓他秘密的刘老爷在他的眼皮下偷偷溜走的!所以他一定会派人前去监视刘老爷,甚至会自己亲自去监视他! 这么说,他应该在叶飞飏与自己第一次前去刘府的时候,就开始察觉到危险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之前来客栈闹事,将小虎他们以一百两的高价卖与自己的这些举动,便都是他刻意为之的了? 曹工匠果真是城府深沉之辈!不容小觑啊! 衣熠想到这,心中讶异之下,也对曹工匠的种种心计深感佩服。可她再一思量之后,却突然大惊失色,抬头道:“坏了!” “怎么了,姑娘?”青枢急忙问道。 “曹工匠此人心机深沉不说,还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我担心刘府会有危险!”衣熠说着,又伸手指向陈珂等人。 “陈哥哥,你带上人,这就随我去刘府一趟。”衣熠说着,便要走出小院儿,可还未等踏出一步,袖袍便被青枢扯住了。 “姑娘!您要如何出得城去?现在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没有出城令牌,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啊!” “出城令牌?”衣熠一拍脑袋,她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现在正是戍时,恰是城中宵禁,城门闭阖之时,她这一无权二无势的平民百姓,别说是出得城门,便是在街上走一走都会被官兵当成别有用心之辈给羁押起来!更休谈还要来回两次! “姑娘是在担心曹工匠会去刘府?”一旁的王炳问道。 “没错。”衣熠点了点头,又见他不像其他人那般面有忧色,遂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不成?” “让姑娘出城的办法,属下是没有,但属下自己却是能出得城门的。”王炳很是自信道。 “不错!”这时,迟尉也突然想了起来,惊喜道:“王炳有一手爬墙的绝活很是厉害,也许可以让他去刘府一探究竟。” “可,邺都城的城墙高度是营中的两倍有余,李毅又不在这里,他自己能行吗?”程耞提出了疑问。 “这个……”王炳略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不应声了。 “要不,让属下试试吧。” 这时,从众人身后走出个身材稍矮的少年。衣熠记得他,他是迟尉手下的最后一名兵士,叫做丁志成。 “属下愿与王大哥你一同出城。” 迟尉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衣熠问道:“姑娘,您看……” “好!”衣熠自是不愿耽搁下去,命令道:“那你们二人今夜就秘密出城,去刘府一探究竟,若是刘府无事最好,若是出了事,务必将刘家的大公子给救回来!倘若、倘若仍能救一人,便将今早的那位女公子也带回来吧。” 衣熠略略犹豫了下,她知道让王炳他们带回一人都有些困难,要是再加一人,那被现的危险救大了几分,可她实在是欣赏那位女公子,所以但凡有可能,还是想要救她一救。 “属下遵命!”两人向衣熠敬了个军礼后,便回房换了夜行衣,拿着一捆麻绳后,便在夜色的掩护之下跑了出去,再见不到人影了。 “姑娘大可安心,我们迟家将的身手个个都很不凡,人会平安的给您带回来,绝不会出事的。”迟尉看衣熠仍是一副担忧的神色,轻声安抚道。 “我对他们很有信心,只是担忧刘府的情况。”衣熠暗暗叹气道:“虽然刘府仆役众多,但多是乡野村民,平日里看见些鸡血鸭血的便罢了,倘若让他们见到了人血,怕是连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况且,他们虽然被刘老爷依着钱府的规矩严加调教了一番,懂得些待人处物之事,但仍是散沙一片,怕是不知要如何防范凶犯,若被曹工匠抓到破绽,一一攻克,那……” 衣熠说到此,有些不敢往下深想了。 她不想失信于那位绿衣女公子,同样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被那位女公子如此尽心守护的刘府再出丧事,尽管刘府的众人似乎对她不甚友好,言语中也颇有微词。 衣熠被青枢扶进了正堂中,坐在了主位上,看着夜色从黝黑深沉逐渐变得微微透亮。 “姑娘,他们回来了。” 正在衣熠闭目养神之时,青枢却从堂外疾步走了进来,伏在衣熠的耳边轻声说道。 衣熠立时睁开了双眼,急忙迎了出去。 却见王炳和丁志成各自在身后背了一人,此时正气喘吁吁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两人的衣衫有多处开裂,衣角也正向下滴着浓稠的水状物,衣熠便知,他们此去定是与人生了械斗,且受了不轻的伤。 “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快将他们搁在一旁,你们也好将这身衣服换下来,上些药去啊!”衣熠看着他们的惨状,想到了在逃难时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心疼道。 “姑娘放心,我们没事。”口拙的王炳先安慰了下衣熠,而后与丁志成对视一眼,突然跪在了地上。 “姑娘,属下这次并未完成姑娘的嘱托,还请姑娘责罚!” 衣熠愣了一愣,再细看被两人背在身后的刘家兄妹,却见那身上沾有大量血迹的刘家公子随着王炳跪地的动作慢慢下滑,摔落在了地上,而他的胸口处,却并无起伏的痕迹,明显是死透了。 衣熠瞪大了眼,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叫喊出来,而后又急忙将视线投向了被丁志成背在身后的女子身上。 女子被丁志成背的很稳,就连他跪下,也没让女子摔落在地。 衣熠凑近细看了下,又将手指凑近女子的鼻翼处略作停顿,她提起的心才略略安稳了下来。 还好,女公子还没出事。 “你们先将女公子放在我的房中,这位公子……也暂时与她放在一起。”衣熠想了一想,吩咐两人,而后又扭头对着青枢说:“去将厨房烧好的热水端些进去给她擦擦,再让青璇她们来处理下王炳两人身上的伤势,处理好之后,我有事要问。” 言罢,便随在王炳的身后,跟着走回了房内。 “姑娘。”王炳和丁志成将两人安置好后,退了下去,只余下了青枢和衣熠两人去将她身上的钗环、衣饰尽褪,好好擦洗干净。 这面刚收拾妥当,那边青璇便过来说,王炳等人的伤势也处理妥当了。 衣熠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而后便去了王炳他们的房内。 “你们且与我说说,当时到底生了何事,你们又是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衣熠进屋后免去了他们的礼,直接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丁志成看了一眼王炳后,开口说了起来。 王炳和他二人有惊无险的从城墙处翻了过来,一路也直奔刘府而去,可到了刘府的门口,便现了不对。 从刘府的大门外,明显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两人怕来的迟了,忙飞身越墙而入,却见到一府泡在血泊里的尸体,两人记着衣熠的嘱托,也不去管那些已经命悬一线的下仆,向着内院奔去,却逐渐听到了一片混乱之声。 一群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正在内院当中收割人命,所见之人无一例外,直指要害。 其刀法狠辣,出手果决,并非像曹工匠那等人所能做出来的,反倒更像是达官贵人家的死士。 两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与之硬搏,于是绕过他们,四处搜寻活着的人,终于在一间破旧的小厨房内现了这两人。 他们在带这两人出府之时,却不小心被那群黑衣死士现,两人只能与之游斗一番,可双拳难敌四手,终有一丝疏漏,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找到机会,欺身上前,去刺那名女公子。 她身旁的公子见到此,抢在刀锋之前扑倒了女公子,自己却被那名黑衣死士一刀毙命,女公子也被这一幕吓昏了过去。 “属下未能保得住那名公子,辜负了姑娘的信任,还请姑娘责罚!” 丁志成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之后,又跪在了床榻上,连声自责道。 “这不是你们的错。”衣熠忙将他搀扶起来,叹道:“我知你们尽了全力,只是他们人多势众,个个还武艺高强,实是天意。” “姑娘,属下二人虽摆脱了他们的追踪,平安归来,可这些人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善类,属下担忧,我们此番救回了这名女公子,会不会引来他们身后之人,日后是否会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仦說Ф忟網 衣熠听闻王炳的问话,虽并未回答,但她的瞳仁深处,却逐渐深邃起来。 第五十五章、木钗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衣熠也在丁志成和王炳的口中得知了刘府案时的一切后,便嘱咐两人好生歇息,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姑娘。” 衣熠刚一踏出房门,便见到青枢站在门旁,向她躬身说道:“那名女公子已经醒来了。” 衣熠的脚步顿了顿,仍是迈步走向了自己的房内。 “你醒了。” 身着素服的女公子此时正神色怔忡的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刘家公子的掌心,默默垂泪。在听到衣熠的话后,她无神的墨黑瞳仁才略微转动了一下。 “女公子还请节哀。” 衣熠走近了她的身旁,看着她满面的凄惶之色,心下不忍,忍不住开口相劝道。 “呵!节哀?” 听到了“节哀”这两个字,女公子才终于开了口,她面上的凄惶之色也逐渐褪去,浓浓的恨意席卷而来。 “短短一日之内,先是我的父母被宵小之人逼得自绝了性命,还不等我们将人妥善丧,而后便来了一群歹人将刘府血洗一空。 就连我的兄长,也因为我而命丧歹人之手,不得善终! 想我刘家上上下下五十余口性命啊!尽在这一日中惨遭酷屠!我自悲愤交加,恨不得与那群歹人同归于尽! 而今,你这口口声声曾说会护我兄长周全的人,竟让我节哀? 你且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咽下这满腔的怨恨?如何才能顺其变而节哀?” 女公子瞪视着衣熠的眼睛里藏着怨,埋着殇,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句句泣血,让听闻者都仿佛与之感同身受。 衣熠看着这样的女子,如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样的愤怒,同样的不甘,同样的、绝望。 衣熠蹲下了身来,与那名女公子平静地对视了半晌,而后轻声问道:“你,想报仇吗?”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刚问出口,女公子的眼神里便霎时多了一抹她非常熟识的情绪——憎恨。 “你,你知道那些歹人都是谁?” 素衣的女公子一把扯住了衣熠的手肘,瞪大了一双杏眼厉声问道。 “不,我不知道。”衣熠轻轻摇了摇头,却在女公子的目色黯淡下去之前又补充道:“但我能猜到他们身后的人是谁。” “身后之人?”女公子又急声追问道:“快告诉我,他是谁?他到底与我刘家有何深仇大怨?竟不惜要了我们一府人的性命!” 衣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又伸出一根手指向自己的头顶指了指,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大宁国的通天之人,肖相——肖致远。” “肖相爷?” 女公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愣了片刻后,摇头否认道:“不可能!我们刘家只是旁门小户,怎会惹到肖相爷这样的人物?若你不知,直说便是,又何必拿这种话来糊弄于我!” “女公子先勿动怒。”衣熠见她面上怒意闪现,忙叠声安抚道:“且听我一一说来。” 而后,衣熠便将七年前的钱府旧案和她之后查到的一些线索详细告知了女公子,也让她在知晓了自家的过往后,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么说来,父亲并非只是为了躲开管家而隐居起来,更是为了逃开那个杀了钱府一家的幕后真凶了?”女公子说到这,顿了一顿,又突然惨笑一声,道:“可惜父亲躲了这些年终究是没有躲开这场祸事,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落脚处,害了我一府人的性命。” 衣熠将女公子拉至桌旁坐下,又倒了盏茶递到了她的手边。 “女公子务必要节哀,你要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权势滔天,是现今的我们如何也动不得的人物,倘若你想报得大仇,还需尽快养精蓄锐,也好与我徐徐图谋。” 衣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让女公子的神色坚定了下来。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兄长,恨声道:“不错,我要振作起来,为我的兄长,为我刘府上下五十余口的人命,将这笔债给讨回来!” 衣熠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床榻上的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虽然我没能将你兄长的性命救回来,可好歹也带回了他的尸,待过段时日,你就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素衣女公子听到此话,心下动容,看着衣熠的神色中也带着感激,随即,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对着衣熠正色问道:“对了,我身上的这身衣服可是女公子给我换下的?” “嗯,正是。”衣熠见她神色中带了些着急,忙点头应道。wWW.xszWω㈧.йêt “那,可有拾到我的钗环?” “钗环?”衣熠眨了眨眼,心下以为那些钗环或许是她的心头之物,遂笑着起身,将被青枢收在梳妆台上的几支素钗给她拿了过去。 “女公子看看,可是这些?”衣熠将包裹钗环的锦帕摆在了女公子的面前,笑着问道。 可女公子却并不应声,反而将其中的一支木制簪钗捏了起来,细细看了好一阵子。 突然,她举着这支钗“噗通”一下,跪在了衣熠的面前,娇声道:“女公子深明大义,不止不顾危险,将我兄妹二人从那群歹人的手中救了出来,还肯为我们刘府报仇雪恨,我——刘盼儿无以为报,只有这条贱命尚能一用,女公子若不嫌弃,便收了盼儿在您的身边,以作鞍马之劳吧!” “这……”衣熠有些猝不及防,却仍是将她拉了起来,有些羞愧道:“盼儿,你先别这样,我与你实话说了吧,其实我肯帮你,是因为我与肖相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并非像你说的,那么……那么好心。” “女公子肯来救我们,便已是大义之举了!”刘盼儿摇了摇头,仍是将手中的木钗向衣熠递去,坚持道:“还请女公子收下这支木钗,收下婢子吧!” 衣熠不知如何反驳,但能获得刘盼儿的忠心,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衣熠低头看了看木钗,想着这可能是刘盼儿的心头之物,推拒道:“你,我可以收下,但这支木钗明明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不愿夺人所好。” 刘盼儿愣了一下,忙道:“姑娘误会了,这并非我……婢子的心头之物,而是突然出现在了婢子父亲棺柩中,还未等婢子仔细验看,那群歹人便破门而入了。现在想来,这支木钗很是可疑,所以婢子想交由姑娘处置。” “突然出现的?”衣熠也很是诧异,接过刘盼儿手中的木钗,左右翻看几回,也是不得其解。 “在这之前,你可曾见过什么人?”衣熠问道。 “并不曾。”刘盼儿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什么陌生、可疑的人后道:“婢子当时一直和兄弟姊妹们守在父母亲的棺柩旁,除了中间去过一次净房外,便再未离开,此间也未曾见过什么人。” “那这木钗是从何而来?又是谁送来的呢?”衣熠很是纳闷。 “那你可曾在其他姐妹当中见过这支钗?” 衣熠想到了别的可能,或许是她的妹妹们,或是其他几位夫人之物呢? “不会的。”刘盼儿神色很是肯定:“婢子那几位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是木钗了,便是那做工稍有不精致的玉钗都是不要的。 至于其他几位夫人,那更不可能如此了。她们事事想在婢子的母亲面前争上一争,更别提那些彰显身份的衣料饰了。” 衣熠听到刘盼儿的话,更为疑惑不解,这支木钗出现的时机很是恰巧,难道是谁有意为之的? 这么想着,她便走出了门去,直接来到了迟尉的房门,在问询之后,迈步而入。 “迟哥哥!”衣熠急声道:“你快帮我看看这支木钗,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迟尉此时正在桌上看着什么,听到衣熠的话,忙放下手中的事物,迎了上去。 “木钗?”迟尉接过衣熠手中的钗,左右端详了片刻,在钗头按了一下,又在钗尾处轻轻一拽。 一支做工精致的木钗就此分为上下两截,漏出了木钗中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张纸。 衣熠伸手将这张纸取了出来,展开一看,却现这是封写给刘老爷的示警信。 上书: “孔老二,虽然你出卖了我,但也让我看到,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来的希望!放心吧,我不会取你们全家的性命! 拾到此钗的人,你可听好,现在便收拾了东西离开邺都城吧!你们若不想步钱府后尘,就听我一劝!赶紧走吧!” 信上的字有些潦草,看起来似是被人匆忙之间写下来的。 而写这封信的人,从他唤刘老爷为“孔老二”这点即可看出,必是曹工匠。 可曹工匠不是在前日便离开邺都城了吗?若他早已得知有人要对刘府不利,应该在离开之前便将此钗送去刘府啊! 难道他之前并不知情,抑或是他知道了却不想告诉刘老爷? 可他昨日又为何送钗示警呢? 难道是他良心现? 还是他已经得知了,刘老爷和刘夫人因为出卖了他而自绝了性命,因此心生愧疚? 衣熠想了想,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定睛看着书信上的两个字,有些出神。 希望? 他口中所说的希望,又是指的何意? 第五十六章、筹算 “姑娘?”迟尉见衣熠神色怔忡,不由轻声将她唤回神来,又问道:“姑娘可是从这信里看出了什么?” 衣熠定了定神,先暂且将这疑虑压在心底,又抬手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迟尉,示意他也看看。 “这是……曹工匠的书信?” 迟尉犹豫了下,继而问道:“他不是早已离开邺都城了吗?怎么又去给刘府送了封示警信?” “怕是他又回来了。”衣熠皱眉,向一旁的陈珂吩咐道:“刘府一夜间被屠满门,不出两日城内必会传的人尽皆知。陈哥哥,你去让程耞和丁志成在这两日里多留意下刘府那边的动静,若是他们查到了曹工匠的消息,无须禀告,直接将他抓回来!” 陈珂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我看姑娘这么着紧曹工匠,可是他那里有姑娘需要的什么线索?” 迟尉虽不知曹工匠的底细,但看衣熠这阵子的所作所为,心里多少也有些猜测,此时恰逢她也在此,故有一问。 “唉!”衣熠在桌旁坐了下来,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叹道:“迟哥哥可是不知,这曹工匠是当年钱府的外事大管家,在机缘巧合下逃过了钱府的那一劫,而后改名换姓,成了我们所知的曹工匠,躲在了邺都城中。” “外事大管家?”迟尉惊道:“那他当年出逃一事,竟无人察觉?” “这便是他城府颇深之处了。”衣熠想到自己要在邺都城的附近追寻这么一位老谋深算之人,也是颇觉头痛道:“他杀了一名无辜之人,又划花了那人的面庞,伪装成了自己,这才未让人察觉到异样。” 迟尉听闻后,也有些心惊道:“如曹工匠这般心机深沉,又下手果决之辈,在这邺都城内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人了吧?” “寻不出第二人?”衣熠摇了摇头,目色逐渐幽深,感喟道:“迟哥哥可是忘了那位肖相?相比起这心机深沉,出手果决之人,何人能越过肖相去?” 迟尉却仍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肖相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是不能与一般人相提并论,而这曹工匠说到底也仅是一名管事,所见虽多,却很是有限,能做到此等地步,也着实不易了。 况且,他在这七年中不止过得很是安然,还培养出了自己的班底,既有小虎等人为他赚取银钱,又有暗地里的人脉为他搜集情报。从这一点上,实为我等的楷模。” 迟尉既然说到了小虎,也算是给衣熠提了个醒。 她忙站起身来,对迟尉略施歉意后便疾步走出了房间。正巧看到小虎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来回踱步,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小虎。”衣熠出声唤道。 “啊!女公子!”小虎闻声回身,见到衣熠时愣了一瞬,而后忙上前见礼。 “你可是有事寻我?” 衣熠心下略作盘算,决计还是先问清小虎的来意后,再作决定。 “我……”小虎略作犹豫,继而便是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道:“我虽不知女公子到底是何人,但从女公子肯对我们兄弟五人出手相救的那一瞬,在小虎的心里,就已经把女公子视为我们的救命恩人了。 既然是救命恩人,便要有所报答。虽然我知晓女公子与我师……与曹工匠有些嫌隙,但我小虎仍愿效忠于女公子,若女公子不嫌弃,小虎愿为女公子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说完,小虎便跪了下来,对着衣熠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期冀的看着她。 衣熠被小虎的此番作为惊了一瞬,心下虽然诧异,但面上却不显。 “你,真心要追随与我?”衣熠再次确认道。 “正是!”小虎点了点头,神色极是坚定。 衣熠盯着小虎的神情看了半晌,却并未现什么破绽,虽然仍有些起疑,却还是允了他的请求。 也好,她虽不知小虎受了什么刺激会有此等决议,但这不正好合了她的心思,免去了她不少的口舌吗? 至于小虎是否真心追随,她却并未思虑那许多,想必日后会慢慢见分晓的。 小虎得了衣熠的肯,高兴的蹦了起来,又与衣熠见过礼后,急急忙忙的跑进了自己的房中。 衣熠也只当他是太过高兴了,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自己的房内,去细思曹工匠留给刘老爷的那封信了。 小虎进了房内,还未等关好房门,其余四名少年便都围了过来,其中年龄最大的楚殇率先问道:“如何了?” 小虎听到此问后,并未答话,反而先往门外观望了片刻后,反手闭紧了房门,又将众人引至桌旁坐下后,这才低声开口道:“她答应了。” “真的?”关浩宇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略高了些后,又急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只是连连点头以示自己喜悦之情。 “她没有问你些别的?”五人中神色最为镇定的楚殇又追问道:“比如你为何要作此抉择之类的?” “没有。”小虎摇了摇头,又笑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将你教我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都说给女公子听了后,她很是高兴,也非常信任我呢!” 虽然楚殇很确认自己的计策毫无遗漏,也相信小虎所说的话,但他的心里却还是抱有怀疑。 他虽与那名女公子接触不多,却在旁人对她的蛛丝马迹上看出,这名女公子的心计成算都是一等一的,绝不容小觑,可她今日却轻易相信了自己为小虎准备的这套说辞,这让他有些安心,却也有些失望。 “只是大哥,女公子对我们这么好,你又为何要去算计她?” 小虎高兴了会儿,但一想到自己欺骗了女公子,又有些难过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并不是算计,只是自保罢了。”楚殇摇了摇头,叹道:“你们今日也看到了,那名女公子的属下背着两名不知死活的人偷偷潜入了小院儿里,想必这里面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秘密若不是女公子的,便是那被她带回来的那两个人的! 可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女公子敢堂而皇之的在这邺都城内走动,那她在邺都城的身份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这秘密就在那被救回来的两人身上了。 而我也在这之后细细观察过女公子的神色,她的脸上除了在刚见到这两人时,有一丝的惊诧,之后却并无什么担忧、恐惧之色。 如此看来,她不是颇有手段,能掩藏这两人,便是身后有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靠山! 不论是哪一个,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我们刚没了师傅这张保护伞,要想生活在这邺都城内,恐怕千险万难。 更何况我们的身份还……若是能靠上女公子这棵大树,想必我们日后会轻松许多!” 楚殇的这席话说出后,屋里的那四名少年俱都神色低沉。 “大哥,苦了你了。” 排行第四的沈牧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楚殇的肩膀,道:“若不是有你为我们筹谋了这么多年,恐怕我们四人早已是一捧黄土了。” “并非如此。”楚殇背过身去,目露思念之色:“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的并非是我的筹算,而是我们的师傅。” “他?”小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信道:“怎么可能!他除了奴役我们,还为我们做了什么!” “二哥!你冷静下来!” 夏擎沧扯住了小虎的臂膀,将他按回了座位上,又对楚殇说道:“大哥,我知你只是顾念兄弟情分,不愿我们之间的情义因此而改变,可你将这些都推到了师傅的头上,也未免太……” “唉!”楚殇深深叹了口气:“我知你们不会相信,所以这些年我也不曾与你们讲过这段过往。其实,师傅为了帮我们掩藏身份,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就连他大闹女公子的客栈,也都是为了要保我们一命。” “此话怎说?”关浩宇想到了一件事,心下起疑,便追问道:“你又是从何而知的?” “我是无意间从师傅与师叔的谈话中听到的。当时师傅说什么人被现了,需要尽早离开,又恐怕我们的身份会被人察觉,所以要给我们找个安全之地。师叔就将我们在给女公子做工一事说了出来,可我不曾想到,师傅真的来到了女公子的客栈闹了一场,将我们卖给了女公子。”楚殇说着,神色中多了些感激。小說中文網 “所以你当时才会拉着我们,不许我们站出来帮女公子说话?” 夏擎沧也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被楚殇提起后才想到了当时他不甚理解的一些事,现下才将那时的疑问问出了口:“你其实早就知道,师傅要将我们送到女公子的手上?” “对不住。” 楚殇看着这四人惊诧的神色,自知自己的欺瞒让他们心有不满,所以赶在他们责问之前,率先开口致歉了。 众人默了半晌后,沈牧玑先开了口。 “罢了。想必大哥当时也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我们兄弟都还好好的,这不就够了?” 其余的少年也在沈牧玑打下圆场后纷纷表示不甚在意,可他们之间那密不可分的兄弟之情里,却有丝隔阂逐渐升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归来 这几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抬头仰望天空,却只能看到厚厚的乌蓝色的云层,时不时还会落下些蒙蒙细雨来。 无端的让人压抑。 街面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一天下来,也就零零散散的那么两个。 尤其是在衣熠所住的这条街面上,已经接连好几日都不曾见到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了。 青枢自厨房里提了壶新煮好的浓姜茶,从与之相连的廊下走过,正要送往姑娘的房中。 姑娘的身子是越的弱了。 她本以为,姑娘来了邺都城,离着月萝姑娘近了,免去了整日的胡思乱想,她这身子也能逐渐将养起来。 可不想,这邺都城内危机四伏,姑娘为了能在此处有个一席之地,不仅要步步谋算,还要为了宫中的那位多做考量,真是耗费了心血。 别说是将养好之前逃亡时的那些隐伤,这些时日来的殚谋戮力竟引了姑娘自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更是让姑娘的身子雪上加霜。 现下也只是出现了风寒之兆,可她怕再这么下去,姑娘的身子会越来越弱,甚至有可能就这么香消玉殒…… 想到这,青枢又赶紧摇摇头,甩开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又向外轻轻啐了口,缓了缓神,这才推门而入。 “哎呀!姑娘,跟您说了多少次了,您还着热呢!这窗子可不能再开了!” 青枢忙搁下手中的茶壶,反手关上了窗子,又将立在窗边的衣熠推回到了床上,扯开被子给她细细裹好。 “青枢,把窗子开条缝隙吧!我总感觉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很是不畅快。” 衣熠用帕子捂住唇,轻轻咳了阵子,而后对青枢请求道:“吹下子风,我也好过许多。” 青枢倔强的摇了摇头,在看到衣熠软弱无力的神情后,又忍不住心软,将内室闭紧的门稍稍推开了个缝隙。 “姑娘的脑子昏沉,是热的缘故,只要姑娘听婢子的,按时将药吃了,很快就会好的。” 青枢说着,给衣熠倒了碗浓姜茶,递到了她的手边。 “我已经连着吃了五日的汤药了,却还是不见好,要不你再去寻个别的医者给我瞧瞧?” 衣熠皱着眉头接过碗,屏息灌了下去,又吃了颗枕边匣子中的蜜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说到这个,青枢就忍不住生气起来。 “姑娘还说呢!那医者走时明明让姑娘在这段时日内好生休息,可姑娘看看您都做了什么?” 青枢的手一挥,指着散落一地的纸笔,气道:“您不是天天抱着那些书册苦读至夜半,便是将程耞几人叫来问话,一问便要问个大半天。倘若再这么熬下去,就是有颗仙药恐怕也治不了姑娘的病!” 衣熠听到了青枢的指责,却只是将头扭到了一边,丝毫不作辩解,这让青枢有些气苦,也有些无奈。 她见自己劝不动姑娘,也索性不再去费那些口舌,一边俯身去收拾满地散落的纸张,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做些什么补身子的膳食给姑娘服用。 衣熠看了看青枢忙碌的身影,苦笑一声。 青枢又哪里知道呢? 她一直以为刘府的血案会在那日之后很快的传出消息来,却不想这都已经过了六七日了,不止是廷尉府的捕吏衙役们安安静静的,就连邺都城内都没有一丝风声。 她又让程耞和丁志成偷偷的去了刘府查看,可里面别说是尸体了,连一滴血迹也再寻不出来! 若不是刘盼儿还经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都要以为那晚所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更深刻的认识到了肖相的无法无天。 与此同时,她在冥冥中也有种预感,现今的邺都城虽然看起来很是平静,没有一丝异样,但其内里早已暗潮涌动,大有一触即之势了! 所以肖相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将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刘府连根拔除。 而她只是不经意间的一次出手,却很不凑巧的将众人都卷入了这其中。 怪只怪自己的思虑不周,只怪自己的鲁莽行事! 若是被肖相的人追着刘盼儿的踪迹,寻了过来,恐怕自己身边的这一众人都要…… 衣熠想到这,心下一急,又咳了起来。 青枢听到身后的姑娘再次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忙扔下拾到一半的书册,快步走到了衣熠的床榻前,轻轻的为她抚背。ωww.xSZWω㈧.NēΤ “姑娘这是又怎么了?” 青枢有些着急,也有些心疼,忍不住自责道:“是不是婢子刚才的话,让姑娘难过了?” 衣熠捂着胸口咳了一阵,只觉得嗓子被咳得疼痛干哑,怕再咳下去要坏了嗓子,便强自压抑着,忍得浑身颤抖不已。 “姑娘……” 青枢看着姑娘如此难过,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衣熠这么辛苦的熬着。 又过了一会儿,衣熠才缓缓恢复过来,她无力的依靠在了青枢的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一个字。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力的拍门声,而后,便传来玉阳的声音:“来了!来了!” 衣熠也听到了这拍门的声响,以为是丁志成他们又在外面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提前回来禀告,遂在青枢的搀扶下,坐正了身子。 “噔噔噔” 这是男子踏在回廊上的脚步声。 “姑娘。” 久违的声音让衣熠有些恍神,她顿了顿,说道:“进来。” 身着灰白短褐,风尘仆仆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衣熠躬身揖礼道:“姑娘,属下前来复命。” “你……” 衣熠指着那人,神色中满是惊诧。 “李毅?” “是!姑娘!”李毅抬起一张灰突突的脸,笑得很是开怀:“属下幸不辱命,在泉城追查到了那人牙子,从他的口中得知了项原之子的消息!” “你……可有问清楚那孩子的所在?” 衣熠目中的惊诧之色更甚,多日来的忧心忡忡都被李毅带回来的好消息给冲淡了不少。 “是!”李毅点了下头,突然正色道:“原本属下并不会这么快得知此消息,但却生了一些巧合,让属下提前完成使命,故而快马加鞭来向姑娘禀报。” “你先起身,坐下来细细跟我说一遍。” 衣熠忙不迭的让青枢为李毅奉上姜茶,见他灌了一碗后,又连连追问他所查的线索。 李毅将前因后果顺了顺,便讲了起来。 “属下在得到姑娘的信函后,不敢再在故陵城耽搁下去,便一路追查项原之子的下落而去。 可追查到了泉城时,这线索便中断了。 属下本以为再遍寻不到时,却在路边偶遇了一位丢了孩子的妇人。 属下心有不忍,便帮助那位妇人去寻孩子。 不曾想那偷走妇人孩子的那伙人牙子头领竟是当年将项原之子拐走的人! 属下盘问他许久,终于从他的嘴里得知,他将那项公子转卖到了邺都城一个大主顾的手里。 据他所说,那大主顾是花了高价,特意让他们去搜寻一些孩子,那群孩子的其中之一就是项原之子。” 李毅说到这就停了下来,道:“属下暂时就查到了这些。” “那人牙子说是有人故意去寻的项原之子?” 衣熠有些疑惑不解。 “是!” “他找项原之子是为何?”衣熠眼珠转了转,大惊失色道:“难道那位大主顾是……”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肖相?” 李毅听到这两个字,瞳孔也是一缩,但他却在回忆了会儿后,摇头否认道:“不会是他。” “我想不到,除了肖相,还能有谁会在七年前就找寻项原之子的。” 衣熠皱着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那人牙子有没有说那大主顾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李毅摇了摇头,示意那人牙子也不知。 但他却补充道:“只是,那人牙子跟我说,那大主顾似乎是名不得志的手艺人,想要寻几个有灵性的徒弟,所以出手很是大方。” “不得志的手艺人?” 衣熠喃喃自语。 “既然是不得志的手艺人,又怎会出手大方?你确认他说了实话?” 衣熠自觉这句话很是矛盾,所以又开始怀疑这条消息的准确度来。 “属下敢以人头担保,那人牙子所说不虚。” 李毅听到衣熠质疑他的能力,忙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一个黎国的军礼。 “行了,你起来吧。” 衣熠揉了揉混沌的脑子,有些头痛。 邺都城可是宁国的都城,其中会些手艺的手艺人更是多如牛毛,且大多都行居不定。 要她在这么些人中,去寻一个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徒弟的人已是不易。 何况现今已过去七年了!她连这个人是否已经离开了邺都城,也无从得知。 这要让她到哪里去找? “除了这些,别的他也不知了?” 衣熠眼含期望。 若是她能找到项原之子,在肖相对她动手之前先查到了他的罪证,是否就能让肖相投鼠忌器,给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挣得一线生机呢? 李毅并未说话,但他的视线却移开了。 衣熠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无力道:“你下去吧。” 李毅顿了顿,对衣熠躬身揖礼,迈步走出了房门。 可当他刚垂走出来时,却被躲在门旁的小虎给吓到了。 第五十八章、身世 “你是何人?”李毅一惊之后,先是疑惑地问了句,而后又面露警惕之色:“你在此处是想要做些什么?” “怎么了?” 衣熠听到门外的响动,提声问道。 话落,还不等青枢走出来看个究竟,李毅便一把抓起了小虎的领子,将他提了进来。 “启禀姑娘,适才此人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偷听我们谈话,行迹尤其可疑。属下怀疑他很有可能是肖相派来的奸细!”尐説φ呅蛧 青枢看着被提进来的小虎一脸的惊惶神色,本就有些好笑,此时又听闻到李毅这疑神疑鬼不着边际的猜测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毅正肃穆以待,就等着衣熠一声令下,好取了这“奸细”的狗命,却看到青枢笑得直打跌。 还未等他问些什么,自己身旁的这名“奸细”却突然跪了下去。 “女公子饶命!女公子饶命!” 小虎不住的向衣熠磕头,几下子就将额头处磕出个通红渗血的大包来。 青枢看小虎这唬破了胆子的模样,心下不忍,就要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可未等她迈出一步,自己的袖袍却先被自家姑娘给扯住了。 衣熠看着小虎异常的举动,心下起了些怀疑,开口试探道:“你将这般机密的事情都听了去,还敢叫我饶了你的性命?” “女、女公子……饶、饶命!”小虎跪在地上的身子直打颤,话也说的吞吞吐吐,除了让衣熠饶他性命外,竟再无二话了。 “你既然向我求饶,那你且说说,我有何理由要饶你性命!” 衣熠越觉得今日这小虎有些古怪,遂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了下去。 “我、我……”小虎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一个他认为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 衣熠眯了眯眼睛,与李毅悄悄换了个眼色。 “不可能!” 李毅突然大吼一声,将小虎的身子又吓得一颤。 “我自进门时就现你躲在了姑娘的门口!只是一直不曾打草惊蛇,现在你都已经被我们人赃俱获了,竟然还要狡辩!” 小虎听到李毅的话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颗头也摇得飞快。 “没有!没有!我回来时,并不曾在这小院儿里看到你,你、你怎能诬陷我!” “哦?”衣熠貌似不经意的开了口:“那你是何时来的?” “就在姑娘说有人牙子在故意寻我时!” 小虎脱口而出。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而后,他的一双手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衣熠的眼睛也逐渐瞪大了起来,满面惊慌惧怕的模样。 衣熠也被小虎脱口而出的话给惊到了,她微微张开了嘴,视线依旧盯着小虎不放,但她的头却向青枢的方向侧了侧。 “他、他刚刚说什么?” “若婢子没听错的话,他、他说、他是项原之子?” 青枢往下咽了咽唾沫,神色也是呆愣着的,却仍是回答了衣熠的问题。 此时,小虎却一个打挺爬了起来,掉头便往外面跑去。 他这一跑,自然将处于呆怔中的众人惊醒了过来,不待衣熠开口吩咐,李毅便已飞身从室内跃了出去,一个饿虎扑食便将小虎单膝压制在了地上,连他的一双手也被李毅牢牢锁住了。 “你、你放开我!” 小虎拼命挣扎,却始终挣不脱李毅的禁锢,努力数次不成后,索性也就放弃了。 他趴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阵,而后,用力地将头侧到了衣熠所在之处,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渐渐流淌出一道泪痕来。 “你们,你们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衣熠裹着又大又厚的棉被,额头还被细心的青枢用棉帕给裹了起来,这身厚实的打扮让她的面上微微泛红,鼻翼两侧还有细小的水珠坠在上面。 她站在廊下,静静地与小虎对视。 此时听到他不甘地问话,她又缓缓绽放起一朵笑来。 “不,我是来救你的。” 她如此说道。 闷热又潮湿的空气中突然刮起了一阵微微的风,数息之后,风势徒然变大,将院儿里的那架葡萄藤吹的飒飒作响。 随着这阵风势,有丝丝雨滴从阴沉沉的云朵中坠落,蓦然之间,又变成了瓢泼大雨。 他透过雨帘看着衣熠逐渐模糊的面庞,似乎看到了一朵正在风雨中摇曳着的牡丹花。 任凭周遭的风吹雨打,她自骄傲、倔强的肆意绽放,展露芳香。 “快进来吧。” 那朵美丽的牡丹花向他招了招手。 “这雨下得大了。” 再回到衣熠的房内,小虎便不像之前那般抗拒了,面上的神色也平静了许多。 他站在地上,垂着头等候衣熠的问话,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句什么。 衣熠被外面的风吹了阵子,脑子里虽有过一瞬的畅快,但畅快过后却让她更为难过。虽有心想多问小虎几句,可她刚一张口,却只觉嗓中干涩,吐不出声来。 “姑娘,姜茶来了,快喝一碗吧。” 这时,青枢又从外面提了壶姜茶进来,还未等她将茶斟满,衣熠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小心烫。” 青枢这句话刚说完,便见衣熠梗着脖子,将满满一碗的姜茶灌进了肚,还不待缓口气,又开了口。 “小虎,咳咳——” 衣熠没说两个字,便捂着嘴咳了起来。 小虎已有多日不曾见过衣熠了,此时见到她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心下不忍,又想到她之前所说的话,面上便带了些犹豫不决。 “女公子想要问什么,我都知道。但这之前,我想问女公子一句,你适才与我说的那句话,可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着衣熠的神情中有着郑重之色。 “是。”衣熠点了点头。 小虎盯着衣熠的神色看了半晌,终于在心底做下了决定,应道:“好,那我就将我的身份告知与女公子,也希望女公子切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我本名叫项佑生,我的父亲曾在邺都城内给一位同窗做过一阵子的幕僚,他就是你们口中的项原。 七年前,也就是我八岁的那年,被人牙子给拐到了此处,卖给了我的师傅,之后我便一直跟他学手艺、做工。 但师傅为何苦苦寻觅我,我确实不知。 不过女公子如此聪慧,想必日后定能知晓师傅的用意吧!” “你真的是项原之子?” 李毅上下打量着项佑生,神色中仍是带有怀疑。 “信不信由你。”项佑生斜睨了一眼李毅,心里对他还是有些不满的。 衣熠看项佑生的神色不似作伪,开口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何突然回了老家吗?” 项佑生想了想,道:“虽不知具体为何,但当时我祖母对父亲突然回来倒是颇为诧异的。” “那你有没有听到你父亲与人说起过他为何要回去?” 衣熠追问道。 “这个……” 项佑生回忆了一下,好半晌才回答道:“父亲在家中很少与外人接触,就连出门打酒都是我代他去的。 只是,有一次我在父亲醉酒时曾听他说起过一些醉话,应该能对女公子有所帮助。” “你快说说。”衣熠忍不住向前倾去,眼睛里的神色也有些急迫。 “当时,父亲似乎是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说是有个什么重要的人交到你手里,你要好好保护他之类的话。 可第二天我再询问父亲,他却抵死不认,还让我尽快忘记这件事。 此事过去没两天,父亲的尸就在河边被人现,他们说是父亲醉了酒,不小心摔进河里被淹死的。 可我知道!父亲自归家后从不曾外出,又怎会出现在河道边呢!这定是有人故意将父亲扔进了河里! 我想去报官鸣冤,可祖母却不准我去,当夜便收拾了行囊,说是明日便要带我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我便被人牙子给拐走了,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说到这,项佑生的神色便低落了下去。 “节哀。”衣熠见项佑生一脸痛苦自责之色,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小虎被衣熠这一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拭泪的动作一顿,转而向衣熠跪了下来。 “女公子!我小虎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我知道,女公子您是有着大智慧的人! 我曾经以为,只要好好活着就应该知足了,可今日我才现,过着这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对我来说真的叫活着吗? 您说是来救我的,那您能将我从这种日子里救出来吗?您能让我以项佑生这个名字,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上吗?” 衣熠抿了抿唇,神色专注而严肃。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能堂堂正正地说出你的名字!让你从容的活在这个世上,且一直活下去!” 衣熠的一席话,让小虎的内心翻江倒海,震颤不已,只为了这一点,他就愿意抛弃掉他曾经所有的坚持,他愿意忠心侍奉在女公子的身侧! “多谢……姑娘!” 项佑生恭恭敬敬的再次向衣熠叩,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却全是折服和信任了。 第五十九章、暴露 外面急雨拍打窗子的“噼啪”声不知在何时便已停了下来。 青枢向门外望了一眼。 只见雨过天晴,万里晴空一碧如洗,久违的太阳也在此时探出了头,明晃晃的照人。 青枢又闭紧了门,回身服侍着衣熠将汗湿的里衣换了下来,口中也说道。Www.XSZWω8.ΝΕt “姑娘,外面天色大好了,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衣熠套着外衫的动作顿了一顿,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终于能透口气了。” 青枢疑惑地看了衣熠一眼,也不知自家姑娘这说的到底是天气还是其他的什么。 青枢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索性就把它当成是姑娘的回答,忙着照办去了。 不出片刻,衣熠也捧着一摞叶飞飏送与自己的书册,走了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这股清新之气洗涤过般,通体舒畅起来。 青枢站在葡萄藤下,手中还拎着抹布擦拭桌椅,见到衣熠一副心旷神怡的表情,眼里便带出了笑。 可真好,她想着。 若不是李毅带回来的消息让姑娘歪打正着地知晓了小虎的身世,姑娘也不会这么高兴。 她要给李毅记一大功! 青枢这么想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两分。 马上就要到饭时了,可她还不曾做准备呢!得赶紧忙完姑娘这边,她还能有时间去街上买些蔬果回来。 “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 青枢手脚麻利地摆好桌椅后,又将衣熠小心地护送到葡萄藤下坐好,而后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衣熠看着青枢匆匆忙忙的神色,笑着摇了摇头,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后,这才定睛看起书册上的内容来。 小虎既已承认自己就是项原之子项佑生,那便说明,曹工匠就是当年那个花高价雇佣人牙子去四处搜寻他的手艺人。 而李毅回来时也曾说过,曹工匠当年让人牙子们去找寻好几个孩子,小虎只是其中之一。 这是否也说明了,曹工匠这剩余的几名徒弟,也都与曾经的钱府一案有所关联呢? 小虎的真实身份,她已知悉,剩余这四个少年的身上,又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秘密呢? 衣熠想到这,轻抿了口温茶,眼中却带上了笑意。 小虎果真是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 就在自己问询那剩余四名少年的身份时。他虽谎称不知他们的身份,还曾多次替他们隐瞒,可他面上那纠结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衣熠笑了笑,又将书册翻过一页。 “……尊正四十九年,八月廿五,荀县令终于招供,指证江郡守贪污官银五万两…… ……尊正四十九年,九月十六,前平淮丞焦大人指证公车司令关伯阚贪污官银十五万两,关伯阚连声喊冤…… ……尊正四十九年,十月七日,右中郎将庄康指证左中郎将楚崇贤私自屯兵,与钱府牵扯不清,楚崇贤自绝…… ……尊正四十九年,十月廿,治粟都尉沈寒元被指证贪污受贿银两数十万两,与钱振荣素有纠葛…… ……尊正四十九年,十一月九,御史中丞夏衍被御史大夫肖大人检举罔顾上听,曾与治粟都尉沈寒元秘密联系…… ……尊正四十九年,十一月廿二,罪臣尤昌明,被廷尉左监李均杰检举执法不公,残害忠良,罪臣冤枉!” 衣熠盯着尤大人落在纸页上,最后那恨不得能力透纸背的一笔,目色渐深。 冤枉…… 她抬起了头,透过藤蔓间的缝隙,向着更高处望去。 看着是一片晶莹剔透,可谁知那里面是不是也已经乌黑臭了呢? 衣熠出了会儿神,随后将这一本本的书册收拾好,起身来到了小虎的房门口。 “小……项佑生。” 衣熠唤道。 “……我在。” 小虎拉开了门,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盯着衣熠,神情里有着激动和喜悦:“姑娘快请进。” “不急。”衣熠摇了摇头,轻声拒绝道,而后她又向着室内环顾一圈:“他们不在?” “姑娘放心,他们都还在客栈收拾呢,只有我先回来了。”小虎说着,去寻了张干净的椅子,又用袖口在上面仔细擦了擦,让衣熠坐下说。 “我之前忘了问你,你怎么先回来了?可是找我有事?” 衣熠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屈身坐了下来。 “是。”小虎挠了挠头,这才想起他之前回来的原因。 “我们几个之前商量着先在姑娘这儿住着,可是这几日我们现姑娘并不像我们之前想的那般简单,所以我们想搬出去。” 小虎越说越觉得自己好像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他左思右想也没现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也就将这疑虑扔到了一边。 “所以,你是代他们来向我辞行的?” 衣熠目中闪过一丝好笑,可面上却丝毫不露,继续问道。 “是,不是。” 小虎先点了点头,随后又忙摇头否认道:“是他们走,我不走。我要一直追随姑娘!” “他们若要走了,那我的客栈怎么办?” 衣熠眨了眨眼,将嘴边的笑意吞了下去。 “这点姑娘放心吧,客栈其实在昨日便已完工了,今日我们去只是去收拾收拾。” 小虎拍着胸脯,笑得很开心:“姑娘的身子若是大好了,可以前去看看,我敢打保票,这邺都城所有的客栈,没有一家能比得过姑娘的客栈。” “我自是相信你的手艺,只是他们若是走了,可有银钱在外面过活?” 衣熠先是捧了下小虎,而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 小虎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我们只有上次姑娘给的那一两银,只拿来吃的话,也足够他们吃用了,只是住的地方就……” “既然这样,他们又为何非要急着离开?”衣熠引他话道:“难道是这里的饭菜不可口?还是住的不习惯?” “并不是。”小虎连忙否认:“都不是!姑娘这里吃的好,住的好,什么都好!只是、只是……” “只是他们都是身有秘密之人,害怕某一日这个秘密让我知晓了,所以才要不计一切,想要逃走的,对不对?”衣熠直接将小虎无法说出的话问了出来。 “比如,楚殇是前左中郎将楚崇贤之子。 比如,关浩宇是前公车司令关伯阚之子。 比如,沈牧玑是前治粟都尉沈寒元之子。 再比如,夏擎沧是前御史中丞夏衍之子。而你,却是前廷尉正尤昌明的幕僚项原之子。 你们的父辈全都是因为钱府一案,被政敌借机给抄了家灭了口,而你们都是他们拼死保护下来的子孙后代。我说的对吗?” 小虎的双眸每在衣熠讲出一人的身份后,便会瞪大一分,直至衣熠将所有人的身份俱都说了出来,他的眼睛也瞪到了最大。 “姑、姑娘您……是怎么知晓的?” 小虎神情略有恍惚,连他问出口的话也带了一丝缥缈之感。 “我当然是猜出来的。”衣熠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将他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猜的?”小虎有些不信:“您怎么可能是猜的?竟然全都对了!” 衣熠捂嘴轻笑道:“原本我也只是猜测。他们的姓氏正巧相同,说不准就真是什么亲戚关系。我便想着来找你试试看,谁知竟然真的对了。” “可、可我什么都没说啊!”小虎感觉冤枉,委屈道。 “表面上你是什么都没说,可你仔细想想看,到底疏忽了什么?”衣熠笑着提点他。 “你说我身份并不如你们想的那般简单。由此可见,你们早已对我抱有戒心,多方视察过了。试问,若你们只是一般人,又怎会如此小心谨慎? 又说你们在这里吃好住好,但是还是要离开这里,即便你们的身上只有一两银。这说明你们察觉到了我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就在你们的身上,所以你们不顾一切的要躲开我。 而这最关键的……” 衣熠说到这,又笑眯了眼,不肯再说了。 小虎已经听衣熠的分析听入了神,此时见她不肯再说,忙出言催促道:“最关键的是什么?” “最关键的啊,就是你!”衣熠被他呆愣愣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用手轻轻点着他的额头道:“若不是之前我询问你时,你露出了破绽,又怎会被我三番五次的追问呢?” “是、是我?” 小虎惊讶的用手指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就是你!”衣熠再次点头道:“你虽然未曾直言他们的身份有问题,但你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你,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衣熠笑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 她看着小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说道:“小虎,你只是想活着吗?” 小虎的身子一震,愣愣地抬头看她。 衣熠将手一指,指向了那架葡萄藤,语调轻柔的缓缓道: “你说你想以项佑生的名义活在这个世上,只是要沐浴到阳光,那很容易,只要把遮挡住阳光的枝桠剪掉即可。 但倘若你想一辈子站在太阳之下,那只剪除它的枝桠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将它连根拔起,才能痛快的活着。” 衣熠回过了头,看着小虎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比太阳还要璀璨的光芒。 “这句话,是对你说的,也是对你的那些兄弟说的。 你让他们好好想想吧,若是想明白了,来寻我。若是想不明白,那便让他们去寻青玑,她会多给他们一些银钱,好歹能住的起客栈。” 话落,衣熠便要转身离去。 “姑娘!”小虎急忙叫住了她:“您……为何还要多给他们银钱?” 衣熠侧过头,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为我盖了这么好的一座客栈,我自然要多多奖励你们些银钱了。” 还不等小虎再说些什么,她已经迈步离开了。 门外的光线有些刺眼,让急着追出来的小虎被晃的眯了下眼。 霎时间,四周的所有景物都有些模糊,可前面罩着桃红纱披的女子却在这阳光的照耀之下,更为清晰夺目。 第六十章、再寻 正是清晨,衣熠手捧书册,坐于窗边。 窗子被掀起了半扇,习习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她手中的书页吹开些许。 “姑娘。” 青玑躬立在门旁,轻声向室内唤道。 “嗯,给了吗?” 好半晌,才传来衣熠的声音,似乎很不经意的随口问了句。 “一人给了二两银子,够他们撑几个月的了。” 青玑回答的越小心,生怕自己哪句说得不小心,再让姑娘上了火。 “好,下去吧。” 衣熠的声音依旧平静得紧,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青玑犹豫了一瞬,又从大开的外室门向里望了望,却只看到姑娘半身轻盈的白色纱衣,还有两根如削葱般的纤纤细指。 姑娘没什么反应,那就应该是没事吧?青玑想了想,暗自叹息了句什么,而后便走出了小院儿,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衣熠又看了几页书册,可越往后看,越不知自己看了些什么。 她知道,这是她的心乱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伸手捏了下眉心来提提神,而后重重地叹出口气。 罢了,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至于怎么活,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自己又何必替他们感到遗憾? 想必他们会认为,这么苟且偷生的活着总会比为了成仁取义的失了性命要强得多吧? 衣熠眨了眨眼,起身去换了身男装,而后叫上了小虎,两人往金玉楼的方向走去。 “姑娘,您……还好吧?” 小虎亦步亦躇的跟在了衣熠的身后,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还不错。”衣熠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没事。” 小虎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他也很努力地劝过大家了,他们虽然略有心动,但仍是害怕会遭到小人的迫害,丢了性命,所以在楚殇的带领下,众人还是离开了小院儿。 他有些愧疚,总感觉自己没有办好姑娘交给他的差事,不太敢面对她,可不知为什么,当她在院子里唤自己的名字时,自己又是那么迫不及待,连短褐都没穿好就跟着她跑了出来。 许是姑娘承诺的太过美好,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等不及了吧? 走到了金玉楼的门口,还不等衣熠跟跑堂的店小二儿说要找谁,便被金玉楼明面上的掌柜——平安,给带到了二楼一间偏僻的雅间里。 雅间里已经备好了吃食和酒水,就好像他们提前就已经知道了她会来一样。 衣熠眯了下眼,什么话都没说,先寻了张矮凳坐了下来。 小虎是第一次到酒楼吃饭,所以有些紧张,见到衣熠落座后,他才跟着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只敢盯着桌面上的食物干咽口水,连动都不去动一下。 “小虎,想吃就吃吧。” 衣熠见他忍得辛苦,开口说道。 “不、不用了,姑娘,我不饿。” 小虎这么对衣熠说着,可他的视线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桌面上的食物。 “吃吧。”衣熠劝道:“我们还不知要何时回去呢,现在不吃,一会可没有午饭给你吃。” 小虎听了衣熠这么说,好像也给自己寻到了个合理的借口,也逐渐放开了胆子大快朵颐起来。 衣熠坐在矮座上,又等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帘幕外才终于有了动静。 “女公子。” 汪海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汪大掌柜的,快请进。” 衣熠目中闪过了然,但脸上却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丝毫不曾变过。 汪海得了衣熠的允准,大步迈了进来,腰间挎着的那把大刀在他迈步走动时,出了“哐啷、哐啷”的声音。尛說Φ紋網 这声音也让一直忙于吃菜的小虎停了下来,抬头望去。 “女公子。” 汪海走到近前,对着衣熠躬身揖礼。而后他的视线又一转,看向了小虎。 汪海的眉头跳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又细细的盯着小虎看了两眼,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 “这位小公子,你,你可是认识项原?” 汪海一向浑厚的声音,此时却有些颤抖,里面似乎夹杂了许多的情绪,让他一时压抑不住。 他将声音放轻了不少,好像怕自己的声音稍大一些,便会吓到这个孩子,就会让他就此消失一样。 “你、也认识我父亲?” 小虎有些犹豫,他扭头看了看衣熠,在她的肯之下,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你真的是项兄的孩子——项佑生吗?” 汪海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臂膀。 “你、你还活着?” 不待小虎说话,汪海突然将他紧紧地抱住了,眼睛里也流出热泪来。 “好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这个举动吓到了小虎,他愣了愣,忙用力挣开汪海的怀抱,困惑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汪海听到小虎的疑问,也知是自己的失态吓到了他,忙正了正神色道:“我是你父亲曾经的旧友,我们曾为同一位大人做过事。你可以唤我为义父,因为在你刚出生没多久后,你父亲便替你做主,认下了我这门干亲。” “你是我义父?”小虎惊讶之色更甚,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用一只手指着汪海,问询地看着衣熠。 “汪大掌柜的先别急着认亲,我这次带小虎来,并非是来让你们两位相认的。” 衣熠知道小虎的脑子有些乱,一时还不肯接受汪海是自己义父的事实,索性转移话题道。 “那女公子此来的目的是……” 汪海擦了擦眼泪,让激动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我在小虎的口中,听闻到一件事,所以来问问汪大掌柜的是否知情。” “什么事?”汪大掌柜的也寻了张矮座,坐了下来。 “据小虎回忆说,他曾经在他父亲醉酒后得知尤廷尉正当时抓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交给了他的心腹好生保护。 汪大掌柜当年既然深得尤大人的信任,却不知您是否知晓这个被尤大人委以重任的人是谁?” 衣熠紧紧盯住汪海的神色,想要知道汪海与那个神秘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个……”汪海做出回忆的样子道:“要说尤大人的心腹,除了我和项原之外,是还有几个,可他们却都在尤大人辞世后,也相继离开了人世,恐怕就是有什么重要的证人,现在也很难再找到了吧!” “难道尤大人辞世前就没有交给您什么人,让您好好看护的吗?” 衣熠有些不信,既然尤廷尉正肯将这么至关重要的人暗藏了起来,那必会留有后手,以防肖相的人将那人给撸了去。 所以这个看护那名重要人的心腹极为重要,先一点就是要武艺高强,在肖相的人来抓那人时,心腹之人能挺身而出去保护他。 而且这心腹之人还不能与此案有过多的牵扯,以免先被肖相的人给盯上,不好隐匿。 这么一排除下来,尤廷尉正的身边也就只有汪海一个人可做选择了! 何况,汪海刚才还在不知不觉中,说漏了嘴,只是他现今还不曾觉罢了! 衣熠想到这,目光闪烁的更为厉害,盯住汪海的视线也愈紧迫了。 汪海略微犹豫了一瞬后,坚定地摇头说道:“没有。” 衣熠见汪海据死不认,又摆出一副不欲再多说的样子,便知此事是急不来的。 她的视线又在汪海的身上打了个转,笑道道:“既然汪大掌柜的都如此说了,那我们也没什么想问的了,这便告辞。” 说着,她便起了身。 “这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汪海急道:“眼看着都要正午了,要不女公子和佑……这位小公子在这里吃过午饭再走也不迟啊!” 衣熠随着汪海的视线瞧过去,却正巧看到了小虎那一脸不自在的神色。 她心下略作计较,突然灵光一闪。 “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回去还要查阅一些案件,实在耽误不得。” 衣熠开口拒绝道。 汪海实在想不到什么借口再挽留了,只能恋恋不舍地看着小虎离去,惆怅之色溢于言表。 衣熠走在路上,侧过脸看了眼低落的小虎,问道:“怎么,找到你义父后,心里不高兴?” “不,不是。”小虎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总有点别扭。” “别扭?”衣熠略有惊诧,而后笑着提点他道:“你真的认为那是别扭吗?倘若你不喜欢他,大可把他当作陌生人,即使他自称是你的义父,恐怕你心里也不会有其他的感觉。 可若是你心里有了感觉了,即便是你所以为的别扭,那是否说明,你对他有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你不知要如何去形容它,所以会称它为别扭呢?” 小虎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多去看看他吧。”衣熠感喟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亲自为你认下的义父啊!” “……嗯。”小虎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如果你最后真的不能接受他,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们不是?”衣熠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安慰道。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可还未等走到小院儿的门口,便听见小院儿里传来青枢的声音。 “既然你们都下定决心要走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难道你们是看我家姑娘心肠软,容易被说服,还想回来继续骗得她的信任,日后会再多给你们几两银钱? 你们做梦去吧!有我青枢在,断不会让你们如愿,倘若你们还想着去欺骗姑娘,那我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我们并非是来骗人的!” 一个少年的声音愤愤道:“我们是真的想明白了!小虎说的没错,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为什么要像过街老鼠般,这么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第六十一章、心惊 “说得好!” 衣熠拍着手,迈步走进了小院。 院儿里站着的人,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三列。 站在正堂廊下的,是以青枢为的,义愤填膺的婢女们,她们的手中都或多或少的拿了件东西,以作防身之用,尤其是为的青枢,正举着平日里程耞用来扫院子的大扫帚,对着楚殇等人横眉冷对。 站在小院儿门口的,是以楚殇为的,同样面有愤愤之色的少年们,他们的身上虽然没有防身的物件,但对着青枢的威胁,却并不曾退缩,反而摆出一副越挫越勇的架势来。 剩下没有参与到他们纠葛之中的,只有两个人,此时俱都倚靠在门边向外看。 一个是吊着一只胳膊的丁志成,他正用完好的那只手提着茶壶,边惬意的喝着,边好整以暇的看戏。 一个是一条腿被包成粽子的王炳,他虽然面露焦急之色,可苦于行动受阻,想去劝和却有心无力。 这三方人,在看到衣熠走进来时,神色也各不相同。 楚殇为的这几名少年均是一副知错后羞愧的模样,低垂着,再无之前的勇猛之色。 青枢为的婢女们,却反而更是精神抖擞,气势汹汹起来。 王炳长舒口气,笑了起来。 丁志成却有些遗憾,轻轻撇嘴。 衣熠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是干什么呢?都没有事情做了是不是?” 青枢在微微一愣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向后一打手势,婢女们各忙各的去了。 王炳和丁志成也在衣熠紧迫盯人的视线下,相互搀扶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闭紧了房门。 而后,她的视线看向了楚殇等人。 “女、女公子。” 少年们相互间推了一把,最后还是把楚殇推了出来,让他代为他们去与衣熠说话。小說中文網 楚殇面色尴尬,看着衣熠的视线也有些闪躲,说话间虽有些吞吞吐吐的,但衣熠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他的坚定。 衣熠笑了下,还未等张口,她身后的小虎却抢先一步跑到了楚殇的身前,看着他的这几个兄弟,高兴极了。 “大哥!你们终于想明白了?” 小虎的举动,让原本还很拘谨的少年们暗松口气,忐忑的脸上也逐渐露出笑容来。 “先随我进来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衣熠等他们寒暄过后,开口说道。而后便转过身,向正堂走了过去。 几名少年互视一眼后,也跟在衣熠的身后,走了进去。 “你们不是决定要离开这里了吗?现在又为何改了主意?”衣熠坐在主位上,看着堂下站着的几名少年,开口问道。 “可是身上的银钱不够?” “并非如此!”楚殇绝口否认道:“女公子给我们的银钱够我们撑到再去找份工做了。而我们回来……” 楚殇顿了顿,继而说道。 “我们回来,也是觉得小虎说的对,我们不能一辈子做个丧家之犬,况且,我们也未必真的能躲过那奸人的魔掌。 与其终日般躲躲藏藏,如无根浮萍,还不如像个男子汉一样站出来,奋力一搏。就算我们最后功败垂成,落到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但好歹,没有辱没我们先辈的忠义之名,在下面见到他们时,我们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懦弱逃避而感到羞愧无颜。” “你们可真的想好了?” 衣熠看着面前这四位目露坚决之色的少年,再次问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他们真的跟着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日后若要反悔了,那也是无路可退的。 “是!我们决定跟随女公子,无论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反悔!” 四位少年突然齐齐跪了下来,对着衣熠宣誓般的说着。 衣熠看着四人全然信任的眼神,只感觉心里也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个滋味来。 “你们起来吧。” 衣熠闪神了片刻,而后赶紧让小虎将他们搀扶了起来,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既然你们坚定了日后要走的路,那我便收下你们。” “谢姑娘!”四人跪在地上,又向衣熠行了个大礼,得到允准后,才起身躬立一旁。 “我知你们的家族当年也是因为被钱府一案牵连其中,最后才会家破人亡的,那你们是否知晓一些此案中不为人知的隐情?” 衣熠回想着她之前所寻找的那些线索,却无奈地现自己除了找到了一些当年的旧人外,并未找到任何能证明肖相是钱府被屠惨案真凶的实质证据。 所以,她在收下了楚殇等人后,自然想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些更为有用的消息来。 楚殇蹙了蹙眉,又扭头去看其他的几位少年,却从他们的脸上也看出同自己一样的困惑,于是躬身问道:“姑娘是否误会什么了?” “误会?”衣熠比他更为困惑道:“什么误会?” “在这里除了小虎是真正因为钱府一事被牵连以外,我们几人的家族当年并未参与到钱府一事之中,又怎会知晓这里的隐情呢?” “等等!”衣熠似有不信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的家族与钱府没有牵扯?那为何尤昌明会在钱府一案的案情里提到你们的父亲?” “姑娘要知道,这案情上所记录的事件只是证明了在当年确实有人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送进廷尉府大牢,但这却并不能证明那个被带进廷尉府的官员真的做下了此事。” 楚殇想了想,开口为衣熠解惑。 “更何况,当年连秉公查案的尤廷尉正都被奸人蓄意诬陷而亡,他那些被盖有官印的案情,又怎能全信呢?” 楚殇的话提醒了衣熠。 他说的不错,这些案情只是记录下了在当年因钱府的案子为由,被各方官员攀咬而牵扯出的其他官员,可它却不能证明,这些官员都与钱府被屠案有关! “那这么说来,你们的家族只是被奸人故意诬陷而惨遭灭门之祸了?” 衣熠猜测道。 “不错。”楚殇点了点头,面容悲切:“我们的父亲虽官位不同,但在当年都是为杨丞相效力的,事事以杨丞相马是瞻,可肖致远这个奸人!他为了自己的野心,以钱府一案为由,将杨丞相的党羽一一剪除,我们的亲族也被他施以手段,满门抄斩了。” 楚殇的话一说完,关、沈二人便垂着头呜咽出声,只有夏擎沧一人,虽赤着双目,但却并未像其他二人那般流出泪来。 “若不是我们的家族拼尽全力,将我们偷偷送出城,依着肖致远的手段,是绝不会让我们活到现在的。” 楚殇的情绪也被关、沈二人感染,有些颤抖,但他却仍是强自压抑着,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既恨他,又怕他。 在遇到师傅前,我们的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师傅为了保住我们,替我们伪作身份,变为学徒,藏在了邺都城中。 这七年来,我们虽然过得很是安全,但我们的耳边却时常能听到人们对肖致远的赞誉之声,所以我们的内心也是最为煎熬。 而现在,我们终于等到了姑娘来解救我们。让我们看到了自己心内的不甘,还能让我们亲手为我们的父兄、亲族报仇雪恨,只这一点,我们就不应该再逃避下去了!” 楚殇说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跑到门口,对着西方跪了下去,大声哭道:“父亲!母亲!兄长!殇儿不孝!之前只顾着自己逃命,却从未想过要给你们洗去污名! 现在,殇儿不会再逃避了!你们就在天上看着吧!迟早有一日,殇儿必会给您们洗去冤屈,还您们清白!” 关浩宇、沈牧玑和项佑生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跑了出去,各自向自己家的方向跪倒,虽不曾言说什么,可面目上的神情也极为果决。 只有夏擎沧一人,依旧呆站在原地,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目,一直盯着衣熠瞧。 衣熠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解:“擎沧,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姑娘您,也跟肖相有仇怨?” “……是,我的仇可比你们大得多了。” 衣熠咬了下唇,想笑一下,却现自己只能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线来。 “姑娘您,除了恨肖相,可有恨其他的人?” “其他?”衣熠的眼睛深处波涛汹涌,一丝痛苦之色逐渐浮现,可很快,这抹痛苦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平静。 “也有。” “我,也有。” 夏擎沧侧过了身,看着跪在外面大哭的那四人,嘴角露出一丝略有讽刺的笑来。 “那人也只不过是名刽子手罢了,有何好恨的?我们该恨的,应该是给那名刽子手下命令的人才是啊!姑娘,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夏擎沧说完,再次扭头看向了衣熠,他的眼里依旧赤红一片,可他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仿若一潭死水般平静。 衣熠看着这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夏擎沧,握着椅子扶手的掌心慢慢捏紧。 当年他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若论记事,尚不及楚殇那般清楚。若论心谋,亦不及沈牧玑那般灵透。就算是吃苦的时日,也比其他人要少得多,为何他却成了众人中,唯一一个算得如此透彻的人呢? 第六十二章、开业 一大清早,衣熠便被外面略有吵闹的声音吵了起来。 她披上外袍,将窗子推开了些许,透过其中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院子里被一口口朱红色的大箱子摆了个满满当当的,看不出里面装了些什么,只从众人搬运的神情上来看,这些箱子还不轻呢。 青枢此时正与玉阳合力将一口大箱子搬到了门口,累得气喘吁吁的,她扯起被卷起的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抬头分辨了下时辰,对着玉阳道:“你先去帮她们吧,我打些水去给姑娘端过去。” 玉阳点了点头,往青玑和青璇她们身边走去。 青枢又急喘了两口气后,这才向着玉瑶招了招手,带着她一齐走向厨房,在路过小虎等人时,还悄声嘱咐了番:“你们的动作轻一点,别惊扰到了姑娘。” 小虎不敢应声,只点了点头后,将脚步又放轻了两分。 衣熠看着他们搬动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索性也不去猜了,只等着青枢进来后再问个明白。 正想着呢,青枢的声音便门外轻声唤道:“姑娘,卯时了,婢子能否进来了?” “进来吧。” 衣熠将窗子合上,走到床前坐好,只等着青枢和玉瑶进来服侍。 “姑娘。”玉瑶进来时先揖礼,而后才走到衣熠的近前,将被温水润过的帕子递上去。 “适才看到外面有些响动,你们在做些什么?” 衣熠边轻轻拭面,边问道。 “哦,是青璇前日去定了些陶碗、木箸,今日被店家送到了这儿来。” 青枢在衣箱内翻了翻,找出件银红色曲裾罗裙,又从另一只箱子里取了件鸭卵青的银丝罩衫,两件衣裳拿起来比量了下,满意地笑了出来。 “怎么不送去客栈,反而送到了这儿来?”衣熠想着小院儿中一地的杂乱,有些不大高兴道。 “还不是之前青璇被个算命的先生给忽悠了,非说这些碗筷之物必须要开业的当天才能送进客栈里去,她为了图个吉利,就都让店家给送到这来了,真是把我们累个够呛。” 青枢说着,随手将找出来的衣服给挂在了屏风上,只等着姑娘梳妆好后方便她换上。 “开业?” 衣熠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额头道:“是了!之前小虎还跟我说客栈已经收拾好了,这两日便能开业,可这么重要的事,竟让我给忘了!” “姑娘给忘了?” 青枢听过后大惊失色,瞪着一双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衣熠,倒显得比衣熠还要紧张,她问道:“那姑娘可曾记得要给客栈题字?” “题字?” 衣熠愣了愣,无措道:“我没有。” “哎呀!” 青枢跺了跺脚,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辰时四刻就要挂匾额了,姑娘却还未曾题字,不知现在送去墨宝阁还来不来得及!对了,姑娘可有想好客栈的名字?” “客栈的名字?”尐説φ呅蛧 衣熠侧了侧头,方便玉瑶将最后一支钗环插进她的髻间,而后又揽镜照了照,走到屏风后换上了青枢为她找出的银红色衣裙和鸭卵青罩衫。 她的声音也从屏风后传了出来:“只是取个名字而已,你急些什么?” “姑娘!”青枢的声音略带了些埋怨,道:“这可是姑娘的第一间铺面啊!而且又是姑娘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将这铺面开起来的,这名字可不能随便起一个,要好好思量才是啊!” “呵呵。”衣熠听到青枢的话,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既然你这么着紧这客栈,不如你帮我想一个?” “姑娘!”青枢再次跺了跺脚,很是不赞同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衣熠笑着摇了摇头,不再与青枢说笑,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拢了拢袖袍,又将一瓣不小心落在自己袖袍上的青叶摘了下来。 她忽然道:“翻手为云覆手雨,两行红袖拂尊罍。不如,就叫它为红袖招吧。” “红袖招?”玉瑶歪了歪脑袋,忽然笑道:“姑娘起的这个名字真是贴切,青璇姐姐在客栈做掌柜,青玑姐姐又在客栈做账房,虽然里面还有王炳哥哥做店小二,可还是女子多一些,可不就是红袖招吗?” 但青枢却并不像玉瑶那般推崇,反倒带些不赞同道:“红袖招?姑娘,这个名字是否太过……香艳了?” “香艳?”衣熠听到青枢如此说,倒是有些意外:“为何这么说?” 青枢面现为难,她瞄了瞄身边的玉瑶一眼,期期艾艾的就是不肯开口。 “玉瑶,你去给我端壶茶来。”衣熠看懂了青枢的意思,便将玉瑶支了出去。 “姑娘不知,最近这城里有不少人,都对我们小院儿出去的人指指点点的,他们不止是对我们说了些难听的话,还……” 青枢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最后的那几个字并未让衣熠听见。 但衣熠却从她面上愤愤的表情猜得出,恐怕那些人也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吧。 “你很在意?”衣熠问道。 “起初婢子并不在意这些,可是在他们谈到……之后,婢子一想到姑娘被他们误解,婢子心里就很不舒服。”青枢怕衣熠误会,忙急声解释道。 “就让他们去说吧。”衣熠却满是不在乎的模样:“自我在金玉楼大出风头的那天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可是……姑娘并非像他们所说那般,与男子……”青枢虽然很是气愤,但还是在关键处停住了嘴,不肯将那些人的话说与姑娘听。 “那又如何?”衣熠微微一笑,道:“他们也不过是闲得闷了,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待我们日后达了,他们谁还敢说我们一句不是呢? 青枢,不要将眼前的这点得失放在眼中,也不要以为这会成为我们永久的污点。你要记得,所谓的人言可畏,也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若你强了,它自然弱,若你弱了,它自然强。 我们现在势弱,也不得不臣服于它,但当我们势强的那天,它自会像我们低头的。” 衣熠说完,又将梳妆奁里一支浅蓝色的香囊系在了腰上,迈步走了出去。 早饭后,衣熠和众人便先后来到了客栈之中,只见两层楼高的木楼上,门窗大开,门前摆有一张供桌,桌面铺着红布,上面摆有香炉,酒水和蔬果。 大宁商户开业的规矩,衣熠多少还是懂得。当她还在黎国做公主时,她便听闻过不少商户铺面开业的盛况了。 所以等到衣熠的客栈开业时,即便她之前并没有准备好,有些疏漏,但她却并不见紧张,反而信心十足。 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青璇提前去寻的贺赞者终于到了,在与衣熠等人对过词后,正赶上吉时。 衣熠与众人分出先后,面对着供桌站好。 程耞双手举锣,在贺赞者的示意下,使劲拍打了一阵,引来了众多路人围观。 而后,只听贺赞者高声唱道: “古有妇巴清,今有余家女。 同是巾帼者,不肯让须眉。 步入商门户,迎来四方客。 萃集千百货,丰盈八方处。 鸿图定大展,裕业要有孚。 财源多若海,顾客喜盈门。 隆声远布处,兴业久长新。 万民便且利,百货常流通。 躬身为礼,下拜为诚。 一拜敬天——” 衣熠为的众人在贺赞者的示意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起——” 众人起身。 “二俯敬地——” 衣熠将桌面上摆的酒水拿起一盅,与众人一齐跪在了地上,在贺赞者的示意下,抬手将酒水倒在了地上,如此三次。 “起——” 众人起身。 “三鞠敬财——” 衣熠听到此,忙接过青枢刚为她点好的三炷香,向着东南边缓缓躬身,往复三次。 “起——礼成—— 蓬门始开,开业大吉!” 贺赞者的声音嘹亮又悠长,穿入云霄中久久不散。 程耞将挂在牌匾上的红布“唰”一下的扯了下来。 墨色的牌匾上,“红袖招”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很是耀眼。 “噼里啪啦——” 这是李毅点燃了挂在长竹竿上的爆竹,为开业增添了一丝喜庆的氛围。 有年轻的孩子们围了过来,嬉闹着围着衣熠转圈,口里连声说着恭喜的俏皮话,很是讨喜。 青璇见到他们,忙从客栈内拿着个小竹篮走了出来,给这些孩子每人抓了一把糖豆,打他们去了。 “姑娘,我们快进去吧。” 青枢见到外面闹哄哄的一团,有些担心姑娘会被这纷乱给吵到,忙伸手搀住她,走进了客栈里。 客栈里真如小虎所说,很是别致。 竹子铺就的楼板,竹子打造的桌椅,角落处以竹子围成的景观,最令衣熠惊喜的就是在大堂的入口处,还有一汪以竹子围成的小荷塘,里面放养着几条观赏用的鱼儿,很有意趣。 衣熠看着这间被小虎他们改造的别致客栈,不胜唏嘘。 终于,我们再不必为银钱之事犯愁。 终于,我们再不必为明日之日所恐慌。 终于,我们就要有了自己情报网。 终于,我踏出了第一步,在这邺都城搏出了个容身之所。 第六十三章、困境 客栈虽是第一天开业,但外面掀起的热闹却帮她们引来了不少的人,当天便有许多饮酒、投宿的客人们。Www.XSZWω8.ΝΕt 被青璇高价请来的厨子,手艺虽不得衣熠的认可,但客栈的内饰却为它加分不少,所以她也并未从客人们的神色中看出不满来。 衣熠站在二楼一间专为她准备的房间里,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看到了觥筹交错、宾客尽欢的热闹场面。 衣熠皱起了眉,闭紧房门,走到桌旁坐下,摇了摇头。 “怎么了,姑娘?客栈开业了,怎么不见姑娘高兴?” 青枢正凑在衣熠的身边,看着外面的热闹笑得心花怒放的,却被衣熠冷不防闭阖的房门吓了一跳,扭头来看时,正巧看到衣熠皱着个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遂关心地问道。 “……没怎么。” 衣熠顿了顿,却还是没有将她的担忧说出来,又见到青枢实在想去楼下看个热闹,便说道:“你不用在这儿陪我,下面来了那么多客人,却只有青璇、青玑和玉阳她们三个在忙,你若是闲着无事,便去帮帮她们。” 青枢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放心,却不防楼下突然暴起一阵叫好之声,终于按耐不住,向衣熠躬了躬身后,急步走了出去。 青枢走后,这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衣熠随手从桌上的点心盒里拾起一枚糕点,边吃边想着心事。 客栈已经开始营业了,那下一步,便是要笼络人心,收复心腹了。 她的父皇从小便同她讲过,若想让别人听命与你,要么你得有至高无上的权势,让他们不敢违逆你;要么你就得有富可敌国的财力,让他们甘心被你驱使。 若在以前,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且还是黎国的公主,既有着权势,也不缺银钱,肯为她效命的人,不说百万之数,也得有上万之人了吧?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又该如何让寻来的人听命于她呢? 衣熠想到这,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小虎他们几人,是个意外,因为他们与她有着相同的目的,都是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所以才会甘心听命于她。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也只有这种人会追随她,甘心听她的驱使。 她也会继续搜罗这些在当年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也会去说服他们,让他们与自己结为同盟。 且不说这些人能有多少,只是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就会让她对他们放心。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她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去搜寻,去培养。 人,她有。 可是银钱,她没有。 在她将那一百两银子拿给曹工匠后,家里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她生病时的花费和给楚殇等人每人二两的银钱,现在已经是分文不剩了。 不过好在她的客栈开业了,每日都能赚些银钱,若是节约些,众人的吃喝也就解决了。 但若想再让她掏出银钱来命人去四处搜寻那些幸存者,那就不可能了。 她一想到自己还要等下去,再等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来的良机,她又着实不甘心。 因为她,没有时间了。 虽然她的人脉并不能让她得知朝堂上所生的事,但她从月萝阿姊这段时间的失联和肖相突然软禁宋何和叶飞飏的动作间看出来。 朝堂上的格局正在生着动荡,以至于这些官员和后宫之中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起来。 而在这么紧迫的时局里,肖相竟然还敢在屠尽刘府众人后满城搜寻刘盼儿的下落,那便说明他现下仍处于优势之中,并不为那些针对他的势力所担忧。 而一旦他将朝堂上的事处理完毕后,他下一个要处理的人,就轮到自己了吧? 衣熠放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收紧,手指间握着的那块糕点也被慢慢碾碎,渣滓在桌面上散落一片,就如同她现在的思绪,混乱又驳杂。 她不能再等了,在肖相还无暇顾及到她时,将所有能做的都做出来。 这不仅是她为给跟随在她身边的众人一点小小的保障,也是她能为在深宫中替她受苦的月萝阿姊所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衣熠闭了闭眼,将手中残余的那些糕点渣滓擦拭干净,起身去给青枢留了张纸条后,披上床边的黑色斗篷,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出了客栈。 没关系,她的身边还有那个人,那个总会在她无计可施之时挺身而出的人。 她相信,只要他有,只要她要,那他一定会给她的。 衣熠这么想着,跨动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书院门口。 “等等!” 就在她要踏上书院的楼梯时,却被守门的老者突然拦住了去路。 “你、是女子吧?” 老者眯着眼睛,将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的衣熠上下打量个遍,虽然是疑问的口吻,但语气却很笃定。 “女子是不可以进入书院的!” 老者向外挥了下手,示意衣熠赶快离开。 衣熠有些无措,她之前都是以男装的身份进入书院的,唯一一次女装进来,也是匆匆跑了进去,并未被老者给拦住。 可今天,她是临时起意,本以为裹上斗篷,老者会看不出来,可不想他竟一眼认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有女子进吗?那我怎么记着,前几日有个女子竟然堂而皇之的住进去了?” 就在衣熠进退为难之际,不想旁边却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为她解了围。 衣熠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 竟是宋廷玉! “这……”老者被宋廷玉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蹙眉看了两人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摆着手道:“罢了罢了!老夫就当没看见,你进去吧!” 衣熠眼睛一亮,忙躬身谢过老者,跟在宋廷玉的身后走进了书院。 “多谢宋公子。”衣熠轻声谢道。 “女公子不必客气。”走在前面的宋廷玉笑道:“你我是旧识,我自然要帮你的。” 衣熠也微微一笑,垂头走路,不再多说了。 “女公子,可是来找孑行兄的?” 宋廷玉似不耐安静般,出声问道:“可要我带女公子去寻他?” “这……不必了。”衣熠愣了一下,忙开口拒绝道:“我自己去寻便可,就不麻烦宋公子了。” “也不算麻烦,我也有事要去寻孑行兄,不如我们一起……”宋廷玉还以为衣熠是在害羞,兴致勃勃的自荐道。 “廷玉!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衣熠正不知该如何拒绝之时,突然从一旁的小路上走出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身着灰褐色直裾的公子在看到宋廷玉时,正巧出声唤他,打断了宋廷玉的话。 “咦?你们怎么在这?” 宋廷玉见到两人,有些吃惊道。 “是伯彦见你许久不到,邀我一同来看看你是否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灰褐直裾的公子上下扫了扫站在宋廷玉身后的女子,笑道:“却不想廷玉迟来相赴,只因有美在侧啊。” 衣熠听到这男子略带轻薄的话后,心生薄怒,遂与宋廷玉说道:“宋公子既然有约,就不必再相送了,小女子就此告辞。” 话落,也不等宋廷玉再开口挽留,便快步离开了。 为防宋廷玉再追过来,衣熠拐了好大的一个圈,才来到时诺的竹林前,还未等走进去,便听到里面有女子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诺,你快过来,这里有新的竹笋呢!” 阿诺? 衣熠被女子的这个称呼惊得愣了愣,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轻轻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阿蔓,你慢着些,这里许久不曾打扫过了,小心脚下不注意,再绊倒了。” 时诺声音里的关切不似作伪,听他的称呼,似乎还与之前说话的那名女子颇为亲昵。 那名被唤作阿蔓的女子听到时诺的话后,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不会的,有阿诺在这,我是不会摔倒的。” 她这么说着,脚下却突然一歪,身子竟跟着向一侧歪了过去,手上拿着的那一只小竹篮也在她的惊慌之下被抛了出去。 “啊!”女子惊呼出声。 “阿蔓,小心!” 与女子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时诺略带慌张的话,他的身子也在与此同时顺势向前扑了过去,在女子摔倒之前,将她抱在了怀中。 衣熠此时,也恰巧拐过遮挡住她视线的最后一片密竹。 “啊!” 那只被阿蔓扔出来的小竹篮此时也终于在砸到物体之后,落了下来。 衣熠捂着额头,一丝被竹篮粗糙的边角划出的血痕自她的额头上流淌下来,顺着鬓角滴到了黑色的斗篷上,在上面点出一滴更为浓郁的乌色来。 时诺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衣熠红着双眼,面带痛苦的看着他,和他怀里的她。 “女……女公子?”时诺惊住了,“你怎么在这?” “咦?怎么是你?”他怀里的那名女子在看到衣熠后,也有些惊讶,只是她的惊讶里却带了些欣喜:“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第六十四章、不信 衣熠坐在竹楼的正堂里,身边陪坐着时诺,一旁忙碌着为两人端茶送水的,却不再是茗茶那个小书童了,而是换成了一身水绿霓裳,袖口纹有大朵粉嫩牡丹的女子了。 “所以,阿……蔓茹姐姐现在也住在这座竹楼里?” 衣熠轻轻碰了碰自己被软布包裹住的额头,虽然轻声地向那女子问道,可眼睛却瞄了一眼似有怔忡的时诺一眼。 时诺见她的视线扫过来,忙端起手边的茶盏,做出个喝茶的样子来,也借势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了衣熠看向自己的视线。 “哎呀,别动!”苏蔓茹看到了衣熠的小动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又将她头上的软布正了正,笑道:“是啊,阿诺与我在年前就已经定了亲,那我自然是要跟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定、定了亲?” 衣熠有些诧异,忍不住再次抬眼去看时诺的脸,却见他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突然将口中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他弯下腰猛咳。 “哎呀!”苏蔓茹见到时诺一脸的痛苦之色,吓得忙上前一步,蹲下身为他抚着后背,语调温柔的轻声埋怨。 “这可是刚沏好的热茶,你怎么就这样喝下去了?你就是再爱品茶,也不能这么着急啊!” 时诺咳得说不出话来,只伸出双手来拼命地摇着。 衣熠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轻轻咬了咬唇:“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她的面色一如往常,语调也平静的很,只从她的神色中,却看不出她到底是喜是悲。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去寻我的兄长了,蔓茹姐姐且忙着,月萝告辞。” 衣熠说完,便站起了身,拿起椅子旁的斗篷,与还在忙着为时诺抚背的苏蔓茹客气了句后,便向外走了出去。 “哎!月萝妹妹且等等!” 衣熠才刚踏上竹桥,身后便传来苏蔓茹的呼唤之声,她犹豫了一瞬,而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等着苏蔓茹的到来。 “月萝妹妹走的也未免太快了。” 苏蔓茹小跑到衣熠的面前,略喘了两口气后,将一只鼓鼓的荷包塞进了她的袖口。 “我虽然是在不小心中打伤了月萝妹妹,但于情于理,我怎么也要带着妹妹去医馆诊治的。可是妹妹你看,我还要在家照顾阿诺,实在是凑不出空闲。 不过妹妹放心,我是绝不会让妹妹白白受苦的。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就都送给妹妹做诊费,妹妹这就去寻间最好的医馆诊治,不用怕我给妹妹的银钱不够。但倘若是真不够,那妹妹且让医馆的人来寻我要,我是绝不会赖账的。” 苏蔓茹说完,又拍了拍衣熠的手,笑得很是亲切:“只希望妹妹不要生我的气,嫌弃我只顾着自家男人,不顾念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 “蔓茹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分明就是见外了,这不过是小伤,将养两日便可痊愈,我又怎能收蔓茹姐姐的银钱?” 衣熠听了苏蔓茹的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忙拿出那只荷包,要往苏蔓茹的手里放去。 “这是我的心意,还望妹妹不要推拒,让我心内难安。” 苏蔓茹忙抓住衣熠握着荷包带的手,看着衣熠的眼神也格外坚定,不容她拒绝。 “我……”衣熠被她看得有些心慌,眼神也漂移开来,喏喏道:“……好。” “嗯。”苏蔓茹这才笑出声来,“那、妹妹慢走。” 衣熠微微颔,再转过身时,神情却有些恍惚。 这……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明明是来找时诺,想向他寻求帮助的,可为何,却在此遇到了他未过门的夫人? 既然他早已定了亲,那他之前说要向她提亲一事又是为何? 难道,只是闲来无事耍她玩的吗? 可若只是耍她玩,他又为何帮她良多? 会不会是她会错了意,他并非是喜欢自己,只是出于同情,所以当时才想了让她误会了的办法帮她的吗? 同情? 衣熠想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衣熠想着之前看到的,他与她抱在一处的场面,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如刀割,好似有把钝刀子在自己的心脏上一刀一刀慢慢的磨着,既痛苦,又酸涩,满嘴溢出来的也全都是苦涩之味。 她整个人被裹在宽大的斗篷中,藏在斗篷下的手里紧紧地扯着那荷包的线绳,神色恍惚地向着自己家的小院儿走去。 青枢在客栈看到衣熠给她留下的纸条后,便先行回来了,在看到衣熠蹒跚着有进门后,忙疾步走向前去。 “姑娘这是去哪了?哎呀!姑娘的额头是怎么了?怎么还缠着棉布?可是碰哪擦伤了?快让婢子看看!” “别跟进来。” 衣熠轻轻地说了句,在青枢的面前“砰”的一声,将自己房间的门给关上了。 青枢有些不解,姑娘这是又怎么了?怎么情绪如此低落? 她有心想进去看看,可一想到姑娘的吩咐,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在门口处焦急地来回绕圈圈。 衣熠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这期间她究竟想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但她唯一记住的,就是好笑又可悲的心情。 这心情让她消极了下去,也同样是这心情,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 没关系,她没有了那个人,她还有身边的众人。他会背叛她,欺骗她,可他们不会背叛她,不会欺骗她。 他,也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无关轻重的人罢了,自己又为何要为他而难过伤心呢? 可是为何,她明明这样劝诫过自己了,自己的内心却还是这么无助,这么恐慌,这么压抑,这么难堪。 衣熠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她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条缝,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屋外已是华灯高照了,看天色现在也应该到了酉时,自己也在屋内坐了两个多时辰了吧? 衣熠合上窗子,呆怔了会儿,神色也从茫然逐渐恢复到了清明。 她重新走到了桌旁,伸手将烛火点燃,驱散了这一室的昏暗。 桌面上那个绣有大朵牡丹花的粉色荷包重新抓住了衣熠视线,她拿起荷包,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工,又将荷包上的线绳拆开,倒抓住荷包的两角,往桌面上一倒。 “哗啦啦”一声。 大大小小的银块蜂拥着堆了出来。 衣熠看着桌面上这些在烛火下闪着光泽的银块,忍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触手的柔软让她的嘴里泛苦,心内自嘲。 看吧,这就是用你的心伤和尊严换来的所有银两。 她将手垂了下来,拨了拨这堆银块,银块间相互撞击,打出“哒哒”的声音。 “青枢。” 衣熠向外唤道。 “婢子在呢,姑娘。” 青枢温暖的声音随后便在门外响起,这声音似乎带有神奇的力量,竟将衣熠起伏不定的内心轻轻安抚了下来。 “姑娘有何吩咐?” 青枢久等不到衣熠的吩咐,怕她在屋里出了什么事,忙追问道:“是否需要婢子进来侍候?” “……不用,你去将玉阳叫进来。” 衣熠顿了顿,吩咐道。 “是。”青枢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不久后,有两人的脚步声走近。 “直接进来吧。” 衣熠不等青枢回禀,便开了口,她的未卜先知也让门外的脚步声在一顿后,迈步进门。 “姑娘。”玉阳施礼。 “玉阳,你的武功可厉害?” 衣熠坐在椅子上,一边拨着桌上的银两,一边问道。 “这个……应该还好。”玉阳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武功到底有多好,她只知道自己在宫内时,与那些厉害的将领们切磋过,不止丝毫不差,反而还略胜一筹。 “那,你能否打得过王炳等人?” 衣熠又问道。 “虽不曾切磋过,但婢子有信心不比他们差!”玉阳虽然心有不解,但仍对自己的身手自信道。 “好!”衣熠突然拍着手掌笑了起来,“那我现在便交给你个任务。” “姑娘请吩咐。”玉阳忙单膝跪地,面容肃然道。 “你今晚回去就将你的行礼收拾了,明日一早,便带着刘盼儿和丁志成离开邺都。 我今日出门时,现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打听刘盼儿的消息,她所若再在我们这儿,迟早都会被现!到时候连我们也会被牵连。 你让丁志成护送刘盼儿离开宁国,去寻一处安全之地,待这阵子过去了,再让他们回来。 而你,需要重新回到黎国,暗查在黎国城破时,是否有黎国旧人逃出来,若是有,那无论你花费多少时日,都务必要将他们一一找到带回来!但若是没有,那你便去将昔日辞官的黎国旧人一一找到,尽量说服他们重新为我们所用。” 衣熠看着玉阳和青枢惊诧又激动的眼神,微微点头道:“我等着你将他们安全地送回家。” “是!婢子必当不负姑娘所托!” 玉阳朗声应诺。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衣熠摆了摆手,让青枢将这些银两收好给青玑送去后,便和衣躺在了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陷入沉思。 她原本想着,既然自己身在宁国,那将自己融入到宁国人中去是否会更为安全,可经过时诺一事后,她又对陌生的宁国充满了不信任,所以在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决定派人出去寻找他们大黎的旧臣。 虽然她的做法有些掩耳盗铃之举,但这么做多少会让她觉得安心。 那么,就让她任性一次吧。 思绪在衣熠的胡思乱想下变得有些混乱,又有些缥缈,它们四处飞散,天马行空,而后,归于虚无。 第六十五章、悲痛 等衣熠再次醒来时,玉阳等人早已经离开了。 青枢边拿着抹布擦拭着正堂的桌椅,边微微叹气。 跟着姑娘从一路逃难至此的老人儿们,真是越来越少了。 先是青权和玉衡进了宫。再是青璇、青玑和腿部有伤的王炳三人去了客栈居住,每月也只能回来一趟。然后是玉阳被姑娘委以重任,派去了新宁,也就是曾经的大黎。最后就连丁志成都被姑娘以保护刘盼儿的名义给支到了他国,归期不定。 青璇青玑和王炳他们仨还好说,每个月也都能回来一趟的。 去往旧黎寻访旧人的玉阳,虽然归期不定,但她知道,她也会回来的。 可去往他国的丁志成和刘盼儿,却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 更别提已经深入皇城的青权和玉衡,这辈子能有机会再见一面,都算是上苍开恩了。 而她也有种预感,他们这些剩下的人,也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一个个与她分离,走向姑娘为他们准备好的路,只是不知他们剩下的这些人还有多少相聚时光了。 青枢想到这,有些落落寡欢,擦拭桌椅的动作也不觉慢了下来。 “怎么了?” 衣熠倚靠在座椅上,手中捧着卷书册在看,在察觉但到青枢到的反常时,轻声问出了口。 “啊?没什么。”青枢被衣熠的声音惊醒了过来,她略有些慌乱地偷偷瞄了一眼衣熠,垂着头,匆匆忙忙地快步走了出去。 衣熠疑惑的视线一直追着青枢的背影,直到她走出正堂,再看不到时才收了回来。 青枢今天很怪。 早上在自己梳洗时,便见她有些心神不宁,错把里衣当外衫,当时还以为她没有睡好才会如此,可她竟在自己用膳时,把一碗刚盛好的鸡汤当作漱口水给倒掉了。 她还不止如此,在她觉自己将鸡汤倒掉之后,第一反应竟不是再盛一碗,而且想将倒掉的鸡汤再舀回来。 也幸好她身边的玉瑶及时扯住了她,才没让她做下如此傻事,在众人面前好歹保住了她第一婢女的颜面。 可她今天的行为太过诡异,并不像是以往的她所能做出来的事,她是怎么了? 衣熠眨了眨眼,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能解释今天青枢的反常举动。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放弃了。 许是她这阵子太过疲倦了吧。 衣熠这么想着,又埋在书册之中,边看边思索着。 “姑娘。” 玉瑶轻轻敲了敲门,在衣熠看向她后对衣熠施礼道:“有客来访。” “客?”衣熠纳闷道:“可有自报姓名?” “不曾,但却是姑娘的旧人。身着白衣,腰配玉饰。” “白衣?玉饰?”衣熠蹙了蹙眉:“可是……时诺?” “是。”玉瑶嘴角浅浅一笑,颊边两颗小小但酒窝时隐时现。 “不见。”衣熠拾起桌面上的书,断然拒绝道。 玉瑶略有些诧异,半抬起了头来。 她的年级虽小,但她自小便练就了一双察言观色但眼睛。自然能在自家姑娘与时公子相处之时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气氛来。 可今天的姑娘竟与以往完全不同,平日里提到时公子这三个字,都会让她微微笑起来,如同春天时的百花齐放般,让人感觉暖暖的。可看她现在的脸色,就好似寒冬腊月般,冷得都能掉下冰渣来,完全就是换了个人。 姑娘是不是与时公子有了矛盾?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 玉瑶还在心里猜测呢,便听见衣熠不满的责备声:“愣在那做什么?还不快些将他撵出去?” “是……是!”玉瑶忙一躬身,退下去了。 直到正堂内就剩下她一人后,她才将视线自书册中缓缓抬了起来,面色也慢慢带了些凄楚。 既然你向我隐瞒的那些事都被我知晓了,那你还来做什么呢? 来看我的笑话吗? 衣熠心火上涌,猛地将看了一半的书册扔到了桌上,长长叹出口气来。 正在此时,玉瑶又从门外走了进来,瞄了一眼被衣熠掼在一旁,被折出了印痕的书册,她连说话的声音也倍加小心了许多。 “姑娘。”玉瑶躬身揖礼道。 “他……走了?”衣熠闭着眼靠在座椅上,看不出她现在是什么神情。 “是。”玉瑶将头略略垂下。 “那……他临走前,可有说些什么?”衣熠继续平静地问道,之是语调中却带了丝不自然。 “并无。”玉瑶的低得越的深了,“婢子还未等将姑娘的话转达与时公子,他便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衣熠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玉瑶的视线也带着不信道:“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连你带的话都不曾听?” “……也不是。”玉瑶觉得嗓子有些干,忍不住往下咽了咽,“时公子是没有听到婢子的话,但婢子已将姑娘的意思,告知给了一位前来接时公子回府的……婢女了,想必她回去后,会讲与时公子听吧。” “婢女?”衣熠微微蹙眉,“可是银盘脸,水杏眼,身姿婀娜,长的很美的一位女子?” 玉瑶有些惊奇,稍稍抬起头来看她:“不错,她就是姑娘说的那位。对了,她还给了婢子一只荷包,让婢子转交给姑娘。” 玉瑶说着,便从袖袍里掏出一只同样绣有牡丹花朵的鼓鼓囊囊的荷包出来,小心地放到了姑娘的手边。 “那位……婢女在临走前还要婢子转达给姑娘一句话,说是,这阵子多有叨扰,还望姑娘见谅。”玉瑶这么说着,又抬头快瞄了一眼衣熠的神色,自觉后退到了门边处。 衣熠盯着桌上的荷包,扯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你下去吧。” 玉瑶听到衣熠的话,忙转身走了出去,可她刚迈过正堂的门槛,又顿了顿,回身将正堂的门给关上了。 衣熠在玉瑶退下后,又等了半晌,终于伸出一双削葱般的纤纤玉手,将荷包打开,往桌面上一倒。 果不其然,又是一堆银两。 看起来,那位女子的家世也很了不得吧,否则她也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么多银两出来的。 衣熠的手在这堆银两里拨了拨,意外现了一张压在银两下的字条。 上面写着: “上次的银两是为妹妹诊治伤势,这次的银两是为替阿诺这些时日的胡闹而向妹妹致歉。还请妹妹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了他昔日的顽皮吧。” 衣熠看过字条后,心绪起伏不定,本就有些上涌的火气此时也再忍不住,随手将这张字条卷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可扔过纸条后的她仍不觉得解恨,又四下环视一圈,在看到桌面上闪着光泽的银两时,便一把将它们全都挥了下去。 银两在地上散落一片,出了一阵悦耳之声,衣熠跌坐在座椅上,只觉得眼眶酸胀的厉害,抬手一抹,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胡闹? 这种男女之情也是可以胡闹的吗?她怎么可以将这种词加诸在她对时诺那一片赤诚的情谊之上? 可顽皮? 她说时诺是顽皮,是否也是在跟她挑明,时诺不过是一时冲动,所以才做下了让她误会之事,所以才在她来接他之时,他竟那么快的放弃见自己了。 衣熠喉头干,身上也觉得一阵阵的冷。她盯着地上的银两半晌,忙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热茶,也不顾这茶水还否还烫嘴,端起来便一口吞了下去。 滚烫的水从她的口中烧到了她嗓子深处,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舌上被烫出了好大一颗水泡,一碰就痛。 可再痛,也没有她的内心痛。 衣熠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紧紧的将自己环绕起来,霎时,恐慌和委屈一同席卷而来,将她淹没至顶。 正堂的大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人在见到一地的混乱后怔愣了一下,又在见到衣熠的模样后,忙反手闭合了门,几步冲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关切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到底生了何事?”仦說Ф忟網 衣熠听到来人的声音,她涣散的视线才逐渐集中起来,又在看到来人的容貌后,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痛苦地大哭出声:“迟哥哥!呜呜——” “别哭,别哭!”迟尉边轻轻抚着衣熠的头顶,边轻声安抚道:“到底怎么了?有谁欺负我家姑娘了?给迟哥哥说,迟哥哥去帮你教训他!” 迟尉本是好心安抚,可不想他这一说,却让衣熠更加伤心,哭得也更是委屈。 迟尉哄了好久,才算是把衣熠哄好,也终于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默默叹息,摸着衣熠的头顶道:“姑娘,这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看错了他!若我早知他是这种人,我当时绝不会让姑娘……” “不是迟哥哥的错。”衣熠打断了迟尉的话,自苦道:“都是造化弄人。” 迟尉沉默,他知道衣熠对时诺是动了真情了,可他却高估了时诺这个人,以为他是君子,可不曾想,他竟是个伪君子。 他想到姑娘适才痛苦的神色,猛地站了起来,对衣熠说道:“姑娘别在难过了,我这就去将他大卸八块,为你出气!” 这么说着,他人便要往门外走去。 第六十六章、有约 “迟哥哥站住!” 衣熠见他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情,忙伸手扯住了他衣袍的下摆,仰视着他的眼神里也透着恳求之色。 “迟哥哥就给我留些颜面吧!”衣熠这么说着,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我不想再把脸丢到他的面前,任由他们去践踏了。” 迟尉听着衣熠的话,更是心疼:“姑娘……” “不要去了,我们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吧!”衣熠摇着头,拽着迟尉衣袍下摆的手也越用力。 “……好,”迟尉顿了顿,终于在衣熠的坚持下放弃了,“我不去了。” 衣熠听到迟尉的承诺后,才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垂下头沉默不语。 迟尉看着衣熠似丢了魂的神色,暗自叹息,又见到一地的狼藉,动手收拾起来。 “迟哥哥,今日为何回来的如此早?” 衣熠被银两碰撞的“哗啦”之声惊醒过来,见到迟尉在收拾她制造的残局,有些愧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随便找了个问题问道。 “嗯……有些事情。”迟尉的手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开口道。 “什么事?”衣熠平日里虽为细心,可今日她着实没有什么心思,所以也并未现迟尉这一瞬间的迟疑。 “书院里的一些事情。”迟尉笑了笑,不愿多说。 可他忘了,现在的衣熠虽然没有平日里那么细心,及时现他动作上的迟疑,可她这个时候却也最为敏感,想要将一切事情问个水落石出,再无欺瞒。 “书院?什么事情?” 迟尉将落在地上的最后一块银两拾起,装进荷包里,又将荷包搁在了桌上,顺手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衣熠,将她妥善地安置在椅子上。 而后,他才讲出了实情。 “姑娘可还记得,在您前几日,进我房间让我帮您检查木钗之事?” 迟尉也坐到了一边,平静地看着衣熠问道。 “嗯……记得。”衣熠回想了下,点头道:“当时迟哥哥正在书桌旁看着什么。” “不错。”迟尉脸上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道:“那时,我看的是书院里一位贵族子弟赠与我的帖子,邀我一同入府为他庆生。” “庆生?”衣熠想了想,道:“这很好啊,他肯给迟哥哥请帖,那说明他将迟哥哥认定为自己人,这是有利于我们的好事啊!” “姑娘错了。”迟尉摇头道:“原本我是与那些贵族子弟关系还算不错,可自姑娘开始做宋何谋士后,那些贵族子弟便与我渐渐生疏起来了。” “哦?那是为何?”衣熠听到对这,精神也逐渐振作起来,脑子也恢复清明了。 “这可说来话长,得要从书院里开始说起了。 青云书院现在虽然沦落到成为某些贵家子弟的镀金之所,但也并非所有的贵族子弟都是如此,他们中也有不少有志之士,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并未被时公馆选为学子。 除了这些贵族子弟外,其中还有不少世家的学子和寒门学子在此处求学。 世家子弟不去时公馆,是没被选中,而寒门子弟不去时公馆,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些银钱支付学费。 可这两方人,平日里都是贵族子弟欺压的对象。因此,他们之间就有些仇对。 所以,书院便被这三类人分成了三个派系,贵族派系,世家派系和寒门派系。 我本与贵族子弟相交甚好,可是却在姑娘做了宋何的谋士后,我不得不与世家派系的宋廷玉交好,这便得罪了一些贵族子弟的公子们,最终我也不得不与他们分道扬镳,只是与原先几位关系尚好的公子们偶尔来往。 而因为宋何出身贫寒,在朝中又无背景靠山,所以虽然宋廷玉是世家子弟的人,却是世家子弟中最为末等之人,他也总是与寒门子弟来往密切,在某些世家子弟的眼中,他已经算是寒门子弟中人了。 所以我的身份就更为尴尬了,说上不上,说下不下,似乎已经自成一派了。” 说到这,宋何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他在书院的处境,反而觉得有趣般。 “不过好在我人缘也算不错,在世家子弟中,也结实不少知交好友,况且,还有幸结识了时……咳咳,所以我在书院的境况还算不错,没什么人为难我。 这次请我去赴宴之人,虽是与我关系尚好的公子与我的,只是当日同去的,恐怕都会是些贵族子弟,说不准还会有朝廷的一些官员在场,我只是怕没了书院中的约束,有些对我不满的贵族子弟会为难于我,到时我的身边也没什么帮手,怕是会吃些小亏。” “朝中官员?”衣熠听完迟尉的话,只将她最担心的挑了出来,目露惊色,她的心里一直在害怕着,唯恐迟尉会被人认出来,而后大祸便会临头。 “是。”迟尉点头,见到衣熠的神色中带着紧张,又出声安抚她:“无事,就算是有朝中官员前来,他们到时也不会与我们同席,大多会被主家在他处治宴,额外招待的。 就算当时主家会邀请他们与我们同饮,我又在席上见到了旧人,那我也会见机行事,绝不让他认出来,姑娘放心吧!” 衣熠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对他有了些信心,遂点了点头。 “既然迟哥哥都有了应对之法,那还需愁什么呢?”衣熠不解道。 “只是有一点,当日我若要出席那种场面,身边必须要带名书童,那名书童还需要识文断字,出口成章。”迟尉皱了皱眉,有些为难道:“当日说不准还要以书童为由,做些什么游戏。” “以书童做游戏?”衣熠皱了皱眉,“什么游戏?” 她曾听闻,邺都城中有些达官显贵会将貌美的年轻童子扮作书童,在酒席之上送与众人亵玩,以此为乐。所以在听到迟尉如此说后,心里有些厌恶,神情间自然也带了出来。 “姑娘放心,不是什么龌龊的游戏。”迟尉见衣熠似有误会,忙开口澄清道:“这是我那位好友的庆生之宴,他身为长房长子,在家里也是颇有威信,他家是绝不会做出什么有辱他名声之事,况且他家教甚严,作风严谨,很是洁身自好,也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来的。” 迟尉这么一说,倒让衣熠放心不少。 “既然只是需要一名识文断字的书童,到时不若让我扮作书童,陪迟哥哥前去吧。”衣熠看着迟尉,提议道。 “这不可。”迟尉忙摇头摆手道:“姑娘以为自己女扮男装伪作的很好吗?若被有心人一诈便会露出破绽,到时你女子身份被暴露,会引起众多人的注意。且当日还会有众多官员在场,我们决不可太露风头。” “那这小院里,除了我能做迟哥哥的书童,哪还有长得像书童的人?程耞虽识文断字,可太过人高马大,说出去谁会信他是你的书童? 李毅倒是可以,但他吊着一只手,若带着他去,到时还要劳你分心去照顾他,到时你们主仆的身份不就掉个了? 而除了他俩,再就是其他的婢子们,你看她们谁比较合适呢?” 衣熠说着,又为难起来了:“唉!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 “姑娘,你看小虎那些人如何?”迟尉在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道。 “小虎?”衣熠看向了迟尉:“你想带着小虎去?” “我看他的年龄、身份都很合适做我的书童,只是不知他识不识得字?” “应该是识些的吧?”衣熠也不确定道,“只是,我不赞同迟哥哥要带他去。” “这是为何?难道他不可信?”迟尉目露凶光,早知道,不可信之人,就是再有才情,再有能力,也绝不能留在身边,这对他们来说,太过危险了。 “不是不可信,”衣熠摇头道:“只是他身上的破绽太多。先,他手上的茧子又多又厚,明眼人一打眼便能看出他是做苦力的,又怎会是洗笔研墨的书童呢? 其次,他太不懂那些官家规矩,到时容易做错事,露出马脚。你虽然可以说他是你新找的书童,可若要找书童。也绝不会是从他这般大的年级才开始培养的。” 衣熠顿了顿后,突然说道:“不如,让楚殇做你的书童?” “他?”迟尉疑惑道:“他不也是同小虎一样,都是做木匠手艺的吗?想必他的情况也同小虎一样,都是浑身破绽吧。” “不,他不一样。”衣熠细细讲迟尉道:“他虽然也是木匠,但他所做的工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帮小虎他们递送些东西,且平日里在干活时,也极为看重他的手,轻易都不会弄伤。况且,他曾出身于大世家,举手投足间自有大家风范,又识得文字,在他们一众人中,学识也最高。足可做迟哥哥的书童了。” “此话当真?”迟尉高兴地问道:“若真如此,那我书童一事便可解决了。可是,他可用吗?”迟尉顿了顿,又有些疑虑,毕竟楚殇他们之前曾背叛过。 “迟哥哥放心,他们可用。”衣熠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让你们一人带一个少年,将他们快些教出来,而后再让他们出现在众人眼前,不想却在此时碰上了,那我便把楚殇交于迟哥哥,不止是现在,日后也跟在迟哥哥的身边,做迟哥哥的书童吧!” 第六十七章、火光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青枢便和玉瑶爬了起来,早早儿的去了厨房,开始忙碌起这一家子的饭食来。 “姑娘这些时日似乎心情不佳,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青枢边向锅里下米,边向问蹲在灶边添柴的玉瑶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玉瑶顿了顿,想将她的猜测告诉青枢,可她一想到青枢的性子,又犹豫了起来,索性也故作不知。 “唉!”青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玉瑶一眼,出口埋怨道:“你可真是不争气!侍候了姑娘这许久,竟连姑娘的心思都摸不到。枉费了我的一片好心!” 玉瑶将头往下垂了垂,避开了青枢的视线,嘴里也跟着讨饶道:“我知姐姐这几日故意不在姑娘面前露脸,是为了让我跟姑娘亲厚起来。可我天生就比别人愚笨些,姑娘的心思我委实猜不透,还望姐姐勿怪。” 青枢将锅盖盖上,拍了拍手,直起腰来,无奈道:“算了,你跟着姑娘的时日还短,看不出来也属正常,等以后你侍候的久了,自然就能看出来了,不必过分自责。” 玉瑶听到青枢的话,感觉她似乎还要自己在姑娘面前侍候,并无接替自己的打算,有些吃惊道:“姐姐还要我继续侍候姑娘?” “怎么?你不愿意?”青枢放下手中的菜板,似笑非笑地扭头问道。 “不,不,我怎会不愿意?”玉瑶忙摆手否认,继而迟疑道:“只是……” 只是,青枢才是大婢女啊,跟在姑娘面前忙前忙后的人理应是她才对,可听青枢姐姐刚才的意思,竟是想将姑娘完全交付于自己,让自己独自侍候。 她虽在前些日子暂代青枢姐姐侍候过姑娘一段时日,可她毕竟只是暂代,且现今青枢姐姐已经恢复正常了,她也应该回到自己的本分中去,又怎能继续独占姑娘呢? 难道,青枢姐姐是不满自己曾代替了她的位置,想考验自己? 玉瑶想到这,有些紧张,断然拒绝道:“青枢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妹妹人笨手拙,怕是会辜负姐姐的一片好意。” 听了玉瑶的解释,青枢的心里才舒坦了点,脸上也带了些笑出来:“无妨,你笨是笨了点,可你手却不拙,我相信,你再多侍候姑娘些时日,就能做得很好了。” 玉瑶仍是想要摇头拒绝,可青枢又打断了她的话。 “把姑娘交给你独自服侍,我也很是担心,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玉瑶,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今这小院儿里的局势。 你青璇、青玑姐姐被姑娘给派出去做了掌柜和帐房。你青权和玉衡姐姐被安插进宫里去做了月萝姑娘的左右手。你玉阳姐姐又被姑娘遣到了别处去办事。 我们一屋的这七人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两人没有被姑娘再委以他任,若不是姑娘暂时不需要,那便是她有着其他的顾虑。 可是不论出于哪一种,我们都要先立起来。若是哪一日姑娘想到我们了,也不至于会因为我们的无能而束手束脚。 我每日里虽然只是做些杂事,不像其他的人那般为姑娘奔波,但我多少也能瞧出个一二来。 就说那四名新来的少年,楚殇跟着迟小将做了书童,关浩宇跟着陈珂在外面跑腿,楚牧玑和夏擎沧虽然都去了客栈做了店小二,但他们一个跟着青璇,一个跟着青玑。 这分明就是姑娘有意要将他们培养成心腹来用的意思。而照这么看下去,说不准日后这小院儿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迎来送往之事也会越来越多。 我虽不才,但我曾经怎么说也是熠安府的大女官,处理这些事情来怎么也比别人要熟络的多。 所以,我得赶在那之前,好好将这邺都城各府邸之间的那些关系理个清楚明白,也能在日后多为姑娘解决些忧虑。 所以,我要将你培养起来,以免我不在之时,姑娘身边也有个人能代我照应好她。” 说完,青枢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着玉瑶的脑袋,柔声道:“玉瑶,姐姐将姑娘交给你,你可得好好的照顾她。” 玉瑶在听了青枢的话后,心里除了有些感动外,更多的却是自责。 青枢姐姐真不愧是姑娘身边的第一女婢,她所想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姑娘着想的,可自己竟还以龌龊的心思去猜度她。 相对于青枢姐姐的赤诚,自己又是何等的虚伪。 玉瑶看着青枢信任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道:“青枢姐姐放心,姑娘交给我,我绝对会照顾好她,绝不让人伤害到她哪怕一根的汗毛!” “小傻瓜!”青枢看着玉瑶这指天立誓的模样,忍不住拿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笑了起来:“好了,姐姐信你,快去看火吧,小心一会儿该烧糊了。” 说着,她自己又去切菜,准备做菜了。 这一日下来,玉瑶果真如同她所说那样,对姑娘是万分小心,姑娘有一点动静,都能将她惊得一惊一乍的。 除了青枢知道内情,其余人都被她的态度给吓着了。 晚上,在衣熠好不容易将玉瑶给劝回房之后,她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这个玉瑶,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如同青枢附体般,不,甚至比之前的青枢还要啰嗦,跟在自己的身边喋喋不休,不许自己做这个,不许自己做那个,一张小嘴开开合合,一刻也不让人得闲。 想到这,衣熠又开始怀念起青枢来。 也不知这几日青枢在忙些什么,连自己的身边都不近了。去问玉瑶,她也只是摇头,只说不知。 难道是青枢还在因为她前几日的失态而自责,自觉无颜面见自己而故意躲了起来? 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去和青枢好好说说,给她解了这个心结,她若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也能让玉瑶这个丫头闭上嘴,安生做她的事了。 可是细想下来,玉瑶的啰嗦虽然让自己这一整日下来,什么都没做成,不过,也正因为她无处不在的啰嗦,让自己没什么时间再去想那个人,心里也好过不少。 想到这,衣熠又深深叹息。 自己真是没什么出息,都说好不要再去想他了,可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听使唤般,一闲下来,那人的身影就不自觉的出现在脑海里。 衣熠仰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在何时,正当她刚有些困意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不知是谁惊恐的一声大喊。 “啊——!” 衣熠立时被这声嘶哑的喊声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刚的那丝困意也消失无踪了。 怎么了? 衣熠翻身下床,还没等站起来,内室的门突然被人推了开。 “姑娘?你没事吧?” 青枢和玉瑶举着一盏烛台从外面急步走了进来,见到衣熠披散着头坐在床边,急忙围了上去,担心地问询道。 “我无事,”衣熠摇了摇头,看向了漆黑的室外,“外面是怎么了?” 青枢随着她的话,忍不住扭头瞪了垂下头去的玉瑶一眼。 衣熠察觉到两名婢子间的沉默,将眼神从室外转了回来,正巧看到青枢瞪视玉瑶的那一眼,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姑娘不要怕,只是玉瑶晚上做梦被吓着了,所以……”青枢说着,又轻轻瞪了眼玉瑶。 “做梦?”衣熠皱了皱眉,看向了垂头不语玉瑶:“可是真的?” “是、是真的。”玉瑶并未抬头,回答的声音仍旧带了些颤抖。 “姑娘别问那许多了,天色不早,还是快睡下吧。”青枢说着,伸手就要将衣熠的鞋袜褪下,可她的手还未等碰到自家姑娘时,便被姑娘给制止了。 “等等。”衣熠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看着玉瑶的眼睛也逐渐眯了起来,“玉瑶,你且抬起头来。” 玉瑶的身子颤了颤,却还是在衣熠的要求下抬起了头。 衣熠定睛一看,却被玉瑶的样子吓了一吓。只见玉瑶的额头上遍布虚汗,一双眼睛大而无神,里面盛满了惊惧之色,一张小嘴也被吓得惨白。 这并非像是青枢所说的,被噩梦魇着的样子,明显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事,被吓坏的样子。 “玉瑶,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衣熠伸手碰了碰玉瑶的肩膀,却把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再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哇”大哭起来。 “姑娘,婢子看到了!看到了后面的那座老宅子里突然闪现红光,还有一个黑影倏忽而过,怕是,怕是那里面真的有……有鬼啊!” 玉瑶边哭,边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蜷缩在衣熠的脚下,似是怕极了。 “别胡说!”青枢有些气急败坏道:“我与你一同去的净房,怎么我就没看见?那只不过是你被梦给魇住了,胡思乱想看差了而已。” 玉瑶哭得惨兮兮的,根本顾不上反驳,只是抱着自己的身子拼命摇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好了,别说了!”衣熠看着玉瑶心胆俱裂的样子,轻叱了青枢一句,让她安静下来。 “既然玉瑶说是看到了,不如我们就去看看,以证玉瑶的清白。”小說中文網 衣熠虽也不信玉瑶所说,只是看她如此惊惧,怕她落下心结,日后再吓出个好歹来,便做下这个决定,给她解了这个心结。 第六十八章、少爷 “姑娘!”青枢听到衣熠的这个决定,忙开口阻止道:“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宵禁时间,我们如何出得去?”而后她又瞪了一眼缩在衣熠脚边的玉瑶道:“难道姑娘还真信了玉瑶的荒谬之词?” “什么荒谬不荒谬的,玉瑶既然都说她看到了,那必定是看到了,只是看到的这个是什么,就不好说了。”衣熠笑着安抚青枢道:“再说,我们距离那宅子如此近,不用出门便能跃过去,不怕的。” “那、那也不行!”青枢有些急了,她虽然不信玉瑶所见,但事关姑娘的安危,不由她不多加小心,“若是姑娘真的担忧,那让程耞带着玉瑶去看看即可,您又何必要亲自跑一趟?” “我也很是好奇,玉瑶到底看到了什么,不用担心,我们把所有人都叫上,很安全的。”衣熠垂手摸了摸玉瑶的头顶,笑着安抚她道。 玉瑶被衣熠真的一安抚,心里也逐渐安定了下来,她脑子也不再被恐惧支配,变得清明起来,自然也察觉到了青枢的担忧。 “姑、姑娘,婢子觉得青枢姐姐说的对,是婢子被魇住了,看花了眼。当时也不过是感觉墙的那边有红光一闪,而后又一黑。现在想来可能也就是被婢子手里的灯笼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脏东西吧?” 玉瑶小心地看了看青枢,有些不确定道。 想到当时的情景,自己似乎也并未看到什么,也真有可能是不像青枢姐姐所说,自己看花了眼呢? 衣熠看着自己都摇摆不定的玉瑶,却更为确信她之前所说了。 玉瑶平日里不说对青枢言听计从,但在自己的面前,她却从未公然违逆过青枢的意思? 可现在她不仅已经公然违逆过青枢一次,在她清醒之后,还是表现出一副摇摆不定的模样。这也只能说明她刚才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衣熠想到之前青璇所说的钱府的传闻,心里有些好奇,又有些怪异的感觉。 “不必说了,”衣熠再度开口道:“我意已决,去将所有人集合起来,我们一起去钱府看个究竟!” “姑娘!”青枢见衣熠一脸的坚决,虽仍是不赞同,却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出去叫人了。 玉瑶抬头看着衣熠的面庞,仍是迟疑道:“姑娘,若您真的看到、‘那个东西’了,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衣熠笑了:“不说我根本就不信你看到的是‘那个东西’,就算真的是看到了那些亡魂,我自然要向他们问个清楚明白,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加害了他们,他们有没有什么证据藏在不曾被人觉到的地方。” “可姑娘,您不害怕他们加害您吗?”玉瑶说着,又抱紧自己几分,脸上的惊惧之色愈浓。 “怕?”衣熠挑了挑眉,双目之中有着无惧:“为何要怕?我们为他们申冤,为他们复仇,他们感谢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会加害我们?玉瑶不要怕,若是他们真的要对谁不利,那他们也应该去找那些真正加害了他们的人,而不是来找我们。” 玉瑶的手被衣熠握在了掌心轻轻拍抚,耳边也响起了衣熠温柔的声音:“若是你真的害怕,那你便不要去了,我会让程耞在这里陪着你,他会保护好你的。” “不,姑娘。”玉瑶眼神中虽然仍是带着惊惧,但她却鼓起勇气道:“我要跟姑娘一起去,若是真的是‘那个东西’,我一定不会让它们害姑娘一根毫毛的!” “呵呵,傻姑娘。”衣熠听了玉瑶的话,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还未等说什么,青枢此时却走了进来,看着衣熠说道:“姑娘,准备好了。”wWW.xszWω㈧.йêt 衣熠套上方便行动的夜行衣,率先向门外走去,又顺着被程耞等人提早立好的梯子爬了上去,第一次进入了钱府旧宅。 落地的地方似乎是钱府后花院的一处回廊,看起来有四五尺宽,回廊的一侧是与她的小院儿相连的高墙,另一侧似乎是一片大大的湖泊,湖泊中好像还有座小岛,岛上有个凉亭,只是天色太黑,让她看不清全貌。 衣熠扭头看了看她们翻过来的围墙。却在围墙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一块脱落的石砖,想必玉瑶说看见的那道红光和黑影就是在这里透过去的吧。 衣熠左右又查看一番,数了自己这边人数一个不少,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前方迟尉,可以向前走了。 迟尉和陈珂自进来起,就开始查看起周遭的环境来,自然早就在这里现了些蛛丝马迹,在见到衣熠的手势后,两人熟门熟路的边随着这些线索向前走,边继续四处查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钱府虽然已荒废多年,宅院中也多是杂草丛生,残垣断壁,但这并不能掩盖这座府邸的奢华之处,只说它所占之地,依照衣熠对邺都城的了解来看,这钱府的大门口,正处于邺都城的中心位置,是唯一连接着东西大街的北道上,唯一的一家。 而钱府之中,虽然天色漆黑,看不清内饰,但只从她看到的作为回廊扶手的木材所散的微弱磷光和摸起来如麦穗般的手感便知,这些看起来很是普通的扶手竟是由黄檀木做成的。 要知道,这种黄檀木所产有限,要想做成这么大的一间宅子的回廊扶手,那得耗费多少棵树木,又该耗费掉多少的钱财! 由此可知,钱府当年真的可以称之为富可敌国啊! 衣熠边这么感叹着,边跟在迟尉和陈珂的身后,在跨过不知多少间院落后,终于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小院儿之中。 院子不大,里面也没有多少陈设,只有一间大大的破旧木屋,推开木屋的大门,门顶的灰尘便会扑簌簌的飞落下来,呛得众人连声咳嗽。 衣熠虽然躲在了后面,可也被这阵灰呛得咳个不停,忙用手挥散开在鼻翼间飞舞的灰尘。 可她挥着挥着,鼻子的前端却好似闻到了什么味道,衣熠挥舞的手顿了顿,而后又轻轻嗅了下。 “姑娘!”陈珂这时突然回轻轻喊了声。 “我知道。”衣熠神情紧绷,本是略有弯曲的身体也渐渐挺直起来,双眼四下而故。 “出来吧!”衣熠向着前方大声喊道:“我们看到你了!” 青枢等人听到了衣熠的叫喊,忙向着她的身边聚拢过去,将她围了起来。 可众人等了半天,却并未现有人出来。衣熠向身旁的迟尉递了个眼色,迟尉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而后,众人便一点点,向着室内慢慢走了进去。 走进室内,衣熠才现这是一间家庙。 屋子的中间摆了一口大大的四足铜鼎,这鼎曾经应该是插香之用,鼎里已经存了半鼎的灰。 再向前走,便能看到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从上至下的摆着很多的牌位,每张牌位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配合着脏兮兮的桌面,很是怪异。 桌子下面,摆了两排蒲团,一个个也都乌突突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而其中一个明显凹进去的蒲团前面,竟然摆了个铜盆,盆里一团黑乎乎的灰烬,正向外冒着热气。 迟尉走上前去,用一根随手拾来的木枝在里面拨了拨,竟有丝火苗窜了出来。 “人,刚走。” 迟尉下了结论。 “可我们并未在门口现他,他应该是从别的出口逃了。”陈珂接过话来。 “去搜!”衣熠神情肃穆,下达了命令。 “是!”众人领命,除了玉瑶、青枢和她在一起外,还有程耞贴身保护她们。 衣熠看着他们四散开,走上前两步,盯着未燃尽的火苗看了半晌,心里大致走了猜度。 这个人,既知道这个地方是钱府的家庙,还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来此处祭拜,那只会有两种人。 一、他是钱府旧人——曹工匠。 二、他是钱府的人——小少爷。 可若是曹工匠,他为何要选在这个时间,来这里祭拜呢?他不怕被人现吗?要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在这种时刻里,他不是应该要好好躲起来吗? 要说他顾念他儿子,想来祭拜,可今天既不是他儿子的祭日,又不是他儿子的生辰,他为何要冒险来此呢? 所以,衣熠确信,这个人绝不会是曹工匠。 而要说到是钱府小少爷,她又有些怀疑。 倘若他真是钱府小少爷的话,他也应该在七月七的侍候来祭拜啊,又为何要选在今天?难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衣熠想到这,心下又紧了紧,有点忐忑又有些兴奋。 她真的要找到这个钱府的小少爷了! 他既然身为钱府的人,那想必会知道更多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实,拿出更多的证据能让肖相伏法吧? 只要肖相伏法了,那她就不用再担心那个大麻烦了,小院儿的众人也都会安全的。 衣熠有些激动,她藏在袖中的手也因为她的这个想法而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人!” 身后的程耞突然大喝一声,将衣熠吓得转身看去。 “怎么了?” 正在周围巡查的众人听到程耞的大喝之声,急忙围了上来。 程耞的右手中拎着一个也是一身夜行衣的男子身影,此时他正在拼命挣扎,以求能挣脱程耞的手掌。 而在衣熠的角度看来,程耞拎着他,就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仔般轻松。 衣熠在青枢的护持下走近了那名男子,扯下他的面罩,定睛看去。 “怎么是你?”衣熠大惊失色道。 第六十九章、是他 青枢早在程耞大喝出声时,便已点燃随身携带的灯笼,照亮了她们脚下这块地方。 所以在衣熠上前查看此人时,竟惊讶的现此人竟是之前金玉楼里险些被众人冤枉为凶犯的李公子! “李公子?你怎么在这?”衣熠瞪着他,惊诧出声。 李公子听到有人叫出他的姓氏,本已有些放松的动作徒然剧烈了起来。程耞一个不妨之下,竟让他挣脱了去。 “快抓住他!”衣熠也被他突然的挣脱惊得一愣,却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声音还未等落地,自己便向前扑了过去,恰好抓住了李公子的鞋靴。 迟尉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人,他也在衣熠扑倒后,向李公子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扯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和后面赶来的陈珂正好将他再次制服。 “姑娘!” 而此时,青枢才从怔愣中缓过神来,扔掉了她手里的灯笼,带着玉瑶紧跑几步,将摔倒在地上的衣熠搀扶起来,又上下查看自家的姑娘是否受伤流血。 “您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到哪里痛?还是哪里都很痛?” 青枢边为衣熠拍打着她身上沾到的灰,边一叠声的追问道,她面上的担忧之色都浓的快要溢出来了。 “我没事。”衣熠轻轻推拒了下青枢的动作,绕开她和玉瑶两人,向着被压在地上依旧挣扎的人影走去。仦說Ф忟網 “李公子,你跑不了的。”衣熠蹲在了地上,垂目看着她脚边的李公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也透着笃定。 “我劝你还是乖乖将你在此的原因讲出来吧,说不准在你讲过之后,我还能放你一马。” 李公子趴伏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并不答话。 衣熠见此,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衣熠蹲得久了,腿脚有些麻,便站起了身,走去拾起被青枢扔掉的灯笼后,又走了回来,将被再次点燃的灯笼垂在了他的脸侧,让他能看清自己,也能让自己看清他。 “你,就是钱府唯一存活下来的小少爷吧?” 李公子挣动的动作猛然一顿,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了衣熠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衣熠更是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虽然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还是想要听你自己讲出来,为何你不好好躲着,在这种时候要回府祭拜?” 李公子听到衣熠的这一问,逐渐垂下头去,似乎还不打算妥协。 “李公子还是不想说吗?” 衣熠向陈珂使了个眼色,他便将李公子自地上拉扯起来,站在了衣熠的面前。 “看来,李公子是想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衣熠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眼睛看着李公子,嘴上却对陈珂吩咐道:“陈哥哥,你将这位李公子押回我们的小院儿,待明日一早,便将他押去官府报官。 若是官差老爷问起来,就说……就说他大晚上的竟然在这里祭祀钱府牌位,身份着实可疑,让官差老爷好生查一查他。” 衣熠这话一说完,便见李公子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在微弱的烛火下亮得出奇,似乎在那双眼睛里藏着一头凶悍的怪兽,若是衣熠真的这么做了,那头怪兽便会立刻冲出来,将她碎尸万段般的可怖。 “你,你不可能这么做!”李公子的声音低沉沙哑,“若你这么做了,你们夜闯钱府一事也会说不清!” “说不清?”衣熠嗤笑一声,道:“有何说不清的?我们今夜可未曾进入过钱府,只是偶然间看见你在祭祀钱府牌位,在你察觉后慌乱逃窜时,却不小心跳进了我的小院儿里,正巧被我们抓住了而已。” “你……你……”李公子被衣熠这歪曲事实的言论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瞪着她,好似这样,她便会怕了,便会放他离开了。 “我怎样?”衣熠冷冷一笑,“这里都是我的人,随我怎么说都不会有破绽,倒是你,不知上了府衙,你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李公子似乎有些怕了,连他瞪视衣熠的眼睛也逐渐低垂了下去。 “不过,”衣熠见他态度软化下来,又放柔了声调:“我之前的话还是作数的,只要你肯告诉我你来此的目的,还有你曾经隐瞒下的那些秘密,那我便放你一马。今夜之事,就当我从未见过,如何?” 李公子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相信衣熠的话,将事实告诉她后,她便放自己离去。 衣熠仔细观察着李公子的神色,又加了把火道:“而且,李公子也不是第一次才见到我,上次在金玉楼,李公子被贼人诬陷是凶犯时,还是我为李公子洗脱的嫌疑,还给李公子清白的。 虽说这场命案就是李公子做得局,可李公子应该也能从此处看出来,我,可是一个匡扶正义的好人啊。” 李公子听到衣熠的这句话,忍不住叱笑出声,笑过之后,他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并不如之前那般情绪激动。 “还算你有点本事,竟能在那场人命官司里看出其中还有我的一分力。也不愧是宋何费尽心机才找到的破案奇才。”李公子被反剪的手挣了挣,陈珂在衣熠的示意下松开了手,不再拘着他了。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钱府血案中唯一存活下来的钱家人,钱府的小少爷——钱哲铭。 而我在此的原因,无非就是想给家人祈福,顺便求他们保佑我能继续平安的活下去。 我现在都已经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了,那你是不是应该履行诺言,放我离开了?” 钱哲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衣熠的所说般,毫无防备。 衣熠笑了笑,轻轻摇头道:“李公子,哦,不!是钱公子。你既然都已经承认自己是钱哲铭了,又为何还要躲躲藏藏,不肯坦言相告呢?” 钱哲铭挑了挑眉,故作无奈道:“既然女公子早就猜到了我是钱府小公子,那我的身世来历想必女公子都已经查的清楚明白了。自然应该知道,我虽然名头比较响,可我曾经也不过是名下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能隐瞒的,无非也就是我的身世而已,我都已经据实相告了,女公子又想让我坦白什么?” “钱哲铭。”衣熠突然之间笑得很冷,“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我将你送进大牢啊!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我也只能让人将你送进去,让府衙里的那些人好生侍候侍候你了!” “女公子,我已经将我所知的全都告诉你了,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钱哲铭一副受了大冤枉的模样,故意苦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女公子要如何才会相信呢?” “钱哲铭!”衣熠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的声音也更为冷冽:“我每日里要解决的麻烦事多得忙不完,没有时间跟你在这干耗着,你若真的还当自己是钱家人,你就应该将你所知的一切俱都告知于我!让我来帮你们钱家洗脱冤屈,将那名真凶绳之以法!” 钱哲铭做戏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落,他顿了顿,也收起了自己那副轻佻之色,问道:“你说你要为我们钱府洗脱冤屈,你是从谁那儿听说到此事的?宋何吗?” “不错。”衣熠点头。 “他都是如何对你说的?你又知道了多少?” “我看过曾经尤廷尉正留下的案情记录。” “既然如此,那你还想要知道些什么?”钱哲铭蹙起了眉,很是不解。 “我要知道一些在案情记录里并不曾记录过的东西。例如,你当年是如何逃的?又躲在了何处?为何要插手进王、吴的事?又为何今夜在此祭拜?”衣熠一连串的提出了许多的问题,而后她还不满足,顿了一下之后又问道:“你是否有屠杀钱府满门的真凶的证据?” 钱哲铭原本还很放松的表情在听到衣熠一个个的问题后,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衣熠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自然想。” “你、不怕?” “自然怕。但再怕,也还是要做的。” “你可知,宋何因为彻查此事,已经被人给软禁起来了。” “我知晓。”衣熠点头道。 “那你可知,宋何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当朝的大官员在支持他,可他仍是被那人给软禁了?” “我知晓。” “那,你可知,那个人,他的真实身份是我们这些人中谁都惹不起的?” “我知晓。” “若是一个不小心,别说是将他绳之以法了,怕是还没碰到他一根毫毛,我们就已经死到临头了。” “我也知晓。” “即便这样,你还是要……查?” “查!”衣熠神色坚决,毫不退缩 钱哲铭看着这样的衣熠,愣了许久,终于,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面庞滑了下来。 “好,我告诉你。”钱哲铭咬了咬唇,继而道:“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衣熠听懂了他的意思,不顾青枢的反对,将众人都散开去替他们把风了,这小院儿里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第七十章、当年 “女公子既然能张口就叫出我的身份,那想必也是从什么人的口中知道了我的一些消息,我就不再重复了。我只从那晚开始说起吧。”钱哲铭顿了顿,似是回忆了下七年前的旧事,而后才对衣熠娓娓道来。 “那时,我也不过是十一二的年纪,托了孔伯的人脉,在外府中的后厨房得了份差事。 不过在钱府做事的那几年,我之前忘记过的记忆,也一点点的记起来了。 刚开始我也把这些当作了梦境,还经常说与来看我的孔伯听,可后来我现,每当我说起我做的梦的时候,孔伯总是格外紧张。 那时候年纪小,也总是以为孔伯在担心我,后来我就不再跟他讲了,可我现我越瞒着他,他就来看我来得越勤快,有时还不惜耽误他自己的差事带着外事管家一同来看我。 渐渐地,我对孔伯和外事管家的态度开始起疑。也终于有一日,我想起了所有的事。 我记得那天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被孔伯接连缠了很多天,他终于和那名外事大管家一起有事出门了。我便想着要想办法将自己真实的身份说给父亲听,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儿子,不要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给故意蒙骗了。 可府里管的很严,内宅与外宅是分开管辖的,因为内宅里大多都是女眷,所以我们外宅的仆婢若想进入内宅,除非是被主子召唤进入之外,其他的人得先获取内宅掌事嬷嬷的腰牌以后,才能进入。 我当时也只是钱府外宅后厨的一名小仆役,怎么可能拿得到掌事嬷嬷的腰牌呢?所以我就想了个主意,决定自己偷偷溜进去。 我好不容易躲开了巡视的家丁,来到了我父亲的内院儿里,可不曾想,这时突然从门口跑进了一名仆役,不等通禀就跑了进来,刚喊了声‘有刺客’后,便被他身后跟进来的一名黑衣人给了结了性命。 我那时躲在一间房门后,因为个子小,没被人现,在他们将这座小院儿里的人都杀尽了之后,我才敢跑出来。 可那时院儿里的人都已经……死了。”钱哲铭想到这,痛苦地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而后,我独自悄悄地走出小院儿,想去找找看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可我走遍了整个钱府,却见不到一个活人,他们就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也不曾放过…… 我异常害怕,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我刚跑出不远,就看见有两个黑衣人向我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还边说着什么少了一人之类的话。 我怕极了,又找不到什么躲藏的地方,见到地面上有口井,就想也不想的跳了下去。 不曾想,这口井竟是口枯井,它的下面还通着密道,沿着这条密道走,再出来时,我就已经站在郊外了。 我因为害怕,在城外面躲了好几个月,一直都不敢回去打听消息,直到我听说有位廷尉府的尤大人在查这个案子,便扮作乞儿进城去找他。 尤大人在听说了我的身份后,一直都很重视我,便把我藏在了他郊外的庄子里,每日里好吃好喝的让我住着,可后来不知生了什么,他又把我秘密交给了汪伯伯。 汪伯伯怕跟在他身边会让别人对我的身份起疑,便随便找了户丧子的农家,让我将他们认作父母亲,每隔一段时日就将我需要的银钱吃食送到这来,就这么让我藏到了今天。” 钱哲铭说完后,长叹口气,整个人看起来也好似轻松了不少似的。 “什么?汪海竟然知道你的身份?”衣熠皱眉问道。 这个汪海口风可真是紧,她明里暗里的不知向他打探了多少次,他愣是一个字都不与她说。 “不,汪伯伯不知道我的身份。”钱哲铭却摇头道:“尤大人当时也没与汪伯伯说明白,只说让他保护好我,他就误以为我是尤大人妾室生的儿子,所以才被尤大人这么看重。” “竟然是这样?”衣熠惊讶道:“所以你在这么多年里,一直都在瞒着他?”尐説φ呅蛧 “是。”钱哲铭有些羞愧道:“但这也是尤大人的意思。他让我万万守护好自己的秘密,绝不能被外人知晓了,就是汪伯伯也不行。” 衣熠听了之后,也是赞同的点点头,道:“尤大人所说不错,只汪海这个人来说,让他帮着藏个人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他口风紧,没人能从他的嘴里套出话来。 可若要他守个秘密,虽然他也不会说,但若被些有心人故意套话,准会露出马脚来。那时对你就很是不利了。” 钱哲铭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你在邺都城藏的好好的,为何要突然将自己卷进王、吴两位公子的私事里去呢?”衣熠不解道:“若我没记错,你与他们并无往来啊!” 钱哲铭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愣了愣,却仍是苦笑着回答道:“因为那天,是七月七啊!” “七月七?”衣熠怔忡了下,突然想起之前玉瑶所说的话,而后她开口问道:“难道这吴、王两家也是你们钱府……” “说起来,吴、王这两位公子与我家确实没什么恩怨,只是……他们共同追随的王议郎却是投在了那个人的手下做事。” “这么说,你是在报复?”衣熠有些震惊道:“你报复王公子,我理解,可你要把吴之迭给葬送了,我真是……”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钱哲铭突然打断了衣熠的话,道:“在他得知化羽去了之时,他便已心存死志了。我找到他,也是给了他一个在临死前复仇的机会罢了。” “好吧。”衣熠听了他的解释,心中虽然仍为那两人可惜,但却也有些释然了,于是在长叹一口气后,又问道:“我之前听说,这钱府每到七月七就会散红光,还有哭声传出来,可是你做的?” “正是。”钱哲铭点了点头,“那都是我做的。我为了不让一些宵小之徒进来偷东西,费了好大的周折才让人们以为这座宅子已经成了一座鬼宅,也方便我在祭祀之时,能有个地方给他们烧点香。” “那你这个七月七怎么没有来上香呢?” “我也想来的,只是得知了孔伯的那间小院儿被人买下来了,我便猜想他还活在这个世上,说不准那名外事管家也还活着。我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便没来祭祀,想着给敌人找点麻烦也算不错。所以……”钱哲铭这么说着,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衣熠轻声安慰道:“只是为何你今日又来了?” “今日,是我的生辰……”钱哲铭苦笑道:“我来给我父亲和我母亲上柱香,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我,我一切都很好。” “真的很好吗?”衣熠摇了摇头,“若是很好,也不会在这七年间躲躲藏藏,活得这么累了。” 钱哲铭只是垂头不语,似是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忧愁虑。 “钱公子,我想知道,你当年在钱府做工时,有没有听说过钱府与什么人往来过密,或是与什么人结下怨仇的吗?”衣熠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那时候我年龄小,接触的也都是些厨房里的丫头婆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钱哲铭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会知道此事。” “谁?”衣熠有些焦急地问道。 “外门大管事。”钱哲铭笃定道:“这个人跟在父亲身边很多年了,想必接触的也多,你这些问题在他那儿定能得到解答。” “可是他已经躲了起来,我又能上哪去找他呢?”衣熠摇头叹息。 “对了,我虽然不知道钱府的过往,但我也有些消息,是从那晚的黑衣人口中得来的,应该能对女公子有些益处。” “黑衣人们说,我父亲欺骗了那一位,必知自己命不久矣。又威胁他,让他交一本账册出去,可我父亲不同意,只说没有,还说这本账册已经被他给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是那个人想要,须得放了钱府所有人。 可黑衣人却不同意,他们争执了一会儿后,父亲便被黑衣人们给杀了。” “账册?”衣熠瞪圆了一双大眼,问道:“你可知是什么样的账册?” “我也没见过,但想来应该是货运船渡之类的吧?”钱哲铭也很是不确定道。 “账册……”衣熠的脑子飞地转了起来。 想必这群黑衣人,就是肖相身边的心腹之人,他们想要的这本账册,应该记着肖相不为人知的一面,要么是他贪赃枉法被人记了下来;要么就是他所犯下的恶事被人记了下来;要么就是记录了他门下的党羽。 只是不论哪一种,这本账册看起来都对肖相无比重要,以至于在他被威胁之下还一意孤行,宁愿将所有知情人屠尽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你也只是知道这么个线索,却没有他的真实证据。”衣熠难掩失望之色,语气也愈低迷起来。 “是。”钱哲铭也有些愧疚,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女公子也无需失望,我有一法,能助女公子找到那名外事大管家。” 第七十一章、法子 “你有法子?”衣熠略有惊喜,之前的失落也因为钱哲铭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是有个法子,不过还需要借女公子的人脉一用。”钱哲铭胸有成竹的一笑。 “只要你能将他引出来,李、不,钱公子需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是需要我做的,我自会鼎力相助。”衣熠听到了钱哲铭的话,对他的计谋虽有些怀疑,却仍是毫不犹豫道。 “不知钱公子所说的万无一失的法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衣熠随即问道。 “女公子可知,当年不止我从钱府逃出来了,还有两个人也误打误撞地避开了那一难。”钱哲铭故作神秘,不等衣熠插口便道:“而今,我能确认那其中一人藏身于何地了,还请女公子明日便去那处仔细搜寻,将他抓回来,届时我们自会从他的嘴里知晓管家的藏身之处了。” “钱公子说的……可是刘府刘老爷?”衣熠想了下,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她心里虽是确信了她的猜测,可仍是不甘心地问出了声。 “你……你怎么知道?”钱哲铭有些惊奇地看着衣熠问道。 衣熠闭了闭眼,暗自叹息一口气后,有些颓然道:“刘老爷早在几日前就去了,不止他,他们一府的人都被清了个干净,就如同……如同七年前的钱府一样。” “你、你胡说!”钱哲铭大吃一惊,瞪着一双眼睛不信道:“他藏的如此隐秘,就连我也是在两月前才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一直不曾亲自前去确认过。你又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 “我帮着宋大人查案,内部消息知道的自不会少,连你都能查出的事,宋大人他又如何查不出来?”衣熠皱了皱眉,反问道。 “即便你查出了他的身份,那你怎会说他们被人给杀害了呢?若真如你所说,这件事早应传遍了邺都城,可我却并未从人们口中听到过此事啊!”钱哲铭摇了摇头,还是不信道:“女公子莫不是反悔了,在找什么借口吧?” “钱公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衣熠知道他一时不能接受,直言道:“我怀疑此事是肖相做的。” 钱哲铭脚下一个踉跄,脸上突地冒出了巨大的恐惧来:“他、他知道刘老爷的真正身份了?” “这个,我不清楚。”衣熠伸手扶了他一把,而后道:“但倘若不是他,谁会有这等通天的手段,竟能将这么大的事隐瞒不漏?” 钱哲铭的面色惨白,似是被吓到了般,口中直说道:“完了,完了,他既然知道了那人是孔老伯,那我们的身份也迟早被查出来。” “不会的!”衣熠反驳道:“若他真知道你的存在,绝不会还留你到现在的!你只需继续小心谨慎,隐藏好你的身份,他是不会现的!” “真、真的?”钱哲铭听到衣熠如此说,抬起头来看着她,确认道。 “真的。”衣熠向他保证似的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这其中也有变数。” “变数?”钱哲铭又害怕起来,抓着衣熠的手追问道:“什么变数?” “管家。我怀疑,管家是不是已经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衣熠盯着他,郑重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已经知道了管家的真实身份,他就是城中人都熟知的曹工匠!只是在我前去抓他之时,被他逃走了。但我能肯定,他还在邺都城内!若是肖相从刘老爷那顺藤摸瓜,追查到了管家,那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将你供出来。” “这么说,我得先一步将管家找出来?”钱哲铭听了衣熠的话,逐渐冷静下来。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他很难去相信之前钱府那位不可一世的管家会化身为一名木匠,即使是一名在城中非常有名的木匠,他也不认为那个人会受得了这种‘侮辱’。 所以他对衣熠的这条消息也充满了怀疑。但出于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还是决定暂时相信她。 衣熠虽然没有说话,但钱哲铭却在衣熠的眼神里看到了确认。 他低头想了想,又开口道:“我还有个法子。只是需要等些时日。” “你说来看看。” “管家很在乎他的儿子,所以他一定会在他儿子祭日那一天来到这儿,给他儿子上柱香。我们只需提前在此埋伏,等到他来上香的时候,趁他不备抓住他。”钱哲铭越想越觉得可行,说完后忙抬头去看衣熠的神色。 “这个法子不错。”衣熠也想过刘老爷曾经说的话,脸上又重新带了些笑,可一想到钱哲铭之前所说,又问道:“不过,他儿子的祭日是在什么时候?” “十月廿七。”钱哲铭回忆了下,笑道:“与我的生辰差不了几日。” 衣熠一听到这个日子,又沉下了面色。 十月廿七?那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是绝对等不到的! “不可!”衣熠摇头反驳道:“时间间隔太久了,其中的变数也太多了! 肖相现在也不过是被朝堂上的事情给缠住了手脚,暂时没空去彻查刘老爷,若他在十月前解决了朝堂中的事,那不等曹工匠来上香,那人便已抓住了他,哪还有我们再插手的余地?” 钱哲铭听到这,跺了跺脚,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究竟该如何做?”而后他又仰头长叹道:“若是我们身边能有个对他熟知的人,问一问他,说不准还能得到些线索来。”尐説φ呅蛧 熟知的人?衣熠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钱哲铭道:“我们有!钱公子且稍等!” 而后,衣熠便快步走出小院儿,不一会儿,便带着楚殇走了进来,对着钱哲铭道:“这是曹工匠的徒弟,叫楚殇,跟在曹工匠的身边也有七年了,想必他多少会知道些什么的。” 钱哲铭愣了愣,视线从楚殇的身上又转到了衣熠的身上,心里不由钦佩起来,也对面前的这个女子更是高看几分。 “楚殇,你可知你师傅平日里与什么人交往过密?”钱哲铭开口问道。 “他?”楚殇先是愣了愣,继而又回忆了会儿,然后道:“师傅他这个人比较孤僻,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除了师叔外,并不曾见过他的其他好友。” “那他平日里都会去些什么地方?”钱哲铭皱了皱眉,思索下后又问道。 “师傅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就是联系主顾的活儿,也都是师叔在做。我们如果要去上工的话,师傅偶尔也会去看看,如果我们不上工,师傅也不会出门的。”楚殇说到这,又想了下,继续道:“只是,师傅每年都有个日子会出门一整天,无论刮风下雨,从不曾间断过。” 钱哲铭看了衣熠一眼,问道:“可是每年的十月廿七?” “不错。”楚殇点了点头,惊奇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钱哲铭并未回答楚殇的问题,只拿一双眼睛看着衣熠,等着她话。 衣熠自是知道钱哲铭的意思,可她真的没法等到那个时候。 以她这几日所观察的情势来看,肖相在朝中定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不止是他的岳家对他反水,他的身边也似乎有着别的势力在牵扯着他。 如若不然,以他在朝中的势力,早就将李盛博给压得死死的了,又怎会容忍他到现在? 而一旦肖相将李盛博和那个她不知道的势力给一一剪除之后,接下来,恐怕就是叶飞飏、宋何和她的死期。 所以,她绝不能再等待了,她必要在那之前,拿到肖相的把柄,也好借助李盛博之手,将肖相彻底打压下去! 衣熠在心底暗叹口气。 钱哲铭的意思她都懂,也知道他的这个法子是目前唯一安全且便捷的法子,可这法子虽好,却终不能为她所用。 “楚殇。除了这个,你还知道哪些被曹工匠看重的事或人吗?”衣熠顿了顿,开口问道。 “看重的人……”楚殇犹豫了一瞬,仍是开口道:“原先住在家里的这些人中,除了师叔外,也就只有小虎,是师傅比较看重的了。” “等等,”钱哲铭突然打断了楚殇的话,问道:“小虎?他是谁?” “小虎是曹工匠的另一名徒弟,现在也在我这,这次我没有带他过来。不过,他的身份你大可以放心。” 衣熠见他神色有异,还以为他是在怀疑小虎的身份,遂开口解释道。 “不,我不是对他的身份有异,只是……”钱哲铭侧过头,回忆了下,又问道:“小虎多大了?” “他,十五了。怎么了?”衣熠接过口,疑惑地看向他。 “十五?不对啊……”钱哲铭皱了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继而又向衣熠问道:“那个小虎长得如何?” “他、身材倒是挺壮的,但是长相却很清秀。”衣熠虽然有些疑虑,但看钱哲铭这副认真的神态,又坦然告知,而后又问道:“怎么?这个小虎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不不,”钱哲铭忙摆手否认道,“只是,他的这个名字,是他原本的本名吗?” 钱哲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微眯,眯起的眼睛里似乎有着精光一闪而过。 第七十二章、上钩 “这倒不是,小虎这个名字是师傅单为他起的,我们其他人都没有。”楚殇也看出来钱哲铭对小虎很是关注,听到他的疑问后忙回答道。 他也是想为小虎洗脱嫌疑,怕小虎真被眼前这个人给误会了,日后小虎会引起姑娘的不满来。 “原来如此。”钱哲铭笑得很有深意,他看了衣熠一眼,衣熠便将楚殇支了开去。 “你在怀疑小虎些什么?”衣熠的心里有些不满,她都已经告诉钱哲铭了,小虎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却总揪着小虎问个不停。 “你不会是认为,小虎知道曹工匠在哪吧?” “女公子勿怪,”钱哲铭自然看出了衣熠面上的不满,忙躬身解释道,“我不是在怀疑小虎,而是想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难道是与小虎有关?”衣熠皱了皱眉,有着弄不懂钱哲铭的心思了。 “是,也不是。”钱哲铭先卖了个关子,笑道:“我说的这个小虎跟女公子熟知的小虎并非一人。” “钱公子请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衣熠心里计较了一下,想到楚殇的话,也觉得有些异常之处。 “女公子可曾查过管家那个死去的儿子?”钱哲铭背起一只手,在看到衣熠摇头之后,笑得很是意味深长:“那女公子定是不知,这管家之子不止脸长得很是秀气,连性子也随了他的母亲,如同女子般内敛。后来,管家一家便随我去了庄子上,他的儿子也在那里做了两年的活,身子长得又膀又壮,再不复之前的女子之态了。可最关键的是,管家之子,名叫小虎。” “他叫小虎!” 衣熠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竟与钱哲铭异口同声道。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衣熠的神色有些怔。她想到了那日小虎与曹工匠的争执,又想到了曹工匠看着小虎时的面色,她终于悟了。 “难道……你是想……?”衣熠皱着眉头,猜度出钱哲铭的心思,可她的心里又有些不忍,所以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口。 “不错。”钱哲铭似是看懂了衣熠的疑问,也看懂了衣熠的纠结,他道:“女公子,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衣熠犹豫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最终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且说说看。” …… 自那天后,又过了四五日,邺都城内的局势愈见紧张,百姓们虽不知到底生了何事,可看着近些时日里,从大街上经常穿梭而过的兵士们的举动上,却隐隐的知道,邺都城里就要有大事生了。 所以,路上的路人少了许多,街上的铺位少了许多,客栈里投宿的人也少了许多,青玑几人也有了机会可以回家来住些时日了。 晚饭过后,衣熠正在葡萄藤下站着消食,青玑却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刚刚洗好的葡萄来。 “姑娘,来吃些葡萄吧?”青玑边说着,边将葡萄放在了藤下的桌面上,笑着问道。 “葡萄?”衣熠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俯下身去看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来,嘴里问着:“这葡萄这么快就熟了吗?前两日我还摘了一串,可入嘴酸涩,难吃的很。” “倒是没全熟,只是有几串熟了的,婢子都摘下来了,其余的那些,怕是要等到八月末,九月初才能吃吧。”青玑看衣熠对这盘葡萄有了兴趣,忙擦了擦手,摘下一颗剥好皮,递到了她的面前。 衣熠张嘴接住,轻轻一咬,霎时,葡萄酸甜的汁液便充斥了她的口腔,很是香甜。 “不错。”衣熠点了点头,从盘子里捡出几颗后笑道:“很好吃,你快拿下去与青枢她们分了吧。” “是。”青玑也不客气,在道谢后,便端起盘子退了下去。 还没等衣熠手里的葡萄吃完,青玑又走了回来,静静立在了衣熠的身后。 “给他们了?”衣熠问道。 “是。” “那就好。”衣熠笑了笑,随手将自己手里的那几颗葡萄放到了青玑的手心:“好好拿着,别掉了。” 而后,她便扭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在青枢等人服侍后,睡下了。 是夜,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地面好像被扑了层银纱,很是明亮。 衣熠闭着眼睛躺在纱帐之后,可你若要离近了去看,便会现,她闭紧的眼皮之下,眼珠儿还在不停的转动,锦被之下的娇躯还穿着外衫。 她根本没有睡着!不,是她根本就没在睡! 所以,在小院儿里突然灯火骤明,人声鼎沸之时,她也在第一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姑娘……”青枢直接推开了内室的门,还未等说什么,衣熠便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衣熠飞套上鞋子,急急忙忙地走出了房间。 不大的小院儿里,被青玑和玉瑶高举的火把照得透亮,几名少年站在迟尉等人的身后。低垂着头不肯说话,而中间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黑衣人,便是许久不见的曹工匠了。 此时,他正瞪视着站在他身前,同样垂头不语的小虎,目色愤愤。 衣熠在看到曹工匠的神色后,心里就没来由的一紧,脚步也顿了一顿,而后,她还是扯出笑来,迎了上去。 “曹工匠,许久不见了。” 曹工匠听到了衣熠的话,视线也从小虎的身上挪了开,转移到衣熠的身上。 “……的确是许久不见了。”曹工匠的眼皮低了低,让衣熠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特意放平的声音里做出判断来。 “您这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衣熠咬了咬唇,又笑着问道。 “呵!”曹工匠嗤笑一声:“我为何会来,难道女公子不知晓吗?” “师、师傅……”小虎听出了曹工匠嗤笑的背后,语意悲凉,忍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 曹工匠的头微微向小虎这边顿了顿,却没有说话。 “曹工匠,我知你心里定是在埋怨我们将你骗了过来,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衣熠在曹工匠的身前蹲下身来,目视着曹工匠的眼睛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wWW.xszWω㈧.йêt 曹工匠抬起眼皮,瞄了衣熠一眼,而后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我原本并不懂你给刘府的密信上为何有希望两字,但我站在知道了。 你就是钱府的外事大总管,隐瞒着身份埋伏在这危机重重的邺都城里,想必也是打着要为你儿子报仇雪恨的目的吧?” 衣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所以,你才会斥重金去寻这些人回来,想的也是若有一日,有人肯重查钱府之案,你也好将他们堂而皇之的送到查案人的手中,将那凶犯绳之以法,替你儿子报仇。 若是真如你所愿,那我绝不会再去打扰你,可曹工匠,我们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宋大人他们的境况想必你也查过了,若你仍是逃避躲藏,那不止我们,连小虎,都会被那个人给……解决的。” 曹工匠听到最后一句时,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些神采,可最终,他也是嘴唇翕动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衣熠看着曹工匠不为所动的样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咬了咬唇,决定直言相询:“我已经找到了钱哲铭,我也知道了那本账册,曹工匠,你告诉我,那本账册现在何处?” 衣熠这句话一说出来,曹工匠就好似突然被雷击中般怔愣当场,而后不可置信道:“你、你知道账册?” “看来,你果然是知道的。”衣熠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直起身来追问道:“它在哪?” 曹工匠垂下头思虑良久,仍是倔强道:“我不知道。” “曹工匠!”衣熠有些烦了,“你真的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小虎和你的一众徒弟都被那个人给杀掉吗?如同七年前你的孩子那般? 而且,你以为,你真的能像以前那般平安的躲过去吗?待我们都被解决之后,你认为,那个人下一个要解决掉的人,究竟是谁!你现在不说,届时你想说怕是也没机会了! 倘若你还想为你儿子复仇,那就将一切都告诉我,我也能趁着邺都城大乱的这个时机,好将那个人打落深渊,让他为他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曹工匠听衣熠说完后,呼吸慢慢的加重了,看他的神色,好像连心绪都有些混乱,似乎正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曹工匠才长舒一口气,做下了决定道:“好,我可以帮你。” “师傅!”小虎听到曹工匠松了口,终于笑了出来,几步走上前,便将曹工匠扶了起来,又和后赶来的那几名少年一起,将曹工匠身上的绳索给解了下来。 曹工匠看着面前的这几个孩子,眼中闪过泪光:“我已经躲了太多年了,躲得连我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初衷究竟是什么。若不是女公子你以小虎失踪这样的理由将我骗了来,我也不能正视我自己,给自己鼓起了勇气。 你说得对,我要为我儿子报仇,要与那个人斗到底,不能只依靠这几个孩子,不能只依靠你。 至于,你最想知道的那本账册,我知道在哪。” 第七十三章、账册 曹工匠说到这里,却不肯再多说了。 衣熠也知道他的意思,便屏退众人,将曹工匠带进正堂密谈。 “曹工匠,现在你可以说了吗?”衣熠坐在主位之上,双目盯着坐于她下的曹工匠问道。 “那本账册,在罗老的手里。” “罗老?”衣熠目露疑惑,想了想之后,突然恍然道:“就是那个卖我竹子的老丈?”小說中文網 “不错,现在就在他那儿。”曹工匠点了点头,说道:“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你、你为何要交给他?你就不怕他会现你的秘密?”衣熠“忽”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露焦急。 “女公子且放心,他、知道我的身份。”曹工匠依旧是一副不急不忙的姿态。 “真的?”衣熠仍是很担心,可见到曹工匠这副笃定的样子,又镇定了下来,问道:“难道,你这几日就是藏在了他那里?” “……是。”曹工匠略一犹豫,最后仍是咬了咬牙,将罗老供出。 “罗老本名叫秦罗宾,原是钱府船运的一名小管事,主要就是负责跟船记录。在钱府出事后,他也被吓住了,也同我一样隐姓埋名起来,依靠着他曾经跟船所赚下的银钱,在城里做了点小买卖。我们也是五年前偶然碰到了,这才认出彼此的。” 曹工匠深深叹一口气道:“罗老同我不同,他躲起来是为了能过个安生日子,不想再参合进这些糟心事里了,若不是今日事出有因,我也不会将他的身份说出来,若非必要的话,还望女公子不要去打扰他的安宁。” “我、尽量。”衣熠看着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曹工匠,心里也对他这个人有些改观了。 虽然衣熠并未给曹工匠什么保证,但他知道,这句“尽量”已经是衣熠所能做的极限了。 于是,曹工匠站起身来,向着衣熠的方位深深揖了一礼。 “曹工匠快起来吧,”衣熠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客气道:“既然您都向我开了口,那我必当竭力不将罗老牵扯进来,您且放心。” 曹工匠在衣熠的搀扶下,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又听见她问道:“只是,我听闻当年那个人也在寻找这本账册,这账册里到底记了些什么,竟让那个人曾经如此忌惮,而现在又对它不闻不问?” 衣熠满脸的困惑,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多日了。 如果肖相真的对这本账册如此看重,不惜杀了钱府一府人的性命也要将它的存在泯灭于世,那他又为何在钱府事之后,再不派人去寻找了呢? 难道他以为钱府的人死光了,就再无人知晓这本账册里记录之事了?他就不怕这本记录他隐秘之事的账册被人拾到,而后向尊正帝检举他的所为吗? 以自己对肖相的理解来看,他绝不会是那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人!所以,要么就是肖相找到了账册,要么就是肖相摧毁了账册。 可真相无论是上面的哪一种,现在都被曹工匠的所说给推翻了。 “实不相瞒,我手中的这本账册,只是个副本,真正的那本账册早已被那人给得到手了。”曹工匠在衣熠惊诧之下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所说真实无疑,“而账册里记录的,也绝不是女公子所想,它只是一本记有钱家船运货物的账册。至于为什么那个人会如此忌惮它,我真的不知。” “它、它只是本账册?”衣熠不可置信道:“难道里面并没有记录过肖相的什么把柄?” 曹工匠看着衣熠一脸的惊惶,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衣熠脸上最后一抹期翼之色在看到曹工匠的动作后,消失殆尽,而后她突然笑了起来:“曹工匠,会不会是你根本就没有看懂账册里的内容?或者,你得到的那本账册根本就不是我所说的那本?” 曹工匠看着衣熠在绝望中拼命挣扎的模样,似乎看到了七年前迫切想为儿子报仇的自己。当年他在看到账册里的内容后,是否也曾同面前的女子一样,明明心里已经相信了,可还是抵死不承认的模样。 曹工匠垂下了头,不忍再看,心底也暗自叹息一声,绝了衣熠最后的期望。 “当年,我费尽心机的将我儿子小虎扮作钱府的小少爷,又为他筹谋了多年,才让他在一众少爷中间,独得老爷的青眼,让老爷有心将他培养成钱府的掌事人。 可我儿子小虎不止长相随了他娘,连性子也随了他娘!没了我的扶持,他也只能做个一事无成的小少爷! 不过好在,当时的钱府混乱的很,不止各房少爷争权夺势的厉害,几位夫人、姑娘也都心心念念着钱府的这点家产。更有甚者,竟还妄图毒害老爷,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我儿子小虎的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也被老爷认为是子孙德孝的典范,故而对他抱有重望。 不过,老爷也知道,以小虎的性子来说,不求他能拓展家业,只怕守住家业都很是困难。而且他的身边还围着众多虎视眈眈的兄弟姊妹,更让老爷操碎了心。 当时,我在钱家的处境虽然看起来风光,其实也很不好做。因为我没有子嗣,又与老爷的上一任夫人有着亲戚关系,虽然被老爷重用,可在暗地里也着实吃了不少的苦。 只是后来,老爷又找上了我,他让小虎唤我为舅父,又以情相邀,让我辅佐小虎,而后,亲手将这本账册的副本给了我。 当时老爷对我说,这本账册至关重要,他怕给了小虎,会让小虎被人利用,只好将它交给我,若是日后小虎有什么困难无法解决,只管捧着这本账册去找那人,届时,那人绝对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当时老爷还曾嘱咐过我,这本账册绝不可对外人言说,也绝不可轻易使用,倘若一个不好,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也只能将它深藏起来。 后来……我儿子就去世了。我在没见到我儿子时,也曾想过若是我儿子出了事,我就拿着这本账册去找那个人,让他为我儿子报仇!可就在我看见我儿子尸体的那一瞬,我就隐约猜到了真凶是谁! 后来也果然不出我所料,真就是那个人动的手。 我曾经也同女公子你一样,以为这本账册里记着的,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事,也许,就是他的罪证! 可是,我翻那本账册,翻看了七年啊!里面记录的,真的是钱府船运货物之事,与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公子,不要再纠结那本账册了,那个真的不是女公子所想之物。若是女公子仍旧不信,明日一早大可随我去取了它,好让女公子你看个究竟。” 曹工匠这段掏心掏肺的话,终于掐灭了衣熠心底最后的一点希望,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曹工匠,也好似并未在看曹工匠,满面凄惶。 “完了,全完了!”衣熠苦涩一笑,“我们没有那人的证据,待他平定朝堂之事后,恐怕就是我等的祭日了。” 曹工匠看着这样的衣熠,心下不解,遂开口劝道:“女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您的身后不是还有位大人物做靠山?只要您能求得他出手相助,就算是那个人,最多也只会让女公子吃些苦头,绝不会要了女公子的性命。” 衣熠听了曹工匠这话,露出比曹工匠更为困惑的表情:“大人物?” “不错,”曹工匠点了点头,提醒她道:“就是上次为您解决掉麻烦的那位。” 衣熠眨了眨眼,似乎知道了曹工匠说的是谁,却仍是摇了摇头,露出更为苦涩的笑来:“不可能的,他……不会再救我了。” 曹工匠听到这儿,皱了皱眉,看着衣熠面上的表情也觉得她不似做伪,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女公子哪里得罪了他?” “得罪?”衣熠面色恍惚,“我怎会得罪他,不过是看错他罢了。” 曹工匠恍然,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为衣熠出主意道:“女公子既然如此说,那定是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正因为如此,女公子更是要抓住机会!只要女公子以此相挟,他定会为女公子保驾护航,绝不会让那人伤到女公子一根寒毛。” 衣熠听了曹工匠的主意,脸上布满疑惑:“曹工匠是否误会了什么?我说的那人并非是曹工匠所以为的什么大人物,他只是略有些银钱,在邺都多识得几个人罢了。即使是让他舍了性命去与那人相抗,也绝保不下我们的。” “什、什么?”曹工匠大惊失色,尤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之前给女公子下绊子的人,也不是那人所做的了?” “对,不是那人。”衣熠道:“只是他不想我参与到此事中来,求他人出手,妄图将我赶离邺都城的手段罢了。” “所以,女公子的靠山一直都是被软禁的宋大人?”曹工匠面色惨白,看着衣熠的神情也带着不可置信。 “对。”衣熠承认道。 曹工匠闭了闭眼,面上浮现懊恼。 “不过,曹工匠请放心。即便我最终出了事,那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绝不让你们被那人察觉。”衣熠也知此事她做的不地道,且现在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保护好身边这一群人,让他们能安稳活下来,期望日后他们能看在这个情面上,替她好好保护好月萝阿姊。 曹工匠听了衣熠的这个保证,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向衣熠深深揖礼后,抬步走了出去。 昏暗的正堂里,也只剩下衣熠一人独自坐在主位上,望着烛台中跳跃着的烛火,痴痴呆。 这下,真的是什么都没了,接下来,她还能怎么办? 第七十四章、赴约 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转眼,便迎来了八月。 邺都城内的形势越严峻,曾经街上只是有小股小股的兵士在游走,可现今已经可以称他们为军队了。 而且,现在街面上的管制也越的严厉起来,就连青枢上街去买个菜,都会被人盘问个两三回,很是不易。 所以这些时日,小院儿里除了青枢外的人也很少出去。就连迟尉的书院也特意给学子们放了假,让他们出门游历一段时日。 只是,今日小院儿里,却格外热闹起来。 因为今日,是迟尉与人相约入府一聚之日。 一大早,青枢在忙完了小院儿里的杂事后,剩下的时间都在忙着教导楚殇。 该如何侍候主子啊,该知道哪些礼仪啊,该如何从其他书童的行为中看出善意恶意啊,该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替主子惹出麻烦啊,等等等等。 直将楚殇教育的眼冒金星后,才勉强让他离开。 衣熠自然也知道今日是迟尉赴约的日子,所以一大早便起床了,亲自下厨为他熬了碗鸡汤,督促他喝了下去。 “迟哥哥今日定要小心谨慎,免得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给暗害了去。”衣熠这面刚叮嘱完迟尉小心,转头又去叮嘱楚殇了:“还有你,在席上要多看着点,有些人虽然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谁知他骨子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是,姑娘。”楚殇被青枢教导的有些怕了,见衣熠有继续教导他的趋势,忙三两口吃完饭,躬身揖礼后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哎?”衣熠被楚殇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唬得一愣,还不等开口说话,楚殇的背影已经跑远了。 “他、他这也吃得太快了……”衣熠张了张嘴,转头对迟尉如此说道。 “噗嗤。”迟尉垂着头,肩膀也一耸一耸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不必担忧,只是去赴个宴,不会出什么事的。”迟尉刚笑出来,便见衣熠的面色不好,急忙改口道。 “唉!”衣熠长叹一口气,她也不知这段时日里自己究竟叹息了多少次,只是觉得胸闷,干什么都会先叹口气出来。 “我知迟哥哥心里有分寸,只是……多加小心吧。”衣熠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迟尉眉头皱了皱,自那日姑娘与曹工匠密谈之后,他就现姑娘有些不对了。 不是一副郁郁寡欢,生无可恋的模样,便是一副愧疚失落,暗自悔恨的模样。 姑娘到底怎么了?难道还是在为时诺那个负心汉伤心? 迟尉想到这,有些不淡定了。 姑娘再这么下去,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吧? “姑娘既然如此担忧,不如,随我一同去赴宴吧。”迟尉犹豫了一瞬,而后做出了决定。 他得看着姑娘,可不能让姑娘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让我去?”衣熠抬起头来,很是不解:“可迟哥哥你不是说……” “我是说过,”迟尉点头承认道:“只是我后来又想了想,姑娘去也不是不可。姑娘在名义上是我妹妹,又在邺都城中小有名气,随我前去一同为友贺生辰,也不无不可啊。 况且,我的身边已有书童,也无需姑娘自降身份与那些书童呆在一处,在楚殇做的不好之时,姑娘还可为我解围,何乐而不为呢?” 迟尉为了能让自家姑娘开心些,也是想了许多才想到了这些借口。 “可是,若我以迟哥哥妹妹的身份前去,那必要身着女装,届时就会被府中内眷迎去内院,是要与迟哥哥分开的,就算是我有心相助迟哥哥,可却是有心无力啊!”衣熠侧头想了想,提出了问题。 “这个……”迟尉侧过头想了想,继续找借口道:“这个无妨,你身着男装也可。你现在未曾及笄,宁国的男女大妨也没有家里那么严苛,况且你身边还有我在,就算是有人故意找茬,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揪着你的问题不放。只要你切记,要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便可无事。” “这个……”衣熠垂头想了想,终于点头应诺道:“好吧,那我先去准备,一会儿便可出。” 马车的车轮在街道上不紧不慢的滚着。 车厢里,迟尉正认真地为衣熠普及着要去贺寿的这家人的身份背景。 “……包尔弥是包家长房长子,姊妹众多,嫡亲的兄弟却没有几个,大多是妾室所生。包家是书香门第,史上他家曾经出过一名光禄卿,只不过几代下来,早已没落了。现在他家在朝中官位最高的,也就是包老太爷,官位太中大夫。包尔弥最受包老太爷爱重,故而他的生辰才会如此热闹。” “太中大夫?”衣熠皱眉想了想,道:“这官位也不低了,迟哥哥又为何说他家没落了?” “你是不知,包老太爷这官位,还是在他六十大寿那年,给尊正帝拍马屁拍出来的。他原本也就是个谒者,花了不少钱,才得以面见圣颜。”迟尉说到这,又暗自撇了撇嘴,道:“而包家也的确没有什么真才实干之人,就我的那位友人,资质也不过平平,可就这,他在包家也算是最出挑的了。” “既然迟哥哥这么说了,那恐怕他们包家也真是没落了。”衣熠微微叹息道。 过了一会儿,衣熠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来,问道:“那迟哥哥可知今日会有什么官员能来?” “这我上哪知道去?”迟尉笑着拿扇柄轻轻碰了下衣熠的脑袋,笑道:“若是好奇,去了便知。” 正说着话,马车也逐渐停了下来,迟尉先从车厢里钻出,而后衣熠才矮身走了出来。 包府没有她所想那般大,也不过是间五进小院儿,看起来还没有刘府一半大小,不过包府门口的两只异常洁净的石狮子倒是威猛异常,石狮子前面还摆了个香炉和蒲团,也不知是作何用的。 迟尉偷着告诉她,那是包老太爷马屁拍的响,尊正帝特意赏下的。 而后,他们又在仆役的指示下,给那两只石狮子分别磕了头,这才被允许从包府的侧门进入。 不过,就这一点,便让衣熠对包府的感觉好不起来了。 衣熠、迟尉和楚殇跟在仆役的身后,刚走出去没多久,便听见后面有人高呼马公子的声音,走在他们前面的这名仆役听到这个声音,立时停下了脚步。 “几位公子还请见谅,小的还有要事去做,便不送几位公子了,公子们只要从这条路直走过去,见到拐弯处便拐进去,不出一会儿便会到达正堂。”那名短褐打扮的仆役说完,又一拱手,向他们身后小跑着离去了。 “哎……哎!”衣熠伸着一只手,就真的眼睁睁地看着那名仆役跑远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走吧。”迟尉却好似对此见怪不怪般,拉下衣熠的手,便向前走去。 “迟哥哥不生气吗?”衣熠脸上寒霜密布,说出的话也有些气急败坏。 “马公子家里很有些财势,出手又很是大方,那仆役抛下我们这些穷鬼,忙着去马公子那儿多讨些银钱也没错,你又何必为此动怒呢?”迟尉笑着宽慰她。 “可是,我们也是被主家邀请而来的客人,怎能如此被人怠慢?”衣熠不服地顶撞道。 “那你要如何?”迟尉略带好奇地看着衣熠问道。 “我……”衣熠有些词穷。 她的确不能将那人如何。这里是包府,又不是她的小院儿,想脾气都不出来。 衣熠憋着嘴,有些气闷。 迟尉好笑地摸摸衣熠的头,扯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在又转过一个拐弯处时,三人来到了似是一座小花园的地方,本应是鸟语花香之地,却不想,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一处人工围起的小湖边,站着三女一男,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其中三个身着锦衣的女子背对着衣熠等人,将那名低垂着头颅,很是瘦小的麻衫男子围了起来,很不友好的样子。 最中间的那名红衣女子冷不防地推了那男子一把,将他推了一个踉跄,差点不小心跌进湖里。 麻衫男子慌忙地扶住湖边的一棵小树,勉强稳住了身形,可他的双脚却已经被这三名女子逼着站到了砌湖的大石上了。 “……哼!像你这种低贱之人,根本就不配出现在我们面前,现在你竟然还妄想去席上侍候?也不撒泡尿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红衣女子见她未曾将那男子推进湖里,脸上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继而她又用恶毒的言语讽刺起男子来,好似被她这么一说,那男子就能自己跳进湖里,消失在她面前似的。 瘦弱的男子扶住小树的手抖了一抖,却并未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头又低垂几分。 “不说话?”红衣女子等了片刻,却并未从男子的口中得到自己相要听到的话,于是,她变得更为生气,上前两步,伸出手用力一推。 瘦弱的男子终于如她所愿地被推进了湖水中,幸而湖水不深,男子挣扎两下后便站了起来,湖水也只是没到了他的肩膀而已。 几名女子见那男子被推入了水中,开心地拍手大笑,又见他欲往岸上走来,忙跺脚阻止道:“不许上来!你给我在湖里站着!” 第七十五章、解围 衣熠见到那三名女子欺人太甚,忍不住想冲上前替那名瘦弱的男子解围。 正在衣熠要上前一步时,她的手腕却被身边的迟尉给扯住了。 迟尉对着衣熠暗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以免为此行惹来其他的麻烦。 衣熠忍了忍,见那男子一副萎缩的模样,又有些恨其不争,索性想随了迟尉的愿,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开,可不曾想,就在这时,那红衣女子又做出了让衣熠再无法忍耐的举动来。 不知那红衣女子从哪拾来了一根树枝,此时正伸手举着树枝向湖水中的男子重重拍打而去,而湖水中的男子怕是对她有什么顾忌之处,虽然能躲过去,却也不敢躲闪,只能以手抱头,呆站在那儿任由红衣女子打个痛快。 最可气的是,那红衣女子身旁的两名女子不止不去阻止她,竟然还大声拍手叫好起来,两人的欢呼之声让红衣女子愈肆无忌惮,出手的角度也愈刁钻,直直奔着那男子的双眼戳去,明显是要毁他双眼! 这一次,不止衣熠看不下去了,就连迟尉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紧握着衣熠手腕的手也徒然松了开。 衣熠知道迟尉这是默许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于是在转了转自己被捏的红的手腕后,上前几步绕出遮挡视线的树后,大声喊道:“住手!” 红衣女子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会被人看到,也没想到这个人还敢跳出来阻止自己,所以她在听到衣熠的声音后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掉进湖里。 幸好她身旁的另两名女子伸手拽住了她,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形,让她只是受了些惊却并无什么实质上的危险。 可是,只这一惊就已足够让她生气的了,更何况她听这来人的意思,似乎还要阻止她去教训那卑贱之人,这让她更为火冒三丈。 红衣女子生气地转过头来,面上的愤怒之色却在看到了面前这位身着华服,品貌非凡的俊俏公子后,变得烟消雾散。 不止如此,她的面上还染上了一抹羞红之色,甚至连行为举止也变得端庄淑女了不少。 “这位……公子,”红衣女子款步向前,走至衣熠的面前躬身揖礼,羞涩开口道:“公子怎会来到此处?可是迷路了?” “迷路?”衣熠冷笑一声,难道这女子以为,转了话题便能揭过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吗? “若非迷路,我还看不到女公子的这出好戏呢!”衣熠冷冷开口道。 好戏? 红衣女子微微一愣,猛地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这小公子面前做了什么,而这件事又是多么有损她的形象。 想到这里,女公子被面前男色冲昏了的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这……这恐怕是个误会……”红衣女子额上见汗,嘴角也尴尬地扯出了个弧度,吞吞吐吐地妄图挽救自己的形象。 “误会?”衣熠挑了挑眉,不屑道:“我看了这许久,却并未从女公子的行为中看到丝毫误会!反倒是看到了女公子欲图刺瞎那男子的双眼!难道这也是误会吗?” 后面的一句话,衣熠说的很是严厉,瞪视着红衣女子的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这……这……”红衣女子这下不止是额上见汗,连她的两侧鼻翼都被吓出了汗来,视线中多有闪躲,说不出话来。 这时,红衣女子左手旁的黄衣女子俯身对着红衣女子说了句什么,而后就见红衣女子原本还很是无措的视线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她漆黑的瞳仁一转,羞恼地瞪视着衣熠。 “你,你竟然是女子!”红衣女子抬手指着衣熠,看起来很是恼怒,但衣熠却在她的神情中似乎看到了一丝狼狈。 “不错,我就是女子。”衣熠虽有些不解,但仍坦然承认道。 “你……你……”红衣女子听到衣熠的亲口承认后,更是被气的抖,说不出话来。 “噗嗤”位于红衣女子右侧的一名紫衣女子见到红衣女子的样子,掩口轻笑起来。 “妹妹啊妹妹,你连面前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分不清,还总自诩要为大哥清理门户,就你这眼神,能分辨的清忠奸吗?” “你闭嘴!”红衣女子听了紫衣女子的嘲笑后,面色一肃,神情也逐渐镇定了下来。 “这位、女公子!”红衣女子看着衣熠,问道:“你可是来我们包家参加宴席的?” “不错。”衣熠点头道。 “那你可走错路了,这里是我们包家内宅范围,绝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入的,所以女公子,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红衣女子说的义正言辞,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但衣熠却知道,这红衣女子怕是想以此为由,将自己赶离此处,免得自己会妨碍到她继续欺负那名男子吧。 “该走时,我自会走。”衣熠顿了顿,开口说道:“只是,我怕我走了,你们还会继续欺负那名公子!你若想让我离开,可以,那你就让那名公子随我一同离开此处!” “呵!”红衣女子嗤笑一声,怒道:“我包妍儿大人大量,没有招来仆役将你这藏头漏尾的小人丢出去,也不去计较你擅闯我包府内宅的罪名和你口无遮拦之过,反而好心好意地请你离开。 殊不知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不止不对我报以感谢,竟还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继续抹黑我不说,还妄图与我讨价还价!你还真以为你来这里参加大哥的宴席,我就拿你没辙了?信不信我即刻就能叫仆役进来将你丢出我包府的大门?” 衣熠没想到,之前看起来似乎还没什么头脑的红衣女子,现在竟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止一改她之前嚣张跋扈的姿态,说出的话也有理有据,若此时有旁人在此听闻,也许还真就被她这义正言辞的话语给骗过去了! “哼!”衣熠冷哼一声,丝毫不惧道:“你有本事就叫啊!你们包府的内宅连个看门的仆役都没有,想必他们都被安排到前面去招待来客了吧? 你此时若是遣人将他们叫了来,定会惊动不少人,说不准也会有不少来宾跟来一同看个热闹。届时让他们看到现在这个场面,即便你再会颠倒黑白,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就算你借机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的头上,可是你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衣熠说着,眼神向她们的后侧瞄一下,露出了个含有深意的笑来。 黄衣女子并未听懂衣熠的话,大声反驳道:“为何不会?我们这边可是有三个人!只要我们说法一致,由不得你不认!三姐,不用怕她!” 可黄衣女子的话并未让包妍儿安下心来,反而招来了包妍儿的瞪视,好似在怪她的多嘴。 黄衣女子这下子委屈了,不懂包妍儿为何责怪她,又见到紫衣女子向她投来的似笑非笑的嘲讽眼神,索性闭紧了嘴,再不说话了。 “狂妄!”包妍儿眼神骤寒,冷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被请来的来客又都是些什么人?就算他们心知是我在搞鬼,但你认为他们就会因此而指责我的不是?而且,你觉得你要救的那个人,他会讲出实话吗?” 包妍儿说着,伸手指向了依旧现在湖水中的人,略带些得意道:“你瞧!我让他在里面站着,他就得在里面站着,没有我的吩咐,他连一下都不敢动。你觉得他会因为你而忤逆我吗?” 衣熠顺着包妍儿的手势看了过去,却只看到那名男子垂下的头颅,气的她险些背过气去。 “你……”衣熠气苦,只觉得今日她着实不该随着迟尉来,受了这一肚子的气。 迟尉和楚殇一直站在树后,从树木的枝叶间看着衣熠和包妍儿,自然也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此时见衣熠落于下风,也只能暗叹包妍儿不愧是生在深宅大院儿中的女子,看着好似没什么脑子,可一旦让她感到有人威胁到她了,那她势必会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爪子狠抓敌人一下,即便最后自己没落下什么好,那她也会拉着她的敌人一起同归于尽。 “妹妹。”迟尉从树后转了出来,见到那三名女子后躬身揖礼道:“鄙人不知有女公子在此,鲁莽寻来,还望女公子们海涵。” 包妍儿正与衣熠剑拔弩张,冷不防见到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公子走了过来,且又极有君子之风的对着她们揖礼致歉时,她就已经呆在原地了。 “公子有礼。”紫衣女子见到迟尉,虽也目露惊艳之色,可反应还算快,羞红着脸蛋回礼道。 “鄙人携家妹来此赴宴,可不想家妹天真贪玩,不慎与我走失。鄙人担心家妹年纪小不懂事,会给他人惹来不快,忙四处找寻,不曾想她竟跑到内院来了。也不知家妹有没有惹得几位女公子不愉快了?” 迟尉三两句将衣熠说成了个心直口快,却并无恶意的女子,虽是致歉,但里面却隐隐指责三位姑娘仗着年纪略大欺负她的意思。 “不不不,”紫衣女子双目一闪,带出笑来:“公子的妹妹是个妙人儿,讨人喜欢都来不及,怎会惹我们不快?只是我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公子已经找到了您妹妹了,那这就离去赴宴吧。” “既然如此,那鄙人就此告辞。”迟尉再次揖礼,而后扯着衣熠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扭回头笑道:“对了,鄙人寻来的匆忙,不曾记得来路,不知几位女公子是否能叫名仆役为我等领路?” “这个……”紫衣女子略有难色,看了包妍儿一眼。 “没有吗?”迟尉故作失落,微微垂头,正待他拾步离去之时,却听见包妍儿开口道:“有!” 而后,包妍儿便指着湖水中的那名男子,心急道:“他,他可以领你们前去赴宴。” “那……多谢女公子了。”迟尉向包妍儿拱了拱手,以作谢意,而后三人便跟在落水男子的身后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母子 落水男子滚裹着一身湿衣走在衣熠三人的前面,边走边偷偷的去拧衣角的水渍,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终于让衣熠停住了脚步,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这位……公子,你若是不舒服,便去换一身吧,我们不急。”迟尉看着衣熠只鼓着脸在一旁生闷气,只好自己代劳,将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不、不用了。”男子连连摆手,说话的声音也是喏喏的。 “这……”迟尉听到他拒绝,又见衣熠倔着性子不肯迈步,有些为难。 “哼!懦夫!”衣熠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说出的话也带着恨铁不成钢:“枉费我的一片好心!” 衣熠的话让落水男子的脸上多了些难堪,可也只是些难堪罢了。 “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吧,免得最后生病了,我们于心不安。”迟尉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衣熠,将她看得将头扭到一边后,才开口对那名男子说道。 “这……好吧。”落水男子盛情难却,也只能先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儿。 说是小院儿,其实也就是一排下人房中单独隔出来的两间下人房,房子周围用竹篱笆给围了起来,安了一扇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篱笆门。 推开篱笆门,摆在院儿中的除了有一张破了一角的石桌和两把老旧的竹椅外,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晒干的中药。 男子刚推开门,便从屋内传来一位妇人虚弱的声音:“凡儿,是你回来了?” 男子听到了妇人的声音,忙急步走进院儿中,可却在东侧妇人房间的门口顿住了脚步,低声道:“是的,母亲,我回来了。” “今日,不是大公子的生辰吗?你还说要去给他贺寿,怎么回来的如此早?”妇人的声音里透着不解。 “啊,大哥他……他忙着接待来客,我、就想着母亲的药还没熬好,大哥那边……等我晚上再去也是一样的。”男子顿了顿,边为自己的归来找借口,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嗯,我知道了。”妇人的声音隔了好半晌才继续响了起来,而后屋里再也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好似她已经睡着了。 男子又在门外站了站,见妇人不再说话了,便垂着头,向着西侧的房间走过去。 衣熠站在石桌旁,听道男子和妇人的谈话后,被惊得回不过神。 她一直以为,这位身着麻衫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包府里的仆役,在府中顶多也就是干些倒夜香之类的琐事,所以才会在这种包府大宴群宾的时候不上前侍候,被包妍儿碰巧看到,抓住他欺负戏弄一番。 可不曾想,他竟是包府为数不多的几位公子中的一位! 他既然是包府的公子,身上又流淌着包家的血脉,为何会和他的母亲住在这种阴暗潮湿的下人房中?又为何会被包妍儿她们那么欺负,却不知反抗? 衣熠疑惑地看了一眼迟尉,却看到他一脸的恍然。 “怎么?”她小声地问道。 迟尉听到她的问话,却并不应声,而是用手指了指东边的下人房,摆了摆手。 衣熠皱了皱眉,她的心里着实好奇,可迟尉这时还跟她打哑谜,让她更想知道了。 衣熠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时东边那妇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声音来:“外面的是谁?” 衣熠略有些惊讶,她看了看迟尉,却见迟尉以手覆眼,向她做了个手势。 “母亲,您说什么?”之前落水的男子听到妇人的声音,忙从西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身上也换上了一件洗的白的麻衫。 “外面还有别人?”妇人的声音里透着些急迫来:“可是老爷派了人来?” “这……”男子脸上浮出为难之色,既想告诉母亲实情让她看清那个人,又不想告诉母亲实情让她绝望伤心。 他的心里纠结万分。 “是的,夫人。”衣熠看了一眼杵在门口无所适从的男子,开口道:“老爷让我们来接少爷去席上用膳。” “接凡儿、去用膳?”妇人的声音有些激动道:“好好好,凡儿,你这就跟她去,千万别让老爷等急了。” 被称为凡儿的男子低垂着头,置于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微微的颤抖着,可他仍是放柔声音应诺道:“是,母亲。” 走在去往宴席的路上,迟尉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包显凡吗?” 男子往前迈的脚步略顿了顿,而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嘴里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既然你是包府的公子,那你们母子为何会住在......那种地方?”衣熠见迟尉已经开口问了,顺便将自己的问题也问出了口。 包显凡并未回答衣熠的问题,可他向前迈动的脚步却逐渐加快起来。 衣熠忍无可忍,向前紧走两步,挡在了包显凡的面前,猛地伸手将他掼倒在地,怒声斥责起来:“你这个懦夫!你可是包府的公子,身上流着包家的血液,可在你们母子受到不平之时,你却只会逃避忍让。可你想过没有,你的身后还有你的母亲!你这般的退让下去,又该让她如何在府中生存?若是她连你都指望不上,那她这辈子还能去指望谁?” “衣......妹妹!”迟尉见衣熠动了手,忙走上前去,将她拽了开来,低声劝道:“你快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衣熠听了迟尉的劝慰之语,不止没有消气,反而更生气起来:“我只怕说的不够多,喊不醒这个懦夫!” 被衣熠掼倒在地的包显凡听了衣熠的骂,突然“呜呜咽咽”的低声哭了起来,他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连声音也由一开始的抽噎最终变为嚎啕大哭。 衣熠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哭得这么伤心凄切,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唉!”迟尉低声叹了口气,俯身在包显凡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见他缓缓收了哭声,爬起身来,一行四人来到了一个略微偏僻的角落里。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包显凡用帕子揩了下鼻子,鼻音浓重地哭诉道:“其实,不止你们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我虽然是包府的少爷,可你们见过像我这般没有出息的少爷吗? 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自己不是生在包家,身上流淌着的也不是包家的血。 之前女公子说我是懦夫,说我的退让让我母亲在府中无以为继。可你知道吗?若不是我这些年忍辱负重,放下身份任由那些人欺辱,别说是下人房,哪怕是茅厕他们也不会给我们母子留下一间!” “为、为何?你与你母亲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你可以去找包老爷啊。”衣熠被包显凡的话惊到了。wWW.xszWω㈧.йêt 这包府本就男丁稀少,包府的男儿在她的想象里应该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可在她见了包显凡后,却现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只要他去找包老爷了,难道包老爷就真的会任由他的其他儿女去欺负这对母子而袖手旁观吗? “他?”包显凡冷冷一笑,绝望道:“他根本就不会顾及我们母子的死活!” “我的母亲,你们也能猜到,她双目失明,又身有残疾,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床上度过了。可你们知道,她的这身伤,是如何来的吗? 是大夫人。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一名洗脚婢,因为长得有些姿色,就在某一天,被那人强行给......而后,我就被生了下来。 那时,大夫人过门还未满三年,按理说,这三年除了大夫人有孕外,那个人是不可以再碰其他女子的,可那个人却碰了我母亲。因此,大夫人恨极了我母亲,她见我母亲生下了我后,更是痛恨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我母亲弄瞎,打残。 那个时候,我也才三岁而已。 我哭着去求父亲,让父亲救救我母亲,可他忌惮大夫人,不肯伸出援手,于是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日日的熬着,熬到她再也看不见,再也下不来床,终日只能以药为生。 此后,大夫人更是变本加厉,开始针对我。她以给我立规矩为由,日日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我为了母亲,全都忍了下来。后来大夫人嫌我碍眼,把我指给一群小孩子,让我去服侍他们,可他们又怎会真的让我服侍呢?照顾他们只不过是大夫人想要羞辱我的一个借口罢了。 就这么忍了一年又一年,我也期望过那个人能来救救我们母子,可你瞧,他一次都没有救过我们。 你们今天能救我,我真的很感激,可你们让我违逆他们,我还有我母亲,我真的做不到。” 衣熠听了包显凡的人生,有些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你......对不住。” “没事,我都习惯了。”包显凡扯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在哭的笑,安慰着衣熠。 “走吧,要开席了。” 迟尉也无法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衣熠的肩膀,对着包显凡点了点头。 四个人又向着来时路,走了过去。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好天气,可衣熠看着前面带路的包显凡,却觉得他好似永远都活在凛冽的寒冬中,终日里雪窖冰天,忍受着刺骨严寒。 第七十七章、往事 在又转过一个转角后,明显听到了笙歌燕舞、人声鼎沸之声。 包显凡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对着衣熠等人躬身揖礼道:“宴席之处就在这条回廊的尽头,只要两位公子直走过去便是。也请两位公子见谅,我......也只能送你们到此了。” 衣熠看着包显凡不悲不喜的表情,心里不免替他感觉到了一丝悲哀,神色也低落了下来。 迟尉笑了笑,只道:“无妨,多谢包兄为我等引路。” 辞别包显凡后,衣熠三人踏上了回廊,往宴席处走去。 迟尉看着衣熠闷闷不乐的神情,低声问道:“姑娘仍在为包显凡而伤神?” “嗯。”衣熠轻轻应声,“我一想到包显凡母子两人,住在那等阴暗潮湿的下人房中,忍辱偷生多年,可包大人竟对这对母子不闻不问,丝毫不顾念曾经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我就替包显凡难过。” “唉,”迟尉摸了摸衣熠的头顶,轻声叹道:“即使我们再是不忍,但这也是包府的家事,我们管不了的。” “我知道我们管不了。”衣熠听到迟尉的话,脸上的沮丧之情更浓重了:“我只是感慨,包大人的心可真是狠。”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迟尉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道:“虽然他对这对母子不闻不问多年,让包显凡在府中备受欺辱,是有不对,但我却觉得,他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衣熠蹙眉看向迟尉,疑惑道:“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包显凡这个人,我也曾从包尔弥的口中听说过,他确实是一名天资聪颖的少年,”迟尉似有遗憾地叹道:“只是,他的才能才刚刚展露头角,却因为他的母亲而夭折了。” “他的母亲?”衣熠不解道:“他的母亲对他做了什么?” “并不是他母亲对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母亲之前在包府所作下的一些不当行为,才导致了他的现在。”迟尉为衣熠解惑道:“包显凡年幼时是很聪明,包家也曾对他付出过,只是后来,因他母亲做错了一些事被包老太爷惩罚,而他又全力的去维护他母亲,不惜与包家决裂,这才让包家人失望,最后彻底放弃了他。” “迟哥哥可否跟我讲讲?”衣熠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迟尉,眼中的好奇之色几乎要透体而出。 迟尉看看了天色,又低头看看了衣熠,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若他不将这件事给衣熠讲明白了,就算是带着她入了席,她也会在席上神思恍惚,很有可能会失礼于人。 想到这,迟尉又左右看了看,带着衣熠转进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回廊里。 “这还要从包母在做洗脚婢时说起......” 迟尉想了想,将他所知的包府秘事告诉了衣熠。 “当年,包母费尽心机,才终于爬上了包大人的床。不曾想只这一次就怀了孩子。 包夫人那时也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听到这事后,给气了个倒仰,赌天誓要将包母给卖进烟花巷去。后来还是包老太爷出手,压下了包夫人,这对母子才算平安。 包母的肚皮也是争气,给包大人生了个男娃,且这男娃自小就非常聪慧,让包老太爷大喜过望,不止给包母额外提了位份,做了二夫人,还给她了只有大夫人才能享有的殊荣,让她很是风光。 但包显凡也太过出挑了。相对于包尔弥来说,他优秀了太多。这让身为大夫人的包夫人甚为忌惮,可又由于包老太爷偏重的原因,让她无计可施。最后也只能隐忍下来,多加督促包尔弥,让他努力上进,妄图在学业上越过包显凡去。 虽然包老太爷的做法让包夫人受了委屈,可包老太爷对这两名孙儿的努力全都看在眼里,也深觉满意,所以他更是对包母一再纵容,结果却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包母因为生下了包显凡而得到了荣华富贵,因为包老太爷的纵容而得到了于正房夫人的地位,所以她也日渐肆无忌惮起来,不止是在她的宅院里作威作福,还经常跑到大夫人那里去耀武耀威。 就在她得知了大夫人再次有孕的消息后,她竟因害怕自己的地位不保,而对包夫人痛下杀手,让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也让包夫人自此之后再无生育能力。 包家子嗣艰难,包老太爷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让包家开枝散叶,可包母的这一作为却踩到了他的底线。 即使包老太爷再喜欢包显凡,也绝不会轻饶了包母,所以在包大人提出要将包母送往庄子上以示惩戒之时,包老太爷也默认了。 其实,包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包显凡着想,他不想让这个恶毒的妇人继续待在包显凡的身边,以免被她给耽误了前程,又不想让包显凡这么小就没了母亲,所以才会提出将包母送往庄子上,而不是将包母送去大牢。 可包显凡却并不理解包大人的作为,不止多次当众顶撞他的父亲,还公然顶撞包老太爷,让包府一度成了邺都城内的笑话。 他那时也只不过是个三岁的稚童,可他随便说出口的几句话却能让包府陷入混乱之中,这本是让包老太爷极为夸赞之处,在当时却变成了让他极为忌惮之处。 在劝解无果之后,包老太爷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止,让包府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便将他和他的母亲关了起来,就在那个下人房中。 之后生的事,便如同他所讲那样,包母卧床不起,他受尽欺凌。” 迟尉说完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为他惋惜。 “这么说来,他是被包家给放弃了。”衣熠恍然大悟,又问道:“不过,迟哥哥你怎么连包府的秘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是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迟尉苦笑着点了点衣熠的鼻子,愁道:“不正是我们一早赶来为他贺寿,却仍旧让他苦等的那位大寿星——包尔弥吗?” “哎呀!”衣熠抬头看了看天,惊呼道:“我们光顾着聊天了,却忘了赴宴这事!迟哥哥快些走,我们都迟了好久了!” 话还未落,衣熠便已火急火燎地往宴席处赶去,嘴里还直埋怨迟尉的不守时来。 “你慢着些!”迟尉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衣熠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并不为自己的晚到而担忧。 走到回廊的尽头,是一处拱花门,绕过拱花门,便能见到一座水榭,宴席的赴宴之处,便在那水榭之上。 此时,水榭之上正坐着几名少年公子,其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看到了迟尉等人,先行跳了起来,边向着迟尉挥手,边高呼道:“孑行兄!这里!这里!” 迟尉同样笑着向那公子招了招手,带着衣熠和楚殇快步走了过去。 “孑行兄,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有位青衣的少年公子凑了上来,调侃道:“怪不得要姓池,果然是迟得很!” “诸位见谅,见谅。”迟尉笑着拱手道:“路上有事耽搁了下,来得迟了些。” “连我们尔弥兄的生辰宴你都能来得迟,是不是应当自罚一杯?”青衣公子说着,便举高了手中的酒盏,递向了迟尉道。 “自然,自然。”迟尉好脾气地接过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而后笑道:“这回可以了吧?” “只罚一杯?那怎么可以?”一位身着鸦青色曲裾的男子站了起来,看着迟尉,面色不善道:“怎么也要罚个五六杯,才能体现出孑行兄的诚意啊。” “行了,马公子!”青衣公子不爽地顶了回去:“你明知道孑行兄不善酒量,平日里都不喝酒的。此时饮尽一杯已是显足诚意,你又何苦故意为难?” “秦子楦,我跟池孑行说话,又关你何事?况且,今天是尔弥的生辰,他都还没有话说不行,你又凭什么替尔弥做主?”马公子一副无赖的样子,三两句又将包尔弥扯下了水,让场面一时难看起来。 身穿白衣的包尔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是为难,他清了清嗓子,突然转移了话题:“哎呀!刚才竟没看到,孑行兄身后的这位公子又是谁?” 迟尉的脸色本有些沉了下来,此时听到包尔弥的问话后,才想到后面还跟着姑娘,而后他脸色一转,又挂起笑来,转身为两人介绍。 “这个....是‘家弟’,”迟尉看着衣熠,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此次出来,正是同我一齐给贤弟贺寿而来。” “家、弟?”包尔弥看了看迟尉,一脸的困惑,而后突然恍然笑道:“哦——,‘家弟’!”继而又向着衣熠揖礼道:“贤弟之名鄙人早有耳闻,只是不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如同传闻那般,是个、奇妙人,有失远迎,还望......贤弟恕罪。” “贤弟?”被称为秦子楦的青衣公子同样也是一脸的困惑,见包尔弥和迟尉笑得意味深长,有些不解道:“孑行兄,你何时有了家弟?怎么都不曾听闻过?” “哎!”包尔弥用手肘撞了撞秦子楦的胳膊,使着眼色道:“这个你绝对听闻过,不就是那个、那个‘家弟’?” 秦子楦被包尔弥越说越糊涂,搔着头道:“我真不知道,你瞪我,我也不知道。” 第七十八章、找茬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包尔弥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你日后自会知晓的。” 秦子楦愣愣地看着包尔弥,眨了眨眼不解道:“我不就是没见过他吗?跟我笨不笨有什么关系?” 而后,又扯着迟尉的袖袍,将他们引到桌旁坐下道:“尔弥兄说这宴席一时半刻的开不了,还要等个什么重要的人,你们若是饿了,就先吃些点心略垫垫肚子,也能多撑一刻。” “我之前还曾纳闷,怎么这偌大的水榭中,只有你们这几个人,原来是其他的人还未曾到场。不过也多谢子楦贤弟告知,我们自会看着办的。”迟尉笑着点头致意,又转手为衣熠倒了盏茶,搁在一旁晾着。 “唉!”秦子楦看着迟尉的动作,有些吃味道:“孑行兄对自家兄弟与对我们可真是不同,又是添茶,又是布置糕点,这般体贴入微,换做我们,可肖想不来!” 衣熠看着秦子楦似是撒娇,实是调侃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可在她的眼神一转之后,却现那位马公子此时也正侧耳听着他们几人的谈话,忙以手肘顶了顶迟尉的胳膊,示意他向马公子看去。 “哼!”果不其然,就在迟尉扭头的一瞬间,坐在另一桌的马公子也不甘寂寞地开了口:“自家兄弟?我看未必吧。” “我说马礼之,怎么哪里都有你呢?”秦子楦咬了咬牙,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我们兄弟三人说话,可不想让外人插嘴,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哎哟呵!”马礼之挑了挑眉,斜眼睨着秦子楦,嘴上不屑道:“你当这里还是你秦府呢?容得你在这儿肆意妄为?也就是尔弥性子太好,没有出言指责你,若是换做我,怕是早就将你撵出府外去了。” 秦子楦听到马礼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被气得浑身抖,可他却还是强自忍耐道:“马礼之,我并不想与你在此斗嘴,搅了尔弥兄的生辰宴,所以,你也不要再招惹我,免得到时咱俩撕破脸,也让尔弥兄跟着丢了脸。” “啧啧。”马礼之轻嗤一声,笑道:“我何时与你斗过嘴?若不是你三番五次的维护他,我也不会与你过不去。”马礼之说着,眼神往迟尉这处扫了一眼,指桑骂槐道:“你也不看看,你如此为他出头,可他却依旧无动于衷,秦子楦,你究竟长没长脑子?” 衣熠听到马礼之如此挑拨,心里有气,再不顾迟尉紧按住自己的手,起身辩解道:“你究竟与我兄长有何仇怨,要如此作践他?” 马礼之愣了愣神,视线在衣熠的身上顿了一下,而后眯眼笑道:“并无仇怨。这位、公子,可是要替你兄长出头?” “既无仇怨,那马公子又为何处处为难我兄长?”衣熠暗自磨牙,问出的话也带出了些火气。 “我何处为难他了?”马礼之挺了挺身子,换了副义正言辞的姿态,道:“我之前让他饮酒,也只是略做玩笑,不巧又听到了秦子楦的话,心里有些困惑,便问了出来,难道这也算为难吗? 更何况,我知道他有位来投奔他的兄弟,可却从未听说他有你这样的一位兄弟。今日与公子一见之后,更不觉得你们会是兄弟。 所以,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是孑行兄的什么亲眷,怕是……被孑行兄从何处买来的吧?” 马礼之此话说完,周围的几桌人便出了一阵心知肚明的笑声,连带着看衣熠的眼神也开始不对了。 “你……”楚殇见到自家姑娘吃了亏,比见到自己师傅吃亏还要愤怒,他想冲上前去为姑娘出气,可他的腿还未曾迈出去,便被一旁秦子楦的书童给扯住了。 “其实,孑行兄,你也不用偷偷瞒着我们,在这邺都城中,只是狎玩个小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座的各位谁没个好奇的时候?只是,你身边的这位‘童子’,他这年龄看着也不小了,想必孑行兄也该玩腻了吧?要不要兄弟给你换个更柔嫩的啊?” 马礼之边说着,边向着周围几张相近的桌子做了个眼色,立时,便有几人自椅上站了起来,有向着衣熠包围的架势。 “你们......”衣熠看着周围6续站起的几名不怀好意之人,心里有些打鼓,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正巧被赶来的包尔弥打断了。 “好了,好了。”包尔弥从另一桌的友人处看到了这边的纷争,急忙走了过来,打圆场道:“今日可是我的生辰宴,你们再是有什么矛盾,也请看在今日小弟生辰的面子上,各自退让一步,可好?” 马礼之见包尔弥走了过来,抬手微微一摆,那几个男子也停下了脚步,回到自己之前的座位上各自坐好,好似什么都没生般若无其事。 “既然尔弥兄都开了口,那我自然不会再与这帮小人斤斤计较,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是绝不会再与他们有这口角之争的。”马公子恶人先告状,几句话就将自己故意找茬扭曲成他们有意招惹。 “不是的,尔弥兄!是他刚刚……”秦子楦刚咽下之前的那口气,这厢就又被马公子给气了个倒仰,才刚刚开口,便被迟尉给制止了。ωww.xSZWω㈧.NēΤ “马兄,”迟尉伸手拍了拍衣熠的胳膊,示意她退下,而后起身揖礼道:“今日我们同是来为尔弥贤弟贺寿,本是个好日子,就先不要讲那些让人误会的话了吧,你何不就此坐下来,与我们共饮一杯呢?” “共饮一杯?”马公子瞄了一眼衣熠,笑道:“我可不敢与你们共饮,就怕某些人又要说,我是故意与你为难。” “礼之兄!”包尔弥略带责怪的唤了一声,而后又看着迟尉道:“孑行兄勿怪,礼之兄平日里就是这个性子,还望诸位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迟尉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适才家弟口不择言,惹恼了马兄,他有些气话也是应该的,不如这样,趁宴席未开,我们一同做个游戏,娱乐一番,借以忘却之前的烦忧。” “游戏?”包尔弥抬头看看了天色,面上也露出些许为难,道:“这个,孑行兄,你想要做些什么游戏?” “尔弥兄放心,只是个小游戏,不会耽搁你生辰宴的。”迟尉安慰了一句后,冲着马礼之道:“马兄觉得如何?” “若是尔弥兄不介意,我倒是无所谓。”马礼之略作考虑,而后点头应道。 这下,轮到包尔弥为难了,他左右看了看众人,知道若是不在此时将两位的矛盾化解掉,按恐怕自己的生辰宴办的也不消停,被祖父费尽心力邀请而来的那位大人,恐怕自己也会因此而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好!”包尔弥咬了咬牙,松口道:“只是孑行兄,我所能留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还请你定要手下留情,不要将玩笑开的太大啊!” “尔弥兄请放心,我所想的也不过是些吟诗作对之类的风雅游戏,即便是哪位大人来了,也绝不会为尔弥兄带来不好的影响。” 包尔弥听到迟尉如此承诺后,心下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指使仆役将桌座椅挪开了些许,又奉上了笔墨纸砚,以作游戏之用。 “孑行兄,你这游戏究竟要如何玩得?”秦子楦看包尔弥一切准备妥当后,眼中也露出些许兴味来,遂开口问道。 “可是要我们比试书画?”一位围观的公子看着桌上的笔墨,猜测道。 “不能吧?”另一位公子接口道:“这里谁不知道,马公子对这舞文弄墨之事最是不在行,若是要让他比试书画,岂不是欺负人吗?” “哎哟!这孑行公子看着是一副谦谦君子之姿,可这肚子里的坏水也是不少!”有名公子为马礼之抱不平道。 衣熠听到他们的议论之声,扭过头去看马礼之,果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阴郁之色,盯着迟尉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 “孑行兄,你这游戏是要我去与你比试文墨?”马礼之扫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眼,问出的话虽然很是平静,可他置于一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 “是要比试文墨,只是马兄不要误会,并不是我们比试,而是让我们的书童来比试。”迟尉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听闻马兄的书童很是有些文采,今日我碰巧也将我的书童带了来,想向马兄的书童讨教一番,不知马兄意下如何?” “真的?”马礼之先是面存疑惑,继而又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既然孑行兄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光是让两人比试又有何趣,不若我们加些彩头,玩起来也热闹。孑行兄说呢?” “孑行兄,万万不可!”秦子楦听到马礼之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徒然消失,出口阻止道:“你也是见过他那书童的,很是有些文采,在书院的先生也曾夸赞万分,若是你真的应了马礼之的话,万一输了,我们……” 衣熠也抬头担忧地看了迟尉一眼,她是知道的,楚殇虽为书童,可跟着迟尉着实没几天,他的学识也是这两天才慢慢拾起来的,若是马礼之的书童真的文采非凡,那迟尉岂不是输定了? 更何况,马礼之看起来就没憋着什么好,万一他们输了,那还不知他要让他们如何丢脸呢! “好!我答应你!”迟尉似是毫不担忧,看着马礼之的眼神也是坚定的很。 第七十九章、比试 “既然要比试,总要拿个章程来吧?”包尔弥见迟尉答应的爽快,在一旁委婉地劝道:“孑行兄还是先将比试内容讲出来,与自家兄弟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既然这比试一事是由我提出的,那彩头一事自当由马兄来抉择。”迟尉说着,向马礼之点了点头。 “孑行兄果然痛快!”马礼之听到了迟尉的话后,安下心来,继而说道:“既然孑行兄如此说了,不如就以我们之前的那一点误会做为赌注,如何? 若是在接下来的比试中,我的书童赢了,那孑行兄恐怕就要受点委屈,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自己的龙阳之好!” 衣熠心下一惊,忍不住出手去拽迟尉的袖袍。 “这个……”包尔弥皱了皱眉,对马礼之不满道:“礼之兄!这可是我的生辰宴,你不要在此胡闹!” “尔弥说的极是!”秦子楦此时也开口帮腔道:“这里的宾客可都是为贺尔弥生辰而来,怎可因你一时的私心而让尔弥的宴席变成一场闹剧呢?” “怎会?”马礼之笑得一脸奸诈,“我这可是专为尔弥兄的生辰宴而设计的,为了让众宾客尽欢,也是费了我不少的心机。” “你……”秦子楦见马礼之不折不挠,心里气急,相要与之动手却被包尔弥死死拉住,拽之一旁好声劝慰起来。 “好,我答应马兄的提议。只是,胜败之事并不绝对,马兄还是不要太过轻敌为好。”迟尉说着,又对包尔弥一拱手道:“做为主家,这比试的选题,恐怕就要麻烦尔弥兄来做了。” “由我?”包尔弥用手指着自己,有些受宠若惊道。 “孑行兄说的不错,尔弥,既然你是今日这席上最大的一位,那这题面理应由你来出。”秦子楦听到迟尉的话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包尔弥挤眉弄眼低声说道:“你可要好好选题啊!别给孑行兄的书童出太难的题了!” 包尔弥听到秦子楦的话后,自觉压力重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从桌盘里压着的红纸上找到了灵感,笑道:“那就以寿为题吧!正合此情景,作篇贺我生辰的诗来,如何?” “不错不错!”秦子楦听到这题目后,高兴的拍手道:“作诗这个题目倒是不错。” 衣熠面露不解,疑惑地看向了迟尉,不知这个题目有哪里竟让秦子楦高兴到这个份上。 “马兄的那名书童,似乎不怎么会作诗,所以……”迟尉低声向衣熠解释道。 衣熠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担心地看向了楚殇,在她的记忆里,楚殇仍只是那个会做点木匠活,虽识得几个大字,却并无什么才艺能拿得出手的人,即便包尔弥现在偏向他们,出了个对方不擅长的题目,可是作诗?楚殇能行吗? 迟尉似乎看到了衣熠的不安,回过头来对着她自信一笑,以作安抚,而后又将一旁的楚殇叫到身边,细声嘱咐了一番。 “孑行兄!你还要嘱咐他到什么时候?不会是在现教他什么叫作诗吧?”马礼之等了半晌,却仍不见楚殇上前,不由出口催促道。 衣熠只怕迟尉对楚殇讲的不够多,只恨不得自己上去与那书童一较高下,此时听到马礼之不耐烦的声音,扭头看过去。 被摆上笔墨纸砚的其中一张桌子前,已经站了一名少年,少年身着一身洗的白的青白短褐,双手拢于袖中,垂头肃手的站在那儿,静静等待。 艳阳高照,此时已是将近正午的时辰了,少年站在无物遮挡日头的艳阳之下,额头见汗,有大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下来,染湿地面。 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但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之极,见不到丝毫的不耐。 “去吧。” 迟尉轻轻拍了拍楚殇的肩膀,从他宽厚的手掌上传递而来的力量,让之前还面有忐忑的楚殇逐渐拾起信心,大步向着另一张桌子前踏步而去。 衣熠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盯着两人的视线一转不转。 “作诗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二位准备好了,那这便开始了。” 一名似是管事的仆役走了出来,向众人拱手施礼后,对着楚殇和另一位青白衣的少年说道。 两人互看一眼,而后点头示意。 “好!开始燃香!”管事高呼一声后,躬身退了出去,将场地让给了众位公子们。 公子们也在管事退去之后,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看看这个人的笔墨字迹,谈谈那个人的构思巧妙,好不热闹。 衣熠也坐不住了,拉着迟尉一齐凑到了楚殇的身后,为避免打扰到他,还特意隔了段距离,偷偷看去。 楚殇自站在桌案前,便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纸张出神,几位原本还围着他看的公子陪着他出了会儿神后,便一一离开了,临走前还出口嘲笑了他两句,也不见他面色动容。 最后也只剩下了衣熠和迟尉还现在原地。 “哎呀!楚殇怎么还不动笔啊?那边可是已经动笔写了好几个字了!”衣熠扭头看向邻桌,却现那青白衣的少年已经动笔了,不由扯了扯迟尉的袖袍,焦急地说道。 “嘘!”迟尉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比了比,示意衣熠小声些:“楚殇还在构思,不要打扰他!” 衣熠看迟尉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他哪来的自信相信楚殇会赢过那个少年,可她也怕自己会打扰到楚殇,导致楚殇挥不好输了比试,所以虽然她还有很多话,却仍是忍了下来。 那半柱香又燃到一半的时候,楚殇才似缓过神来般,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在砚池里浸好了墨后,开始动笔书写起来。 衣熠的喉咙不自觉地往下咽了咽,踮高了脚尖往他的纸上看去,还没等看清几个字,便被迟尉拉开了。 “迟哥哥?你这是作何?”衣熠诧异扭头。 “不用看了,”迟尉微微一笑,“我们赢了。” “赢了?”衣熠扭头又去看楚殇,心下疑惑不解。 他明明才写了没几个字,为何迟尉就这么断定楚殇赢了呢?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在那支香燃尽的时候,楚殇也刚好放下手中的笔。 之前的那名管事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上前去收走两人的诗作,略抖了抖晾干墨渍后,便转身交给了包尔弥。 “尔弥兄!快将我书童所作之诗念给各位兄台听听!也让众人品评品评我这书童的文采。”马礼之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对包尔弥如此说道。 而后,他又看着迟尉,笑得一脸得色,道:“孑行兄,真是对不住了,恐怕你要坐定那龙阳之好的名声了!” 衣熠看着包尔弥手里那被青白衣的少年写满的两大张纸,又瞅瞅被包尔弥搁置在一旁的写了不过半张纸的楚殇之作,只觉得心情沉重的有如乌云过境般,眼前一片昏暗。 糟了,他们要输了! “马兄切不可断言!”迟尉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谁输谁赢,尔弥自会给个公断。” 马礼之听了之后,挑起了一边的眉头,略带嗤笑道:“孑行兄何必苦苦挣扎?罢了,尔弥兄,你且将我书童所作之诗念出来,好让孑行兄快着认罚。” “这……这个……”包尔弥将马家书童所作之诗从头看到尾,紧紧地蹙起了眉头,犹豫道:“礼之兄,恐怕这诗,我不能念。” “不能?”马礼之诧异回头,看了看包尔弥为难的面色,上前一步劈手夺了过来,定睛看去。 “这诗……似乎并不是你的书童所作,况且,这诗,也不是我能承受的住的。”包尔弥看着马礼之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小心地说道:“虽然如此,可你这书童字写的着实不错,这《小雅、天保》也背的一字不差,比起我们来,不逞多让。” 《小雅、天保》? 衣熠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继而转头看向迟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迟尉点了点头,确认了包尔弥所言不虚。 衣熠再次扭回头来时,眼里的不可置信全都化作了可笑。 马礼之这个书童也是有趣!这《小雅、天保》明明是《诗经》里的一段,用来歌颂和祝福君主的,虽然也有着祝福之意,可谁敢将这样的诗送给除君主外的人呢?即便是他大胆送了,又有谁敢大胆去接呢? 怪不得迟尉说他们赢定了,只要楚殇脑子不糊涂,默出一完整的诗来,都是他赢! 衣熠这边想着,那边包尔弥已经举起楚殇的诗看了起来,不出一刻,竟然惊叹出声:“这诗,妙啊!太妙了!” 几名公子在听闻包尔弥的赞叹之词后,俱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细细看去,其中还有位不知名的公子大声念了出来: “诚祈晨阳喻春暖, 祝词肯切表心间。 率尔成章划蓝图, 仰之弥高心卓立。 生诞八月夏骄季,尛說Φ紋網 日逢亲朋献寿礼。 快燃生日寿火烛, 乐者前程星光路。 果真是好诗!好诗啊!” “不错!这诗里不止有着殷切的祝福,还加上了尔弥兄的名字,很是奇巧。”还有一位公子张口夸赞道。 衣熠听到众人对楚殇交口称赞,心里很是高兴,可她眼光一转,看到了呆怔在另一处的马礼之。 衣熠扯了扯迟尉的袖袍,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第八十章、斥责 “不可能,不可能!”马礼之怔忡一会儿之后,突然将手中的纸张撕个粉碎,又冲到包尔弥的身前,劈手将楚殇的诗作夺了过来,瞪眼看去。 “不,不可能!”他在看完楚殇的诗作后,扭头瞪向了衣熠等人,大吼道:“我的书童文采出众,怎会败在你这不知何处找来的书童手上?这一定是,一定是你们合起伙来做下的局!故意陷害我!” “礼之兄!”包尔弥对马礼之的行为深觉反感,蹙眉道:“孑行兄的书童在作诗时,你也是看到的,怎会变成是我们做局害你?” 马礼之听到包尔弥的话,突然举手指着他道:“先是你,故意出了个作诗的题,而后孑行又跟他那书童说了什么,最后他就真的赢了!你觉得,这还不够明显吗?” “够了!马礼之!”秦子楦早就受不了马礼之了,见到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大怒道:“今日本是尔弥的生辰宴,大家都为给他贺寿而来,你却非要与孑行兄过不去,搅了大家的兴致!孑行兄不与你计较,特意想出了这个法子,想与你化干戈为玉帛,而今你的书童输了,却还责怪起尔弥的不是来!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包尔弥此时也是面目不善,他今日已经忍让了许久,若此时还继续忍耐下去,他这东道主日后势必会被众位公子看不起,说他怕了马家的权势。 况且,据自己的祖父说,今日来的那位大人可是祖父的某一位上官,是祖父近段时日里一直讨好的对象,可不能因为马礼之的胡搅蛮缠而让那位大人觉得他品德有亏,对他们包府生出什么不满之心来。 想到这,包尔弥沉下面色,开了口:“礼之兄,我本想着你既然来为我贺寿,那我定要与礼待之,可你竟三番两次地闹我宴席,实在让我忍无可忍,若是礼之兄认为我这生辰宴无甚紧要,那便请你离开吧!管家,送客!” “什么?你……”马礼之瞪着包尔弥的视线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咬了咬牙,恨声道:“包尔弥,你可不要后悔!”话落,便将楚殇的诗作甩到了地上,转身便要离去。尐説φ呅蛧 “等等!”秦子楦此时却突然叫住了马礼之,故作疑惑道:“我记得之前马公子你还说比试输了要有惩罚,现今你这书童输给了孑行兄的书童,不知孑行兄要给你什么样的惩罚好呢?” 马礼之听到秦子楦叫住他,还以为是包尔弥反悔了,拉不下脸,便让秦子楦开口留住他,可不想秦子楦接下来的话却是讨债用的!一时间被气的额上青筋绷起,通脸涨红。 “惩罚?”马礼之阴测测地睨了秦子楦一眼,伸手将自己的书童扯到了迟尉的身前,不耐道:“这书童输了,随你们怎么惩罚!我就不奉陪了!” 话落,便要转而离开。 “且慢!”衣熠看着被拽的摔倒在地的书童,急忙喊住了马礼之,道:“马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兄长并非是……”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你将这书童的卖身契送与我,自此以后再不要欺辱他!”迟尉接过话来,指着地上的书童向马礼之喊道。 马礼之听到迟尉的这个要求,怒而转身,刚要出口拒绝,距离水榭不远处的回廊里却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好!” 众人扭头望去,却见到从回廊中缓缓走来一行人,为的是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身着一身酱紫的宽袍,腰佩青色碧玉环,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 跟在他左后侧的,是一名六十左右的老者,身着灰褐色的锦袍,一脸的阿谀奉承之色。 而跟在老者之后的,是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此时正低眉垂目,似乎对领头的男子极为恭敬。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名男子,却因为距离较远,看不大清晰,只能草草掠过。 “姑丈!”马礼之见到身着酱紫宽袍的男子,惊讶地唤出了声:“您怎么来到这了?” 酱紫宽袍的男子并未回答马礼之的疑问,而是走到包尔弥的跟前,笑着问道:“这位小公子看起来相貌堂堂,想必今日的小寿星就是他了吧?” “吕大人谬赞了,这正是下官的长孙——包尔弥。”老者伸手将包尔弥拽到了自己的身边,赔着笑对那吕大人说道。 “吕大人。”包尔弥见自己的祖父对这吕大人如此恭敬,心里便知他就是祖父与自己提过的那名大人物,忙一肃神色,对着吕大人躬身揖礼道。 “好,好!”吕大人笑着将包尔弥扶了起来,笑着对包老太爷道:“聪慧伶俐,温文有礼,不错,不错!包大人也真是养了个好孙儿啊!” “哎呦!”包老太爷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可嘴上仍然谦虚道:“我这孙儿哪赶得上吕大人家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得到肖相爷的夸赞,想必日后鹏程似锦,前途无量啊!” 包老太爷这句话可夸到了吕闫竑的心坎里了,虽然他笑着摇了摇头,可脸上的得色却明显的很。 “姑父!”马礼之似乎不甘于吕闫竑的冷落,走到了他的跟前再次轻声唤道。 吕闫竑轻轻皱了皱眉,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他瞄过来时,眼中深藏的冷意也叫马礼之浑身一颤,再不敢去打扰他。 这一幕也叫包尔弥心下略安,自他见马礼之唤吕闫竑为‘姑父’之时,他便有些心惊胆战了,深怕自己刚才赶马礼之离开的行为被吕闫竑看到,进而对他心有不满,可自见吕闫竑对马礼之的态度来看,似乎这马礼之并不得吕闫竑的欢心,看来他也大可不必为自己得罪了马礼之而忧心了。 包尔弥略松一口气的模样并没有避开吕闫竑的眼睛,他虽微微蹙眉,却又很快恢复过来,转身拾起被马礼之甩在地上的诗作,轻声念了起来,而后笑着同包老太爷道:“这诗倒是有些意思,不知是哪位公子所作?” 包老太爷适才一直跟在吕闫竑的身后,全副心神都挂在了吕闫竑的身上,并未注意到水榭这边的动静,听到吕闫竑此问之后,忙询问地看向了包尔弥。 “这个......”包尔弥顿了顿,向衣熠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为难道:“这本是弟子们在玩的游戏,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吕大人......” “怎会登不上大雅之堂?”包老太爷见包尔弥面现为难,误以为此诗是包尔弥所作,赶忙接口道:“依下官看,这诗就做得不错,吕大人认为呢?” “我也认为不错,不知是哪位公子有此才华,竟作出这等诗文来?”吕闫竑笑着再次问询道。 包尔弥见自家祖父和吕大人都如此说了,只觉面上红云渐起,低声喏喏道:“这诗,是孑行兄的书童所作。” “书童?”包老太爷大惊失色,再仔细看了看这纸上的字迹,终于现这并不是自家孙儿的笔迹,不由暗自后悔,改口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这诗文中总有些打油诗的影子,原来竟是书童所作。” “哪家书童?可否带来让我瞧瞧?”吕闫竑依旧笑着问询,可语气中却多了丝不耐。 “是鄙人。”迟尉见左右躲不过去,便带着衣熠和楚殇,上前一步,向吕闫竑施礼道:“鄙人池孑行,身边的这位是鄙人的兄弟,至于这诗,便是鄙人的书童所作,拙笔之作,确如同尔弥所说,难登大雅之堂。” “你叫池孑行?”吕闫竑好奇地问道,“可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鄙人并非出身于世家公子,只是一名布衣学子,现与尔弥同在一所书院求学,家在邺都城南北街巷。”迟尉回答得不卑不亢,让包老太爷也面露赞许之色。 “南北街巷?”吕闫竑听到这个位置微微蹙了蹙眉,“可是在曾经的钱府之后?” “不错。”迟尉点头应道,“正是钱府之后。” “原来那里竟是你家!”吕闫竑脸上的笑容渐收,“听闻你有个远方的妹妹,之前在城内有了好大的名头,被廷尉府的宋何收为门客,可有此事?” “家妹是曾应了宋大人之邀,帮其查了点案子,可却并未做宋大人的门客。”迟尉顿了一顿,而后说话的语气越恭敬,也越小心谨慎。 “唉!”吕闫竑微微一叹,将楚殇的诗随手扔在了地上,平静地说道:“既然身为女子,自该谨守女子的本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切勿奢想那些本不该她去做的事,你做人虽可圈可点,但你对于自家妹妹的教导倒是少了许多。” 衣熠的瞳孔微微一缩,吕闫竑虽然未曾说些什么,但他对自己和迟尉的指责可算是深的可以了。 说她不守本分,这是在暗讽她不守妇道,即便日后找了婆家,也会经常与外男接触,坏了夫家的门楣。 说迟尉不曾教导于她,这是在暗示他人迟尉没有家族观念,虽然看起来是一派君子之风,可却是一名伪君子。而在宁国,君子之举是最为推崇的,若被人指责伪君子,那便是这个人品行不好,众人便很有可能会与之分道扬镳,更何况现在指责迟尉的是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呢? 迟尉不等说些什么,又听吕闫竑对包老太爷说道:“都已是正午了,闲话少说,先行开宴吧!” 第八十一章、书童 衣熠坐在车厢里,想着之前在宴席上的遭遇,倍感屈辱,忍不住瞟了一眼此时正坐于她身侧,闭目养神的迟尉一眼。 她想开口同迟尉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外面还坐着个来历不明的书童,又将自己满腹的疑惑暂时吞到了肚子里,以待他们独处之时再问出口。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进了小院儿的巷口,过了片刻后,车厢外便响起了青枢的声音。 “可是姑娘回来了?” 衣熠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在青枢的声音响起时,便恢复了清醒,她缓缓张开眼睛,伸手推开了车厢的门。 “嗯,回来了。” 被迟尉从马礼之手中赌回的少年听到衣熠此时截然不同的声音后,诧异了下,可随即他又恢复到之前那平静的神色当中,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过般。 “姑娘用过膳了?”青枢在衣熠下马车之时,恰到好处的伸过一只手,好让姑娘有个搀扶之处,口中关切道。 “……用过了。”衣熠想到中午吃的那顿生辰宴,只感觉脾胃隐隐抽痛,说不出的难受。 青枢跟随衣熠多年,自然从她略一停顿的话中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也不再多话,在让玉瑶服侍衣熠重新梳洗之后,便退了下去,将正厅让给衣熠和迟尉两人。 衣熠手里捧着一杯凉茶,眼神频频向迟尉那边看去,欲言又止。 “姑娘有何话要同我说吗?”迟尉坐在下的位置,笑着开了口。 “我,我一直以为迟哥哥在我们这些人之中所做的事最为轻松,每日只管去书院吟诗作对,以文会友就好。可今日一见才知,迟哥哥的处境也不好过。”衣熠抿了抿唇,颇有愧疚。 “我所做之事,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已是轻松至极了,姑娘何必为我感到忧愁?”迟尉好言相劝。 “并非如此!”衣熠反驳道:“我在今日的宴席上冷眼瞧着,除了那个秦子楦自始至终都站在迟哥哥的这边,维护迟哥哥外,其他的人都是那墙头之草。就连那个包尔弥都在那位吕大人对你出言指责之后,离你远远的,再不肯靠近半步。 由此可见,迟哥哥你在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多么的小心谨慎,不止要掩藏身份与这些人称兄道弟,还要从这些伪君子的嘴里不动声色地打探朝中局势,其中之艰难,我尚可想到一二,而我,竟还总拿自己的私事去烦扰你,我……” 衣熠说着说着,慢慢红了眼眶,有些说不下去了。 “姑娘,这本就是我的职务,我也可以将这些做好,你莫要伤心。”迟尉见到衣熠一脸的悲伤,忙掏出怀中干净的帕子递了上去。 “况且,你、阿煜和我,我们三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早已将你当成了自家妹妹看待,试问妹妹有了心事,不寻哥哥给拿个主意,又该寻谁呢?” 迟尉三两句便让衣熠笑了起来,她眼中的全副依赖和信任让迟尉的心头一暖,与她相视而笑。 “可是,迟哥哥,你日后又该怎么办?”衣熠想到迟尉今后在书院的日子,有些担忧道:“吕大人对你的指责影响可是不小,若迟哥哥没有什么对策,恐怕日后你在书院的日子也不会太过好过。” 迟尉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能有何对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吧,幸好书院之中还有秦子楦在,想必跟他在一起,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况且,现在邺都城内形势严峻,我总觉得会生什么大事。 可这个时候青权和玉衡又不再往家中递信,陈哥哥也打听不到宫里的动静,我们之中也只有你能从书院里打听到些零碎的消息,以作参考。 倘若这个时候,连你都没了消息的来源,我们也只能被动等待,我很怕一旦邺都城里生了什么事,我们无法全身而退。” 衣熠忧心忡忡的言论并未吓到迟尉,反而让他尤为不解。 “姑娘何必有此担心?我倒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去刻意打听才好。以免一不小心,我们也被牵扯进这趟浑水里。” 衣熠咬了咬唇,有苦难言,她怎能将自己之前的猜测对迟尉坦言相告?若是说出了口,迟尉绝对会第一时间带她离开这儿,那月萝阿姊怎么办? 衣熠看迟尉大有深究之色,忙换了个话题道:“对了,迟哥哥,你为何要将马礼之的书童带回来?” 迟尉本等着衣熠的解释,可不想她却抛出了马礼之的书童,这让熟知衣熠脾性的迟尉眯了眯眼,但他却并未多问,反而回答道:“因为,我怀疑他。” “怀疑他?”衣熠大惊失色:“难道他有何秘密让你察觉了?” “恐怕是。”迟尉点了点头,又起身来到正厅门口四下张扬一番后,闭紧门窗,小声同衣熠讲到:“起先我知道这个书童,是因为马礼之对这书童的看重。 马礼之的为人想必姑娘也能看出来,仗着自己有个做廷尉大人的姑父,对众人自来都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可他唯独对这个书童丝毫不假以辞色,即便他再是生气,也从不曾对这书童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这话倒是没错。”衣熠回忆了一番,赞同道:“当时他见到他那书童所作之后,明明气的狂,可却不曾责备他半句,反而与我们胡搅蛮缠起来。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有意为之,故意要搅乱包尔弥的生辰宴,可现在一想,他的所为确实颇有可疑之处。” “不错。所以我还特意去查了这书童的底细。却只能打听出来,此书童是吕闫竑所赠,为的是让此书童督促马礼之好生进学,不想此书童的身份却成了他更加耀武扬威的资本。 而更重要的,却是这个书童与马家,吕家都未曾签订卖身之约,曾经在吕府还是个虽无吕家少爷身份,却等同于吕家少爷存在的这么一个人。”说到这,迟尉似乎口渴,端起他桌上的茶盏饮了大半盏茶润喉。 “难道,这个书童是吕闫竑的私生子?”衣熠疑惑道。 迟尉此时刚将茶水入喉,听闻衣熠的话后险些将茶水一口喷出,被呛得连连咳嗽,连忙挥动双手,否认衣熠的这一猜测。 “他、他怎么可能、是吕闫竑的儿子?”费劲缓过一口气来的迟尉无奈摇头,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继续道:“若他是吕闫竑的儿子,吕闫竑又怎会舍得将他送给马礼之做书童呢?” “也许……是吕家夫人的主意吧?”衣熠自知自己的猜测中有漏洞,她又不是没见到吕闫竑对马礼之是个什么态度,就算那书童不得吕家夫人的眼,硬被逼出府去,那吕闫竑也绝不会将他送到马礼之的身边。可即便衣熠知道自己错了,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 迟尉暗暗摇头,不去理这个巧言善辩的姑娘,继续讲到:“后来,我又从别人的一些闲言碎语中得知,这个书童似乎是从李大人的府上出来的孩子。” “李大人?”衣熠腾地坐直了身子,脸上也重新出现了已经消失多日的严肃之色:“李盛博?” 迟尉脸上带着诧异,不懂自家姑娘怎么一瞬间就开了窍,有些惊奇地说道:“嗯……对。不过,姑娘怎么知道是李盛博?” 衣熠并未回答迟尉的话,反而垂下眼眸,细细思量起来。 迟尉既说这书童被吕闫竑当作少爷般养大,之前又是从李府出来的,那很有可能,这个书童就是李府的人,可若是李府的人,他又为何被李府的人送到了吕闫竑的手上?难道他的身份不止是李府的人这么简单? 再想想跟李府走的近的,那除了养着李府人的吕闫竑外,就只有……肖相? 难道这个孩子是肖相的儿子? 不,不对,若真是肖相的儿子,肖相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 难不成,这个孩子就是李盛博的女儿与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子所生下的孩子? 衣熠只觉得自己头脑有些乱,又向迟尉说道:“迟哥哥,你继续说。” “嗯……好。”迟尉被衣熠突如其来的严肃给惊了一下,此时听到衣熠的话后,又重理思路,继续道:“这个书童的身份很是神秘,让我多番查探无果,而就在此时,邺都城中的局势大乱,李府现在岌岌可危,所以我今日就借故考验了一下马礼之对他的态度,看看这个书童是否与李府有关。可竟被吕闫竑撞个正着,真就将他送给我了,这我才会如此断定,这书童就是李家的人!” 衣熠皱眉深思,总觉得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她又问道:“迟哥哥,肖府有几位公子?” “就一个。”迟尉不假思索。 “一个?”衣熠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这书童……” 还未等她的话说完,便听到小院儿中传来陈珂兴奋地呼喊之声:“姑娘!青权她们来信了!” 衣熠被陈珂的这个消息震的从椅子上一下子蹦了起来,不及与迟尉说完刚才的话,便急步从正厅走了出去。 迟尉看着衣熠如此的迫不及待,虽然也是理解,但更多的却是源自心底的疑惑。 姑娘这些时日,不对头。 第八十二章、来信 自姑娘在得知宋何和叶飞飏被软禁之后,她就突然在某一日,似乎多了些迫切之感。 不止不收敛自己查访钱府旧案的动作,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就好似她的身后被谁追着似的,让她不得不将一切都提前布置妥当。 就像临死前的老者,想将一切都安排好,以便让在世的亲人安稳无虞的度过此生。 这个想法让迟尉有些一惊,继而他又暗笑自己,想是自己这些时日太累,产生了些不好的臆想罢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跟在衣熠的身后走了出去。 “真的是……青权来信了?”衣熠冲到了陈珂的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那封书信,想伸手去接,却又好似不敢去接般瞪视着它,再次开口确认道。 “是的,姑娘,这真的是青权的信!”陈珂也难掩激动之色,看着衣熠重复道。 衣熠使劲往下咽了咽口水,又把自己的一双手在衣裙上反复擦了好多次,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接过了陈珂手里那封薄薄的信件。尛說Φ紋網 衣熠将信摩挲了一会儿,留下了句“不要跟来”,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看信去了。 小院儿里的众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只有陈珂,面上带了些失落。 衣熠冲进房间之后,小心地拆开火封,而后抽出里面两张略带粗糙的纸张,看了起来。 “熠儿,吾妹。” 只这一句,便让衣熠惊喜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瞪大的眼睛里也逐渐蓄满了泪水。 这……这竟是月萝阿姊写来的信!难道是青权她们已经被安插在了月萝阿姊的身边? 衣熠这么期盼着,可她手里粗糙的纸张却提醒她,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阿姊一切安好,也见到了青、玉二人。知你特将她二人送来帮我,阿姊真是又生气又感动。 旁的暂且休说,阿姊只想提醒妹妹,万事小心。 阿姊从青、玉二人口中得知了些妹妹的想法,虽是欣慰,却也担忧。 肖此人极难抗衡,太子与之对抗这么些年,若能抓到他的把柄,也不会落到如此下风!就算以军权与之抗衡,也并未从他的手里讨到什么好。 妹妹想要对抗他,只凭借那两只小虾米是万万不成的,还要想其他的办法。但,切勿做了别人的马前卒! 现在城中局势混乱,据我所知,应是肖相党羽内斗所致,可这其中还有另一股势力盘旋游走,若阿姊估算的不错,想是太子的人手。 肖虽然看起来在朝中居于劣势,可他独霸朝堂多年,必有自己的死忠之人,不走到最终那步,他也绝不会动用这批人手! 也有可能,肖是想借此机会,清除肖派的不忠之人!妹妹这时可万万不能大意!隐藏自己,静观其变。 若肖真的出于我意料,被太子派系打压,那妹妹更无需去管肖,届时他自会被肖派之人甩开,自食恶果。 只是,若妹妹现在的境况真被我不幸言中,阿姊可以为你引荐一人——执金吾,彭轩。 此人与我在宫内有了些渊源,因此欠了我一个人情。虽然他也是肖派之人,可此人重情义,肯担当,值得信任。 倘若妹妹有了什么困难,自可去找她,只说你是后宫季嬷嬷的干侄女即可。 阿姊无能,也只能帮你到这,其余还需妹妹费心去筹谋。 阿姊在宫中也只能日日祈求上苍,让妹妹平安顺遂,求仁得仁。 姊,月萝。” 衣熠看着月萝阿姊在信中的殷殷叮咛,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想当初,月萝阿姊多么善良单纯,就连别人略拐些弯的去说她,她都听不出来,还笑呵呵的附和人家。 可现在呢? 月萝阿姊在宫中既无友人相携,又无帮手相助,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能从那有如牢笼中的后宫之中看出了邺都城内的惊天之变,还分析的如此透彻! 由此可以看出,她在宫中到底是吃了多少的亏,才逐渐学会了这些察言观色的本领,才懂得了这些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衣熠不觉中感到了些自卑。 自己身边明明有着这么些人,明明有着这么多人脉,可是在遇到同样的困境,甚至只是自己猜测出的困境之时,却不想着如何勇往直前,反而处处畏畏尾,只想着如何给众人保留一条后路。 她真的是忘了,自己早已没有了后路!若不全力拼搏一把,就已是朝不保夕之人了!又何谈给众人留下什么后路,给月萝阿姊留下什么人手呢? 他们能在这世上苟且的活着,皆因她衣熠还活着! 衣熠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愣愣地出了会儿神,而后她一抹眼泪,站了起来。 “玉瑶!”衣熠向外唤道。 “姑娘有何吩咐?”玉瑶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去将迟尉和陈珂叫来,就说我有事吩咐。”衣熠想了想后说道。 “是。”玉瑶听命退下,没过一会儿,便听到迟尉和陈珂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衣熠将余月萝的那封信重新封好,塞在了自己的枕下,而后说道。 “姑娘。”两人进来,对着正坐在椅子上的衣熠躬身揖礼。 “二位哥哥不必多礼,快坐吧。”衣熠说着,又为两人接了杯茶水,笑道。 待迟尉和陈珂各自坐下后,衣熠才笑道:“之前青权送来的信,我看过了,是月萝阿姊的亲笔信。” “真的?”陈珂上身前倾,满面惊喜道。 “嗯。”衣熠点了点头,说:“月萝阿姊说她在宫中一切都好,叫我们不必挂心。陈哥哥你可暂且放心了。” 陈珂听闻后,缓缓舒口长气,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有些造次了。 “姑娘……”陈珂喜悦的神色顿了顿,而后垂头偷瞄了衣熠一眼,有些愧疚道。 “陈哥哥不必如此。”衣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此次将你和迟哥哥一同叫来,除了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议外,也是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让你安心。” “多、多谢姑娘。”陈珂虎目含泪,看着衣熠的眼神也格外真诚。 “月萝阿姊除了给我们报平安外,还给我讲了些她所知所信的一些事。”衣熠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这让适才还有些放松的迟尉、陈珂也严肃了起来。 “我想知道,二位哥哥谁知道执金吾——彭轩的为人如何?” “彭轩?”迟尉率先接口道:“我对此人不甚了解,只知他虽然是一名武职,但却是肖相那边的人。既然他是肖相的人,那想必这个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吧?” “迟将领这话可差了。”陈珂此时却摇头道:“我这些时日一直在皇城周围打探消息,对彭轩这人也比你们了解些,据我所知,他虽然是肖相一派的人,但行事风格却并不像其他肖派之人那般,反而可以称他为君子。” “君子?”衣熠好奇道:“何以证明?” “其一、他不滥用职权。据我亲眼所见,当日值班中,有一人私自离岗,被彭轩抓了个正着,他却并未私用职权,将此人处罚,反而上交廷尉府,听廷尉府的判决为准。 其二、他不贪银钱。这是我偶然之间听来的,当日有位富商,想借他的名头一用,来宴请城中其他富商,还承诺会将自己日后所赚银钱,给他四成的利,可却被他断然拒绝了。 其三、他肯为民申冤。之前城中有一平民,因为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被城中一富户看上了,据说那人还是太常卿的什么亲戚,这被彭轩知道了,他就出面保下了那对父女,不止拒绝了那父亲将自己女儿送给他为妾的谢意,还给了他们不少的银两,让他们离开邺都城。 他在城中百姓的心中,可丝毫不输宋何的好名声,甚至还隐隐高过一头。” “那为何他要跟着肖相这样的人?”衣熠不解道。 “这个我倒知道。”迟尉见陈珂摇头后,接过话来:“听说他在年幼之时,被人诬陷,险些为此丧命,是肖相救下了他,自此之后,他就以肖相马是瞻了。” 衣熠了解的点了点头。 “可是,姑娘,您为何想到打听此人呢?”迟尉见衣熠似有所悟,开口问道。 “月萝阿姊在信上说过,这个人曾欠过她一个人情,我怕这个人并不像月萝阿姊所说那般是名君子,所以想打听打听。”衣熠笑了笑,又道:“不过,听你们二人所说之后,我倒是对月萝阿姊的话相信了一半。” “一半?”迟尉看着衣熠,面露迟疑:“姑娘要我们再去查查他吗?” 可衣熠却摇了摇头,道:“待明日,我亲自去试探试探他!好看看他是否如月萝阿姊所说那般,真的是个可信任之人。” 迟尉和陈珂听到衣熠的话后,对视一眼。 姑娘这话是何意?又要如何去试探他? 现在邺都城内人心惶惶,姑娘此去就不怕节外生枝,惹来什么人的窥视? 迟尉看着一副笃定之色的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遇到月萝姑娘的事,自家姑娘就容易失了分寸。 罢了,明日他还是不要去书院温书,好好盯着姑娘才是要紧! 第八十三章、考验 翌日一早,即便迟尉再是不愿意,也在衣熠的连番催促下,带着楚殇和那名身份可疑的书童去了书院温习。 就在他前脚刚刚离开小院儿所在的巷口时,后脚便见玉瑶从小院儿外走了进来,俯身对着衣熠低声道:“姑娘,都已准备妥当。” 衣熠点了点头,从竹椅上站起身,带着玉瑶走了出去。 主仆二人身着不起眼的男装,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茶楼,点了一壶粗茶,又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好,而后便开始了静心等待。 衣熠桌前一杯滚烫的热茶才刚刚可以入口之时,便听对面的玉瑶低声说道:“公子,来了。” 衣熠扭头,从二楼大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只见从东面的街道上缓缓走来一位二十五六的公子,一身蟹壳青的长袍,上绣根根青绿翠竹,走起路来却是昂阔步,一派武人之姿。 衣熠的眼睛眯了眯,将头扭向了另一个方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不要啊!兄长!” 一声女子尖利的哭号之声打破了原本还很是平静的街巷。 随着女子的尖叫一同出现在衣熠眼前的,是一名看起来有些单薄的瘦小男子正被一名五大三粗的粗髯汉子给狠狠地掼到了地上,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兄长!” 这时,一位身着布衣荆钗,却有着倾城之姿的柔弱少女快步奔到摔倒在地的瘦小男子身旁,跪在地上将他半扶起身,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动人。 街上的路人在看到这一幕之时,不知是因心下好奇想要看个热闹,还是因被这少女的倾城之姿所动想要帮衬一把,而逐渐聚拢起来。 “兄长!你有没有事?” 少女一脸的凄凄切切,关心地看着瘦小的男子,在确认他无甚大碍之后,向着另一侧苦苦哀泣。 “肖家公子!即便是我不想委身于你做你的妾室,你又怎可如此狠心,要令你的家仆毒打我的兄长?” 原本还弄不清来龙去脉的众人这下可明白了,原来这又是一起权贵公子强霸民女的事件啊! “哼!”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着锦衣华服,一脸尖酸刻薄相的男子,斜着眼睨了地上的瘦小男子一眼,又对那少女堆起一脸虚伪的笑来。 “美人怎能将这事怪在我的头上呢?明明是大舅哥对我言语不敬,我的家仆忠心护主,才会出手教训他。可谁知大舅哥这么经不得打,只轻轻碰他一下,就吐了血。 唉!这也怪我,没有及时阻止我这家仆,不过美人但请放心,大舅哥所有的医药花费我都包了,等我们归家之后,我定会好好罚我这家仆,好替大舅哥出口恶气,你看如何?” 华服公子此话一出,到让不少路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摸不着头脑,也不再对华服公子恶言相向了。 “你,你不要胡说!我可当不起肖公子的大舅哥!至于我这伤,只要你肯答应放了我妹妹,不再继续纠缠她,我的医药花费,也不需你出!”仦說Ф忟網 躺在地上的瘦小男子听到华服公子如此说,急忙开口解释道,可说完这些话,他又急急咳嗽起来,将柔弱少女吓了一跳,忙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大舅哥何出此言呢?”华服公子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他盯着瘦小男子的眼神却阴翳可怖,“我们两家的长辈都已经允许你妹妹嫁与我为妾室了,你怎能说是我纠缠她?若不是大舅哥带她离家出走,此时她就已是我的九夫人了。” 华服公子搬出家族长辈之后,倒让许多路人支持他了,纷纷开口指责这对少男少女,还有人劝少女与华服公子赶紧归家去,免得落下个不孝不洁之名。 “这,这跟我兄长无关!”少女又哀哀低声哭泣起来,不先替自己的名声分辩,反而替自己的兄长开脱道:“是我不想嫁与肖公子,求着兄长让他带我走的,都是我的错,求你们不要指责我兄长的不是。” “你休要胡说!”瘦小男子咳得满脸涨红,却仍是断断续续地反驳华服公子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长辈!他只不过是、是我们乡的、乡长!为了贪图他家的权财,又看我们兄妹、孤苦无依,这才将我妹妹、送与了此人!” 华服公子一听这话,那双阴翳的眼睛里更是隐晦曲折,索性也不去与他们兄妹二人继续分辨了,直接怒声道:“不管如何!你们乡长已经承诺过我了!你妹妹就是我的人!” 而后来他又向一旁的粗髯汉子命令道:“去!将美人给我带走!” 粗髯汉子领命而去,还不等他的蒲扇大手碰到少女的袖口时,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怒斥。 “住手!” 华服公子和其他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正看到了衣熠之前所见的那名公子走了进来,打落粗髯汉子的手掌,面向华服公子,开口阻止道:“你不能带走她!” “你是何人?竟敢管我的事?”华服公子上下扫了一眼男子后,谨慎地开口问道。 “我?”似武人的男子顿了顿,道:“我只是一届平民,看不惯你在这邺都城内嚣张跋扈,故而挺身而出!” “一届平民?”华服男子哧笑出声:“你一个平民竟敢出面阻挠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姓肖!宁国的肖相爷那是我远房表叔!他都没出面阻挠我,你一个平民倒是好大的胆子!”末了,华服男子又伸手指着似武人的男子,对粗髯汉子说道:“去,将他给我打成残废!我要让他知道知道,阻挠我的下场!不过,你要记住,别用力太猛,打死了他,届时我不好跟我表叔交代。” 粗髯汉子听了华服男子的吩咐,脚下略略一顿后,几个箭步冲了上去,挥拳便打。 像武人的男子张了张口,还未等说出什么,便被粗髯汉子挥来的拳头给打断了,他利落地一侧身,避过粗髯汉子的拳头,而后左手握住汉子的手腕,右臂举肘一挡,架住了粗髯汉子的攻势,与他近身缠斗起来。 不出几个回合,粗髯汉子便见力微,被似武人的男子抓到空档,一记铁拳打到肺腑,摔倒在了一旁,无力再战。 华服男子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又见似武人的男子双目冒火的向他走来,被吓得面色如土,不住倒退。 “你,你要做什么?”华服男子色厉内苒道:“我表叔可是肖相爷,你敢对我不敬?” “你还敢谎称自己是肖相爷的亲眷,污蔑肖相爷的名声?”似武人的男子面目通红,盯着华服男子的视线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肖相爷一生为我大宁劳心劳力,鞠躬尽瘁,对待大宁的子民也是仁民爱物,视民如伤!况且据我所知,肖相爷并无什么同宗同族的亲人!又何来你这远房的侄子?你在这里伪作肖相爷的亲眷,如此玷污他的名声,所谋为何?”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地,似武人的男子突地出手,紧紧地掐住了华服男子的脖颈,将他勒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公子三思!”这时,那名娇弱的少女突然出口喊住似武人的男子,让他略显疯狂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见到自己手里差点被憋死的华服公子时,忙甩了开去。 “你……你竟敢……咳咳……”华服男子委在地上,一边用手抚住被勒的狠了的脖子,一边指着似武人的男子断断续续地威胁道:“你,你不怕我……让我表叔……咳咳……” “哼!”似武人的男子冷眼瞧着他,视线冰冷又略显无情:“若你有本事,自可去让肖相爷派人来抓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执金吾——彭轩是也!” 华服男子一听彭轩之名,吓得瞪大了双眼,连咳嗽都被憋了回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彭……彭轩?”华服男子嘴唇喏嗫半晌,吞吞吐吐地惊呼道。 而后,他好似才反映了过来,忙爬起身,对着彭轩磕不住头道:“彭大人饶命!彭大人饶命啊!小人是被美色惑了眼,想将美人尽快得手才会出此下策,扮作肖相爷的亲眷。小人知错了!还望彭大人万不能将此事传到肖相爷的耳朵里!小人真知错了!小人再不敢了啊!” 彭轩却依旧冷眼看着他,道:“我自不会将此等小事传到相爷的耳里让他烦心,但我却不会放过你,一会儿便随我去廷尉府走一遭吧!” “等等,等等!”华服男子听到彭轩的话后,连忙摆手求道:“彭大人且慢!小人,小人不能去廷尉府啊!这事若让小人的父亲知道后,会打断小人的腿的!要不这样,小人这里有些银两,特来孝敬彭大人,还望彭大人看在这个份上,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华服男子说着,便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样事物,众人定睛瞧去,竟是一枚似有十两之大的金元宝!不由俱都惊呼出声。 可不曾想到,他这刚掏出来举在彭轩的身前,便被彭轩怒极地挥落开去,脸上的表情似乎更为愤恨。 华服男子看着那枚金元宝一路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有些怔愣,而后似有所悟般,将自己的荷包往地上一倒,从荷包里又滚落出四五个这么大的金元宝来。 华服男子用手将这几个金元宝垄作一块,一齐推到了彭轩的脚边,嘴上也露出一抹颇有诱惑之力的笑容来。 第八十四章、考验(二) “这些也仅是小人的一点诚意,若是彭大人肯放小人一马,那待小人归家后,自会奉上更大的孝敬。” 华服公子摆在彭轩脚边的那些金元宝,让周围围做一圈的众人目不转睛,他们眼中的贪婪几乎透体而出,这也让华服公子的笑更为绚烂。 “你休想!”彭轩一脚将这些金元宝给踢了出去,不知踢到了何处去,这些围观的众人见金元宝消失不见了,哪还顾得上看热闹,俱都随着金元宝消失的方向飞奔离去,企图能捡回家一两个。 华服男子见金元宝被踢飞了,眼中不由错愕万分,他瞪视着彭轩,却从彭轩的眼中见到了坚定。 “你,一定要随我去廷尉府!”彭轩重申道。 “公子请三思啊!” 这时,那名有着倾城之姿的少女却开口为华服男子求情,看着彭轩的眼神也露出悲戚之色。 “我兄妹二人的卖身之契还在他的手里,若他真的入了大牢或是被斩了,那肖老爷绝不会放过我们兄妹二人,定会让我们为肖公子陪葬的!公子出面解救小女子,小女子不甚感激,可公子万万不能将肖公子送入大牢啊!” 少女如此说完,又垂下头哀哀哭泣起来,好似已经绝望了般。 “这……”彭轩心有为难,看着少女问道:“他不是要娶你为妾吗?怎么还会有你们的卖身契在他的手上?” “公子实是不知,我们兄妹一早便没了爹娘,自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是,我家妹妹越长越好看,让村里不少人都动了歪心思,尤其是我们乡长那个贼人。 他在妹妹还小之时,以做工为由诳骗我们,让我们签下了这卖身契,后来我机缘巧合之下,识了些字,再一回想当时我们兄妹签下的那契约,这才知是我们的卖身契! 可我们已经悔之晚矣,在妹妹刚及笄之后,她就被乡长送给了肖公子,听说肖公子家境殷实,又有个很有权势的表叔,我们根本就惹不起,这才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瘦小男子声音悲凉,似在埋怨这命运的不公般,无限惆怅。 “你们……”彭轩左右看了看,很是为难,而后他眉毛一皱,似是下定决心般对华服男子道:“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你要将那兄妹二人的卖身契还与他们两人,此后也再不许打扰这两人的生活,不得多做纠缠!你可愿意?” 华服男子侧头看了看少女,眼中似乎还露出一抹不舍,可随即他又咬了咬牙,扭回头来暗恨道:“小人愿意!” 话说出口,华服公子便冲着仍倒在地上的那名粗髯汉子道:“将他二人的卖身契给我拿过来!” 粗髯汉子费力地爬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了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又从布袋里找出少年少女的卖身之契,当着彭轩的面给撕了个粉碎,而后又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彭轩见华服男子如此干脆,虽面有不甘,但却依然遵守承诺,怒声道:“滚吧!” 华服男子得了这句话,有如得了什么至理名言,急忙爬了起来,带着那名粗髯汉子跑远了。 现在也只剩下那对兄妹和彭轩还站在街面上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柔弱少女扭捏了一下后,起身走到了彭轩的面前,躬身揖礼道。 “不必。”彭轩拱手还礼。 “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恐怕小女子就要……”说到后怕之处,少女忍不住又潸然泪下。 “是啊!”少年接口道:“若不是公子仗义出手,我实在无法想象妹妹被抓回去后该如何过活。” “此等救命之恩,我们兄妹二人无以为报,只能拼尽这一生去好好服侍公子,公子若不嫌弃小女子出生贫贱,小女子愿一生追随公子。”柔弱少女面染红霞,虽脸带泪痕,却不失楚楚之姿,别是动人。 彭轩看着面前的少女,也是呆了一呆,可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忙以手掩唇,清咳一声,肃然道:“不可。” 少女本还满怀期待,在彭轩的这声“不可”脱口而出之时,不由露出诧异之色,继而又是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不不,”彭轩见此急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出身贫贱,不,是跟你出身贫不贫贱无关,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我……我不能趁人之危。” 彭轩越解释越乱,让少女脸上的悲戚之色愈浓厚,倒好歹,他最后一句话倒是将他原本的意思说了出来。 少女也是呆了一呆,睁着一双剪水双眸直直瞧去,将彭轩也看了个脸红。 “你,挺好的。”彭轩搔了搔头,似乎不好意思地垂道:“你还在我失控之时,叫醒了我。由此可见,你的心地很是善良。” 少女听到彭轩的话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但眨眼间,便被她隐藏起来,在彭轩抬起头来看时,依旧是那副柔弱善良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以恩挟之。”彭轩看着少女的眼睛,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可是,那件事毕竟不是儿戏,不能因为我帮了你,你就草率决定了。” 彭轩说完,又傻傻一笑,道:“我曾经也是孤儿,所以我知道那种无助的感觉。想必你们现在也会觉得无助。不过不要紧,如果你们有困难了,可以来找我,若我能帮,那我绝对会一帮到底!” 而后,他又从袖袍里掏出一只荷包,递到了少年的手里,笑着安慰道:“你们兄妹在城中过活不易,先拿着这些银钱把伤治治,待日后伤好些了,再想想日后该何去何从吧,倘若有什么难处了,尽管来我府上寻我。” 少年接了彭轩的荷包,在少女的搀扶之下向彭轩施了一礼,而后便与少女互相搀扶着离去了。 直到少年少女的身影走远看不见了,彭轩才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着头离开了。ωww.xSZWω㈧.NēΤ 衣熠的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盯着自己面前早无热气冒出的茶水,怔怔出神,半晌不曾出声。 而后,她又站了起来,将五文钱置于桌上,带着玉瑶匆匆步下楼梯,离开了茶楼。 待衣熠带着玉瑶回到小院儿之后,赫然现,正堂里正或坐或站着四个人,正是之前与彭轩在街道上有过接触的华服男子、粗髯汉子、瘦小少年和柔弱少女。 “姑娘。”四人见到衣熠后,齐齐转身,躬身揖礼道。 “嗯。”衣熠点了点头,而后在正堂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姑娘以为彭轩此人如何?”少男扮相的男子突然张口问道,他的声音再不复之前街上所听到的那般清脆质朴,反而有种低沉和沙哑之感,这正是陈珂。 “他为人很是不错,正如你之前所说那般,不以权压人,不贪慕钱财,连美色都无法打动他,确是名君子无疑。”衣熠扬了扬眉,赞同了陈珂之前所说。 “婢子也认为彭轩此人甚妥,应是可用之人。”柔软少女此时也开了口,听其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凄凄切切,反而清脆果决了许多,正是青枢。 衣熠听到青枢如此说,反而摇了摇头:“青枢此言差矣。虽然彭轩此人看起来是名君子,可堪重用,但据我所查,他似乎对肖相格外信任,也格外忠诚。” “那姑娘的意思是不用此人?”华服男子也皱眉问道,他的声音也由尖酸刻薄变得清脆爽朗,此人正是李毅。 “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粗髯汉子此时也接口道,“既然姑娘也说他是名君子,那对主子自然是忠心不二的,只要我们将肖相的罪证摆在他的面前,他自然就会叛主了。” “程耞所说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我看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衣熠先是赞了程耞一句,而后又向众人问道:“他在听闻李毅说明自己的身份时,你们可曾看到他目中的神色?”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俱都摇头。 “我看到了,那眼神里分明就是欲除之而后快。”衣熠又想到了彭轩当时的表情,心里有些颤道:“随后,他便好似着了魔,差点将李毅真的掐死过去,若不是青枢开口阻止,你们可曾想到后果?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他可能是肖派的所有人中,对肖相最忠心耿耿之人。而这种忠心耿耿甚至越了他的君子之风。 所以,他是不会为我们所用的!” 四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唯有青枢眼神游移,似有话想说。 “青枢,你想说些什么?”衣熠在青枢的脸上看到了她的迟疑,开口问道。 “姑娘,婢子只是想到了之前他曾对婢子和陈小将说过的一句话。”青枢顿了顿后,开口讲道:“他说他曾经也是孤儿。婢子想着,他若是孤儿,那必有将他养大之人,而养大他的人必会在他的心中留有重要的位置。我们可不可以从养大他的这个人入手,进而让他对我们言听计从呢?” “养大他的人?”衣熠喃喃道,皱着眉深思。 可还未等衣熠想个分明,边听迟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不用想了,这个不可能。” 第八十五章、夜探 “迟哥哥?你怎么回来了?”衣熠自主位上站起,向他的身后看了看,在没看到其他人之后,轻吁了口气。 “姑娘放心吧,”迟尉笑道:“我让那书童在书院为我抄本书册,还特意把关浩宇留下来看着他,没带他回来。” 衣熠点了点头,又招呼玉瑶给迟尉奉茶,而后说道:“那就好,那书童的身份不明,我总怕他在知道了什么后,会将秘密泄露出去,为我们引来杀身之祸。” 正堂里的其他人与迟尉分别见过礼后,分主次坐下,而后他又听到衣熠问道:“不过,迟哥哥刚才所说,不可能又是何意?” 迟尉刚端起玉瑶奉上的茶水,还不等喝上两口,就听到衣熠开口问询了,只好又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开口解释道:“这个不可能,不仅是否决青枢的那个提议,也正是我所赶回来的原因。” “自姑娘将我支去书院后,我也很是忧心姑娘的计策会被彭轩看穿,所以特意向秦子楦暗地里打听过,竟然得知了他一些了不得消息,据说这个彭轩是被肖相养大的,他还曾在私底下将肖相唤作义父,是肖派中,对肖相最为依赖之人。肖相对他也很是信任。” 迟尉带回来的消息,让衣熠心下一紧。她再次回想起她之前在茶楼上所见到的那个彭轩,不禁有些骇然。 “这么说来,彭轩这个人,是铁忠于肖相的人,我们不止不能去拉拢,恐怕还要处处提防他了。”衣熠道。 “可是,”陈珂突然插嘴,犹豫道:“月萝姑娘既在信中提及此人了,那想必她已经对此人仔细考量过了。若她曾查到此人是肖相的义子,那她必会在书信中提及此事,行事也会更加小心。 况且青权和玉衡也在宫内,若是察觉到彭轩此人不可用的话,必会在月萝姑娘做此决定前阻止她,又岂会让月萝姑娘传出这样一封信出来?” 陈珂的这番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认同,连迟尉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彭轩是肖相义子的这个身份,在大宁是隐秘的吗?”衣熠问迟尉道。 “这个……应该不是。”迟尉摇了摇头,“若是隐秘之事,又怎会被秦子楦得知?” “那他这身份,宫中竟没人知道?”衣熠的眼中透着怀疑。 “应该不至于。”迟尉看着衣熠的神色,突然似有所悟:“姑娘的意思是,这个彭轩在有意隐藏身份,好故意接近月萝姑娘?” 衣熠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凝重之色却让迟尉看出了她的默认,随即,他也预感到了一丝不妙,扭过头去看向了陈珂。 “陈珂,月萝姑娘送来的那封信是青权亲手交给你的?” 陈珂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一位管事嬷嬷送出来的,让一名侍卫直接送到了我所在的茶楼里。” “管事嬷嬷?”衣熠默默念着,问道:“会不会是月萝阿姊信上说的那位季嬷嬷?”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陈珂回忆道:“只是从她的穿着来看,却并不像是能接触到月萝姑娘的身份。” “呼——”衣熠揉了揉太阳穴,蹙紧眉头道:“原本我还以为月萝阿姊在宫中得到了一位管事嬷嬷相助,还因此心生喜悦,可现在看来,这个嬷嬷的身份怕也有异。对了陈哥哥,在你带信回来之后,可曾察觉到有人尾随?” “不曾。”陈珂回道:“属下在皇城附近打探消息,一直都很是谨慎,尤其那日又接到了宫内传出的信后,更为小心,怕会被人暗自查探,我还故意在城里绕了好些圈,确定无人尾随后才回来的。” “很好。”衣熠点头,又对众人说道:“诸位切记,日后我们的行事更要谨慎小心才好,以免打草惊蛇,为我等带来危机。” 正堂里的众人面色沉重,俱都点头应诺,只有程耞,他看着众人一副山雨欲来之色,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陈哥哥,你这几日多去打听打听那给你送信的嬷嬷,还有宫里的那名季嬷嬷,我倒想看看她们俩到底是些什么来头。”衣熠面向陈珂,开口吩咐道。 “是,姑娘。”陈珂躬身揖礼。 “迟哥哥,你去书院之时,多打听一下那名书童的来历,我总觉得那吕闫竑此时将书童扔给我们,是有些不怀好意的。”衣熠又向迟尉吩咐道。 “是,姑娘。”迟尉也点头应诺。 “还有,月萝阿姊。”衣熠顿了顿,道:“彭轩这个人,对天性单纯的月萝阿姊来说,会是个大麻烦,我要知道他为何要故意接近月萝阿姊,有着什么企图,以免月萝阿姊被他所欺瞒,不小心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尛說Φ紋網 “难道姑娘打算再考验彭轩一次?”青枢问道。 “不,我要夜探彭府!”衣熠的神情平静无波,可青枢却从衣熠的眼神中看到了波涛暗涌。 “程耞,你今日与彭轩对战过,你认为他的武功如何?”衣熠扭头看向了程耞,问道。 “那个人武功是比我厉害一些,但绝不比不上迟将领和陈小将。”程耞想了想后,回答道。 “比起李毅和王炳呢?”衣熠微微颔后又问道。 “李毅的功夫与我相当,恐怕在他的手下也出不了十招,但李毅轻功极好,在他手下逃跑怕是没有问题。王炳的武功是我们四人中最好的,若要他与彭轩动手的话,想必这两人会斗个旗鼓相当吧。” 衣熠听着程耞的分析,不断点头。 “很好,迟哥哥。今夜你就带着陈哥哥、李毅还有王炳他们三人,去彭府,将彭轩的底细给我试出来,若他真的居心不良,立时向月萝阿姊送信,万不能让她踏入彭轩这个陷阱!”衣熠又转头向迟尉等人说道。 “是。”迟尉、陈珂和李毅躬身领命。 “姑娘,带我一个吧!”程耞此时听到要夜探彭府,忙自动请缨道。 “你不行。”衣熠摇了摇头:“你今日与彭轩动过了手,若派你去,一旦与他交手,便会让他认出你的身份来,虽然玉瑶已经给你伪造了个样貌,但他一旦用心去查,说不准也真会查到我们头上,稳妥起见,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听了衣熠的解释后,程耞看起来虽然有些不甘,但还算听话,打消了这个念头,很是老实地垂下了头。 “姑娘,我们何时行动?”陈珂一想到月萝的会为此受伤,真是一刻都不像耽搁,恨不得能立时向彭轩出手。 “今夜子时。”衣熠樱唇微张,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正堂里被点过名的几人听了衣熠的话后,互相对视一眼,不待衣熠吩咐,便随着玉瑶退了下去,好赶快卸妆,抓紧时间去休息。青枢和程耞见到他们三人离开后,略一思索,也躬身退下去了。 这屋里只剩下了衣熠和迟尉两人。 “迟哥哥。”隔了好久,衣熠才开了口:“你们此去,请要务必小心,只需打探出他的意图即可,若非必要,万不能与其正面抗衡。” “姑娘放心,我知晓。”迟尉见衣熠面上有些担心,开口安慰道:“倘若真与他正面激战,不敌之时,我们自有办法避开。” “还有,今日陈哥哥和李毅都曾开口与他对话,虽然他俩的声音都有改动,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微弱分别,但以防万一,你届时定要嘱咐他二人,不可出声。”衣熠想了想,又嘱咐道。 “是。”迟尉点点头,道:“我也会嘱咐王炳,他在客栈做小二,每日迎来送往,若是人听了出来,后患无穷。” “对对,还有王炳,不能让他出声。”衣熠赞同道,而后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又道:“迟哥哥也让玉瑶给易下嗓音吧,这稳妥些。” 迟尉无奈地看着衣熠,暗暗嗟叹:“姑娘,我们此去也不过是打探下彭轩的虚实,又有夜行衣阻挡,即便是与他对话几句,也不会让他认出来的。” 衣熠闻言,咬了咬唇。 她虽然对他们很有信心,可一想到对方是邺都城的执金吾,又是肖相的义子,身边定会有众多高手保护,心里又不禁惶恐起来,唯恐迟尉等人会在夜探彭府时出了什么差错,让彭轩给抓到破绽。 可即便她如此恐慌不安,但她却仍要这么做。 这一切都只因月萝阿姊对彭轩太过信任了,她还特意来信嘱咐过她,让她有了难处大可去寻彭轩,并且还让名不知底细的嬷嬷在彭轩的眼皮子底下将这封信送给了她。 她知道月萝阿姊是想帮她,可她的这份心被彭轩利用,这让衣熠分外不能忍受! 可是,彭轩又为何要刻意接近月萝阿姊呢?难道他也看上了月萝阿姊? 这么一想,衣熠又觉得很有可能,正因为他看上了月萝阿姊,所以才要故意接近她,所以才会隐瞒自己是肖相义子的身份。 可是,不对! 倘若他真心喜爱月萝阿姊,那为何在李毅出口污蔑肖相之时,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按理说肖相应该是与他一同竞争月萝阿姊的情敌啊!即便肖相是彭轩的义父,可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插不下他人的吗? 可,会不会也是因为肖相是彭轩义父的原因,让他对肖相又敬又恼,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才会失控…… 衣熠脑子混乱不堪,她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等,待迟尉他们将夜探彭府之后所现的秘密交给她之后,她才能做出判断了。 第八十六章、被围 是夜。 子时。 如墨的天幕无星无月,四下漆黑一片。 正是个利于迟尉等人行动的好时机。 衣熠披着外衫立于敞开的窗前,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下反而少了许多白日里的惶恐,多了些安定。 黑暗中,从对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而后从一团黑暗之中,隐隐划过四条高矮不同的身形。 衣熠知道,这是迟尉他们行动了。 衣熠的心里默默地向上苍祷告,祈求他们能平安归来,直到被不知从哪传来的一阵狗吠之声惊醒后,她才合上了窗子,卧倒在了床上。 再说迟尉四人。 他们一路跃出小院儿,沿着周围人家的房檐一路奔跃,几个起落之后,接近了彭府最近的那户人家。 迟尉向自己身后做了个手势,便见四条隐隐绰绰的人影俱都俯下身来,远远看去如,竟如同微微晃动的树影般毫不起眼。 迟尉在房檐上向下望去,略停观察了会儿后,才又一摆手势,四人便以迟尉为中心又分散了开,跃向了附近的几顶房檐。 待几人分别到达位置之后,迟尉才开始行动,几个跃动之后,跳上了彭府数间房檐中的一顶,而后,又见陈珂、李毅和王炳三人分别跃上了其他几顶房檐,恰巧躲过一队巡逻而过的家仆。 迟尉双手向下一划,其余三人俱都从房檐上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后,又依次从下面翻身而上,对着迟尉摆了摆手。 迟尉了然,在又躲过一批巡视的家仆之后,再次向彭府更深处寻去。 四人就这么小心又谨慎地逐渐接近到了彭府的中心位置,可其中的布防却又更加的严密了,巡视的人也由家仆换做了全副武装的私兵,这也让迟尉等人的搜查更为困难重重。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迟尉险而又险地避过了一队巡视的私兵之后,他竟意外的现了彭轩的书房! 迟尉顾不得先告知陈珂等人,率先从窗子内翻身而进。他相信,其他人在现他迟迟不曾现身之后,自会来此与他汇合。 迟尉在翻阅了数个抽屉,却均无现之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之声。 这并不是陈珂等人的脚步之声! 迟尉顿时一惊,顾不得再去查看其他的抽屉,忙脚尖点地,跃上了高高的房梁之中,凭借视线的死角来掩盖身形。 果不其然,房门被推开之时,房间也被火烛的烛光照亮了。 迟尉从一处房梁之中微微探头,从地上的影子判断来人为何。 只见地面之上显出了高矮不同的两道身影,一道是修长的高壮身影,一道是略有些伛偻的矮小身影。 “坐。”男子略带浑厚的声音响起,随后那道高壮的身影便坐了下来。 迟尉知道,这个有着高壮的身影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彭轩。 “谢少爷。”那道略有些伛偻的矮小身影微微弯了弯,而后也矮了下去。 这是名老者。 “福伯,我之前听你说,义父不想让我出手?难道他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样,怕了钟离睿,所以才对钟离睿的步步紧逼而频频退步?还是他另有什么计划?”彭轩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钟离睿?’迟尉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这不是宁国太子的名字吗?他们在讨论太子?’ “宰相大人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他怎会怕了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被称为福伯的老者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宰相大人有着自己的思量,你我还是不要去胡乱猜度,照着宰相的吩咐去做即可。” “可是……”彭轩的声音里仍旧有些担忧:“再这么下去,我怕义父他会……” “少爷不必担忧,宰相大人自由分寸。”福伯笑着开口劝道,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对肖相的信任:“这么些年下来,你可有见过宰相大人吃亏的时候?即便是比现在更为艰险的局面我们也应对过,这种小小的困境又怎会困住宰相大人?” “呼——”彭轩似乎很相信这位福伯说的话,他长长呼了口气,道:“我也真是平安日子过的久了,没了以前的那些锋芒,竟然对义父生出如此大不敬之心,这点上我倒是永远都不如福伯了。” 彭轩如此自嘲了一句,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又不动声色地拍了下这位福伯的马屁,让他很是受用。 “少爷也不必如此自责,只是顺遂日子过的久了,难免会生出些许惰性,只这一点上,少爷真是像极了宰相大人。” 彭轩“哈哈”笑了一声,可他的笑声还未落地,梁上的迟尉便听到一声大喝“谁?” 迟尉心下一惊,气息不由有些紊乱,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见显示彭轩的那道身影已经破窗而出,地面上就只剩下了略有伛偻的矮小身影了。 坏了! 迟尉心里大叫不好,可能是陈珂等人见自己迟迟没有跃上房檐,寻了下来,未曾想被彭轩抓了个正着! 迟尉心下不由责怪自己大意,忙沿着交错的房梁挨到了一侧打开的小窗边,见那老者还在扒门观望,忙抓紧时机从窗子里跃了出去,正巧落在了窗外的一棵大树上。 大树的这点震颤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他们的注意力都已被陈珂等人吸引到了正门那边,谁还会在意到这一侧的小窗呢? 迟尉顺着大树的枝干爬了下来,避开了又一队向着陈珂他们跑去的私兵,躲躲藏藏地挪到了一处安全之地,偷眼向陈珂他们那儿望去,想要寻找时机将他们救出来。 陈珂等人已经被彭府的私兵团团围住,此时三人正背对背的呈一个三角的防御之势,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私兵和站在陈珂正前方,一脸阴狠之色的彭轩身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我彭府!”彭轩盯着眼前的三人,压沉了声音。 彭轩已经在他们三人身上查看了一圈,却并未觉有什么能证明这三人身份之物,看样子,他们不是被雇佣的杀手,便是哪府的探子。 陈珂等人在来之前便已被迟尉嘱咐过,不可轻易开口,他们自己也知道,一旦他们开了口,很有可能就会被彭轩认出来,说不准这一破绽还会给姑娘带来大麻烦。 于是陈珂几人虽听了彭轩的问话,却不止不曾出声,就连眼神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好似聋哑之人,听不懂他的话般。 彭轩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三人,嘴角扯出一抹好似已经看穿他们伎俩的表情,道:“你们以为不说话,便可以哄骗住我?呵!你们即便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是不是李盛博那个小人派你们来的?” 陈珂等人闻言,眼珠微微一错,与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却仍不答话。 只是,他们的这个看似略有迟疑的表情却让彭轩误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笑得很是得意:“怎么,还真让我猜中了?那他让你们来我彭府是要所作何事?” 陈珂等人依旧不答话,这让彭轩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但他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并不曾下令让自己的私兵去将这三人抓起来,反倒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难不成他是听说福伯来到了我的府上,怕他的那点计谋有什么变故,所以让你们来一探究竟的?” 说到这,彭轩忍不住嗤笑两声,似是得意,似是警惕地说道:“他也不过如此!即便是他得了义父的大半人马又如何?还不是怕义父怕到了现今这个地步?只要义父稍有动作,他便如见那见了猫的老鼠般,吓得寝食难安了吧?” 陈珂等人依旧不曾出声,只是其中侧对着彭轩的李毅轻轻扭了扭身子,虽然他扭动的幅度不大,但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彭轩却现,在这个位于他右侧的黑衣人动了动之后,其他两位黑衣人脸上的肃穆之色渐缓,好似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难道,这个人才是这三人的领头之人? 彭轩眼神在李毅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觉得此人的身形好似有些面熟,可他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到的此人,只能心下疑惑。 可是,这三个人在他彭轩看来是如此的古怪。李盛博家里的探子,他是多少知道的,一个个嘴上功夫很是了得,但拳脚功夫那可是一塌糊涂,但今夜这三人,不止轻轻松松地进了他彭府的后宅,此时还好似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似的,完全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李盛博如今真的敢这么嚣张,连他府中几名小小的探子都已经不将他彭轩放在眼里了吗? 彭轩想到这,不由心头暴怒。 李盛博那人,虽然是义父的岳家,但论起熟识来,还是他彭轩更为了解此人。 李盛博没什么真才实学,就混到了太常卿的职位,这还不都是义父的功劳!况且义父还为了他李家的名誉,娶了他那不守妇道的女儿,至今还被城中勋贵们嘲笑。 可他李盛博竟然不懂知恩图报,不说对义父感激涕零,竟还在义父有难之时,第一个跳出来反他! 他本想给李盛博一个教训,可不料义父竟然派了福伯出面阻止,这让他不得不认为,是李家那个不守妇道的女儿对义父施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才让义父对李盛博如此容忍。 第八十七章、逃脱 彭轩一想到李氏那张故作娇弱的脸,心里就一阵阵的恶心。 外人都说义父对李氏并无好感,李氏母子在肖府中也只是个透明之人。可只有他知道,若义父真的不顾念李氏母子,早已将她休弃,赶离肖府,哪还会忍下这些年城中勋贵们的冷嘲热讽呢? 虽然义父并不曾真的与李氏有过夫妻之情,可义父在对待李家,对待李氏上,已经算是情深义笃,步步忍让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李盛博对付义父之时,他竟不曾有过一丝犹豫,是不是也打着即便大事不成,但有李氏在肖府为他们周旋,也不至于让李家人丢了性命的打算? 这个猜测让彭轩蹙紧了眉头,看着陈珂三人的视线也越不善。 “你们果真要做到如此无耻的地步吗?” 彭轩这意义不明的怒吼,让陈珂几人愣了一愣,也让怒极的彭轩暂解了心内郁气,在观察面前的这三名蒙面人时,也没有了之前的武断。 “等等,你们不是李府的探子。” 彭轩在又一次打量之后,开口确信道:“若你们是李府的探子,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自持,早在被我围住之时,便已开口声张虚势了,不会到了现在还四下打量,寻找破绽逃离此处的。” “你们究竟是谁?” 这句话问出口的同时,彭轩的身体已经微微紧绷,好似一有不对,他便要先制人,将这来历不明的三人给制住,不让他们轻易逃离。 “少爷且慢。”那名一直躲在门口向外观望的福伯此时突然从私兵之后走上了前来,伸手安抚了下彭轩,看着陈珂道:“你们,可是城中某家勋贵派来的探子?” “勋贵?”彭轩看着福伯,一脸的讶异之色。 “少爷实是不知,之前我听宰相大人说过,李大人在城中秘密笼络了不少勋贵之家,为的就是怕宰相大人会抢先一步联络这些人,会将他好不容易收拢的势力给搅乱。 他这抢先一步的动作也确实给宰相大人带来了些麻烦,只是他们所带来的危机还尚且可控,便没有对您说。 而唯一让宰相大人颇有忌惮,不曾有效控制的,是那些尚没有投奔到李大人的手下,反而在到处观望的世家勋贵这里。 宰相大人也曾猜测过,他们可能会在再次考察过李大人和宰相大人的实力后才会做出选择,甚至也有可能是在没有找到合意之人后,转而去效忠于太子的门下,所以在今日我临出门时,还特意让我带话嘱咐你,若是有哪家勋贵上门拜访少爷,定要对其以礼相待。 可不曾想,今夜这不知是出自于哪家的勋贵之人,打探方式别出一格,险些让我们当成了入府的刺客。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福伯低声同彭轩说过后,便要上前一步与陈珂等人见礼。可不知李毅是没站稳还是怎么了,此时竟突然向后迈了一小步,虽然他已经快地将自己的脚收了回来,但仍是被眼尖的彭轩看了个分明。 只见彭轩大喝一声,伸手将一脸莫名其妙的福伯给拽了回去,这边却又一摆手势,让自己身周的这一群围成了铁桶般的私兵上前一步,将陈珂三人困在了原地。 而他自己,却带着福伯向后用力一纵,跳出了彭府私兵的包围圈。 “这……这是怎么了?”福伯依旧保持着自己略略躬身的姿态,双眼迷茫地看着自己面前这突然紧张起来的形势,有些困惑。 “福伯,他们并非是什么勋贵之家的人,倒更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宵小之徒。”彭轩皱眉解释道。 “这、宵小之徒?”福伯扭头看去,问道:“城中会有哪个宵小之徒会如此不长眼,竟敢跑到你的府上来?依我看,他们就是出自勋贵之家,若不是我之前所想的那般,那就定会出自已经投奔到李大人那边的勋贵。” “他们?”彭轩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之色,突然向陈珂三人扑了过去,与此同时竟还怒声道:“既然如此那还跟他们客气什么?直接杀了了事!” 彭轩的这一动,自然也让围住陈珂等人的私兵也蠢蠢欲动起来,在彭轩刚刚出手与李毅交缠起来的那一刻,他们也分别向陈珂和王炳两人围拢而去。 迟尉在不远处见到此种情况,心下骇然,也顾不得再找寻什么时机了,直接从藏身之处跃出,向着彭轩冲了过去。 “小心!” 在打起来的一瞬,就已经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的福伯见迟尉突然冲了出来,忙高声向彭轩提醒道。 彭轩那是何人? 他可是邺都城中的执金吾!负责皇城守卫的!虽然他的武功并没有比迟尉、陈珂高一些,但他的机警却不输这里的任何人。 所以,在福伯还未曾开口之时,他便已从众多混乱的声音中,听到了迟尉所出的那声异响。 正当福伯的话音刚落,迟尉的一掌已经拍到,就在迟尉的手掌即将拍在彭轩的后背之上时,却让他一个晃招将李毅逼退开去,自己反而迅侧身,同样运起一掌与迟尉的掌势相接,而后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有眼尖的几名私兵见此时又蹦出一名蒙面人,忙上前一步,阻去了李毅的攻势,与他缠斗起来,也免去了彭轩腹背受敌的境况。 “你们,究竟是何人?”彭轩谨慎地盯着迟尉,开口问道。 他能感觉的出来,这新冒出来的蒙面人,功法路数与他刚才交手之人极为相似,必然是一伙的。 而据他所知,这种大开大合的武功路数大多都是军中所用,且他们的武功风格也都是正面相抗,攻势毫不拖泥带水,招招致命,很有军中人的果断之姿。并非像他之前所猜的刺客和探子那般谨慎游走,寻找时机一击毙命。 难道他们出自军中?莫非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哼!交手了这么久,彭大人竟还不知我等是谁的手下,看来肖相爷的势弱,也让你们失去了警惕之心啊!” 迟尉看了一圈陈珂等人的状况,心里飞盘旋一圈,而后压低嗓音,开口试探道。 以他在今夜所得来的消息看,似乎肖相在朝中的地位很是艰难,不止被李盛博夺了大半的人马对他反水,似乎连其他势力也参与其中,从旁打压,让肖相一派很不乐观。 本来他也想着借着李盛博这面大旗,好让自己等人从容退去,可却让彭轩看出了破绽;想说自己等人是勋贵之家的人,却也被李毅无意间的动作给坏了计划。 而现在他们已经交手,他又见彭轩脸上闪过忌惮,心知彭轩可能误会了什么,又不知他所误会的人到底为谁,只好说了句模凌两可的话,让彭轩自己说出来。 迟尉这个计划不说万无一失,但对此时的彭轩来说,蒙面人的这番说辞已经是回答自己了。 “果然!我早该想到的!”彭轩瞪圆了双眼,恨恨道:“你们是太子的人!” 迟尉听到彭轩的猜测,心里讶然,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略有得色。 “钟离睿这个卑鄙小人!”彭轩目龇欲裂,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挑拨李盛博与我义父反目,李盛博怎么可能会有胆子敢反我义父!现在他赢了,我义父已经在朝堂之上已无立足之地,敢问钟离睿可还高兴?”小說中文網 “话可不能这么说!”迟尉装模做样的反驳道:“宁国可是钟离家的,让肖相爷代管了这么些年,也该还给钟离家了,太子早已成年,本有独当一面的本事了,可肖相却屡屡阻挠,这与理不符,李盛博弃暗投明之举也是为宁国江山,无可厚非。” “放屁!”彭轩唾弃道:“钟离睿只是一心为了宁国江山?我看他不止为了江山,恐怕还是为了某个美人吧?” 迟尉并不曾细查过太子,但也知太子曾有个青梅竹马的美人,只是被肖相指给了他人,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想来彭轩说的美人,指的就是她吧? 迟尉的默默不语,倒让彭轩确认了此事,他怒道:“只为了一个女子,竟妄图将护国功臣给赶出朝堂!钟离睿也真不愧是钟离家的子孙! 不过,钟离睿这个算盘不会得逞的!只要有我彭轩在,我决不会让义父毁在钟离睿的手上! 倘若你今日侥幸逃出去了,就去跟钟离睿说,待我将那位公主安顿好了,就立时折返朝堂。届时,钟离睿就给我洗好脖子等着吧!” 此话说完,彭轩也不再与迟尉多说,摆好架势便向迟尉冲了过来,大有一决高下的意思。 而迟尉,也从彭轩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他今夜想要得到的消息,又见陈珂几人将彭府的这些私兵打的落花流水,早有意想要离开。 他见彭轩直冲过来,先是唿哨一声,而后脚下一晃,晃过彭轩的攻击,与陈珂几人转身便往彭府外奔去。 彭轩收势不及,被迟尉带的摔在地上,滚到了一旁,还不等爬起身,便听到迟尉的话远远传来:“彭大人此言,小人定会带给太子殿下,还望彭大人要赶在肖相爷被赶出朝堂之前重回朝堂啊!” 彭轩闻言,只觉的胸口怒火中烧,他说的意思是在他完成肖相的安排后会将势力转到朝中,与肖相联手对付钟离睿,可现在他听这蒙面人的意思,好似他已经被赶出朝中权力范围,现在正努力想办法往回爬。 第八十八章、追兵 天还不见亮,衣熠便自睡梦中惊醒。 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素白的床帐微微出神,似乎还未从梦中那可怖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急起伏的胸口才趋于平静,眼中的惊惶之色也没有之前那般浓重了,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 衣熠坐了起来,用手摸了一把脸,却摸到了一手的虚汗。 再睡下是不可能的了。 衣熠想了一会儿,起身来到小院儿里,笨手笨脚地替自己打了盆水,就这么在小院儿中洗漱起来。 就在衣熠用帕子拭脸之时,冷不防地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吱呀”之声。 衣熠扭身看去,却正看到迟尉几人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不待与衣熠打声招呼,又忙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闭紧了房门。 衣熠见到几人归来很是高兴,可又见他们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只觉不好。 她将未干的帕子随手甩进水盆里,急步走上前去将小院儿的门闭紧,可手上的一抹异样让衣熠的心跳漏了半拍。 血! 有人受伤了? 衣熠刚想到这儿,便听到巷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忙又返回井边,将水盆里的帕子拎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在沾有血迹的地方擦了两把,扭过头时,又见到青石地面上还滴有几滴血迹,衣熠来不及深想,急忙又跑到水井边,将盆中的水往地面上一扬—— “哗啦”一声,青石面上的血迹就这么被冲散了。 还不等衣熠松一口气,就听到小院儿的门被人用力地捶着。 “开门,开门!” 这大力捶动门扉的声音终于惊醒了青枢等人,她披着外衫哈欠连天地打开了房门,不满地嘀咕道:“这大清早的,是谁呀?” 可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竟然看到了自家姑娘此时正一手拎着一盆尤自往下滴水的水盆,一手拿着沾了些血迹的棉帕,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而姑娘脚下的石板地也湿漉漉的,弄湿它的罪魁祸不用问,也正是自家姑娘了。 正在主仆两人一个惊恐,一个惊诧地对视时,门外的人似乎也等不及般地再次用力凿起门来。 “快点开门!快开门!” 青枢不用看便知道,姑娘这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必是跟门外的人有关,而这么早就来砸门的,也必不是什么普通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迟尉他们来的,难道迟尉他们回来了? 青枢眼睛往迟尉等人的房门处瞥了一眼,只看得到闭得紧紧的门扇,但她反而确定了自己得猜想。 即使青枢的脑子里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可这也不过是一瞬间里所生的事,丝毫不影响她迅的动作。 她急忙走到衣熠的身前,将衣熠手里的盆子重新倒上了半盆水,又将剩下那小半桶的水泼在了自己身上,那张沾了血的湿帕子被她直接扔进了水桶里,随手将水桶重新放进了水井,而后才示意衣熠赶紧回到房间里,闩好门闩。 见到一切都没有差池后,青枢才气急败坏地扔下盆子向小院儿的门口走去,嘴里还不住抱怨出声:“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晚些时候再来?倒害的我撒了一身的水!这新换的衣衫眼瞧着又不能穿了!” 这边说着,那边两手一拔门闩,还不等自己将门扉打开,便被人自外推了开。 青枢躲闪不及,被大开的门扉给撞到了地上,一时“哎呦呦”的叫了起来。 这一下,倒把门外一脸凶神恶煞的几名官兵给惊到了。 “怎么了?怎么了?”玉瑶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也被吵醒了,急忙跑出房间查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衣熠也在屋内仔细地听着小院儿里的动静,此时听到了青枢的痛叫声,心里也是一紧,但她知道,此时还不是她出面的最好时机。 几名官兵还没把倒在地上的美人给扶起来,就见自小院儿的一间房屋内又跑出来个年纪尚幼的清纯佳人,一路跑到了摔倒在地上的美人身前,伸手挥开几名官兵的胳膊,全然一副防备的姿态。 “你们要对我家姐姐做什么?” 玉瑶瞪着几名官兵的视线里满是对登徒子的防范之色,吐出的话也是义正言辞的紧,倒先让几名官兵落下了话柄。 几名官兵相互对视一眼,他们之前虽然也存了些揩油的小心思,可现在被这清纯小佳人点出了心里的那点龌龊,也不由面露尴尬,急忙收回了他们的猪哥神色,上前一步,打起了官腔。 “这里的住家可是只有你们两人?” “你们打听这个做些什么?”玉瑶不去回答这名官兵的问话,反倒问起他来,脸上的防范之色愈加浓厚。 “……咳咳!我们可是奉彭大人的命令,在此搜拿钦犯,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官兵的话虽然严厉,可面对着这一大一小的两名美人,倒有些显得色厉内苒。 “这位官爷,”青枢见玉瑶张口欲言,也顾不得自己的痛楚之处了,急忙抢在玉瑶之前说道:“这间宅院是我家少爷买下的,现在住了我家少爷、姑娘还有我们这些仆役共十人。” “十人?”官差往宅院内瞧了瞧,却碍于挡路的玉瑶,没有看出什么来:“为何现在只你们两人出来应门?其他人呢?” “官爷这话说的,我们是婢子,住的院子离这门口又近,听到了有人敲门,自然要上来看一看是谁。至于其他的人,官爷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天色尚不曾大亮,能起得这么早的也就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了。”青枢说话有理有据,绝不给这些人找到一点话语上的毛病。 “嗯。”那名官差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你们起得如此早,可曾看到过有什么人从此地经过?” “并不曾见到,”青枢装模做样地想了想,而后回道:“我自起床后第一个见到的,可是官爷您呢!” 这饱含隐意的话,让面前这个审问的官差眯了眯眼,眼睛再次不露痕迹地上下瞄了眼青枢被水浸湿显露而出的婀娜身姿,他的眼中不由淫光一闪。 “嗯。”官差点了点头,虚荣心大为提升之时,对青枢所说的话也逐渐相信起来。 “那你这身上的水是怎么回事?”官差又问道。 “还不是官爷一大早的就那么用力的敲门吓唬我,我当时正在端水洗漱,不曾想被官爷您这一吓,打翻了水不说,还泼湿了我这新换的衣衫,这可真是……”青枢说着,又撅起了樱桃小嘴,似是不满的低头去拧自己的衣角,几滴水珠顺着青枢那纤白的小手滴滴滴落,好不诱人。 领头的官差看着青枢的动作,再一次清咳了两声,站在院门外向里望了望,果真见到一盆剩下小半的水盆,还有撒了一地的水迹,这一下,竟真的完全相信了青枢的话了。 此时官差见这家人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就要整队离开,继续去别出搜查。虽然这名领头的官差仍有不舍,可想到这是彭大人亲口布下来的任务,又不得不就此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又将青枢狠狠地看了几眼,似要将她装进心里一同带走般,然后才带队离开。 青枢和玉瑶一直目送着这队官差转过巷口,就此离开,而后站得笔直的青枢脚下一软,跌坐在了门口,脸上那带了一丝魅惑的微笑也消失无踪,替代它的反而是一头一脸的虚汗。 “青枢姐姐,你怎么了?”玉瑶见到青枢这副表情后,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搀扶进院儿内,让她坐在了竹椅上。 一直在房内等待着时机的衣熠听到玉瑶的话,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拉开门闩,跑了出去,看到跌坐在椅子上的青枢也被吓了好大一跳。 “先别忙。快去看看,他们转回来没有?”青枢扯住玉瑶的手,阻止了她继续为自己擦汗的举动,急声吩咐道。 “额……嗯!”玉瑶被青枢的表情惊了一瞬,而后听话地跑到门口向巷口望了望,见没有人再来之后,退回了小院儿,又将院子的大门闭紧,这才回来同青枢和衣熠摇了摇头。 青枢暗松口气,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将几名官差打走了,心里止不住地庆幸。 衣熠也被青枢使得这番美人计给惊艳到了,她这才有了些微的感觉。似乎自己身边那个熠安府第一女官又回来了。 衣熠心里欢喜,表扬了青枢一句后,突然想到了一直不曾露面的迟尉等人,于是急忙走到迟尉的门前,敲门问道:“迟哥哥?你在里面吗?”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不见应答,就在衣熠担心的不行,马上就要冲进去之时,才听到迟尉略带虚弱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衣熠听到迟尉的话,心里仍是很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向着室内看去。 内室的空间被两张床分割成两个区域,左边靠窗的位置是迟尉的。此时他正光着上半身坐在床脚处,一面咬着棉布带,一面为自己的右胳膊上药。 右边靠墙的区域是陈珂的。此时他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也不只是个什么情况。昨晚他所穿的夜行衣被胡乱地塞在了床底,在衣熠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一点黑色的衣角。 衣熠见到此,心下大惊。 迟尉和陈珂他们两人的武功她是见过的,当初他们能一路从余安跑到佑疆,除了有迟尉的好战术外,还有这几人高的武功一路护送。 连程耞都说了,这两人的武功比那个彭轩要高了许多。试想,连彭轩都比不得这两人,这邺都城中又能有多少人能阻拦得了他们? 可是程耞竟然说错了!昨晚他们不过去了彭府一趟,回来的迟了许多不说,迟哥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他们就定是在彭府受到了什么袭击,说不准彭府里早有高手坐镇,迟尉他们一去便遭了道儿。 想到这,衣熠不禁有些自责起来。 第八十九章、嬷嬷 “怎么了?” 迟尉等了片刻,也不见衣熠开口问询,抬起头一看,竟现她正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的伤势愣愣出神,心里明白她这是又钻了牛角尖,于是率先开口问道。 “迟哥哥,你们的伤……”衣熠的思绪被迟尉给唤醒,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迟尉平静的目光,不由得生出一股忐忑之情来。 “无妨,都是些皮肉伤,无甚大碍。”迟尉说着,将手里的棉布仔细别好,又左右动了动胳膊向衣熠示意自己是真的无碍。 “嗯……”衣熠的情绪依旧有些低落,脑袋也垂了下去,似乎还在为他们的伤势所自责。 “不是彭轩伤的。”迟尉好歹也算是看着衣熠长大的,见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小脑瓜里在想着什么,于是他开口解释道:“是我们去了皇城。” 皇城? 衣熠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抬起头,看着迟尉,好似被吓到了般。 是了,她之前在房间内听到外面的那名官兵说在捉拿朝廷钦犯,一时还有些糊涂来着,现在想来,那帮官兵既然要捉拿朝廷钦犯,那被捉拿之人必然是做了什么威胁到当权之人的事。 而被冠有朝廷之衔,也定是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大宁国身份最尊贵的人不做他想,就是尊正帝。 可依着她之前的命令来说,迟尉等人也仅仅是潜入了彭轩的府邸,这件事又怎会威胁到尊正帝呢?除非他们做了其他她所不知道的出格之事。 而若论到比闯进朝中大员之府邸外更为出格的,那岂不就剩下闯入了皇城吗? 衣熠想到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蹦,好似下一秒就要顺着自己的嗓子眼蹦出来般。尛說Φ紋網 虽然她没有去过皇城,对皇城的布防也没有打听过,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尊正帝的宫邸,是代表了宁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势之处!即便尊正帝再怎么不作为,导致皇权旁落,皇城的守卫力量也绝不会因此而疏于防范。 若说到迟尉他们的身手,衣熠自然是很有信心的,让他们去闯闯彭轩的府邸也就罢了,可让他们去闯大宁皇宫? 那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何况,她也相信迟尉他们的心里有着分寸,在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之下,他们是绝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的。 昨夜究竟生了何事?竟会让他们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非要去皇宫里查个究竟呢? 衣熠呆呆地看着迟尉,虽然没有说话,可她的脸上已经将她的那些困惑和不解一一摆在了上面。 衣熠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们要去皇城?难道是彭轩看穿了我们的把戏,故意做下圈套来害我们?” 迟尉摇了摇头,道:“我们是自愿去的,跟彭轩没关系。” 衣熠非常不解,迟尉不得已,才将昨夜所生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我们自从彭府离开后,虽然也被彭轩派出的人一路追赶,只是以他们的身手来说,我们摆脱的也很容易。 在回来的路上,却是打正德门路过。 本来在这个时辰,正是宫禁最严之时,每扇能进入皇城的门都有大量的守卫在此守门,可今日却很是稀奇,这正德门的门口既无守卫又不曾锁门。 我们本也不曾注意到这点,只是埋头赶路,不曾想此时却突然从一边的巷口里走出一个年级不大的侍从,他一路鬼鬼祟祟地跑到正德门的门口前去敲门。 我们见有人挡路,便都各自隐藏起来,想等到他离开后再回来,可陈珂却认出来给那侍从开门的,正是前些时日将青枢的信件转交于他的那个嬷嬷。 我们心觉蹊跷,便偷偷缀在了那嬷嬷的身后,一路跟进了皇宫。 而后,便从那个嬷嬷与那名侍从的对话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迟尉说到这儿时,略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对面床上躺着的陈珂,见他无甚反应,又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个嬷嬷,是肖相的人。” “肖相的人?” 衣熠大惊失色,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件极为紧要之事。 “那阿姊送来的信……” “姑娘请放心。陈珂拿回来的那封信虽然是月萝姑娘所写,但那位嬷嬷却一直都以为这信是青权写给她的家人的。”迟尉见衣熠如临大敌的模样,出口安慰道:“宫里有青权在呢,她不会让月萝姑娘受到任何伤害,任何怀疑的。” “迟哥哥就如此肯定吗?”虽然有迟尉的安慰,可衣熠仍是有些不放心。 “这是自然。”迟尉点了点头,道:“这可是青权亲口与我说的。” “青权?”衣熠一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激动道:“迟哥哥可是见到青权和玉瑶了,那你有没有见到月萝阿姊?她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衣熠不止嘴里焦急地问着,双手也迫不及待地抓住迟尉的胳膊左右摇摆,完全忘了迟尉的身上还有着不轻的伤势。 “咝——”迟尉倒吸口气,额上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度渗了出来,也让衣熠吃了不小的惊吓。 “迟哥哥,你没事吧?”衣熠慌忙松手,脸上又浮起忐忑难安的神色,见到迟尉新缠好的棉布上又渗出点点的血迹时,又不知所措起来。 “呼——我没事。”迟尉侧头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胳膊,缓缓呼出口气,也迈开步子远离衣熠几步,怕之后她又情绪激动起来,让自己的胳膊受苦。 “我只见到了青权和玉瑶,并未见到月萝姑娘,她们不在一处。”迟尉说完这句话后,急忙以没有受伤的手去捂自己有伤的胳膊,谨慎地看着衣熠。 可他却是多虑了,这次衣熠也吃到了教训,再没有奇失态地冲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就猛摇,反而现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不在一处,这信又是如何通过青权开传达的呢?”衣熠疑惑道。 “这要多亏了在月萝姑娘身边侍候的另一个嬷嬷——季嬷嬷了。”迟尉解释道。 “就是我让你查的那个季嬷嬷?”衣熠皱了皱眉,显然对此人极为不信任。 “不错。”迟尉颔,坐到了床上,继续道:“季嬷嬷的身份,我也从青权那儿得知了,我认为,这个季嬷嬷是可信任的。” “迟哥哥不妨说来听听?” 衣熠知道迟尉看人很是老辣,基本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她尤记得彭轩和那个送信的嬷嬷,按迟尉所说都是些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不由提起了万分的小心,虽然在她的心里是信任迟尉所说的,此时却仍是抱有一些怀疑。 迟尉见衣熠仍是怀疑,心里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也没有被衣熠的不信任所伤,反而面色平静地讲述起来。 “据青权所说,这个季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因为她做事有眼色,有分寸,有心机,所以被皇后倚重,为皇后做下了不少阴私事,为此也得罪了不少宫里的夫人们。 有一次她在一次宫宴之上,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丢了皇后不小的脸面,被皇后责罚,丢在了掖幽庭不管不问,时日久了,她也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再不想着能回到皇后的身边了。 可这季嬷嬷虽然绝了再出去的心思,其他的夫人们却不会因为她被皇后责罚而饶过她,又见皇后似乎放弃了她,便一股脑地将她们对皇后的怨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季嬷嬷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边在忍受其他夫人的责难同时,边暗中展自己的势力,最终她成功了,不止当上了掖幽庭的管事大嬷嬷,还把持了后宫里不少的势力。” “这么听来,这个季嬷嬷的心机手段似乎比我预想之中更是深沉老辣,即便我将青权和玉瑶放进宫中去帮月萝阿姊,也恐怕斗不过这个嬷嬷。”衣熠听了迟尉的话后,更显得担忧了。 “姑娘先别急,且听我说完。”迟尉说的口渴,端起茶来饮了半盏后,才继续开口:“虽然季嬷嬷看起来威风无二,可后宫里说到底还不是她这么一个奴婢能左右的,见她有了不小的势力,最先跳起来的,不是那些曾经处处针对她的夫人们,反而是皇后。 季嬷嬷是个聪明人,她自知自己斗不过皇后,再看宫中的夫人们,也大都与自己有间隙,完全靠不住,此时恰巧月萝姑娘入宫,让季嬷嬷看到了希望,便主动找上了月萝姑娘效忠。” “主动?”衣熠嗤笑道:“我看她是见尊正帝对月萝阿姊抱有不轨之心,想要依靠尊正帝的权势来助她自己吧?” “并非如此。”迟尉摇了摇头,“据青枢说,月萝姑娘在馆娃坊建成之时,便被尊正帝传唤了,是季嬷嬷使了什么手段,让月萝姑娘逃了一劫。之后她虽无什么建树,但处处维护月萝姑娘,有的时候还不顾自己的安危,舍命相助,由此看来,她是真的忠心于月萝姑娘。” “不顾自己的安危?”衣熠挑了挑眉,“会不会是苦肉计?为了让月萝阿姊相信她,所以才……” “姑娘!”迟尉打断了衣熠的话,眼里带着不赞同:“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可这都是青权所说,您还要怀疑她吗?” “我……”衣熠被迟尉这一呼喝,也有些觉察出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青权向来都是谨慎小心的,她不说还好,倘若说了,那必是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考察,有了确切的结果后才会说出来的。 第九十章、儿女 迟尉这么一喊之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过重,不由软了下来,道:“青权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她不会说没有依据之事,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的。” “我,我知道。”衣熠略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我只是担忧……” “相信青权吧,她在宫中,见的比我们多,听的比我们多,想必她所想的也会比我们多。她所说的话就必是她在经过各种考量之后所验证出来的。”迟尉微微叹气,他知道自家姑娘的心里是担忧月萝姑娘的,可是她再怎么担忧,也不能担忧到开始怀疑自己亲信的地步上来,一次两次没关系,时日久了就定会寒了底下人的心,他绝不能让自家姑娘起了这种念头。 “……迟哥哥,我始终不明白,宫中那么多夫人,为什么季嬷嬷会选了月萝阿姊?她难道不知道月萝阿姊的身份吗?就算是月萝阿姊日后会夺得帝宠,可她是绝不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的,这后宫之中还是在皇后的把持之下,她这么做又有何意义?” “姑娘所想也没错。只是你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肖相。他可是也在护着月萝姑娘的。”迟尉提点道。 可衣熠却在想了想之后依旧摇头:“肖相虽然是一个原因,但以他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怕是也只能维持自己不倒,就是他再想关心月萝阿姊那边,也无法同之前一样,能帮月萝阿姊挡下那么多麻烦了吧?” 迟尉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衣熠这句话说的也确实没错,若肖相的势力还一如往常,那在月萝姑娘见到青权和玉瑶之时,就会想尽办法将她二人调到自己的身边,而不是任由二人还在原来的宫婢之处了。 “会不会,是另一个原因?”迟尉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道:“青枢还与我讲了一个她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无从查证,她说的也不是很肯定。” “什么消息?迟哥哥快说说。”衣熠着急道。 “据说,季嬷嬷并非是一小就入宫的,她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入的宫,在入宫前早已嫁了人,还曾有过一儿一女,可在她入宫之前,她的女儿就已经离她而去了。” 迟尉看着衣熠脸上的表情,心下了然。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波澜不惊,一副完全不意外的样子,可他仍记得自己刚得知此消息时,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并不比此时的衣熠好了多少,也便理解了衣熠满脸的惊诧之色。 “二十五岁?”衣熠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唐:“这都已经是宫里的宫女出宫的年纪了,宫里怎会要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姑娘来侍候贵人呢?更何况还是去侍候大宁的国后?” 迟尉也皱了皱眉,看样子也很是想不通,只是他的嘴里却还说着更为荒唐的事:“不止如此,听说这季嬷嬷还是从李府出来的,据说曾是李家女儿身边的大姑姑。” “李府?李家女儿的大姑姑?去做了宫女?”衣熠一脸的问号,困惑道:“这是谣传吗?未免太过离谱!” “不管这个季嬷嬷真正的来历如何,只是她二十五岁入宫做宫女,且她曾有过儿女之事确是属实的。”迟尉自然知道这个消息有些让人无法信服,但在尴尬之后,他却将他确认的事再重复了遍:“这件事,有不少宫里的老人都知道。” “就算这是真的,又跟她去效忠月萝阿姊有何关联?”衣熠想不透这其中的关联,索性问了出来。 “恐怕,她是将月萝姑娘当成了自己早去的女儿了。”迟尉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 “当成自己的女儿?”衣熠似乎找到了什么破绽,怀疑道:“难道月萝阿姊长的跟她的女儿相同吗?” “应该不会。”迟尉摇了摇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恐怕是月萝姑娘的其他地方比较像季嬷嬷的女儿,所以她才会如此看顾吧。” “这也是青权说的?”衣熠皱眉。 “是。”迟尉点头。 “迟哥哥你之前说,她有一儿一女,既然她的女儿去了,那她的儿子呢?”衣熠突然问道:“既然她真的这么喜欢孩子,为何抛下她的儿子入了宫?” “可能……她只喜欢她的女儿?”迟尉猜测道,可再一看衣熠的面色,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猜测比之前那个消息还要离谱。 “不可能。当母亲的,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的孩子抛弃?就算她这么想,她的夫君可会同意?定是这其中生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衣熠知道迟尉的猜测是他胡乱想的,可她却还是在脑海里盘算了番。 “会不会,那个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是她夫君与别人所生,放在她的名下教养?”迟尉很快又起了个猜测。 “若真这么说来,也真的有可能。”衣熠点了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虽然她桶失爱女,她的夫君和那个儿子应该也在吧,他们又怎会让她轻易进宫,一进就进了这么多年?” “许是……被休弃了?”迟尉想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可看着自家姑娘这么认真的思考着,又不忍让她一个人去纠结。 “被休弃?或许有可能。”衣熠又陷入了深思:“只是,即便她被休弃之后,她还有主家呢,身为李家女儿的大姑姑,不是应该随着李氏嫁入肖府吗?她竟没有同去?” 这个迟尉是真的答不出来了,他只能无奈地看着衣熠在那儿自言自语,非要从这些只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找出一个能证明季嬷嬷无坏心的证据来。 “李府,李氏……”衣熠一会儿来回转着圈,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歪着头不知在回想些什么。 迟尉见衣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好去打扰她,直接走到陈珂的床前,将他床下的那套沾血的夜行衣拿了出来,随便卷了卷后扔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衣箱里,随后他又走回了桌旁,就着剩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ωww.xSZWω㈧.NēΤ 衣熠左想右想,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是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所以也不自觉的在桌旁坐了下来,垂头深思。 季嬷嬷是李氏身边的大姑姑,理应是在李氏嫁入肖府后跟着她一同进入肖府侍候的,可李氏并没去,反而留在了李府,而后,她的女儿没了,她被她的夫君休弃,入了宫做了宫女,却与皇后牵扯不清。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何不同李氏进入肖府?她的女儿为何没了?她的夫君又为何将她休弃?她怎么入宫做的宫女?她是如何得了皇后的青眼? 这些都是一团迷,也都是衣熠对她的怀疑之处,若不弄得清楚明白,她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总会不自觉的去怀疑她。 而知道当年往事的,除了季嬷嬷本身,就只有李盛博和李氏了。 但她是绝不可能去找李盛博和李氏去问询的,就算找到了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将李府之事与她明说。 那么剩下的人中,知道全情的恐怕也就只有季嬷嬷的那个夫君,还有她的那个儿子了吧? 衣熠想到这里,心里有了目标,她长吁口气,稳下心神后,抬头望去。 迟尉此时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并不乐观之处,眉头皱的死紧,一张脸也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隐约中还带有一丝丝凌厉之色。 这样的迟尉与衣熠平日里见到的迟哥哥是不同的,她很好奇迟尉此时想到了什么,又很害怕迟尉的这个消息又是件不好的消息。 衣熠迟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唤道:“迟哥哥?迟哥哥?” 迟尉的思绪被衣熠的呼唤拽了回来,见她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不由扯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来。 “迟哥哥,你刚才在想些什么?”衣熠顿了顿,严肃道。 “没什么,”迟尉眼皮向下垂了垂,以杯掩面道:“只是想到了临分别时,青权说过的话。” “青权说了什么?”衣熠好奇道。 “只是一些客套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迟尉微微一笑,却引来衣熠更加怀疑的视线。 迟尉也知道这个谎圆的有些仓促,却仍是微微一笑:“青权说了,季嬷嬷出身的这个消息无从验证,若想弄明白恐怕还要给她们些时间。” 衣熠听到迟尉的话,未免心里一跳。 “给她们些时间是可以的,只是迟哥哥你还要冒险入宫去一趟吗?”衣熠看着迟尉,一脸的严肃。 “这个,自然不会了。”迟尉有些讪讪道。 “希望如此。”衣熠深深地吐了口气,又扭头去看至今没有什么反应的陈珂,疑惑道:“陈哥哥是怎么了,怎么至今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恐怕是晕过去了。”迟尉上前看了看,而后说道:“他的伤比较严重,自进屋后,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什么?”衣熠大惊失色,她竟然沉浸在季嬷嬷等人的身上,竟没有注意到陈珂他们的状况,之前还一直以为是他太过疲累,所以才没有向自己见礼的。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呢?李毅和王炳呢?他们两人可还好?”衣熠说着,便向陈珂的床前走去,却被迟尉阻止道:“姑娘放心,他们两人都好,只是我劝您还是别看了,免得污了您眼。” 衣熠本想强硬的推开迟尉走过去,可她也在迟尉的眼里却看到了认真和倔强。 衣熠无奈,压低了声音问道:“适才忘了问你,这些官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会伤的这么重?” 第九十一章、纠结 衣熠的话才问出口,就明显见到迟尉脸上的神色一僵,似乎被踩到了痛脚。 “我……我们在宫中遇到了虎威侯。” “虎威侯?”衣熠一愣,不可置信般问道:“怎么会?我早就听说在庆功宴之后没多久,他们这些有封地的王侯都已经赶回自己的封地了,他怎么还会在这里?” 迟尉在衣熠一脸的惊诧之下垂下了眼睑,轻轻摇头道:“他没有回去,因为他破黎有功,尊正帝准他给他的母亲——惠夫人过完寿辰后再回返封地,还特别让他住在了他母亲的敦惠殿,也能一解他们母子的分离之情。” 衣熠听到迟尉的解释后,神色中带了深深地愤恨,嘴上也不由嗤笑出声:“有功?像他这般如此卑鄙下流之人在尊正帝看来,竟然还是个有功之臣?” 迟尉默了两息,道:“可能也是看在月萝姑娘的份上吧。” 衣熠的面孔阴沉了下来,心里痛苦,却无法纾解,只能另起话题:“他与你们交手了?” “是,在离开之时不慎遇到了他。幸好我们身穿夜行衣,我又没怎么动手,所以他也没认出来我们的身份。”迟尉坦白道。 衣熠再没有问话,她能猜到当时生了什么,之后又生了什么。 这场争斗很有可能就是迟尉主动出手的。 在面对一个杀害了自己亲族,又玷污了自己未过门妻子的禽兽,即便是有着再强大的忍耐力,再坚定的内心,也绝抵抗不了在那一瞬间心中暴起的复仇之心,最起码,她衣熠是抵抗不了的。 推己及人,迟尉这么做虽然看起来很鲁莽,很不负责任,可她是不会为此责怪他的,因为她知道,迟尉这么做了,受到最大打击的,不会是她衣熠,也不会是陈珂、李毅、王炳他们三人中的任意一个,反而是有着决定权的迟尉。 迟尉的不顾后果,不止让他所带领的属下受伤,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和自责中,而且也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力。 这种感觉,就如同她在命令迟尉等人去一探彭府,却又再见到迟尉他们负伤而归之时,心中霎时被后悔、怨恨、自责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那种忐忑所充斥一样。 心酸懊恼,而又冷静。 “迟哥哥你,就先好好休息吧,等你伤养好了,我再来寻你。” 衣熠陪着迟尉坐了一会儿,见到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也不见他动一动之后,微微叹气,而后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就走出了迟尉的房间。 “姑娘。” 守在门外的玉瑶见衣熠出来了,忙垂揖礼道。 衣熠点了点头,看到原本坐在葡萄藤下的青枢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便知她已经缓过来了。 “玉瑶,你去让青枢做些补身子的汤,一会儿给迟哥哥他们送来,吃过饭后,再让她悄悄去趟客栈,给青璇带个话,务必要让她偷着弄些伤药回来。” 衣熠站在门口想了想,低声吩咐了句,在玉瑶领命离开后,自己又扭头去敲了敲李毅、王炳的门。 过了一会儿,只见门被开了个小小的缝隙,程耞露了一半的脸出来,在见到叫门的人是衣熠时,忙大开房门,将衣熠让了进去。 “怎么样了?”衣熠边向室内走去,边低声问着。 “没什么大事,只是李毅伤得有点重,得养两天。”程耞在衣熠进屋后,又向门外张望两眼,尤其是在有书童居住的那个房间多看了一会儿,而后才关好门,跟着衣熠的身后走进来。 “姑娘。” “姑娘。” 李毅、王炳两人见到衣熠走进来,忙撑着身子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给她施礼,却被衣熠快走几步给按住了。 “不用忙,躺下吧。”衣熠手下按着通铺上的两人,摇头示意。 “我代迟哥哥来看看你们二人的伤势如何,若是挺不住也不要硬撑,虽然现在找医者是有些危险,但我还有办法应对,你们也不必因为担心而忽略了自己。” 衣熠口中的这番说辞,也是出于为迟尉之前的冒然行事而做的找补。 她平日里虽然跟这些人没什么过多的交流,不像了解陈珂、迟尉那般的了解他们的为人,但在逃难的那段日子看来,他们也都是心有主见的人。 虽然他们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性,可今日迟尉这做法说的好听了是一解亡国之恨,可再往细里分析,都知道他是出于自己的一些私心而与虎威侯动手的。 他们可以忍受自己的将领言行不端,举止粗鄙,甚至还有可能会为此而欢呼,心生亲近,可他们却绝不会忍受自己的将领不顾大局,为了一瞬间的恩怨情仇而将兄弟们暴露在那么危险的境况之下。 衣熠也正是因为这点,才在从迟尉的房间里出来后就又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里,想要挽回些迟尉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避免众人对迟尉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姑娘放心,我们没事。”李毅是这几人之中最精明的,他是最快从衣熠的话里剖析出她的意思的,也是这三人中最快表明自己心意的。 “是啊,姑娘,我们都是皮外伤,不用找医者,在屋里呆两天就好了。”王炳虽然没听出来衣熠的意思,却也跟在李毅的身后表忠心,这对衣熠来说,也算是间接完成了自己心中所想吧。 衣熠听到这两人的话,逐渐放下了心来,又在屋内向这两人问了些话,而后才在玉瑶的呼唤之下前去用膳。 来到正堂,衣熠见空荡荡的房间,感到了些孤单,又不见青枢在房内候着,便问玉瑶道:“青枢呢?” “她去送信了才啊!”玉瑶愣了一下,很快接口道:“不是姑娘让她出去办事了吗?” 衣熠经玉瑶这么一提醒,恍然想起这件事来,轻轻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失笑摇头。 她刚才过于关注李毅和王炳的情绪,都忘了这之前曾叫青枢去寻青璇了。 “她何时去的?”衣熠走到桌旁,在椅子上端坐下,边看着玉瑶布菜,边开口询问道。 “走了能有半盏茶了吧?”玉瑶也有些不确定,停下手来仔细想了想,而后又点点头肯定道:“半盏茶了。” 衣熠点了点头,接过玉瑶盛好的饭菜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起来。 那这么说的话,再过半柱香的时间,青璇就能到了。 衣熠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又抬眼向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心下确定之后,又开始盘算起其他的来。尐説φ呅蛧 听完迟尉讲述过他在彭轩府里听过的事后,她又对肖致远此人有了一个新的判断。 之前,她一直以为肖相的势力深不可测,在被有太子和许多肖派旧臣支持的李盛博暗中算计的同时,还敢向刘府这么显眼的人家出手,真可谓是无畏无惧,这一下不止吓住了叶飞飏和宋何,连她都被吓到一度惊慌失措。 可如今看来,他那时的所为,也不过是奋力一搏,将自己隐藏的危机暂时掐断罢了。 她也真是傻的可以,竟然就没有想到为何肖相在出了那么一次手之后,就毫无动静了?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将出逃之人逮捕归案吗?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时并非是肖相不想作为,而是他身边的心腹被李盛博拉走了大半,他那时为了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不得不动用自己剩余的大半势力来与他抗衡,所以他的人手只在城中搜寻了刘盼儿一阵子就没了踪迹。 而后,城里就出现了许多巡逻的官兵。 执掌邺都城巡徼的理应是执金吾彭轩,可当时她一直以为这些人是为了抓捕刘盼儿或是与钱府旧案有关的人。却从没想到过,这也有可能是李盛博安排的人马,或者说是与军部更为亲密的太子所安排的人马。 可最让衣熠感到惊奇的不是这些,而是肖相明明在朝堂之上被打压到基本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了,他竟然还让自己的义子——彭轩去秘密保护月萝阿姊! 他在打着什么主意?难道又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吗? 衣熠想到这里,又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肖相真的这么眷恋美色,这么些年下来,他也该娶了不少貌美如花的夫人了,可他的府中却只有一个李氏!最关键的是,这个李氏还不曾生育过他的孩子!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所能做下的事! 而且,即便他再如何被太子和李盛博所打压,也不见他把叶飞飏和宋何从廷尉府里放出来,不止如此,她连叶飞飏的信都不曾见过一封! 这也完全不像是一个被朝廷排挤的朝臣所能做到的! 肖相这个人,果然深不可测,就如同迟尉所说的,他现在看起来势颓,可他并非就真的势颓了,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一次计策,一个彻底改变朝堂格局的计策。 衣熠握着汤匙的手不由顿住了,她怔怔的望着倒映在汤碗里自己的面容,有些茫然。 肖相真的太过强大,强大到让她看不到希望,每当她以为自己接近那个人一点了,可结果却让她看到自己离那个人更远了一点。 在邺都城拼了这么久,却还是挣扎在肖致远的阴影之下,她是不是应该改变策略,如同月萝阿姊所说那般,不能只依靠叶飞飏和宋何那两只小鱼呢? 第九十二章、就医 衣熠这边还在愣愣地出神,玉瑶却在她的耳边轻轻提醒道:“姑娘,青璇姐姐回来了。” 衣熠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她推开被搅得彻底没了热气的汤水,起身站了起来:“让她进来。” 玉瑶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吩咐,忙快手将碗盘捡出去,收拾妥当之后,将青璇唤了进来。 “姑娘。”青璇进屋揖礼。 “都带来了?”衣熠问道。 “是,都交给青枢姐姐了。”青璇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 “嗯。”衣熠应了一声,而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久久不出声。 青璇呆站在一旁,一脸的茫然。 姑娘将自己偷偷过来,难道真的就只是想让自己送药吗?别的没有吩咐? 在青璇还在错愕之时,衣熠又突然开了口:“青璇,你来时可曾被人注意到?” “不曾,”青璇听到衣熠的问话,忙回过神来回答道:“婢子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人,况且现在城里正乱着,路上的行人都不剩几个了,走这种小路的就更没什么人了。” “城里正乱着?”衣熠皱了皱眉。 “是啊,听说昨夜有四个武艺高强的刺客闯进了皇宫,正巧被虎威侯给撞个正着,此时正在满大街的张贴画像,到处拿人呢。”青璇这么说着,又从怀里拿出四张因胡乱扯下而略有褶皱的画像,搁在了衣熠的面前。 衣熠拿起其中的一张,还不等细看下面的介绍,便先笑了出来:“这就是那四人的画像?” 玉瑶也很是好奇这画像上的内容,见自家姑娘笑得不行,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却差点笑到打滚。 画像上无一例外的是四个极为相似的人头像,同样黑巾蒙面,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就是他们眼睛的大小不同,画师可能也想突出这通缉犯的不同之处,故而眼睛略大的给画成了一双牛眼,眼睛略小的给画成了一条直线,若非衣熠识得这画中的四人,也恐怕被这画师给误导了去。 “这画师画的倒是很有水平,可知是廷尉府的哪位高人之作?”衣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用手帕揩去眼角的泪水,摇着头去问青璇。 “这画师并非是廷尉府的人所作,而是虎威侯亲自所画。”青璇不知这两人在笑些什么,虽有奇怪,却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据说,昨晚那四名刺客只有虎威侯见过他们的模样,其他人连影子都没瞧见一眼,所以这书画之事也便由虎威侯亲自动笔了。” 青璇这么一说,非但没有让衣熠止住了笑,反而让她笑得更为厉害了。 “你、你可知,这四名武艺非凡的刺客都是何人?”衣熠再次揩过眼角后,笑着问青璇道。 “这……”青璇心下有些犹疑,不确定地开口道:“莫非……是姑娘所识之人?” “也是你所识之人。”衣熠又点头笑道:“是迟哥哥他们。” 青璇听到这之后,眼睛不由瞪大了些许,紧接着她又想到了自己偷偷带回来的那些草药,大惊道:“怎么会是他们?他们受伤了?” “嗯。”听到受伤这个词,衣熠的神色又有些颓然下去:“他们入了宫,不小心碰到了虎威侯,一战之后受伤颇重。” 青璇见衣熠神情低落,不由暗怪自己多嘴,忙移开话题道:“迟小将他们都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城内逃脱,那这小小伤势也必然奈何不了他们,此时看着是严重了些,好好将养些时日也就全好了,姑娘大可放心。” 青璇不愧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三言两语间便让衣熠重拾信心,情绪也好了许多。 “希望如此吧。”衣熠感叹道,而后她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迟尉四人此时正被通缉一事,又不禁有些惶惶:“虽然迟哥哥他们的通缉令所画的与他们并不相像,可这通缉令已经下来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对待。” “只依着这画像,婢子倒不认为他们能找到迟小将等人,只要他们安心在小院儿里躲下去不就好了?”玉瑶看到青璇面有难色,开口解围道。 “只是躲在小院儿里又能躲多久呢?”衣熠反问她:“虽然画像是不同,可伤势不能作假,他们若真狠下心,一间间的查过来,我们还能如此好运的蒙混过去吗? 况且,陈哥哥现已昏迷,连汤药都灌不进去,我们此时也不能立时就去医馆找医者前来诊治,若是在这搜查期间,陈哥哥挺不住了,最先、倒了下去,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玉瑶听到衣熠的反问后卡壳了,微张着嘴在一旁讷讷不语。 “要不,就将他们送走?”青璇也想出了个主意,“只要不在邺都城内,那些官差想找也找不到了。而陈小将的伤势也能去找医者诊治了。” “送出城倒是好办法,可是眼下这么多官兵,我们如何将他们运送出城?何况此时还是在邺都城内守卫最为森严之时,送出城一事更是难上加难。”衣熠想了想后回答道。 “姑娘,婢子倒觉得,即便我们能将陈小将他们送出城,也最好不要这么做。这不是个好法子。”此时,青枢从门外走进来,轻声说道。 “为何?”玉瑶一派天真,可她的视线里明显是更支持青璇的说法的。 “你忘了!当时我与那官差说话时,明明说我们小院儿里是十个人的,可此时你们又将小院儿里的人偷偷送走,这岂不是说我们小院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青枢说完,眼睛便盯着衣熠不动了,衣熠知道,她这是期待自己出来拿个主意。 “青枢说的也没错,只是陈哥哥的伤势也确实等不得了。而我们此时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医馆请人,怕被那些官兵察觉到什么破绽。”衣熠想到这些问题,不由轻轻按了按额角,只觉得向前不是,向后也不是,自己好似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想脱困,却又无计可施。 “姑娘可否听我一言?”青枢此时却开口问道。 “你要说什么?”衣熠抬眼瞄了她一眼,感觉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 “陈小将的伤势婢子虽未曾看到,可婢子见迟小将的模样也知陈小将此时是个什么处境。姑娘既然想去找寻医者为陈小将治伤,又何必非要去医馆去请呢?何不去医者的家里去请呢?” “家里?”衣熠想了想,问道:“这样不会引起官差的怀疑吗?” “只要我们不是在医馆去请医者,他们又怎知我们是让医者前来看病的呢?”青璇想了想后,接口道。 “正是如此。”青枢点了点头,又道:“至于那些官差会不会挨家挨户的来搜查,婢子认为他们近些时日可能不会。” “近些时日不会?”衣熠抓住了青枢话中的重点,仔细想了想之后,似乎有些恍然。 是了,现在朝中的格局已经改变,且正在大幅度的改变,虽然有迟尉等人闯入皇宫此事将大家的眼光挪开了一瞬,可却也只是一瞬。 现在朝堂的官员最主要的还是站队,然后痛打敌营官员。 而此时迟尉他们的出现也很稀奇,又是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可却并未惊动到任何人,若非是被虎威侯一个不小心撞到,他们还真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这对尊正帝来说是攸关他性命的大事,可对于朝廷中急于站队的大臣们来说,却是一个很好攻击对方官员的工具了。 况且,虎威侯虽然已经看到了迟尉等人大概的模样,却并未看全,只能凭着他有限的记忆满城搜寻,即便他再是努力,可主动权却掌握在朝廷大臣的手中。 他们也可能凭借这点到处攻歼,说不准这刺客的帽子就会平白无故地扣到可了朝中某位无辜大臣的头上,再由这位大臣牵扯出更多的大臣。仦說Ф忟網 那届时,他们这群真正混入皇宫的刺客就微不足道起来了。 他们只要在这个时候好好养伤,尽快在虎威侯一怒之下做出挨家挨户搜查的命令之前将伤势恢复到正常即可。 想通这一观点的衣熠着实松了口气,看着青枢的目光也带了赞许之色。 “青枢说的确实不错,那就依你,快去找名医者来给陈哥哥他们看下伤势,再不可耽误下去了。”衣熠这么吩咐着,便见青枢低头,领命而去。 青璇见到此事已解,便不再开口,站到一旁,等着衣熠的吩咐。 衣熠解决了一件目前来说最为要紧的大事后,端起一旁的茶水啜了一口,而后她又看向青璇,问起了她心里另一件最为惦记的大事来。 “青璇,你有没有听说过,肖府李氏的一些事情?” “肖府李氏?”青璇扬了扬眉,没想到自家姑娘会问到这个人的头上,她侧头想了一想,隐隐想起来一些关于李氏的事情,便向衣熠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李氏在嫁于肖致远时,她的身边可有哪些陪嫁?” 第九十三章、李氏 不得不说,衣熠此时去问青璇,并不是因为她确信青璇知道些什么,也没真的打算从她这儿得到什么消息,她会问青璇这个,其实是存了些考量的心思。 青璇虽然开这个红袖招没有多久,而且红袖招刚开业,邺都城里就开始戒严了,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各商铺的客人便少了,所以红袖招的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 与之相对应的,是青璇从红袖招的客人嘴里听到的消息也少了很多。 如果这个时候,青璇还打着在红袖招里坐坐就能轻松得到消息的主意,那绝对会让衣熠对她失望的。 衣熠看着青璇的眼神里隐藏着迫切,但她的面上却仍然不咸不淡的。 青璇并不知道衣熠的这些小心思,她只是侧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便开口笑了:“姑娘问的,可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吧?” 衣熠有些惊奇:“你,打听过十三年前的旧事?为何会打听这些?” 青璇听到衣熠的问话,理所当然的答道:“婢子虽然不才,只会做些东打听西打听的小事,但婢子跟了姑娘这么些年,姑娘要做什么,婢子的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有关那家人的事,婢子是丝毫不敢大意,别说是他家夫人,就是他家后院儿里扫地的老嬷嬷,婢子也知道不少。” 衣熠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让青璇搜集些情报,却没有给她明确的目标,她便分不清哪些是主要需要去搜集的,哪些是可以忽略的,以至于搜集到的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芝麻小事,可不曾想她虽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可她自己却已经将自己想要她搜集的消息打听个清楚明白。 在衣熠听完青璇的话后,她简直不能更惊喜了,若是青璇真的给了她确切的消息,那月萝阿姊身边人的忠奸,她就无须再忧心,只管趁着现在邺都城水混,好好谋取些自己的利益。 “做的不错。”衣熠重重点头,夸赞了一句,而后又向青璇问道:“那你可有打听出来?” “这是自然。”青璇看起来很是胸有成竹,似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是不值一提:“李氏嫁入肖家时,如今的肖相爷还只是名布衣白丁,虽也曾被举荐过,却并不得上头人的重视。 反观李盛博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个乡村的教书先生,可他家世代都是在那乡里做私塾的,教出来的弟子也有几个有了出息,在乡亭里很是有些声望。 所以李盛博在嫁女时,不止在排场上很是讲究,给李氏好多的添妆,还在暗地里为肖相打通了冠脉,给他在官场上起了个好开端。 要说起李氏的陪嫁,现今看来也是极气派的,那可称为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据说那些可称是搭进了李家全部的家财了! 其中光是内外房的家具,都有了将近四十抬,其他的例如四季被褥、衣饰、日常所用之物也有二三十台,剩下的十多抬那都是真金白银、古玩字画,据说那都是李家这些年所赚下的全部家财了。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仆役、牲畜,男子十余名,女子十余名,还有很有经验的老嬷嬷两名。牲畜类就鸡鸭牛羊,这个倒是没人特意去数过,所以婢子也不知。” 青璇说完这些后,又侧头想了想,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抬眼去看衣熠。 衣熠早已被青璇所说的情报给震住了,并不是说这些情报多么有价值,情报的来源又多么可信,只是时隔这么久远的事情她都能打听的这么详尽,也真是难为了她。 青璇见衣熠只是呆愣的看着她,久不回话,忍不住轻轻唤出声:“姑娘。姑娘?” “嗯。”衣熠在青璇的呼唤中回过神来,忙应了声,而后又故作无事道:“那你可知,陪嫁给李氏的婢子们都有谁?” “她的婢子?”青璇皱了皱眉,好似这个问题有了些难度,但当她见到衣熠略带焦急的神色时,仍是开了口:“据婢子所知,李氏身边的婢子有许多都出府嫁人了,现在仍旧陪在她身边的也不过桃红和柳绿这两名了。除了她们,好像还有马夫之妻、庄头之妻,还有……” “行了行了,”衣熠忙打断青璇的“之妻”,直接问道:“当年李氏的陪嫁丫头有没有早就被许过人的,像是管事嬷嬷的这种。” “管事嬷嬷倒是也有,只是都不是跟在李氏身边侍候的,都是随着李氏手里的那些铺子一同过来的。”青璇从衣熠的口吻中猜出了些什么,并没有详细的讲到这几位嬷嬷,只是指出了那几位嬷嬷都不是跟在李氏身边的人,这就足以让衣熠排除掉那几个嬷嬷。 “那你可知,这李氏的身边可有位被称为姑姑的婢子?”衣熠换了一种问法。 “姑姑……”青璇嘴里喃喃着,有些不确信道:“姑娘,婢子是听说过这么一人,只是关于这个人,婢子也是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衣熠有些好奇了:“你且说说看。” “婢子打听这个李氏的时候,自然也听说过李氏身边最得力的婢子,据说李氏年轻的时候,她身边最被器重的并非是现在的桃红柳绿,而是一名被称为‘姑姑’的婢女。”青璇说着,眼睛里的神色渐渐痴了,似是佩服似是遗憾。 “这个‘姑姑’并非名字被唤作姑姑,也不是因为她年纪大就被称为姑姑的,而是她生育的早,而且又没有了男人,又不愿改嫁,李府的其他婢女一是因为李氏器重她而献媚,一是为了区别她与众嬷嬷的不同,就唤她姑姑了。 这个‘姑姑’并非是自小就在李氏身边侍候的,她能进李府,还是多亏了她在偶然中救了李氏一次。 当年这个李氏年轻貌美,在一次去庙中还愿时不慎被一名登徒子尾随,若不是被这个‘姑姑’碰巧路过给救了下来,她现在说不准就嫁给了那个登徒子了。 后来为了感念这个‘姑姑’,李府就将她和她的女儿一同接到了李宅过活,在李氏出嫁后,也因为她育有一女的原因,被李夫人指派给了李氏,为的是能在李氏生产时有个助力。 啊,姑娘还不知道吧?李氏是在嫁进肖家之前有的身孕,据说那孩子不是肖相的,可婢子却是不信。李氏当年也算是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的,肖相与她朝夕相对,又怎会不对她动心呢?” 青璇说到这,突然又转到了李氏和肖相的问题上,让衣熠倍感无语,只得开口制止她,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然后,那名‘姑姑’就随着李氏去了肖家。可是李氏嫁到肖宅后,他就不怎么待见李氏了,就圈了一处偏僻的住处给了李氏,让她带着她的那帮仆役在那处宅院居住,直到李氏为他产下一名男婴。 那‘姑姑’抱着那男婴去求见了肖相爷,后来不知怎么就打动了他,虽然依旧不见李氏,却让那‘姑姑’每隔几日便抱着男婴去前院找他,后来就听说那‘姑姑’竟然与肖相爷日久生情,给他生了名男婴。” “等等。”衣熠开口打断了青璇的话:“你说那‘姑姑’给肖相生了个男婴?” “有人是这么说的。”青璇不确定道。 衣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管如何,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十三年那么久了,能留下只言片语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青璇打听到的不止是只言片语,而是好大一篇情报呢? “继续。”衣熠示意青璇继续说下去。 “不过关于那个男婴,还有人说那是李氏不堪寂寞,与他人私通而生的。关于这个情报,婢子也考察过,当年也确实有名外门家丁在这名男婴出生后,失踪了的。 不过,婢子还是相信这个男婴是这名‘姑姑’与肖相爷所生下的,因为在这名男婴生下之后,这名‘姑姑’和她的两个孩子就被李氏给赶出了肖府的大门,肖相爷却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声。” 青璇这么说着,脸上又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至于她在厌恶着谁,不用想就知这人定是肖相无疑。 “等等,你说李氏曾与人私通?”衣熠拧紧了眉,有种猜测在她的脑海突然迸出来:“他们还有了个儿子?” “在婢子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姑娘。”青璇摇着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若是李氏真与人私通了,那肖相还能饶了她?早就将她休弃了。” “怎么饶不得?”衣熠反问道:“李氏第一个孩子就不是肖相爷的骨血,李氏再与旁人生一个同样不是他的骨血又有何妨?” “什么?”这回,轮到青璇开始吃惊了:“李氏第一个孩子竟然不是肖相爷的?那为何肖相爷还要将李氏娶进门?” 衣熠将头扭到了一旁,看着窗外葡萄藤下的风景,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我还以为他是出于好心,听你这么一说之后,我倒是觉得这步棋也像是他故意算计好的。” 第九十四章、姑姑 “算计好的?”青璇明显一怔:“什么算计好的?” “其实,李氏嫁给肖相的原因我早已从迟哥哥的口中得知了,当时我还以为肖相是个重情义的人,见到李氏寻死觅活心生不忍,才会娶她,今日听到你说了李盛博曾经的身份,倒觉得他并非是像迟哥哥所说的那般出于恩义,反倒更像是为了借由李盛博的声望而更快的进入到官场之中。” 听到衣熠这么解释过后,青璇不由深思了起来。 “那这么说来,肖相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自己而想?”青璇蹙起了一双细眉,对此人更是不待见了:“城府又深,为人也卑鄙,真不知当初李盛博怎么会瞎了眼让这种人做了他的女婿!” “李盛博在当时看中的仅仅是肖相的文才,所以才会孤注一掷,将自己的所有身家尽皆投到了他的身上。若是只看肖相对李氏的态度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而所谓的嫁女?也不过是在寻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同时,顺势搭起的一条牟取更大利益的纽带罢了。” 衣熠这么说着,又摇了摇头,心里对她曾经轻视过的李氏有了不一样的观感。 李氏是没有错的,她勇敢的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便是被摔了个头破血流,她也义无反顾。这样的她又何错之有呢?错了的,也只不过是她投错了胎,又看错了人。 屋里的气氛一瞬间沉静了下来,衣熠和青璇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青璇,你接着说说那个姑姑吧。”衣熠最先自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青璇继续说道。 “哦?哦!姑姑。”青璇的反应却慢了一拍,被衣熠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愣之后,忙想起来自己恍惚中听到的话,深呼一口气后,继续讲了下去。 “那个姑姑自被赶出了肖府之后,她就带着她那两个孩子又辗转到了李家。本来这陪嫁丫头被撵回府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何况这陪嫁的丫头竟还带回来了个生父不详的男婴,这更让李家抬不起头。 所以那姑姑在李家的日子着实难过起来,不止她自己,连她的两个孩子都被李府的人胡乱磋磨,后来这个姑姑就真的忍不住了,带着她自己的那个女儿就偷着跑了出来。” “等等,她和她的女儿跑了,那那个男婴怎么办?”衣熠再次打断青璇问道。 “姑娘别着急,听我慢慢跟您说。”青璇并未回答衣熠的这个问题,反而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衣熠见青璇讲故事讲上了瘾,虽然心里着实有些着急,但听青璇的意思似乎这件事在后面会有解释,便止住了嘴不再开口,听青璇继续讲下去。 “这姑姑带着她的女儿是偷跑出来的,想必这银钱也没带多少,没隔多少时日,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若是她们还是自由身倒好,可以再寻个主家去做做工,应付应付困境。可现在她们可是私逃出府的奴婢啊!倘若不小心被捉了回去,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权衡利弊之后,这个姑姑,便将女儿给卖了。” 青璇说到这儿,闭了闭眼,似乎对这姑姑的作为很是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卖了?”衣熠听到后也不由心惊:“她可真是好狠的心!” “这世上当母亲的怎么会有狠心?”可这回,青璇却与衣熠站到了对立的位置,“虽然这姑姑将她的女儿卖了,可她也不是随便找了户人家就给她的女儿卖了,而是卖给了一户绝嗣的人家,让她的女儿给人家继下了香火。她自己却回到了李宅呆了大半年,后来不知她是怎么做的,最后却将她的儿子给带了出来。” “等等。”衣熠皱着眉又打断了青璇的话:“我听的怎么同你听的不一样呢?我听说她那个女儿已经……去了啊!” 青璇此时却没有与衣熠过多分辨,点头道:“没错,是去了。” “怎么回事?”衣熠追问道:“她的儿子又怎么回事?是失踪了还是一同……去了?” “那姑姑将她的儿子接出来之后,曾带着他一同去找她的女儿来着。可再去寻时,却现那家人已经带着她的女儿回到了老家。姑姑自然要去追啊,可追到一半的路程,却从他人口中得知,她的女儿和那对夫妻不幸葬身在了山匪的刀下,无一活口。”青璇说到这儿,再次叹息出声。 “她儿子呢?”衣熠没顾及青璇略带伤感的情绪,继续追问道。 “后来听说姑姑他们在折返的时候,也遇到了山匪,她的儿子也没保住,至于姑姑也不知所踪。”青璇见衣熠似有焦急,便也不再啰嗦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了,直接将结果说了出来。 “姑姑不知所踪?”衣熠拧紧了眉,知道这之后的事已不是青璇所能打听的到的了,所以在暗叹一口气之后,又想了个其他的问题。 “那你可知,姑姑她最后去的地方是哪儿吗?” “这个婢子不知。”青璇摇头,道:“这件事时隔太久,婢子打听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婢子也打探不到了。” “嗯。”衣熠点了点头,道:“我倒是听说,这个姑姑没有去世,也没有失踪,反倒是去了皇宫,做起了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青璇听了,虽然看起来有些惊讶,却不像刚才那般吃惊了。 “据我所知,那个姑姑在当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早过了能进宫服侍贵人的时机,她又如何进的了皇宫?”青璇张口质疑道。 “我也很是怀疑,但这话可是青权说的。”衣熠叹道:“青权说的话,总不会错的。” “青权?”青璇疑惑道:“难道这个姑姑与青权凑到了一处?” “不是青权,”衣熠叹息,“是月萝阿姊。这个姑姑在宫中曾做过皇后的心腹,不小心被人算计后关到了掖幽庭,现在她自己从掖幽庭挣得一线生机,跑了出来,就投奔了月萝阿姊,还得到了月萝阿姊的信任。” “听起来这姑姑还是有几分能耐的。”青璇许有赞叹,而后她的语气一转,又问道:“姑娘可是在防备她?” “说不上防备不防备的。”衣熠摇头,“只是想摸清这个人是忠是奸罢了。月萝阿姊的身边已经有了个彭轩这个不怀好意的,若是这个嬷嬷再心有不轨,我真怕月萝阿姊一个不慎将秘密给透露出去,届时的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的意思是,彭轩已经得到了月萝姑娘的信任了?”青璇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那彭轩可是肖相的人啊!” “我自然知道他是肖相的人!”衣熠挫败道:“可月萝阿姊很是信任他。给我来的信件里还曾提过,若我们有了麻烦就去找他!” 青璇听到这儿,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了,不过她也是见过余月萝的人,所以对她偶尔犯的糊涂并不陌生,故而也只是微微一叹,不再纠结了。 “那这个姑姑,姑娘可得让青权好好观察观察,确认她到底是谁的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投奔月萝姑娘的。”青璇将话题转了回来,斟酌一番后说道。 “不错。”衣熠赞同道:“还有你在外面给我多查查有关这个姑姑的消息,她是怎么入的宫,怎么得了贵人的青眼,还有她那不见了的儿子,你都要给我打探清楚。” “姑娘,她那儿子既然都已经失踪这么久了,说不准已经早夭了,您为何还要追查他的消息呢?”青璇不解。尐説φ呅蛧 “我怀疑,那个孩子并非是这个姑姑的儿子,而是李氏的。而且,他并没有去世,反而活了下来。”衣熠脑袋里一堆堆的问题都快将她绕晕了,可是对这个男婴的怀疑,她可是一点都没有被绕晕。 衣熠可是还记得,迟尉曾与她说过,住在她这小院儿里的书童,据说是出自李府的。 “活了下来?姑娘知道这男婴的下落?”青璇尤是不信,但她见自家姑娘那确信的模样,又很是惊诧。 “没错,我猜,他就在这间小院儿当中。”衣熠似乎很是肯定,但眼尖的青璇却又从中看到了一丝丝的不确信。 “是谁?”青璇问 “那个被迟哥哥带回来的书童。”衣熠答。 青璇听到这个名字,有一瞬的错愕,但随即她便想起来了青枢在来的路上与她说的小院儿最近的情况,她自然也知道了那书童的名字。 “你再去好好查查那男婴的下落,到底死没死,没死的话又去了何处?”衣熠吩咐道。 姑娘说的话,自然就是她们的圣旨,无法违逆,故而青璇垂下头恭敬道:“是,姑娘。” “嗯。”衣熠挥了下手,让青璇起身,而后道:“你暂且下去吧,除了我刚才交代给你的事,别忘了迟哥哥他们的伤药。” 青璇听过后,又向衣熠揖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衣熠这个时候才长吁口气,放松了下来。 她要青璇去查这个季嬷嬷和那个男婴,都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的。 若季嬷嬷真的只是想效忠月萝阿姊,而不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给安插在月萝阿姊的身边,那自然最好。可一旦她是被人安插的棋子,那拼了暴露的风险,衣熠也要让迟尉他们二度进宫,杀了这个奸人。 而这个男婴,就是另一个惊喜了。 衣熠甚至开始确定,这个男婴就是自家小院儿里的书童。 他的身份,不论是李氏的儿子,还是肖相的儿子,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因为有他在自己的手里,总有一方势力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第九十五章、教导 时光荏苒,倏忽而过。 邺都城内的紧张氛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松弛半分,反倒如同陈年老酒般,因为时光的逝去而慢慢酵,将城中的这种局面推向了一个更高的境地。 邺都城内外的百姓们虽然现在仍不知道朝堂上究竟生了何事,但他们却从城中越来越多的巡卫们和越频繁的巡卫中看出来,大宁已经开始变天了。 这种情况之下,不止城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勋爵们在密切关注着邺都城里一丝一毫的细小变更,就连城内外的百姓们也开始将目光转到了此处,与人交谈之时,也会将自己所知偷偷的讲上几句。 不得不说,若论到信息的涵盖量,这些达官显贵、世家勋爵们也真是比不过城中的百姓们,贵人们虽然得到的情报更简洁干练,清晰明白了些,但相比于城中百姓的情报网来说,他们所知的情报范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所以在情报的准确率来说,还是衣熠这边更精准些。 只是光有情报网还是不够的,还要有个耳聪目明的人,能准确分辨出这些杂乱无章的情报中有哪部分是夸大,哪部分是真实的。 青璇就是这么一个耳聪目明的人,能在众多打听到的情报中准确地分辨出有用和无用,然后将有用的再一一筛别,挑选出来哪些是要马上给姑娘看的,哪些是需要暂留待定的。 日子就在各路人马的严阵以待中,伴着青璇的兢兢业业和衣熠的巧妙算计里缓缓流逝,九月就这么毫无声息的到来了。 这日清晨,正是红袖招刚开大门之时,青璇正站在红袖招的柜台前,边听着青玑拿着八月的账册对她侃侃而谈,边看着屋里的项佑生、沈牧玑和夏擎沧在来回的忙碌着,嘴里还时不时的嘱咐两句,怕他们有什么地方做的疏漏了。 “……所以这个月客栈里的鱼肉就少定些吧,若是再像上个月那般定了那么多,又该浪费不少银钱了。”青玑这么说着,抬头看了青璇一眼,却现青璇的视线根本就不在自己手中的这本账册上,而是追着那三名少年行施紧迫盯人之术。 “唉!”青玑暗叹口气,“啪”的一声就将账册合上了,伸手在青璇的眼前晃了晃,见她的脸庞掉转回来看向自己,不由无奈道:“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可曾听到?” “嗯?”青璇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你比我更懂这些,你看着来就好,我不担心。” 青玑听到青璇这么说,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叹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红袖招的掌柜,这些事怎么也得知道个一二。” “好好好,”青璇求饶道:“我的姑奶奶,现在哪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要是不耐烦就把账册搁在我这儿,待我晚上看过了再与你细说好不好?” 青璇这么说完,又将脑袋转了回去,专心的看着那三人忙忙碌碌起来。 青玑被青璇明目张胆的忽视给气到了,想要怒却碍于这三名少年在场,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至于吗?” 虽然青璇的关注并不在青玑的身上,但青玑的问话她还是听了个分明,不禁扭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青玑道:“怎么不至于?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姑娘将他们三人交到你我的手中是出于何意!” “这个我自然知道!”青玑瞪了青璇一眼,又偷眼去瞧那三名少年的神色,见他们似乎没有听到青璇的话后才呼出口气,责备道:“你小点声!” 青璇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声音相比于青玑来说是大了一些,但还远不到让三名少年听到的地步,也无所谓道:“无妨,他们还听不到呢!” “小心可驶得万年船!”青玑这么说着,又向青璇瞪了一眼。 青璇自是知道青玑话里的意思,也不想在这上头与她分辩,附和似的点了点头,道:“对对,你说的都对。” 青玑见青璇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无奈道:“我自然知道姑娘的意思,她把这些人分别交给我们,不就是想要将他们培养成心腹,让我们好好教导他们吗?”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有这么多疑问?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去教导他们。”青璇抽空回道,这一句之后,又忙着指挥那三人去将楼上的房间收拾了。 “你等会儿。”青玑见青璇要一起跟上楼去,忙伸手扯住她,“我还有事没说完呢。” 青璇被青玑扯住,也是无奈,又见那三名少年站在楼梯那儿等着她,也只好先让他们去楼上,自己扭过身来,看青玑想要说些什么。 “说吧。”青璇开口道,她这回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青玑的身上。 “我看你现在对他们三个看的太严了些,这样不好。”青玑见青璇好不容易被自己截了下来,也不啰嗦那些废话,开口便直戳要点。 “我这么做有什么错的吗?”青璇疑惑道:“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错,我们是这么过来的,可我们是婢子,当初接受的教导也就是如何侍候主子,跟现在能一样吗?”青玑反问道。 “有何不一样的?”青璇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歪头问道。 “他们可是男子!又不是宫里那些……没了根的太监!何须让我们教导他们去如何侍候主子?”青玑语气顿了顿,再次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 青玑这么一挑明,让青璇终于才反应过来,但她仍是一脸的困惑:“你是说,姑娘并不想让我们教导他们这些?” “当然!”青玑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点了点青璇的脑袋:“姑娘若想旁人教导他们这些,何须我们代劳,早就让青枢姐姐出手了。” “那,姑娘让我们教导他们些什么?”青璇蹙起了眉头,很是困扰。 “应是让我们将我们最拿手的教给他们吧。”青玑猜测道:“我最擅长数算,姑娘将沈牧玑交到了我的手里,他的父亲你也知道是谁,不用我多说。你最擅长探听情报,姑娘就将夏擎沧交给了你,你去想想他的身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娘,是想让他们学这些?”青璇有些诧异道:“难道姑娘想让他们接手红袖招吗?”仦說Ф忟網 “这不可能!”青玑摇头,很是肯定道:“红袖招可是姑娘的根本,怎么会轻易交给外人?即便这三人是姑娘决心当作心腹来培养的,她也绝不会将红袖招交给他们。” 青璇这才放下了心,暗松口气道:“若不是让他们接手红袖招,那姑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姑娘可能是想将他们培养出来,然后送到别的地方去,而这个地方我也说不好,但总之绝不会是这里。”青玑将视线转到了三名少年之前站过的楼梯口,不无感叹道:“但不管姑娘怎么安排,你我只要将份内的事做好即可,教导这三人的事也不能落下来,只是你之前那么教导,就是不对。” 青璇听过青玑的分析后,自然知道自己本末倒置了,此时也赶紧表态,说自己再不会这么紧迫盯人,只将自己所知倾囊传授即好。 可说到这儿时,青璇突然又想到了他们三人中的另一个人——小虎,项佑生。 “青玑,你说,姑娘对沈牧玑和夏擎沧都有了计划,这个小虎呢?姑娘也没确切的将他交给谁教导,也没说让他做什么,只是让他在我们这打打杂,难道姑娘就不用他了吗?” 青璇说着,语气里也带了些可惜来。 青玑是最先接触到小虎的一批人,对这个少年也比对其他人要有感情的多,此时听到青璇的问话,直觉的就想去摇头,可她下一瞬就呆在那儿了。 是啊,姑娘到底是何意呢?她既不给小虎安排事情,也没让人去教导他,这些时日下来,她见小虎的神色萎靡多了,可一旦到了做活儿的时候,却比别人勤快麻利了不少。 她自然是知道小虎的意思,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希望他的努力能被自己等人看到,再由自己或其他看到的人给姑娘带个话,让他也不至于像是被孤立般,哪里都用不到他。 可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姑娘的意思谁都猜不到,有了什么心思也不跟她们说,唯一懂姑娘心思的迟小将又不会跟她们有什么接触,即便接触了,也不会跟她们讨论到姑娘心思这一块。 所以,青玑虽然为小虎揪心,也没办法帮到他。 “姑娘可能是有自己的打算吧,我们还是不要乱猜了。”过了半晌,青玑才这么对青璇说道,可是细心的青璇却从青玑的语气里听到了她的无可奈何。 青玑说完,便从柜台的一侧走了出来,向着客栈的后厨走过去,那里除了通往后厨外,也通往她们在客栈所住的居所。 青璇感觉有些奇怪,她张了张口,想要叫住缓缓走过她面前的青玑,可还没等她开口呢,门外突然想起了一声略带沧桑的惊叹之声。 “这家客栈,真的是别具一格啊!妙!妙!简直是太妙了!” 第九十六章、怪人 青璇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也顾不得在再去问青玑了,扭过头一看,竟是一位身着华服,行进有度的老者和一位看起来也是一丝不苟,疑似管家的壮年男子。 青璇第一个注意的,是这名老者,他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方脸细眼,满面的和善,即便是没有出声,他的脸上也是带着笑容的,他那一双细小的眼睛里精光流露,闪着狡猾的光芒,似乎有一只算盘藏在了他的眼睛里,此时算盘上的珠子在来回波动,搅得眼睛里的光芒游移不定,好似在计算着什么。 青璇在宫里生活多年,早已养出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尤其在看人上,尤其的准。 所以在她看到老者这一神色气度,就能大概猜出来他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又在见到老者的衣饰后,暗暗心惊了下。 老者头戴竹冠,将他那一头的银丝束得整整齐齐的,老者的身上,套着件绣有金丝盘松的暗青色曲裾,腰间却佩了条嵌玉的腰带,一手置在胸前捋着同样整整齐齐的胡须,一手背在身后,一副骄傲自信的模样。 这骄傲和自信也体现在了老者身旁的,类似管家的壮年汉子身上。 壮年汉子就是那个开口称赞的人,此时他正静静地站在老者的身边,四处打量着红袖招里的摆设。汉子的长相很平凡,打眼看去就如同大街上的路人般,让人过目即忘的。 汉子身上的衣饰也并不怎么显眼,髻只是被一根布条随意地绑上,却显得很是干净利落。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朴素,只一身灰扑扑的直裾,上面也毫无装饰,但他周身的气度却很夺目,让青璇有种过目不忘的矛盾之感。 青璇不知这二人的底细,但直觉上却并不认为这二人与平日里前来吃饭的那些平民百姓们相同,于是也不敢怠慢,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前去相迎。 “二位客官……” 青璇走到两位男子的身边,刚一开口就被老者抬手打断了。 老者也不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青璇不要打扰到他身边的这位壮年汉子,青璇心领神会,躬着身退到了后厨的门口,只等着那汉子赏完红袖招内的景致之后,再上前不迟。尛說Φ紋網 又过了小半刻之后,这壮年汉子才长舒口气,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客栈盖的有些意思。” “怎么样,6老弟?”老者听到那壮年汉子的感叹后,不由大笑出声,“我这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宴饮之地可还合你的胃口?” “很不错。”壮年汉子的脸上看不出他是真心喜悦还是装作喜悦。说实话,他连赞叹红袖招妙极之时,脸上也是同一副表情。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壮年汉子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句“还不错”的评价时,就已经乐开怀了。 青璇见到两人就这么站在客栈的门口聊开了,也抬步走了过去,向两人躬身揖礼道:“二位客官,不知是要打尖还是要住栈呢?” “住栈?”老者还不等说话呢,那个壮年的汉子就抢先开了口:“你们这客栈的二楼可否让我去看看?” 青璇虽然开客栈的经验少,却也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她相信,就壮年汉子的这种要求,不止自己没听说过,就是在隔了三条街远的,号称自己是在邺都城开了百年老字号的前门客栈也从未听过这种要求吧。 所以在青璇听到壮年汉子的要求后,直接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知道,红袖招的二楼,都是客房,有几间还住了人,虽然她相信他们二人出身高贵,不可能提出要去客人的居室看一看这种要求。 可青璇也怕自己看走了眼,将不该放上去的人给放了上去,万一这两人是那种善于伪装的江洋大盗,提出这种要求只是为了来这里踩点,好方便他们晚上行盗窃之实,届时楼上的住户再在客栈内丢了什么东西该怎么办?她是赔是不赔? 可若她直接拒绝了这壮年汉子的要求,那这两人是不是就不会在她这里住栈了?她岂不是又少了个赚钱的机会? 青璇想到这儿,不禁有些埋怨起邺都城内巡防的官兵来,若不是他们见天出来巡查,将路上的行人吓得都不敢出门了,她又怎会在此纠结这些?早就出口拒绝这个汉子的要求了。 青璇为难之际,不由再次暗叹道,现在这城里的生意,着实难做啊! “自然可以的。” 就在青璇不知该不该答应的时候,青玑却从后厨的门内走来,看着面前的这一老一壮,替青璇开口道。 壮年汉子听到了青玑的话,也不去等青璇是否同意,直接迈步走上了楼梯,几步之后,便来到了客栈的二楼。 青璇同样也听到了青玑的话,她刚想出口拦一拦,不曾想到自己还未等开口,眼前的这壮年汉子就“蹬蹬蹬”的几步走了上去。 青璇这时候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暗中给了青玑个眼神,让她在下面招呼着华服老者,自己却跟在了壮年汉子的身后,上了二楼。 好在壮年汉子上了二楼后,再没提出其他让青璇为难的事,只是站在二楼的凭阑处向下望去,继续左右打量着楼下的景致,也不知他到底是想看出些什么。 这时,被青璇指使着上来打扫客房的小虎三人,也从一间空置的房内走了出来,他们在见到青璇如临大敌地盯着在二楼凭阑处的壮年汉子时,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好奇。 “嗯,格局布置的不错。”壮年汉子巡视了一圈后,点着头说道:“只是有一点。” “哪一点?” 这次,抢在青璇开口前问出口的人换做了小虎,也是改这间客栈的工匠。 “嗯?”壮年汉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以为自己的身边只有青璇这个客栈掌柜,不想却听到了少年略有喑哑的声音,让他忍不住侧头看去。 “你是……?”壮年汉子的眼睛在小虎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而后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定住,开口问道。 青璇见汉子看着小虎的神色不对,怕他会出言斥责小虎,忙解释道:“他们都是我这客栈的伙计,年纪都小,还在学着如何待客。” “伙计?”壮年汉子皱了皱眉,终于将视线从小虎的身上挪到了青璇的脸上:“他只是伙计?” 青璇的手微微摆动,沈牧玑等人自然知道青璇的意思,忙拽着小虎从汉子身边走过去,可他们却不知道这时的小虎已经有了胜负之心,急于证明自己,而最让他得意的作品又被这陌生的汉子点评有缺陷,这让他如何能故作无事的离开? 于是在沈牧玑他们伸手去拽小虎时,小虎一下子就躲了开,目视着壮年汉子,大声说道:“我还是修建这间客栈的工匠!” 小虎的这句话,不止让汉子惊了一下,连青璇都被他给惊了一下。 在青璇的心里,她总将小虎当作一个不受姑娘重视,可有可无的人,让他作为伙计,也是姑娘对他的一点补偿,她同时也认为,小虎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出路了,所以才心甘情愿的为客栈忙碌,所以他做的活儿比其他的少年要努力、认真许多。 可现在,她却从小虎这句话里,听到了他的不甘心。 是啊,他曾经可是这五人里最显眼的一个,其他的少年都要仰仗他才能过活,可自他跟了姑娘之后,他身边的少年一个个都受到了姑娘的重视,唯有他自己不升反降,一代工匠竟沦落到客栈的伙计!这事换做谁都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更何况是一名血气方刚的少年? “若不是他知道,只有依靠姑娘才能过上他最终想要的生活的话,他可能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吧?”青璇的心里这么想着。 “你,是工匠?”壮年的汉子眼里异彩连连,问出的话却有着不确定:“你若是有这等能力的工匠,又怎会甘心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做伙计?” 壮年汉子的一席话似乎一根木针,狠狠地戳进了小虎的心里,让他的神色蓦然暗淡了许多。 “我、我愿意!”小虎顿了顿,而后梗着脖子向壮年汉子叫嚣:“我做木匠时,就能造出这等客栈来,我做伙计时,就能将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反倒是你,什么都不懂的人还敢在这里点评别人的房子造的不好,你凭什么?” “小虎!”青璇听到小虎这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后,急忙开口,想要制止他,可壮年汉子却背着青璇摆了摆手,青璇知道,这是壮年汉子不欲自己插手的意思。 青璇不敢得罪这让她也看不出身份的人,只好偷着向小虎打眼色,希望他能在看到自己的眼色时,不再与这个人纠缠。 可小虎似乎是与此人对上了般,一点眼风都没向她这里转过来,即便是她将眼睛眨得泛起了酸,小虎也依旧看不到。 “凭什么?”壮年汉子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也是一名工匠,但我却比你厉害。” 第九十七章、学徒 “你是名工匠?”小虎闻言,将视线滑落到壮年汉子虽苍老,却依旧保养得宜的手掌上,而后,他的脸上露出略带不屑的表情道:“你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名工匠?” 青璇听到小虎这么一说,眼神也跟着移到壮年汉子的手掌上了,显然,她也知道评判一名工匠所要知道的基本了。 可那壮年汉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小虎点出来他这一点的缺陷而面露尴尬,反而扯出了个笑的动作,也不知他是真的想笑还是想笑笑不出来。 “小子,谁说做厉害的工匠就一定要满手的老茧?等你身处我这样的位置时,你就会知道,越是厉害的工匠,越不会在自己的手上留下痕迹。” 壮年汉子看着小虎的神色中似乎带了一种名为慈爱的感情,这是这个壮年汉子自迈进红袖招后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对比到他之前即便在夸赞客栈时都面无表情的模样,青璇的心里不由生出些许犹疑。Www.XSZWω8.ΝΕt 这个壮年汉子到底想做些什么? 小虎听了壮年汉子这状似高深的言论之后,没有像其他少年那般被他的话所打动,反而心里更是气愤了。 可小虎终归是个好孩子,他虽然不信这壮年汉子的话,可是却不想再去打破这壮年汉子的谎言,怕给这壮年汉子带来更多的难堪。 “好吧。”小虎的面色恢复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请客官慢慢看,如果没事,我们就先下去了。” 小虎这么说着,便迈开脚步想要从这人身边走过去,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不想跟这个汉子计较,这个汉子反而逮住他不放了。 “你不想知道,这间客栈有什么地方还不如意吗?”壮年汉子也不去拦小虎,只是口里吐出的话却好似一张大网,牢牢的将小虎困在了原地。 壮年汉子的这番话,让重视客栈生意的青璇都忍不了了,忙在中间打起圆场道:“客官,我们客栈虽然比不得那些百年老字号,但每日里杂事还是挺多的,您有什么不满不妨跟我说吧,这些孩子们还要去做活儿呢。” 青璇这边说着,那边却伸手将小虎等几名少年往楼梯口推去,想让他们避开这个壮年汉子。 小虎虽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他行事却很有原则,这在他之前不惜欺瞒曹工匠,也要帮衣熠改客栈这点上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他听到这壮年汉子的话后,心里那不服输的劲儿又起来了。 “好!你且说说,这客栈到底还有哪点不如您的意了?”小虎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壮年汉子不服气地问道。 “你上前来些,我指给你看。”壮年汉子向小虎招了招手,在小虎走过去时,他的手指指向了小虎最得意之处——大堂入口处的小荷塘。 “别的先不论,且说说这汪荷塘。按说将荷塘放在这里是不错的,景致也好,想必也会为客栈引来许多生意。”壮年汉子先是称赞了句,而后道:“但是,你只注重这里的美观景致,却忽略了这汪小荷塘的害处。” “害处?”小虎皱了皱眉,疑惑道:“只是汪荷塘,有何害处?” “先,是这荷塘里的装饰,你在里面种了些水竹?”壮年汉子的眼神似乎不是太好,他趴在栏杆处,眯着眼向下看去,在得到小虎肯定的回答后,又道:“荷塘里淤泥重,本就易招虫,你在塘边还种了几根水竹,现在看来不错,可过些时日,这竹子的周围就会起不少的蛾虫。届时,这处用来美观引客的荷塘恐怕就成了一大败笔。” 小虎垂目想了想,而后现,还真让这壮年汉子给说准了,待这竹子再长大些,恐怕还真会生出不少蛾虫来。 壮年汉子见小虎的神色不似之前那般抗拒不忿,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讲道:“再说到这荷塘的形状,只是在入口处圈了个圆,取得意头虽好,却忽略了这客栈的整体格局。让客栈的中间白白空出那么些地方,不止减少了供人饮食之地,还将客栈的柜台处也缩进去了不少。” 小虎的视线随着壮年汉子的手左边看看,右边瞅瞅,听到汉子的评价后,略有不服地说道:“可若想在这里做个荷塘,这是必须要舍弃的地方,否则圈出的荷塘太小,那做出来还不如不做。” 可汉子却摇了摇头道:“那是你没见过做得好的小荷塘。” 小虎还是不服气,可那壮年的汉子此时又开始讲述这荷塘的另一个他认为不好之处,也阻止了小虎未吐出的话。 “最后一点,就是这个荷塘,你做的不到位。”汉子说到这儿时,将他胡乱挥指的胳膊收了回来,面色也带了些肃穆来:“你只图建造荷塘会为客栈引来不少客人,可完全没有想顾及到这些客人的安危!” 青璇听到此处,大吃一惊,忙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一排客房,唯恐这个汉子吐出什么危言耸听之语,将住在这里的客人都给吓走。 幸好,这里距离那几位客人居住的房间还隔着些距离,汉子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没有传到那些房间里去,让青璇心安了不少。 “客官,您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吧?”虽然青璇安了下心,可她也得阻止这汉子的话头,以免被哪个赶巧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客人听到了,损害了红袖招的牌面! 孰料这汉子根本就不理青璇的话,似乎没有听到般直接无视了,让青璇在心里暗暗咬牙。 “我怎么就不顾及客人了?这跟客人有何关系?”小虎被这汉子给说的一愣,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所以说出口的话也被汉子给牵着走了。 “之前我在下面还不曾看清,直到站上了二楼,才现这荷塘你根本就没有做好防渗的措施!”汉子说到这儿,脸上竟露出似乎是生气了的表情:“你只是在池塘的周围扣了一圈竹片,期许这样就能完全防住水渗进地基里吗?” “这就足够了!”小虎辩驳道:“我挖的荷塘并不深,距离地基底座还隔了半尺的距离,没有问题的!” “我自然知道这荷塘不深,只从水中种的碗莲来看,我也知道个大概。可你如何能保证池塘里的水不会外渗?就算与地基底座隔了半尺的距离,你又如何保证它们不会被渗出去的水汽所侵蚀?”汉子每问一句话,就向小虎逼近一步,很快就将小虎逼至到了墙角处,面有畏惧和后怕。 “我,我……”小虎讷讷不语,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来。 “一名好的工匠可是容不得一丝马虎!要想到万无一失才好!而你所建的这间客栈却处处疏漏,只图了景致的风雅,却失了安全的防护!这还不够证明你根本就不顾及来此客栈的客人们?”汉子将小虎问的哑口无言,小虎低垂的头颅显得那么沮丧,让青璇看的都心生不舍起来。 “这位客官,”青璇急忙开口叫住这壮年汉子,想转移话题为小虎开脱道:“您指出的这些地方,我们会多多注意,日后也会将这池塘好好改造一番,只是您既然已经将这客栈上上下下都看过了,您看,您是不是该……下去了?” 壮年的汉子听到青璇这句话够,才微微侧了侧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五两的纹银扔向了青璇,也不管她是否接到了没有,直接开口道:“给我开间房,我在这住下了。” 青璇一个愣神间,这五两的纹银就摔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她为难的看了看仍被逼至墙角的小虎和依旧不动地方的汉子,踟蹰些许后,急忙捡起地上的银两跑下了楼,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被青璇留在楼下招待那位华服老者的青玑见此,还以为楼上出了什么事,急忙和那位老者一起快步追了上去,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便听到小虎略带沮丧的声音。 “那照先生看,这该如何改才好?” “如何改?这个我怎会轻易告知你?”汉子平稳的语调接着传了过来:“你又不是我的徒弟,我这些压箱底的本事怎能轻易传与外人?” “可我已经有师傅了,不能再做你的徒儿。”小虎听了汉子的话后,很是失望,说出的话里不免带了些出来。 “有师傅又如何?你可以转投我的门下,至于你师傅,你去跟他报上我6锦平的名号,我相信你师傅绝不会阻拦你的。”汉子的语调依旧平静,可语气中的骄傲却溢了出来。 “可是……”小虎知道这个汉子是真的有些实料的,心里也想向他多学两招,可碍于曹工匠和衣熠两人,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青璇看出了小虎的为难,心里也不确定姑娘留着小虎是否是另有他用,所以上前笑道:“客官别着急,这孩子可是跟我们客栈签了契约的,这孩子的来去可不能由他做主。” “怎么做不得主?”华服老者听到青璇的拒绝,走了上来,往那汉子身边一站道:“有我在这,有何做不了主的?小子你说,你想不想做6老弟的徒弟?只要你想,其他的事你大可不必忧心。” 小虎虽然求学心切,可是仍记得自己的身份,他看了看青璇为难的脸色,犹豫了一瞬道:“我、我再想想吧。” “好!”汉子似乎很有耐心道:“你好好想想,待你想好了就来我的房间找我!” 汉子说完,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小虎身后的一间房间里,好似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了。 第九十八章、同意 当夏日的晚霞烧红了半边的天空时,青璇就在与青玑嘱咐了番后,便独自离开了红袖招。 此时的衣熠正在小院儿里与青枢和玉瑶采摘葡萄,听到外面有人叫门时,随口变让青枢去开门了。 “青璇?”青枢打开门一看,竟是青璇。她不禁有些奇怪,青璇这些日子里因为红袖招的生意惨淡,一直都留在客栈里处理事务。若非姑娘谴人去招唤,否则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回小院儿的,可今日姑娘并未叫她过来,她竟然自己就这么回来了。 “姑娘在吗?”青璇顾不得与青枢说笑几句,边问着,边侧头向小院儿里瞧。 “在的。”青枢见青璇似有急事,也不敢耽误,急忙让开身子,好让青璇快些进门。 衣熠手中虽然忙着采摘葡萄,可她自然也好奇这回来的人究竟是谁,侧耳去听时,自然听到了青璇的声音。 “是青璇开了吗?”衣熠边问着,边将手上的剪刀放了下来,又在玉瑶的服侍下净了手,再转过身来时,正巧看到青璇走到她的身前,躬身揖礼道:“姑娘。” “起来吧。”衣熠轻轻点了点头,率先向正堂走去,青璇见此,忙跟在了衣熠的身后,一起走进了正堂的房门。 “说吧,生了何事让你这么着急的来寻我了?”衣熠坐在正堂的主位上,喝了口青璇为她倒的一杯凉茶,而后问道。 青璇站在堂下将之前在客栈里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而后屏声静气地听候衣熠的吩咐。 听到了青璇的禀告之后,衣熠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她的食指和中指不自觉的在桌面上轻轻点击起来,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回响在这个安静的正堂里。 “你说,那个壮年汉子叫做6锦平?”过了半晌,衣熠突然问道。 “是。”青璇点头道:“那个人还说他是一名厉害的工匠,可婢子并未在他的手上见到茧子,反而觉得他那双手保养的比婢子的还要好呢!” “如果他不是工匠,怎么说的头头是道的,还让小虎有了虚心求教的欲望?”衣熠反问道。 这个问题青璇也答不上来,只好将之前她就与自家姑娘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人很是古怪,婢子着实看不透他。” 衣熠微微一笑,道:“你看不透他,就说明他这个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而他这本事,有可能不止是在手艺上,也有可能是在他的身份上。” “姑娘是说,这个汉子可能有着不同于表面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朝廷的官员?”青璇瞪大了眼睛,看着衣熠的目光中有着不可置信。 “你去将青枢叫过来,这些日子她也没少往外跑,说不准就凑巧知道这个人呢?”衣熠也不敢就此确定,在想了一想之后,只好寄希望于青枢了。 “姑娘何不问问迟小将?”青璇却不认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只在外跑了几天的青枢就会知道了,于是她踟蹰了一下之后,开口问道。 “迟哥哥伤势还未好,这等小事我们也不必麻烦他,自己解决就是了。快去将青枢叫来,若她知道最好不过,若她不知道,就让那汉子再多等些时日好了。”衣熠这么解释了句,又催促青璇去叫青枢了。 “姑娘。”青枢可比青璇的动作迅多了,就在青璇刚走出去不久,青枢就跟在青璇的身后走了进来。 “青枢,你在外跑的这些日子,可曾听说过6锦平这个名字?”衣熠直接问道。 “6锦平?”青枢扬了扬眉,有着犹豫道:“知道是知道,可不知姑娘问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个。” “你竟然知道?”这次惊讶的人竟是青璇,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青枢,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一直在家照顾着姑娘的吗?怎么还有时间往外跑去打听这些?” 青璇说不好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只感到了紧张,本来打探消息的事一向都是自己做的,这突然又出来个青枢,而看姑娘的那个意思,似乎还不怎么反对。于是,青璇就突然有了危机感。 “我怎么就不能打听?”青枢奇怪的反问道:“我只是想帮姑娘做点事罢了。” “好了,余下的事以后再谈。青璇,你先让青枢将她知道的先说出来,再有别的问题,你们私下讨论。”衣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阻止了两人即将爆的矛盾。 “……是。”青璇有些不甘愿,可她见到姑娘那很不耐烦的表情,又不得不做出退让来。 “据婢子所知的人中,名为6锦平的共有二十七人。其中贩夫走卒九名,家丁仆役十一名,官差捕吏五名,还有在朝为官的两名。”青枢先向衣熠揖礼,起身后又侃侃而谈,这份自信闲适的姿态让青璇渐渐红了眼眶。 “你且说说这为官的两名身处何等官职?”衣熠开口问道。 “被唤作6锦平的为官者,一位是太医院太医,但后来为了不与另一位大人在姓名上有所冲突,便改了名字,唤作6启平;而另一位大人则是当朝的将作大匠——6锦平,6大人。”青枢想了一下,而后说道。 “6锦平是将作大匠?”衣熠眼中渐起兴味,继续问道:“你可打听过这6锦平?” “6锦平在城中的很是出名,许多达官显贵的府邸都是由6锦平6大人门下的学生们建造的,就连月萝姑娘的馆娃坊都是由6大人亲自督造的。”青枢说完这句话后,偷眼向衣熠处一瞄,果然,姑娘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还有呢?他为人如何?”衣熠脸色阴沉了会儿后长舒了口气,将头扭向青枢那边继续问道。 “据说6大人不拘小节,却很是严厉,终日都是冷冰冰的,不好接近。”青枢笑道:“只是6大人为人却很真诚,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朝中经常容易得罪人,可是也因为他这种性子,倒是有不少朝臣愿意与之结交。” “嗯,这6大人听起来还是不错的。”衣熠听后也笑了起来,微微点头,又向青璇说道:“这个人倒是与青璇之前说的那个中年汉子很是相似呢。” “是啊,姑娘。”青璇正在低头偷偷拭泪,不想此时却听到了衣熠向她说话,忙垂下头躲避衣熠的视线。小說中文網 “姑娘说的没错,那位6大人今年正好三十有二,正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壮年汉子。”青枢不知青璇在偷偷拭泪,她的全副身心都在关注着自家的姑娘,所以在听到姑娘说的汉子时,也接了句口。 青枢没看到青璇在哭,却并不代表衣熠没有看到,所以在衣熠看到青璇在躲避自己的视线时,心里也有了些不落忍,但她却并不能与青璇讲明白这些道理,这些都是婢子间的争风吃醋,最好还是由这两姐妹自己解开心结的好。 于是,衣熠也装作并未看到,对青枢笑着说:“这感情好了,我之前还一直愁着小虎这个孩子要怎么安排,这还没想明白呢,就有6锦平这么位大人物看上了小虎的手艺,肯收他为徒,倒帮了我个大忙。” “6锦平要收小虎为徒?”此时,迟尉正巧走了进来,听到了衣熠的话后,不由惊讶道。 青枢和青璇见到迟尉进来,自然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们两人了,自然躬身揖礼后,退了下去。 “是啊,”衣熠心有感慨道:“今日6锦平到了红袖招,一眼就看中了小虎的手艺,在得知小虎就是红袖招的改建人,直接就要收他为徒,而且这6锦平的为人我也从青枢那里听说了,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将小虎交给他我也放心。” “6锦平是个爱才之人,若小虎拜了他为师,那即便小虎日后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身世,6锦平也会尽力帮他隐瞒。”迟尉肯定地说道,又不无羡慕道:“小虎这个傻孩子,终于也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了。” “是啊,”衣熠也深感欣慰:“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迟尉和衣熠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两人又将之后的决定说了一番后,衣熠才将青璇叫了进来,将自己的决定嘱咐之后,便让她回去做事了,期间她看到青枢站在门口久久地看着青璇的背影,心知这两人已经将话头说起来了,只是还没有说明白。 “都会好的。”衣熠这么想着,“青枢和青璇之间有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做基础,又怎会因为一点争风吃醋而闹僵呢?”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衣熠想到小虎日后的出路,不由又想到了之前余月萝给她送来的信。 没错,她要展自己的势力,不能只依靠叶飞飏和宋何这两人,何况他们两人至今都自身难保呢,自己又怎能将宝全压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小虎的这步棋让衣熠看到了另一种出路,这种出路并非是只抓着肖相的把柄,而是抓住了肖相的命脉。 想到这里,衣熠的心里有些激动,她从不曾想到自己还有能抓住肖相命脉的一天,可她给小虎的这个安排,却不自觉地让自己距离肖相的命脉进了一步,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现在,她已经对从七年前的钱府旧案中寻找出肖相的把柄之事已经不抱希望了,所以她这些时日也一直在想着她们日后该如何去做,今日,她终于确定下了自己下面的动作,也坚信着,自己这次不会再被那个人轻易打倒。 第九十九章、父子 小虎的决定做的很快,几乎就是在青璇将衣熠的决定刚说出口时,他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青璇看着小虎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也知道他这是早就已经有了取舍,只是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原因让他还不愿意承认罢了。而此时衣熠替他做下的决定却刚好帮了他一把,让他有了一个更好地借口来掩盖他心里的那些纠结,也让他能更坦然的去接受6锦平的邀请。 就在小虎与6锦平离开的这天,衣熠也来送他了。 只是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直接出现在了小虎的面前,而是隔着一个拐角,偷偷地看着他在红袖招的门前与众人一一告别,而后跟在一位长相很平凡的壮年汉子身后,踏上了街边的马车,慢慢驶离了衣熠的视线。 “呼——”衣熠长舒了口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 “姑娘,我们要进去坐坐吗?”跟着衣熠一起来的是青枢,她也看到了小虎的离开,可却并没有像衣熠那般心有感慨。因为她的视线几乎都给到站在柜台前摇着扇子的青璇身上了。 衣熠听到青枢的疑问,测过头来的时候,正巧捕捉到了青枢很是紧张的视线,不由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帮我问问青璇这些日子的生意如何吧。” “那姑娘要做什么去?”青枢犹豫了片刻,对衣熠的忠心终于战胜了她对青璇的歉意,关切的问了声后,就打算继续跟在衣熠的身旁。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不会走到别的地方去的。”衣熠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青枢向红袖招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又向她挥挥手,自顾自的离开了。 衣熠本想走一走散散心,可她一路走来,看到最多的就是一队队的兵士,在被两队兵士的带队将领盘问几次后,她也终于打消了想以此散心的念头,抄着小路一路走回了家。 还没进家门口呢,远远便看到玉瑶伸着脖子在小院儿门那儿等她,一脸焦急的模样。 衣熠怕家里出了什么事,忙急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玉瑶并不答话,反而谨慎地左右瞄了眼,轻轻扯着衣熠的袖口将她带了进来,关闭了小院儿的大门。 “曹工匠来了。”玉瑶附在衣熠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衣熠微微扬眉,略有不解。 “在正堂等着您呢。”玉瑶接着说道:“说是有要事要跟您说。” 衣熠眨了眨眼,实是不知曹工匠这“要事”指的是何“要事”,还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跑到了她这里来,此时又听到他在正堂等着自己,提步便走了过去。 “曹工匠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衣熠人还未走到正堂,声音却先一步传了进来,让正在喝茶的曹工匠和与他作陪的迟尉一同扭头向门口望去。 紧接着,便是一幅绣着暗纹海棠花的水蓝色的衣摆轻飘飘地荡了进来,再向上看去,衣熠带着笑的娇美容颜便露了出来。 “姑娘。”曹工匠和迟尉忙起身揖礼,待得到衣熠的允许后,才直起身背,端正坐在了椅子上。 “曹工匠,听说你今日来是有要事要与我说?”衣熠坐在主位上,向着坐在她右下的曹工匠问道。 “姑娘唤小的曹显贵就好,这工匠两字,小的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曹工匠轻轻抬臂揩了下自己并无汗水的额头,做了个愧不敢当的模样。 “我觉得,还是要唤你为曹工匠的好,不管怎么说,你也教出了像小虎这么有才华的孩子来。”衣熠被曹工匠的动作逗得笑出了声,却仍摇头拒绝道。 提到“小虎”两个字,曹工匠的神色却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反而蹙起了眉,压着声音问道:“姑娘可知道,站在红袖招可是出大乱子了!” “大乱子?”衣熠听到这个词有些心惊,连笑着的模样也渐渐垂了下来,她看着曹工匠一脸的严肃,不由也蹙起了眉头,回忆着今日在观察小虎和那个6锦平时,是否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忽略了。 “不错。”曹工匠似乎还怕衣熠不够重视自己所说,特意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今日碰巧路过红袖招,您猜我在那儿现了什么?小虎被一个男子给带上了马车,您可知那男子的身份?他正是……” “6锦平。”衣熠抢在曹工匠之前开了口:“将作大匠,6锦平。” 曹工匠似乎没有料到自己要说的这件“要事”,早就被衣熠给知道了,愣了那么一瞬,而后他又急忙反应过来,道:“姑娘既然知道此人的身份,那小虎被他带走一事您自然也知道了?那赶紧想个法子出来,将小虎从那人的手中救出来吧!” 衣熠看着曹工匠这一脸的焦急不似作违,心里不禁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曹工匠是什么身份大家也是知道的,在邺都城局势这么乱的时候,他不说好好在罗老那儿躲着,为了能亲眼见着小虎和一众少年的安危,冒着被街上的兵士们抓住盘问的风险,也要出来看一看。他对众少年的这种感情,哪怕是用父亲来形容,都不为过的。 “曹工匠不必担忧。”衣熠忙伸出手,虚虚向下按了按,道:“让他与6锦平一同离去的,不止是6锦平的要求,还有他的自愿和我的授意。” “小虎他自愿?”曹工匠被衣熠的话说的再次愣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道:“小虎为何要与6锦平离开?难道他不知道那个6锦平的身份?还是,姑娘有意瞒着他?” “他知道。”衣熠见曹工匠似乎被焦急给夺了理智,有些无奈地将昨日生的事跟他重复了一遍,而后才又道:“小虎想要出人头地,我们现在给不了他,而那个人却可以。至于小虎的身份会不会暴露,我也仔细考虑过,得到的结果却是,不管会不会,6锦平都不会在意这点的,他那么爱才,即便是知道了小虎的真实身份,也会想尽办法为他隐藏,无需你我操心。这么算下来,与其让小虎继续待在红袖招,做名被埋没的店小二,何不就让他跟在6锦平的身边,继续学习他喜欢的工匠手艺呢?我相信,6锦平会比我们更能看顾好他。” 衣熠的一席话,无疑不是在为小虎打算的,这也让心有不舍的曹工匠无从反驳。 他垂下了头,很是沮丧,也很是无奈。 在这几个孩子里,他是最喜欢小虎的,不止因为小虎是这几个少年中最像他那个死去的儿子“小虎”,而且小虎还是这里面最有天赋的一个。 他不是不想让小虎有个好前程,只是如果就这么将小虎放开了,他心里害怕,怕小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走到让他再也无法接触到的位置去,走到令他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姑娘说的也确实不错,就他现在这样,别说是保护小虎了,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厚着脸皮去仰仗别人的保护。此时若再说不舍,又有什么资格呢? 曹工匠想到这里面无奈地暗叹口气,伛偻的身形仿佛又弯下了些许,让一直看着他的衣熠心里泛出些许不忍来。 “曹工匠……”衣熠轻声唤道。 “我没事,姑娘。”过了半晌,曹工匠才闷闷地说道,他眼睛里的神采早已不似衣熠进来之前那般灵动了,就这么看上去,仿佛还有些木呆呆的模样。 “曹工匠,你这些时日还要继续在罗老那里住下去吗?”衣熠想了想,开口问道。 “……嗯。”曹工匠盯着地面的眼球顿了顿,而后才缓缓应答道。 “若是曹工匠不介意的话,寻个好日子就搬到我这小院儿里来吧。”衣熠笑着邀请道。 “……嗯。”曹工匠的思绪似乎还在因为小虎的离开而飘远,不自觉地出这无意义的一声。 可又过了些许时候,他又出了“嗯?”的一声,再转过头来看着衣熠的时候,那张木呆呆的脸上竟有了些许惊诧。 “没错,搬过来吧。”衣熠看着他似带疑问的双眼,又点头肯定道:“搬到我这小院儿里来,也好实施我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坐在一边默不作声许久的迟尉此时才开口问道:“姑娘又有何计划?” “小虎被6锦平要做弟子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计划,现在再想想也认为可行。”衣熠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笑道:“我想培养我们自己在朝堂上的班底。” “在……哪里的班底?”迟尉似乎没有听清般,再次问道。 “在朝上。”衣熠不厌其烦地重申道:“我要培养在朝堂上的班底!” 衣熠的这席话,不止震惊了迟尉,连因为小虎的离开而郁郁寡欢的曹工匠都惊讶到合不上嘴巴。 他们瞪视着衣熠,目光中不约而同地映出了同一种想法:姑娘这是……疯了吗? 第一百章、进学 “姑娘,您是打算要收买朝堂上的人吗?”迟尉斟酌了下词语后,先开口问道。 “姑娘现在虽然有了红袖招,可小的看这红袖招的生意也不尽如意,要如何弄得那么大笔的银钱去招揽朝中大人呢?”曹工匠见迟尉率先开了口,他自己也斟酌了下词语,点出了这件事的不可能。 “谁说我要去收买朝堂上的人了?”衣熠奇怪地反问道,“我们际无财力,又无势力,就算捧着全部身家向在朝的官员们示好,恐怕他们连眼风都不会瞄我们一下。” “那姑娘打算如何?”曹工匠此时心里有些紧张,他突然想到,若是姑娘真的涉足朝堂成功,那是不是自己也就能距离小虎近了一些,能像从前那般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 这么渺小而又艰难的愿望此时充斥在曹工匠的脑海中,让他险些连自己的身份都给忘了。 “我打算培养楚殇他们。”衣熠直接了当地点明了自己的想法:“让他们去上学堂。” “都走仕途之路?”迟尉有些不赞同道:“可姑娘若要这么做,可想好他们的身份要如何处理了?” “是啊,姑娘。”曹工匠的美好希望被迟尉的话给泼了一盆凉水,让他也从美梦之中醒了过来。虽然他比较偏爱小虎,但其他几个少年都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也是非常深厚,此时听到楚殇他们会有被暴露的风险,自然开口阻挠道。 “不会的,”衣熠笑了笑,“迟哥哥可是忘了小虎了?他的身边可是有着6锦平。只要小虎肯去求6锦平给这几名少年做个身份,6锦平是不会不答应的。” “让小虎去求6锦平?”曹工匠的一双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他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现在的犹豫退缩。 “不错,听青璇说,昨日与6锦平一同来到红袖招的还有位老者,他的官职似乎比6锦平的还要高,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权力也不小。所以不用怕6锦平做不来,即便他真的做不来,那个老者也能做得来。”衣熠简单解释了下,又看向了迟尉和曹工匠两人,笑道:“现在你们还有何问题?” 迟尉见衣熠将一切都考虑好了,也不再出口反对,于是便向衣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无问题。 曹工匠见迟尉的面色似有缓和。自然知道他已经接受了姑娘的话,若是自己再反对,恐怕日后就再不易进这小院儿里来了。 曹工匠这么想着,也微微垂,再不言语。 “若是两位都没什么问题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衣熠拍板决定道:“接下来就是让楚殇他们入学的事了。迟哥哥可有什么好的提议?”衣熠问着,头也扭到了迟尉的这边问道。 “入学……”迟尉想了想,道:“若是楚殇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来求学。那先就要有父母或是其他的家族长辈出面才可。” “家族长辈……”衣熠沉吟少许,突然看向了曹工匠道:“这个好办,就只说曹工匠是他们的父亲好了。” 迟尉听到衣熠如此说,额角突然隐隐抽痛,他伸手去按了按,而后问道:“姑娘,曹工匠姓曹,其他的少年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姓曹的,您怎么能把他们给……” 迟尉这么说完后,瞄了曹工匠一眼,果然在他的面上现了些许的尴尬。 “这有何难?”衣熠仍旧满不在乎道:“我们有玉瑶呢,只要她给曹工匠画上那么一两笔,何愁他人能认出来。至于曹工匠的姓氏,这个无关紧要吧,曹工匠改名换姓之时,不是连自己的姓氏都给丢了吗?只不过是再丢一次假姓而已,又有何妨?” 衣熠的话虽然很是有些不客气,但也着实说到了点子上,所以难得的,迟尉竟然没有出言反驳她,只是他的脸上却也多了些尴尬之色。 “曹工匠,你说呢?”衣熠见这两人没人说话,只好去问这件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这个……”曹工匠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尴尬地笑着:“小的,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 “这样就好,剩下的,就要去考那几位少年的学识如何了。”衣熠说着,站起身来了这就要谴人出去将这些少年都叫回来。 “姑娘,您等等。”迟尉身上有伤,现在可追不上衣熠的脚步,所以在衣熠走出正堂的门之前,迟尉开口将她叫住了。 “何必那么麻烦?”迟尉轻叹道:“曹工匠在这里呢,他们几人自小就是由曹工匠抚养大的,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曹工匠就可以啊!” 衣熠被迟尉这么一提醒,迈开的脚步终于收了回来,掉转步伐,直接向曹工匠走去。 “曹工匠,你认为关皓宇他们几个的学识如何?”衣熠坐在了曹工匠的身侧,也顾不得去介意那些身份地位之类的问题了。 “这个……”曹工匠皱着眉想了想,而后慢慢分析起来:“楚殇这孩子就不用说了,他来到我这儿的时候就已经被启蒙过了,还学了不少书册。小皓,就是关皓宇他们来的时候,还跟着楚殇学过一阵儿,只是后来因为银钱有限,就没有让他们继续学下去,不过这几个孩子看起来都是能学进去的料子。 关皓宇这个孩子比较跳脱,相比于去进学,他更喜欢舞刀弄棒,许是随了他们关家人的血脉,骨子里就有武将之风了。 沈牧玑这个孩子平时看着机灵讨巧,但他在算数上更是精明,他小时候就爱跟在楚殇后面跑,除了楚殇这个孩子,就属他最爱看书了。 夏擎沧这个孩子呢,看着是有些木,但他却是这几个孩子里最努力上进的一个。不管是做工还是跟楚殇学文断字上,他就是稳重,一步一个脚印的,很是实在,所以我看他也是个读书的料子。” 曹工匠刚开始讲的时候还有些抹不开,但话一出口,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衣熠见曹工匠说的高兴,这兴奋的劲头似乎将因小虎离开而涌起的沮丧都给压低了不少,所以也不去打断他,游着他将这几名少年好的坏的都说了个遍。 等到曹工匠说完,他才猛然现,自己竟然对着姑娘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脸上又浮起了一层尴尬之色。 “可能是被小虎的离开给刺激到了,所以自己才会失了这种警惕之心吧。”曹工匠边这么想着,边不住的提醒自己,要保持时刻的警惕。 “我让曹工匠来我小院儿住,果真是个不错的决定。”衣熠看到曹工匠逐渐垒起的心房,突然开口笑道:“依曹工匠对他们的了解,即便日后与人说是他们的父亲,也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疵漏来。” 迟尉看着曹工匠一脸的不知所措,也笑了起来:“姑娘说的不错,如果曹工匠能来做他们的长辈,那让他们去书院求学一事就能稳妥不少。” 有着迟尉在一旁帮腔,曹工匠还摇摆不定的心也终于做下了决定,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衣熠的要求。 “既然都定好了,我这就让玉瑶去红袖招说一声,让他们在晚上的时候回来一趟,也快些做下准备。”衣熠这么说着,也起身走到了正堂外,叫来玉瑶嘱咐了一番,而后就让她去了红袖招。 坐在正堂里的三人本以为还要再等些时候,可不想玉瑶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少年,原来玉瑶不止把话带到了,她还将这四名少年都给找了回来。 “姑娘,迟大哥,师、师傅……”四名少年略有拘谨地站在衣熠的身前,参次不齐地向三人行礼,但他们的眼神里却都有着相同的神色——期待。 “我听说,姑娘要让我们去学堂进学?”楚殇是这四人中年龄最大的,此次也毫无疑问地被其他三人推出来向衣熠问道。 “不错。”坐在主位上的衣熠点了点头。 亲眼见到衣熠的确认,这让站在楚殇身后的少年们个个面露激动,就连最稳重的夏擎沧都难掩激动之色。只有楚殇,虽然激动了一瞬,可转眼间又开始顾虑重重。 “可是,我们这身份……”楚殇回看了看他身后的三名少年,再转过来时,面带犹疑。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早已为你们打算好了,你们只说想不想进学就好。”衣熠并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计策,她只要他们跟在她的步伐后面走就可以了。 “若是能不用顾忌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自然是愿意去书院求学的,日后也想着能借此平步青云,重复我祖辈的荣光!”沈牧玑听闻衣熠的话后,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先行表态道。 “好!既然你们有这等骨气,那我自是要满足你们的心愿!”衣熠颔赞叹,而后又说道:“只是,去学院求学毕竟不是件小事,还需要有个熟知你们的人作为你们家族的长辈,这样你们才有被书院接纳的机会。为此,我特意将曹工匠叫了来,日后你们在外定要唤他为父亲,你们可愿意?” 几名少年在小院儿住了这些时日,自然知道玉瑶的本事,此时听到衣熠的话,也不怎么惊奇,只是要认自己曾经的师傅为父亲,这个就有点让他们有些犹豫。 可夏擎沧却丝毫都没有犹豫,上前一步,对着曹工匠就俯身叩,口中恭恭敬敬地唤道:“父亲。” 其余的三名少年见到夏擎沧的动作后,面上纠结了一会儿,最终便都如同夏擎沧那般,对着曹工匠俯身叩了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偷看 小虎办事的度比衣熠想象中要快了许多。衣熠在心下认定这是小虎不忘旧人的缘故,心下正感动着,可迟尉却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窍,让衣熠的这份感动化作了一抹尴尬。 “小虎能将此事办的如此之快,虽然里面也有小虎自己的努力,可总归来说,去办理这件事情的还是6锦平。”迟尉细心的给衣熠递上了绢帕,继续笑道:“小虎虽然很有天赋,但在出身上却比别人矮了一头,就这么直接做了6锦平的弟子,可能会引来其他弟子的不满。6锦平那么爱才,自是不愿看到小虎跟在他的身边还有什么不自在之处,所以解决小虎的出身,是6锦平眼下的大事。 而此时,正巧姑娘谴人去找小虎,让他与6锦平求情去办理楚殇他们的进学之事。我估计着,6锦平也有了让小虎继续求学的念头,就算是他学不到其他人那样的境界,总不至于对诗书两眼一摸黑的好。” 衣熠听闻迟尉的话,微微撇了撇嘴,埋怨道:“迟哥哥以为我想不到这点吗?只是我不想承认楚殇他们被6锦平直接定义为陪读的这个身份罢了!再说了,小虎的为人我也清楚,6锦平能这么快就定下来楚殇他们进书院的日子,也定是小虎求情求来的,所以我说小虎不忘旧人,也是没错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迟尉宠溺地看着衣熠,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今日是楚殇他们去书院缴学费的日子,你不跟去瞧瞧?” 衣熠听闻迟尉的话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神色也逐渐低落下来。 迟尉见到衣熠的这副表情,才猛地惊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咳一声,胡乱找了个借口避出去了。 是了,自己怎么给忘了?虽然书院站在并未开课,书院里的学子也走了大半,可那个时诺却是居住在书院里的,他根本就不用离开。自己还想着借此能叫姑娘去书院散心,可却岂忽略了时诺就在书院的这个事实,更何况,时诺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也还在书院里陪着他呢。 迟尉想到这,懊悔的不行,恨不得走回去,再把刚才吐出的话给吃进肚里去。可他回头看看刚躲出来的正堂房门,又犹豫了再犹豫,最终也只是暗叹一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正堂里只剩下了衣熠一人端坐在椅子上,想着她的心事。 距离上次见到时诺,已经隔了一月有余。再想起那个人时,她的心里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心有哀戚,虽然他在自己的心里仍是特别的,可他的分量却不似之前那般重了。 衣熠的眼眸深处又泛起了一抹轻愁。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她明知那个人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而与他有婚约的那个女子自己也见过,两个人看起来着实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壁人。可她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无法将那个人自心底放下。 她也曾反思过自己,对自己说,那个人对自己并不是真的心有爱慕之情,只是见她一个弱女子,在这邺都城里讨生活不容易,他出于可怜之心,在能帮忙的时候就出面帮了她一把而已,自己又为何对此念念不忘,甚至于还将自己的一颗真心遗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呢? 可即便她再怎么去劝,去开解,却始终没有让她有过一丝想要舍弃那个人的念头,甚至加重了她对那个人的回忆。 她没有办法了,只好去做一只缩头缩尾的小老鼠,躲在自己的小院儿里,不去考,不去想。 没想到,这一个看似胆小懦弱的躲避方法却让她的情绪逐渐恢复了起来,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就这么躲避下去,终有一日会让她彻底忘掉那个人。小說中文網 可今日迟尉不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打破了她的这种错觉,想要见他的欲望彻底压制了自己想要躲避的念头。 它们不止在自己的脑海里肆虐,还随着血液流到了自己的心里,渗透到了自己的骨髓里。 “若不然,就去见他一面吧。”衣熠这么对自己说着,“不去打扰他,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好。” 衣熠坐在椅子上,默默想了一会儿后,站了起来,边开口喊着玉瑶的名字,边向自己的房里走去。 “姑娘,”衣熠刚迈进自己的房间,玉瑶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问道:“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去给我备件男子的衣衫来,我要与楚殇他们一起去书院。”衣熠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顿,随手将自己的髻给拆了开来。 “姑娘也要去书院?”玉瑶瞪大了眼睛,似有不解道:“您去书院做什么呀?姑娘也想进书院求学?” “我就是去看看,你快将我的男子衣衫给拿来。”衣熠不愿多说,只连声催促玉瑶去将她的男子衣衫给带来。 “是……是。”玉瑶被衣熠连声的催促给催的紧张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衣箱处,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早忘了自家姑娘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呢。 衣熠眼中划过一丝狡诘,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露出破绽。 待衣熠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楚殇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走吧。”曹工匠坐在马车的车辕处,楚殇和关皓宇分别坐在了他的身侧,另两位少年见车厢之外实在没有了他们的坐处,只好绷着头皮与衣熠一同坐进了车厢里。 “别紧张,书院里就是一群学子和先生,也没什么的。”衣熠错以为他们是在为进书院而紧张着,开口安抚道。 夏擎沧和沈牧玑互看了一眼,都见到了彼此眼神里的错愕,但想到姑娘这也是出于好意,所以他们嘴里也含糊不清的轻轻“嗯”了一声。 衣熠见到两人略呼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从心里涌起的开心也将她因去见时诺而忐忑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马车载着六人一路“踢踢踏踏”地跑到了书院的附近,衣熠因为自己的原因,提前下了车,又再次嘱咐过其他几位少年后,独自迈步离开。 随着衣熠的离开,马车也再次“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待马车跑的远了,衣熠才从不远处的茶楼里走了出来,向着书院的侧门跑了过去。 她之前没有告诉曹工匠他们自己也要去书院的事,只是跟他们说自己要去书院的附近办事,所以才早早地下了车。而等到他们走远了,她再从茶楼出来去办自己的事。 衣熠一路躲躲藏藏地走向了书院的侧门,幸好这时间书院也在放假,书院里没有什么人,否则就衣熠这躲躲藏藏的模样非得让人给报官抓起来不可。 衣熠推开了书院的侧门,向里张望了几眼,确认无问题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而后她又从连接着书院侧门的一条曲折的小路沿路走过去,在经过一道岔路口时,向左拐进了另一条石子小路,这也是通往时诺居住的“慈竹水榭”所去的唯一的路径。 衣熠一路走过来,所见的景色与之前见到的景色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原本还很杂乱的小树林里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随意供人歇息的桌椅也都干净了许多,似乎被什么人给悉心看护着。 再向前走去,就到了一堵围墙之前。 此时的衣熠手掌心里全是虚汗,她的心情此时也最为纠结紧张,她看着面前的这堵墙,用力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向墙中的拱门走去。 “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这一个月下来,我们走出去了多少次,不都是被蔓茹姑娘给现了吗?”这清脆的声音,不用仔细分辨便知,出声音的人就是时诺身边的那个书童。 衣熠还没走到门口呢,冷不防地就听到从墙的那边传来的声音,她心下一惊,急忙快步躲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你还敢说!”少年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悦耳:“这几次若不是你偷偷与蔓茹报信,她能那么快的就现我们的踪迹吗?” “那……那怎么能怪我?”茗茶的声音中带了些委屈:“还不是老爷特意给我下了命令,让我代蔓茹姑娘好好看着你,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也是没办法的。” “你……你还有理了?”时诺有着气急败坏:“你可是我的书童,不是我父亲或是蔓茹的书童!你该向着的人是我才对!” “少爷,我虽然是你的书童,可每个月给我月银的可是老爷。我心里虽然向着你,可我也不能为此丢了我的银钱不是?”茗茶不止不悔过,反而还振振有词起来。 “你……”时诺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伸出手指遥遥点着他,最终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诺。”这时,又有一个女子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这对主仆的谈话。 “蔓茹?”时诺的声音带了些惊诧:“你不是说你困了,想歇息片刻吗?” “我是想歇息片刻的,可是阿诺不在我身边,我就是歇息也歇息不好的。”女子的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撒娇,让时诺一时不知如何去接口。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女子说着,伸出双手扯住了时诺的胳膊,见他不动,又轻轻摇了摇,而后,时诺果真就如了她的愿,跟在她的身侧,走了回去。 第一百零二章、示威 衣熠躲在树后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眼里满满的绝望似乎要透出眼眶低落下来,可她却咬紧了唇瓣,硬是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咽了下去。 耳边,还是苏蔓茹软糯的声音:“刚才听到茗茶说什么老爷给开银钱,他说的是什么事啊?” “没什么。”时诺顿了顿,笑道:“只是说我没有父亲那般有能力吧。” “啊?茗茶你是什么眼光啊?阿诺三岁就会背诵诗词百家,五岁就能出口成章,到了八岁时,就已经得到了不少鸿儒的赞叹了!虽然时伯伯已经很厉害了,可我看阿诺比时伯伯要厉害多了。”苏蔓茹说话的样子似乎永远都有股撒娇的意味,所以即便她是在为时诺辩解,听起来也有种撒娇耍赖的感觉。 “蔓茹姑娘说的对,都是茗茶眼拙,小看了我家少爷,听到蔓茹姑娘这么一说,茗茶还真想起来这么一茬了。”茗茶见苏蔓茹开口,完全没了之前像与衣熠等人狡辩时的模样,一口一个“你说的对”、“你说的好”,让不远处看着的衣熠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没错,所以在阿蔓看开,阿诺你是最厉害的。现在的你只是才名远播,待日后你掌管了时公馆,那届时,闻名东大6的就不止是你的才名了,还有你的师名、时公馆的院名!对了,还有茗茶你之前说的月钱一事,这个你也不用着急,待阿诺掌管了时公馆,自然会将你的月钱提上一些。”苏蔓茹边说着,边想象着那时的美景,眼睛里的憧憬之色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茗茶仿佛也被苏蔓茹的情绪所感染,跟着她一起憧憬着日后的生活,脸上也带出了痴痴的笑来。 只有时诺,在这三人中,神色最为淡定,可他见到身边的两人都一副陶醉的模样,脸上也带了些笑,远远看去,经让人觉得很是刺眼。 衣熠将头仰了起来,不去看那幅让她心碎的画面,而她的这一动作,却将她之前拼命忍住的绝望自眼角处滑落。 她还能说些什么? 事实还不够明显吗? 从苏蔓茹的话语中,衣熠猜到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即便没有同床,但同房却是有的,再看苏蔓茹与时诺那亲昵的动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茗茶与时诺间的对话,也让她看清了苏蔓茹在时诺和他的家族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这地位,就算是让她拍马也赶不上的!小說中文網 “算了吧,回去吧!”衣熠这么对自己说道:“虽然她这次过来,只是看到了让她更为心碎的东西,可最起码,她能看出来,时诺现在很快乐!这,也算是看到了个好结果?” 衣熠的思绪就这么一直恍惚着,到她再次清醒过来,向时诺他们离开的方向再次看去时,却只看到了竹林的一角,时诺他们早已经离开了。 衣熠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意味她会伤心难过,可不想他们消失在她的面前时,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主角已经离场,自己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了,于是,衣熠也决定离开了。 她没有打算去找楚殇他们一起回去,而是按着原路返回,又回到了自己进来的那个侧门处。 可当她真的来到书院的侧门时,却突然现,侧门的门口站了一名婢子,正是自己曾经在苏蔓茹的身边看到的那个。 “女公子有礼,我家姑娘有请,还望女公子随奴婢前来。” 这名婢女在看到衣熠时,并不觉得诧异,好像早已经知道了她在这,特意过来找她的。 婢女说完,就向衣熠示意了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并不害怕衣熠不会随她前来,就真这么直接离开。 衣熠也果然如同这婢女,或是苏蔓茹所猜想的那样,并没有因为害怕或是其他的原因而转身离去,虽然她现在真的有些畏惧苏蔓茹这个不比她大几岁的女子,可她却忍着这股害怕的情绪,咬牙跟上了婢女的脚步,向着与慈竹水榭相反的另一侧的院落走去。 在转过了几道弯之后,两人便来到了一座八角古塔的面前。 古塔雄姿屹然,全塔呈八角形,为八角九级密檐式结构,造型古朴,布局严谨,塔体呈方形椎体,由仿木结构形成开间,由下而上按比例递减。 八角古塔也很高,看起来似有九层,每一层的八个檐角都坠有塔铃,风儿吹过时,便“叮叮当当”的响作一片。 围抱着八角古塔的是五六棵常青树,常青树的树干很粗,目测最少得有十几人合抱那样才能将它围起来。 “女公子,这边请。”正当衣熠还在惊叹这座八角古塔的时候,前面带路的婢女已经张口催促她了。 衣熠回过神来,看到那婢女左手向前,半躬着身,心里便知,她这是让自己独自进去,想必那个苏蔓茹就在这里面吧。 衣熠迈步踏上了古塔的阶梯,走过九阶楼梯之后,伸手推开了古塔略微厚重的大门。 大门出“吱呀”一声轻响,开门的瞬间,有一层浮沉在阳光的映射下翩翩起舞,随着从门后透过来的光一样扑面而来的,是古塔里的满室幽香。 这种香有别于花草香,有别于松木香,有别于麝香或是其他的香,若非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应该是更像时诺身上的那股味道,那股不同于兰麝的清幽香味,只是古塔里的这股味道却比时诺身上的那股味道浓厚了许多。 “难道,时诺也在这里吗?”衣熠的心里涌起了些雀跃,又带了些忐忑。 随即,她又在心里摇头否认:“怎么可能,若是苏蔓茹希望自己见到时诺,那早在自己躲藏起来的时候,她就开口将她叫出来了,何必要大费周章将自己约来此处呢?” 衣熠在门口愣了会儿神,才突然想起这里还有苏蔓茹在。她在古塔一层的四周打量了一圈,除了看到满室的书架外,别无一人。 衣熠顺着古塔的楼梯走向了二楼,与她在一楼所见,同样的书架和书籍,同样的不见人。 直到她走到了第九层,才终于在第九层看到了苏蔓茹。 苏蔓茹一如既往的美艳不可方物。此时,她身着烟粉色金丝纱裙,手里捧着一本书册,悠然地坐在了一堆散落的书籍之中,脸上的神色也随着她手中书籍内容的深入而变换,忽而喜笑颜开,忽而默默垂泪。 她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身处的这个环境多么的凌乱,反而像是很享受一般,闲适安然。 “苏……苏姐姐。”衣熠默了默,轻声唤道。 苏蔓茹从书册中抬起了头,潋滟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楼梯口的衣熠身上,她的神色中有着些许的冷厉,可晃眼之间,她又笑了起来,让衣熠错以为自己方才的所见是她一时花了眼。 “妹妹来啦?”苏蔓茹笑的很亲切,又向着衣熠招手道:“快来坐。” 衣熠顿了顿,脸上浮起了一丝挣扎,可最后她却仍是听了苏蔓茹的话,在苏蔓茹的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妹妹今日是来找我玩的吗?”苏蔓茹好似并没有现衣熠心里的挣扎,在她坐下后,伸手握住了衣熠的手,笑着问道。 “嗯……是的,苏姐姐。”衣熠微微一愣,含糊地开了口。 “难得妹妹还想着姐姐,”苏蔓茹好似很开心听到衣熠这么说,又道:“特意来找姐姐玩,可姐姐却从没有去特意找过妹妹,想起来还真是令人心存愧疚。” 苏蔓茹的一番话,让衣熠觉得自己就如同那卑鄙的小人,抱着龌龊的心思去处心积虑地接近苏蔓茹,还想将原本属于她的时诺夺走般令人憎恶,心里极是羞愧难当。 “没有,是我冒昧了。”衣熠脱口而出道。 苏蔓茹听到衣熠的这番话,既没有惊诧她何出此言,又没有欣慰她知错就改,就好像没有听到衣熠的话一般,扭头去寻她刚才所看的那本书册,塞在了衣熠的手中。 “妹妹可知,这是什么?”苏蔓茹脸上带着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好似怕被人听到般低声问道。 “这个?”衣熠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卷没有名字的书册,摇了摇头。 “这本,是被一帮穷酸书生写的话本子。”苏蔓茹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本书册,继续说道:“像我给妹妹的这本话本子里,写的就是一个不知高低贵贱的民女妄图与一名大家闺秀去抢夺那闺秀的竹马,最后反而被那闺秀的竹马给伤的遍体鳞伤,含恨而终的故事。” 衣熠听了苏蔓茹的话,心里一惊,险些将手里的这本话本子给扔了出去,可苏蔓茹点在话本子上的那根纤纤玉指却好似有着千斤之重,死死的将话本子按在衣熠的手中,让她扔不得,也松不得。 “苏姐姐,这……”衣熠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苏蔓茹依旧带着和善笑意的脸庞,怔住了。 “妹妹可是怕了?”苏蔓茹似是不解道:“只是本话本子罢了,哪里值得让妹妹惧怕?妹妹也真是太过胆小了。” 苏蔓茹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点在话本子上的手指此时才终于放开了,缓缓轻呼口气道:“所以说啊,人还是不要惦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好,要安分守己才能无灾无难的过一生,妹妹你说是不是?” 衣熠还在尤自怔,听到苏蔓茹的声音后,也只是反射地点了点头,至于她说的话究竟有没有被衣熠听进去,那也只有衣熠自己知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臣子 衣熠的脑子里一直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院的,当她返回神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小院儿里,此时正手捧着那本被苏蔓茹硬塞给她的那本无名话本子,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捧着话本子的手像是被火炽到了般,猛地缩了一下,那本薄薄的话本子也再无支撑之物,“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这声音不止将衣熠震回了精神,也将在外面边做活儿边关注着屋里衣熠的玉瑶给惊了进来。 “姑娘?”玉瑶站在门口,看着衣熠一脸惊惧地瞪视着地上的书册,惊诧的开口唤道。 “嗯。”衣熠抬起头,看到玉瑶的神色后,故作无事地应了一声,道:“我没事,刚才只是有只小虫飞到了书页上,不过站在它已经飞走了。” 玉瑶听到衣熠的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很是合理,但她仍旧有些不置可否。 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自是知道的。 一般的女孩家,见到飞蛾爬虫的确是会被吓一跳,可姑娘好似天生就不怎么怕这些似的,见到有蛾虫飞进了屋,不止不会去踩踏,还会用帕子捉住它们,拿到外面去给它们放生。 这么做看起来很是多余,可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家姑娘心地太过良善,见不得有人因为她而丢了性命,即便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蛾虫罢了。 “既然无事,那婢子就下去做事了,不过婢子就在门外,不会走远。姑娘若有吩咐,只要唤婢子一声即可。” 玉瑶知道衣熠可能是有什么心事,不想告知他人,所以她也不去打听,不去问,她只默默地陪在姑娘的身边就好,若是姑娘想说了,自然会同她讲的。 玉瑶这个人,不得不说她贴心的很,自己退出房门后,还细心地将房门给掩上了,只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留待衣熠呼唤她时,她能尽快地听到。 不过,她的良苦用心没有维持多久,便被青枢给打破了。 青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小院儿的门,直奔着玉瑶跑来。 “姑娘可在?”青枢脚下不停,边继续向院里小跑着,边问在水井旁做活儿的玉瑶,在得到她的肯定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向了衣熠的房间,还不等玉瑶前去通禀一声,就直接推门而入了。小說中文網 “姑娘!”青枢一声高呼后,拄着双膝大喘口气,接着道:“玉阳遣人回来了!” 衣熠听闻青枢的话,直接站了起来:“什么?玉阳遣人回来?她遣的是谁?” “这……”青枢为难地看了看自家姑娘,虽然她是姑娘的女官,但也只是还未曾出过皇宫的女官罢了,虽然她在宫里见过许多达官显贵,但在她之前那些早就告老还乡的臣子,她也是不熟。 “姑娘还是亲自去瞧瞧吧。”青枢顿了顿后说道:“这个人,婢子没见过呢。” 衣熠心下了然,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也没有过多的为难青枢,随着她的身后走出了房间,想要去迎一迎这个直接被玉阳给遣回来的旧臣。 可就在衣熠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小院儿的门口也被一位老者给推开了。 老者一头银白的丝被一根蓝色的布条松松的系在了头顶,一路走来,已经有些散乱了。他身上那件灰褐的麻衣,有多处都被打上了补丁,补丁的针脚密密麻麻的,似乎是在这个位置上补了不止一个补丁,可即便它被如此小心的呵护着,也因为多日的奔波而扯出了几道漏洞来。 老者看起来有六十余岁,一张苍老的脸上被岁月画满了沟渠,可老者的脸上却很是洁净,不止不见丝毫尘土,就连胡须也没有一根,似乎在来之前,都已经被仔细地刮掉了。 衣熠与老者对视了一眼,竟然从老者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他那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久别重逢的喜悦。 “公主殿下!”老者向着衣熠奔出两步,突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不等衣熠有所反应,便又听到他在那儿哭道:“自知道公主殿下还存活于世,逃过了那些无耻之人的毒手,老臣心里甚是欣喜!只觉天不灭我大黎!而后又听闻公主殿下要匡扶我朝,心中又添壮志雄图,当夜便收拾了行囊,与不才之孙一同来投靠公主殿下,老臣不求日后能封侯拜相,只求老臣的这点微末学识能护得公主殿下不受那些狡诈小人的蒙骗,待百年之后,老臣也有脸面去面见先帝爷。” 老者的一席话,说的是真诚又恳切,让衣熠一时各种滋味萦绕在心头,有一些伤感,又有一些喜悦。 “老丈快些起来。”衣熠忙上前一步,将老者自地上拉了起来,而后又将他恭敬地请到了正堂当中。 衣熠又与这名老者客气了一番后,便分主次坐了下来,衣熠再次打量了一遍老丈和他身边的青年公子后,开口问道:“老丈请恕我所知甚少,您来了这许久,还不曾告知过我您姓甚名谁。” “哦,”老者急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向衣熠拱手道:“小老儿卢有朋,曾官至光禄卿,于惠文五年告老还乡。那年公主殿下才刚满周岁,自是不认得老臣。” 衣熠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老丈身边坐着的那位蓝色麻布衣,长相比较俊秀的青年男子,男子会意,也学着卢有朋的样子拱手道:“草民卢方旭,今年二十有四,在家中排行第九,今次与祖父前来一同投奔于公主殿下。” 衣熠点了点头,笑道:“既然来了,那就先行在这里住下,待再晚些时日,我带你们去瞧瞧其他的人。” “还有其他的人?”卢有朋惊诧道:“不知这些人我可有识得的?” “应该会识得吧。”衣熠也不确定道:“但他们的名字,老丈应该知晓的。” “公主殿下还请直言。”卢有朋拱手问道。 “迟家军。”衣熠笑道:“他们都是迟家军出身。” “迟家军?”卢有朋瞪大了眼睛,惊叹道:“他们也都活着?” 衣熠听后却摇了摇头:“并非全部,只是逃出来了几人罢了。” 卢有朋听到这,心里也不禁暗叹,如今黎国旧臣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能从那场战役中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奢望着他们能活下大半呢? “对了,老丈,我还不知道现今的大黎成了什么模样,既然你们是从那里来的,想必知道许多,不如与我说说可好?”衣熠好奇地问道。 “大黎?”卢有朋苦笑一声,摇着头道:“公主殿下,那已经不是大黎了,那个地方,现在叫新宁。” 听到“新宁”这个词,卢有朋身边的卢方旭也露出苦涩的笑容来,开口道:“公主殿下,祖父,就有我来说吧。” 卢有朋看了眼自己的孙子,也无奈地暗叹口气,点了点头,默认了。 衣熠却不管谁来与她说,她只是想知道新宁那边是个什么境况罢了。 “新宁,不好。”卢方旭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中的神色带了些凄楚,“祖父告老还乡后,我们一家便移居回了老家,就是原本大黎的天和郡,只不过现在要唤它为朝順郡了。 自天和郡被那群拿着起义为名的贼人们攻破之后,天和郡便迎来了一群恶霸统治了整个郡城。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我们天和郡的人民弄得苦不堪言。 我们也曾想办法去反抗过,可他们的武器精良,是我们拍马也不及的。所以我们的反抗也很快被镇压了。 那是天和郡中最后的反抗势力,也是天和郡中为数不多的男儿了,我们一被抓之后,躲在我们身后的那些平民也都暴露了出来。其中就有我的青梅竹马,柔儿。 柔儿是我父亲在我小的侍候就给我定下的妻子,只是在我们大婚之前,柔儿的父亲意外故去,我好不容易等她守满了三年的孝期,可不想这个时候突然遇到了所谓的叛军起义,听说此事没多久,叛军就已经将我们天和郡给攻下了。 接手天和郡的领听说柔儿是我们郡上最美的女子,又得知我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提出要求,说是以她来换我,还直言只要柔儿肯做他的三夫人,他就愿意将我们释放,不再追究我们的过错,还保证他不会再残害天和郡的人。 柔儿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不忍大家继续受苦,所以自作主张答应了那贼人的要求,可不曾想,她第一日才嫁过去,第二日便听闻她被那个贼人给折磨致死了。 柔儿没了,那贼人之前所说的话也尽皆做不得数,他又开始残害天和郡的百姓,而且他折磨人的手法更是残忍,许多人为了躲避他,甚至拖家带口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地方,往那更险恶的都郡而去。 祖父和我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我们拖家带口,走了不知多少个郡县,可大黎,没有一个地方有我们黎国旧人的容身之处。 公主殿下,我现在所说的,就是我们大黎,不,是新宁的境况。” 衣熠听着卢方旭所说的新宁,实在不能将它与之前她所熟知的大黎结合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股莫名的烈火熊熊燃烧。 第一百零四章、家人 衣熠就这么将卢氏祖孙留在了小院儿里,风风火火地筹划着要将隔壁的院落买下来,也好两个院子打通,以便居住更多的人。 她这边还与青枢和玉瑶商量着,那边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呀?”青枢问了一句,抬脚走出了衣熠的房间,前去开门。 先迈步进来的,是那名书童,他费力地抱着挡了他半个身子那么大的书箱,一见到青枢开了门,便一下子将书箱放在了紧贴着小院儿大门的门口处,气喘吁吁地擦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 “这里面是什么?”青枢看着地上的书箱,满脸的好奇。 “书。”书童说话九如同他的人一般,言简意赅。 “书?”青枢愣了愣,又问道:“什么书?” 这次,回答她的就不再是书童了,而是四名兴高采烈的少年:“是我们的书!” 青枢惊讶地看着楚殇他们,指着地上的书箱问道:“你们买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 “这可不是买的。”楚殇将自己的帕子掏出来,递给了书童去擦脸,口里却对着青枢说道:“这都是书院给我们的书。” “书院还给了这么些书吗?”青枢有些纳闷,她记得当初迟尉进书院也没有给他这么多书啊。 “嗯。”沈牧玑点头道:“本来书院不会给我们这些书,只是现在书院还在休学中,院里的先生们也大多不在,校长没有办法,也只好将我们需要看的书先给我们,让我们在家好好背诵,等书院开始上学了,再给我们细讲里面的学识。” “哦。”青枢点了点头,恍然道:“我倒是差点忘了,现在书院还在休学当中,你们即便是交了学费,恐怕也上不了。” 青枢的这番话戳到了四名少年的痛点,他们垂头,默默不语。 “对了,”青枢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又向他们说道:“你们这些书恐怕不能搁在你们的房间里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找个地方另行放置。” 四名少年听到这个噩耗,齐声惊讶道:“为何?” “因为家里来了添了新的人口,迟……孑行少爷房里的一些书册也要腾出地方来,所以你们那屋被姑娘指给孑行少爷的书册了,他的书册要放在你们那儿,所以你们的书册也只好腾出地方来了。”青枢的这一消息不吝于另一个噩耗,将四名少年给惊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姑、姑娘啊……”楚殇嘴唇翕动许久,也只能讲出这四个字,没了下文。 他们说谁都可以,但是姑娘? 且不说她在这个小院儿里是个什么地位,与他们有着怎样的恩义,只凭借她肯出银钱供他们四人去进学就已经让他们甘心俯称臣了,不说姑娘只是让他们将他们的书箱另寻处地方放置,就是姑娘现在让他们自己收拾收拾铺盖去睡大街上,他们也绝无二话的去照做。 “我的书也要挪地方?”跟在四名少年身后走来的迟尉也听到了青枢的话,他略有好奇地追问道。 “是,迟……孑行少爷。”青枢眼神微微向左,瞟了一眼低垂着头的书童,笑道:“这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吗,所以恐怕得委屈少爷些时日了。” “客人?”迟尉听到这个词,更是好奇了:“哪里的客人?” “是……是玉阳家里的人,玉阳不是回去探亲了吗?得知有些人家过的实在不如意,所以便让他们来投奔您和姑娘了,想借着您在邺都城的名望,找些事情来做。”青枢说话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玉阳?”迟尉面露惊色,轻声惊叫出来,可他又在看到青枢快眨动的双眼时,改了语气道:“玉阳也真是胆大妄为!她以为她凭借着自小侍候我和月萝的情分上,我就能帮她关照她的家人?若让我察觉她的这个家人并无什么真材实料,我才不会顾及到她的脸面,直接将他们给轰出去!”尛說Φ紋網 “孑行少爷说的是。”青枢接口道:“玉阳这么做的确有些越矩了,不过婢子看他们二人都像是有着学识的人,说不准可堪大用呢?” “真的?”迟尉还是有些不信,干脆向前一挥手道:“多说无益,你前面带路,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何学识。” 迟尉向前走着,书童自然也跟在了他的身后,不曾想书童还没迈出两步,迟尉先行阻止他了:“书童,你去我的房间,看着他们收拾,小心别让他们弄坏了我的书册,那里可有不少都是孤本绝本,碰坏了一页都再寻不到的。” 书童脚步迟疑了下,还是依照迟尉的吩咐,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迟尉和青枢目送着书童走进了迟尉的房间后,两人才继续向正堂走去。 衣熠早已接到了玉瑶的禀告,提前来到了正堂,与卢有朋和卢方旭两人一齐坐在椅子上等着迟尉的到来。 “姑娘,老丈,公子。”青枢加快几步,走到三人的面前揖礼道:“迟小将来了。” 卢有朋听到“迟小将”三个字,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着立于门口的迟尉,口里始终喃喃着:“像,真像,真的是太像了。” “迟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玉阳在黎……新宁偶然所找回来,告老还乡的旧臣——卢有朋,和他的孙子——卢方旭。卢老丈,这位就是迟家军的小将领——迟尉了。”衣熠站起了身,为二人介绍道。 迟尉此时也在门口观察着面前的老者和青年男子,听到老者的喃喃轻语时,心下起了些好奇,又听闻衣熠的介绍后,便向老者拱手问道:“卢老丈有礼,适才听闻老丈一直在说像,难道我像是老丈熟识的某个人?” 老丈听到迟尉的这一问,脸上带了些许惆怅,他似是怀念地感叹道:“岂止是熟识啊?我们可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啊!” “哦?”迟尉扬了扬眉,问道:“这个人可是?” “我熟知的那个人,迟小将定会识得,他叫迟敬腾,算起来,你应该将他唤作祖父吧。”卢有朋看着迟尉的眼神很是慈爱,眼中还有波光在其中潋滟。 “您说……迟敬腾?”迟尉惊讶道:“我的堂祖父?” “迟哥哥你还有堂祖父呢?”衣熠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个人,心里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出口问道。 “是,”迟尉点了点头,道:“世人都知道我有个盖世神武的祖父,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敌军的铁骑敢迈入黎国边境半步。但世人却不知道,我还有位堂祖父,他的领兵能力丝毫不逊于我的祖父,而且他在武学上甚至比我的祖父更为厉害。 有着惊世之才的他没有成为迟家军最终将领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不肯娶妻,无法为迟家传宗接代,也就无法培养下一个能成为迟家将将领的人。 即便迟家亏欠于他,他仍旧对迟家呕心沥血,隐藏身份做了我祖父的贴身侍卫,曾多次救我的祖父于危难之中,最后还因我祖父的一次失误而搭上了他的性命。” 迟尉说到这,又不解地回头看向卢有朋,道:“只是,我迟家并不曾向人昭示过我的祖父还有名兄弟,老丈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秘密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卢有朋追忆道:“当年,我受武帝的命令,恰巧做了迟敬腾他们那一军的监军,在一次战役中,不幸被敌军给围困于一片山林之中,当时我们都以为我们完了,就结拜为兄弟,相互将自己的秘密都告知了对方。可不曾想到,就在我们绝望之时,我军的援军及时赶到,救出了我们两人,也因此,我们成了一对生死兄弟。” “原来是这样。”衣熠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卢老丈,既然你知道迟老将军的秘密,那可知晓迟老将军在当年为何不愿娶妻?” “这个……”卢有朋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看迟尉,似乎在问他应不应该说似的。 迟尉微微点头,道:“老丈不要有什么顾虑,关于这点我也很是好奇,您且直接说便是。” “既然迟小将也如此说了,那我就讲讲吧。”卢有朋揩了揩自己眼角的眼泪,道:“这件事的起因也生在当年我们躲避敌军的山林之中。当年,我们在山林中东躲西藏,饥不裹腹,夜不能寐,如此熬了三天,我们终于熬不住了。 就在此时,我们竟然偶遇到一猎户家的女子,是她给了我们食物,医治了我们的伤势。就在这短短的几日里,我的老友,也就是你的堂祖父,竟然爱上了她。 可好景不长,我们的踪迹还是被敌军现了,那女子为了掩护我们逃走,独自与敌军将领盘旋,最后被敌军将领察觉有异,一刀将她给……唉! 迟家多出痴情男儿,自那个女子走进了迟敬腾的心里之后,不管后面再出现多美的女子,他都已经看不到了。就如同你的祖父和父亲一样,这一生都认准了一个人。” 迟尉听了卢老丈的话,心生无限感慨。不错,他的祖辈们都是个痴情的儿郎,他又何尝不是呢?在他的心里,也永远住着那么一个明媚的女子,无论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女子。 第一百零五章、新宅 “老丈既然已经见过迟哥哥了,那也就算是认识了这小院儿里大半的人,除了陈哥哥还在养伤,不便去打扰之外,其他的人可都是出自迟家军。”衣熠打破了空气中略带凝重的氛围,笑着说道,而后又与老丈道:“这几日就先委屈老丈先与其他几人一同睡在大铺上,待过几日我们的房子买下了,再给老丈寻处好些的住处。” “公主殿下不必如此费心,我们只要有处避风挡雨的地方就好,哪还敢要求更好些的住处?”卢有朋诚惶诚恐地说道。 “老丈客气了。”衣熠摇了摇头,又郑重其事道:“老丈既然肯抛下家人,不远万里地投奔于我,那我自然要以礼相待,不可心存半分马虎。” 卢有朋听到衣熠如此说,有些感动莫名,口中轻唤句“公主殿下”后,就默默拭泪了。 “还有件事,”衣熠此时又说道:“我们身处宁国都城,说话做事都要万分小心,老丈切不可再唤我们曾经的名号。 我在这里化名余月萝,老丈可唤我为姑娘;迟哥哥在这里化名池孑行,人称孑行公子,老丈可唤他为孑行少爷。 我们二人和陈哥哥是兄妹关系,其他人大多是来侍候我们的奴仆,只有与老丈同寝的四位少年和一位曹姓男子,是我在这里招募到的人手,他们是可信的。 唯有一人,是被唤作书童的少年,我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为何,正在探查当中,老丈需对其小心谨慎些,待我查明之后再对此人另行决断。 而老丈和卢公子的身份,我也想好了,你们在外可称是玉阳的亲眷,在家里过不下去了,便来邺都城投奔玉阳,现在是在我这里做名看护院落的门房,这个安排,不知你们可愿意?” “公主,哦,是姑娘。”卢老丈诚惶诚恐地起身向衣熠揖礼道:“姑娘思虑周全,对我们祖孙二人的安排也妥善至极,老臣……不,是小老儿哪还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衣熠笑了笑,点头道:“这样最好,那就由迟哥哥领卢老丈和卢家哥哥去你们居住的房屋看看吧,若是觉得缺了什么,也不要同我客气,只管吩咐青枢前去置办即可。” 迟尉听到衣熠叫了他的名字,上前一步向卢老丈二人行礼,而后又由着他领着二人退出了正堂。 衣熠端坐在主位上,面容带笑地目送三人的离开,而后偷偷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虽然她自小就跟在惠文帝的身边,上了无数次朝,面见了众多的朝臣,可那时有她的父皇坐在她的前面,那些臣子也大多都是注视着她的父皇和她的皇姊,鲜少有人将全副的注意力搁在她的身上。 所以这次面见朝臣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没有父皇为她坐镇,没有皇姊为她辩驳。而且又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仓促的让她去面见卢老丈,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所以她的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幸好,卢老丈看起来是个很面善的长者,虽然是侍奉过两代帝王的老臣,但在她的面前却丝毫没有摆出他身为老臣的做派,与她交谈之时,也很是恭敬有礼,这让她略感轻松的同时,也对旧臣们的到来充满了希望。 “姑娘,要回房歇息歇息吗?”玉瑶提着一壶茶水进来,正巧看到了衣熠大松口气的表情,以为自家姑娘是被累着了,遂开口问道。 “不用。”衣熠伸了个懒腰,摇头笑道:“只是坐累了,起来松快松快就好了。” 玉瑶虽然聪慧,可毕竟服侍衣熠的时日尚短,并不像青枢、青璇等自小就服侍衣熠的婢子那般,见到衣熠的一个眼神,便能将她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当她听到衣熠的这句话后,真以为自家姑娘是累到了,于是她懵懂地点了点头,见屋里只剩下了姑娘,便随手将茶壶搁在了桌上,向衣熠一个揖礼后,就要退下去。 “玉瑶,你且等等。”衣熠急忙开口唤道。 玉瑶听到了衣熠的话,停下了向外走的步伐,扭过身向衣熠看去:“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可知青枢去了何处?”衣熠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接着问道。 “青枢姐姐刚才还在院儿中的,只是在婢子进屋之前就说有事出门了,姑娘可是有急事找她?”玉瑶想了想后,开口回道。 “嗯……也不算急。”衣熠微微扬眉,问道:“你可知她出去是为了何事?” “这个青枢姐姐倒是没说,只是让婢子在家好好侍候姑娘,说她午饭前便赶回来。”玉瑶眨着她的一双大眼,好奇地看着衣熠,问道:“姑娘若有急事的话,婢子这便让程耞哥哥出去寻青枢姐姐。” 衣熠刚露出些许的犹豫,便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玉瑶探头一看,兴奋地对衣熠说道:“姑娘,青枢姐姐回来了。” 玉瑶的话刚落地,青枢已经走进了正堂当中,对着衣熠揖礼道:“姑娘。” “青枢,你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事问你。”衣熠忙向青枢摆手让她起来,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让程耞去寻你去了。” “姑娘这般急着寻婢子,可是为了那新来的卢氏祖孙?”青枢的猜测之准让衣熠略有些惊奇,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婢子服侍了姑娘十多年,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青枢满脸的骄傲,让一旁看着这对主仆的玉瑶眼红不已。 “姑娘放心,婢子适才出去都替姑娘打听过了,这附近的宅子自钱府一事过后,就纷纷的转让出去了,现在这些房子大多都在城里的掮客手里。 而城里的掮客又分私掮和官掮,顾名思义,私掮就是民间自的掮客,多数都是与宅子的东家相熟,所以代为买卖。这类私掮手里的宅子虽然少,但胜在卖价灵活。 而官掮就是在官府有着备案的掮客,手里的宅子都是官府里有过备案的,这类官掮手里的宅子虽多,但价位就比官掮要高得多,且还不能还价。 若是按姑娘的意思来看,想买的宅子无非就是紧邻着我们左右的宅子,婢子也问过了,这左边的宅子是在官掮的手里,右边的宅子是在私掮手里,价格相差不大。 至于宅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还得姑娘自己将人唤来问问。” 青枢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让衣熠很是惊喜,她惊叹地看着青枢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光景,你竟然打探到了这许多。真不愧是我的第一女官。” “姑娘谬赞了。”青枢脸上红扑扑的,似有些羞赧:“姑娘是否要将这两人叫来问问这宅子?” “好。”衣熠有些迫不及待,直接让青枢前去将这两名掮客叫了回来。 不大会儿,青枢就又走进了堂屋,她的身后也跟着两名男女,男子似有三十余岁,个子略有矮小,脸上的笑看起来也有些阿谀奉承之嫌,让衣熠见了并不心喜。女子也有二十八九岁,个子倒与男子相反,很是高挑,神色闲适安然,不卑不亢,这让衣熠的心里先行偏向了这女子。 待二人走进来,互通了姓名,得知男子名唤张行三,是名私掮,手里握着右边的宅子。女子名唤潘凌儿,是名官掮,她的手里既有着左边的宅子,右边的宅子也能卖。 衣熠在问过两间宅子的形状、大小和房屋数后,当场就定下了潘凌儿手里的房子,且是两间房子一齐买下,这让张行三眼热的不行,还要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却被青枢客气地请了回去。 “女公子要去看看宅子的模样吗?”潘凌儿开口问道。 “不必了。”衣熠摇了摇头,无论左右的两间宅子什么模样,她都得买下来,否则再来几人,她这小院儿就真住不下了,总不能将人都打到红袖招里去住吧? 衣熠的决定让潘凌儿微挑了挑眉,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起身时将她手里的两把钥匙搁在了正堂的桌子上,笑道:“女公子还是去看看吧,这宅子空了多日,不知有多少处的残破,您去看看也好及时修补修补,以免残破之处变大,到时修缮起来得多费不少的银钱。”ωww.xSZWω㈧.NēΤ 衣熠听到潘凌儿的话,微微颔以示谢意,以为她这就要离去了,不想潘凌儿竟还站在原地。 衣熠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潘凌儿,又看了看身边的青枢,可却瞧见青枢也是一脸的不解。 “哦,是小的疏忽了,忘了与女公子说。”潘凌儿站了片刻,见衣熠迟迟不动身,又露出一脸的困惑之色,忙笑着开口道:“小的是官掮,比不得私掮那般自在,经小的手所卖的宅子都是要去府衙登记的,所以还需劳烦女公子与我前往府衙走一趟,将宅子买卖的契约给签了。” 听到“府衙”这个词,衣熠便是一愣。 府衙?那不就是廷尉府吗? 第一百零六章、府衙 衣熠坐在车厢里,看着车窗外慢慢划过的景色,心中有着许多的感慨。 自宋何和叶飞飏被软禁之后,她这是第二次光顾府衙了,也不知这次会不会在府衙见到他们。 想到他们两人,衣熠自然是又想到了现今邺都城里的局势。 曾经不可一世的肖相,现今的境况更是难熬,坊间都有了他的传闻,说是他年事已高,都已经向尊正帝上折子,决定要辞官了。 衣熠是不信这个的,她还记得上次迟尉给她带回来的消息,记得那个被称为福伯的老者所说的话。 别看肖相现在势颓,但很有可能这就是他所演的戏,他越是这么伪装自己的势弱,他日后清洗朝堂的力度越是狠辣。 所以她也在等着,等些肖相一朝反弹,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之时,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衣熠在心底握拳,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所针对肖相所做的一切安排,先都全要仰仗着肖相他自己的自救。 不知不觉中,马车便停了下来,程耞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姑娘,我们到了。” 衣熠的思绪被程耞的呼唤给拽了回来,她缓缓呼出胸口的浊气,在玉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面前依旧是廷尉府的朱红大门,门上依旧是苍遒有劲的廷尉府招牌,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伫立在这儿,丝毫不为邺都城内的汹涌暗流所拂动分毫。 “姑娘,我们进去吧?”玉瑶等了片刻,在看到自家姑娘仍旧愣愣地看着廷尉府的牌匾出神,便出言唤道:“我们早些办完,也就能早些回去了。” 衣熠闻言,感慨地点了点头,随着潘凌儿的脚步,向着她曾经走过多次的廷尉府侧门走去。 “哒哒哒。”潘凌儿上前一步,抬手敲响了廷尉府侧门的门环。 不大会儿,朱门便被人自里面缓缓地打了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衣熠的面前。 是曾被赵二唤作“老五”的那名捕吏。 “来者何人?”男子粗声粗气地问道。 “这位官爷,我是负责南北街巷的掮客,此来是为了找简大人办理宅院买卖的契约。”潘凌儿似乎是常与这类捕吏打交道,说话间的神色并不像是头一次见到捕吏衙役那般紧张,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之色。 “南北街巷?”被唤作“老五”的捕吏听到这个位置,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原本还很是松懈的神色突然间带了些紧张,他四下瞄了一眼,又在迟尉的身上停顿了下,似是在找什么人。 衣熠心下一惊,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在找一个对他来说很是忌惮的男子,而这个男子出自南北街巷。 南北街巷里的住户很多,且大多都是刚到邺都城的,或是邺都城原本的贫民,能让他如此忌惮的人,应该是在职位上高于他。这么算下来的话,他所找得人不正是自己吗? 看起来这分析的时间很长,可在衣熠的脑海里不过一瞬而已。 衣熠暗自一惊,他为何一听到南北街巷便寻找自己?难道是廷尉府里生了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可自己这段时日并没有再继续追查钱府一案了啊,他又何苦揪着自己不放呢?等等!钱府,宋何?叶飞飏?难道是这两人在廷尉府里出了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衣熠的额头逐渐渗出了些许的汗水,她不知这里面究竟生了什么,故而也不敢轻易的让他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他要寻找的人。 衣熠想到这,缓缓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在这名捕吏的面前。 “官爷,官爷?”潘凌儿犹疑地又唤了一声,见那老五仍是不吭声后,暗自咬了咬牙,从袖口掏出了一个荷包,直接塞进了官差的手中,扯出一丝笑道:“官爷您看,这办理买卖宅院的契约本就繁琐,而且这时辰也不早了,小的们也不想耽误了简大人的时间,官爷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吧。” 老五微皱的眉头被他掌中捏着的略有些硌手的荷包硌了一下,让他回了回神,他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轻轻颠了一颠,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满意之色。 “行了,简大人日理万机,还有许多案宗要看,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进去吧。”老五大手一挥,朱红色的大门便被长乐开来,将衣熠、玉瑶和潘凌儿三人放了进来。仦說Ф忟網 衣熠垂着头走过老五的身边,走出去一尺多远,还不等她松一口气,便又听到老五开口唤道:“前面的女公子,你且等一下!” 衣熠被吓得微微一哆嗦,刚刚干爽的额头又突然渗出许多的汗渍,她很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角的余光见到那捕吏皂黑色的官靴向着自己迈步走来。 潘凌儿不知所错地看看衣熠,又看看那名官差,只看瞧着这官差的神色,便让她觉得这次她所接的这个活儿,并没有她之前想的那般轻松。 一时之间,潘凌儿不由忐忑难安起来,她一直都是秉公守法的人,心里对官差不说多敬畏吧,平日里也是丝毫不敢得罪,能用钱化解的事,她一般都用钱给解决了,宁愿少赚点,也不想得罪了这些难缠的小鬼。 可之前她明明见到自己给的银钱满足了这名捕吏的胃口,本是应该平安无事才对,现在他怎么又要反悔了?难道,他是与自己身边的这位女公子有什么嫌隙? 潘凌儿心下纠结万分,她既惦记着她的单买卖,可又怕自己会被牵扯到这两人的官司当中。可最终,还是买卖战胜了她的理智,让她上前一步,站到了衣熠的身前,为衣熠开脱道:“官爷,这……这是怎么了?” 老五并没有回答潘凌儿的问话,他只是向着衣熠一路踏步走来,在看到衣熠身前挡路的潘凌儿时,大手一挥便将她挥了开去,看潘凌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的模样来看,他并没有因为潘凌儿之前给的那些银钱而有所保留。 “你,是谁?”官差盯着衣熠的脸,瞪了一刻,而后严肃地问道。 “大胆!”玉瑶也被老五粗鲁的动作吓得浑身抖,但她仍旧上前一步,挡在了衣熠的身前,怒声道:“我家姑娘也是你这种人肆意轻薄的吗?还不快退下去!否则……否则我就将我家的护卫叫进来了!” 玉瑶的声音虽大,但听起来却很没有分量,但她守护衣熠的动作却让衣熠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身上的哆嗦也因为玉瑶而停了下来,心头涌起了些许的勇气。 老五并没有因为玉瑶的恫吓而有半分退缩,他见玉瑶在自己的面前喋喋不休,很是头痛地蹙起了双眉,顺便伸手也将她提到了一边,自己却向衣熠更靠近了两步 “你,真的是女子?”官差再次问道。 “官爷有礼,“衣熠后退一步,向着老五揖礼道:“小女子名唤余月萝,来此是为了办理买卖宅院的契约,不知小女子有哪点做的不对,惹恼了官爷,才让官爷对小女子如此……无礼?”衣熠的一席话,终于让老五这个粗汉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衣熠楚楚的神色,也让他有种欺负了弱小女子的感觉。 老五再次仔细打量了衣熠一眼,退后了几步,向着衣熠拱手揖礼道:“是我失礼了,忘了女公子是个姑娘家。其实,我之前见到一位公子,与女公子长的很是相似,我之前还以为是那位公子故意男扮女装,没想到你真的……是名姑娘家。” 老五的脸上透了些红,似是很不好意思般再次拱了拱手,爽朗笑道:“打扰到女公子去办事了,还往女公子海涵。” 玉瑶听到老五这些无甚诚意的话,早已被气的火冒三丈,见他远离了姑娘,忙一个箭步再次跨到了衣熠的身前,怒道:“只是一句失礼就足以摆平你对我家姑娘所做的事吗?难道你们廷尉府的官差都是像你这等不知礼数,肆意妄为的人吗?” “玉瑶!”衣熠在玉瑶的身后急声斥责道:“住口!还不退下!” “可是,姑娘……”玉瑶带了满脸的委屈,但她见到衣熠那幅坚决的模样,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垂下了头,走到了衣熠的身边束手而立。 “适才家里的婢子逾矩了,让官爷您受了惊,还往官爷勿怪才好。”衣熠再次揖礼。 “哎?不怪不怪。”官差大度地摆了摆手,笑道:“之前我那般失礼于女公子,女公子都不曾怪罪,我又怎会怪罪女公子身边忠心护主的婢子呢?” 官差的一席话让玉瑶的心气略微平顺了些,但这让她依旧不能原谅老五对自家姑娘失礼的举措,幸好她的身边还有衣熠,暗中将她压了下来,否则她们与这官差的纠缠不知要到何时去。 衣熠微微一笑,再次揖礼后,便随着潘凌儿走向了简大人办公之所,她身边的玉瑶似乎仍在气恼,一路上一直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衣熠见玉瑶这副完全的孩子心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生气老五的无礼,但她更怕自己会被老五给认出来,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目标,那之前的那些旧事又何须再次提起呢?最好就是像刚才这样,有惊无险地被悄悄地翻过一页去,若是能再神不知鬼不觉一点,那就最合她现在的心意了。 第一百零七章、简钰 衣熠跟着潘凌儿一路走来,竟现简廷尉正的办公之所与叶飞飏所住的宅院仅隔着一道小巷。尛說Φ紋網 三人走得近了,小巷那边略显纷杂的人声也传进了衣熠的耳朵里。 “那边是出了何事,怎地这般吵闹?”衣熠站住了脚,向潘凌儿问道。 “那边啊,”潘凌儿寻着衣熠的视线望过去,眼里透出些许莫名之色,可她的语气却依旧很是平静道:“应该都是去拜访宋大人的人吧。” “宋大人?”衣熠闻言扬了扬眉,看向潘凌儿道:“可是那位素有‘宋青天’之名的宋何,宋大人?” “能被称为宋大人的,现在在这廷尉府里可不就只有这一位了吗?”潘凌儿突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说完这句后,也不等衣熠和玉瑶两人,直接提步向简大人所在的院落走去。 衣熠微微皱眉,直觉这潘凌儿与宋何之间是有着什么嫌隙的,而且这嫌隙看起来还不小。若是换做以前,衣熠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宋何和潘凌儿之间的关系弄个清楚明白,可她现在已经先行了解了肖相的计谋,心里也知晓,钱府一案最多也只能给肖相带来些许的麻烦,若想凭借它去扳倒肖相,那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现在叶飞飏等人所依仗的李盛博表面上看起来是花团锦簇,可内里却已然危机重重,若看不清这里面的局势就贸然踏入其中,那很有可能会不明不白地葬身其内。 所以衣熠现在对叶飞飏和宋何两人都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期望在李盛博东窗事之时,肖相的怒火燃不到自己的身上。 想明白这一点的衣熠微叹口气,抬步跟上了潘凌儿的脚步,随着她一同拐离那略显吵闹的小巷。 直至进了简廷尉正的院落,衣熠的心才又开始提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这房屋的契约。虽然她已经与潘凌儿谈好了价格,银钱也都准备妥当,只是还差着一点,也是这里面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官府所颁的盖有印章的地契。 邺都城是宁国的都城,城里宅子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即便是被城中人称为贫民区的一间小小的院落,那也是比其他郡城的中等宅院贵上许多。所以邺都城内每一间宅院的进出买卖,官府都会慎重许多。 像是衣熠现在所住的宅院,因为是迟尉同宅院的东家私下里交易的,所以它并不在官府的备案当中,官府也就无权去干涉这宗买卖。 而其他在官府当中有过备案的宅院,或是直接挂在官府里寄售的宅院就不同了,若想买到这样的宅院,那都是需要官老爷直接审核的。说到这个审核,却是并无什么具体标准,但最起码也有两点是被肯定下来的,一是看你所找的这个掮客是否在官老爷的心中有分量,二是看你本人是否得到了官老爷的欢心。只要这两点都过了,那宅院自然就买到手了。 邺都城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说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邺都城内的房子。”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邺都城内购置宅院的一个普遍境况。 衣熠边回忆着临走前青枢告诫过她的话,一边在一旁想着该如何讨得这位简廷尉正的欢心,可还没等她想明白,潘凌儿已上前一步为她打开了门。 “女公子,请进。”潘凌儿侧过身子,向衣熠微微躬身说道。 “嗯?嗯。”衣熠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拾步迈进了房门,玉瑶紧跟其后,最后走进来的是潘凌儿。 衣熠走进这间房屋,只觉得这院落不止不如叶飞飏那小院儿的一半大,连这屋子也比不上叶飞飏的那间看起来敞亮。这间光线略有些昏暗的房屋里面堆了满满的书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躲在这堆书册之后不知在翻找着什么,“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吵得衣熠都皱了皱眉。 “简大人?”潘凌儿轻声呼唤道,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翼翼,仔细听起来好似还有些温柔在里面。 “嗯?”那看不清模样的人影听到有人唤他,将头抬了起来,因为面前的书堆的太高,让他看不清前面的人,于是他便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站了起来。 这恼人的翻书之声终于停了下来,让衣熠不由长舒口气,神色间也不似刚进来之前那般忐忑,开始打量起疑似潘凌儿的心属对象来。 简廷尉正看起来有二十四五的年纪,身形看起来略有些瘦削,但细看之下,却并不瘦弱。一头浓密的黑在头顶松松地绾了个髻,用一根竹筷随意的别在了头顶,有几缕未曾绾上的丝调皮地从髻里滑落,划过他的英眉剑目,又被他的高鼻梁挡了一下,斜斜地扫过他削薄轻抿的唇,最终坠在了他的耳旁。 他修长的身姿现在这布满书册案宗的凌乱小屋里,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这位是……?”简廷尉正的一双鹰目在走进室内的几人中划过,最终定格在衣熠的身上,却向着潘凌儿问道。 “哦,”潘凌儿略带痴迷的目光自简廷尉正的脸上移开,羞赧一笑,道:“这位女公子名唤余月萝,家住南北街巷,来到李大人这里是为了购买南北街巷王二麻子和老根叔家的宅子。女公子,这位是简钰,简……廷尉,他现在是主管邺都城宅院买卖的大人。” 潘凌儿语气略有犹豫,而后又对简廷尉正的官衔含糊了句,乍听起来好像是说简廷尉正是廷尉般,又在“现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好似她在向什么人在证实什么事一般。 “我是廷尉正,并非是廷尉,你不要忽略‘正’这个字了。”简钰先开口澄清了句,而后又好奇道:“购买南北街巷的宅子?”简钰听了之后微微一挑眉,看向衣熠问道:“你并非是邺都人?” “回简大人,小女子不是邺都人,两月前才刚刚来到此地,因为家里的仆役众多,才起了多买些宅院的心思。”衣熠向简钰揖了一礼,徐徐说道。 “你买那边的宅子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可知南北街巷那边都没什么住户,而且……那边还有个传闻,你不怕?”简钰的眼里闪出饶有兴致的光,继续问道。 “简大人说的,可是钱府的事?”衣熠抿了抿唇,试探着开了口,在看到简钰略带诧异之色后,解释道:“这个自然从一些人的嘴里得知了一二,心里也是有些怕的,可惜小女子身上的银钱有限,想寻处更好些的房子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奢望着钱家的先人们看在小女子一穷二白的份上,不要再来给小女子找不痛快了。” 衣熠的这番话说的既条理分明,又幽默有趣,直让听过衣熠一席话后的简钰笑逐颜开,以手轻点衣熠道:“哎呀呀,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子,分明是鬼灵精怪的小丫头。” 衣熠在一旁也不出言辩驳,只抿着唇陪笑,玉瑶看起来还在生着气,可见到自家姑娘笑了,自然也跟着扯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只有潘凌儿,虽然也在一旁陪着笑了,可她看着衣熠的一双眼里却露出些许的羡慕和隐隐的妒忌。 衣熠满心都惦记着自己的房子,自见了简钰之后,更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搁在了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分出神再关注潘凌儿,因为在她的心里,潘凌儿既然是自己购买宅院的掮客,那自然是要向着自己的。而衣熠身边的玉瑶呢,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满心满脑都在想着能治得了老五那个捕吏的办法。 在场人中,唯一注意到潘凌儿神色的,应该也就只有简钰了。 简钰脸上还维持着一丝的笑意,可他的双目中却再不见之前的欢愉之色,他微垂下眼睑,就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般,随手自一旁堆了一堆锦卷的书架旁抽出了两支沾染了灰尘的布袋,而后又从布袋里抽出两只紫绢,随手递给了潘凌儿。 潘凌儿双手恭敬地接过来,又在衣熠的面前逐一展开,正是衣熠想购买的那两间宅院地契。 “这两间就是女公子想要购买的宅院,女公子看看,可有什么差错之处?”简钰卷起一卷书册,自书堆那边伸过胳膊来,轻点展在衣熠面前的紫绢,开口问道。 “没错,没错。”衣熠边看着面前的紫绢,边高兴地点头应道:“简大人给小女子的绢帛怎会有什么差错?” “哦?”简钰看着衣熠一脸的欣喜,自己多年不曾有过波动的内心也有了些微的震颤,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急忙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盖上官印了。” “好的,好的。”衣熠听了简钰的话,急忙将自己手里的紫绢递了过去,满怀期待地看着简钰在自己的手印旁盖上了印章,心里也缓缓松了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误闯 衣熠手里捧着印有她手印和官府官印的两卷紫绢,脚下轻飘飘地飘出了简钰的办公院落,寻着记忆中的方向便抬腿迈去。 走出不过两三步,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热闹的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将衣熠的思绪自宅院和房契中拽了回来,她定神向前望去——这不正是叶飞飏在廷尉府所住的那间宅院吗?当然也是叶飞飏和宋何被囚禁于此的宅院,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衣熠愣了愣,随后气愤地扭过头去,想要质问玉瑶怎么不提醒下她,可当她扭过头去时,却现玉瑶并不在自己的左右,衣熠开口向着自己的前后左右都喊了两声。也不见玉瑶应和她一声,难道是,她们走散了? 衣熠想到这里,心下不由有些慌。这廷尉府说大不大,可说小也并不算小,因为这里是廷尉府官员们办公之所,自然有着许多的机密之处,所以这里的道路也被修缮的七拐八绕,别说是玉瑶,就是来过廷尉府这么多次的她,也说不准就会在其中迷路。 况且玉瑶又是第一次来这廷尉府,自然不知道离开廷尉府的路,若是不小心再擅闯了什么机密之地,那该如何是好? 衣熠的心里越的着急起来,她在这廷尉府里无依无靠,所认识的人也无非是宋何和叶飞飏两人,可她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自是能不去招惹他们就不去招惹他们,哪还有亲自送上门去给他们递过把柄? 可若不去求这两人帮忙,她又怎敢在这廷尉府里乱走乱撞?若是再一个不小心招惹到了别人,这次可没人再做她的靠山了。 衣熠着急地转着圈,怀里捧着的两卷紫绢也是一松,掉在了地上,衣熠急忙蹲下身去捡,此时却突然想到了个人。 简钰?衣熠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个人的名字,可随即,她又赶紧摇头将他否定了。 衣熠早就看出了潘凌儿似乎对简钰心存爱慕,而简钰对潘凌儿似乎并无此意。所以在离开的时候,衣熠一点也不介意潘凌儿没有将她送出门,她自己也有意让潘凌儿与简钰有个能独自相处的时间。可她在出门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掉头去让简钰帮自己寻找玉瑶,不说潘凌儿会怎么想,可能她自己就替潘凌儿将自己气疯了。 但若不去找简钰的话,这里还有谁能帮帮她? 衣熠的神色怔忡又茫然,拾起绢帛的动作也顿了下来,可此时,突然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地面上的紫绢拾了起来,还将紫绢给摊开看了看,自语道:“嗯?房契?你要买宅子?” 衣熠被这个人的声音给拽了回来,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向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一张坏坏的笑脸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衣熠的面前,连着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了柔柔的涟漪,似乎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男子雕刻般的脸庞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非常,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只用一根细带松松地束在脑后,及腰的长散在他那鲜红色的衣袍上,对比的浓烈,好似在鲜血上泼了一道乌黑的墨渍。一双剑眉之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此时眼中波光潋滟,满是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这无礼之人不是叶飞飏又会是谁? 衣熠有着气恼,有些惧怕,有着憎恶,也有些期盼,但更多的却是惊愕。 “女公子何故如此看着我?”叶飞飏笑的很是和善:“难道我的脸上长出了什么花儿?竟让女公子看的连眼睛都忘了眨?” 衣熠被叶飞飏的调侃给说回了神,她瞪视着叶飞飏,尽量将语气放平稳,却始终带了些莫名的情绪道:“我与叶公子许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时,叶公子却变幽默了许多。” “哈哈!”叶飞飏听到衣熠似是调侃实是讽刺的话后,大笑出声:“鄙人也许久不曾见到女公子了,没想到再见女公子时,却现女公子仍旧如此的……巧言善辩。” 衣熠不去理叶飞飏的话,站起身将他手中的紫绢抢了回来,细心地裹好,嘴里却对叶飞飏说道:“叶公子若是无事,那我便走了,叶公子留步。” 衣熠一系列话说完,也不管叶飞飏会有何等的反应,直接抱着怀中的紫绢便要往外走去。 “适才鄙人听到女公子在喊什么‘玉瑶’?可是女公子的婢女与女公子走失了?”叶飞飏果然没有去拦衣熠脚步的动作,可他的话却成功地拦住了衣熠的动作。 “你说什么?”衣熠上前一步道:“你可曾见到过玉瑶?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叶飞飏看到衣熠一脸的急切,突然笑道:“女公子这么心急?看来这小婢女在女公子的心里很有些分量啊。” 衣熠闻言,脸色突地一变,盯着叶飞飏的眼神也开始渐露警惕:“你,要做什么?” 叶飞飏却一脸的高深莫测,道:“我要做什么,那得看女公子怎么做了。” 衣熠心下一凛,涌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叶飞飏是个什么样的人,衣熠多少也是知道的。尤其是现在他与自己讲条件之时,衣熠就已经明确了,这叶飞飏定是想要自己帮他做些什么。 可她能帮他做什么呢?以宋何现在的如日中天来看,他也无需自己再锦上添花了啊!难道,叶飞飏也看出来他们现在的处境堪忧? 衣熠默了一会儿,开口试探道:“不知叶公子想要我去做些什么?” “呵呵。”叶飞飏轻轻笑了出来,看着衣熠的视线也越慑人:“如女公子这般聪明,又怎会不知我想要什么?” 场面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好似连他们身后那欢声笑语都已经远去般。 叶飞飏见衣熠沉吟不语,直接点明道:“不知女公子对宋大人现今的境况有何看法?” “宋大人?”衣熠略有踟蹰,而后道:“宋大人现今如日中天,岂是我等草民能随意绯议的?” “如日中天?”叶飞飏咀嚼着这个词语,脸上却露出略带苦涩的笑意,“若宋大人真如女公子所说那般如日中天,又为何仍被软禁在廷尉府这间小小的院落里,就连出入皆不由己意?” “不由己意?”衣熠听到这关键的一点后,饶是她的心里早有准备,却仍是被叶飞飏此语惊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肖相为了配合他在朝堂之上所展示出的势颓和为了进一步表达出他对李盛博等人的忌惮,会让他在对宋、叶二人的看管上不动声色地松懈许多,不说能让他们二人轻易恢复自由之身,若只是让他们在廷尉府里自由活动总是可以的。 可没想到肖相对宋何和叶飞飏二人是如此的看重,竟然在布下这么大的局面之时,还不肯放松对他二人的看管。他就不怕这一疏漏被李盛博等人看出来而心生防范吗? 衣熠想到这,又暗自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对,宋何和叶飞飏既然肯为李盛博做这么危险的事,那自然就是李盛博的心腹之人,他们二人现今身处的境况其他人看不出来,难道李盛博还看不出来吗? 衣熠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微垂的眼睑也颤了一下。 或许,李盛博早就看出了肖相无法再容忍他,想要对他不利的心思,但他却无法抗衡肖相的作为,所以才会借着肖相清理党羽的同时,壮大自己的声势,不止是为了多吸纳些同盟军将他自己的势力壮大,日后能在与肖相殊死对抗中搏出一线生机,也是想借此掩盖自己的心虚胆颤,拉扯许多无辜之人为自己垫背。 衣熠有些不齿,又有些悲哀。 不齿的是李盛博此人卑鄙非常,妆点脸面只是为了寻觅更多因此而来的炮灰。悲哀的是那些看不清局势却贸然踏入其中的贪婪之人,他们可知他们这一决定最终会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 原来,肖相的实力竟比她之前所想的那般还要根深蒂固,李盛博和太子的共同施压虽然听起来很有气势,只是在肖相看来,也不过是场略微麻烦些罢了。 可即便如此,肖相又为何如此看重叶飞飏和宋何呢?这两人只是李盛博手下的棋子,在肖相这里也不过是挥挥手就能处理掉的人物,可他为何迟迟不对这两人出手?难道这两人手里握着肖相的什么把柄? 可按理说这也不应该啊,若是他们真的握有让肖相动不得的理由,那李盛博只会比现在更加狂妄,哪需与太子一系联手打压肖相呢? 而叶飞飏也很奇怪,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既然有此疑问,那他自然是知道李盛博的处境,也清楚的知道就凭李盛博自身难保的状态,已经无法再护他们周全。 所以,他这是想要再寻找其他的靠山吗?可他为何要说自己有他想要的呢? 衣熠突然想到之前叶飞飏说与她合作之时的话,心里猛地恍然大悟。 叶飞飏这是想借自己的口,向他所以为的自己身后的那位大人物来表投效之意吗? 第一百零九章、试探 衣熠被突然涌进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惊了一惊,她略掀眼睑偷偷地向叶飞飏处偷瞄了一眼,却现叶飞飏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下不由忐忑万分。 她自己的情况自己知晓,之前能成功骗过叶飞飏也是因为叶飞飏太过心急,对他自己之前的猜测太过于托大,所以给了衣熠一个可乘之机。 但如今,叶飞飏已看清了自己身处的位置,他的周围虽然花团锦簇,却遍布危机,由不得他再次疏忽大意,轻信他人,所以他现在的这一问,既有着表效忠之意,也有着再次试探之意。 衣熠理解他的谨慎小心,如若再碰到如同李盛博这种分不清轻重,明知不敌却还要强硬到底的傻子,那即使叶飞飏计谋再是过人,也定会独木难支,说不定最后还是会走向被人抛弃的命运。 他,这是在向自己求救? 衣熠微微挑眉,心中却是一声暗叹。 她知道叶飞飏想要在肖相有所动作之前,先行逃离李盛博这艘看起来气势磅礴却即将沉没的楼船,可她却真的没有办法去救他。 而让衣熠直接开口拒绝,她也着实办不到,且不说玉瑶到底在不在叶飞飏的手里,便说以宋何和叶飞飏现在在城中的人气,所结交的达官显贵之多,只要他们随便放出一点口风,那愿意替他们出手去教训她的人也足够填满整个南北街巷了。 届时,不说肖相会不会来对付她,这些妄图在宋何面前露出善意的豪门显贵们,就足够扒下她一身的皮来。 衣熠微垂的双目里精光闪烁,她该怎么出口婉拒才能让叶飞飏既不会为此心生怀疑,又不会因恼怒而对自己施以报复? 衣熠陷入一阵苦恼当中,可还未等她想到个好借口,叶飞飏再次开口了:“女公子可是要违背之前的承诺?” 衣熠抬起头来,却看到叶飞飏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衣熠心下又是一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故作不知道:“承诺?” “女公子可是忘了之前在女公子的府上,我与女公子之间的谈话?”叶飞飏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可语气里的气恼却显而易见。 “自,自然不会忘。”衣熠也笑了一下,语气中却含了些吞吐之意。 “难不成,是那位大人见如今我们有难,打算弃我而逃?”叶飞飏默了一默,突然张口问道。 “怎么会……”衣熠只觉得额角处有汗滴缓缓渗出,眼神也不自觉地向地上瞄,她不想将实情告知叶飞飏,怕他在期望落空后一怒之下来报复自己,可现在看叶飞飏的神色,似乎还未等她想出什么主意,便已经被自己惹怒了。这与她之前所期望的效果完全相驳啊! 衣熠再不敢大意,顾不得再想个完美的借口,只能从叶飞飏的思路中寻找漏洞,她仔细回想了遍叶飞飏的话,突然间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并不是我家大人想放弃宋大人和叶公子,只是现今邺都城的情势叶公子也清楚,明白其中缘由的人避之都唯恐来不及,哪会在这种时候还向上赶着?”衣熠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礼道,见叶飞飏的神色中似有被说动之意,除了心喜之外又增加了把劲。 “我家大人可不像李大人那般无情无义,利用完之后就将宋大人给丢之一旁,我家大人认为宋大人与叶公子两人很有谋算,也想将你二人从这泥坑里拉扯出来为我家大人效力。只是我家大人的身份着实敏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肖相的眼皮子底下,稍微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被肖相察觉。所以我家大人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躲开这件事,而宋大人和叶公子也需要再忍耐一段时日,不过叶公子请放心,我家大人不会不管你们的,只是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候。” 衣熠一席安慰的话说完之后,叶飞飏的神色果然好看了不少,脸上的笑也变得真诚了许多。 不得不说,衣熠的这番话,正巧与叶飞飏心中所想的情况不谋而合,所以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得到了叶飞飏的信任,而不是重新点燃叶飞飏心中的怀疑。 “既然那位大人如此看重宋大人与鄙人。那女公子可否能将那位大人前来相助我等的时间明言相告?我等也好有个时间准备。”叶飞飏略松口气,说话的神态看起来都轻松不少。 “这个……”衣熠故意面现难色,犹豫道:“我家大人所谋之事,又怎是我等服侍之人能猜度到的?叶公子的这个问题也着实让我为难。” 叶飞飏微微一愣,忙摇头自嘲道:“是是是,以那位大人的心中自有沟渠,以他的身份计谋来说,又怎会将这些秘事宣之于众?都是鄙人心急了,这才口出狂言,还往女公子勿怪。” 叶飞飏这么说着,还躬身向衣熠揖礼,以示自己的歉意。 衣熠见叶飞飏被自己哄骗住了,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不过放松没多久,就又听到叶飞飏在一旁问道:“说道大人的身份,女公子还未曾告知过我,这位大人可是官居何职啊?” “这个……”衣熠微微一愣,再次边想借口便开口说道:“叶公子,那位大人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 叶飞飏了解地点了点头,又四下打量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的外人在场后,凑近了衣熠的身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女公子不说我心里也清楚,那位大人,想必就是御史大夫——刘孜翟,刘大人吧?” 叶飞飏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听他的语气,却很是笃定,似乎已经抓到了刘孜翟的什么把柄,就等着衣熠开口反驳,他再反驳回来一样。 衣熠面上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凝重,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并未听迟尉说过这位刘孜翟,但仅从城中人的只言片语里也知道,此人很是低调,在御史大夫一位上也做了差不多二十三四年,平素里也绝无污点,是肖相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一向以肖相的话马是瞻,在外人的眼中,他早已成了肖相的提线木偶,让他去东,他绝不向西,让他往南,他绝不转北。所以在衣熠的心里,他是铁铁的肖相一派。 可如今叶飞飏却说他是反肖一派,而且从叶飞飏的神色来看,他也对此相当笃定,似乎他早已让人去仔细打探过刘孜翟一样。 可衣熠又想到他对自己莫名的信任,又在心底有些怀疑,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是如何……?” 叶飞飏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自鄙人与女公子定下约定之时,鄙人便遍查邺都城中的在朝官员,在逐一排查之后,便觉了御史大夫——刘孜翟这个貌似最为忠心,但却最抱有野心的肖派官员。至于刘孜翟为何有野心,这点不用鄙人说,女公子也定会比鄙人更有感触吧。” 叶飞飏微微一笑,又见衣熠一副你不说我便不认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刘孜翟,是尊正十二年最为博才的天之骄子,当年他的名字可谓是响彻东大6,也是被众人所看好的丞相之位的不二人选,可不想中途却突然冒出了个肖致远,将他压在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整整七年! 刘孜翟大人本就比肖相年岁要高,想必也知道自己若再这么等下去,恐怕也见不到什么希望了,就这么直接脱下官袍告老还乡,不如在这种时候奋力一搏,说不准还真就能一举拿下丞相的官袍,一解多年的相思。女公子,我这么说,说的可对?” 衣熠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她一面微微笑着看叶飞飏的陈述,一面在心里理着这些信息,见叶飞飏问自己,便回了句:“叶公子分析的倒是听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凭何就能证明我家大人一定要与肖相为敌呢?”wWW.xszWω㈧.йêt “凭何?”叶飞飏扬了扬眉,“八月十九日亥时一刻,偷偷与李盛博李大人在城外汇芳亭相见,共谋打压肖相之事,算不算凭证?” 衣熠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这么说来,刘孜翟真的也是反肖一派?只是他这么做又有何好处?难道他会以为肖相倒了,他自己就能坐上丞相的位置了?难道他就不顾及李盛博的势力?要知道,他的身后可没有李盛博那么庞大的势力,他几乎就是没有什么势力的,他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衣熠脸上的震惊之色愉悦到了叶飞飏,他“哈哈”一笑后,抛出了他认为的另一个关键:“况且,女公子现在的表情,不正证实了鄙人的猜测无疑吗?” 衣熠顿了顿,想不出什么理由再次反驳,正不知所措之时,突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兴奋的高呼:“姑娘!” 衣熠回头一看,竟然是玉瑶! 她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突然明白过来,扭头瞪着叶飞飏,眼里的怒火熊熊,可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玉瑶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衣熠的身边,有些抱怨道:“您怎么向着这边走了?害得婢子差点都找不到姑娘了。” 衣熠面色突然尴尬起来,她瞪了玉瑶一眼,又瞪了叶飞飏一眼,气呼呼地落下句“我们走”之后,便率先走了出去。 玉瑶看看自家姑娘的背影,又看看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家姑娘的这名公子,困惑地皱了皱眉,又向叶飞飏微微揖礼后,再次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计谋 衣熠一路抱着那两卷绢帛坐上了自己的马车里。可她现在脑中所想的却是叶飞飏与她所说的那些情报。 自得知刘孜翟也是打压肖相中的一员后,她的心里真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肖相的身边有这么多人都是她可以利用的,免去了自己日后的诸多口舌。可忧的是,她如今还想凭借肖相清理党羽的这阵风来展自己的势力,若让李盛博等人真把肖相打压下去了,那她安插自己势力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想必日后想挤进朝堂一事会更加艰难。 她现在的心境真的没有办法去描述,她一面怕着肖相真的将他身边不忠的党羽剪除掉,换上更为忠心之人,让她日后的报仇之路更为坎坷。 一面又怕李盛博等人真的会凭借刘孜翟这个心机深沉,隐藏不漏的御史大夫,真的将肖相给打压了下去,甚至有可能还会取而代之,让她扎根在邺都城的路径又艰难几分。 衣熠暗暗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她面前的难题。可若要她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又让她的心里忧心忡忡,唯恐她所担心的事情会生。 若是能在肖相剪除党羽的同时,将她所信任的人手都安插在他的阵营里,那对衣熠来说,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可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她遇上呢?衣熠有些头痛的蹙起了双眉,闭目养了会儿神后,突然间心生一计。 “姑娘,我们到了。”车厢外,程耞低沉的嗓音透过车壁,传了进来。 衣熠微微应了一声,面有恍惚地走下了车厢,又将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两卷绢帛向玉瑶的怀里一扔,留下句“放进我屋内”的话后,便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小院儿中。 青枢见姑娘回来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领着其他几人纷纷向衣熠问好。可衣熠的脚步却丝毫不见停顿,直接来到迟尉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怎么?”迟尉并不知门外站着的人是衣熠,他还在与卢老丈讲述这一路的见闻,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婢子们有什么事情寻他,也就没有起身去看,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 “迟哥哥,你来一下正堂。”衣熠却没听出来迟尉略带不耐的语气,听到他在室内后,直接吩咐了一句后,扭身向着正堂走去。 青枢虽然不知为何衣熠的神色是如此的凝重,但也知道自家姑娘这是遇到什么危难之处了。在问过玉瑶之后,现她也不得其解,于是便借着泡茶的机会来到了正堂,期望能在自家姑娘的嘴里听得一二。 “姑娘。”迟尉站在正堂的门口,向着坐在主位上怔怔出神的衣熠揖礼道。 衣熠回过神来,现除了迟尉跟过来了之外,新来的卢老丈也跟着迟尉的身后走了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释然了。 她之前让迟尉陪着卢老丈,想必他将她的吩咐执行的很好,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陪着卢老丈。而自己又叫的这么匆忙,卢老丈会一起跟过来也是理所当然。 这既是一个能让卢老丈了解邺都情势的机会,也是一个考量卢老丈的一个机会。 衣熠指着自己身侧的两把椅子道:“卢老丈,迟哥哥快请坐。青枢,上茶!” 青枢听到姑娘叫她,心里还有点忐忑,可却听到自家姑娘让她为两人上茶,心里不由暗喜,知道姑娘这是默许她在正堂里偷听的机会了。 迟尉等青枢倒过茶水后退至一旁后,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叫我等这么急着赶过来,是所为何事?” “迟哥哥不知,今日我去廷尉府,遇到了叶飞飏,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件见不得的大事。”衣熠一想到叶飞飏此人,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叶飞飏?”迟尉听到这个名字,也有些如临大敌之感:“他对姑娘说了什么?” “迟哥哥可知道御史大夫——刘孜翟?”衣熠没有正面回答迟尉的问话,直接开口向他问道。 “刘孜翟?”迟尉微微侧头,看着衣熠的神色中似乎带了些不可置信:“他这个人我自然知道,平平无奇,是肖相最忠实的左膀右臂之一。” “最忠实?”衣熠听到这个词后摇了摇头,“他可不忠实,而且,他这个人,可比李盛博有野心多了。” “姑娘这话是何意?”迟尉很是不解道:“刘孜翟与李盛博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之处,李盛博的野心,现在整个邺都城都心知肚明,可刘孜翟?他不过是件提线木偶罢了,一件木偶而已,又有何野心?” “之前我也与迟哥哥想的相同,可听叶飞飏说过之后,我对这个刘孜翟倒是大有改观。”衣熠摇了摇头,反驳道。 “他是如何与姑娘说的?”迟尉有些好奇地问道。 “叶飞飏说,刘孜翟不甘于他现在的官职,想要坐上丞相的位置,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肖相死忠,其实他早已叛变,沦为反肖的一员了。”衣熠说道。 “叶飞飏就是这么说的?”迟尉皱了皱眉,质疑道:“他可有什么凭证?” “叶飞飏还说,他的人亲眼看到在八月十九日亥时一刻的时候,刘孜翟与李盛博相约城外汇芳亭,共谋打压肖相之事。”衣熠说道。 “竟有此事?”迟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着衣熠的视线里也多了些焦急之色。 衣熠与迟尉可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有时都无需言语的表达,便能得知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于是衣熠在微微轻叹一声后点头道:“不错,迟哥哥现在担忧的,也正是我在担忧的。” 卢老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迟尉和衣熠似乎打哑谜般的对话后,脑海里却是一头雾水,在他问过几个人,尤其是详细知道了叶飞飏这个人与自家姑娘之间的事情之后,便开口问道:“姑娘想要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何不尝试着以刘孜翟的名义让叶飞飏为您效力?” “打着刘孜翟的名义让叶飞飏为我效力?”衣熠惊讶地重复了遍卢老丈的话,问道:“这如何使得?待日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像,岂不会与我为敌?” “为何要与姑娘为敌?”卢老丈被衣熠的话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与姑娘的目的相同吗?既然都是想要扳倒肖相,又何必在乎这一点小小的利用?只要能达到目的,他都不惜再次将自己卖身于刘孜翟为棋子了。既然都是卖,怎地就不能卖身于姑娘?” “可现在李盛博那边实是危机重重,以我的能力,恐怕并不能将他们二人自肖相的看管中解救出来啊。”衣熠虽然对卢老丈的话有些心动,可她一想到惹怒肖相的后果,心里就直直颤——她现在还是太弱小了。 “姑娘的话可不能说的如此绝对。”卢老丈扯出了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向衣熠问道:“以姑娘所见,这邺都城中除了李盛博、太子和尊正帝外,还有何人敢公然触怒肖相?” 衣熠听闻卢老丈的话,不由愣住了。是啊,就算是现在肖相势颓,可从未从人的口中得知那些与肖相有过过节的敢对肖相本人或他的亲眷做出什么无礼之事,他们最多也就是在朝堂上一致反抗肖相罢了。 “而肖相,为何又单单将宋何和叶飞飏软禁在廷尉府里,对其他触怒他的人却是放了一马呢?”卢老丈又再次问道。 没错,为何肖相将宋何和叶飞飏看管的如此严密?按说他们要权无权,要势无势,唯一的靠山也处在因对肖相深深地忌惮和惶恐中,而将他们二人给舍弃了。对这两个已经是废人的人,肖相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将他二人软禁起来?直接了结他二人的性命不就好了吗?小說中文網 衣熠的眼睛眨了眨,她的头脑里也变得一团乱麻。她微微侧头,向迟尉投去求助的一瞥,却现迟尉也在深思之中,根本就没有看向她。 衣熠无奈,也只好恭敬地向卢老丈问询道:“那依老丈看,这一切都是为何?” 卢老丈的脸上再次展露出一抹开怀的笑,似是很满意衣熠这谦恭的态度,说道:“姑娘之前说,肖相是想剪除自己的党羽。可剪掉了党羽之后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让他空着?”卢老丈说着,又摇了摇头,继续道:“就算肖相有这个意思,恐怕尊正帝也不会同意。所以,他为了防止再有类似李盛博这样的人出现,只能从现有的官员当中寻找自己能掌控的住的。而宋何和叶飞飏,既无权势,又无靠山,现在又是被抛弃的棋子,惶惶不可终日。若此时肖相向他们递出善意,你说他们会不会出于对自身的性命考虑而决定追随肖相?” 衣熠听了这话,深觉有理,但她仍有一个疑问:“可肖相如果想要他们追随自己,直接提出来就好了,何必要大费周章地软禁他们二人呢?” “这便是肖相的御下之术了。”卢老丈感叹道:“他们二人敢追查肖相的过往,想必是触到了肖相的逆鳞,所以肖相既想给他们个教训,又想让李盛博快些放弃他们,便做了这么个局。现在您看,这叶飞飏可不就是坐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说服 “原来,肖相是出于这样的打算啊!”衣熠恍然大悟,又略带感叹道:“肖相真是不得了,连叶飞飏那般心有谋权的人都给哄骗住了,我们若想对付他,恐怕还得再多谋划些时日。” 可卢老丈却并不认同衣熠的这一说法,他摇了摇头道:“叶飞飏只是身处局中,所以才会因看不清局面而自乱阵脚,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而若说到肖相,姑娘也不必如此惧怕,他看起来很是了不得,也只是因为之前他在宁国的根基深厚牢固不易动摇,让姑娘错将他也认成了无法撼动之人。可姑娘现在再看,他自剪羽翼,虽是筹谋多久有意为之,将他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他却无法不去撼动他自己的根基,而这不正为我等提供了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吗?” 衣熠被卢老丈的一席话说得茅塞顿开,对与肖相对抗之事也是信心倍增。 “卢老丈说的没错,可适才姑娘也说了,这叶飞飏似乎与七年前的钱府旧事有关,他一心想将肖相绳之于法,又怎会接受肖相的招揽呢?”正在此时,迟尉却开口质疑起卢老丈之前说过的话来。 “迟公子怎么会问这个?”卢老丈有些不懂迟尉为什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他仍是好脾气地解释道:“肖相既然肯招揽他二人,那定是不知道叶飞飏的真实身份,所以他的身份至今还是个谜。至于叶飞飏会不会因为时局的变换转而去投奔肖相,我们也尚不可知,但据我看来,这叶飞飏是个肯隐忍之人,他绝对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去投奔肖相,留得一命。只是他这投奔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就要另说了。” 迟尉听了卢老丈的解释后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那卢老丈之前所说,让叶飞飏效力于我,又有何良策?”衣熠问到了关键的一点。 “既然我们得知了肖相的打算,那我们就利用肖相的算盘来个将计就计。”卢老丈苍老的脸上透过一丝肃穆之色,道:“姑娘可借由刘孜翟的名头,让叶飞飏去投效肖相。当然,我们也并不是真的让他去投效肖相,而是将他化作我们的一步暗棋,监视肖相的所为。这样,既解决了叶飞飏和宋何二人的危机,又为我们多走了一步棋,而我们的这颗棋子,还是肖相他自己为自己选择的,自然不会对他多加防范,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也不会对叶飞飏那么信任,但只要叶飞飏不出什么差错,那他得到肖相的信任便是指日可待了。” 卢老丈言辞凿凿,很有说服力,而且,他为衣熠打开了扇自己从未打开过的大门,让她汲取这扇门里成果的同时,也不自觉被这扇门里复杂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这扇门就叫做——权谋。 “卢老丈的计策倒可一试,只是我们该用何理由再进入廷尉府一次呢?”迟尉沉吟了下,也觉得卢老丈的此计可行,只是姑娘才从廷尉府里出来,若想再次进入廷尉府可没什么好理由了。 衣熠闻言也皱起了眉,为难地看向了卢老丈,卢老丈虽然很有谋算,可显然他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向衣熠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一旁听了半天的青枢却忽然开口道:“姑娘,婢子倒是有一计。” “你有何计?”衣熠好奇地看向了青枢。尛說Φ紋網 “婢子从玉瑶的口中听说,她在廷尉府里曾与一名捕吏生过争执?”青枢确认般地问道。 “不错,确有此事,若不是我在旁边拉着玉瑶,只怕她都要被那捕吏给捉起来了。”衣熠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 “既然有这个事件在前,姑娘何不以失了什么物件为由,与玉瑶再去廷尉府大闹一番?”青枢似是调皮似是认真地说道。 “大闹一番?”衣熠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却又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犹豫地重复道。 “大胆!”卢老丈突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子大声反驳道:“姑娘,此举可万万不可啊!您这千金之躯,又是……又是如此尊贵的身份,怎可,怎可做出如此有辱身份之事?”卢老丈满脸的气愤之色,教训完衣熠后又扭头斥责起青枢来:“你这不安好心的婢子!不仅不去阻止姑娘胡来,反而还带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你,你是想要故意带坏公……姑娘吗?你还当姑娘是你可以随意摆布的?当老夫不存在是怎地?” 青枢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又听到卢老丈如此斥责她,心中很是惧怕,“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卢大……卢老丈明鉴,婢子只是,只是想为姑娘想个法子出来,并不是故意教坏姑娘啊!”青枢说完这句话后,便对着衣熠磕起头来,嘴里还不停求饶道:“姑娘!姑娘饶命!婢子没有那种想法的啊!” 衣熠的额角突地一跳,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虽然卢老丈很有学识,对权谋之术也很是得心应手,但他看起来却比之前的青枢还要计较自己的那些颜面和身份。 衣熠也被卢老丈的勃然大怒给吓到了,于是在收到青枢求救的眼神之时不由转头想向迟尉使眼色,可在转过头来时,她现迟尉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诚然将卢老丈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而在长辈训斥时,他也只能听从不得违背。 衣熠无奈,往下咽了咽口水后,努力作出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看着青枢训斥道:“卢老丈说的不错!你家姑娘我是什么身份?怎可做出这等有失体统之事?” 青枢愣了一愣,犹豫地抬头看向衣熠,却现衣熠正冲自己使眼色,忙心领神会地做出愧疚难安的模样,哭道:“姑娘和老丈训斥的是,婢子只是名奴才,见识浅薄,只想着要为姑娘一解忧愁,却徒然忘了姑娘与婢子的身份全然不同,怎可用婢子常用的惯术来误导姑娘?婢子有愧于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青枢这知错能改的态度让卢老丈的神色略柔软了些,衣熠见此,也逐渐放下了心,故作姿态道:“好!念在你初次犯错的份上,我就暂且先罚你一个月的银钱,以儆效尤!若是再犯下此等错误,便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了!你且退下吧!” 青枢听到衣熠的话后,紧忙爬起身来,向衣熠三人匆匆施礼后,垂头小跑出去了。而卢老丈呢,虽然不太满意衣熠这么轻易就放过了青枢这个婢子,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就没再过多计较,再次坐在了椅子上。 “咳!”衣熠清了清嗓子,与迟尉对视了一眼,向卢老丈开口道:“虽然青枢的这个法子是有些莽撞了,可她也提醒到了我。今日我去廷尉府时,遇到了位叫做简钰的廷尉正,与他攀谈之时,相见恨晚,有了些许的交情,若是我再次前往廷尉府时,说是前来拜访简廷尉正,应该能被守门的捕吏放进去。” 衣熠一说完话,又偷偷瞥了迟尉一眼,迟尉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亦向着卢老丈说道:“简钰此人,我也有所耳闻,他刚正不阿,不慕权势,确是名君子无疑,此人可交。” 卢老丈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衣熠又看了看迟尉,狐疑道:“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还不等衣熠说话,迟尉再次开口道:“简钰此人在城中很是有些名声,我又何须在您面前弄虚作假?” 衣熠听得心中暗喜,也敬佩迟尉的反应之快,竟打消了卢老丈心中的狐疑。 “只是,刘孜翟此人我并不曾了解过,怕去了之后会让叶飞飏看出破绽来,迟哥哥可知道此人?”衣熠怕再说下去会让卢老丈察觉出什么端倪来,急忙将话题扯到别处去。 “刘孜翟这个人,就如同叶飞飏说的那般,平平无奇,并无其他什么嗜好。”迟尉对刘孜翟也是了解的不多,只能将自己所知的尽量告诉衣熠:“但刘孜翟爱茶,所结交之人除了肖相那一派系之人,大多都是些茶商。刘家的情况也很简单,上有一老母、下有一大一小两位夫人,三儿两女。但他这二夫人却是肖相赠与他的,且他的三个儿子都是他的这位二夫人所出。” “肖相赠刘孜翟妾室?”衣熠皱了皱眉,“肖相这么做是何意?” “是因为他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女儿时,不小心伤了身子,再无法为他孕育子嗣,肖相便私下做主请皇上将一名良家子赐予他做了二夫人。”迟尉面色平静道。 他并不觉得肖相此举有何不妥之处,在宁国有许多上官喜欢将良家子赠与下官,以此彰示自己对下官的拳拳爱护之心。可这件事听在衣熠的耳朵里却让她有了另一种解读。 “原来如此。”衣熠缓缓颔,而后又向迟尉问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迟尉点了点头,道:“刘孜翟这个人虽是御史大夫,但他的举动一向都是听肖相的意思来办,时日久了,大家注意的对象就变成了肖相,而他就不再受到达官显贵们的重视了。” 衣熠沉默了会儿,而后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向着迟尉和卢老丈说道:“瞧这日头,也到了快要午饭的时辰了,待我们吃过饭,我再去寻叶飞飏。” 迟、卢二人自不会有什么异议,再传过青枢后,便摆上宴席,众人也大快朵颐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闹 午饭过后,衣熠将自己拿回来的两卷房契交给了迟尉和卢老丈,让他二人去琢磨如何将这三间宅子改成一间后,便带着玉瑶再次来到了廷尉府的对面。 “姑娘,我们还要进去吗?”玉瑶很是不情愿地问道,就连她脸上的五官都要挤在一起了。 “怎么?你不愿意?”衣熠觉得好笑,故意逗她道。 “怎么会不愿意?”玉瑶瞪大了一双眼,摇头摆手地表忠心道:“婢子是姑娘的贴身婢女,能有跟着姑娘一同出门的机会,那既是职责又是荣耀,婢子又哪会不愿意呢?” 玉瑶说到这儿,又失落起来,垂着头道:“只是姑娘,人都说姑娘的脸面就是婢女们的性命,姑娘的脸丢了,就相当于婢女的命丢了。可婢子太过无用了,在之前的时候让人欺负了姑娘,叫姑娘丢了脸。若是当时换做青枢或是青璇两位姐姐,她们绝对会护住姑娘的颜面。都是、都是婢子……呜呜……” 玉瑶说着说着,竟然伤心落泪起来,让只打算逗逗她的衣熠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好了,好了玉瑶,别哭了,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她们那都是瞎说,再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哪里就丢了脸了?”衣熠忙从袖袍里抽出一绢丝帕,边为她轻轻拭泪边轻声安慰道:“而且,当时的情况很是特殊,就是换作青枢或者青璇来,也不见得她们能做的比你好。” 有了衣熠的安慰,玉瑶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又听到衣熠这么夸她,脸上不由带出些许的羞赧来:“真的吗,姑娘?” “自然是真的。”衣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话很认真,而后又道:“不过,之前那名捕吏也太不知礼数了,所以你家姑娘我准备教训教训他。一会儿你就去叫门,不管是谁开门,你只管说你在这里丢了件东西,且这个东西是你家姑娘我的祖传之物,定要进去寻找一番。” 玉瑶听了衣熠的话,有些困惑道:“姑娘,我们不是来这里找简廷尉正的吗?为何又要大闹一番?而且,若这件事让卢老丈得知了,恐怕……” 玉瑶说到最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她的神色,衣熠就知道玉瑶定是听说了卢老丈责骂青枢之事,心里不由暗自叹息:“这个青枢,与玉瑶说什么不好,偏偏将自己最不想告知玉瑶的事给讲了出来。这下可好,欺瞒玉瑶去配合自己的计划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难道你不想去让那个捕吏得到什么惩罚吗?”衣熠眼珠微微一转,而后问道。 “婢子自然想,可是姑娘……”玉瑶先肯定地点了点头,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衣熠打断了话。 “我们来廷尉府一次不容易,而且你我都想让那个捕吏得到教训,那自然要先去教训捕吏了,至于简廷尉正,他一直都在廷尉府里,我们教训过捕吏之后再去寻他也不迟啊。”衣熠讲的头头是道的,让全副信任她的玉瑶完全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于是也只能由着衣熠的计划前去叫门。 “开门,开门!”玉瑶重重地叩响了廷尉府侧门的门环上,很有气势地大声吵嚷道。 眨眼的时间都不到,朱红的人大门便被人自里拉开了,还不等那名捕吏斥责出声,玉瑶的声音先一步叫嚣了起来:“你们这帮贼人!快些将我家姑娘的东西还回来!” 开门的汉子满脸的不耐之色就这么定在了脸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头,半晌没眨过眼睛,明显是愣住了。 玉瑶之前的盛气凌人被这汉子盯得逐渐虚了下去,可她一想到自己身后站的是姑娘,又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将眼睛又瞪大了一点,好似在与开门的汉子在比谁的眼睛更大些一样。小說中文網 “大猛,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自汉子的身后传来,玉瑶一听到这声音,原本衰弱的气势好似吹糖人般再次鼓了起来。 “嗯?五哥!”被唤作大猛的汉子听到身后人的呼唤,从讶异中回过神来,侧身向后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玉瑶眼尖地便瞟到了大猛身侧的空档,“哧溜”一下,如同灵活的泥鳅般从中穿了过去,这回,轮到玉瑶身后的衣熠瞪大了双眼,惊诧不已了。 “吓!怎么是你?”衣熠在门外先是听到老五那个捕吏受了惊吓的声音,而后又吃惊地问道。 “怎、怎么就不能是我?”玉瑶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振振有词道:“你这个、这个贼人!定是你偷了我家姑娘的东西!还不快些将东西还来!” 堵在门口的大猛听到玉瑶的这句话,无奈地咧了咧嘴,眼角的余光正巧看到了门外的衣熠,便顺势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来。 “我……小女子……里面那少女是我的婢女。”衣熠嘴唇翕动半晌,终于吞吞吐吐地吐出了这句话。 虽然这主意是她自己出的,可是当她真的看到玉瑶这么状若泼妇般地做了出来,她的心里着实有种羞愧的感觉——不止是对玉瑶,还有对被玉瑶所污蔑的人。 怪不得当时卢老丈会那么反对青枢的法子,还为此了那么大的火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做真的很丢颜面,若不是为了进入廷尉府,否则连她都不好意思去承认玉瑶就是自己婢女的这一身份。 大猛那个汉子听到衣熠的介绍后,原本还略有些幸灾乐祸的无奈模样徒然变成了敬而远之的神色,甚至主动为衣熠让开了一条路,还略微躬了躬身。 衣熠有些尴尬,但她一想到这是自己唯一能堂而皇之进入廷尉府的法子时,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嘲讽般走了进去。 “我何时偷了你家姑娘的东西了?”老五皱着眉,脸上不怒自威的神色此时看起来更是有种凶悍之意。 “就是你,就是你!我家姑娘就是在见过你后才觉那物什不见了的。”玉瑶丝毫不惧,边跳脚怒斥,边强词夺理。 “那你告诉我,你家姑娘那物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老五一双浓眉皱的更深了,他强压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若我现在说了,岂不是给你机会让你否认?”玉瑶紧抿着嘴角,就是不说,这让老五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我说五哥,你若是觉得与她说不清楚,何不将她带到大人那儿去,让大人审问审问,事情不就明白了吗?”大猛此时突然插口道。 “不行!”衣熠、玉瑶和那个叫做“老五”的捕吏异口同声道。 待这两个字吐出之后,场面一时静默了下来,大猛左右打量了衣熠这对主仆一眼,犹疑道:“我知道五哥不愿意,是不想为自己的这点小事去劳烦大人。但你们主仆二人明明是丢了物什的,还口口声声说这物什是被我五哥给偷去了,可我怎么不见你们二人心急啊?” 衣熠心里一沉,低垂的双目里眼珠微微一错,而后装作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大人,可我们主仆二人怎知那人是不是什么正经的大人?与你们是否有着别的关系?会不会因与你们相熟而对你们多有维护呢?” 衣熠的这一席话不得不说她很胆大妄为,将官场上的这些阴暗面全都摊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些问题太过犀利,一个不好便会被人捉住话柄,虽然他们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吏,可在邺都城中,想当上捕吏的人简直太多太多了,所以她的这些问题竟没有任何人想去回答,也没有任何人敢去回答。 “这位女公子,可否明言告知在下,你丢的是究竟何物?”过了半晌,老五才打破了门口处的小小宁静。 “我丢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珠钗,可是这支珠钗的来历却有些特殊,是我的母亲在临终之前特意将这珠钗留下来给我做添妆的,也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所以我一定要找回来。”衣熠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也让被称作“老五”的那名捕吏心生感触。 “女公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这件事还真就与我无关,我真的没有偷你的珠钗,不如……你再好好找找吧。”老五蹙了下眉后,妥协道。 衣熠心里一喜,这名被唤作老五的捕吏难道是在暗示她,她可以再次在她之前走过的路上去寻找。但还没等她的喜悦化作实践呢,自四人的背后走过来一个人,轻飘飘地同衣熠打了个招呼:“咦?女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里生了何事?之前怎会如此吵闹?”简钰开口问道。 “简大人。”老五身子一僵,看着衣熠的眼神不由也添了抹无奈,他转过身子微微躬下,向自己身后的简钰揖礼道。 “嗯。”简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注视到了衣熠的身上,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 “我,在廷尉府里丢了支珠钗,是我的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想将它找回来。”衣熠面色自然地说道。 “嗯。”简钰再次点头应到,而后又向老五笑道:“既然如此,女公子便随我走吧,这一路上说不准还真能找到女公子所丢的那支珠钗来。” 简钰的一句话说完,让老五等人有些讶异,只是这提议与老五之前所想不谋而合,所以便让开了身子,示意衣熠跟上简大人的脚步。衣熠无奈,只得携着玉瑶追在了简钰的身后,向着他的小院儿一路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招安 衣熠跟在简钰的身后,迈步走进了一道逼仄又绵长的小巷内,巷子不长,贯通南北,目测有七八尺的距离而已。 小巷的两边,是由青色砖石垒起的砖墙,墙根处长了几片苔藓,还沾着几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墙头上覆着琉璃瓦,瓦片在阳光的映射下微微的亮,偶有几束被折下来的光照在衣熠的脸上,让她有些许的不适。 巷子里也很静,除了三人的踏在地上所出的脚步之声外,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路是一块块尺许见方的青石板铺就的,走在上边,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幽凉之意,衣熠走在上面,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可是,这条小巷却并不是潘凌儿之前所带她走过的。 “这个……简大人,我们……是否走错了?”衣熠犹豫了一瞬后,向前方带路的简钰开口问道。 “错了吗?”简钰面带惊讶道:“难不成女公子还真是为了所谓的母亲的遗物而来?” 衣熠被简钰的话惊了一下,忐忑难安地打量了下简钰的背影,语焉不详道:“简大人真是说笑了,小女子若不是前来寻母亲的遗物,又何苦非要再来廷尉府走一遭?” 简钰闻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衣熠,道:“女公子来廷尉府的目的,我自然是不知的。只是,我却知女公子之前来廷尉府的时候,头上共簪了十六支饰,可其中却并没有带过什么珠钗,又何处来的,丢了珠钗一说呢?” 玉瑶在一旁听得倒吸了口凉气,她是负责给衣熠梳妆的,衣熠的髻之上簪了多少饰,她自然是知道的。 因为自家姑娘不是很喜欢头上坠太多饰,所以在早上的时候她还特意花了个小心思,交错簪了两只钗,让它看上去就好似是珠钗一般。虽然现在为了配合自家姑娘的说辞,已经摘下去了一支,但却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这简钰简大人又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他平日里就有关注于此的癖好吗? 衣熠也同样被简钰的敏锐给吓到了,但她却并不像玉瑶那般有那么大的反应,心里虽然一团乱麻了,可她的脸上仍然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简大人还真是个目光敏锐之人。”衣熠轻轻呼出口气,笑赞了一句,道:“之前来时,小女子确实是没有簪什么钗环,因为那只钗环是母亲的遗物,所以平日里只是将它带在身边,并不曾真正戴出来过。所以在将它遗失之后,也并不知情。直至回到家中,才猛然察觉钗环丢失,这才带着婢子一路寻来。” “既然是丢了钗环,女公子你为何又将自己头上的那只钗去除?”简钰依旧不信,提出了在他看来最大的疑点。 “在简大人眼里,能看出这是两只钗,可在其他人的眼里,这就是一支钗环。小女子为了除去不必要的误会,节省些时间来尽快找到失物,所以便特意将这支钗去除了。”衣熠看着简钰的眼神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语气也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简钰的视线在衣熠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神色中也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衣熠所说,可不过一瞬,他又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向衣熠揖礼道:“是鄙人无礼了,误解了女公子,还望女公子海涵。” 衣熠心下一喜,却并不敢在脸上露出分毫,只得故作平静向简钰回礼道:“简大人说笑了,小女子在廷尉府里大闹一场,简大人不止不问我等的罪过,还肯为小女子解围,小女子的心里已经不胜感激了,况且,简大人如此问询也是职责所在,小女子又岂敢责怪兢兢业业的简大人呢?” 衣熠不动声色地猛拍了简钰一记马屁,又将自己摆在了弱势的一方,让简钰心下舒畅的同时又会对她产生相怜之情。 果然,在衣熠的一番话后,简钰对衣熠的态度明显变化了许多,先是带她原路返回,而后又想陪同她一路寻找,幸好此时有名官差跑来将简钰叫去办公,否则这一路上恐怕很难再摆脱简钰的好心了。 衣熠见简钰与那名官差走远了,忙推了推一旁还在努力寻找钗环的玉瑶,两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草屑,向着叶飞飏被软禁的宅院小跑而去。 避过两队巡逻的捕吏后,衣熠向听起来仍旧很是热闹的叶飞飏的住所跑去,在他的宅院门外偷偷向里一瞧,那张石桌上正坐着宋何和两名不知何身份的男子,三人相谈甚欢,而一身红衣的叶飞飏此时也正站在宋何的身后陪着笑,但瞧他略有些呆滞的眼神,衣熠便肯定他根本就没在听这三人之间的谈话,说不准正想着自己能什么时候联系他呢。 衣熠微微皱眉,不知该如何将叶飞飏叫出来,正自苦恼间,却瞧见叶飞飏的眼珠错了错,转到了宋何的身上,而后又轻巧地提起桌面上的茶壶,转身向内室走去。ωww.xSZWω㈧.NēΤ 衣熠眼神一亮,带着玉瑶急忙从正门处退了下来,转身向着她之前意外寻到的后门小跑而去。 两人相互拉扯着,从叶飞飏的宅院后门跳了进来,又偷偷摸摸地摸向了一排房屋的后窗户,衣熠挨个检查了遍,终于从一扇小小的窗子里现了叶飞飏。 她的眼神左右梭巡,终于寻到了一粒适手的石粒,从后窗微开的缝隙扔了进去。 石粒落在地上的声音将坐等水开的叶飞飏吓了一跳,抬头一瞧,却正好现了衣熠。 他的双眼中突地闪出惊喜之色,刚要走上前去,却想到了屋子外面还有客人,于是他便向衣熠做了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在原地等待片刻。 衣熠点了点头,看着他熟练地将茶水沏好,端了出去,不出半刻时间,他便站到了衣熠的面前。 “女公子。”叶飞飏明明一脸的急切,可却仍然维持着他的那套客气,见过礼后,才匆忙开口:“女公子去而复反,可是那位大人有了何指示?” 衣熠也不吊叶飞飏的胃口,点了点头后,将自己早已想好的措辞全盘托出,道:“我回去后,便向那位大人送去了你们如今的境况,本想着大人怎么也要过几日才能给回复,可不想大人的命令下的如此之快,我怕这中间会有变故,便特来相告。” “女公子请说。”叶飞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凝重,他说出此话后,便屏息等着“那位大人”对他的决判。 “大人说,要你和宋何大人投效肖相。”衣熠盯着叶飞飏的眼睛,缓缓说道。 “什么?”叶飞飏一脸的诧异,“让我们投效肖相?” “不错。”衣熠点头道:“不过你放心,大人并不是真的让你们投效于他,只是让你们做大人的暗棋,在得到肖相的信任之后,便可与大人里应外合,扳倒肖相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怎么可能?”叶飞飏摇着头,不信道:“即便是我们肯这么做,恐怕肖相也不会收留我们。我们之前可是李盛博的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对肖相不利之事,期望他能饶我们一命已经是异想天开了,若说让我们投效于肖相并获得肖相的信任,那恐怕……” “叶公子不必为此担心,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有我家大人在,定不会让你弑羽而归。况且,现在大人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让叶公子你和宋大人彻底摆脱弃子之途,挣得一线生机。” 衣熠轻声安抚了句,随后又道:“只是有一点还需叶公子谨记。我家大人在肖相的手下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曙光,他是万万不能在此关口出什么差错的,所以日后叶公子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能与我家大人相认,最好是做出与他互不相识的姿态来,而我家大人有什么吩咐,也都由我来转达。倘若我家大人有招揽或是其他讨好之意,那也都是做出来给肖相看的,你万不可对他的话有所意动。” “这是自然。”叶飞飏点头应道:“那位大人隐忍多年,自然不能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露出什么破绽。只是在外人面前我可以伪装成不识得他,倘若那位大人邀我去无人窥视之处,我也去不得吗?” “最好是不去为好。”衣熠断然否决道:“叶公子仔细想想,你和宋大人是投效于肖相的,即便在我家大人的安排下会被肖相接纳,可肖相定不会全然信任与你,这个时候,他必会派出我家大人来考验你与宋大人,若叶公子想安全无虞,那自然不能与我家大人多有接触,再者说,我家大人的身边也有肖相的眼睛,譬如他府里的那位二夫人?” 衣熠压低了嗓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着,叶飞飏也在衣熠故作的这副小心谨慎的姿态里逐渐放下了心防。在他看来,现在衣熠的话就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狐疑,却都被他尽抛脑后,只想按照衣熠给他布下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走出现在这个令他看不到天日的绝境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风云 清晨,夏日的阳光如水般灿烂的流动,不同于午时的毒辣,照在人的身上也只有温温柔柔的感觉。 沾了一夜露水的葡萄藤下,衣熠正捻着一颗还带着水珠的葡萄,这是玉瑶一早剪下来清洗好的,本想着先用井水镇着,待衣熠用过膳后再拿出来给她食用,不想此时竟被她先行现了。 玉瑶微微嘟着张嘴,一脸不情愿地看着衣熠左一颗右一颗地吃着葡萄,想要开口阻止,却奈何自家姑娘根本就不听自己的,也只能不住向青枢使眼色,让她替自己阻止姑娘。 青枢不愧是衣熠身边的老人,说话办事就是有气魄,只见她几步走到了衣熠的身前,两手一抄,便将衣熠怀里捧着的那盘葡萄给易了主。 又见衣熠想动手来抢,急忙轻斥道:“姑娘吃了这些冰凉凉的东西,也不怕闹了肚子!若是姑娘饿了,那婢子给您拿来点心先垫两口,不过小半刻饭就好了。可若只是嘴馋想吃,那就等到膳后再用吧!届时婢子也不去管你究竟吃多少颗葡萄了。” 衣熠与青枢对视一阵,败下阵来,她不甘地瘪了瘪嘴,目送着青枢将那盘诱人的葡萄重新下到水井里给冰镇上。 其实衣熠吃这葡萄并不是为了解饿,也不是贪那点口腹之欲,而是昨夜的天太过闷热,即便是开了一夜的窗,也不见一丝凉意,今日早起看到这样一盘水灵灵,凉丝丝的葡萄,自然会让她迫不及待。 可她也不过比平日里多用了那么几颗葡萄,青枢和玉瑶就开始大惊小怪地连番讨伐,倒显得她这个做主子的一点地位都没有。 衣熠轻声叹了口气。自卢老丈来了之后,原本被她给废除了的那些束缚再次重新回到了小院儿里,虽然现在还看不大出来,但从这几名婢子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们已经被卢老丈给影响到了。 看来,这改院之事要尽早提到日程上来,好将卢老丈和其他人给隔离开来,免得自己手里这些人都被卢老丈给误导了去。 衣熠这么想着,原本还郁郁寡欢的神色突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这让时刻关注着她的玉瑶又紧张了几分,生怕自家姑娘再将葡萄自井里给捞出来。 玉瑶的提心吊胆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大会儿青枢便将早膳给摆上了桌,用过饭后,青枢也如约将那盘镇好的葡萄摆在了桌上,让众人食用。 衣熠等的就是这个,她刚伸出手捻起了一粒,便听到自家小院儿的大门被人大力捶打的声音。 青枢听到有人叫门,不等衣熠开口吩咐,便急匆匆地走出正堂前去开门,门一打开,却是一脸急切的青璇。 “姑娘可在?”青璇轻声问道。 “在呢,都在正堂,你快些去吧。”青枢也不与她啰嗦,只让开身子让她进来。 “好。”青璇也没有多话,得知姑娘的位置后,便急忙向正堂小跑而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那宋何和叶飞飏被解禁了!”青璇几步踏进了正堂,还不等行礼,便急忙将自己探听的消息告知了坐在主位上的衣熠。 “大胆!”衣熠还未等话,坐在她侧手边的卢老丈便开口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是如此不懂礼数?见到姑娘不知先行施礼的吗?” 青璇被卢老丈的这声呵斥给吓了一跳,她侧了侧头,这才现衣熠身旁还坐着一名不曾见过面的老者。 青枢此时也跟在青璇的身后走了进来,见到此景,忙在青璇身侧轻声说道:“这是卢老丈,玉阳寻来的。” 青璇一听这话,心下了然,向着衣熠三人揖礼道:“婢子青璇,见过姑娘、卢老丈和孑行少爷。适才是婢子心急了些,忘了这些礼数,惹恼了卢老丈,还请姑娘和卢老丈责罚。” “青璇?”卢老丈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便扭过头来向衣熠投去疑问的一瞥。 “哦,我还没为老丈介绍,这位是我的另一位婢子,名为青璇,因为她擅长收集情报,我便将她派出去为我们打探些消息,现在红袖招明面上的掌柜就是她。”衣熠虽然笑着向卢老丈介绍,但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就怕卢老丈一个心气不顺,真就把青璇给责罚一通。 岂料卢老丈在得知了青璇的身份后,不止脸上的震怒之色消失不见,还扯出些许笑容来故作慈善道:“原来是青璇啊,老夫早有耳闻,早有耳闻!” 正堂里的人,除了青璇外,其他人都被卢老丈这前倨后恭的态度震撼到了,就连他的嫡亲孙儿此时也露出了一副震惊之色来。 青璇不知生了何事,但观衣熠的神色,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还以为姑娘是在震惊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呢,便随意与卢老丈客气几句后,又向衣熠讲述道。 “今日清晨,有两名官差衙役来红袖招用膳,婢子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叶飞飏和宋何就要被放出来了,据说这是李盛博向肖相施压的结果。可婢子却认为,这是肖相故意下的一朝棋。若是肖相真的因为惧怕李盛博,又何苦要去软禁这两个人,更何况他竟拖到现在才将叶飞飏和宋何给解禁了,这又是为何呢?” “所以……?”衣熠觉得有趣,便开口追问道。 “所以后婢子认为,这叶飞飏定是与肖相有了什么不轨之策,姑娘还需小心应付才好啊!” 衣熠在心底微微点了点头,对青璇很是满意。 青璇在丝毫不知自己计划的情况下午竟然能从叶飞飏被解禁此事中解读出这么多的线索,已经很是不易,更何况她还将结果猜对了大半,这让衣熠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好,我知道了。”衣熠点头说道,又开口吩咐她:“你这些时日多注意下肖相那边,不管他那边的事情大小,都一一送到我这里来。” “是,姑娘。”青璇躬身应诺。 “那没你事了,你退下吧。”衣熠摆了摆手,让青璇退出了房间,又向青枢递了个眼热,青枢便将其他的仆婢都给带了出去,自己则亲自站在正堂的门口防止诱人偷听。 “看样子,叶飞飏和宋何已经成功地变成了肖相的人?”衣熠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做的,竟然能得到肖相的信任。” “不管他是如何做的,我们这一步可算是走对了。”迟尉长呼口气,慎重道:“我们与肖相真正的斗争就要来了。” 衣熠闻言,心里的感触尤为深刻,想到她自从来到邺都后所有的所作所为,皆是为此刻而预备时,更是生起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姑娘未免也高兴的过早了些。”卢老丈这时突然开口,向衣熠和迟尉泼了一盆凉水,道:“肖相虽然解除了叶飞飏和宋何的看管,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信了两人。依小老儿看,这是肖相给叶飞飏和宋何的一个考验,借解除软禁之事放松叶飞飏和宋何两人对肖相的警惕之心,若是在这期间叶飞飏做了什么不妥之事,那肖相自不会再对他起招揽之心。” “这么说,叶飞飏和宋何现在正处于危机之中?”衣熠皱眉问道:“那我用不用去提醒他一下?” “不可。”卢老丈摇了摇头,道:“现在叶飞飏和宋何的一举一动都在肖相的监视之中,若是姑娘在这时贸然前往,定会引来肖相的怀疑,得不偿失。” “可是……”衣熠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若是叶飞飏看不出其中的内情,不小心落入肖相的算盘之中,那可怎么办?” “倘若真的生此事,那便放弃他。”卢老丈的脸色突然变得冷厉起来,让衣熠看的心头一片寒凉。 “放……放弃他?”衣熠惊诧看着卢老丈,嘴里喃喃道。 “不错。”卢老丈也注视着衣熠的双眼,坚定道:“姑娘要记着,叶飞飏虽然是我们现今打入肖相内部的唯一希望,但他充其量也只是枚棋子。对待棋子,我们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哪怕这枚棋子的消失会让我们之前所布好的局势毁于一旦,也不能留着他让我们的对手捉到我们的破绽。宁愿我们自毁云厦,将其推翻重建,也绝不能叫敌人断我根基,覆手无望。” “这……”衣熠眨了眨眼,心里有些不忍,但她知道卢老丈是历经两朝的元老,他对朝局的见识远非迟尉和自己可比,所以他现在向自己倾吐的都是他这辈子对朝局、对谋略的见解,虽然有些与自己的某些意念相左,但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了。 “卢老丈,我们不去寻他可以,但倘若他寻了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坐在另一侧的迟尉突然有此一问。 “他来?”卢老丈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那我们就走。” “走?”衣熠惊讶道:“卢老丈,我们走去哪?” “小老儿记得,姑娘曾说过您的手里还有名为间红袖招的客栈?”卢老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正是。”衣熠点了点头。 “我们先暂时去那里。”卢老丈说道:“至于这宅院,就找些工匠们,抛砖开瓦,重建吧。” 衣熠挑了挑眉,与迟尉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解,但他们见到卢老丈迫不及待的神色,知道此事不可耽误,忙开口唤来婢子们,收拾了东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红袖招走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权术 衣熠领着一众人在红袖招安顿好后,已是天黑,卢老丈也是一副疲累之极的模样,衣熠不好再去打扰,遂恭敬地目送他回了房后,与迟尉在后院寻了处僻静之所,一同猜测起卢老丈的用意来。 “不知迟哥哥对卢老丈的安排有何看法?”衣熠皱着一双秀眉,开口问道:“叶飞飏知道这间商铺是我名下产业,他若是在小院儿寻不到我们,自会猜到我们是在这里的,可为何卢老丈要我们一齐避至此处?” “会不会是卢老丈想借着此地来往之人众多,能将消息混在这些人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叶飞飏那里去?”迟尉也皱着眉猜测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若是卢老丈只想将消息送到叶飞飏手里,以助他避过此祸,又何苦非要举家搬至这红袖招来?随便寻个人都能做了。”衣熠摇了摇头,否定了迟尉的猜测。 “我实在想不到,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何原因让卢老丈做出此等决定。”迟尉一脸的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后,沮丧下来。 “迟哥哥不要沮丧。”衣熠轻声安慰道:“也许卢老丈是想到了别的原因呢?” 迟尉嘴唇嚅嗫半晌,终是暗叹一声,再不言语。 正在两人愁眉不展之时,一旁的林荫径上却徐徐走来了一名公子,见到坐在石凳上的衣熠和迟尉二人时,忙躬身揖礼道:“姑娘,孑行贤弟。” 衣熠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急忙扭头看去,却正巧看到了卢老丈带来的那名孙儿,若她记得没错的话,他应叫做——卢方旭。 “咦?这不是卢兄吗?”坐在衣熠一侧的迟尉见到此人后,忙站了起来,几步走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卢兄怎么不在房间歇息,来到了此处?” 卢公子虽然在迟尉的搀扶下半直了身子,只是却固执地不肯放下施礼的手臂,只拿眼睛看着衣熠,似乎没有得到衣熠的准许,他便就这么一直躬下去。 衣熠被卢公子看的呆了一呆后,忙反应了过来,伸臂一抬道:“卢公子不必多礼,快些起来吧。” 卢方旭得到了衣熠的允准后,这才放下了施礼的臂膀,身子也站直了。 “我本来是想直接在房中歇息的,只是却并无困意,又见窗外的月色迷人,便起了下来走走的心思,却不想惊扰到了姑娘和孑行公子议事,多有打搅,还望姑娘和孑行公子不要责怪才好。” “这后院所布的景致就是为了让人观赏的,卢公子想看一看自然是可以的,有何来责怪之说。”衣熠笑着摆了摆手,招呼迟尉和卢方旭一同坐下来。 “适才听闻二位似乎为我祖父所苦,不知是他老人家给姑娘和孑行贤弟出了什么难解之题?”卢方旭坐下来后,好奇地开口问道。 “倒不是什么难解之题,只是今日卢老丈所做之事,让我们遍思不解,很是困惑罢了。”衣熠轻声叹道。 “是为了那个叶飞飏,叶公子之事吗?”卢方旭沉吟了一下,再次问道。 “正是他。”衣熠略有惊奇,“卢公子怎么知晓此事?” “祖父从小便喜欢出些题目考校于我,这几日他所出之题皆是有关这位叶飞飏叶公子的,所以我也从祖父的口里得知了一些,只是今日祖父太过劳累,还未等给我出题便回房歇息了,不知今日生了何事?”卢方旭笑着坦白道,丝毫不认为他祖父私自将此事告知于他而感到任何愧疚之色。 衣熠愣了愣,她知道卢老丈将他的孙儿带来,是想以他为官多年的经验来辅佐衣熠,好凭借衣熠对他的看重,日后在他百年之后,也能多多提携他的孙儿。 只是这几日衣熠却并未从卢老丈的嘴里听到让卢方旭一同加入到探讨中来,还让衣熠一度认为自己是错怪了卢老丈,之前她还曾为此愧疚难安过。可不想今日便从卢方旭的嘴里听到了卢老丈私下做的事,这让衣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今天的这件事,是这样的……”迟尉却并不认为卢老丈这么做有何失礼之处,在衣熠还在愣神当中,那边却与卢方旭说了起来。 卢方旭也听得认真,一会儿点了点头,沉吟不语,一会儿微微摇头,提出问题。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姑娘和孑行贤弟现在纳闷的是,为何在叶飞飏明知此地的情况下,我祖父还让我们避他至此处?”卢方旭总结地问道。仦說Ф忟網 “是。”衣熠这时却缓过神来,听到卢方旭的问题后,点头确认道。 “这一点很简单。”卢方旭笑了笑,开口为两人解惑道:“叶飞飏此人,我虽没见过,但听他之前做的几件事来看,知道此人其实是个极为自信、极为聪明之人。 正因为他自信自己所做的事定会得到肖相的信任,所以他便做了,而又恰好,肖相又好像相信了他,给他和宋何解了软禁。这时,他除了满足之外,还有种恨不得将此消息公布天下的快意之感。 而他所能倾吐之人,除了与他同命相连的宋何之外,便只剩下了姑娘您一个。所以他定会来小院儿之中找您的,可他这一举动不止让肖相看到了他的动机,还会有暴露姑娘真实身份的危险,所以姑娘便一定要离开小院儿,好让寻您而去的叶飞飏从小院儿空无一人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让他看清他现在身处的位置,唤醒他的理智。” “那,卢老丈让我们来到这客栈的含义呢?”衣熠接着问道:“倘若叶飞飏并没有考虑那么多,见到小院儿没人后,直接来到红袖招怎么办呢?” “放心吧,姑娘。他即便来到了红袖招,也不会进来的。”卢方旭很有把握道:“且不说外面还有青璇青玑等人坐镇,不会让他进来。就算是让他进来,他也不敢进来,以叶飞飏小心谨慎的性子,他若想面见姑娘,定会选择一处没有旁人在场的地方,尽可能的躲避开肖相的爪牙。” “原来是这样啊!”衣熠瞪大了双眼,露出一脸后知后觉的模样,道:“所以卢老丈才会让我们躲进红袖招里。” 卢方旭见衣熠懂了祖父的用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默契 翌日一早,衣熠便被窗外轰隆隆的雷声给震醒了,她披上外衣,推开了窗子向外一看,漫天的瓢泼大雨正倾泻而下,远处高矮不一的房舍变成了雨幕下的朦胧一点,倏忽而大,倏忽而小,让人看不真切。 一阵略显清凉的风突然从窗前刮过,带来了寒气的同时,也将一丝雨线带进了房中。 衣熠躲闪不及,被这丝雨线给浇了个正着。 还不等她伸手拍去沾在外衫上的雨水,衣熠卧室的门却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了。 “姑娘,您怎么起的这么早?”进来的人,是青枢,她手里端了一罐刚煮好的酸梅汁,笑道:“青璇说别看现在虽然下雨了,但今日的天可热得很,所以婢子去厨房熬了些酸梅汤,本算着待姑娘睡醒了,这汤也正好能入口,可不想姑娘起的却比往日早了些,让婢子的打算又落空了。” 青枢笑着,虽然是埋怨的口吻,可却让衣熠听出了些关心来。 “我也不想起的这么早,可是外头的雷声震天的响,即便是强让我睡,我也睡不下了。”衣熠合上了窗子,褪下了沾湿的外袍,又在青枢的服侍下净了手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见玉瑶呢?”衣熠倒了杯酸梅汤,吹着饮了一口后,向青枢问道。 “玉瑶那丫头,昨日搬进搬出的累着了,到现在还没醒呢。”青枢眼里带着疼惜道:“婢子怕她睡不醒,给姑娘梳妆时犯困,便想让她多睡会儿。若是姑娘想叫她起来,那婢子这就去叫她。” 青枢说着,便做出了一副要去揪她起床的架势,让衣熠好笑之余又有些生气道:“行了!你把你家姑娘我想成什么模样了?左右现在无事,就让她睡吧,待她醒了再说。” 青枢听到衣熠的吩咐后,笑着点了点头,束手垂立在衣熠的身后,随时等候衣熠的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衣熠开口问道。 “刚刚过了卯时。”青枢点头应道。 “是很早啊。”衣熠笑了笑后,说道:“青璇起了吗?” “除了玉瑶和卢老丈还在歇息没有起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起床了。”青枢详细道。 “你将青璇叫上来,就说我有事吩咐。”衣熠略想了想后,开口说道。 “是,姑娘。”青枢领命而去,不大会儿,便带来了青璇。 “姑娘。”一身紫衣的青璇向衣熠揖礼道:“不知姑娘急着叫婢子前来,是否有事吩咐?”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6锦平曾说过红袖招改的有些问题?”衣熠突然问道。 “是的,姑娘。”青璇垂头说道:“当时6锦平是说过这话,只是婢子通禀过姑娘后,姑娘并没有什么指示,婢子便将此事搁置脑后了。” “嗯。”衣熠点了点头,又道:“我们新买下的宅院也到手了,将小院儿扩大之事也迫在眉睫,所以我打算今天就寻几名工匠出来,好好修改下小院儿,而且,还得将红袖招里面好好装饰下。” “姑娘打算寻个什么样的工匠?”青璇侧头想了想,道:“据婢子所知,只这邺都城中还有空闲日期的有名工匠就有三人,分别是老成沉稳的陈工匠、巧思妙想的魏工匠、还有个手艺精湛的严工匠。不知这三位工匠,姑娘打算选谁?” “嗯……”衣熠思量了会儿后,摇头道:“这三人虽然都是厉害的工匠,可却并不是我所想要找寻之人,不如我们将小虎叫回来,替我们改建小院儿的同时,顺便将红袖招重新改建一遍?” “姑娘是想现在就派人去6锦平的府上,将小虎叫回来吗?”青璇疑惑道。 “用过膳再去也不迟。”衣熠摆了摆手,道:“只是现在客栈内还住着其他的客人,不好先行改建。不如就让红袖招这几日暂停营业,直到店里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我们再开始动工。哦,对了,现在的早膳可备好了?” “再有一刻钟左右就好了。”青璇恭敬地回答道。 “嗯,”衣熠颔道:“那你就先下去忙吧,别忘了与前来住栈的客人说明白。” 青璇听话地退了下去,屋里就只剩下衣熠和她面前的一罐已不再滚烫的酸梅汤。 衣熠又为自己倒了一盏酸梅汁,一口饮进之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之声,而后脚步声便在衣熠的房门口停了下来,青枢的声音也随即响了起来。 “姑娘,适才婢子在红袖招的大门外看到了叶飞飏,叶公子。他此时正在向红袖招里观望。”青枢神经有些紧张,她的目色中似乎带了些惊恐,道:“姑娘,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衣熠听了青枢的话后,心里突然有些忐忑,她记着昨晚卢方旭给她讲过的,有关叶飞飏会不会进红袖招的问题,虽然忐忑难安,但面上却故作平静。 “有什么好怕的?青枢,你去嘱咐其他人,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必理会叶飞飏。”衣熠做下了指示后,便目送着青枢离去,自己却来到了窗子边处,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向着马路的对面望过去。 路的对面站着一名打着青色油纸伞的颀长身影,一身玉白色的长袍被夹带着雨水的风给吹的咧咧作响,长袍的边角处沾上了一片污渍,不知是在哪儿蹭到的。腰间依旧坠着块墨色木牌,木牌下的穗子也在风中飞舞,不大会儿,便因沾上了雨水而黏在他玉白色的长袍之上。 来人看样子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油纸伞上的雨水哗啦啦地向下淌去,那人际一缕未束好的丝被风吹了起来,还未等落下去,又被从油纸伞上低落的雨滴给沾湿了。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脸,但衣熠能确认,那个人就是叶飞飏。 衣熠的眼神又在叶飞飏的身周四处瞄了一圈,果然在马路的拐角处看到两名可疑的男子正对此处探头探脑,她心里一紧,手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叶飞飏突有所感般,猛地抬起头来,正巧与衣熠微微露出的一只眼睛相对,衣熠顿了顿,却现叶飞飏竟扯开了嘴角,向着她快地笑了一下,而后他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去,似乎想找什么东西般地默默走远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交锋 自上次见过叶飞飏之后,又隔了好多天,衣熠的心情也由最开始的忐忑变为平静而后又到现在的困惑,个中的心路历程无法明说。 卢方旭也因上次崭露头角之后,被衣熠另眼相看,从而也得到了在衣熠与众人议论政事之时,能坐在卢老丈一侧的资格。 卢老丈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看他面上的神色,似乎对衣熠的所为不置可否,但暗地里却对他这个孙儿很是满意。 而衣熠身边的人,也对这对祖孙恭敬了许多,就连迟尉在一些事情上也开始逐渐依赖卢老丈了。 衣熠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知道卢老丈的在朝经历和他对政局的见解很是高深,自己很需要他在一旁辅佐,所以即便她察觉到现在众人对卢老丈的依赖很不可取,但她一时也是没有任何好对策的。 衣熠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略有些模糊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后为她梳妆的玉瑶察觉到了衣熠的不开心,便开口问道:“姑娘是在为何事愁?” 衣熠听到玉瑶的问话,垂下了眼睑,道:“无事,只是想到我们在红袖招住了这些日子,只忙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连工匠也不曾找一名,再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们的小院儿呢。” 玉瑶为衣熠梳妆的手也顿了一下,目含怀念之色,感慨道:“是啊,原本还不觉得,可经姑娘这么一说,婢子还真有点开始想念小院儿了呢。” “看来这修建小院儿之事要提到前面来了。”衣熠想了想,对玉瑶吩咐道:“一会儿你就去楼下将青枢叫上来,就说我有事要吩咐她。” “是,姑娘。”玉瑶此时正捏了把衣熠的头,微微躬了躬身后,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不一会儿,青枢便跟在玉瑶的身后,走进了衣熠的房间,青枢迈前一步,躬身揖礼道:“姑娘有何事要吩咐婢子的?” “我想让你去一趟6锦平的府邸,将小虎叫回来为我等改建院落,可却不知6锦平他答应与否。”衣熠有些苦恼道。 若只是将此事告知小虎,那衣熠自不会有什么疑问,因为她知道,小虎一定会答应帮她改建的。可一旦此时关系到6锦平弟子的这一身份,那就不是小虎一个人可以说的算的了,就算告诉他,他也得先行禀过6锦平,得到他的允许后才可出手帮衣熠改建,若是得不到6锦平的允许,那这件事也就不能再指望小虎了。尛說Φ紋網 “这个……”青枢也有些为难,她皱了皱眉道:“据婢子所知,虽然书院仍在休学期,可6锦平却为小虎请了一名先生,那名先生还是书院里响当当的秦学明先生,由此可见6锦平对小虎的学识很是看重,婢子怕此去相请会被6锦平直接回绝。” 衣熠闻言,也沉吟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这样,就由我带着楚殇等人随你同去,你去告诉楚殇,让他们除了带上学院里新的书册外,再将我们新购置的宅院图也一同带着,等到了6锦平的府邸后,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去见小虎,届时让他们伺机将这些拿给小虎,他若有什么建议,就让楚殇写下带回来,这样便可解决现下的难题了。”衣熠一挑眉毛,笑的狡黠。 “姑娘的这个主意好。”玉瑶在一旁拍手道:“只要小虎将如何改建写下来了,我们随意找名工匠都能将宅子改建成姑娘想要的样子,再不怕有什么差错了。” 青枢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来,她点了点头,对衣熠道:“那婢子这就去与楚殇几人说,姑娘也快收拾收拾下来吧,早膳已做好了,就等着姑娘上座了。” 衣熠笑着应了一声,又招手让玉瑶上前为她换了几件钗,而后才施施然地走下楼去。 “姑娘。”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卢老丈和迟尉等人见到衣熠从楼上走了下来,纷纷起身向衣熠行礼,在衣熠坐下之后,才又依次落座,用起膳来。 “适才听青枢说,姑娘是要外出?”膳后,卢老丈突然看着衣熠问道。 “不错。”衣熠点了点头,又见卢老丈听到她的确认后一脸的不赞同,便问道:“怎么?” “姑娘。”卢老丈抿了抿唇,似有挣扎道:“您怎么说,也是……是名姑娘家,而且您现在也十四岁了,若是在……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已经订婚,着手准备嫁妆了,可您……” 衣熠听着卢老丈的话,越听她的脸色越见阴沉,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卢老丈:“老丈是想让我嫁人了?” “这个……”卢老丈左右瞄了一眼,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扭头避了开去,只有迟尉依旧直视着他的视线,可他却从迟尉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不认同之色。 卢老丈眨了眨眼,微垂下头,他置于桌下的袖袍突然间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让他原本颓丧下去的气势突然又充盈了起来。 “姑娘这话可折煞小老儿了。”卢老丈摆着双手,一脸的惶恐之色:“小老儿可没这天大的胆子,但人说,祖不可废,这女子十六嫁人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所以小老儿也没有办法。” “呵,没有办法?”衣熠心里冷冷地嗤笑一声,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并不露分毫,只是依旧平静道:“卢老丈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可现下我的处境老丈也是知道的,这人生地不熟的,又如何寻得到可信之人?” “姑娘此言可差矣。”卢老丈一副全然为她好的模样,严肃道:“如何就找不到可信之人呢?向我等一路追随姑娘之人,难道不可称为可信之人吗?” 衣熠心里的预感越强烈,她心底的冷笑也愈尖锐,但她却不得不配合着卢老丈的话,接口道:“这自然都是些可信之人。” “既然他们都是可信之人,且对姑娘的忠心毋庸置疑,姑娘何不从他们之中寻得一人呢?”卢老丈说着,他的手便随意一指,直接指到了迟尉的头上:“姑娘请看,迟……孑行公子,他身为……姑娘的表哥,人品、学识俱佳,曾经也差点与姑娘结为一家人。这样年轻英俊的公子,这邺都城里怕也寻不出第二人来,您难道就不曾考虑过吗?” 衣熠听闻卢老丈的话,暗含怀疑的眼神向迟尉探了过去,可却在他一脸惊怒交加的神色中解除了误会。 “表哥虽然好,但他毕竟……”衣熠故作挣扎,沉吟许久后摇了摇头道:“况且,表哥的心里一直都有着另一个人,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比不得君子,但也想做个坦荡荡的人,所以我不会与表哥亲上加亲的。” 卢老丈盯着衣熠的凌厉视线终于缓和了下来,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态中的自信又高涨了许多。 “姑娘所说极是。”卢老丈微微躬身,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既然孑行公子有了意中人,那姑娘自然不好再与他结为一对壁人。若不算孑行公子的话,那便还有陈……公子。” 衣熠微垂双目,一双眼里寒光一闪。 陈珂现在什么情况大家都是清楚的,他卧病在床已经有一个月了,虽然之前清醒过来几次,但却又很快昏迷了过去,医者说这是被伤到了肺腑,若想彻底醒过来,非得用极好的药材,连着养个半年一年的时间不可。此时卢老丈将他提出来,是看准了自己不会答应的。况且,自己也知道,陈哥哥对月萝阿姊有种特殊的感情的。 “这个……恐怕不行吧?”衣熠从善如流道:“陈哥哥现在昏迷不醒,这种事最好还是在他清醒之时再做决断的好吧?” “若是陈公子也不可的话,那便只剩下程耞、李毅、王炳和那个不曾谋过面的丁志成了。”卢老丈面对衣熠,恭敬地说道:“姑娘在这四人中,可有看上哪位?” 这回,不待衣熠开口拒绝,程耞、李毅和王炳都抢在她之前摇头摆手道:“不可不可,姑娘千金之躯,怎是我等粗人所能肖想的?卢老丈您太过高看我等了。” 卢老丈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没有展露多久便隐没了下去,只见他一脸的为难,好似很难抉择般沉吟了许久,偷眼一瞧衣熠,也在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的不耐,卢老丈怕迟则生变,便开口说道:“若是这些人都不和姑娘的心意,那就只有我的孙儿——卢方旭了。” 卢老丈这么说着,扭身便将卢方旭的手牵了起来,将他引至衣熠的身前站定,笑道:“我这孙儿虽然比不得孑行公子和陈公子那般俊逸非凡,但却是小老儿众多孙儿之中最为聪慧的。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但不是小老儿夸口,论起学识文采来,小老儿这孙儿定不输这屋里的任何人!” 衣熠看着卢老丈面上的自豪骄傲和隐藏在其中的志得意满,心下有些气苦,她捏了捏拳头,尖利的指甲在掌心划出了一道细小的痕迹,这才让她忍住了满腔的怒火。 “卢老丈说的确实不错,我年岁不小,是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番。卢公子又确实是名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只是我与卢公子所处时日尚短,对卢公子还不曾了解。卢老丈便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议,如何?”衣熠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丝笑容出来。 “好好好。”卢老丈喜不自胜,“姑娘大可好好考虑,距离您及笄还有些时日,我们能等得。”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就先不奉陪了,卢老丈和卢公子勿怪。”衣熠说着,向卢老丈二人微微揖礼,而后便携着玉瑶提步走上楼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计划 虽然卢老丈的打岔让衣熠有些气闷,但她为了日后的打算,依旧准备起前往6府的行程。 衣熠回到自己的房内换了身简单却不失庄重的衣服,带着楚殇和玉瑶一共四人,坐上了马车,由程耞驱赶着,来到了6府门外。 6府位于皇城正华门道北的街道上。这里居住的在朝官员极少,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权势,同样也没什么靠山的官员居住,而这些官员中,又属6锦平的官职最高,在朝中与众位大臣的关系最好,所以6府建在这条街道上可谓是独树一帜了。 玉瑶扶着衣熠走下马车,站到了九级阶梯之上的平台上,而后她又走上前去拍响了6府的朱门。 隔了半盏茶的时间,里面才传出了声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谁——呀——?” 玉瑶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衣熠,见到衣熠点头后,才回道:“这位老丈,我们是小……嗯,项佑生的故人,此次前来是想见6大人一面,有事相求。” “项——佑——生?”里面的老者似乎很是纳闷,他不疾不徐地念出这三个字,好似在回忆般:“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你们——回去吧。” 玉瑶听到了老者的话,有些着急,她又拍了拍朱门上的门环,道:“怎么会没有呢?他明明就是被6大人给带回来收作弟子了啊!老丈您先开开门,我们好好跟您讲述一下,而后您再回去通传也不迟啊!” 玉瑶喊了一阵,却并不见那老者前来为几人开门,里面也再没有出任何的声音,玉瑶还要再拍,可她的手却被衣熠捉住了。 衣熠向玉瑶摇了摇头,示意她先退下,而后衣熠自己上前一步,重新拍响了门环,道:“老丈还请开门,我们并非是来寻项佑生的,而是有件紧急的要事要与6大人商议,此事极为重要,甚至关乎到朝堂,若被您的犹豫不决给耽误了6大人的正事,您觉得,6大人会放过您吗?” 衣熠的话一说完,朱门里面才又传出老者的声音,他的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磨人,语也快了许多:“你说要事?你们可是朝廷中人?” “老丈别误会,我们并非朝堂之人,虽只是一介布衣,但我们手里却握着关乎于6大人安危的秘密。”衣熠故意压低了声音道。 “有关大人的……”衣熠听到门内传来老者喃喃的一声自语,似是在苦恼。 不出半刻,朱红的6府大门终于被打开了一道缝隙,老者苍老的容颜也终于从门后露了出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者盯着衣熠的脸,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所以还要烦请老丈前去为小女子通传一声。”衣熠微微笑着,向老者躬身揖礼道。 老者警惕地再次从门缝里扫了几人一眼,“砰”得一声再次关上了朱门,留下衣熠和一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这老者究竟是替他们通传去了,还是把他们撂在这儿不管不问了。 “姑娘……”玉瑶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不安地看向了衣熠。 “无妨。”衣熠却摇了摇头,一脸得笃定:“他会将我们请进去的。” 玉瑶虽然不懂这里面的缘由,但出于对衣熠的忠心,让她毫不犹豫地信任了衣熠的话,脸上的紧张之色也逐渐放松下来,默默地站在衣熠的身后,等着那老者再次开门。 果然,不出半刻,衣熠面前这扇朱红的大门便被人缓缓打开了。尛說Φ紋網 老者的容颜再次出现在衣熠的面前,只不过这次,他的神态恭敬了许多:“我家主人有请女公子和众位公子。” “劳烦老丈带路。”衣熠也客气道。 “不敢不敢。”老丈忙摆了摆手,侧身相请道:“女公子请。” 衣熠微微点头,率先一步踏入了6府府邸之中。 这是一间五进制的宅院,从外面就能看出来这宅子很大,可不想踏进来一看,才现这宅子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许多。 衣熠等人随着老者的脚步,穿过了设在花丛中的回廊,转过了巧夺天工的人造湖泊,走过了一间间各有特色的房屋,这才最终来到了6府用来会客的厅堂之中。 “女公子请。”老者站在厅堂的门口,躬身向衣熠行礼道。 衣熠却一挑眉头,看着老者的动作问道:“怎么?老丈不随我一同进去吗?” 老丈看起来也很是意动,但在他犹豫之后,却仍旧摇了摇头,嘴里却向衣熠催促道:“女公子请,我家主子还在等您哪。” 衣熠向老丈拱了拱手后,提步迈入这间装饰看起来虽然质朴但其中摆饰却个个不凡的会客厅当中。 会客厅呈“回”字形,中间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木桌,依着圆木桌的四周都围了一圈座椅,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已经坐了一人,此时他正在闭目养神当中。 6锦平背对着的那张墙上,挂了一幅画,上面画了一位渔民和春夏秋冬江面上的景色,提字也是春江秋月四个字,衣熠初看时,还觉是很有意境,可看着看着,自己也不觉得此画与其他的画比起来有什么不同之处,唯有画上的这四个文字——“春、江、秋、月”越看越有味道。 “几位来了?快请坐,请坐。”6锦平被几人走动的声音给吵回了神,忙起身相迎道。 “6大人。”衣熠等人也与6锦平见礼,却在6锦平摆出和善的笑容之下逐渐放松下来。 “之前听闻门房说,你要事要与我商议,不知这要事究竟是指……?” 衣熠没想到6锦平这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此事上,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衣熠还是扯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指着楚殇等人道:“6大人,我手下这几个孩子与大人的新晋弟子有些交情,他们此次随我来,是听说您给那位小公子请了位学识渊博的先生,正巧他们也有不懂之处想要讨教,所以,不知6大人是否可以让他们……?” 衣熠眨了眨眼,她眼里的真诚之色,让6锦平误认为这件有关他的要事只有衣熠一个人知道,所以便不怎么再继续关注其他人了。见到衣熠提出这种要求时。也慨然答应了下来,又叫来管家,将这四名少年带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院落 宅院的改建因为有了小虎的出手帮助,让衣熠省心了不少,她只是将自己的要求转述给小虎后又去找了些木匠学徒,这些学徒便在曹工匠的带领下,按着小虎所描绘出的图纸那样,风风火火的干了起来。尐説φ呅蛧 衣熠自然又当起了她的甩手掌柜,每日里除了在房内看书,便是去前台坐着看外面的风景,除了在卢老丈寻来时故作忙碌外,暂时也没什么能让她烦忧的。 卢老丈也在几次求见无果之后看懂了衣熠的想法,他也就没有再去多找闭门羹,与他的孙儿日日躲在房中讨论着什么。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想让衣熠嫁与他孙儿的这个想法,而是不想再做无用之功,怕衣熠会因为他的这种举动会对自己的孙儿反感。 衣熠也不是个笨人,就如同卢老丈懂她那般。她也懂卢老丈的心思,所以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卢家祖孙更为提防。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已经开始忌惮卢家祖孙了,不过因为她还需要卢老丈的辅佐,不能与他交恶,所以她迫切地希望能出现一个能抵抗的了卢老丈的人,哪怕只是让她从一个火坑掉入另一个火坑,也好比日后会出现内斗的情况要好。 衣熠坐在红袖招的柜台里,静静地望着空旷的街道,目色悠远。 “姑娘,姑娘。”青枢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喘着粗气对衣熠说道:“姑娘,婢子适才遇到曹工匠了,听他说姑娘的宅院框架都完工了,若是想瞧,现在就可以去得。” 衣熠听到青枢得这个消息,心里不由一喜,也开心起来:“这么快吗?我还以为得再过半个月呢。” “可不是。”青璇从后厨走了出来,接口道:“这曹工匠做事就是麻利,不过短短七八日,就将宅子搭建好了,那我不会不用多久,宅院里都能住人了。” “姑娘,曹工匠说现在还可以去看看,您要不要去瞧瞧啊?”玉瑶站在一旁,很是期待地问道。 “看玉瑶这么心急,怕是自己想去瞧瞧了吧?”青璇捂着嘴打趣道。 “哪、哪有?”玉瑶微微红了脸,只是瞧着衣熠的眼神里仍然充满了期待。 “既然曹工匠说可以去,那我便去瞧瞧吧,在这红袖招里呆久了,还真想出去走一走。”衣熠笑着为玉瑶开脱道。 “那婢子这就叫厨子准备午膳,姑娘早些去也能早些回。”青璇闻言,向衣熠告了声罪,重新走进了后厨,与厨子讨论午膳去了。 衣熠这段时日为了躲避卢老丈,早已不与众人同在一处用膳了,一到用膳的时间便躲到她自己的房内去吃,今日也是如此。 待衣熠吃罢了饭,又等到卢老丈和卢方旭回房后,才带着玉瑶和青枢一同走出了门,向她宅院的位置行去。 一路上,衣熠却意外现了与往常不同的景致。 邺都城里的兵士似乎分成了两类人。 一类,是身着捕吏衙役的兵士,青黑色的官服上印有“衙”字,个个冠有方顶乌帽,腰跨红樱大刀,目色犀利,面容肃穆。 一类,是身着盔甲的兵士,身上披了一件似鎏了一层银的铜衣,走起路来“咔咔”作响,与身着捕吏服的兵士一样,同样是腰跨红樱刀,一双厉眼在街面上四处搜寻可疑之人。 而且,这两方人马却好似谁都看不惯谁似的,只要在街道上碰到了,虽然没有打斗的场面,可他们也会互相敌视一阵,而后才逐渐散开,也不知他们在互相试探些什么? 衣熠看到这种场面,心里有些纳闷,可此地并不是她认为可以询问之处,便忍下了这股好奇,打算回到红袖招之后再另行询问。 衣熠在又见过几次这个场面之后,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一笔,而后快地带着玉瑶和青枢离开了那个地方,走回了她曾经的小院儿。 小院儿已经不是曾经的小院儿了,它现在被小虎给设计成了一间三进的院落,将它和衣熠后买到的两间宅子合并成了一间宅院,又封死了小院儿和最右侧宅子原本的门,最左侧靠近街边的宅子大门也被挪动了位置,让它由向西变为向南,更显得整个宅院方方正正起来。 从新建的垂花门走进去,两边都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穿堂中间摆了一只大大的圆木桌,围着这木桌的四周挖了一圈的壕沟,不知是作何之用。 垂花门的左右均建有房间,左侧的房间并不是用来居住的,是日后有人来见时,先在此厅等候一下,然后才会被仆役迎进正堂之中。右侧的房间是衣熠特意留出来,预备给卢老丈祖孙居住的,这是为伪装卢老丈祖孙身份而建,也是为了将众仆役与卢老丈隔离开来,降低卢老丈在他们心中不断提高的位置。 穿过穿堂,来到了原本衣熠居住的小院儿当中,这个地方也被小虎给重建了。 原本是自己居住的地方被改成了前厅与中厅相连的大门,大门的左右两边同样也是抄手游廊,左右两侧同样也是房屋,左边的是五间,右边的也是五间,这左右两侧的房间明显是为迟尉等人准备的,而原本迟尉等人居住的地方,现在却被改成了正堂。 中厅偏左的五间房间被小虎变成了曹工匠和楚殇等少年的居住之所,每一间里面都摆有书桌,偏右的五间房间则成了迟尉等人的居住之所,而正厅中最中间的正堂则被分成了三个小间,成了既可供衣熠小憩,又可供衣熠与众人议事,还能供衣熠看书练字的书房,可最让衣熠欢喜的是那架衣熠最喜欢的葡萄藤也被曹工匠给想办法移了过来,虽然现在看着是有些无精打采的,但若好好照料它些时日,它定会重新成活的 。 三间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一间上房,观其形状,竟是向阳面的好居所,这一间明显是为衣熠准备的,又大又宽敞,很得衣熠的喜欢。上房的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左右各两间,左边的是青枢玉瑶居住之用,右边的则是一间净房和一间小厨房。 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便来到了后院,后院除了一间柴房,一间杂物房,一间厨房和一间下人用的净房外,便只剩下一口水井了。 曹工匠此时正在后院的厨房里指挥着一帮学徒去垒灶台,厨房的一侧还放着两口大锅和一张被打好的条案,几名年轻力壮的少年正提着一桶桶被和好的黑泥向厨房走去。 青枢见此情景,急忙上前一步,挡住了衣熠的身形,玉瑶也眼明手快地带着衣熠向前面的抄手游廊走去,在那帮少年反应到有人过来,抬头来看时,也只能看到面前站着的青枢和被青枢挡了大半的衣熠背影。 “哟!这不是青枢吗?你是何时来的?”曹工匠见到青枢后吃了一惊,忙走上前去,向青枢揖礼时,低声责备道:“怎么来了也不先知会一声,没让姑娘吓到吧?” 此时的青枢也有些责怪自己,确实是因为自己一时兴奋,忘了事先探查清楚,险些让这些陌生男子看了去,所以在听到曹工匠的责备之时,也难得的没有出口反驳,只是在回礼后低声道:“姑娘在前面的游廊之中,您且将这边的事放一放,随我去姑娘那儿吧。” 曹工匠点了点头,向他人知会一声后,便跟在青枢的身后,来到了衣熠的面前。 “姑娘。”曹工匠向衣熠揖礼道。 “曹工匠不用多礼。”衣熠摆摆手,开心地说道:“曹工匠做事真是麻利,这才七八日就已经快建好了。” “姑娘谬赞了。”曹工匠谦虚道:“都是小虎做的这个图好,让人一看即知,看来小虎在6大人那儿真的学了许多,姑娘之前的决定很有先见之明啊。” 曹工匠的一席话说的即是欣慰又是心酸,让衣熠一时也不知该附和他还是安慰他,最后也只是问了些别的问题将这个事岔了过去,才逐渐将曹工匠的情绪平复下来。 直至夕阳西下,衣熠等人才与曹工匠告别,踏上了回红袖招的路上。 “姑娘,曹工匠说最少还要十天我们才能住回来,不知到时这间宅院会变成什么模样。”青枢满脸的希冀,好似已经看到了完工后的院落般。 “从刚才来看,这间宅院完工后一定会很气派,婢子倒是很期待曹工匠说的荷花池,届时我就能在池里养些锦鲤了!”玉瑶边想着,边高兴的一蹦一跳:“就如同来邺都城之前那般,随处可见的小桥流水,随处可观的假山瀑布。” 衣熠听闻玉瑶此言,双眼中也露出些许的怀念之色,但却不似之前那般浓重,仅仅只是怀念罢了。 人啊,还是要向前看,如今她在邺都城有了自己的店铺,有了自己的宅院,也有了自己所要奋斗的目标。 即便这件店铺每日所赚还不敌她曾经每日所得的万分之一,这间宅院还不如她之前的熠安府十分之一,这个所谓的目标不过也需要仰仗他人才能得以完成,但最起码,她衣熠,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所以,父皇、阿姊,你们再不用担心熠儿会无人看顾,再不用忧虑熠儿会萎靡不振,再不用为难熠儿会瞻前顾后,熠儿会学着让自己逐渐变强大,为此,熠儿一直在努力着,不知你们看到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局势 衣熠的小院儿在如火如荼地改建着,而邺都城也仿佛不想落于其后,城中的局势也如同正在改建的小院儿般,每日都有新一轮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止生在邺都城巡视人员的变更上,也同时生在皇城中的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衣熠是红袖招的一众人中第二个现这种变化的人,第一个人,自然就是对城内局势极为敏感的卢老丈了。 自衣熠从曹工匠处回来之后,她便考虑要不要将卢老丈这对祖孙叫来一同进行商议,可她在担心,若是卢老丈中途突然提起结亲一事,自己该如何应对?若是自己不答应,这卢老丈会不会因此而就不再继续辅佐她? 可她现在是离不开卢老丈的协助的,正因为来了卢老丈,才将她与叶飞飏他们之间的不平衡给打断。为她重新布局,让令她立于叶飞飏之上,关键这一步棋走下去之后,叶飞飏还不自知,她可谓是完全处于上风。 但倘若卢老丈为此事而心生不满,执意离她而去的话,又该怎么办呢?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威风吗?说不准还会被叶飞飏怒极报复,得不偿失。 衣熠一想到距离卢老丈上次的提议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次说不准卢老丈还就真的让她在众人面前给他个答案时,不由头痛地揉了揉脑袋。 “青枢!”衣熠张口唤进了在门外听候吩咐的青枢道:“你去将迟哥哥……给我叫来。” “是。”青枢躬身揖礼后,就要后退出房。 “等等,”衣熠又忙唤了她一声,见青枢脚步停了下来,有些犹豫道:“嗯……再将卢老丈他们祖孙一同过来吧。” 青枢愣了一下,她最近一些时日一直都随姑娘一同躲在这红袖招之中,所以自然也看到了衣熠对卢老丈这对祖孙的躲避之意,但这次衣熠却反常地不再做任何躲避之举,反而却要主动面见卢老丈,这让青枢觉得很是好奇。 “还愣什么呢?还不快去?”衣熠见青枢一脸惊讶地站在原地愣,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嗯,是!姑娘。”青枢闻言,再不敢耽搁,急忙快步走出衣熠的房门,去敲卢老丈祖孙所住的房间。 “卢老丈、卢公子,姑娘有请!”青枢在卢老丈的房门外说完这一句后,又马不停蹄地敲响了迟尉的房门前,笑道:“孑行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好,我这就过去。”迟尉一脸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后,便跟在青枢的后面,与一早便在前面等着她的卢老丈一齐走向了衣熠的房门外,三人一同看着青枢轻轻敲响了她的门扉。尐説φ呅蛧 “进来。”迟尉听到衣熠如此说道。 “姑娘。”迟尉、卢老丈和卢方旭上前一步,向衣熠施礼道。 “都起来吧,诸位请坐,青枢上茶。”衣熠微抬双手,见他们三人坐好后,又道:“适才我在出门之时察觉到邺都城内似乎有了些不小的变化,不知迟哥哥、卢老丈和卢公子在这几日里可有察觉?” “姑娘说的,可是城内的巡查兵士更迭之事吗?”卢老丈盯着摆在他面前飘渺着雾气的茶盏,开口问道。 “不错。”衣熠听到卢老丈这么快就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丝毫不意外,点头承认道。 “这件事,小老儿早在三日前便察觉了。”卢老丈沉吟了会儿,道:“小老儿自知道此事后,心里便极为困惑,只不知这宁国的朝堂里到底生了何事。” “我们现在无法得知朝堂之中到底有何变故,但只我从邺都城内频频的动作来看,很有可能是肖相已经开始动手了。”迟尉在一旁平静地分析道。 “开始动手?”衣熠皱了皱眉,道:“肖相这么急迫是为了什么?” “肖相那边的情况如何我们无从得知,所以也无法因此猜测出什么来,但我想,如果肖相已经开始动手了,那必然是他之前所布下的棋子都到了可以使用之时,邺都城中都有如此大的动作,那想必在也堵城外还有许多我们无法看到的事情在生。” 卢方旭端起茶盏,微微抿了口茶水,继续道:“这些我们察觉不到的意外串联成一串,形成了一股可堪匹敌李盛博和太子的势力,所以才会让他如此急迫出手,如此不顾后果。” “是因为他拖不起,即便他现在依旧有可匹敌李盛博和太子的实力,但肖相的这一势力却并非是出自邺都城里的达官贵族,而是在他之前或者是这段期间内再寻得的人手,所以在地域之上他便与李盛博有了一定的差距。若肖相不能在短时期内解决李盛博,恐怕他再想翻盘可就难了。” 卢方旭一番话说的是井井有条,让衣熠深觉有理,也让卢老丈向他投出富含深意的一笑。 衣熠看到了卢老丈和卢方旭之间的小动作,心里虽然别扭,但她却并未表示出什么,只盼望卢老丈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让她给个答案之类的话。 “倘若这肖相无法在短期内打败李盛博和太子的联手,失了先机,那可怎么办?”衣熠不由担忧。 “能怎么办?自然是冷眼旁观。”卢老丈扭头看向衣熠,在看清衣熠神色的一瞬间,突然不可思议地问道:“姑娘难道还想在这其中横叉一脚?” 衣熠并未回答卢老丈的话,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肖相那里,可是还有叶飞飏。” 迟尉并没有听懂衣熠话里的暗示之意,一脸困惑地去看卢方旭,但却见到卢方旭向他做了个“安心”的神色。 “姑娘。”卢老丈微微叹息道:“姑娘是否忘了之前小老儿与您说过的话?即便叶飞飏在我们的布局之中是名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但他充其量也只是枚棋子罢了。对待棋子……” “我知道,棋子该舍弃时就要舍弃,千万不能多有犹豫,以免被敌人抓到破绽,抢先一步毁了我们的盘,可是卢老丈,若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他,那整盘棋被全然打乱不说,下一个机会也不知何时才能来到,而以我们的身份,虽然现在看来是很安全,可却不知其他人对于曾与叶飞飏共事过的我是个什么态度,若是他真的想要斩草除根,那我们多在邺都城停留一日便有多一日的危险。”衣熠皱了皱眉,将自己之前的考虑倾吐而出。 卢老丈眉头紧锁,但却没有恍然之色,显然他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曾为这个问题而困扰无解,但他最终却选择了隐瞒。 “姑娘所说的事的确有可能会生,但这也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若真有这么一刻的话,李盛博他忙着清理朝中肖相残党都来不及,又哪会注意到姑娘这个略有些才华的小女子身上?”卢老丈振振有词道,只是他略微飘忽的眼神却彰显出了他的不自信来。 “卢老丈这么说是否有些不妥?”迟尉也看出了卢老丈那一点点的心虚,狐疑地质问道:“倘若李盛博真的就如姑娘所说的那般,想要斩草除根,将肖相和与肖相有关的人都赶尽杀绝,那他定是宁肯错杀,绝不放过,况且我们又无权无势,对李盛博而言就是一群挥挥手即可碾死的蚂蚁,他又何必要放我们一马呢?” “孑行公子说的在理,可我们又有何办法呢?”卢老丈重重叹气道:“我们可接触的人脉有限,除了叶飞飏和宋何外,我们再无可用之人,若是他们倒了,那就相当于我们的护身符碎了,任谁都能上来踩踏一脚的。” 屋内的一众人听完卢老丈的话后,均沉默不语起来,似乎放弃了抵抗般,个个儿垂头丧气。 “不会的,应该还有办法的。”衣熠在垂头深思过后,突然抬起头来,坚定道:“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有着似乎跟李盛博有些关系的书童在呢!” “书童?”卢老丈与卢方旭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解。 而迟尉听到“书童”这个词后,一脸的恍然,不由瞪大了双眼道:“姑娘说的不错!没有叶飞飏,我们还有书童!若查明了他与李盛博的关系,那看在书童的份上,李盛博也会放我们一条性命。” “书童?”卢老丈困惑地开口问道:“这个书童,可是跟在孑行公子身边的那个少年?他之前是做了什么?他又与李盛博有何关系?” 衣熠抿了抿唇,将她与迟尉对书童身分的怀疑一并说出,只是在说到没有查到后面的线索时,衣熠的神情中却多了丝沮丧。 “看来,这个书童的身分并不简单。”卢老丈眯起一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错。”衣熠点了点头,总结道:“所以我们现在不止要查明这个书童的真实身份,还要查明现在肖府的情况,看看现在究竟是李盛博占了上风还是肖相占了上风,这样我们也会有两手准备,不至于在大祸临头之时还不自知。” 衣熠的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于是红袖招里又开始风风火火起来,只是这次行动风风火火起来的不再是来店里的客人或小二儿,而是衣熠她这个主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吴氏 衣熠等人在商议好之后,便各自忙了起来,卢老丈和卢方旭两人每日早早地就出去了,直到太阳落山后才回来;迟尉也借口友人相约,将书童留在客栈之内,独自赴会,每日回来的也很晚;就连青枢和曹工匠也开始忙了起来,虽不如卢老丈和迟尉这两人那般起早贪黑,但也隔三差五地晚回来一趟。 衣熠虽然担心,但她毕竟不如其他人那般善于查探消息,迟尉和青枢也都心疼她,不肯让她一同前去,所以她也只好在红袖招里边分析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边担心他们在外面的行动是否会被察觉。 衣熠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又过了三日。 这一日,她刚送走迟尉等人,还没等再转进柜台内,便听到门外面传开一阵说笑之声。 衣熠扭头去看,是三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说笑着走进门来,看到衣熠回头去瞧他们,高声道:“掌柜的!给我们哥儿几个一人上一坛好酒来!再割些下酒的肉食一并送上来!” 青璇听到大厅里略微嘈杂的声音,急忙从后厨房钻了出来,看到大堂内的三名男子后,虽然诧异了一下,却急忙扯出笑来,同样热情道:“好嘞!三位客官稍等,小女子这就给客官上酒菜!” 而后又将衣熠推进了柜台内,让她好好在里面坐着,自己则带着王炳又钻进后厨去搬酒取肉了。 衣熠依着青璇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在柜台里,看着那径自找了位置坐下,正朗声说笑的三人,心里那股怪异之感越浓重。 邺都城内紧绷的气势一日重似一日,不说那些达官显贵,便是城中的三岁幼童都能看出来邺都城内即将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许多原本住在红袖招的客人都因为此,不等青璇开口要闭店谢客,便纷纷提出离店出城,只求不要被卷进这股莫名而起的风暴中去。 而这三名华服男子却并没有身为邺都城中人的那股惶惶之色,难道他们是从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 衣熠这么想着,眼神便再次向这三人扫去,可任她如何仔细观察,却并未现这三人的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饰物,观其言行举止,似乎更像是哪户商贾之家的公子,来此也只是为了享乐用膳。 难道他们只是一群执绔子弟? 衣熠困惑地咬了咬唇,可即便是执绔子弟,他们的长辈和身边的仆从就没有警告过他们,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出来享乐的吗? 而且,他们一路行来,都没有见到街面上那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兵士吗?他们都不知道害怕的? 衣熠皱了皱眉,眼尖的从其中一位男子的手上现了他虎口处的一块老茧,心里不由地又是一阵讶异。 宁国尚武,这是她知道的,邺都城内的公子哥儿们也大多会些武功把式,但多是做做样子,他们所注重的还是文学方面。除了城里武官家的几位公子手上带有明显的茧子外,其他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都很爱护自己的这身皮囊,哪会在自己的手上留下这么明显的老茧呢? 况且,她看这老茧的颜色,似乎也不是在短时间内弄出来的,很像是从小就去练武,硬生生的给练出来的,又怎会是她之前所想那般,都是些只知吃喝享乐的执绔子弟呢? 他们,既不是世家公子,也不是商贾子弟,那他们的身份究竟为何? “客官,您的酒菜来了!” 正在衣熠苦苦思索的同时,青璇欢快的声音也自后厨的门口响起,与这声音一同进来的,则是抱着三坛酒的王炳和端着两盘肉食的青璇了。 原本还说笑着的三人听到青璇的话,俱都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两人,在看到王炳一人抱着三坛酒的样子,纷纷拍手叫起好来。 王炳的脸上腾起一抹嫣红,但被他略黑的肤色掩盖,并不大能看出来,所以在场的人中,除了青璇和衣熠,再无人能看出来王炳这是害羞了。 三名男子的酒菜均已备齐,自然要觥筹交错一番,酒到半酣之际,只听的坐在右侧的那名精瘦的男子向坐在中间的那名喝到满脸通红的男子抱怨道:“三哥,不是我说,就咱家那老爷子,表面上说是为了家族考虑,可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折损咱们家族的颜面?哪一件不被人说成是懦夫之为?我这两次在外面,每每听到他们私下议论,臊得我都觉得没脸见人!” “是啊!”坐在左侧的略壮些的男子也出声附和道:“别说六弟你会这么想,连我都这么想!不说老爷子怕了那姓王的,每年将咱们兄弟辛辛苦苦挣下来的银钱交了一大半给他,只说咱们那可怜的小九!被他姓王的给欺负成那样,老爷子不说不给小九报仇,还眼睁睁的看着小九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丫头给关到了大牢里去!我一想到小九在那阴森森的大牢里就那么……走了,我这心哪……唉!”男子说着,又仰头干了一碗酒,而后又将酒碗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上,似有无数未完之语不好明说。 “我知道。”坐在正中的红脸男子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也开口说道:“我也对咱家老爷子有点看法,但无论怎样,他现在都是我们家的家主,这点谁都没法更改。而且,老爷子也并不是真的就不管小九了,他不是也曾为小九上下打点过了吗?只是小九他……他太倔强了……” “小九……唉!”右侧的精瘦男子也叹了口气,而后又像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说道:“那姓王的,有老爷子的命令在那,我们没法去动他,只是那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那个小丫头,我们就不能想个法子去治治她?” “那个丫头?”左侧略粗壮的男子皱了皱眉,“我们去与一个丫头计较?这传出去似乎……” “那就这么白白放过她?”精瘦男子不甘心道:“当时我在外跑镖,并不知当时生了什么,只是回来听人说,好像那丫头是偏着姓王那边的。既然是跟姓王的一条心,那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倒是赞成六弟说的,当时小九出事的时候,我还记得老爷子说过要找那小丫头报仇,可是后来城里生了一些事,你们也大致知道,那姓王的不许我们胡作非为,这件事便被压了下来。不过现在好了,那姓王的现在已找到了座肖姓大靠山,我们也就可以不必再继续忍着这口气,想为小九报仇的就去为小九报仇,不必再瞻前顾后!” “三哥!”左右两边的男子听到中间红脸男子这么说,脸上露出喜悦至极的笑来,均端起一碗酒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衣熠端坐在柜台之后,将这三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只是越听,她的脸色越不好,越听,她越开始冒冷汗,直到最后听到红脸男子的最终决定后,她被吓得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 姓王的,王家,王议郎? 小丫头,来历不明,送入大牢,自己? 怕姓王的,跑镖,被关进大牢里,吴家? 这吴家三兄弟要为被她关进大牢里的小九——吴之迭报仇?而且是要找自己报仇? 他们这不是报仇,是想拿自己出气吧? “好!就这么定了!”红脸男子突然一拍桌子,出一声巨大的“砰”! 这声音既把衣熠吓了一跳,同时也把青璇和王炳从后厨房里拍了出来,连楼上的程耞等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以为红袖招里来了什么不之客,都走出门来一看究竟。 “掌柜的!结账!”红脸男子看到这么多人出来看他,也混不在意,直接冲着衣熠说道。 “额,客官,一共是五钱银子。”青璇看到衣熠怔愣在当地,以为她是被刚才的那声巨响给吓到了,忙上前一步,对那三名男子陪笑道。 “五钱银子?”红脸男子解下腰间的钱袋,从中翻了翻,然后掏出了价值一两的银子,直接扔在了青璇的身上,道:“不用找了。” 而后红脸的男子便带着他的两个弟弟一同向门口走去。 只是在路过衣熠的时候,那个略为粗壮的男子却笑着打趣了衣熠几句:“你这掌柜年纪虽小,可却不能疏忽了这待客之道啊!我们哥儿几个是长的吓人还是吃的吓人?你竟怕我们怕成这样,实不应该!去跟你手下的小二多学学吧,否则你这客栈也就开不下去了。” 衣熠盯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愣了一愣,赶紧点了点头,在心里期望他们能赶快离开。 可前头的红脸男子和精瘦的男子听到了略粗壮的男子这么一说,都扭过头来看向了衣熠,精瘦男子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扭回了头,只有那个红脸的男子,在见到衣熠后蹙了蹙眉,又向衣熠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仔细辨认。 “哎!”青璇见到这一幕,急忙小跑过来,将衣熠挡在身后,瞪着面前的三人,很是气愤道:“你们要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澄清 “三哥,你怎么了?”之前打趣过衣熠的略粗壮的男子看到红脸男子一脸的凝重表情后,疑惑地问道。 “我才想起来,这家客栈,原本不是王家的酒楼吗?我记得,当年这铺面的房契还是我亲手送到王福手里,又亲自找的工匠为他建造的,现在怎么变成客栈了?而且这客栈的掌柜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王福呢?他是死了吗?还是经营不善将这间酒楼给卖了?”红脸男子每说一句,便向青璇逼近一步,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将青璇逼得几乎贴在了衣熠的身上。 王炳见此,大喝一声,伸手将这红脸的男子推向了一旁,立于青枢的身侧怒视着红脸的男子。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精瘦的男子见到红脸男子被推开,不止没有借题挥,冲上来与王炳理论,反而边去搀扶脚下不稳的红脸男子边出口责备他。 “我就是想问清楚,问个明白了,这误会也就解除了。”红脸男子虽然被推了一个踉跄,脚下也因喝了酒的缘故站不稳,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不变。 “什么误会?你跟这客栈的掌柜能有什么误会?三哥,你喝多了。”略粗壮的男子一脸尴尬地向衣熠等人揖礼赔罪,随后也忙着去搀扶红脸男子。 “六弟,五弟,你们不晓得!那名与姓王的合伙逼死小九的小丫头,就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而且,听说事后,那姓王的还登门拜访了那个小丫头,定是王福见事成了,给那小丫头送什么好处去了!”红脸男子虽然人醉了,但他的头脑却没有醉,看着衣熠的眼神也透着噬骨的恨。 “什、什么?”精瘦男子和略粗壮的男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听完红脸男子的话后又扭头看向了躲在青璇身后的衣熠身上,脸上的神情责由惊讶不信慢慢转变为愤怒哀恨。 “就是你?”略粗壮的男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站在柜台后的衣熠,“是你们逼死了小九吗?” “什么小九?客官,你们喝醉了吧?要不要喝点茶水缓一缓?或者把您们的府邸位置说出来,也好让我这小二儿去您的府上找人来接下。”青璇见他们来者不善,急忙在一旁打岔,生怕他们在客栈内乱打乱砸,弄坏了什么器物。若让王炳出手将他们带出去,她又怕被巡视的兵士撞见,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给带进大牢里去。 他们不向对面的三名公子,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就算是被官兵抓走了,也很快会被家里赎出来,可他们却是一介布衣,无甚权势,而且他们的来历也不经推敲,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可真就…… 青璇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所以即便她再是害怕,也依旧站出来,想要化解这场争斗。 “小九是谁?”红脸男子并不懂青璇的担心,他在听到青璇的疑问之后,仰天大笑,笑声里很是悲愤,而后他又嗤笑地看着青璇道:“不知道小九,那你可知道吴家镖局?” “吴、吴家镖局?”青璇先是困惑,继而瞪大了双眼惊诧道:“吴家?” “呵!不知道小九却知道吴家,果然,你们跟那个姓王的就是一丘之貉!逼死了我家小九,那你们就拿命来偿吧!”红脸男子的话声一落,原本还一步步走来的粗壮男子猛地在地上跺了一脚,直接跃过了王炳,跳到了柜台之上,伸手便向衣熠抓来。 王炳见衣熠有危险,向后一个跨步,伸手握住粗壮男子的脚踝,肩背一个使力,便在粗壮男子的手即将碰到衣熠衣襟之时给拽了回去,还顺势将他甩了半个圈,扔回了红脸男子这一边。 粗壮男子他们本就喝了不少的酒,在失了先机之后,便知自己已无机会再接近那个恶毒的小丫头了,又想到已辞世的小九,不由悲从中来,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衣熠被面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给惊到了,她眨了眨眼,从柜台之后伸出头来,看着前面抱作一团的三名男子,微微舒了口气的同时,又计上心来。 “你们,是吴家的人?”衣熠不顾青璇的反对,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开口向那三名男子问道。 三名男子听了衣熠的问话,哭声顿了顿,却不曾回话。 “我知道,你们在恨我,为何将你们的弟弟送到了大牢中去。”衣熠微微叹息:“你们认为那个王公子是罪有应得,活该有此报应。可他即便再缺德,也不该由你们的弟弟去杀了他,这是杀人,是犯了王法的。尛說Φ紋網 我也很同情吴公子的遭遇,也很厌恶王公子的为人,可我却并非是向着王家才干预这桩案件的,主要是因为当时我就在金玉楼的二楼,与我同在的还有宋何,宋大人。 他下去破案,我自然要跟随其后。而且,我当时也刚来邺都城不久,对这里也不熟悉,所以,我当时并不知吴家与王家的这段官司,只是想帮宋大人破案,却没想到这件案情的背后还藏着那么一桩感人的故事。” 衣熠的这席话说的真诚至极,让这三名男子面面相觑,最终这红脸男子又问出了他最怀疑衣熠的一点:“那,这间客栈是怎么回事?” “这间客栈确实是王家送与我的,只是他当时却说,这只是为了感谢我给他儿子找到了真凶,也是为了日后我所受到你们吴家报复的歉礼。”衣熠说道。 “歉礼?”红脸男子皱了皱眉,道:“他当时真的这么说过?” “的确如此。”衣熠点头道:“当时听到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在场的人还有宋何手下第一谋事——叶飞飏。” “宋何?叶飞飏?”红脸男子目色幽深,盯住客栈的某一点深思起来。 “不可能!”精瘦男子出言反驳道:“若是真如你所说那般,那为何我家老爷子说要找你报仇?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吴家的事!” “对不起吴家?”衣熠觉得好笑道:“这位公子,你也不想想,我与你吴家往日无怨,近日无愁,有个原因非要与你们家结仇?况且,我只是一名无权无势,前来投奔同样身为布衣的表哥,我又为何要不自量力去触怒你们吴家这条地头蛇?” “可我家老爷子说,如果不是你出手,那我家小九也不会被抓入大牢,也不会在大牢中……如果没有你……”精瘦的男子似乎钻入了这个牛角尖,怎么说都转不出来。 “这位公子,即便当时没有我,你认为,凭借宋大人‘宋青天’的名声,他会查不出最终的凶犯究竟会是谁吗?我的出现只是缩短了宋大人找到真凶的时间,并不是说吴公子就能真的不被抓入大牢了。”衣熠摇了摇头,无奈道。 “可是……可是……”精瘦男子似是还想找个借口反驳衣熠,但他“可是”了半天,也再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我记得,当时在吴公子察觉自己露出破绽之时,他并不曾流露出过悔恨之情,他那时的表情更像是松了口气,轻松、自在,抑或说,是解脱。”衣熠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很是感慨:“他是愤恨,只是他愤恨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令他绝望的一切。所以,吴家的公子们,若你们真的咽不下吴之迭的那口气,你们就不应该来找我报仇,而是去找那个真正令他绝望,真正伤过他的人,不是吗?” 红脸男子在听闻衣熠的这句话后,好似被震醒了,仰起脸来看她,可他的眼神里却再没有之前那股莫名的敌意了,就连那精瘦的男子都垂下头去,再不绞尽脑汁地去想借口了。 “唉!”红脸男子深深叹息道:“女公子所说,我们兄弟几人又何尝不知?我们虽然同为吴家公子,都是老爷子的血脉骨肉,但小九却是唯一的嫡房嫡子,虽然他与我们这些出身于侧室的庶子身份有差,平日里也大多见不到面,但每次与我们相见,他都是一副乖巧听话,极是尊敬我们的模样。他不摆架子,我们也都愿意与他亲近,时日久了,我们与小九便逐渐熟识起来,他的为人我们也自是知晓的。 所以,他与那个叫羽娘的女子所生的事,我们也多有耳闻。只是因着老爷子不喜欢她,小九才将她给藏了起来,却不想被姓王的那个畜生给…… 自羽娘去了,小九也日渐沉闷,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可就是因老爷子的一句话,我们全都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逼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当时还想着,就算小九心里再难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羽娘已经死了,老爷子也天天派人跟着他,即便性格变化再多,也经不住年岁的消磨,待过些年之后,说不准他就又变回来了。 然后我就放心地出门走了趟镖,可我没有想到,小九竟然是这么个倔强的性子,他宁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要替那羽娘报仇! 结果,在我回来时,便听说他在牢中自裁了。我们兄弟几个,连小九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到当时他哭着来求我们去帮他向老爷子求情,而我们却百般推诿的样子,我就恨不得砍我自己几刀! 女公子,你说的没错,他不是在恨你,他是在恨我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套话 “三哥……”略粗壮的男子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红脸男子的胳膊,安慰似的拍了拍。 “我没事。”红脸男子向略粗壮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又冲衣熠说道:“只是我家老爷子现在已经在家里处处宣扬,说是小九的死就是因为女公子你,是你杀了我家小九。我怕,女公子你这客栈,以后的日子可就不怎么好过了。” “我知道。”衣熠点了点头,笑道:“其实,我早就有这个准备了,自从王福在送过来这间客栈的店契,又跟我说了那番话后,我便知道你们吴家可能会来找我出气。可随后我就收到了宋大人的邀请,天天帮他处理案件,而后邺都城又变成了现在的这样,这期间你们吴家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我还以为吴老爷子可能就根本没这么想过,可今日一听你们三兄弟所说,我才知道,吴老爷子还真打算找我来出这口恶气,他没有那么早来,有没有可能是被其他的事给绊住了手脚呢?” “不错。”红脸男子点了点头,道:“我家老爷子因为小九走的突然,过于哀伤,卧床了将近一个月,等他的病刚刚见了点起色,那姓王的又向老爷子伸手要钱,老爷子逼不得已,也只能边休养,边处理他手头上的生意,所以他才一直都没时间去派人来找女公子的麻烦。 不过,现在那姓王的因为搭上了肖相那个大靠山,奉承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用我们哥几个再去走南闯北死命给他赚银钱了。只是,我们闲了,那我家老爷子也一定闲下来了,所以女公子这里,可能就……” 红脸男子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爷子这不是摆明了欺软怕硬吗?”略粗壮的男子有些气愤,“他明明知道,若不是那个王家的小混账,咱们家小九也不能落到如此下场!可他就是知道,也不肯为小九讨个公道,而且他,他现在还在护着王家的那群畜生!你说这老爷子,他是不是……是不是糊涂了!” “住口!”红脸男子听到粗壮男子的最后一句话后,突然大声呵斥,瞪着粗壮男子的眼睛里也多了些警告:“老爷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家里的家主!是你我的长辈!他所做下的决定,岂容你我小辈能随意出口评究的?待回去后,你给我去祠堂外面罚跪一个时辰!” “是,三哥。”粗壮的男子被红脸男子给骂得抬不起头来,嘴里诺诺的应道。 衣熠还以为粗壮的男子会为红脸男子的不留情面而对红脸男子怀恨在心,可她仔细打量了下那粗壮男子的神色,却并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情绪,与衣熠猜想的恰恰相反,这粗壮男子被红脸男子骂了之后,竟还露出信服的神色,而那精瘦的男子也是一副深深认同的模样。看来,这红脸男子在吴府中很得人心啊。 衣熠双目中的神色闪了闪,记住了这红脸男子的模样,打算在青枢他们回来之后,好好向她打听打听这红脸男子的来头,而后又笑着岔开了话题。 “适才听吴公子所说,这王议郎投奔了肖相是吗?”衣熠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可听说,肖相现在与他的岳家——李盛博,李大人很是不合,两人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而且这李大人的身边还聚了一群当朝的臣子向着他说话,那些人将肖相排挤的都快在朝上站不住了!既然肖相现在都这等境况了,那王议郎怎么还要去投奔肖相呢?” “哎?女公子,这外头的传言可不能全信啊!”精瘦的男子开口说道:“那姓王的人虽不怎么样,可他那双看人的眼光可是没人能毒的过他。肖相爷是与李大人由亲家变成了仇家,可肖相爷在咱们大宁已经作威作福多少个年头了?他就是再势弱,也比这新上来的李大人要强势许多。况且,现在肖相爷上有着陛下的宠爱,下有着不少官员扶持,怎么会斗不过李大人呢?” “就是,就是!”粗壮的男子也在旁边接口道:“我们哥儿几个能在邺都城这种草木皆兵的情势之下,敢出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你都看不出来什么吗?” “六弟!五弟!”红脸男子清了清嗓,在听到粗壮男子和精瘦男子不止不停下来,反而越说越来劲之后,忙开口阻挠道:“你们喝多了。” “不多,不多!”粗壮男子摇头摆手道:“我也才刚喝了半坛子,怎么会醉?” “就是。”精瘦男子在旁帮腔道:“三哥,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兄弟了,兄弟几个在外头跑了这么些年的镖,喝的酒都比吃过的米要多,这也不过是半坛酒,早已经灌不醉我们了。” 红脸男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而后扯出一道自嘲的笑来,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我们都没醉!是三哥,误解你们了!” “哎,三哥,既然我们没喝醉,不如将那剩下的半坛酒给干了咱再走,好不好?”粗壮的男子愣了一愣,而后一拍脑袋,笑着提议道。 “好好好!”红脸男子不等精瘦男子开口,便高声附和道,而后又扭头看向了衣熠,道:“小丫头,要不要也来喝点?” 衣熠有些困惑,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前面互相搀扶着走向之前他们所坐的那张条几的粗壮男子和精瘦男子的身上,而后又转回来,落在了面前这个红脸男子的身上。 红脸男子一直保持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他那双半眯缝的双眼里,却在衣熠看来时,微微的使了个眼色。 衣熠再次皱了下眉,似乎没懂红脸男子的意思,她想问,却不知如何张口,而就在这个当口,红脸男子已经转身跟在了那搀扶的两人身后,不疾不徐地慢慢踱步而去。 衣熠不等想明白,她的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跟在红脸男子的身后,一同走了过去。 “青璇,给我温一壶酒来。”衣熠边走,边这么吩咐道。 红脸男子坐下后,也不论之前这粗壮男子与精瘦男子议论些什么,直接岔开话题道:“你们说,咱们老爷子为何就让咱们今日出来吃酒呢?他平日里一直都不许咱们出来找点乐子,只是将咱们圈在府邸里,什么都做不了。”尛說Φ紋網 “嗨!”精瘦男子一脸的无趣,但在看到跟着红脸男子一同走过来的衣熠后,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抢着道:“那还不是咱家老爷子听了王议郎的话,让家里几个小辈的出来玩一玩。” “老爷子也是不容易,辛辛苦苦打理这么大个家业,到头来,还要被王议郎这么个小小的议郎给盘剥,不止没了钱财,还失了小九,现在那王议郎还把主意打到了我们仨的头上,这是何苦的呢?”红脸男子一脸的无奈感慨。 “什、什么叫把主意打到了咱们哥仨的头上?王议郎他想做什么?”精瘦男子皱起了眉,困惑地问道。 “六弟,你还看不明白吗?”红脸男子摇了摇头,解释道:“你看这邺都城内,东西两街上的店铺,关了门面的有多少?你再看看这街道上,除了那些巡防的兵士外,又有哪些是像我们一般出来寻欢作乐的人?” 红脸男子的一席话,让剩下的那两名男子警醒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上半身向红脸男子倾斜过来,压低嗓音道:“三哥是说,我们此次能顺利出来,是老爷子故意放我们走的?一切都是为了听从王议郎的命令?” 红脸男子被两人盯得垂下了眼眸,他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给他的这两名手足兄弟。 “老爷子,为何偏偏只将我们放出来?若是只为了听从王议郎的安排,那大哥、二哥他们不比我们要聪明,更能看的分明?”粗壮的男子皱起眉头,不解道。 “三哥,你跟我说实话,老爷子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们了?”精瘦男子的脸上在不复醉酒的模样,他面容沉重地看着红脸男子,眼里的迫切似乎能透体而出。 “没有!”红脸男子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他往日里虽然不怎么关心我们这帮庶出子弟,但小九才刚刚辞世,老爷子怎么忍心再让姓王的再伤害到吴家子孙?除非,老爷子并不知道王议郎这么做的目的,所以,才会默许我们出来。” “那吴老爷子让你们出来的目的又是何在呢?”衣熠安静地坐在一旁,见他们开始讨论起他们的家事了,忙开口打断他们的谈话,想要从这三人的嘴里听到更多有关肖相或是肖相他们计划的事。 “你……”精瘦男子满脸不悦,刚想出口训斥衣熠不懂规矩时,便叫红脸男子给制止了。 “女公子是做客栈的,想必这南来北往的消息都能听到一点,可不知女公子知不知道这邺都城里的消息啊?”红脸男子看着衣熠问道,虽然他的表情里有些不甚在意,但从他略微紧绷的身体,能看出他的紧张之色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分析 “城里的消息?”衣熠扬了扬眉,心里不禁有些纠结。 她自然是知道城里的那些变化的,尤其是这几日她身边的三队人马轮番出去探听消息,让衣熠手里握的那些证据只多不少。 可她知道却并不代表这红脸男子也同样知道,若是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会引起这红脸男子的猜疑,可若是说少了,没准红脸男子还会嫌弃她见识寡薄,不愿再告诉她,她想知道的那些事。 衣熠还在那儿愁呢,但她脸上的那副犹犹豫豫的神色却意外的博得了红脸男子的好感。在他的想法里,衣熠身为客栈掌柜,怎会对邺都城的情势一无所知呢?更何况她之前还被宋何宋大人亲自相请,做为宋大人的助手,协助他一同判案,从这就能看出来,衣熠这个小丫头观察之细,无可厚非。 而她面现犹豫之色,也被红脸男子解读为了谨慎小心,在他认为,任谁在面对这么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直接就托付出信任是不可能的,即便那个人是出于好意,她也应该抱有一定的戒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他们闯荡江湖的江湖儿女必学的第一课。 衣熠的这一犹豫,在红脸男子的眼里,便成了衣熠知道他们的规矩,可她却仍是选择信任他,此时正为此而纠结烦恼。 “女公子终日坐在这客栈里,不知道城里生的事也是正常。”红脸男子先为衣熠递了个台阶,又将他这段时日里所看到猜到的那些变化一一将给了衣熠听,而后才说道:“所以,在我看来,肖相之前虽然被李盛博的人一直在打压排挤,可他无论如何都是宁国的相爷,深得陛下的信任和人民的爱戴。所以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而且还是在李盛博的重压之下,又重新拉拢起一帮朝廷官员一同与李盛博对抗。 而想必肖相爷第一步要做的,一定会是夺回他对邺都城的控制,也就是帮助彭轩夺回权势。因为卫尉卿吴伟泽,不是已经投靠了李盛博,成为李盛博的人了吗?” “吴伟泽成了李盛博的人了?”衣熠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红脸男子无奈地搔了搔头,似是抱歉地对着衣熠笑了一下。 “你确定吴伟泽已经成了李盛博的人?”衣熠不可置信地问道,脸上也带出了些许的不信任。 “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红脸男子忙解释道:“这个事,我可是亲眼看到的,还接连看到了两三回。若吴伟泽不是李盛博的人,他为何要三番两次的去李家大宅呢?” 衣熠听后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那看样子,城里新出来的那批巡视人马,就是执金吾——彭轩手底下的人了。” “女公子说的不错。”红脸男子想了想后,点了点头道:“执金吾——彭轩本就是掌管邺都城内兵士的巡缴,保卫城中安全的。只是不知他前段时间是做什么去了,竟扔下一众兵士和肖相爷不管不问,让卫尉卿——吴伟泽给捡了便宜,暗中接手了彭轩的势力,又在里面换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大将,所以现在即便是彭轩回来了,也很难一下子就将执金吾的兵士收归自用。” “肖相爷就这么直接支持彭轩与吴伟泽如此对抗,那他定是有着什么把握,让彭轩会安全无虞地将自己的势力收回来。这是不是就证明了,肖相现在比李盛博要强了那么一些?”衣熠皱了皱眉,边深思这个的可能性,边开口问道。 “这可不一定。”红脸男子摇头反驳道:“彭轩本就是支持肖相的,所以他之前的失踪说不准是被肖相故意派遣出去做了什么大事,所以才没有及时赶回来帮助肖相脱困。但现在从肖相的态度中看来,似乎他早已为彭轩做好了打算,所以在彭轩回来之后,才能动作迅地出手收复自己的势力,给了吴伟泽一个措手不及。” 做大事?衣熠听到红脸男子的这个猜测,心里轻嗤,她自然知道肖相让彭轩去做什么了,不过是肖相这个贼人起了色心罢了。但她却不能对红脸男子明说,怕被红脸男子追问,为何知晓的这般详尽。 “三哥。”精瘦男子听着衣熠和红脸男子一人一句,聊的热闹,越听越觉得不对,便插口问道:“你之前不是给我们讲为何老爷子将我们送出来吗?怎么又聊到了肖相爷和邺都城内的局势上了?” “我说的,不就是老爷子将我们送出来的原因?”红脸男子反问道。 “难道,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肖相?”精瘦的男子诧异,而后他又摇了摇头,不信道:“三哥,你也不看看我们是何等的小角色,怎会被肖相记挂于心?”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肖相,我虽不知肖相想要的结果为何,但他很可能是想抛出个无伤大局的诱饵出来,只要能稍稍引起李盛博他们的警觉就好。而将我们记挂于心的人自然也不是肖相,是王议郎。”红脸男子深深叹息,道:“许是王议郎与老爷子提到了我们兄弟三人,所以老爷子才将我们给放出来玩乐。” “可既然我们是诱饵,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吊出什么来呢?”精瘦男子皱紧了眉头,百思不得解。 红脸男子也在沉吟之后,将视线对准了衣熠,也正巧碰到了衣熠投过来的视线。两人苦涩一笑,猜到了吴老爷子的用意。wWW.xszWω㈧.йêt “女公子……这真是……”红脸男子一脸的惭愧,他垂下头,向衣熠深深揖礼。 “三哥?你这又是作何?”粗壮的男子一直一脸困惑地听着身边人的谈论,明显是有听没有懂,也没有想要分析这其中缘由的欲望,所以在红脸男子向衣熠揖礼时,他是第一个作出反应的。 红脸男子被衣熠搀扶起来,向他的两名弟弟微微摇头,道:“我许是知道老爷子的用意了。” “三哥快讲讲。”精瘦男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还记得,小九在家时,与谁关系最是要好吗?”红脸男子并未直接回答精瘦男子的疑问,反而开口向他问道。 “这还用说?”粗壮男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厚。” “没错,是我们。”红脸男子怅然若失,轻叹一声后,又问道:“那小九去时,又是谁为不曾与他见过一面而自责愧疚?” “是我们兄弟三人。”精瘦男子有些不耐,但仍忍着性子道:“三哥,还是不要再吊我们的胃口了,你有话直说便是。” 红脸男子看了精瘦男子一眼,再次问道:“那,整个吴府里,是谁对老爷子的话深信不疑,确信害死小九的人就是那个不止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丫头,心心念念地要找她报仇?” “这……”精瘦男子被红脸男子问的一愣,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些什么,将视线缓缓移到了衣熠的身上,难以启齿般地诺诺道:“是,是我们。” “所以,六弟,你明白了?”红脸男子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摇着头道:“老爷子,算计了我们。” “老爷子算计我们?”粗壮的男子皱起了眉,不解道:“三哥,六弟,你们在说什么呢?老爷子平日里是有些偏心,但他从未对我们存有什么坏心啊!你们怎么说他算计了我们呢?这其中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五哥!”精瘦男子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老爷子他没你想的那么好!” “哎?六弟,你……三哥,你瞧他!”粗壮的男子被精瘦男子吼了一声,心里也有些不忿,可又见精瘦男子一脸的悲戚愤怒,又不忍开口去斥责他,只得向红脸男子望去。 “六弟,你别生气,你知道的,你五哥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看不出老爷子的算计也是正常。”红脸男子忙开口安抚了下精瘦男子,见他的神色平静下来之后,又对粗壮的男子说道:“五弟,你也别急,先听我将事情给你讲一遍,届时,你自然就能分辨出老爷子的意思了。” “前段时间,王议郎来家里找过老爷子这件事,你还记得吧?”红脸男子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讲起,在看到粗壮男子点头之后,又继续讲道:“王议郎走了之后,老爷子不止将我们这次押镖所得到的银钱全都给王议郎送去不说,还将自己关在了小九的房间里整整三天。而老爷子出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们哥仨叫进书房,拿了一袋子银钱,让我们上街享乐一番,临走时还特意叮嘱过,西街上的铺面大多都关了,只有东街上的铺面还有开着的,为了怕咱哥仨不尽兴,还特意叫人驾马车将咱们送了过来。” “老爷子是这么做的,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你想想,老爷子将我们押镖所得的银钱都给了那姓王的,怎么也得给我们个交代吧。”粗壮男子不以为意。 “五弟你这么想也是没错,可你再仔细想想,自我们到了东街之后,一路行来,除了几家上不得台面的小酒馆肯接纳我们,其他几家尚未闭店的酒楼茶肆,哪一家肯让我们进去吃酒?走了一条街,不还是只有女公子的这间客栈让我们进来吃酒吗?” 粗壮男子听得眉头皱了皱。 第一百二十五章、猜测 “而你再看女公子,她又是什么身份?”红脸男子伸手指着衣熠,向粗壮男子问道,却也不等他回答,直接解答道:“她,是当时破解王家那个混账被杀案件的人,也是咱老爷子嘴里口口声声的,那个害了小九的人。” 粗壮男子的眉头皱的越紧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之前被老爷子关在家里时,怎么说的吗?”红脸男子继续说道:“倘若有一天,我们哥仨能出去了,那一定要找那个害死小九的贱……找到她为小九报仇,而今天我们却突然在这里见到了她,五弟你说,这事巧是不巧?” 粗壮男子眼神飘忽,似是不想承认般扭过脸去。 “这一切,都太巧了,对不对?”红脸男子尤不肯放过粗壮男子,可也不忍心再逼迫他,许是在深吸口气后,总结道:“我知道,王议郎投奔肖相,定是要做出什么态度来让肖相知道,他是忠心来投的。所以,在肖相正想抛个不痛不痒的诱饵出来的时候,姓王的很有可能会自告奋勇,挺身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可他也怕这件事会给他惹来大麻烦,所以他一转手,又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了我们吴家的手上。 而咱们的老爷子,就借着姓王的计策,来了个将计就计,把我们放了出来,这样一来,他既满足那姓王的要求,又使了个借刀杀人,替他自己出了口气。呵!五弟,你这回可想明白了?” 红脸男子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嘴里虽然是个问句,但他的神色中已没有了想要探知的欲望了。 粗壮男子没有说话,反倒是那个精瘦男子有了疑问:“不过,老爷子到底想让我们出来做些什么?难道就是喝酒吃肉?” “很简单,吴老爷子是想让你们认出我的身份,然后在我的店里大闹一番,而且闹得越厉害越好,最好是将在街上巡查的兵士给惹来,这样,他便可以根据他们的神态或动作,得知李大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了。”衣熠面无表情,替红脸男子回答道。 衣熠的这番话说完,她面前的三名男子都沉默了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的王炳等人,也都做好了准备,打算在红脸男子他们稍有不对之时,一暴而起,先声夺人。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如何?”衣熠也陪着他们沉默了会儿,而后突然开口问道。 红脸男子闻言,抬头与他的两名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的不甘愿,在他沉吟了片刻之后,率先开口道:“我们……只是出来饮酒作乐的,既然是玩乐,那就只玩乐,又何必非要想着之前的那些不痛快呢?” 这么说着,红脸男子又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他的两名弟弟看了一眼,兄弟三人一同向着衣熠敬酒道:“在下吴之忠,家里排行第三,这左右两边,都是我的兄弟,分别是老五吴之勇和老六吴之机。我们兄弟三人之前还对女公子多有误解,幸得女公子坦言相告,我们才得以事情真相,为此我们兄弟三人甚感惭愧。不过日后,女公子但有需要我们兄弟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我兄弟三人自不敢推辞!” 红脸男子的一席话,让衣熠知道了他们不打算依着吴老爷子的意思要对她不利,反而还要公然对抗吴老爷子的态度来,这让衣熠大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为这三人担忧起来。 只是,这毕竟是吴府的家事,若是这三兄弟联手对抗吴老爷子的话,想必也会让吴老爷子腾不出手来对付她,她也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李盛博和肖相之间的事来。 衣熠想到这儿,轻轻笑了一下,端起早就让青璇为她准备好的果酒,与他们碰了下杯后,一饮而尽。 四人又聊了些其他的琐事,终于酒足饭饱,吴之忠见外面的天色已然不早,便携着吴之勇和吴之机起身向衣熠告辞,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衣熠也喝了不少的果酒,虽然这果酒不如吴之勇他们喝的那般热辣浓烈,还有种甜丝丝的感觉,但耐不住衣熠喝得多,而且平日里也是滴酒不沾,所以便也有了些醉意。 青璇送走了那三人,再扭回头一看,衣熠已经开始坐在桌旁昏昏欲睡了,一边的玉瑶手足无措,不知该将自家姑娘叫醒,扶到床上去睡,还是干脆就给她盖条毯子,让她在这里睡下去的好。 青璇看的心里着急,忙将玉瑶打去煮醒酒汤,这边又亲自将衣熠半扶半抱着掺进柜台后的小塌上,想要借此躲避外人的视线。 可这边醒酒汤还没来,卢老丈他们,倒是先回来了。 “姑娘呢?”卢老丈并未注意到柜台处的青璇,直接向站在门口的王炳问道。 “姑娘她……”王炳有些为难,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着的青璇。 卢老丈顺着王炳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了青璇的背影,并未看到其他,不由有些不悦:“我问你姑娘在哪,你看青璇做什么?” “姑、姑娘……”王炳本就不善言辞,再被卢老丈这么一吓,更是吞吞吐吐了。 “唉!”卢老丈无奈地摇头叹气,直接放过了他,向青璇走去。 “青璇。”卢老丈问道:“见到姑娘了吗?” “吓!”青璇的全副身心都挂在了衣熠的身上,被卢老丈在背后这么一叫,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她还记着自家姑娘睡着了,经不住她这么一吓,又硬生生地将这未脱口的尖叫咽了下去。 “卢老丈。”青璇转过身,恭敬的向卢老丈揖礼,而后才侧过身子,露出被她挡在身后的衣熠来。 “嗯?姑娘怎么睡在这儿了?”卢老丈说完,又皱了皱眉,“怎么还有酒味?” 青璇不敢隐瞒,将吴之勇与衣熠之间生的事与卢老丈说了一遍,才让卢老丈熄了火气。 “这么说,这件事是肖相他们故意做下的局,为的就是想引起李盛博的注意,让他分分心,可因为姑娘的原因,这个局并没有如愿摆下,还间接让对我们有敌意的吴府开始分化起来。”李盛博总结之后,又有了新的疑问:“姑娘这究竟是想做什么?” “怎么?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对吗?”卢方旭看着卢老丈略有沉重的神色,开口问道。 “对不对我暂时还不清楚,但旭儿你想,姑娘前两天还说要保住叶飞飏,以防李盛博将肖相打压下去后再找我们的麻烦。但今日生的事,虽然看起来是姑娘保全了自己的同时,也让吴府短期内再顾不上向我们行施报复,可实际上,姑娘这么做却将肖相的计划全盘打乱,坏了肖相的局,也就间接让李盛博他们避过了祸。 你再想想,肖相又为何做这局呢?那定是他有什么好计划,能一举破掉李盛博现在的优势。旭儿,你要知道,这朝堂上的争斗就如同默下的一场棋局,走错一子,满盘皆输。姑娘破了肖相的局,那他之前所布下的棋子定成了无用之子,甚至有可能还会给李盛博带来更大的好处! 我是不解,聪慧如姑娘,她明明可以想到其他的办法,在不破解肖相布局的同时,又能妥善处理好吴府这条小杂鱼。但她为何偏偏要选择这么一种解局之法呢?” 卢方旭听闻卢老丈的话,也不由陷入了深思,可就连他的祖父卢老丈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他又怎能会想到答案? 正在卢老丈祖孙二人苦苦思索的同时,红袖招又走进了两人,正是迟尉和青枢。他们两人竟然一同回来了。 青枢向卢老丈和卢方旭躬身揖礼后,又扫了一圈大堂,在没见到姑娘的身影后,又走上楼去敲姑娘的房门。 “姑娘不在房间。”书童不知是何时走出了房门,立在一处木柱旁,对青枢说道。 “姑娘呢?”青枢被突然冒出的书童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后又问道。 “楼下。”书童言简意赅,说完这两个字后,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青枢撇了撇嘴,又“噔噔噔”地小跑下来,左右遍寻不着后,直接钻进了后厨里。 “姑娘去哪了?”青枢问玉瑶道:“我有要事要找姑娘。” “姑娘?”玉瑶手里的蒲扇停了一停,道:“青璇姐姐应该知道。” 青枢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你才是姑娘的贴身婢子,跟在姑娘的身边是你的本分,你可倒好,跑到这儿来做厨子了!” 玉瑶张了张口,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见青枢又急匆匆地甩帘子出去了,她暗叹一声,又默默地打起了蒲扇。 “青璇,姑娘去哪了?”青枢走到青璇的身边,低声问道。 “在柜台后的小踏上。”青璇同样轻声回答道:“不过姑娘喝醉了,你若有事,还是等玉瑶把醒酒汤端来,让姑娘醒醒酒后再说吧。” “醉了?”青枢惊讶了下,“你怎么还让姑娘喝上酒了?” 青璇无奈,只得又将说了许多遍的原因又与青枢说了一遍,不过她这回还加上了之前卢老丈的分析。 “原来如此。”青枢点了点头,道:“其实,事情还不是这么简单哪!我这次回来,还给姑娘带回了其他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斗志 “还有消息啊?”青璇惊讶道:“这不光是卢老丈他们打听到了消息,连你也打听到了新消息,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尛說Φ紋網 “卢老丈他们也打探到消息了?”青枢眨了眨眼,向青璇问道:“你可曾听过他们打探到了什么?” “姑娘又没醒,卢老丈怎会与我说?”青璇摇了摇头,心里也很是好奇,“我只知道他们之前去查肖相了,说不准这消息就是肖相爷的。那你又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青枢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是给姑娘饮了多少酒,让姑娘喝成了这副模样。” “只是半壶果子酒罢了,哪想姑娘还是醉了。”青璇知道青枢这是有意岔开了话题,心里也知道规矩,所以即便心里好奇的不行,也便随着她将话给转了个弯,绕到别处去了。 “青枢。”卢老丈此时突然向青枢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去。 “卢老丈。”青枢听话地走上前来,向卢老丈揖礼道:“不知老丈叫婢子前来是有何事?” “小老儿适才听闻孑行公子说,你在外头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有此事?”卢老丈开口问道。 “是听到了一些传闻,但不知是不是姑娘能用得上的。”青枢笑着答了一句。 “可否先说与小老儿知晓?”卢老丈笑着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后状似不在意地问道。 坐在卢老丈一侧的迟尉闻言,为卢老丈提壶添茶的手不由一顿,脸色也微微难看起来。 按规矩,衣熠是公主,她才是这些人里真正尊贵的身份,其次应是迟尉、陈珂这类原本就在朝为官的官员,就连青枢、玉瑶这些衣熠身边的婢子都因为是宫女,身份也比卢老丈祖孙两人要尊贵许多。 可现在,卢老丈不止将青枢等人当作了自己家里的婢女,动不动便呼来唤去,还拿迟尉等人当作了自己的后辈,虽不曾有过训斥,可若迟尉真的不合他意了,他也会让迟尉看他的脸色。 而现今,本应先行禀告姑娘的事情,他也要在姑娘之前先行听过,这是要与自家姑娘争权吗?这张桌子旁的众人俱都沉默下来。 “这个……”青枢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迟尉,却见他也是一副隐忍的模样时,真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了。 “姐姐,醒酒汤已经好了。”正在此时,玉瑶的声音从后厨房的门口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如同救命之音一般,让左右为难的青枢一下子蹦了起来。 “快快快!将醒酒汤端出来,姑娘醉了这许久,再不喝,明日起来该头痛了。”青枢边说着,边快步离开了那张让她感觉窒息的桌旁,跟在玉瑶的身后,直接走进了后厨。 卢老丈微微一笑,沉吟不语。而卢方旭的脸色,就没有之前那般平淡无奇了,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些隐隐的气闷。 “姑娘快醒了。”迟尉似是看不到卢方旭的神色般,开口笑道:“一会儿我们自然能听到青枢带回来的消息了,老丈还请不要心急。” 卢老丈听着迟尉的话,不住地点头,道:“是啊,是啊。小老儿就是太过操心,所以才有此一举,不过姑娘醒来了,小老儿便不用太过操心了。” 迟尉站起身来,向卢老丈拱了拱手,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距离姑娘醒来还有一段时间,他还是先将自己这身风尘仆仆的衣衫换下来才是。 原本还围在大堂内的众人,纷纷忙碌起来,除了依旧站在门口准备招呼客人的王炳外,就只剩下昏睡不醒的衣熠和卢家祖孙了。 “祖父!这……”卢方旭再忍不住,向着卢老丈倾斜了些许,压低声音急躁道。 “哎?”卢老丈在卢方旭说话之前伸手挡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不急。” “可……”卢方旭依旧有些不甘心,“他们也太不将我们卢家放在眼里了!要不,孙儿将得来的消息隐去一些……” “胡说什么!”卢老丈听到卢方旭此言,声色俱厉起来,“即便我们与迟尉他们在姑娘面前再过争权夺势,但在大事上,我们卢家也绝不能犯糊涂!旭儿,你要记住!除了黎国,别的国家都是我们的敌国,除了黎国的子民,不论哪国的人民,那都是我们的敌人!” “祖父……”卢方旭有些惭愧地低下了脑袋,嘴里喃喃道。 “唉!”卢老丈伸手摸了摸卢方旭的头顶,意味深长道:“对内,我们可以斗,只要不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斗,可以让我们更为坚韧,更为睿智,黎国的帝王也愿意看到我们臣子间的斗智斗勇。 可对外,我们必须放下成见,如同一家人那样一条心,一同抗击进犯的敌国!这,才是黎国虽小却能挺过最混乱的那个战乱之年的根本原因。旭儿,你要记住,你是大黎人!” “祖父,我记住了!”卢方旭用地点了点头,将他心里突然冒出来的不好念头甩了开去。 青枢也在此时将一碗醒酒汤端了出来,和玉瑶一起叫醒了衣熠,一匙匙地喂进衣熠的嘴里,众人又等了一刻,衣熠的神志才逐渐清醒过来。 “嗯?你们都回来了?”衣熠伸手按着额角,只感觉那里昏昏沉沉的,不大舒服,玉瑶会意,忙坐到衣熠身后,轻轻为她揉捏起来。 “是啊,姑娘。”青枢轻声笑道:“我们不止回来了,还都给姑娘带了消息回来。” “带了消息?”衣熠听到“消息”这个词,忙坐直了身子,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神色也逐渐清明起来,看着青枢的模样似乎像是在等着糖块的孩子。 “没错,姑娘。”卢老丈见衣熠清醒了,也迈步走上前去,揖礼道:“小老儿也从外面得知了些肖相的消息,忙赶回来与姑娘说。” “卢老丈。”衣熠坐在床上,微微点了下头,又说道:“那咱们换个地方,把你们探知的消息详细说与我。” “是。”众人躬身揖礼,玉瑶也扶着衣熠走回了她的房间,随着衣熠一同前来的,除了卢老丈、卢方旭和迟尉外,又多了个青枢。 “卢老丈,先说说你们今日都打听到了什么吧。”衣熠坐在椅子上,看着青枢熟络地给各位倒上了茶,安安静静地立在衣熠的身后,开口说道。 “这几日,小老儿一直与旭儿在城内探听消息,可邺都城内的人大多闭门不出。所来的那几家茶肆一天下来也不见几个人,能得知的消息着实有限,于是今日小老儿便带着旭儿出了趟城,这消息就是在城外的茶棚里听到的。”卢老丈说到这,似乎感到了些口渴,便端起茶盏饮了半盏,而后又示意卢方旭接替自己继续向衣熠说。 “现在城外可比城内热闹许多,原本在城内摆卖菜果的那些商贩也都聚集到了城外,周围依旧有许多来往的商队,只是他们也大多在城外买卖,不再进城了。 我和祖父就坐在了一户茶棚里,正巧这户茶棚里还坐着从其他郡城远道而来的商队。从这帮商队人的口中,我们得知了现在不止邺都城很是动荡,宁国所有的郡城都不怎么安宁。听说有许多外地的官员都被检举考察,夺了印绶,而据其中一人说,这些被夺了印绶的人,大多都是李盛博大人的门生。” “李盛博的门生?”衣熠挑了挑眉,肯定道:“那这事,极有可能就是肖相做的!” “可依小老儿看,却也未必。”卢老丈此时却开口反驳道:“李盛博曾经是肖相的人,他手下的门生,自然也就是肖相一派。而自李盛博与肖相为敌后,邺都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可他的那些门生却很是安静,也不曾听闻他们之间闹出什么争端。 若要说他们都归顺了肖相或是李盛博,想也是不可能之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之前并不知肖相和李盛博内斗。但李盛博只怕自己斗不过肖相,是决不会这么做的,肖相是想要剪除对自己不忠心的党羽,所以他也不会刻意隐瞒。而唯一有能力这么做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太子——钟离睿。” “您是说,太子才是这件事的主凶?”衣熠皱眉,不解道:“他不是与李盛博一起的吗?” “之前在李盛博根基不稳之时,钟离睿是与李盛博站在一起的,可现在姑娘再看,李盛博在外的气焰比肖相要强势的多,若任由他这么展下去,那谁知他会不会是第二个肖相?钟离睿终是要接手大宁的君王,又怎会放任李盛博化身成为另一个肖相呢?”卢老丈笑了笑,再次端起半盏茶水一饮而尽。 “呵!”衣熠沉默了下,突然笑了起来:“这肖相还不一定就处于劣势呢,这太子就容不下李盛博了,若是他不小心给了肖相一个机会,再来两个李盛博,恐怕也压不住肖相了吧。” 卢老丈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神色来看,似乎也很是赞同衣熠的话。 迟尉听着衣熠的分析,忍不住又想到了之前青璇跟他说的那三位吴家公子的事,他们此来,会不会就是肖相给自己的找得那一个机会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师弟 “肖相这次可真的是自讨苦吃了。”衣熠在轻嗤之后,又突然想到了在她刚来邺都城时,迟尉与她介绍肖相的那个时候。 那时的迟尉虽然对肖相有些不屑,但他不知道,在他的神态中,除了不屑之外,还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曾觉的类似于欣羡的神色。 一名君子,竟然对他所认为小人流露出欣羡之色,哪怕这种感情只存在一瞬,那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肖相在迟尉的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而且这个分量远远出了肖相本身所做出的这种成就和迟尉对肖相潜意识里的种种负面评判。 “是啊。”迟尉面无表情地描绘着他面前的茶盏,语气里有隐隐的惋惜:“肖相只是想借机除掉一些不忠之人罢了,却不想最终事情的展却脱了他的掌握。” “呵呵。”卢老丈笑了笑,道:“这也是他该食下的恶果。既然他曾经想方设法地求得了那些贪得无厌的豪门世家,又得到了他们的支持,那他在那些人的眼里,自然就化身成了他们谋取利益的工具,应不停地为这些人制造出更多的权财来。可他却在亲手毁了大黎之后,任由太子一系蠢蠢欲动,不断地从那些豪门世家的手里夺取利益而没有丝毫反击,这当然就犯了那些人的大忌,他们在苦劝无果之后,自然要将他推下去,换一个更听他们话的人上来了。” 衣熠看着卢老丈,没有说话,只是她的心里却增添了一些疑惑。 肖相为何要一定灭了大黎?而在灭了大黎之后,他又为何不像他人一般拼命为自己谋取利益? “卢老丈,不知你们今日除了探听到这个消息外,还得知了些什么?”衣熠摇了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思绪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开,又向卢老丈问道。 “回姑娘,只有这些。”卢老丈微微躬身,向衣熠说道。 “好。”衣熠点了点头,头向一侧偏过,对着一旁等候多时的青枢说道:“青枢,你不是说你也有消息要说吗?就现在说吧。” 青枢闻言,向前一步,与衣熠和桌旁看着她的众人揖礼之后,才将她所经历的事娓娓道来。 “婢子这两日都是在查探李盛博大人,只是在他府外盯了多日,只看到来来往往的各个大人,却并不曾从周围人的嘴里打听些许的事情来,有时问的多了,还会被人误解,所以之前并不曾拿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青枢说到这,却顿了顿,很是惭愧地看了衣熠一眼,在看到衣熠安抚的一笑之后,又鼓足了勇气,接着说道。 “不过今日,婢子却想到了个办法,既然婢子在李盛博这里打听不出什么来,那肖夫人身为他的女儿,定会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婢子抱着这样的想法,便去了离肖府不远的一间小茶肆,本想着能在肖府门口多等几日,能从那些下人的嘴里听到一二也就知足了。可婢子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便遇到了在婢子刚到邺都时,偶然中认识的小丫头——初儿。 初儿家与姑娘的小院儿也就隔了三道街,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户人家儿了。初儿也是那家的长女,只是因为继母不喜,所以在上个月被卖到了肖府做婢女,现在她恰巧就被分到了肖夫人的身边侍候。 而初儿此次能出来,也是因为肖夫人的故友来访,她想要寻一个手艺不错的师傅来煮一桌好吃的菜肴。 婢子听闻此事,自然是极力自荐,好不容易才谋了个能在肖夫人的小厨房打下手的机会,这才有机会听到这样一件秘闻。 听说,李盛博当年在收了肖相做弟子的同时,还收了一个比肖相年岁小了六七岁的男子作为弟子,而且这个肖相的师弟,也曾在十二年前做过肖府里的管事,而且他还是被李盛博给亲自带到了肖相的面前,要求肖相这般做的!” “等等。”卢老丈皱眉不解道:“你之前说,肖夫人要宴请故友,但却要从外面找个厨子?难道肖府里竟然没有厨子吗?” “卢老丈,你是不知这肖府里的旧事。”衣熠笑了笑,将肖相及肖夫人之间的过往讲了一遍,这才打消了卢老丈的疑问。 “嗯。如此说来,那这肖夫人倒是真有可能指使不动肖府的大厨了。”卢老丈颔,又向青枢说道:“你继续说。” “肖相的这个师弟,因为是被李盛博举荐给肖相的,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很得肖相的信任,肖相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的这个师弟去着手完成的,甚至连肖府的大少爷,也是由这个肖相的师弟给启蒙的。 只是后来,不知这个男子是背着肖相做了什么,竟让肖相对他越不喜起来,甚至有一次还跑到了李盛博的府里大闹了一场,而后再过不久,这个男子便自肖府失踪了。 婢子打听到这个消息后,本来还不怎么在意,倒是却偶然间听到了肖夫人与她的那位故人谈到了此人,肖夫人神色哀伤,还隐约的从她们嘴里听到了些诸如背叛、生育、小少爷之类的词。” “失踪?背叛?生育?小少爷?”衣熠的嘴里喃喃着这些词,困惑地皱紧了眉头,就连她搁在桌面上的手也轻轻叩击起来,出“嗒嗒”的声音。 “会不会,是这个李盛博早有预谋,故意把自己的心腹举荐给肖相,好借机窃取肖相的情报?”卢方旭第一个开口猜测道。 迟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能,若是李盛博真的想在肖相身边安插自己人手的话,他也决不会将肖相的师弟安插在他的身边,这样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但卢方旭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说不准李盛博就是利用这点呢?” 迟尉不欲与他争辩,向青枢问道:“那个肖相的师弟,你可知道他是何时失踪的呢?” “婢子听小厨房里的一位嬷嬷说,这个男子在肖府只呆了一年,而后就不见踪影了。”青枢回忆了下,而后回答道。 “仅一年?”卢方旭有些讶异。 “是,只有一年。”青枢点了点头,确信道。 “如此看来,卢公子之前的这个猜想就不对了。”衣熠边思索,边说道:“在十二年前,肖相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那时的李盛博却在当地享有盛誉,即便李盛博再是看中他,也决不会故意找个人安插在肖相的身边。只是这背叛又是何意?难道是他的师弟背叛了他?可既然是师弟背叛他,他又为何去找了李盛博?这其中究竟有何关联?” “会不会与后面的那个生育和小少爷有关?”卢方旭也重新思考起来。 “小老儿倒认为不像。”卢老丈反驳道:“若是肖相真的不喜肖夫人,那不与她同房倒是说得过去,肖夫人自然会向她的故友诉说心内的委屈,至于小少爷,那自然也就是肖夫人要抱怨的第二个问题了。” “小少爷?”衣熠狐疑道:“为何是小少爷?肖府不是只有一个少爷吗?正常来说,应该叫他大少爷啊。” “这个……可能是孩子太小,所以……”卢方旭想要替自己的祖父找补,可说到后面,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青枢,你适才说,肖夫人在谈到肖相的这个师弟时,神色很是哀伤?”衣熠没有回应卢方旭的胡诌,反而向青枢问道。 “是的,姑娘。”青枢恭敬道。 “是何种哀伤?”衣熠追问道。尛說Φ紋網 “是……是……”青枢无法具体形容,她的脑袋转了一圈,突然指着迟尉说道:“就像是孑行公子,在怀念太……大姑娘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迟尉被青枢说的一愣,面色难看起来。 “怀念?”衣熠似有所悟,嘴里喃喃道:“师弟、信任、启蒙、背叛、生育、失踪、小少爷、怀念?” 衣熠猛地一拍桌子,瞪大了双眼,直接道:“我知道了!” 卢老丈被衣熠的这一拍给吓了一跳,又听姑娘说自己知道了事情的起末,忙问道:“姑娘知道了什么?” “书童的真实身份,我知道了!”衣熠自信地回答道。 “姑娘快与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迟尉迫不及待道。 “我们都知,肖相无心肖夫人,只顾着他自己的仕途,李盛博可能担心肖夫人会在肖府受委屈,所以便将自己的弟子,也就是肖相的师弟送到肖府,想替肖夫人约束下仆。可不想,这名弟子在于肖夫人接触之后,两人竟然互生情愫,瞒着肖相偷偷地在一起了。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肖夫人怀了肖相师弟的孩子。 肖相得知此事后,异常震怒,便去寻了李盛博,妄图讨个说法。李盛博自然是不想此事闹大,便将他的那名弟子交于肖相处置,所以,肖相的师弟便失踪了。 而肖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儿,自然被悄悄送到了李府,但由于肖相对此事的态度,逼迫李盛博不得不将孩子送走,而接下来的事,我们便知道了。” 衣熠的这个猜测不可谓不大胆,但却是最符合情理的猜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求助 “姑娘的猜测虽然有理,可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并无实据能证明此事。”卢老丈开口,向衣熠兜了一盆凉水,“况且,即便我们知道了这书童的身份又如何?他也未必能听从我们的吩咐,所以依小老儿看,还不如趁现在这多事之时,将这书童直接打了,也给我们少却一桩麻烦。” “卢老丈,此事万万不可!”衣熠断然否决道:“虽然这书童看起来与我们并不亲厚,他的身份现在看来并无他用,但他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却是一道保命之符。只要有他在,不止李盛博,就连肖夫人都会记下我们的这一恩情。倘若日后再想办法将他变成我们的人,那……” 卢老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可若是他的身份并不像姑娘所想的那样,又该如何?” “倘若不是,那便不是。”衣熠毫不在意道:“我们多了一个属下,那也不错。只是,我敢肯定他的身份就如同我猜测那般。至于如何鉴定,我自有办法。” 卢老丈见衣熠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也被她说动了几分,便不再开口反驳,几人商讨完毕,正要从衣熠的房间出去之时,青璇却急匆匆地敲门走了进来。 “姑娘,来了密信。”青璇走到衣熠的身边,嘴里边说着,边向衣熠递过来一张细小的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八个字——“明日卯时,归荣亭见。”wWW.xszWω㈧.йêt “这是谁来的?”衣熠看过纸条,向青璇望了过来。 “婢子不知。”青璇摇了摇头,道:“这信是被一只信鸽送过来的,它直接飞到了后院儿的石桌上,若不是婢子眼尖看到这鸽子的脚上还绑着信,及时阻止了厨子,恐怕现在它都已经摆在案桌上了。” “带我去看看。”衣熠站起了身,随着青璇的脚步直接走向了后院的石桌,果然在石桌上看到一只不怕人的信鸽,此时它正在一粒粒啄着青璇撒在桌上的一把小米,看起来怡然自得。 衣熠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这只信鸽的脑袋,见它乖乖站着不反抗,又顺着它的脑袋向身子摸去,在摸到信鸽的脖子处时,果然摸到了一枚硬硬的,形若树叶的,有指甲盖那般大小的木牌。 衣熠动手摘下了木牌,木排刚一被摘下,这只信鸽便拍了拍翅膀,从石桌上跳了两跳,飞远了。 衣熠目送着信鸽飞走后,才将手中的木牌随手扔给了青璇,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边有边对玉瑶吩咐道:“明日寅时便要唤我起床。” “是,姑娘。”玉瑶跟在衣熠的身边,亦步亦躇。 一夜好眠,待更夫敲过寅时的梆子时,玉瑶便将洗脸水打好端了进来。 “姑娘,寅时了。” 衣熠的眼皮颤抖了几下,不情愿地掀了起来。 “寅时了?”衣熠仍旧有些迷糊。 “是,姑娘。”玉瑶手脚麻利地卷起床帐,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捧到了衣熠的面前,手脚麻利地服侍衣熠穿戴好,又拿起浸湿的棉帕轻拭过衣熠的娇颜,递上了漱口水。 一切准备妥当,玉瑶才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给衣熠捡了不少点心,这才带着衣熠坐上马车,离开红袖招,驶出了城门。 衣熠才下马车的时候,叶飞飏已经等她多时了,见到衣熠走下马车,忙上前一步见礼道:“女公子。” “叶公子。”衣熠回礼,“许久不见,叶公子近来可好?” “脱女公子的洪福,鄙人一切都好。”叶飞飏客气了句,又半躬下身,平举右手相请道:“外面风大,女公子请上座。” 衣熠也不推辞,直接走到了归荣亭坐了下来,在叶飞飏也坐了下来之后,开口问道:“不知叶公子来信邀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女公子不知道吗?”叶飞飏有些惊奇。 “我家大人还未曾与我说。”衣熠面色淡然,摇了摇头道。 “女公子,你可坏了肖相的大事了!”叶飞飏语带责怪,“就算是那位大人不曾明说,难道女公子还没有觉吗?” “可是……昨日吴家前来寻衅之事?”衣熠想了想后,问道。 “女公子既然清楚,又为何……”叶飞飏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焦躁:“女公子可知,这可是肖相能一举翻盘的好戏,可却不想栽在了女公子的手上。唉!那位大人就没说什么?” “没有。”衣熠依旧摇头,“我家大人说让我配合你,早些夺得肖相的信任才好,其他的事,我不需要顾虑太多。” “得肖相得信任?”叶飞飏有些为难,“肖相虽然是接纳我了,但他却始终不曾宣召我们。” 叶飞飏说着,神色中也逐渐浮起焦灼和埋怨。 “叶公子何故如此着急?”衣熠笑着安抚道:“有我家大人在,叶公子什么都不需担心,只要在肖相面前做好忠心的追随者就好。” “忠心的追随者?”叶飞飏的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他睨视着衣熠,似笑非笑的开口:“不知女公子现在究竟知不知道肖相的境况?” “知道一些。”衣熠不了慌乱,从容作答。 “既然知道,那也该知道肖相最需要什么,可为何女公子却破了肖相布下的局?” “是有一些原因,但叶公子但请放心,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衣熠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为了我?”叶飞飏明显不信衣熠的话,“若是为了我,就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做出此等抉择!女公子身后可是站着那位大人,就算是被吴家的人给送进了大牢,那位大人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女公子出事。女公子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环?” “若是我真如叶公子所说那样做的话,那肖相会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且还能一举将李盛博打压到底,让他再也翻不过身来。而负责做此事的王议郎也会得到最大的好处,说不得还能得到肖相的信重!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叶公子又能得到些什么呢?肖相依旧不会重视你,再这么下去,说不准,肖相就将你们给抛之脑后了!”衣熠反驳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叶飞飏有些沮丧,“只要我能在之后做的好一些,还是会让肖相注意到我的。” “叶公子未免太过天真。”衣熠摇了摇头,“肖相若先相信了王议郎,那即便叶公子在这之后仍旧得到了肖相的信任,那也是排在王议郎之后的!” 叶飞飏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若是将肖相换作是他,他也会在心里认为王议郎是最可信的,后面再做出忠心之举的人,也都抵不过王议郎了。 “那,现在我该如何?”叶飞飏无奈又焦急,“肖相一派大多已经自乱阵脚,肖相自己似乎也无计可施,现在只是在勉力相抗。我又与肖相绑在了一条船上,他若倒了,那我势必也会被李盛博给千刀万剐。” “叶公子不要着急,我这倒是有一方法,许是可行。”衣熠不紧不慢地说道。 “女公子有办法?快说来听听!”叶飞飏闻言,倾起上身,迫不及待地说道。 “肖相之前也不过是想要在城中制造混乱,借机转移李盛博的视线,让他疑神疑鬼,以此拖延李盛博,既能延长肖相布局的时间,还能在陛下面前控告卫尉卿——吴伟泽巡视不利之罪。不知我猜的可对?”衣熠问道。 “自然是对的。”叶飞飏连连点头,似有些惊讶道:“只是女公子怎会知晓这些?” “这个,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衣熠微微一笑,轻轻揭过此事,“只是,因为我的任意妄为,让肖相错失先机,现在李盛博应该已经察觉到肖相的小动作,开始拔除肖相之前所布人手了吧?” “没错。”叶飞飏再次点头道。 “而现在,若想让肖相有再次翻盘之机,那除非李盛博的党羽们自己相互攻歼,自乱阵脚外,也别无他法了。”衣熠说到这儿,便停住话头,不肯再说了。 “难道女公子有办法?”叶飞飏略有惊讶。 衣熠但笑不语,但她的神色里却很是笃定。 “女公子,可是有什么要求?”叶飞飏微微蹙眉,上下打量了衣熠一眼之后,心领神会道。 “我的要求也很是简单,只要让我见肖夫人一面,那这个办法我自然会双手奉上。”衣熠神秘一笑。 “只是见肖夫人一面?”叶飞飏更是困惑不解了,“只有这么简单?” “简单?”衣熠挑了挑眉,很是意味深长,“这件事,可并不简单。” 叶飞飏不懂衣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实在是想不到好办法了,也只有衣熠的这一条路可走,便咬了咬牙,点头应道:“好!三日之后,我们还是这个时间,在这里相见。” “如此,最好。”衣熠欣然同意,而后站起身来,微微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向叶飞飏告辞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坐等叶公子的好消息了。对了,找肖夫人这件事,可万万不能让肖相知晓。” 叶飞飏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衣熠得到了叶飞飏的承诺,自然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于是转身迈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真相 在回红袖招的路上,玉瑶犹犹豫豫地看着斜倚车壁,正闭目养神的衣熠。 “说吧,有什么事?”衣熠虽不曾睁开眼看过玉瑶,但却能感觉到玉瑶投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开口问道。 “婢子……婢子在想……”玉瑶纠结了会儿,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姑娘,您真的只是为了叶公子考虑,才会在昨日如此对待那三位吴家公子的吗?”仦說Ф忟網 “呵呵。”衣熠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她忽然向玉瑶问道:“我有哪一点做的不对吗?” “婢子跟随姑娘的时日虽短,但多少也知道些姑娘的性子。若按照姑娘平时所为来看,您应该在向吴家那三位公子点出吴老爷子的居心叵测之后,会在不打破肖相布局的同时,另想一个对姑娘您有利的法子,而不是以如此手法破了肖相的计谋,又不假思索地直接放那三位吴家公子归家去。 就算是姑娘不想让王议郎得到肖相的看重,那姑娘也不能直接将肖相扔进这样一个困境中,若是万一……”玉瑶说到这儿,有些忐忑难安地看了看依旧很是闲适的衣熠。 “万一?”衣熠接口道,“万一什么?” “若是万一,肖相真就被李盛博给直接打压到底,那姑娘之前的布局不就全都白费了?”玉瑶想了想那后果,不由替衣熠心疼起来。 “肖相不会被李盛博打压到底的。”衣熠笑着安抚玉瑶道:“他可没有那么无能。” “姑娘这么说可就错了。”玉瑶不信,“若是肖相真如姑娘所说那般惊才绝艳,有起死回生之力,那他为何会被李盛博逼迫到如此境地?难道这是肖相有意为之?” “他怎么可能去故意做出这种事?”衣熠感觉有些好笑,睁开双眼看向玉瑶,说道:“他这是自折羽翼,就如同从他身上生生割下几两肉来,他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又怎会对自己如此之狠?” “既然不是,那姑娘真的只是出于对叶公子考虑的?”玉瑶皱着一张小脸,脸上的表情也纠结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如何?”衣熠有些好奇。 “婢子总认为您是另有打算,并不只是为了叶公子考虑的。”玉瑶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况且,您对吴家公子又不熟悉,为何要与他们那般亲近?” “自然要与他们亲近才会博得他们的信任啊。”衣熠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可姑娘所说又没什么错处,事实便是如此,想必那吴家的三位公子也知道姑娘所言不虚,所以才会那么快就信任了姑娘。何事都与姑娘说的。”玉瑶侧着头,深思道。 衣熠顿了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而且,姑娘虽然是挑拨了那三位吴家公子与吴家老爷子之间的关系,可您的做法也有些太过鲁莽了。”玉瑶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衣熠听的,“那三位公子看上去是对吴家老爷子有些异议,但他们究竟会不会与吴老爷子为敌,还要两说。且,我们对那三位吴家公子一无所知,又怎知他们在吴家的地位如何,能力如何,即便他们真的能聚起一帮支持他们的人,又怎知以他们的能力究竟能拖延吴老爷子多久。” 衣熠实在受不了玉瑶左一句右一句的猜测了,她想了想,突然向着在车厢外赶车的程耞说道:“程耞,先不要赶进城门,寻一处僻静些的茶棚,我们进去歇一会儿。” 程耞不知缘由,还真以为衣熠是坐的累了,便应了一声,掉转马车,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衣熠吩咐过程耞,转过头来却看到玉瑶惊诧的神色,她想了想,突然问了一个在红袖招内很是敏感的话题:“玉瑶,你对卢老丈怎么看?” “卢、卢老丈?”玉瑶眨了眨眼,不懂衣熠的意思,但看她一副满怀期待之色的看着自己,又不得不去作答:“老丈他、他很聪明。” “聪明?”衣熠也眨了眨眼,等着玉瑶后面的话,可玉瑶却再没有别的话说出口了。 “还有呢?”衣熠追问道。 “还有?”玉瑶咽了咽口水,思索了半天后又道:“老丈他、很聪慧。” 衣熠有些崩溃,她继续追问道:“除了聪明和聪慧外,他就没有别的了吗?” “那姑娘想让我说什么?”玉瑶也很是无辜,眨着一双大眼睛回问道。 “譬如,卢老丈希望我能嫁给他的孙子这类的,你就没有别的什么看法?”衣熠提醒她道。 “哦,这个啊。”玉瑶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后道:“姑娘若想嫁,自然可以嫁啊。至于卢老丈怎么希望,那也不过是他的事罢了。只是姑娘,您想嫁吗?” 玉瑶的这番话问倒了衣熠。 她自然是不想嫁的,只是现在整个红袖招的人,除了迟尉,还有这个看起来小小的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玉瑶之外,其他人都有些臣服卢老丈的意思,她虽为公主,可大多数的时候,也需要依仗卢老丈的计谋,所以,在卢老丈问询之时,她不敢说自己不愿意。 衣熠并没有回答玉瑶的问题,反倒笑着看向玉瑶道:“玉瑶,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在。”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玉瑶摇了摇头,重复着她那千篇一律的话:“婢子是姑娘的贴身侍婢,自然要跟在姑娘的身侧。” “既然你是我的贴身侍婢,那是时候让你知道些什么了,只是玉瑶,这件事你绝不可以告诉其他的任何人。”衣熠重重嘱咐道。 “是,姑娘。”玉瑶被衣熠凝重的神色给震住了,忙点了点头应道。 “姑娘,我们到了。”此时,马车的度降了下来,迟尉的声音也在车厢外响了起来。 衣熠看了玉瑶一眼,玉瑶会意,率先走出车厢后将衣熠扶了出来,又在茶棚里寻了处僻静之地,在要了壶茶后,衣熠才再次开口。 “适才你问我为何如此鲁莽,不顾后果地将那三人直接放走。其实不是的,我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如此做得。”衣熠啜了口清茶后,将她之前若想之事娓娓道来。 “我之前刚听闻他们三人是吴府公子时,心里便以为他们是来找我报复的,所以我在为求自保时,有意去挑拨他们与吴家老爷子之间的嫌隙,果然让他们对吴老爷子怀恨在心了。 本来我还打算着,为了避免吴老爷子再次将矛头对准我,我便配合吴家的那三位公子,做场不伤及自身的戏出来,演给吴老爷子看,可在接下来与他们交谈之后,我竟察觉这是肖相为针对李盛博所设下的圈套,而最终的受益人却是王议郎时,我倒是有了另一个计策。 这个计策取决于三点。第一个,自然是想要以此来拖延吴老爷子,让他不会对我如此关注。第二个,自然是叶公子,就如同我之前所说,若是让王议郎先一步在肖相面前讨得欢心,那叶飞飏日后怎么做,都越不过王议郎了,所以,自然不能让王议郎出这个风头。第三个,就是我自己了。” “姑娘自己?”玉瑶很是不解道:“姑娘如此做,除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还为姑娘带来了什么?” “不管这个决定给我带来多少额外的负担,它只要能带给我一点,我就不会后悔。”衣熠眼神笃定,让一旁看着的玉瑶惊讶地张开了嘴。 “玉瑶,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你自己就能看清我现在的境况吧?”衣熠微微叹气,“虽然我依旧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也都臣服于我,可自从卢老丈来了之后,这种情况就慢慢的变了。 虽然你们不说,可我们谁都不能否认,卢老丈现在已经隐隐凌驾于我之上,即便你不会承认,可我知道,在她们的心里,卢老丈说的话,已经成了金科玉律,堪比圣旨了。 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因为过于依赖卢老丈,而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在他的面前我甚至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我们整个红袖招,除了迟尉和你还对卢老丈抱有点不满和戒心,其他的几人……唉!” 衣熠越说越难过,哀叹之后,猛地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借此压抑自己内心的不甘。 “姑娘……”玉瑶有些担忧衣熠,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衣熠,因为她知道,姑娘所说的话,都是事实。 “所以,我现在很需要叶飞飏成功!我很需要他现在我的身后。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能站在那里,那卢老丈就不会再如此不止收敛了。”衣熠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隐晦的笑了笑,似乎她已经在这杯壁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般。 “而叶飞飏所有的事,也绝不能再透露一点给卢老丈他们听。”衣熠的神色又严肃起来,再次重重嘱咐玉瑶道:“所以玉瑶,你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能将我告诉你的事说给其他人听!” “姑娘放心,婢子都牢牢记住了!”玉瑶也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好,吗我们回去吧。”衣熠看着玉瑶,露出个欣慰的笑,又伸手替她拨了拨头,柔声说道。 主仆两人又踏上了车厢,由程耞驱使着赶入了邺都城厚厚的大门里,门口闭合的一瞬间,衣熠从半开的窗子向外看去,却意外地在城门昭告榜上看到了一队士兵,和被士兵围起来的不少的百姓。 第一百三十章、告示 “这是生了何事?”衣熠看着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玉瑶使了个眼色,玉瑶了然地点了点头,高声向外面驱车的程耞问道。 程耞听到玉瑶的问询,知道她这是在代衣熠问话,便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安静的小巷边,独自向着那方熙攘的人群中挤去,不出半刻,程耞又从那些人群中费力的挤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张告示,向着衣熠所在的马车小跑而来。 “回禀姑娘,是张朝廷颁的告示。”程耞嘴里说着,将他手中的那张告示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玉瑶,又从玉瑶的手里传给了衣熠。 “朝廷颁的告示?”衣熠好奇地挑了挑眉毛仔细地将手中的告示看了一遍,越看,她的心里就越是诧异,越看,她越有些迫不及待。 “程耞,快!我们这就回红袖招!”衣熠语气焦急,直接开口向程耞吩咐道。 “是,姑娘。”程耞不敢耽误,忙翻身上了马车,飞快地驱使着马儿向红袖招赶去。 “姑娘回来了。”青璇坐在柜台之后,见到衣熠自门外走了进来,忙上前一步,躬身揖礼道。 “起来吧,迟哥哥可在?”衣熠向青璇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而后开口问道。 “孑行公子应该是在的。”青璇也不大确定,姑娘回来之前,迟尉是在的,只是后来她听到了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还以为外面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便出去看了看,待她回来之后,迟尉已经不见了,不知他究竟是回房了,还是跟她一起出去瞧热闹去了。 “应该?”衣熠皱眉,顾不得去斥责青璇的作为,直接踏上楼梯,向着迟尉的房间急步走去。 “迟哥哥,你在吗?”衣熠轻轻拍了拍迟尉的房门,过了许久之后才听到迟尉的声音自房内传出。 “进来吧。” “迟哥哥。”衣熠将玉瑶留在了门外看着动静,自己则踏入了迟尉的房门,招呼了一声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解暑茶,一口饮尽之后才长舒口气:“呼——” “这是怎么了?”迟尉看着衣熠一脸难以自抑的表情,很是困惑。 “迟哥哥!你知道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现了一张朝廷新颁的告示,说是原本两年之后的外郡官员述职要提前一年,变成了明年就要来邺都城述职了。”衣熠想到这一点,就兴奋得不能自己。 “嗯,我听说了。”迟尉一点也不惊讶,笑着点了点头道。 “我曾听闻臣子们议论过,说是这宁国的述职就如同我们大黎的朝贡,不止是为了考察各州郡的官员,还是朝廷招贤纳士的一种手段,在这个述职期间,若是有官员向尊正帝举荐名士,而尊正帝在考核之后又认可了这位被举荐之人,那就会将他吸纳进廷尉府,留作进一步的考察,当这个人在后面做出些业绩,那就算正式步入在朝为官者的行列了。”衣熠难掩自己的好奇激动之心,兴奋地说道。 “姑娘说的没错,所谓的述职,除了要上秉各郡官员任职期间的功绩之外,还要向尊正帝举荐人才,如此才能保证大宁国泰民安,才会让尊正帝的辅助班子后继有人。”迟尉开口赞同道。 “只是往年,宁国都是四年一述职,我倒是不懂,为何尊正帝要这么着急,非要提前一年,按照旧例难道不好吗?”衣熠歪了歪脑袋,很是困惑。 “姑娘可是忘了?因为肖相和李盛博的斗法,宁国各郡县的官员都被卷入了其中,想必是因为他们的党系互相攻歼,导致各州郡不少的官员纷纷落马,廷尉府的储备人才急遽收缩,这种结果让尊正帝坐不住了吧?”迟尉想了想,猜测道。 “尊正帝出的手?”衣熠瞪大了眼睛,“难道他是想化解肖相和李盛博之间的争斗?” “也许尊正帝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的。”衣熠的话才问出口,迟尉便思索了起来,“只是,即便尊正帝有这样的想法,肖相和李盛博也不会轻易握手言和的。他们只会将明面上的争斗转移到地下去,这样既在尊正帝的面前博得了好感,也不会让对方吃到好果子。况且,李盛博现在的情势大好,他又怎肯在此时放手呢?” “迟哥哥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衣熠边听着迟尉的分析,边点头赞同道,“只是尊正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看起来好似在维护肖相,给肖相撑腰般,不知李盛博此时又是作何感想的。”衣熠说到这儿,有些幸灾乐祸道。 “撑腰倒算不上,之前两人因为月罗姑娘之事,肖相与尊正帝之间也不如之前那般亲密了,所以尊正帝此举也只是为了自己宁国的江山社稷做考虑罢了,但他却在无意中帮了肖相一把,我估计尊正帝此时也有些郁郁吧。”迟尉笑着同样打趣道。 “也许是这样。”衣熠颔笑道:“不过尊正帝坐在皇位上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知足了。” “呵呵。”迟尉垂头闷笑:“姑娘这话说的,好似尊正帝为了看这场戏不惜牺牲了他的官员一样。” “可不就是这样。”衣熠振振有词,“尊正帝虽然有些昏庸,但在肖相之前,他也算得上是位明君,只是后来被肖相这个奸人所蒙蔽,让他失了警惕。不过因为月萝阿姊之事,让尊正帝看清了肖相的为人,所以他才在肖相有难之事只做了壁上观,并没有出手相助。” 迟尉听到衣熠得这番看似有理有据,实为胡诌得话后,无奈摇头道:“难道姑娘亲眼所见了这一幕的生?竟然知道了这么多?” “这个……”衣熠吐了吐舌头,顽皮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打趣下罢了,迟哥哥千万不要当真!” “唉,我自然不会当真。”迟尉无奈道,“只是姑娘要告诉我,为何您会对此事惊奇,还特意跑到我这儿来与我细说?您是有什么计划吗?” 衣熠闻言,微微挑眉,笑道:“竟然被迟哥哥给看出来了,那我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衣熠说到这,又故作神秘地向迟尉招了招手,见他半信半疑地俯过身来后,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想借着尊正帝的这一举措,将我们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堂之中。” “安插我们的人?”迟尉显然很震惊,道:“姑娘难道是在说,楚殇他们吗?” 衣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有他们,只是却并不只有他们。别忘了,玉阳还在寻找我们的旧人,只要我们对那些人稍加伪装,大可混在被举荐之人的名列里,届时,求贤若渴的尊正帝自然不会再去深究这些新生之才的出身,而我们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迟尉皱紧了眉头,道:“姑娘,楚殇他们最近才开始重新进学,所知的学识也是有限,即便您心里有这种打算的,可您只给他们一年的时间,是否有些太赶了? 况且,尊正帝虽然昏庸,但他的臣子却不都是昏庸之辈,他们所举荐之人,无一不是宁国之人,更何况大多都是些世家之子或是官宦子弟,平民子弟里若非是有真才实学的,其他人也得不到众位大人的举荐,姑娘这么做会否成功都尚未可说。” “若是之前,那就真的是尚未可说了,可现在,邺都城已经变了,那这被举荐之人自然也就要变一变了。”衣熠仍是自信满满。 “姑娘此话是如何说的?”迟尉不解道。 “迟哥哥你想啊!现在把持邺都城的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肖相,肖大人吗?”衣熠反问道:“现在的邺都城里,若说势力最大的人是谁,连三岁小童都能回答你,是李盛博,李大人!而肖相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没有尊正帝的这一手保住了他,不出一月,他必会被李盛博给压到尘埃里,世上也自然就没有肖相的这个人了。”尐説φ呅蛧 “姑娘,您到底是在讲什么,怎么我越听越糊涂?”迟尉听着衣熠的言论。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所说的事,他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这跟举荐之事又有何关联? “你想啊,为何李盛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肖相打压至此?让他无还手之力呢?”衣熠也不再绕圈子,直接点明道。 “这自然是原本支持肖相的达官贵族、豪门世家都转而支持李盛博,而且之前李盛博的身边还有太子——钟离睿的暗中相助。”迟尉想也不想,张口答道。 “没错。”衣熠点了点头,“正是因为那些世家、官家都转向了李盛博的一方,才让肖相变得被动,才将他的根基毁于一旦。所以现在支撑着肖相不倒的,除了他的几名死忠之士外,大多是被他提携起来的寒门学子,对不对?” 迟尉听到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恍然大悟道:“所以,若是在各州郡的官员前来邺都城内述职之时,那肖相一派的党羽自然不会再举荐世家和官家之子,反而会大大举荐平民学子,以维持肖相不败的局面!” 衣熠点了点头。 “可是,即便肖相会如此做,可他现今的境况就如同姑娘所说般,已经走到绝路上了,他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还未可知啊!”迟尉紧接着又开始忧愁起来,他重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第一百三十一章、抉择 “我倒不觉得肖相如今是走到了末路。”衣熠站起身,走到打开的窗前,看对着后院的小桥流水,意味深长道:“不说如今尊正帝想让李盛博与肖相议和,逼得李盛博不得不将明面上的故意针对转为暗地里的小手段,而且他还要收敛自己的手脚,免得一个出手过重,不小心伤了肖相而让尊正帝对他心存不满。只说现今的肖相,其实他还没有迟哥哥所说的那般不堪,因为他的手里,还有一个李盛博不得不顾及的人,只要这个人还在肖相的身边一天,李盛博就不得不小心应对。” “肖相的身边竟然有这么个人存在?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李盛博忌惮到如此境地?而肖相又为何不去动用此人?任凭自己被李盛博逼到如此绝境?”迟尉心里狐疑不已,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肖相的身边有这么一位能人,为何不见肖相对李盛博实施反击呢? “呵!”衣熠笑着摇头,道:“肖相的身边虽然始终有这个人存在,但若要让肖相去让这个人出手,人家还未必就会答应他。至于这个人是谁,我若说出来,迟哥哥想必是很耳熟的,这个人就是肖夫人——李春柔。” “她?李春柔?”迟尉惊讶地张开了嘴,“她虽是李盛博的女儿没错,在家中也是深得李盛博欢心,可是她毕竟已经嫁与了肖相,都说出嫁的女儿就如同泼出的水,李盛博又怎会因为感念父女亲情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呢?况且,李盛博在李春柔最痛苦的那段时日都没有出手相助,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姑娘又如何断定李盛博会因李春柔而对肖相手下留情?” “为何不会?”衣熠扭头反问道:“世人皆知,她是李盛博的女儿,而李盛博也是因为她而与肖相反目的,不管这其中李盛博是真的因为她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但李盛博做出的样子就是因为她啊!所以除了那些真正与李盛博利益相连的世家族长外,其他人即便心存疑问,但也不得不对这个理由信任三分。若是李春柔此时借着李盛博之名,在李盛博布好的局里掺上那么一脚,结果又是如何,迟哥哥可曾想过?” “可李春柔毕竟只是名女子,即便李盛博的人会因为她是李盛博的女儿而对其以礼相待,也不会因此而对她言听计从,若是让李春柔去打乱李盛博的计划,这个就很难了吧。”迟尉想了想,依旧怀疑道。 “若只是让李春柔直接去打乱李盛博的计划,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让李春柔去李宅寻李家的人,或是李春柔直接以李盛博女儿的身份去拜访各府的夫人们,你说她会不会从中打听出一二来?而以肖相的聪明,会不会从这被透露出的一两点来抓住李盛博的破绽,进而针对李盛博的布局做出防御甚至是……反击?”衣熠这么说着,又走到桌前端起了茶盏,啜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水,笑得很是淡然。ωww.xSZWω㈧.NēΤ “这个虽然有可能,只是这个法子也只能用一次,李盛博若知道了是李春柔在他身后捣鬼,即便他不会对李春柔做什么,但也会暗中嘱咐他的人,对李春柔多加提防。”迟尉承认衣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但他依旧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 “李盛博不会这么做的。”衣熠将茶盏放在桌上,看着迟尉笑道:“他不会自砸招牌。李盛博与肖相反目,打出来旗号就是为了李春柔,而一旦他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招牌,跟随他的那些不明之人自然会对他出尔反尔的态度而心存忌惮,会担心他曾对自己许诺过的事是否也如他这借口般同样会出尔反尔。而且李盛博的根基尚短,他又急功近利,给人的好处都只是口头上的承诺,并没有实质上的作为,若是此时李盛博再推翻自己的招牌,那大家可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忠心的簇拥着他了。” “所以,这个李春柔还真是有用的?”迟尉挺过衣熠的解释后,之前那笃定的语气也开始左右摇摆了。 “她当然有用,且还是对付李盛博最好的棋子。”衣熠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坚定的模样终于让迟尉松了口,开始担忧起下一个问题来。 “即便我相信姑娘所说的,但姑娘适才也说过了,李春柔并不是肖相能指使的动的,她若不愿意,我们谁都没办法去强迫她。”迟尉深深叹气,在他看来,这条路就是走不通的,有这个想法子去打通此路的时间,还不如再另寻个简单的办法。 “谁说逼迫不得?”衣熠有些不满道:“肖相对她没有法子并不代表我就对她没有法子了。若是连我都没有什么对付她的办法,那我之前所说又有何意义?” “姑娘有法子?”迟尉很是惊喜道。 “自然有的。”衣熠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向他提了个问题道:“迟哥哥有没有想过,李春柔一直待在肖府的原因是为何?” “能是为何?出嫁从夫,她不待在肖府又能如何?”迟尉有些不解。 “之前她嫁与肖相,是因为她心喜肖相,而她的父亲也很看好肖相。可嫁与肖相却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反而处处遭人嘲笑,受人贬低。 后来她又与肖相的师弟互生情愫,出了那档子事。虽说她也有错,但肖相却害了她的心上人,还把她的儿子从她的身边夺走,最终还给弄丢了,虽然弄丢她儿子的人是她的父亲——李盛博,但这件事的罪魁祸却是肖相。 若换作另一个人,以上两种状况出现,若不是与之和离,也恐怕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可李春柔不但没有回李府,也没有什么消息说她曾找过这个孩子,反倒是一直在隐忍着这一切,这究竟是为何?”衣熠每问一句,迟尉便多踱一步,直到衣熠最后的一问后,迟尉已经绕着桌子有了数圈了——他自然也从中现了疑点,而这处疑点并非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这个……我不知。”在过了一刻之后,迟尉才摇了摇头,迟疑地开了口。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个儿子啊。”衣熠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肖家现在的大公子虽然不是肖相的亲子,但他始终被挂在肖相的名下,也是李春柔第一个历经十月怀胎,费劲千辛万苦所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在李春柔最痛苦的那段时日始终陪着她的也是那个孩子,所以即便李春柔不想承认,但他始终是她视若珍宝的第一个人。 而依照青枢上次所说来看,似乎李春柔也始终未曾忘记过被肖相所害的那个情人,既然她不肯忘了那个人,就证明她对肖相已经没有情感了,若非要说有的话,恐怕就剩恨了吧。恨他杀了她的情人,又杀了她的孩儿。 但她又不曾在李盛博与肖相反目之时带着孩子回到李府,恐怕也是存了这个感情的,她也恨着李盛博,有可能是因为孩子丢在李盛博的手里,也有可能是因为李盛博始终都没有救过她。 因为她恨这两个人,所以她很愿意坐看这两个人斗个你死我活,斗个两败俱伤。她没有能力为她的情人和她的孩儿报仇,但她却能在自己仅有的能力内选择旁观这一切的生。 这么一来,不管最后谁赢得了最终胜利,她都是无过的。若是肖相赢了,她还是肖夫人,她的儿子还是肖家大公子,他们娘俩依旧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外人骂她骂的再凶,在她的眼里也全盘无关紧要。若是李盛博赢了,她还是李盛博的女儿,而李盛博为了扮演他好父亲的形象,稳固好自己的根基,也会对她多有照顾,绝对不会让她孤儿寡母自生自灭。怎么说,她都不亏。” 迟尉听到衣熠对李春柔的分析,也沉默了片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依姑娘所说,李春柔似乎完全没有必要要与任何一方作对,那姑娘之前所说,可以逼迫她向李盛博出手,又是何种办法?” “我的办法,有些残忍。”衣熠咬了咬唇,道:“但对她来说,说不准也是痛着又欣喜着。” “姑娘是何意?”迟尉更加搞不懂了。 “书童。”衣熠直接挑明,“书童的身份,你我大概都已经清楚了,可她却并不知道,而我,若是此时与她说,我知道她孩儿在哪,而又以此要挟她为我做事,你说,她会不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这个……”迟尉有些不敢置信:“以她儿子的消息,换她父亲——李盛博,甚至是他们李家所有人的生命?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衣熠也有些急燥起来,“可我……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肖相在此次落败,那不止肖相他们,连我们都未必,未必安全!” “可即便这样……我们还是有可能不会被牵连……那,那都只是可能……”迟尉也语无伦次起来,他一面为姑娘的决定而心生不忍,一面又害怕事情真如姑娘所说时,究竟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二章、妇人 “好了!”衣熠被迟尉说的心烦意乱,她好不容易想好的法子就在迟尉不断的质疑中慢慢溃散,就在它即将毁于一旦之时,衣熠突然大喝一声,制止住了迟尉的话。 “我已经与叶飞飏说好,三日后会与李春柔见面,此事已经不可更改!迟哥哥也休要再议了。” 衣熠说完,便转身快步地向着门口走去,她总觉得迟尉的眼神就像一把把的刀子,每一刀都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刀上的血液滴滴滑落,她伸手去接,却现自己艳红的鲜血慢慢地变成了乌黑的墨汁,还散着让人作呕的恶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她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姑娘!”就在衣熠的手刚刚触摸到门的把手之时,迟尉突然出口叫住了她,“姑娘既然决定了,那就按照姑娘决定好的计划来吧,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姑娘能应允。” “……迟哥哥请说。”衣熠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 “我知道姑娘是个善良且聪慧的姑娘,您这个决定做的也很是突然,想必还有许多细节未曾考虑到,所以,能否请姑娘回去后再好好想一想,我不求换个别的法子,只是不要让她面临这么残忍的抉择,毕竟她所要对付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李盛博的身边,还有她的母亲和姊妹。如果,如果姑娘能想到打败李盛博还不会让肖相对他们下重手的办法,那,那就更好了。姑娘,您,能否答应我?”迟尉有些吞吞吐吐,话也说的语无伦次,但他的意思衣熠是听懂了的,她很感谢迟尉没有训斥她,责骂她,反而用这种方法婉转的向她诉说了他的想法。 “我,我会好好考虑的。”衣熠长吐了口气,她这才现,自己始终都是提着一颗心的,在说完这句之后,衣熠才拉开房门,走出迟尉的房间。 “姑娘。”玉瑶在门外向衣熠揖礼。 衣熠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地熬过了这三日。 第三日,衣熠早早地起了床,在玉瑶的服侍下梳妆妥当,坐上了还是由程耞驾驶的马车,一路赶往了归荣亭。 这次,是衣熠来得早了。 玉瑶将归荣亭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在归荣亭里的石桌上摆好了瓜果和茶,服侍着衣熠在石凳上坐好,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等来了叶飞飏的马车。 叶飞飏这次坐的马车不再像之前那般张扬了,很是朴素的一架民家马车,拉车的小马看起来也不似之前那般雄骏,像是跑不动般走两步停一停。 离得近了,衣熠才看到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顶青布软骄,由四名轿夫稳稳地抬着,不紧不慢地坠在了小马车的后面。 衣熠向玉瑶瞥了一眼,玉瑶会意,将石桌上的茶具收好,换上了衣熠带来的另一套干净的茶具。 玉瑶才摆好,叶飞飏的马车便走到了近前,叶飞飏自马车上下来,第一时间并不是迎向了衣熠,而是向着跟在马车后面的青布软轿走去,在软轿旁恭恭敬敬地半躬下身,等着软轿旁的婢子将里面的贵妇人请出来后,他才跟在贵妇人的身后向着归荣亭走去。 衣熠看着这名向她走来的贵妇人,不得不说,肖相没有珍惜她,那可真是个遗憾,她明明那么美,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贵妇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穿了一身烟紫曲裾,曲裾外面罩着一件绣着不知名小花儿的短衫,宽大的袖摆在女子走动间前后微摆,露出她腰间系着的缠金丝玉环,只是玉环的材质并不珍贵,杂质很多。 贵妇人一头乌黑的长披肩,头上也并无其他的装饰,只在头中间束了道金色的丝带,丝带有些旧了,但却被保管的很好,除了丝带的颜色有些暗淡之外,丝带的周围并没有起毛边或是被什么刮到的痕迹。 贵妇人走得近了,她精致的五官也更为显目。鹅蛋脸,垄烟眉,杏眼含情,娇喘樱口,本就是极精致的五官,拼凑在一起之后,更显得妇人贵气冲天。 只是,贵妇人的脸上却并没有身为肖府夫人的那种骄傲和自矜,反而却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来,即便她只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也能从她空洞的眼神里看到被她压抑在最深处的哀伤。 贵妇人在衣熠的面前站定,还没等衣熠开口说什么,妇人身后的叶飞飏便站了出来,笑着向妇人介绍道:“肖夫人,这位就是在下常与您提起的那位女公子——余月萝了。女公子,这位就是……” “我知道,李春柔。”衣熠抢在叶飞飏介绍之前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妇人笑道:“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胆!”妇人身边的婢子上前一步,对着衣熠厉声喝斥道:“我家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这等贫民随意叫出口的吗?还不快快跪下请罪,求得我家夫人的原谅!”wWW.xszWω㈧.йêt “怎么?”衣熠并不理那名婢子的叫嚣,一双眼只是盯着李春柔,略有惊讶地问道:“怎么了?我是认错了吗?” “浮萍,下去!”即便妇人听了衣熠这般不礼貌的说辞,脸上也不见什么怒意,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般。 “女公子说的没错。”妇人坦诚应道:“我就是李春柔。” “我名唤余月萝,夫人称呼我为月落便好。”衣熠点了点头,指着她对面的一张石凳笑道:“李……,不,是肖夫人,请坐。” 李春柔再次用眼神制止了她身边更为愤怒的婢子,听话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听叶公子说,女公子,哦,是月萝姑娘在急着找我,似是“怎么?”衣熠微微嘟嘴,显得自己很是无辜,“我只是有些好奇,问问罢了,若是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那明说便是。”有要事想与我说明,可有此事?”妇人向着叶飞飏处看了一眼,单刀直入地问道。 “不错,我是有件要事要找你,而且这件事是与肖相爷和您的父亲—李大人有关的。”衣熠看着李春柔平静无波的视线,开口说道。 “嗯,你说。”李春柔好似全盘不在乎般地笑了笑,只是她的笑依旧没有抵达眼底。 “只是在我说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斗胆请教您,不知可以不可以?”衣熠故作调皮道。 “月萝姑娘但说无妨。”李春柔虽然唤的亲切,但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冷淡疏离的微笑。 “外人都说夫人长了副好性子,被肖相爷冷落这许多年不说,现在肖相爷与您的父亲又闹到这般境况,可您依旧对肖相爷一往情深,从不曾有过回娘家的念头。只是我却不知,肖夫人对肖相爷真的有着这般深刻的情感吗?”衣熠的脸上挂满了好奇,状似天真地问道。 “女公子!你这问题未免也……也太过……”叶飞飏在一旁听的冷汗直冒,又见衣熠如此不知分寸,急忙开口阻止她。 李春柔听到衣熠的这句询问,微垂下头,端起了她手边由玉瑶倒好的茶水,借着饮茶的动作掩住了自己唇边的一抹轻嘲。待她再次抬头之时,面上又是一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 “此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李春柔向后摆了摆手,制止了还想开口为她解围的叶飞飏道:“没错,我对肖相爷的确是一往情深,即便他对我如此苛责,我也绝不会离开他。” “肖夫人果然如传闻那般,对肖相爷一往情深啊!”衣熠微微挑眉,笑得越有深意了,“那我这之后所说的事情,想必肖夫人也不会拒绝的。” “这个……”李春柔有些为难,她心下存疑,不禁再次扭头看了看叶飞飏,却只见到他越恭敬的神色。 “你且说说看,若不是什么令肖相爷为难之事,那我也会仔细考虑的。”李春柔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不想给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是狡黠的女子一丝可乘之机。 “我所说的这件事,当然不会让肖相爷为难,这本就是为了助肖相爷一臂之法,又怎会让他为难呢?”衣熠笑了笑,堵住了李春柔为自己寻找的退路后,继续说道:“只不过,为难的人,是肖夫人罢了。” “是我?”李春柔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惊诧地问道。 “不错。”衣熠点头,“这件事对肖相来说,是无所谓之事,但对肖夫人您来说,却是一次艰难地抉择。” 李春柔似乎从衣熠的表情里看到了自己的失态,缓缓吐出口浊气,恢复了淡然来:“你且说说。” “我想让肖夫人您,与我们携手,一同对抗李盛博,李大人,争取让肖相在与李大人的此次对抗中反败为胜。”衣熠缓缓说出自己的要求,而坐在她面前的李春柔,听着衣熠的这番状似疯魔般的话后,再次瞪大了双眼,吃惊至极。 第一百三十三章、惊愕 “你……你让我同你们一起去对付我的父亲?覆灭我的亲族?”李春柔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你又知不知道你又与我说了什么?” “我知道。”衣熠也随着李春柔一起笑了起来,而后又道:“我知道您姓李,又是李大人的爱女,平日里被他视若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不过,那些都已经变成了过去。现在他最爱的,不再是你,而是滔天的权势和富贵,是这大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不是吗?” 李春柔听到衣熠的这番话,神色也随之低迷下来。 “李大人借着您的由头,以此在外面大张旗鼓地指责肖相爷的不是,还将您在肖家的处境闹得人尽皆知,从不曾顾及到您的脸面。您就忍得下这口气?”衣熠试图挑拨起李春柔心中对李盛博以及李家的那股恨意。 “我……无论如何他总归是我的父亲。”李春柔眼神飘忽了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可即便您就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肖相爷被李大人给打压至此,可别忘了,您还有大公子,若是肖相爷倒了,也会连带着您的大公子。若是李大人一时想不明白,想将肖相爷他……那您和大公子,又该如何自处?他的心里又会受到何种伤害,您想过没有?” 叶飞飏之前并不知道衣熠的想法,此时虽然得知了衣熠的意图,心里也认为她的想法很是有些异想天开。可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即便他再是不解,此时也开口同劝道。 “我儿自小就与他人不同,从小就是在他人的嘲讽中长大的,即便肖相爷最终棋错一招,对我儿而言,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一个能住的地方换到另一个能住地方罢了。”李春柔听到叶飞飏开了口,略垂了垂眼眸,不甚在意般说道。 “肖夫人,您家的大公子意志坚定,能受得住如此诋毁是没错,可却不知您家的小公子会不会也如同您的大公子那般,能受得住如此诋毁来。”衣熠在一旁看着李春柔的神色,心知她是早已有所准备,所以并不担忧肖相离去之后的事,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小公子?”李春柔疑惑地将眼睛眯了一眯,半刻之后,她不由再次瞪大了眼睛:“小公子?!” “不错,小公子。”衣熠笑着点了点头,神色中露出些许笃定。可李春柔的表现却并不像衣熠之前所预料的那般,露出或惊喜、或惊讶或是惊诧的神色,反而有种捉摸不透的沉静淡然。 “肖夫人该不会是忘了吧?您可是还有位小公子呢!”衣熠见李春柔仍不做出决定,直接开口提醒道。 “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李春柔似有些心烦意乱,也不想再与衣熠说下去了,直接站起身,向她的软轿走去。 “肖夫人,难道您就不好奇吗?”衣熠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也随之站了起来,向着李春柔轻声说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死是活,您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李春柔听到衣熠的话后,浑身止不住第颤抖起来,她颤巍巍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衣熠道:“你,你不可能知道,他们,他们怎会让外人知道?” “您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是那个师弟?还是那个孩子?”衣熠见她转过身,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露出了自信而又笃定的神情来。 “你…你竟然真的知道?是谁?是谁讲给你的?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肖相爷、我的父母亲,我和我的一位周游各国的那位朋友外,其他知晓此事的人都在最后……”李春柔说到这儿,说话的语气不由顿了顿,隐约中竟还带了些恐惧之色,而后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急迫地看着衣熠,继续道:“只有一个人,我始终都觉得他并没有离我而去,告诉你这件事的,难道就是……他?” 李春柔边问着,边向衣熠急走过去,伸手握住她的皓腕,盯着她的双眼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你说是不是?” 衣熠被难抑激动的李春柔给摇的头昏脑胀,忙伸出手来将她推至一边,扶着石桌道:“肖夫人请自重!我会知晓此事并非是有人告知,而是机缘巧合下有人告知了我此事。” “不,不是他?”李春柔有些怅然若失,猛地跌坐在了地上,嘴里还不断喃喃着:“不是他,不是他……” 陪着她一同前来的婢女——浮萍,见到她的主子跌倒了,赶忙跑到她的身边,欲将她扶起来,可李春柔却好似没了骨头般的布娃娃,除了仍在嘴里念叨着那句“不是他”之外,根本就扶不起来,好似整个人都瘫在了地面上。 “夫人!夫人,您清醒清醒!”浮萍看着她主子的这副模样,心疼的流下泪来,边继续用力去搀李春柔,边用自己的衣袖为自己抹泪。 “唉!”衣熠看着面前的这对主仆,心里也生起一股莫名之感,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师弟如今的境况,但我却知那个孩子,如今的境况。” “孩、孩子?”李春柔的浑浑噩噩被衣熠的这句话给击散,再没了那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模样了,就好似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起来。 “没错,孩子。”衣熠点头肯定道。 “他在哪?那个孩子他又在何处?”李春柔又要向衣熠走去,却被自己身边的一人突然给拉住了衣袖。 “叶飞飏?”李春柔扭过头,看到了迟尉再一次出手阻止她,心里便涌现出对他的不满之情:“叶公子,虽然我唤你一声公子,但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尊你为公子的成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在下自然知道,以在下的身份,能求得夫人您来到此处与女公子相约,也是夫人心慈,肯给在下一些颜面,夫人此情,在下自不敢相忘。”叶飞飏说着,便走到了李春柔的身前,观其站位,似是隐隐地挡住了李春柔和浮萍前进的道路,又冲李春柔拱手施礼道。 “既然你知晓我与你有恩,那你还不快些让开?”李春柔厉声呵斥道:“我以肖相夫人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给我让开!” “在下并没有阻拦您的意思,只是在下认为,既然女公子肯将您的这桩往事抖落出来,又手握您最在意的……那个孩子,而且她之前还曾提过要与您合作,那她自然是想要借这个孩子为筹码,与您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您这样一味的让她说出那个孩子的下落,这个就……太过为难她了。”叶飞飏怕李春柔会对他心生不满,彻底打破他好不容易与李春柔这个人处下的关系,只好小心地摆出一副弱者的姿态,以理相劝道。 “所以,若非我不同意你之前的条件,那你就不会与我说那孩子的下落是吗?”李春柔眼中精光毕露。 “不错。”衣熠点头应道。 “可是,那可是我的父亲!我的亲族,即便他们对我再不好,那也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亲族啊!你怎么可以逼着我做这种事?”李春柔虽然神色不变,可她那双眼里,却流露起犹豫之光。 “是我逼迫的肖夫人吗?”衣熠摇了摇头,笑道:“我并没有逼迫任何人,这件事的选择权也在您的手里,选择是或是不是都是您自己决定的,只不过,您的心里更偏向于那个孩子,不是吗?” “我……我……”李春柔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真就普通衣熠所说那般,她早已经不在乎什么肖相爷,什么李家了。因为在她的心里,他们都是敌人!都是害死了她的意中人,害死了她孩儿的刽子手! 若非她还有个舍不下的大儿子,说不准她早就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其实,你已经恨死他们了,不是吗?”衣熠见李春柔面色恍惚,知道她这是想到了曾经,这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候,于是也不顾之前自己对她避如蛇蝎的态度,上前一步,加紧游说道:“你两不相帮,无非就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两人斗个你死我活,在为那个师弟和那个孩儿报仇的同时,也为你这么多年的隐忍讨个公道,难道不是吗?” 李春柔并没有回话,倒是她身边的婢子,听到衣熠一系列的猜测后,开口为她家主子申冤道:“怎么?不可以吗?我家夫人在肖府的这些年有多苦你知道吗?虽然贵为肖相夫人,可不止老爷冷落她,下人不敬她,就连外面的阿猫阿狗都在暗地里说我家夫人的坏话!他们凭什么?” “浮萍,不要再说了。”李春柔无力地开口制止道。 “夫人,婢子是替您委屈!”浮萍说着,又留下了伤心的泪:“您再将这些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出病来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过去 “不会的,你大可放心,你家夫人我,还不至于如此脆弱。”李春柔轻轻拍了拍浮萍的手,以示安慰道。 “夫人,您这句话骗得了别人,但您绝对骗不了婢子,婢子打小就是跟在您身边的。您总觉得,将自己都骗过去了,那别人自然不会看出什么来。可婢子却不这么认为,婢子侍候夫人了这么多年,夫人无需多言,只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无意间的动作,婢子都能从中找出夫人想要做什么的线索来。更何况,当年生的那件事,对夫人您的影响那么大?婢子想装作不知道都没有办法,夫人,您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浮萍说完这句话后,又开始拭起眼泪来,这次,连李春柔都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肯与衣熠坐下来好好地谈谈。 衣熠和李春柔分坐在石桌的两侧,带着一脸好奇的叶飞飏也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就等着李春柔自己说出当年她所经历的事情。 “你说的那件事,我真的做不到!”李春柔微微叹气,道:“你可以换一个要求,只要在我的权势范围内,那我一定会满足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只要你将那个孩子的所在告诉我,让我见到他!” “我可以让你见他,甚至可以让你带走他,但同样的,我也只有一个要求。还是我之前所提的,要你与我们联手,共同抵抗李大人。但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直接对他做些什么,而是让你去与李大人的几名下属的后宅做个交际,尽量将李大人针对肖相的计谋打听出来,然后告知于我。怎么样?你可别跟我说你不会与人交际,我可是调查过的,虽然你不得肖相的宠爱,但您出席过的宴席可是不少,经历过这么多场宴席后,您若还说您不会与人交际,那就有些……”衣熠说到这,笑着摇了摇头。 “我……”李春柔张了张口,“我”了半天,却仍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还别说,她之前还真的存了这样的打算,可却被衣衣一言道破,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头。 李春柔倍感无奈,想着她李春柔虽然不得丈夫欢心,父亲也为了权势放弃了她,可毕竟她还是肖夫人,是李盛博的女儿!就是外面的人将她骂得再凶,但每当站在她的面前,也不得不扯出笑脸,对自己毕恭毕敬!可眼前的这个余月萝,却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她以为她拿了自己的什么把柄,就能直接威胁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了吗?她做梦! 李春柔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着,很想直接就这么离开,管她什么肖致远,管她什么李盛博,那些都已经无法再让她的心绪波动分毫,他们已经统统与自己无关了!至于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就不相信,离了眼前的这个余月萝,凭她李春柔自己,就永远都找不到吗? 可即便她的心里再是否认,再是强硬,她的双脚却始终被粘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因为她害怕。 她怕,她怕这个女子会将他藏起来,让自己费尽心力也找不到;她怕,她怕自己的这个决定会激怒她,会让那个孩子受尽折磨,那个孩子已经活的够苦了,她不想再有任何的苦难再生在他的头上;她怕,她怕自己在表明身份后,会被那个孩子问起她为何抛弃他这么多年,而他的父亲又在何处。 就是她脑中的这些各种各样、接二连三地问题将她困在了原地,让她始终都踏不出那一步。 “女公子,我……”李春柔乞求地看着对面的衣熠,即便她能狠下心来与李家断绝关系,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倾覆而无动于衷,但若要她去做那倾覆李氏家族的那个推手,那她实在是下不去手。真要说起来,李家也非真的最无可恕,他们也不过是对她冷漠了些罢了,而一旦他们被肖相爷给镇压下来,那等着他们的,说不定就是午门后的断头台了!wWW.xszWω㈧.йêt 衣熠看着李春柔眼中的挣扎、犹豫、不忍和愧疚,心里也能猜出许多来,于是便开口劝道:“肖夫人请放心,就算李家最后覆灭了,李家人也不会有事的,只是他们若还想过着现今这种奢侈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以让李家人不受到伤害?”李春柔伸出手来,握住衣熠的一只手,紧张地看着衣熠问道,而后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对李家的担忧又是多么的可笑,又急忙要收回去。 可衣熠却并没有给她这个反悔的机会,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笃定道:“肖夫人且放心,这一点我定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 李春柔闻言,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感屈辱,被逼无奈道:“那……好,我答应你。” “如此真是太好了!”衣熠也暗自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要让书童与李春柔相认了吧?”衣熠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想着,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又该如何与书童说他还有位母亲,如何让他甘心与李春柔相认呢? “肖夫人,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人了,那您是否也可以将您之前的那段往事说出来了?这样我也好跟那个孩子说明白给他个准备时间不是?”衣熠开口,提出另一个让李春柔为难的问题。 “你这个人!非要拿着刀子往我家夫人的心上插是怎的?不让我家夫人难受,你就不好受是不是?”浮萍那个婢子听到衣熠的这个问题,又被点着了。 “浮萍!”李春柔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她还是制止了浮萍的无礼,语气僵硬的与衣熠说道:“这个我自己告诉他便好,不劳月萝姑娘替我烦心。” “我自然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那个孩子有些……孤僻,若是不将事情跟他说明白,让他自己慢慢去想通,恐怕,他是不会承认您的。”衣熠坦言道。 “孤僻?”李春柔眼里泛起心疼,“也是,他那么小就离开了我,也不知是在哪里,被什么样的人养大,之前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性子孤僻些也是……都是因为我……”李春柔说着说着,又开始拭起泪来。 “所以,肖夫人,您最好还是将此事讲与我听,也好让我给他好好讲讲,免得你们日后相认之时,让他感觉太过唐突。”衣熠再次开口相劝道。 “呼——”李春柔闻言,长舒口气,叹道:“好吧,那我就将这段往事讲与你吧。” “这件事还要从十四年前讲起,那时,我的父亲还只是名教书先生,因为我的祖父教出了几名小官,所以我家在我们的那个乡亭也是小有名声。有一天,我远方的一位叔伯上我家吃酒,酒到半酣之时,向我父亲举荐了两名学子,一名是肖相爷,一名就是那个孩子的生父,我唤他为——子迪。肖相爷虽然年岁大了些,但他风流倜傥,又很有才华,所以很得父亲的喜爱,而子迪年岁比我还小两岁,面貌文才自然不如已经二十有八的肖相爷了,所以他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那时的我,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父母亲也对我多有宠爱,允准我可以自己挑选夫婿。所以即便周围乡亭的许多人家都来提亲,可我却始终瞧不上他们,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直到我遇到了肖相爷。 肖相爷的长相才学都远胜于我之前见过的那些男子,所以我很快便对他心生爱慕,我的父亲也很看重他的学识,支持我们在一起,可他却始终不肯答应我,直到我……出了件事,肖相爷才在父亲的恳求下与我成亲。可在婚后,肖相爷凭借父亲的人脉,很快便被举荐为官,越忙碌起来,我也在那时被查出怀有身孕。不得已,我们只能分房而睡,再后来他一日忙过一日,对我也是不闻不问。我去寻找父亲,却被父亲训斥不守妇德,赶我回家反省,再不让我踏入家门一步。后来,子迪便来了。 我本与子迪并无交集,可是肖相爷竟命他来照顾我,我的生活琐事和我大儿子的启蒙都是他来做的,我有时还听到我儿子偷着唤他为父亲。 我很愧疚,若不是我的一意孤行,我的孩子根本就不会如此小心翼翼,不会如此受人屈辱。我也想过要与肖相爷和离,甚至他也可以休弃我,只要不让我的孩子再如此痛苦难堪,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我的父亲听闻之后,竟然让我滚让我永远不要再有此想法。 若是没了李家,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子迪,他一直在我的身边,安慰了我,而且还对我说,他心悦于我,自小便是,只是他之前太过懦弱,才会失去我,而如今,他看到我现在的生活,悔不当初,他要好好为肖相做事,直到得到肖相的承认,让他允许我们在一起为止。 可好景不长,我父亲很快便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特意派人监视我们,甚至还想将我们强行分开。我与子迪实在受不了父亲的做法了,便想着,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后,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弃,于是我们就…… 可我没有想到,如此做过之后,竟然引起如此惨痛的结果,他们不止杀了子迪,还将我刚刚满月的孩子给……所以,我恨。 既然他不愿娶我,又为何不肯与我和离?又为何杀了我最爱的那个人?但同时,我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执迷不悟?到底是因为喜爱还是只是因为不甘?” 第一百三十五章、办法 “……节哀……。”衣熠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故事之后,嘴唇嚅嗫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干巴巴的字眼,希望借此安慰她。 “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李春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我的孩子也已随着子迪一同离我而去,可不曾想,他竟然还活在世上,若不是女公子,我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李春柔说到这儿,又向衣熠投去一抹复杂的眼神,里面既有着欣喜感激,又有着纠结不忿。 衣熠自然能看出李春柔心里的不情愿,但她却装作没看到一般,笑着同李春柔辞别道:“既然肖夫人已与我达成一致意愿,那且回去做些准备吧,待您打探到李大人的筹谋之后,可令人送至红袖招,我在收到消息后,自会让那孩子与您相认。只是肖夫人,我也想要提醒您一句,您万不可仗着您是李大人的爱女,就对她们所说深信不疑,定要在确信消息可靠之后再与我送来,若是您送来的这支消息被我查出疑处,别说是与那个孩子相认了,就是连见,我也绝不会让您有机会与他碰面的。” 李春柔的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一脸的焦急惶恐:“我知道,我自会对他们小心谨慎,不让他们察觉到我的意图,也会仔细查验我所得的消息,绝不会给你送来假消息的。所以求求你,你不要将他送去别处。” “若是肖夫人按我所说的做,那我自然不会如此,您大可放心。”衣熠先柔声安抚道,而后她的面色一肃,又变的冷厉起来:“但,倘若这个孩子在我这儿的事被李大人或是肖相爷知道了,您应该知道,我会如何吧?” “我懂,我懂!”肖夫人又开始紧张了,她抓着衣熠的手,不住地摇头道:“我自会小心隐藏,绝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所以……” “那就好。”衣熠直接打断了李春柔的话,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笑着同她告别道:“那么肖夫人,您请慢走。” 李春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衣熠却已经背转身去,露在她面前的是叶飞飏那不卑不亢,却很是恭敬的笑颜。 “肖夫人,我们该回去了,若是再晚一些,恐怕肖相爷怕是该心生怀疑了。”叶飞飏冲着李春柔微微躬身,含蓄而又坚决。 “可……”李春柔尚不死心,侧过头去看被叶飞飏挡在身后,悠闲品茶的衣熠。 “夫人。”浮萍此时却突然扯住她的一支袖袍,同劝道:“叶公子说的不错,天色已晚,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即便李春柔对这里的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她也唯独不会对浮萍的话有丝毫的怀疑,不止是因为浮萍自小便生在她的跟前,服侍她已有十三年之久,还因为这些年下来,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浮萍对她最为忠心,甘愿放弃嫁人的机会陪她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大院儿里。 所以在浮萍也出言阻止她的时候,她很快就放弃了。 “来日方长。”李春柔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着,再次扭头看了眼衣熠后,她便随着浮萍走向了自己的软轿。 衣熠看到李春柔离开的背影,向着不远处的叶飞飏暗暗使了个眼色,在收到叶飞飏心照不宣的暗示后,才转回视线,继续悠闲的品茶。 “姑娘,他们都走远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打道回府了?”玉瑶陪在衣熠的身旁,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马,微俯下身,在衣熠的耳旁柔声问道。 “不急,我们再等个人。”衣熠笑着摇了摇头,好整以暇的将被风吹到耳畔的丝拂到耳后,继续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归荣亭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程耞怕来人不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站到了归荣亭的前方,向下远眺,玉瑶也被来者惊扰,从衣熠的身边疾步走出,立于程耞的身旁一同向下望去。 “来了。”衣熠微微一笑,将举至唇边的茶盏放下,开口向玉瑶吩咐道:“玉瑶,收拾一下,沏壶新茶过来。” 玉瑶扭头,看到自家姑娘那不疾不徐的神态,似乎对来者的身份早已知晓,心下了然。她又对身旁的程耞嘱咐了两句,令他离开后,这才向着衣熠走来,将石桌上的零嘴儿收拾一空,茶壶、茶盏也都洗净后重新摆上来。 不到半刻,叶飞飏风尘仆仆的再次赶来。 “女公子。”叶飞飏向衣熠揖礼道。 “叶公子请坐。”衣熠也不起身,直接示意叶飞飏在她身前就坐。 “是。”叶飞飏不做迟疑,翻袍坐于衣熠的身前,看着衣熠的眼神欲言又止。 衣熠抬眼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叶公子可是有话问我?” 衣熠如此问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洗杯,烫茶一气呵成,枣红的紫砂壶衬着她纤长的玉指晶莹剔透,纤细又莹润的皓腕灵活的转动,煞是好看。 随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杯清香扑鼻的茶香萦绕在叶飞飏的鼻尖,诱得他深深吸了口这浓烈却不腻人的芳香。 “我,有些疑虑之处,想问询女公子。”叶飞飏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猛然察觉到自己的不雅之态,急忙垂暗咳,以此掩饰自己适才的失态之处,而后才想到他再次前来的目的为何,便开口问道。 “你是想问,为何我要找来肖夫人吗?”衣熠将一杯泡好的香茗端到叶飞飏的面前,右手微举,示意品尝,而后才笑着开口问道。 “不,我想问的是,为何是她?”叶飞飏端起茶盏,可也仅仅是端起来而已,并没有真的放到唇边品尝之意,“她虽然是李盛博的女儿,但无论在李盛博处还是在肖相处,她的身份都极为敏感,就算姑娘有想利用她的心思,恐怕最后也是无疾而返。” “我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极为艰难,可叶公子,你可万万不能小瞧了这位肖夫人啊!”衣熠对叶飞飏不受她好意的动作毫不在乎,自顾自的啜了口香茶,满足地谓叹出声:“嗯,好茶!” 叶飞飏不知衣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看她如此不疾不徐,心下也有了些许怀疑,难道肖夫人真的是他们这次破局的关键之处? “肖夫人确实现在有些不便之处,可叶公子万万不能因此小看了她,她既然能在肖相和李盛博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之下,还能带着她的大公子过的如此滋润,这本就证明了此女的不简单。说明了她与传闻中的那个柔弱无助的肖夫人并不相同,况且,叶公子也千万不要忘了,她现在最重视、最愧疚的人还在我手里,她不得不为她的那个孩子而做出改变。有心计又有胆气的女子,更何况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女子,她只会带给我们,绝不会让我们失望。”衣熠看着被自己举到面前的茶盏,意味深长的娓娓道来,而后又扯出一抹笃定的微笑,一口饮尽她杯中剩余的残茶。 “若真如女公子所说,她还真是枚好棋子,既是李盛博的女儿,于那些外人来说,她就是李盛博与肖相反目的根本原因,对她也都很信服,并不会故意对她升起太多的设防之心。于内,她又是肖相的妻子,只要她肯去骗那些不知情的人,已假情报换取真情报,说不准还真能让她得到李盛博下一步的谋划来。”叶飞飏越想越兴奋,说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不错。”衣熠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只要她不要去招惹那些与李盛博真正一条心,被李盛博视为心腹之人的人,只在行施计划的下属官员当中打探的话,既不会引起李盛博过多的怀疑,也说不准从他们之中真能串联出李盛博的那些绸缪。届时,你就可以在肖相面前立功,被他另眼相待,很快便会取得他的信任。” “只是我担心,肖夫人真的能想到这点吗?若她没有考虑到这个,在打探李盛博计策的同时,被李盛博抓到现行可如何是好?”叶飞飏对李春柔依旧有些忧心忡忡。 “若她真的没有考虑到这点,被李盛博抓住了,那也只能证明她李春柔没有那个能力去做我们的暗线,那我们也只好放弃她了。”衣熠面不改色地说着,在看到叶飞飏凝重的神色时,又安慰了他一句:“不过你放心,就算她被李盛博抓了,对我们也全无坏处。”尛說Φ紋網 “这是为何?”叶飞飏很是不解道。 “因为李盛博绝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衣熠眯了眯眼睛,道:“李盛博为自己找的借口,就是因为李春柔,他大肆宣扬李春柔生活的不如意,才给自己找到了个可以公然与肖相反目的借口。将自己摆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李春柔窃取他机密的行为,会让他之前为自己铺就的好形象坍塌,他为了自己的声誉,也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不止会放了李春柔,还会分出不少心思去盯着她,以防她趁自己不注意将自己的计划偷到手,转交给肖相,让肖相翻身。 而李春柔也会出于自己急着见孩子的心理,疯狂地找寻机会去偷,去抢。我相信不过多久,李盛博便会被她闹的疲惫不堪,而这时,你的机会便又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说服 衣熠的这一系列绸缪不可谓不紧密,听得叶飞飏的双眼不断爆出精光。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女公子此计甚好,只是李春柔的为人我们并不知晓,女公子又怎会对她如此笃定?若是李春柔被逼无奈,向李盛博提到了是我们逼迫她的,那时又该如何?”叶飞飏边说着,边皱起两道好看的眉头,想要找一个对策出来。 “放心吧,她不会的。”衣熠毫不犹豫,直接否定了叶飞飏的这个猜测,“她不敢冒险。” “不敢冒险?”叶飞飏不解:“冒什么险?” “自然是不敢暴露出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儿子这个风险啊!”衣熠给自己续了杯茶,坦然道:“这个孩子是李春柔与那个子迪的骨肉,当年肖相得知此事后,自然是很生气的,便去李盛博面前与其大吵一架,然后这个孩子便被送到了李盛博的手上,而后这个孩子便失踪了。 从这里便可看出,李盛博并不喜欢这个孩子,想让他永远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若他知道这个孩子回来了,怕是第一时间就要对他下手了。更何况,外人并不知李春柔的这段过往,所以在李盛博与肖相反目,拿李春柔的事作筏子时,并没有一人出来说出此事。而现在,这个孩子的出现,却是打破李盛博的欺瞒,让他身败名裂的大杀器,他又怎会容许这个孩子的存在呢?” 叶飞飏听得不住点头,已然被衣熠的此番话语所折服,听到这种解释之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女公子,那我都需要做些什么?”叶飞飏此时对衣熠充满了信心,连带着他自己也觉得身上充满了干劲,兴致勃勃地问道。 “你?”衣熠笑了笑,缓缓说道:“叶公子什么都不需做,我只要你耐心等待便是。” “耐心等待……”叶飞飏嘴里喃喃道。 此时,从天边突然吹起一阵风来,大风席卷过归荣亭周边的山林,刮起一阵带有“哗啦啦”声响的乐音。 “快要变天了。”衣熠看着天边随着大风裹挟而来的那朵乌云,嘴里轻声道。 叶飞飏顺着衣熠的视线,也向一侧的天边看去,嘴里应和道:“是啊,要变天了。” 衣熠略有些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边听着车厢外雨滴拍打车厢的声音,边任由手巧的玉瑶为自己抚弄眉心。 今日的这次会面让衣熠深感疲惫,而更令她感到疲惫的,是接下来她所要面对且想办法说服的人——书童。若是书童的这一关她过不去的话,那她之前与李春柔和与叶飞飏所说的一切的话,就都要作废了。 衣熠不会允许她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利益关系,只是因为这个书童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落入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里面,所以她要全力以赴,一定要让书童答应与李春柔相认。即便不能令他立时就相认,也要让他不要对李春柔有什么误解,不要直接出口拒绝她。 马车走走停停,还不等衣熠想出一个什么好一点的办法出来,程耞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了起来:“姑娘,我们到了。” 玉瑶的按摩也停了下来,随手将车厢内的大门给打开了条缝,用自己的身子挡着从缝隙中吹进来的雨丝,向着外面披着斗笠的程耞说道:“去将姑娘的脚凳和雨蓑衣取来。” 程耞微微躬身,走进红袖招,从柜台内取了件脚凳和雨蓑衣,又将脚凳搁在衣熠踏脚的下面,雨蓑衣递进车厢里去,恭敬地对着车厢的窗子道:“姑娘可以下车了。” 玉瑶这才扶着披着雨蓑衣的衣熠走下马车,进入红袖招内。 三人刚走进来,便被青璇给拦住了去路,她捧了碗热腾腾的姜茶递到了衣熠的面前,看着衣熠灌下去后,又随手给青璇和程耞倒了一碗,而后才将他们三人给放上楼。小說中文網 “去看看,书童在不在,若是在的话,让他来我这里一趟。”衣熠边解着雨蓑衣,边向玉瑶轻声吩咐着。 “是。”玉瑶接过衣熠脱下的雨蓑衣,急急忙忙地走了开,向着书童的房间走去。 衣熠不紧不慢地跟在玉瑶的身后,在路过卢老丈和卢方旭的房间时,里面的门却被人突然打了开。 “姑娘回来了。”开门的人是卢方旭,他一身干净的白衫,头也束的整整齐齐,面白如玉的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好似故意在等着她一般。 “他今天没有出去吗?”衣熠心里有些诧异,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而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随口应道:“嗯。” “看姑娘一脸的风尘仆仆,想是累了吧?要不要进来喝口茶,歇一歇?”卢方旭毫不在意衣熠敷衍的态度,仍旧和煦的笑着。 衣熠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可她仍是面带微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吩咐玉瑶去帮我准备了,就不麻烦卢公子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卢方旭不依不饶,“还有,姑娘未免对我太过客套,我们已是这种关系,姑娘大可直唤我姓名,方旭即可。” 衣熠的脸上再挂不出什么笑来,直接冷下了脸,道:“卢公子请慎言!我们之间除了有个卢老丈外,哪还有其他的什么关系?卢公子可否有事?若无他事,还请不要耽误我做正事。” “姑娘此话又该从何说起?”卢方旭被衣熠如此训斥,仍是不肯放弃,依旧笑道:“我怎会与姑娘没有关系?自上次祖父谈起我与姑娘的亲事后,已过了许多时日,姑娘虽然一直没有给予我答复,但我却早已将姑娘视为我的未婚妻子看待,我的这种诚心,难道姑娘就看不到吗?” 衣熠看着面前的卢方旭,脸上露出带着冰冷含义的笑来:“卢公子的诚心?我还记得卢公子曾在我面前真心诚意地哭诉过您的上一任未婚妻,她叫什么来着?若我不曾记错,可是叫什么柔儿?可这才来了多久?您就将她忘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那位女子可是为了你,为了大义才肯慷慨赴义的。” 卢方旭听到衣熠毫不留情的讽刺,脸上的笑容真的消失了,而且还露出些许愤怒之色来,不知是在为衣熠揭穿了他而愤怒,还是因为衣熠污蔑了他与那名女子的感情而愤怒。 “姑娘!你……”卢方旭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额角蹦出的青筋却出卖了他,在他还未等说完话之时,衣熠却开口打断了他:“行了,我还有事要忙,卢公子若是闲的无趣,就下楼帮王炳做些活计,也不算浪费这些时日。” 衣熠说完,也不再搭理卢方旭,直接迈步走向自己居住的房间。 推开房门,玉瑶已经带着书童站在外间等候多时了。 玉瑶深深低着头,似乎为之前听到的那番争吵而不安,可书童却依旧是一副不惊不惧的神色,似乎刚才他并未听到什么一般。 “玉瑶,你下去吧。”衣熠如此的吩咐让玉瑶大松口气,在向衣熠揖礼之后,便匆匆忙忙地退下了。 书童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着衣熠给他下命令。 衣熠走到桌旁,盯着书童看了会儿,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一点与李春柔的相似之处来,但很可惜,除了他的那双眉毛,细长而略有寡淡的眉毛与李春柔相似之外,其他的地方无一与李春柔相似。 难道,他的长相更肖似其父? 衣熠这么想着,便开口将他唤至身前,笑道:“书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书童听到衣熠的问话,微微抬眼睨了她一下后,又快地低下头去,老实道:“不记得,我打记事起,他们就叫我书童了。” 衣熠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可曾记得,你是从何处而来?” 书童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只记得,我以前曾住在一个逼窄的小房间里,然后后来,就住到大房子里去了。” “那你可还记得,你住的那个小房间在何处?”衣熠对书童所说的这个房间起了好奇心。 “不记得了。”书童叹息道:“我只记得有个房间,还有个妇人,只是不记得那妇人的模样了。” “妇人?”衣熠有些惊诧,难道他还记得李春柔?可在他满月时,肖相就将他送走了啊,他又怎会记得? “对,一个妇人。她可能是我的母亲吧。”在书童说到母亲这个词时,他一直平静无波的神情里突然涌动起一股像是惆怅或是哀怨的表情来。 “你,很想你的母亲?”衣熠从书童的神情中,察觉到这个书童并非是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只是他将这些事情都压抑在了自己的心底,不叫任何人看清他自己,如此防备的模样,难道是与他幼时的经历有关? “不,我不想。”书童快地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己的平静。 第一百三十七章、宽慰 “你不想?”衣熠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为何?” “我……”书童明显有些迟疑,他再次抬头瞄了眼衣熠,道:“我不想见她。” “你在怕什么?”衣熠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言不符实,直接点明道。 “我没在怕。”书童有着被看透的狼狈,他低声吼着,像一只被威胁到了生命般的幼兽:“我只是不想见她,仅此而已!” 衣熠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名少年。 少年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有些瘦弱,一袭黄褐色的棉麻短褐穿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的。 少年的皮肤并不像楚殇等少年那样红润,而是带了些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有些孱弱。 少年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很是寡淡的颜色。一双眼睛细长且上挑,眼睛里面的瞳仁又黑又亮,像夜空中的星辰,只是因为他时常低垂的脑袋,他的眼睛再是出色,也很少有人会现。 少年的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头,头又细又软,还微微黄。 就这样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家的少年,谁能想得到他竟是那个李春柔的儿子? “是因为吃的不好吗?”衣熠看着这样孱弱的少年,她的心里突然起了这种疑问。然后她才现,自书童来到小院儿的这些日子,自己一直都把他当成了吕闫竑的暗探,经常性的忽略他,防备他,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这种态度,才让青枢她们也学会了对他的区别对待吧。 衣熠的心里有些愧疚,但她又想到,好在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错误,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弥补时,她的心里也就好受了许多。 衣熠看着一脸倔强地站在原地的书童,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责怪你的母亲?” 少年沉默,接着沉默,还是沉默……,然后,他的脑袋再次垂了下去,他脚尖处的地面上突然砸下了一朵水花。 “你责怪她扔下了你?”衣熠接着问道。 少年依旧不做声,只是他所站立的地面,被一朵朵水花开满,他仿佛是站在了由无数水花凋落的场景面前。 少年的身子微微颤抖,让衣熠倍感心疼,她以为,书童是从小就生活在了吕府,从小就过着少爷般享受又奢华的生活。可不曾想,他也有过住小黑屋,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你的母亲,也许并非是故意遗弃你,或许是,她在不小心当中将你遗失了呢?”衣熠想到她曾与李春柔之间的约定,开口为她辩解道:“她可能也想找过你,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事实的真相也许并不像你之前所以为的那样呢?” 书童听到衣熠对他的宽慰,有些惊诧的抬起头来,看着衣熠的脸,迟疑地开了口:“姑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衣熠也顿了一顿,深叹口气后说道:“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你的母亲呢?” “姑、姑娘?”书童一副受了很大惊吓的模样,不敢置信道:“您说,您找到了我的、母亲?” “不错,”衣熠见事情已经说开了,索性也不再隐瞒,坦然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早早出门,就是为了去见你的母亲。” “姑娘为何、为何要去找她?”书童很不理解衣熠的做法,语气中甚至带了不少质问的口气:“您找她的目的又是何在?” “并非只是因为你。”衣熠想了想,并未直面回答书童的问题,但这也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书童愣了愣,他似乎并没有想到衣熠会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衣熠去寻找他的母亲,却并不是因为他。 “她、是姑娘需要的人吗?”书童忍了忍,终于开口问道。 “不错。”衣熠点了点头,应道:“我现在很需要她帮我做件事。” “她、现在很有钱吗?还是很有权势?”书童的表情很是平静,只是他那双让衣熠也惊叹的眼眸里,再无那些纷飞的色彩。 “有钱……自然是有的,权势嘛……也有。”衣熠有些不忍看书童的表情了。 “那、姑娘是将我做了筹码,才让她肯出手相助的。”书童虽然问出口的是疑问的语句,可他的语气中却满是确信和笃定。 衣熠皱了皱眉,直觉他这番话是有问题的,可再重新想一遍书童的疑问,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所以衣熠在纠结半晌后,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书童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站的挺拔的身姿略略伛偻下来,他垂下了头,向着衣熠微微躬身后说道:“姑娘,若无他事,小的这就退下了。”书童说完,便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 “等等。”衣熠猛地站起身来,急声喊住向外迈步的书童,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书童听到衣衣的问话,脚步顿了顿,语气平淡的回答道:“小的去收拾收拾行李,若是来得及,今天便出城去,若是来不及,说不得还得在红袖招内多住一晚。不过姑娘还请放心,小的再是没钱也不会误了您的房钱,若是姑娘认为小的不配住在房间里,便是给小的一间牛棚、马棚也是使得的。” 衣熠被书童的话说的一头雾水,困惑地看着他:“书童,你是要去哪儿吗?” 书童听到衣熠的问话,还以为她在故作姿态,忍不住轻嗤出声:“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您不是已经将我卖与了那位有权有钱的夫人了?怕是她很快就要来赶我离开了吧?既然如此,我还赖在姑娘这里又有何用?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书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里哪里会有人想要你离开?他们又为何想要你离开?”衣熠有些哭笑不得,又突然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心里所想、所考虑的事情竟然这么多,那他儿时又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呢?Www.XSZWω8.ΝΕt 衣熠微微叹气,心里对书童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让你离开,而至于你的母亲,她想将你直接领回家的心都有,又怎会舍得再让你离开她的身边呢?”衣熠开口宽慰着神经已然绷成一条线的书童,柔声安抚着。 “呵!她?带我回家?”书童听后,眼里的不屑之色更深了,他自嘲般的说着:“她若是想带我回家,那她早就如此做了,可是她却并没有!这就说明,姑娘您在骗我!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将我带回家的欲望!若是她有这个念头,她早就将我带回去了,哪会让我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至今?孤苦伶仃,受人欺辱?她可知道,我曾经过的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一间四面漆黑,只在墙头上开了个小小窗子的逼仄房屋里面,每日里有做不完的活计,劈不完的柴。我每天都很努力,将他们吩咐下来的活计尽量办好,办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一碗稀饭,是可以捞出米粒的那种稀饭,而不是一碗米汤。 我很珍惜那碗稀饭,每次都吃的很慢,都先将米汤一口口的喝干净,然后再一粒粒的夹米饭吃。可每到这个时候,后厨里都会涌进一帮少爷、姑娘们来,他们将我极为珍稀的那碗稀饭打落在地,蜂拥而上的去踩踏,将它们踩成了地上的烂泥,而后他们才会笑着,跳着,一同来嘲讽我,挤兑我,之后又满意的离开。那个时候,我天天盼着我的母亲能来这将我接走,可是我盼了又盼,她始终都没有来接过我,那个时候她又在哪呢? 而像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生,我躲不开,避不了,然后我也认了命。我也不再奢望能吃上稀饭了,只要能给我口米汤喝,我也就满足了。 再后来,我在一次偶然之间,偷学了些先生教授给少爷的字,让少爷现了个能让他偷懒的好办法,便向老爷提出要我当他的书童,刚开始老爷并不同意,但不知为什么,老爷后来又同意了少爷的要求,让我跟在他的身边学些学识,那以后我的日子才真正好过了些。 只要我肯好好替少爷将功课做好,那不止稀饭,连鸡鸭鱼肉都可以随便我吃,就连我居住的那间屋子,也换成了一间很明亮、很宽敞的房间。可是好景不长,这种事情最后还是被老爷给现了。老爷很生气,将少爷狠狠责罚了一顿,我以为老爷也绝不会放过我,可他却并没有指责我半句,非但如此,他还好声好语的与我商量,将我送到了马家,去做马少爷的书童,再之后的事情,姑娘您都知道了。 姑娘,我苦日子过的惯了,富贵日子,我真的过不起。所以,您慈悲,不要让我回去了吧。” 书童慢慢的说着,随着他无波无澜的话语,他的眼里也随即溢出滴滴的热泪。衣熠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木着一张脸却泪流满面的倔强少年,自己的双眼也有些红。 第一百三十八章、讨要 “书童,我知道你现在还对你的母亲还很是抵触,也暂时还不想与你母亲见面,但你要相信我,你所见的那不一定就是事实。”衣熠揩了下自己的眼角,将她眼角的泪拭了去,而后才微微叹气,开口说道:“你的事情我也调查过,你母亲也亲自向我说了她的苦衷,其实你之前所经历的那些苦,都是被某些人刻意为之的。如果你现在想听,那我就说给你,不过,你要保证,你听过这件事后,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误解你的母亲,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书童听到衣熠的话,犹豫了一瞬,然后才拭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衣熠见书童做好了准备,便将李春柔与自己说过的,她与那个名为子迪的男子的事情告诉了书童,书童听后很是震惊,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衣熠又将她之前所查的关于书童身世的线索一并说了出来,这更让书童如遭雷击,震在当地无法回神。 “所以书童,你要好好想想,你的母亲她之前并不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若不是我偶然中得知了你的身份,恐怕她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呢。”衣熠的这番话让书童回过神来,他盯着衣熠看了许久,而后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好,我该说的已经都与你说完了,至于你要不要跟你母亲相认,你自己想,我……不强迫你。行了,没事了,你回去吧。”衣熠顿了顿,笑着说道。 书童听话地转过了身,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又顿了顿,低声问道:“姑娘,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嗯?什么?”衣熠没有听清书童的话,反问道。 “我是说,您现在是我的主子,只要您一句话,我自然什么都会听您的,您又为何要与我提前打招呼?与我说这些话?”书童猛地转过身来,垂着头大声说道。 “我虽然是你的主子,但这种关乎于你家事的事,不你就应该你自己去做抉择。况且,我答应了你的母亲,要好好劝你,替你解开心结的。”衣熠想了想,笑着说道。 书童的脚尖在地面上磨了又磨,在听完衣熠的话后,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向衣熠揖了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还未等书童走出门去,衣熠便听到了门外一连串的“噔噔噔”的脚步声,还不等她起身,便听到自己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的声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大厅里有一群人在闹事,青璇独木难支,就快要顶不住了!”来人正是青枢,她几步奔到衣熠的面前,匆匆忙忙地揖了一礼后开口说道。 “闹事?”衣熠有些纳闷道:“若是有人闹事,我这便能听到声音,怎么这次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姑娘,这可不是一群普通贫民闹事,这次闹事的,是位大人物。”青枢左右撇了一眼,凑近衣熠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物?”衣熠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了青枢,问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若婢子猜的不错,这人就是吕大人家的公子——吕庆泉。”青枢说着,她的眼神也向着自己身后饱含深意的一瞥。 衣熠顺着青枢的暗示,也向着青枢的身后瞄了一眼,正看到仍站在原地的书童,心下了然。 “吕家的人?”衣熠嗤笑一声,道:“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要另投东家吗?” 青枢听了衣熠的这句话,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所在,她后退半步,微微躬身,等候着衣熠的指示。 “行,我们走吧,去下面看看。”衣熠想了想,向门口走去。 衣熠还没等走到楼下呢,便听到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这茶水还是太烫了,给我换一壶来吧。” 青璇略带疲惫的声音随即响起:“好嘞,客官,这就给您换一壶。” “还有这盘牛肉,你们是如何做的?怎的如此腥膻?再给我换一盘过来。”又一名男子的声音紧随其后。 “好……好的客官,这就给您重上一盘。”青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压抑的火气。 “还有这盘鱼,没洗干净是怎的?再给我换一盘。” 青璇这次却并没有及时回答,反而有些气愤道:“客官,您的这盘鱼已经换过三盘了,若是再换……客官,小店小本生意,经不起您这左一盘右一盘的换,若是您吃这鱼不合口,还是换盘菜式吧。” “这可不行。”那男子直接拒绝道:“我现在就想吃盘鱼,可你家这鱼做的难吃不说,这里面还脏得很!我就想换一盘吃,怎么?不可以吗?” “可……”青璇想反驳,可她才刚刚开口,便被自楼上走下来的衣熠给打断了。 “这位客官,您是要换盘鱼吗?” 衣熠走入大堂之中,看着大堂内唯一坐在矮座上的那五人,笑着开口问道。 “你是……?”五人中的其中一人看着衣熠,疑惑道。 “这位是我家姑娘,也是红袖招的大东家。”青璇见衣熠出面,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见到他们疑问衣熠的身份,忙上前一步,开口介绍道。 “大东家?”坐在最中间的那名男子意味深长道,“既然是大东家,那想必也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事人吧。” “是,不知公子是……?”衣熠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问询问话公子的身份来。 “我家少爷,那可是当今廷尉卿——吕闫竑吕大人的公子,吕庆泉,吕公子!”坐于那位公子右侧的其中一名男子开口说道,眼神中还带着自豪、炫耀之意,让吕庆泉一时志得意满,很是高傲的模样。 “我当是谁,原来是吕大人家的公子,吕公子啊!”衣熠也很是捧场,配合着做出一副崇拜的模样出来,又向着吕庆泉说道:“吕公子竟然能来到我这样的小店做客,那可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今日吕公子难得来一趟,小女子决定,今日吕公子的一切所食所用,皆算在小女子的头上,您只说您想吃什么,小店绝对会竭尽全力,尽量满足吕公子的要求。” 衣熠的这一席话,让吕庆泉很是受用,他装模作样的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指着自己面前的这盘鱼肉道:“其他的菜式都不错,只是这盘鱼肉啊,做得有些过于腥膻了,拿下去重做一盘上来吧。” “是是是。”衣熠几步走上前去,亲自将那盘鱼肉端了起来,谄媚的笑道:“小女子这就将它端下去,吕公子请再烧后片刻。” 吕庆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衣熠便借着转身的功夫,向青璇暗暗使了个眼色,口里也大声说道:“青璇,你随我将我珍藏的那包雨后龙井取来,给吕公子润润喉。” 青璇虽有些诧异,但却并未表现出来,向着吕庆泉微微躬身后,随着衣熠的脚步一同退到了后厨中来。 “怎么回事?”衣熠皱眉问道。 “是吕公子带人来故意闹事,桌上的菜式前前后后每盘差不多多都换了三四盘了。姑娘您也知道,城里最近不安生,铺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客人,而咱们就等着曹工匠那边完工,好整改一下红袖招,也不怎么接待客人,所以后厨里存的食材也很是有限。婢子也不打算再接待人来着,可这来的可是吕家公子,婢子心想得罪不得,便将他们迎了进来,可不想,这吕公子竟是来找茬的!现在后厨里除了剩下的一点果蔬外,鱼肉都没有了。”青璇苦着一张脸,低声抱怨着。 “行了,这儿还有我呢,你现在出去给他们泡壶茶,不用管是好茶赖茶,看他们的样子,平日里饮的酒怕是比饮的茶多得多,舌头早就被酒肉给淹得拼不出滋味来了,你说这是雨后龙井,他们也会深信不疑。”衣熠微微叹气,将青璇推出了门外,自己又向厨师那里走去。 “将这道菜重新回回锅,做好了再叫我。”衣熠将手中的那盘动都没动过的鱼肉递给了厨师,嘱咐句之后又凑到门口,隔着门帘偷偷去看大堂中的那五人,果不出衣熠的预料,那五人根本就没有喝出这茶是刚刚被他们万分嫌弃过的茶水,五人不止喝得津津有味,还大加赞美起来。Www.XSZWω8.ΝΕt 厨师将鱼肉回了下锅,衣熠又等了少许时候,才端起那盘鱼肉,施施然地走向了大堂,还没到吕庆泉跟前便开口笑道:“吕公子,鱼肉来了,这次可是小女子亲自监督我这儿的大厨给您现杀现做的活鱼,您再尝尝看,是否还如之前那般腥膻?” 吕庆泉听后心中很是满意,又故作淡然的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品了品后,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次做的可是比上次做的要好了许多。” 衣熠笑了笑,又与吕庆泉说笑几句之后,便退开了,让他们五人吃的肚胀遥远,就在他们吃好之后,打头的吕庆泉却走向了衣熠道:“多谢掌柜的款待,此次我们兄弟五人用餐很是愉悦,只是还有一事要请掌柜的允准。” “吕公子请说。”衣熠微笑着,可她的心里却打起了万分的小心。 “敝人听闻,我有位书童在掌柜的这里暂住,现在时日也已经不短了,还望掌柜的赶紧将书童还于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无果 “书童?”衣熠有些诧异道:“吕公子说的,可是上次家兄在包府与马公子打赌,被马公子当作赌注的那名书童?” “咳咳……”吕庆泉有些尴尬的以拳抵唇,干咳数声,似是极为羞愧的低声道:“正、正是。” “那场赌局在当时也有幸被吕大人目睹了,小女子还记得,家兄回来后曾与小女子说过,这个书童已被马公子输给了我家兄长,此事吕大人也是默许了的。”衣熠故作天真,微微侧头乖巧地说道。 “这不可能!”吕庆泉摇头否认道:“那书童是我的书童,当时只是借给马礼之一段时间,并非是将书童赠与了他,所以他绝不能将我的书童作为赌注,赌给了你的兄长,况且,我父亲也不会将我的书童随随便便指给他人,定是你兄长误会了。” “误会?”衣熠睁大了双眼,道:“怎会误会呢?我兄长从来不曾骗过我,与我说的话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他才不会撒谎呢!若是公子不信,大可在这里等些时候,待我兄长回来了,他自会与你解释的清楚明白。” “这个就不必了。”吕庆泉皱了皱眉,道:“这件事里定是有什么误会存在的,若是你也弄不明白,何不先将那书童交与我,待你兄长回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大可让他去我府上再将书童讨要回来。只是现在我还有急事要去处理,等不了你的兄长了,所以,你先将书童叫出来吧。” “不不不,”衣熠听到吕庆泉的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不可不可,我兄长临出门前还与小女子仔细交代过,要好好守住红袖招,不可让红袖招内的人随意离去,所以我不能让书童跟您走,若是您真的想要书童的话,那请您再耐心等候一段时间,待小女子的兄长回来后,您再与他谈。” “你这个掌柜,怎的如此不讲道理?”吕庆泉身边的一位男子此时突然替吕庆泉开口,斥责衣熠道:“之前吕公子也说过了,这书童本就是吕公子的,既然是吕公子的书童,那书童自然就应归还于吕公子,而不是听由你们这群刁民的摆布!” “就是,王兄说的不错,既然这是吕公子的书童,那吕大人自然没有再将此书童送出去的可能,想必你们定是误会了什么,才将这书童擅自带走,吕公子身为廷尉卿吕大人的大公子,能不去报官将你们一众刁民抓走已是心善,你们若再是不知好歹,吕公子,您也不必同她们客气!”另一位男子此时也跳了出来,恐吓衣熠道。Www.XSZWω8.ΝΕt “哎呀,掌柜的,你就识时务一些,将书童归还于吕公子吧,他可是吕大人的公子啊,若你真的惹怒了他,他给报了官,可就真没有你什么好处了,若只是为了个书童,何必呢?”吕庆泉身边的另一位男子此时却对衣熠好言相劝,好似一幅全然为她打算的模样。 衣熠看着吕庆泉身边的男子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不是恐吓就是劝慰,心里厌烦至极,可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耐心听劝的模样,好脾气的笑着。 “诸位的好心,小女子心领了,可是这书童毕竟是兄长的书童,而非是小女子的书童,所以小女子对他的来去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既然吕公子说您急着办事,不肯等兄长回来与他议论,那不妨便报官吧,若是官差大人评判说这书童理应归吕公子,那小女子自当双手奉上,绝无二话,而且待小女子的兄长归来,小女子也有理由与兄长说,免得被兄长责罚。”衣熠微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道。 吕庆泉本见衣熠对他很是恭敬,还以为她会看在他父亲是吕闫竑的份上,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自己开口向她讨要个把人,她能眼都不眨的双手奉上呢,可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女子看起来是一副单纯又好骗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这让他不由皱紧了眉头。 “吕公子,这掌柜说的也的确不错,若是你们二人都不肯让步,不如就听这掌柜的,直接报官如何?”一名吕庆泉的跟班在吕庆泉耳边谄媚道:“反正,这廷尉府都是吕大人的地盘,只要走进这廷尉府,谁还敢不给您三分薄面啊?” 吕庆泉听闻这男子自认高明的计策后,陪着他微微笑了笑,但他此时心里的苦水却都能将他整个人灌满了。 别人不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当年他的父亲不声不响的从外面带回了个不足一岁的男孩儿,让他在当时身份很是尊贵的母亲震怒,以为这个男孩儿是他父亲在外面,与别的女子的私生子,所以对这个男孩儿很是刻薄,连带着他们这几名子女对那个男孩儿也喊打喊杀,只是父亲看在眼里,却并不曾说过什么,他的母亲还以为父亲是因为出于对她的愧疚和惧怕才会如此,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将小小的书童给扔进了下人堆,让他去做繁重的工作,还不肯给他吃饱饭。 只是,虽然母亲将男孩儿扔进了下人堆里,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将他变成下人,她也怕,若是真将他变成了奴才的身份,他的父亲会因此而震怒,所以他家一直不曾与他签订过什么卖身契一类的东西。 之后兜兜转转,随着父亲在朝中的官越做越大,母亲所要防备的事也越来越多,对父亲也更加恭敬起来,所以这个书童的卖身契一事就更加没什么人敢提了,这也导致了现在的这个祸患。 他此次前来,是被父亲授意的,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书童给带回去,不止要带回去,还要让他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去。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是凝重,还特意嘱咐过自己,若是能私下解决最好,万万不能将这件事给捅到他的面前,而且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是被他授意的。 所以现在,他真的是左右为难,身旁的这几人,本是都是他的跟班,平日里都很会出主意,他本想着带他们一同前来,他们能为自己出出主意,但此时却是他的这帮跟班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这么展下去,说不准他还真会被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只能选择报官或是颓败离去。他现在真是万分后悔,自己为何就一时想不开,将他们给一同带了过来,现在好了,他既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失了面子,又不想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父亲可是交代他了,不论如何都要将书童带回去的! “唉!”吕庆泉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当务之急就是给自己寻个好点的台阶下,而不是真如他的这群狗头军师说的一般,真就这么给报官了。 都说人在危难之时会爆出一股强大的能力,这话用在从来现在的吕庆泉身上也毫不为过,他在被众人步步紧逼的同时,突然间灵光一闪,为自己想出了个他自认绝好的主意。 “只为这一点小事就要劳烦到我父亲那里去,也着实不好,不如我们这样吧,我们可以将书童叫下来,我们开口问问他,若是他愿意跟我走,那我就带他走,若是他不愿跟我走那我也只能将他留在这红袖招,劳烦掌柜的多家照应着了。”吕庆泉一番话说的倒是情深意切,可衣熠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心虚和谎言。 衣熠微微挑眉,笑道:“吕公子这个计策倒是好,只是您的这个要求可并非是小女子能答应的了的,吕公子可别忘了,这个书童可是归小女子的兄长所有,他的来去可不是由小女子说了就算的。” 衣熠想到之前自己与书童说起他的母亲之时,书童满脸不愿的表情,害怕他在得知吕家公子前来寻他之时,他会因为躲避自己的追问,躲避他的母亲而故意与吕庆泉一同离开。如此一来,待李春柔得知她的儿子并非在自己的手上,反而在李盛博的手上时,难免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欺骗她而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举动。 虽然她也知道书童对这个吕庆泉也同样没什么好感,能不能与他回去还要两说,可她着实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吕庆泉听到衣熠的反驳之后,脸上的神情变了,很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这……”另一名一直未曾开口的男子看到吕庆泉脸色难看难看起来,不由开口为他出主意道:“吕公子,适才您一直说这书童是您的,那您手里应该会有这书童的卖身契啊,若您的父亲也不曾将书童赠与他人,那这书童的卖身契就应该还在您的府中,只要您一出示这书童的卖身之契,那何愁这位掌柜不肯将书童归还于你呢?” “卖、卖身契?”吕庆泉听到这三个字后,脸色变得更是难看,阴沉沉的盯了那个开口提出建议的人之后,气的一甩袖子,压抑着怒气道:“今日我还有些事,没时间与你在这儿辩驳,但书童一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且给本公子等着!” 话落,吕庆泉甩着袖子离开了红袖招,而他带来的那些男子也一脸疑惑的面面相觑,犹豫着跟在吕庆泉的身后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章、搬家 “姑娘。”青璇见到吕庆泉领着那帮难缠之人离去后,暗自松了口气,走到衣熠的面前敬佩道:“还是您有办法,三言两语的就帮婢子们将此人打了,若不是有您在,婢子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青璇说完,便逗趣的向衣熠躬了躬身,本以为姑娘打了吕庆泉一众人,心里定然很开心,定不会让自己等待如此之久,可不想自己的腰都开始泛酸了,也不曾听闻姑娘让自己起身的声音。 青璇心下好奇,偷偷抬头向上瞄去,却看到了自家姑娘满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在这抹担忧中更是参杂着一丝丝的惧怕之色。 姑娘这是怎么了? 青璇如此想着,便向一旁的青枢偷偷使了个眼色,青枢见此,也是会意,轻轻地走到了衣熠的身旁,又轻声提醒衣熠道:“姑娘,青璇等了半天了。” 衣熠被青枢的话打断了思绪,她略带不解的看向青枢,又随着青枢的视线看到了在她身侧向她揖礼的青璇,这才想起来适才确实是有个人在自己的身边说话来着,她忙摆了摆手,亲自上前扶起青璇道:“青璇,你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姑娘适才是在想什么?想的都入了神。”青璇借着衣熠的手劲儿直起身来,半开玩笑的笑道:“还是姑娘在责怪婢子的无能,故意想出这个法子来惩罚婢子的?” “说的什么话,姑娘怎会故意惩罚你?”青枢也在一旁凑趣,将适才略有凝重的气氛挥去,道:“若像你这般为姑娘排忧解难的都要被责罚,那像我等这般无用的,岂不是要被姑娘天天责罚了?” 此话一出,周围一群假装在做事的仆役们才轰然笑了起来,之前他们心底的各种猜疑也随着这一笑而烟消云散。 衣熠也配合着笑了两句,只是她对吕庆泉今天来讨要书童的这一做法实在是担忧不已,所以在附和两句之后,便借口累了,回房仔细思索去了。 今日这吕庆泉来讨要书童之事,她敢肯定,定是吕闫竑所授意的。 而吕闫竑当初明明是见李盛博势弱,怕李盛博失势那天,因为这书童与李盛博间不明不白的关系而对自己有什么影响,而将书童甩给了她们,但此时又为何绝口不提当初这书童是被他自己亲自甩到了她们的手上的呢? 不止如此,吕闫竑若只是后悔了,大可随便派一个人来知会一声,说是吕闫竑他反悔了,想要将书童接回去,她们又怎敢不将书童双手奉上?可他却将自己的儿子——吕庆泉给派了出来,吕庆泉还在与她交谈讨要书童之事的同时,多次露出破绽,似乎并不想将此事闹大,还不停的在给吕闫竑找借口,不肯报官。 吕闫竑讨要书童的目的并不难猜。 之前他是肖相的人,对肖相言听计从是必须的,而且他在叶飞飏和宋何在廷尉府作威作福之时,还是不肯将他两人放出廷尉府,哪怕只是让他们出院门儿都很难商量,这证明他的心在当时,还是向肖相的。 而后,叶飞飏和宋何被放了出来,他们都投到了肖相的门下,可至今都没有被重用,所以也排除了是因为他们两人恶意中伤吕闫竑,才让吕闫竑离开了肖相的原因。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点,便是吕闫竑还在认为,书童与李盛博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他因为在肖相处看不到肖相能翻身的希望,所以想要投奔于李盛博,如此才会来讨要书童,想拿书童作为他投奔李盛博的筹码。 可是,他讨要书童的做为却太过蹊跷。 既然他想要投奔李盛博,与肖相划清界限,那他自然可以大摇大摆的上门来,一个招呼都不需打,便可直接将书童从他这里带走,但他却兜兜转转的绕了个大圈子。 这到底是为何? 衣熠的头顶顶着一脑袋的问号,她想不通吕闫竑究竟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吕闫竑越是这么神神秘秘的,那就越证明他的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不欲让人知晓。 只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书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吕公子带走,不管是因为她那不好的直觉,还是因为她与李春柔之间的约定,她都不可以放手。 而且,这里也绝对住不下去了,看来她还要去催催曹工匠,看看自己的宅院什么时候能建好,好早日搬进去,以防吕庆泉再次来此闹事。 衣熠想了想后,便让玉瑶再次将书童带了进来,她的第一句话便直奔主题:“适才楼下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书童垂着头,诺诺地点头道:“知、知道了。” “你想要回去吗?”衣熠再问。 “我、我不想。”书童急忙摇头,道:“姑娘待人和善,对小的也不像吕家少爷那般动辄打骂,小的在这里很开心,并不想回去。况且,小的适才在房中仔细想过了,小的,愿意去见一见……那位夫人,只是,小的还不想与她相认。” “她是你的母亲,又肯为你付出很多,你理应要见见她的。”衣熠微敛双目,叹道:“只是,吕家公子也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你的,当时你被吕大人直接判给我们之后,他并不曾将你的卖身契送与我们,若是有一日,吕公子拿着这卖身契上的门来,我也是无法再与他相抗的。” “若只是卖身契一事,姑娘您大可放心。”书童听闻衣熠的担忧,脸上的那抹忐忑也随之褪去,反而露出些许笑容来:“在小的的记忆之中,吕家并未与小的签订过什么卖身契,只是一直以书童的身份居住在吕家而已,所以不管是吕大人将我送到马公子那里做书童还是送给孑行公子做书童,他都没有拿出小的卖身契出来。” “没有卖身契?”衣熠有着惊讶,怪不得当时吕庆泉身边的人提到卖身契一事后,竟让吕庆泉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衣熠有些庆幸,可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合掌叹道:“你没有卖身契!” “是,是啊姑娘。”书童被衣熠的这冷不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回答道。 “那,只要我先将你的卖身契签订下来,就算吕公子再是想辙,怕也是无法了吧?”衣熠睁圆了一双眼睛,兴奋道。ωww.xSZWω㈧.NēΤ “应、应该吧?”书童还处在被衣熠吓了一跳的神情之中,听到衣熠的问话也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衣熠犹自处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丝毫不曾察觉到她这个想法的不恰当之处。 “书童,你去我兄长的房间看看,他有没有回来。”衣熠转了两圈,向书童挥了挥手,打他去找迟尉。 书童在转了一圈回来后,并未将迟尉带来,但却带来了书童自己的见解。 “姑娘,小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书童在转了一圈回来后,神色冷静了许多,他低垂着头,不去看衣熠那犹自兴奋的神情。 “你且说。”衣熠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焦急且期待的等着迟尉从外面回来。 “姑娘适才说的那个法子,小的认为,这其中还有不妥之处。”书童不疾不徐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楚明白的让衣熠听进了耳朵。 “不妥?”衣熠挑眉,“哪里不妥?” “姑娘您忘了,在邺都城,只要是凡是买卖房屋、仆役的,都要在廷尉府落下记录,像姑娘这般,想要将良家子变为仆役的,那更要去廷尉府做记录了,而廷尉府……那可是吕大人的地盘。”书童言简意赅道。 “什么?还要记录?去廷尉府?”衣熠闻言皱起了眉头,书童带来的这个消息将她之前所有的打算都化成了泡影,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是的,姑娘。”书童点了点头,老谋深算道:“但倘若姑娘能有自己相熟的廷尉正,且能避开吕大人的眼线,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办理好这个记录,小的卖身契也自会被朝廷承认。只是,这件事若被吕大人知道了,恐怕这位廷尉正,就……” 衣熠闻言也深深叹息,她哪有什么相熟的廷尉正啊!所说有,那也是宋何,宋大人。只是因为宋何被肖相关了之后,他只是空有着廷尉正的名声,无廷尉正的实权了,现在也如叶飞飏一样,都在肖相的府邸听候肖相差遣呢! 但除了宋何之外,她还认识位廷尉正,那就是简钰,简大人。可简大人与她之间并不熟识,人肯不肯帮她办理这件记录之事还两说,况且在办理之后,简钰简大人还要面临吕闫竑的怒火,说不准还会让他丢了自己的官印。 若要让她去欺瞒他,让他给自己做了书童卖身契的记录,她又于心不忍,只觉得光是这么想一想,便心有难安。 衣熠再次深深叹息,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做了亏心事,还是会让她寝食不安,何况简大人还是一位难得的好官,帮了她不少,她又何苦去害他呢? 衣熠想到这,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茫然,在见到自己的身前还站着书童时,便随手挥了挥。道:“你先下去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激化 衣熠就这么坐在房里闷了一天,待到下午,迟尉和曹工匠他们都66续续的回来了,用罢膳后,衣熠便将曹工匠叫到自己的房间。 “曹工匠,现在我那宅院建的如何了?”衣熠开口问道。 “姑娘可是问的巧了,”曹工匠一副不服所望的表情,笑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明日便都完工了。” “完工了?”衣熠很是惊喜道:“竟然这么快?” “可不是。”曹工匠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我雇佣的那些孩子个顶个的能干,所以这活计是做的又快又好。待到后日,咱姑娘您就能搬进去了。” “不错不错!”衣熠连连点头,高兴道:“如此可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燃眉之急?”曹工匠有些疑惑,谨慎地开口问道:“姑娘,您可是有何烦心事?” 一说到这个,衣熠的脸又皱了起来,愁道:“今日,吕闫竑吕大人家的公子开了,到这闹了番事儿,然后才说出他的来意,结果他竟说他要将书童带回去!这……” “带回去书童?”曹工匠也有些惊讶,但他却不似衣熠这般惊讶,反而笑道:“如此不是正好,他吕家把自己安插在姑娘身边的暗棋给拔除了,岂不是皆大欢喜?姑娘又犯愁什么呢?” 衣熠听闻曹工匠的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曹工匠不知道的事一一讲给他听,而后才道:“所以我怀疑,这个吕闫竑要讨回书童的举动,绝对事不安什么好心的。” “姑娘。”曹工匠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吕闫竑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他不说,您如何猜也是猜不到的,况且现在他的狐狸尾巴一丝儿都没露出来,您又何苦非要为自己找不自在呢?要我的说啊,您既然感觉出这吕闫竑想要利用这书童,您大可将这书童牢牢把在您自己的手里。 若真如您说的那样,他吕闫竑不敢将他的这股意图公示于众,那么他就不会对您直接出手,最多他也只是会让他家的公子——吕庆泉出面给您造成一点小麻烦,所以您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曹工匠的一席话点醒了衣熠,让她一直处于患得患失的神经逐渐平复下来。 “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我才真正见识到了。”衣熠长长地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曹工匠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身子低的更深了些,衣熠笑了一会儿,便让曹工匠出去了,自己也在洗漱过后,上床睡觉去了。 又过了一天,衣熠她们终于等来了可以搬回家的那天。 一大早上,青璇便拿着一包装了一袋子银钱的荷包交给了她聘请的厨子,殷声嘱咐他道:“这里面是你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银钱,你先拿着回家待一段时日,待我这红袖招再次开张之时,你再来上工即可。” 矮胖的厨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他伸出蒲扇大手,将青璇手中的荷包拿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遍后,才小心谨慎地揣在了自己的衣袍里,笑得连连点头:“是是,掌柜的,我都记下了,记下了!” “好,那你今天就回去吧,这些饭菜你看着能拿就拿回去,搁在这里不用,也都浪费了。”青璇说着,将手一挥,把大半后厨里用了一半的食材都划给他了。 “哎呦!谢谢掌柜,谢谢掌柜。”矮胖的厨子乐得喜不自胜,连连向青璇揖礼道。 “别别。这可都是我家姑娘吩咐的,你要谢就多谢谢我家姑娘吧。”青璇侧过身避过了厨子的揖礼而后才说道。 待厨子和一些其他无关的人都离开之后,衣熠她们才将细软收拾妥当,一众人才踏上了租来的马车,拉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回到了小院儿。 衣熠推开小院儿的门儿,之前她所见的那道深深的大坑已被荷塘填满,荷塘上的莲叶都还小,看样子是才栽种不久的新苗,荷叶下偶尔能看到一条条锦鲤打着水漂儿往来游走。 有过回廊,来到了一面以大理石雕琢的大面石雕之前,雕琢的是一支大大的荷花儿,荷花儿的周围还绕着好几条的游鱼,很是精致。 有过前厅,来到了中厅。除了正厅中的那间大屋儿是属于衣熠的外,其他的房屋都是给迟尉等人准备的住所。 衣熠看过了中庭后,便推开正厅一侧的一间小小的侧门,来到了后庭。 后庭就是衣熠等一众女眷们居住的场所了,衣熠先分配了青枢、青璇和玉瑶的住所之后,又给迟尉、陈珂和曹工匠和程耞几人分配了住所。就连书童等几名少年,她都给一一分配好了住所,大家都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只有在对卢家祖孙的这个分配之上,起了些矛盾。 “什么?姑娘你要让我和我的祖父住在前厅?面对着满池塘的荷花和锦鲤?”卢方旭蹙起了眉头,看着衣熠的神色很是不善。 “怎么?这两间屋子也是向阳面儿,而且这屋子前的景致也不错,不知卢公子对这里有何不满吗?”衣熠眨了眨眼,故作不知的问道。 “这里是前厅,我们……我们怎么可以住在这里呢?”卢方旭顿了顿,没有说出他憋在嘴边儿的那句话。 衣熠微微一笑,不再面对卢方旭,直接与卢老丈说道:“卢老丈,我的安排,想必您是知道其意的。在您之前刚来的时候,我就与您说过了,您的身份特殊,在外我只能说您是玉阳的亲戚,来我这儿是为了找份工作,做个门房,不知您老可还记得?” “这个……自然是记得的。”卢老丈笑了笑,温和的说道。 “那这两间房子,就是我给您和卢公子特意建制的,里面的桌椅都是我要曹工匠仔细打造的,卢老丈要不要去看看?”衣熠继续笑着问道。 “这个……就不麻烦姑娘了。”卢老丈笑着拒绝道:“我们一会儿自己进去看看就好。” 衣熠笑了笑,没有言语,微微躬身施礼后,就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卢方旭此时却突然开口道:“姑娘,您给我们准备的这间屋子,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在外的身份是这间宅院的门房,而不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 “卢公子说的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衣熠转回身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若不是因为此,又为何要将你们祖孙二人安排住在这儿呢?” “这个自然要问姑娘您是怎么想的了。”卢方旭语气中带了些火气道:“姑娘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全然不与我们说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连平时找人商议对策,也不见姑娘邀我和祖父一同前去,姑娘这些做为,是有何意?” “卢公子还要问我?我倒是还想问问卢公子呢!”衣熠先制人道:“你要我事事都要与你详说,凭的是什么?我与人商议对策,自然是需要谁便要找谁,难道你见我事事都与迟哥哥或是曹工匠商议吗? 还有,卢公子说,我这段时日不怎么去找你们祖孙二人商议对策了,你想知道这是为何吗?” 卢方旭被衣熠的话气的不轻,但他却依旧强自忍耐着,闷道:“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衣熠向他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道:“你可还记得上次你在红袖招将我拦住时说过什么吗?” 卢方旭愣了愣,他仍记得那天他本是想向衣熠卖个好儿,好让她在喜悦之余答应下自己与她的婚事,先把两人的订婚之事给办理妥当,这样自己的祖父也不会日日担忧在他去之后,自己该如何在姑娘面前讨生活了。可那天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姑娘就将他给撩拨的怒火滔天,连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都给忘了。 “我那日也没说什么,只说姑娘与我订婚之事……”卢方旭有些错愕的回答道。 “订婚之事?”衣熠冷冷一笑,斜着眼看了一眼卢方旭身后的卢老丈,道:“难道你就没有打着以卢老丈的名义胁迫我就范的意思吗?” 衣熠此话说完,不止卢方旭被惊到了,就连卢老丈也被惊到了。 “姑娘!”卢老丈上前一步,向着衣熠深深揖礼道:“姑娘何出此言?小老儿何德何能,竟会被我这不孝子孙拿去威胁姑娘?以他的性子是决不会做出此事的啊!” “对,对啊!我什么时候以我祖父的名义来威胁姑娘了?”卢方旭也开口为自己叫屈。 “你没有?”衣熠微微挑眉,嘴角扯出一丝轻嘲的意味:“若是你没有,为何我从你的话里话外都听到了这样的讯息?为何在我尚未同意嫁与你,未曾同意与你订婚之时,你竟以我是你未婚妻子的名义称呼于我?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虽然我是有不少地方需要向卢老丈讨教,要向他学习,但你也别忘了,我才是这里正经的主子!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你身后的什么人,只要妄图从我手里夺走我的人,夺走我的权,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对策 衣熠的一席话,不止把卢方旭给震住了,更把卢老丈给震住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从衣熠的身上看到先皇的影子,才会真正意识到,她是主,他是奴。 “姑娘切勿动怒,这都是误会,误会!”卢老丈忙走上前去了摆着双手打哈哈道:“小老儿的这个孙子平日里就有些顽劣,所以经常说错话,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坏意,姑娘就看在小老儿的面上,放过他这一次吧。” 衣熠向卢老丈投去一瞥,以不疾不徐的口吻继续说道:“卢老丈,我敬你是我朝元老,素日里对您的态度一直都是恭敬有加的。可您的公子却三番两次的与我顶撞,挑战我在众人心目当中的地位。而您呢,不说不来制止,反而总是躲在您孙儿的背后看好戏。尤其是您竟然还想着让您的孙儿来娶我?我虽然敬重您的身份,对您的智谋也万分推崇,但对您的做法着实有些不认同之处,倘若您继续如此倚老卖老下去,那我这小院儿,怕是要留不住你了。” “是是……不敢不敢……哎呀,姑娘,这……”卢老丈从一开始的卑躬屈膝,到后面的呐呐无语,也只在衣熠的一句话之中。 “姑娘,您真的冤枉小老儿了,小老儿根本就不曾有过与您争权夺利的打算,而且,小老儿也真的没有授意过旭儿去挑战过您的权威。至于旭儿与您结亲一事,虽然小老儿是乐见其成的,这也是考虑到姑娘您在这邺都城里无依无靠,所见之人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是被姑娘您的美色所吸引来的一群浪荡之人,小老儿也是出于对姑娘的考虑,怕姑娘被宁国的什么人给骗了,这才将旭儿引荐到姑娘的面前,但此事却并非是由小老儿所策划,而是旭儿真的对姑娘您一见钟情了啊!” “一见钟情?”衣熠微微一笑,似乎带了些嘲讽道:“若真是一见钟情,他怎会不顾及我的颜面,当众侮辱与我?若是一见钟情,他又怎会在我提及之前那位女子时,做出一副怒极的模样出来?卢老丈,您还要包庇您这野心勃勃的孙儿吗?” “姑娘……这,我这……”卢老丈一时百口莫辩,他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咄咄逼人的姑娘,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似是心虚似是愤怒的卢方旭,无奈地叹了口气,哭笑道:“罢了,现今小老儿恐怕是说什么都会被姑娘误解,既然如此,小老儿就不再与姑娘分辨这是非对错了,我们祖孙二人就住这前堂的两间房间,做好姑娘的门房,没有姑娘的传唤,我们二人绝对不往姑娘的中堂和后堂内踏进一步!” 卢老丈的退让让衣熠的心里松了口气,别看她自己一副胜券在握,咄咄逼人的模样,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与卢老丈辩驳之时,她的心里是有多么气虚,多么忐忑。 衣熠微微叹气,她自然能看出卢老丈是在故意向她退让,不知是为了他的颜面考虑还是为了她的颜面考虑,但他确实是退让了。 衣熠并没有她之前所想的那般,将卢老丈祖孙两人和其他人隔离开的欣喜若狂,她看着卢方旭搀扶着伛偻着腰板,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卢老丈,心里反而涌现出些些的愧疚来。 但衣熠却什么都没说,她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露出来,在看到卢老丈和卢方旭两人相携着踏进房去,衣熠也转了身,带着那几名被衣熠的决定震惊在原地的婢子和下属们,离开了前堂,走进了同样中堂的大门。 卢方旭躲在衣熠为他们准备的房中,从窗缝里看到了衣熠的离开,忍不住轻啐了口:“哼!晦气!” “旭儿!”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卢老丈听到了卢方旭的这声轻啐,猛地张开了自己的双眼,瞪着卢方旭怒声斥责道:“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祖父!”卢方旭犹自不服道:“刚才您没见吗?那小丫……姑娘适才对我们的态度!她明明知道,您才是能撑起这间小院儿的那个人,此时急需众人的认可和服从,可她仍是义无反顾的将您与他人隔离了起来,她这是什么意思,祖父您还没看出来吗?姑娘她不信任您!” “姑娘对我们的态度如何,那自有姑娘她自己看着来办,倒是你,适才姑娘说你的那些问题,可是确有其事?”卢老丈严肃地看着卢方旭,一双衰败且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 “怎、怎么可能?”卢方旭吞吞吐吐了一下,避开卢老丈探究的神色,侧过头去若无其事的笑道:“祖父,您可别被姑娘给骗过去了,她之前说的那些,我可全都没干过!我认为,姑娘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她自己内心的恐惧——对于您的恐惧。” “姑娘心里如何想我的,这不需你来操心!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心里是如何想姑娘的!你背着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姑娘对你是那么嫌恶?”卢老丈并不听卢方旭的那些猜测,他只想知道,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旭儿与姑娘生了何事,才让姑娘对旭儿,对他这般忌惮。仦說Ф忟網 “祖父!孙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姑娘会嫌恶我,定是因为祖父您深得人心,所以才让姑娘心生忌惮,进而对您孙儿我也……”卢方旭故作委屈,说到一半还垂头拭眼角去了,也不知是真的哭了还是在做戏给卢老丈看。 卢老丈见自己的孙儿落下泪来,还真就差点信了他的话,只是出于对姑娘的忠诚,他还是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疑惑,想到最近自己的这个孙儿所做之事,突然想炸一炸他。 “前几日,你说你身体不舒服,便在红袖招歇了一天,那一天,你可是对姑娘做了什么?”卢老丈故意沉下脸,语带不悦道:“你可不要想着欺瞒我,之前姑娘可是说了不少的细节出来!” 卢方旭听到卢老丈问及此事,心里烦闷的不行,在他的心里,只有上一次言语上的失误才造成了姑娘站在对他们……是对他的不满,而他若想要修复与姑娘的关系,还需要凭借卢老丈的人气和提携才可以做到。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下,终于决定将那天所生的事告诉卢老丈,好让疼自己的祖父为他想个法子。 就在卢方旭将事情讲述之后,他在扭过头来,迎面而来的,却是与卢老丈形影不离的那根拐杖。 “混账!混账才啊!”卢老丈边劈头盖脸的去打卢方旭,边涕泪横流的怒骂道:“你可曾记得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敢于向姑娘求娶也就罢了,我敬你是个勇敢的男子汉!可你站在做的却是什么?你竟然不顾姑娘的名声,强行将她与你绑在一块儿,你这是想要作何?想要强迫姑娘嫁与你吗?” “祖父,祖父你别急,你先听我说!祖父!”卢方旭边在房中逃窜躲避,边开口求饶道:“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不该如此心急,只是祖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卢老丈打的累了,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歇息,他的停手也给了卢方旭喘息的时间,卢方旭抓紧这个时间,再次开口说道:“祖父,其实我并非真的想要娶姑娘为妻,您看,我已经二十有六了,而姑娘也不过才十四,她还不曾及笄!只是我这般心急想要与她订婚,将她定下来的意义为何,您知道吗?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您! 您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有了您,他们才有了现在的局势,您理应得到众人的爱戴,别说迟尉他们了,就是在姑娘面前,您都应该有一定的分量!可是您看,您除了在下人中有了一定的分量,姑娘和迟尉他们,谁真正将您放在眼中了?他们依旧摆着他们那掌权者的姿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连姑娘身边的那个小婢子,对您都不是那般恭敬! 祖父,我不服!我们凭什么?我们费尽心机为姑娘打算筹谋,但姑娘给了我们什么?她只是给我们提供了吃、住,着换做任何一家去做工,都能得到的东西而已。她只是把我们当作了她的门房! 祖父,我记得您之前跟我说,要夺权,我就是这样想的,娶姑娘,也是为了夺权,为了让我们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更顺心,为了让我们得到我们应得的尊重!祖父,您懂吗?” “你、你问我懂不懂?”卢老丈边喘着粗气,边摇着头不可置信道:“你个孽障!我倒想问问你懂不懂!你想要夺姑娘手里的权?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以为你娶了姑娘,姑娘就应该将大权转交到你的手里?你就能得到姑娘的支持?你做梦!姑娘是君,你是奴!这辈子只有她能调遣你的份儿,你休想去摆布姑娘一下!更何况,姑娘她也早就看清了你心里头的那些龌龊打算,你以为,姑娘还能如了你的意? 旭儿啊,你让祖父对你太失望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对策(二) 卢老丈那边如何暂且不论,且说说回到书房的衣熠等人。 在一众人收拾妥当了东西,已经到了午饭之时,青枢做了简单的膳食,在用膳之前来到衣熠的书房,向衣熠揖礼问道:“姑娘,午饭已备好,只是……卢老丈那边要如何准备?是像往常那般将他们叫来一同用膳,还是再给他们开间小灶?” 衣熠正窝在贵妃塌上捧着一本书看,听到青枢的问话后,手下漫不经心地翻过了一页,隔了许久,她才开口道:“令开一灶吧,想必他们现在也没有与我共同用膳的想法,还有青枢,你给卢老丈多切盘肉,再给他多烫壶酒,一齐备好了送过去。” 青枢听到衣熠的吩咐后,躬身揖礼道:“是,姑娘。”而后,轻轻的退了下去。 玉瑶陪在衣熠的身边,听到衣熠的这个额外的吩咐后,有些不解的向衣熠问道:“姑娘,卢老丈祖孙那么对待您,您怎么还要青枢姐姐为他们准备那么好的膳食?要婢子说啊,不给他们膳食才好呢!” 衣熠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可不能说的太过绝对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卢老丈替卢公子向我提亲,所以卢公子对我的这些小绊子自然都应是由卢老丈授意的,可细细想来,卢老丈除了在卢公子与我的亲事上使过劲儿外,其他的地方,他还真没怎么参与,只凭着卢公子的那些恶心人的小伎俩,是根本就没办法针对到我的。特别是今日,我在指责卢公子时,卢老丈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那时我便知道了卢老丈可能真的不知情。” “既然姑娘您说卢老丈并不知情,那为何姑娘最后还是要指责卢老丈?”玉瑶听了之后更是不解。 “卢公子最近的嚣张跋扈起因是哪儿啊?”衣熠不答反问道。 “起因?”玉瑶眨了眨眼,想了想不确定道:“是……因为卢老丈?” “不错。”衣熠点头,欣赏的看了眼玉瑶道:“就是因为卢老丈!卢老丈熟识官场是没错,我们需要他也没错,可错就错在他不会收敛,因为他的不会收敛,所以让青枢她们对他很是信服,甚至让迟哥哥也对他心生敬佩,若他只是一个人或者他身边带的那个人也如他一样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我自然可以容忍,但他的身边却带了一个很有野心的卢方旭,这样一来,卢老丈在周围这些人心中的名气,却给我带来了隐患。所以,我要在敲打卢方旭的同时,也要借机敲打敲打卢老丈了。” 玉瑶听到衣熠这番深谋远虑之后,已经被震惊在了当地。 “姑娘,婢子把您嘱咐过的东西都给卢老丈他们送过去了,您的膳食婢子也都摆好了,咱们这就去用膳吧?”青枢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向着衣熠揖礼之后,笑着说道。 “先等一等,你给卢老丈送饭之时,可曾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衣熠开口问道。 “姑娘不说,婢子还差点忘了跟姑娘说,婢子去送膳食的时候,正巧看了场好戏。”青枢想到之前所见的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戏?什么好戏?”衣熠看到青枢这乐不可支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 “婢子亲眼看到,卢公子被卢老丈拿着拐杖撵的满屋在跑,只是看卢老丈的样子,似乎很是生气。”青枢想了想后,笑着开口道。 “玉瑶你瞧,让我说中了吧!”衣熠笑着睨了一眼玉瑶,也让玉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嗯?哦!好好好……”玉瑶被衣熠的问话从她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听到衣熠的问话后,才胡乱的应了两句。 衣熠也不以为意,只是挑了挑眉。 “好,那我们先去用膳,待用过膳后再考虑其他。”衣熠也点了点头,将手边的书册搁在一旁,站起身来笑道。 午膳的饭食虽然简单,但每个人吃的都心满意足,他们对未来的日子也都抱有很好的期望,若照这么下去,他们能站在阳光下的日子也应该不远了吧。 用罢午膳,衣熠便将迟尉叫到了书房,打算与他说说书童之事。 “迟哥哥,你可知道前日在红袖招生的事?”衣熠开口问道。 “姑娘说的,可是吕家公子亲自带人上红袖招讨要书童之事?”迟尉半是迟疑的问道。 “不错,就是这件事。”衣熠点了点头,承认道:“吕家站在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不知晓,但我直觉吕家的这个讨要书童之举有些蹊跷,总觉得如果将书童交给他带走,恐怕我们就要遭殃了。” “遭殃?”迟尉皱了皱眉。道:“难道这书童知晓我们的秘密?” “他不知道。”衣熠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是有什么证据才说吕家有蹊跷,而是我感觉吕家在这个时候讨要书童之举,直觉不对罢了。”衣熠皱了皱眉,道。 “不对?何以见得?”迟尉疑惑道。 “迟哥哥您想,我才找过李春柔说过书童的事,她也才开始答应我们的条件,帮我做事,可也在这一天,吕庆泉带人来到了红袖招寻衅,口口声声要讨回书童,还对我们之前与马公子的那场赌局决口否认掉了!” “看来,他对书童可是势在必得啊!”迟尉眯了眯眼,道:“吕庆泉,不,是吕闫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们对吕闫竑的所知实在是太少,所以也不必深思吕闫竑想要做什么,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我们且等着。只是他对书童的意图,我们必须要阻止掉,不止是为了防止吕闫竑的鬼把戏,还要为我们日后的打算做准备。”衣熠倒了杯茶,推至迟尉的手边,笑道。 “那姑娘想要如何?”迟尉想了想,有些犯难道:“若是吕闫竑真的向我们开口讨要,我们能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这件事情,吕闫竑是不会直接表露出是自己想要书童的,他将吕庆泉派出来,是想将自己摘出去的同时,也给我们施加压力,他想让我们看在吕庆泉是他吕闫竑儿子的份上,听吕庆泉的话,说白了,就是想要让我们出于对吕闫竑的忌惮,而归还书童罢了。但他不出面,并不代表我们就可掉以轻心了,他现在不参与进来,并不代表他见我们拒不归还以后,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上门来要人,所以我们也要在这之前做好准备。”衣熠说到这,微微嗤笑了下,继续道:“而且,我也从书童那里听说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并未与吕闫竑签订过什么卖身契,所以我就想,我们可以抢在他们要人之前,先与书童签订卖身契,这样一来,就算是日后吕闫竑见吕庆泉讨要不来,想要亲自插手,那他也失了先机,为时已晚了。” 迟尉边听边点头,却在衣熠讲完之后,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可是,书童是良家子,我们想要书童的卖身契,那就得去廷尉府去寻廷尉正去做记录,可说到廷尉府,那可是吕闫竑的地盘,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在他神不知鬼不觉中签订下书童的卖身契呢?” “说到这个卖身契,也确实是个麻烦,我们熟识,又肯帮助我们的人,也就只有宋何一人,可宋何虽然是廷尉府的廷尉正,但现在却常居肖府,已经不怎么管廷尉府里的事了,若我们去找他办理此事,我担心他就算是有心相帮,也是有心无力。”衣熠暗叹一声,很是无奈道。 “我记得,上次您去廷尉府办理宅院买卖之事时,遇到过一位很不错的廷尉正,我记得那个人是叫……简、简钰?姑娘您觉得,这个简钰是否可以为我所用?”迟尉皱着眉在书房内走了两圈后,突然想到了简钰的这个人。 “简钰?”衣熠边思索着,边向迟尉道:“简钰此人为人是不错,只是我们还不曾与他深交,不知此人的底细,而且我们与他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我也说不好他会不会为我所用。” “若是我们可以收复此人,那书童的卖身契一事便好办了许多。”迟尉遗憾地叹了口气。 “迟哥哥可是想利用他来办理书童的卖身契一事?”衣熠担忧地说道:“可一旦那么做,简钰他定会被吕闫竑盯上,我们也会被吕闫竑又记下一笔来。” “姑娘放心,我怎么可能傻到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事呢?别忘了,我们还有宋何,宋大人。”迟尉意味深长的笑道,“而且,书童的卖身契一事也不是我们主动去做的,而是有人故意将书童的卖身契递到我们的手上的。” “有人?”衣熠皱起了眉,疑惑地问了一句,而后突然恍然道:“你说的这个‘有人’难道指的是宋何?不,吕闫竑不是笨蛋,若是宋何一人,并不能让吕闫竑信服,他照样还是会将这笔帐算在我们的头上,可若不是宋何,那难道是……宋何身后之人——肖相?” 第一百四十四章、策略 迟尉并未曾说话,但他的一双星眸里却闪过一道精光。 衣熠与迟尉相识多年,自然对他们彼此很是熟悉,所以在看过迟尉的神色之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好,我知道了。”衣熠点了点头,写了一张纸条后,便将青枢叫了进来。 “你去将这封信偷偷送到住在肖府的宋何手上,若是见不到宋何的话,也可以送到叶飞飏的手上,让他务必将此信送到宋何的手上。”衣熠说完正事之后,又殷切嘱咐道:“但你要切记,万万不可叫人现你,尤其是肖府的人。” “是,姑娘。”青枢拿了信后,不敢耽误,匆忙揖礼之后,便向外疾步走去。 “姑娘这是想先找宋何吗?”迟尉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没错。”衣熠点了点头,“宋何是无论如何也会站到我们这边的人,若是在之后查明简钰并非是我等可用之人,那宋何就要独自去办理此事了。” 迟尉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认同了衣熠的决定,又问道:“那姑娘又要何时去找简钰呢?” “明日。”衣熠笑了笑,而后站起身来,将空了的茶壶递给了她身后的玉瑶,道:“明日可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但愿简钰能如我们所愿,真的可以为我所用,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也要想办法,尽量不让他变成我们的阻力之一吧。” 迟尉听闻后,也在微微一叹之后,站起了身,笑道:“既然姑娘一会儿有客来访,我就不再多做叨扰了,卑职告辞。” 衣熠点了点头,待迟尉起身离去之后,又嘱咐玉瑶将茶具和茶点换上新的,而她自己,却又躲到一旁拾起她之前看的书册,再次细细品读起来。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三个时辰过去了,玉瑶准备的茶水也换了一壶又一壶,直到等到月上柳梢,等到连迟尉都开始迟疑起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熟悉身影才偷偷来到了衣熠的宅院门前。 黑衣人在衣熠的宅院外面徘徊了一阵儿,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轻轻推开了衣熠的宅院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衣熠正侧躺在贵妃塌上就着烛光看书册,正入神间,青枢却突然闯了进来,俯在衣熠的耳边,轻声道:“姑娘,他来了。” 衣熠一双圆眼眯了眯,眼睛里流转的神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极是流光溢彩,“叫他进来。” “是。”青枢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衣熠也大致梳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款步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一旁的玉瑶也极有眼色,轻手轻脚的重新泡了壶茶端到了桌子上,而就在此时,那名一身黑衣的熟悉身影也走了进来。 黑衣人走到会客室的正中,先向着衣熠躬身揖礼,嘴里恭敬道:“女公子。” “宋大人快快请起。”衣熠忙起身扶住宋何,笑道:“宋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唉!”宋何被衣熠扶起来,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一拜,不止是为了感谢女公子将我和叶飞飏自廷尉府的监禁里解救出来,还是为了我之后的这一请求。” “请求?”衣熠好奇道:“宋大人有事直说便是,何谈请求之语?” “女公子,现在这邺都城内的情势您也看到了,几乎是一日一变啊!我之前还为从廷尉府中逃脱出去而心生庆幸,可现在,我却恨不得再次回到在廷尉府被监禁的那段时日中去!” 宋何深深叹息,又是沮丧又是无奈:“之前我认为投效于肖相,我和叶飞飏的生命便可无忧了,可现在他们的情况正巧掉转过来,肖相之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失意!虽然有陛下的旨意在前,李大人不敢对我们痛下杀手,可我眼看着李大人的势力越来越大,肖相的势力越来越小,我这心里就没有一刻是不在担忧的。 最近的这段时日,李大人对我们暗地里的动作越频繁,肖相应付的也越加吃力起来,而最近一段时日,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莫名势力也开始针对肖相,这让肖相更是疲于应对,对我们来说,这无疑不是雪上加霜啊! 依我看啊,这肖相也应付不了多久了,可肖相若真被李大人和那股莫名的势力联合起来打垮的话,我和叶飞飏我们这背叛李盛博的,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啊! 所以我请求姑娘,您能不能求求您身后的那位大人,让他出手保一保我们?小老儿,小老儿求您了!” 宋何说着,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握着衣熠的手腕苦苦哀求。 衣熠被宋何的这一举动给吓到了,呆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玉瑶上前一步,分开了她们两人。 “宋大人,您别担心,我家大人对现在的局面心中有数,也早就做了打算,您放心,只要您和叶公子听从我们的,自然不会有事。”衣熠笑得云淡风轻,可谁知她的心里也是带着忐忑和不安的。 “如此,那宋某就先行谢过女公子和女公子身后的那位大人了。”宋何听了衣熠的保证,心里略微放松了下来,这才肯与衣熠说起正事来。 “女公子今日特意令人给我送信,邀我入府一聚,不知是有何吩咐?”宋何小心翼翼地问道。尐説φ呅蛧 “吩咐倒是谈不上,”衣熠笑着给宋何斟了杯茶,推送至宋何的面前,笑道:“只是要宋大人帮我做件事。” “女公子请说。”宋何双手捧过茶盏,略略垂向衣熠施礼后,语带恭敬地说道。 “您知道吕闫竑,吕大人吗?”衣熠想了想,决定先向宋何打探下这位吕大人。 “自然知道。”宋何回答的很快,“他是肖相的左膀右臂,深得肖相的信任。小老儿在肖相的府中经常能看到吕大人。” “那你在肖府的这段时日,可曾觉这吕大人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之处?”衣熠追问道。 “不对之处?”宋何仔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道:“不曾觉,他就如同以往那般,只是不知他最近是在为肖相担忧还是有什么烦忧之事,看起来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神思不属?”衣熠挑了挑眉,问道:“他是何时开始神思不属的?” “得有五六日了吧,小老儿记得,他是有一日在随肖相入宫回来之后,就开始这样了。”宋何如实答道,在看到衣熠一副凝重的表情之后,又小心地开口问道:“女公子,莫非这吕大人出了什么事?” 衣熠摇了摇头,道:“他出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但我怀疑他现在对肖相已经不是之前那般忠诚了。” “不忠诚?”宋何皱起了眉头,大惊失色道:“难道是……是李盛博他……?” “不清楚。”衣熠叹了口气道:“我这边还没有查明,他是忠是奸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时日还短,他若有鬼,那迟早都会露出来。只是现在我有一事,需要你去廷尉府帮我跑一趟。” “廷尉府?”宋何面现犹豫,“女公子不知,小老儿现在虽是廷尉正的身份,但小老儿……” “我知道。”衣熠直接打断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您帮我做个良家子卖身为奴的记录。” “只是做个记录?”宋何很是不解道:“这个是不难,换做任何一个廷尉正都能办的了,女公子又为何要偏偏找上我?” “因为,我要与之签订卖身契之人,就是吕闫竑想要从我这里夺走的人。” “夺走?谁?”宋何免不了好奇的问道。 “我这里的一个书童。” “一个下人?”宋何不解,“吕闫竑为何会要一个下人?”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但叶公子是知道一部分的,您回去后大可问问他,这个下人的真实身份。只是现在,我需要您去偷偷地办理这个书童的卖身契,倘若您被现了,也决不可说是我让您去做的,而是要说这件事是肖相要求你去做的!” “推到肖相的身上?”宋何听到这儿,又开始犹豫了:“女公子,您也知道,这吕闫竑是肖相的左膀右臂,每日都与肖相同进同出,若是我将此事诬陷到肖相的头上,他再与肖相一说,恐怕我就……” “宋大人您大可放心。”衣熠柔声宽慰道:“吕闫竑他决不会与肖相谈及此事,之前他来向我讨要书童之时,就指派了他的大公子前来,而且吕庆泉还将吕闫竑摘了出去,这就证明了吕闫竑他根本不想让人察觉这是他想要的人,由此也可见,吕闫竑说不准就在背着肖相做什么鬼把戏。所以他知道是您做的之时,就会想到是否是肖相属意您这么做的,即便他心里存有疑虑,他也决不会向肖相开口问询此事的。所以,您大可去做,他绝不敢阻拦您的。” 衣熠的一席分析,终于说服了宋何,他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急忙向衣熠揖礼道:“那好,女公子,那小老儿就等您的命令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必须要回去了,若是回去的太晚,说不准就会受到肖相他们的怀疑,所以,小老儿就此告辞,女公子请留步。” 第一百四十五章、考验 翌日一早,衣熠便早早地起了床,在用过膳后,写了封书信,特意让玉瑶送去了廷尉府。 而后,衣熠便去了书房,静静看书去了,直到玉瑶回来后,衣熠才叫了她去书房侍候。 “给了?”衣熠头也不抬,淡淡地问道。 “是,姑娘。婢子亲自送到了简大人的手里。”玉瑶静静地侍立在衣熠的身后,边为衣熠轻柔地捶腿,边轻声回答道。 “有没有让别人看到?”衣熠被玉瑶锤腿锤的舒服,喟叹一声后,轻声追问道。 “没……没有。”玉瑶闻言,捶腿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才轻声回答道。 衣熠心存疑惑,她直起身来,直视着玉瑶问道:“真的没有?” 玉瑶咬了咬嘴唇,终于坦诚道:“姑娘,其实,其实婢子在廷尉府确实被一个人认出来了。” “谁?”衣熠蹙了蹙眉,沉声问道。 “是之前的那位名为老五的捕吏。”玉瑶坦诚道:“婢子本是躲在一群进廷尉府大牢探亲的贫民中,一路都躲着衙役捕吏在走,可不想却在通往简大人的道口处,不小心撞见了那个名为老五的捕吏,被他抓了个正着。” 玉瑶很是沮丧,垂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他都与你说了什么?”衣熠有些着急。 “倒是没说什么。”玉瑶摇了摇头,道:“只是那个捕吏在问了婢子为什么来这儿,来这儿做什么之后,便放婢子离开了。” “你又是如何回答的?”衣熠追问道。 “婢子与那个叫老五的捕吏说,到廷尉府是因为上次姑娘与简大人签的那个房契有些遗漏之处,所以姑娘您让婢子再来找简大人说下,那叫老五的捕吏本来对婢子还有些防备,可在听到婢子提到这位简大人之后,他便直接放了婢子离开,婢子觉得,这个叫老五的捕吏,可能是简大人的人。”玉瑶边阐述她在廷尉府的事情,边分析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这个叫老五的捕吏,该真有点简钰人的意思。”衣熠点了点头,也有些赞同玉瑶的话,“那,你将信送给简大人之后,他可有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玉瑶也有些纳闷道:“他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而后便将姑娘的这封信给烧了,在之后就让婢子回来了,婢子也没弄清楚简大人他这是同意去了,还是没同意去啊?” 衣熠眼珠儿转了转,而后突然掩嘴一笑,道:“当然是要来了。” “要来?”玉瑶有些惊奇道:“姑娘,您是怎么得知简大人是要来的啊?” “他看了我写的信之后,第一反应不是问你我为何要请他想见,反而是将此信烧掉,那便证明他知晓我为何让你去送信的深意了。”衣熠给玉瑶解惑道:“我没有亲自去给他送这封信,也没有随便找个人去送这封信,而是让你,一个他曾见过的,是我的贴身婢子的你去偷偷的给他送了这封信,那便说明,我想与他讲的这件事是极为隐秘的,是不可告诉任何人的事。 简钰这个人,外人都评价他,说他是名君子,既然是君子,就应像他之前所做那般,在明知道了我要讲的这件事是需要他保密的,那他自然就不会留下我的什么把柄,也不会直接问你我寻他一聚究竟是为何事。所以他烧了信,又什么都没有说。 直接让你回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他不知道我偷偷的寻他,是为了何事,自然要有所保留,待见到我,听到我说过的事后,他才会有个论断,也不会与你做出任何承诺,所以他就直接让你离开了。 综上所述,我敢断定,他是一定会赴约的。” 玉瑶被衣熠的话绕的晕晕的,有些似懂非懂,但最后一句她倒是听懂了,便故作老成的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就最好了!只是姑娘,您约简大人是在何时啊?也好让婢子早些做准备。” “不急,过了午时吧。”衣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又斜躺在贵妃榻上,任由玉瑶继续垂起腿来。 吃过了午饭后,衣熠才重新梳妆,换了身素雅的曲裾裙后,才施施然地踏上了前往与简钰约定好的茶肆的马车上。小說中文網 衣熠等人到了茶肆之后,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简钰才来到茶肆。 “简大人。”衣熠忙起身相迎。 “女公子。”简钰也躬身回礼。 “简大人快坐。”衣熠伸手微举,笑颜相请道。 “女公子也请。”简钰同样客气道。 衣熠微微点头,又侧头微微示意玉瑶,让她将自己备好的茶端上来。 “简大人,自上次一别,我们已有多日不见了。现今我的宅子也已建好,这才有时间抽出空来与简大人出来喝喝茶,聊聊天。”衣熠亲自捧着茶壶,向简钰的茶盏里倒了一杯茶,而后笑着说道。 “呵呵。”简钰没有拒绝衣熠为他倒的这杯茶,端起来品了一口,赞道:“女公子的茶果然是好茶,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简大人客气了。”衣熠笑着摇了摇头,谦虚道:“我这茶都是些茶行里可买到的普通茶叶,哪有简大人说的如此优质?” “茶好不好,不在乎价值多少,只有真正入口之后,才会品的出来。这就如同人一样,初看是好的,可她就未必是真的好,这得与之接触之后,才能真正分辨出来是好或不好。”简钰同样笑着回答道,但是话里话外的含义,却让衣熠听了个清楚明白。 “简大人,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您这结论未免下的太早了。”衣熠神色不变,依旧挂着一张笑脸:“我们先不论这人的好与坏,小女子找简大人前来,只是有些问题没有想明白。” “问题?”简钰挑了挑眉,道:“说来听听。” “不知简大人对现在邺都城内的形势怎么看?”衣熠颇有深意地笑着问道。 “城内的形势?”简钰眨了眨眼,突地笑了起来,“我之前只以为女公子是有些聪明劲儿,没想到女公子的胸怀竟然如此之大,装的竟然是这整个邺都城。” “简大人,我们不是只谈小女子这问题,不谈其他了吗?”衣熠将话题岔了开,笑道:“只是简大人这般在意,那小女子也只好明说了。小女子只是平民百姓一枚,每日想的都是些柴米油盐,填饱我这一大家子的肚子而已,至于我为何要对邺都城感兴趣,也不过是因为我的红袖招。因为现在邺都城内的险峻形势,我这刚开业的红袖招就遭了殃,我这小家小业的,实在是经不住这么日复一日的赔本买卖,所以我才会如此在意邺都城的形势,只是想知道我这红袖招何时才能不再赔钱而已。” 简钰听到衣熠的解释,脸上并没有被说动的表情,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城内的形势,我也实在是不好说。若说到你这红袖招,也不过刮蹭到了这场大人们斗争中的风暴罢了,不过这场风暴必不会长久,你只要静心等候,自然会等到不赔钱的那一天,只是这个时间也实在是不确定,但女公子若是真的挺不下去了,那我也劝女公子早日卖掉这红袖招吧。” “简大人刚才说,这城中有大人们的争斗,不知是哪几位大人呢?”衣熠追问道。 “这个嘛……”简钰笑了笑,垂啜了口茶水,道:“女公子,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简大人,您越是不说,小女子就越是好奇。”衣熠端起茶壶,给空了杯的简钰又斟了杯茶水,“简大人,其实我都知道,这斗法的大人,其中就有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大人吧?” 简钰的手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轻声笑道:“女公子倒很是敏锐啊!由此可见,你这并非只是自保,而是深陷其中了吧?” 衣熠也为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小女子有没有牵涉其中,简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只是小女子在这风暴之中,心有难安,想寻几位能人异士共度难关,不知……” “等等。”简钰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衣熠的话,面带严肃道:“女公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身后之人的意思?” “简大人您说呢?”衣熠反问道。 简钰仔细地盯着衣熠看了一会儿,而后,他才扯出了一丝笑容,问道:“为何是我?” “简大人,您觉得呢?”衣熠依旧不直接回答简钰的问话。 “那位大人,是肖还是李?抑或是……钟?”简钰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衣熠挑了挑眉,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简钰,简大人,竟然知道这么多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看起来他也并非真的如同她所见那般无欲无求。 “简大人,看来您也知道的不少嘛!”衣熠笑了笑,开口调侃了句。 第一百四十六章、行动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廷尉府里的一员廷尉正,就算是不参与这场斗法,也要多多注意,免得在一个不小心下被卷了进去。所以这段时日以来,我也很是小心谨慎,结果,却还是被女公子你给抓到了。”简钰苦笑一声,道:“不过,我也对此多有准备,你们若想将我拖进这场风暴中,那我也不会对你们客气。” “简大人,您说的太严重了。”衣熠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女子并非是想强行将您拖进这场风暴当中,让您成为谁的棋子。小女子反而是想给您个机会。” “机会?”简钰有些好笑,道:“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机会?” “我知道,您今年二十有四,在这廷尉正一职上,也待了差不多有五六年的时光。按照您的资历和政绩,您早该往上再进一步了,可为何这么多年下来,您还是一名廷尉正?”衣熠反问道:“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吗?” “呵!”简钰听到衣熠的这个问题,他不由轻轻嗤笑一声,只觉得衣熠的这番话实在是难听到极点,甚至难听的有些刺耳了。 “有可能是因为我做的还不够好……”简钰搁在桌下的手慢慢收紧,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简大人,您不觉得您这借口也未免……”衣熠笑了笑,但在看到简钰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时,也住了嘴,反倒说起另一件事来。 “简大人,您还记得曾经被软禁在廷尉府里的宋何宋大人和他手下的第一谋事——叶飞飏,叶公子吗?” “他们俩?”简钰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眼睛里露出些许鄙夷之色,冷哼道:“我自然知道。宋大人之前是李大人的人,只是在他主子危难之时,果断抛弃了他的主子,转投另一个主子的怀抱了,只是他永远都没有想到,他之前的主子竟然还翻了身,将他后认的主子给打的无还手之力。怎么?他现在又想回到他之前的主子身边了?” “事情还没到绝对,简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下了定论了?”衣熠委婉地提醒道:“说不准他还能再次翻身呢。” “女公子就对那个人如此有信心?看来女公子是那个人的人了。”简钰笑了笑,道:“我对他们真正谁赢谁输没有兴趣,所以女公子也不必对我多加试探。” “小女子这次邀请简大人来此,不是为了与您辩证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想要知道,凭借小女子,是否有与简大人一同共事的可能?”衣熠试探地问道。 “共事……呵!”简钰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盏,仔细看着茶盏里面亮光的茶水,冷冷嗤笑。 “简大人先不要急着拒绝。”衣熠依旧笑着摇了摇头,道:“您在廷尉正的位置坐了这么久,不止不得您的上官看重,就是廷尉府的某些衙役捕吏,也对您不是那么恭敬,以您在廷尉府内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之前的宋何,宋大人。您就真的甘心这么一辈子下去吗?” 简钰咬了咬牙,还不等说什么,衣熠又再次开了口:“简大人,您不要以为,您所见到的仅仅是一场不同势力间的斗法,它还是一场新老官员交替的分界岭,您躲了,或许这场风暴之后,您还是您,还是现在的这副模样,也或者,您没有成功避开这场风暴,被迫成了某某人的棋子,在这场风暴中成了身先士卒的那一位。但倘若您不躲,那以现在的这个多事之秋,不正是能让您打一个翻身仗的好机会吗? 简大人,你我虽然接触不躲多,但我却从这短短的几面之间,看出了您并非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您更是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智者,如您这般的人物。难道就甘心窝在这小小的廷尉府内,做一个管理杂事的廷尉正吗?难道您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从您的手边白白溜走吗?” 衣熠的一席话,让简钰陷入沉思之中,他久久不语,只沉默地坐在那儿。 衣熠也因为自己个人的原因,所以她很是希望简钰可以听进去自己的谏言,若是她能在此时收服下了简钰为她办事,那不止书童办理卖身契的事会变得容易许多,就连她日日筹谋的那个大计,也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衣熠陪在简钰的身边,看着他的不说不问,知道他的心里很是纠结,所以也不去开口劝他,只耐心的等着他的结果。 “女公子,您真的是肖相的人?” 许久之后,衣熠都已经将茶水换了三四壶之后,她才终于等到了简钰的回答。 “简大人,实不相瞒,小女子现在确实是肖相的人。”衣熠想了想,笑着回答道。 “现在?”简钰敏感地听出了衣熠话语中的不对劲,蹙眉看向了她。 “不错,现在。”衣熠点了点头,道:“小女子之前就说过了,决不会让您去做任何人的棋子,同理,小女子也决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而在这场风暴之中,若不想做棋子,那就只有做那下棋的人,小女子就想做这样的人。”衣熠笑得意味深长,很是自信。 “你?想做下棋的人?”简钰静静地看了衣熠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道:“女公子,您可别忘了,想要做下棋之人,那您的手里就一定要有本钱,而您现在手里的本钱,可都是您身后的那个人赐予您的。更何况,我会臣服于您,不也是因为您身后站着的那位大人吗。” “简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衣熠神色不变,依旧笑道:“我现在是没什么本钱,只能依靠那位大人,可现在已经不同了,我不是有您了吗?” “我?”简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女公子,看来您并非是想替您身后的那位大人寻觅良将,而是想要替您自己寻得良将啊!难道你就不怕,我会将此事告知那位大人吗?” “您不会的。”衣熠笃定道:“小女子虽然没什么才学,但小女子也能看得出来,您也是不甘于只是做名棋子,若您想要自断后路,那您大可去那位大人那里,将我的谋算告诉他,但是,您能不能见到那位大人,见到那位大人之后,他又会不会信服于你,这就不好说了。” 简钰的眼神突地晦暗下来,他顿了顿后,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好,我可以答应女公子,只是,还望女公子切记,我是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的!” “简大人您放心,小女子既然答应了此事,那自然是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只是您也要答应小女子,此事切不可与任何人说。”衣熠微微一笑,确认了自己与简钰之间的合作。 “简大人,既然我们已经登上了一条船,那我们之间就是自己人了。”衣熠铺垫了句,而后才将她此来的目的说出口:“我有件小事,需要李大人帮个忙。” “要我帮忙?”简钰不可置信道:“您的身后既然有那位大人撑腰,还需要我去帮你做什么?” “事情倒是不难办,只是需要简大人将宋大人搁置在他办公之处的印绶偷偷带出来,其他就不麻烦简大人出手了。”衣熠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偷一名廷尉正的印绶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一般。 “女公子,您要宋何的印绶是有何用?”简钰狐疑道:“宋何如今都已归顺肖相了,您所有要求,他自然应该出手相助的,况且,那本就宋大人的印绶,他自然是可以将它取走的,又何需我的帮忙?” “因为有人,不想要宋何将这印绶从廷尉府里取出去。”衣熠神秘一笑,轻声说道。 “呵!那人是有多大的本事?他可知道,廷尉卿吕大人可是肖相的人,若肖相有要求,吕大人怎会不从?别说是让宋大人去廷尉府取回他的印绶,便是让让宋大人再多取几个别人的印绶,也自是可行的。”简钰摇了摇头,全然不信道。 “怎么,简大人是不信小女子了?”衣熠微微侧头,似笑非笑道。 “并非是不信女公子,只是女公子的这个借口也未免……”简钰掩嘴清咳,略带尴尬。 “罢了,此事告诉您也无妨,反正不过多久,您自然会知道一切的。”衣熠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吕大人之前是肖相的左膀右臂,可最近,简大人就没察觉出来,吕大人与以前有了些变化吗?” “变化?”简钰经衣熠的提醒后,细细思量起来。他之前为了能躲开这场肖李之争,也在各官员之间的关系上费了不少的功夫,特别是对吕闫竑这个廷尉府的廷尉卿,更是关注,所以在他略微考虑之后,还真让他察觉出来那么一些些不对来。 “女公子是说,这吕大人他……”简钰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嘘——!”衣熠急忙制止住他后面的话,隐晦的点了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只是这件事那位大人还不知道,所以你也万万不可将其说出来,免得遭了他人的暗算。” 第一百四十七章、失误 “……是,我知道。”简钰被衣熠的话给吓得冒了一头的冷汗,顿了一顿之后,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那这么说,日后廷尉府恐怕也太平不了多久了。”简钰有些伤感,他暗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廷尉府一直就没有太平过的时候。”衣熠嗤笑了一下,道:“自李盛博对肖相做小动作的时候,廷尉府就被卷入其中了。”尛說Φ紋網 “不是的。”简钰反驳道:“虽然廷尉府看起来一早就被卷入了肖李之争,可事实上,除了宋何、叶飞飏这两人,其他人都在吕大人的控制之下并无什么变化,就连后来宋何他们得势,外人来贺时,我们廷尉府的人也没有多做动摇,始终都是站在肖相爷这边的。可如今,吕大人若是起了别的心思,那廷尉府里恐怕就要乱起来了。” 简钰说着,又担忧道:“其他的倒是无所谓,只是我有个兄弟,现在是廷尉府中的捕吏,他心性直爽,为人又极重义气,我怕日后吕大人……他的事暴露之后,我这位兄弟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让吕大人……心生厌烦。” “简大人说的这位兄弟,可是廷尉府中,被称为老五的那名捕吏?”衣熠带着猜测的问了句。 “……不错,正是他。他叫周俭,家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称他为老五。”简钰点了点头,应道。 “若我没有记错,上次我来廷尉府时,这个老……哦,周俭还与简大人不是很熟悉,怎么这么快就与简大人称兄道弟起来了?”衣熠很是好奇。 “之前我是对此人无甚印象,可是自女公子那次来寻簪钗之后,我又与周俭见了几次,觉他人确实不错,于是便与他结为了异姓兄弟。”简钰说到这位周俭,脸上也露出些许的赞赏之色。 “简大人对这周俭倒很是推崇啊。”衣熠笑眯眯地暗中打探道:“可不知他做事如何?” “他很有办案能力,只是平日为人太过正直,在廷尉府里结交了不少人,却也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即便他再是有能力,也只能止步于捕吏使这一职了。”说到周俭这个人,简钰便好似变了个人般,唉声叹气,好不惋惜。 “既然简大人也为此人惋惜,那何不将他收归麾下,与你我共同图谋大计?”衣熠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将他也牵扯进来?”简钰瞪大了眼睛,断然拒绝道:“不可不可!周兄为人与你我不同,若是贸然将他牵扯进来,未必是帮了他,很有可能是害了他啊!” 衣熠见简钰如此反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她也不想为一个还不曾了解的人就与简钰弄得不愉快,若是因此将简钰惹怒不肯与她合作了,那她就真是赔大了。 “既然简大人如此说了,那便罢了吧。”衣熠笑了笑,又道:“只是今日我与简大人所说之事,还望简大人尽快准备。” 简钰也是聪明人,他见衣熠做了退步,自然也不会再纠缠不休,听闻衣熠的话后,也面露肃然之色:“女公子但请放心,我自不会相忘。只是,不知女公子何时要这枚印绶?” “自然是越快越好。”衣熠道:“我们现在便要与他抢先一步,多做些安排才是。否则被他抢到先机,说不准日后被牵着鼻子走的,就是我们了。” 简钰了然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好,那我这次回去后,便着手准备,待我取得印绶后,便着人给女公子捎过信儿去,女公子且在房中精心等候便是。” 衣熠听后,点了点头,两人再客套一番后,衣熠便与简钰告辞,登上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 “姑娘,您与那个简钰简大人,谈得如何了?”迟尉见衣熠回来了,急忙来到衣熠的会客厅问询。 “尚好。”衣熠轻抚着眉心道:“简钰是个有抱负的人,他在廷尉正一职被困了这许多年,早就想更进一步了,只是他空有抱负,却无靠山,被我一试便试出了个通透。所以,我便用他最期望的权势,引诱他与我们合作,他已经答应了。” “他只是为了一点莫须有的权势就答应了姑娘?”迟尉有些猜忌道:“以我对此人的分析来看,他应该不是这种人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诈?” “有诈?”衣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信这里面会有诈,如果当时你也在场的话,自然会相信我所说。简钰的神情,并非作伪,他是被排挤的够久了,急需一个可以让他施展抱负的出口,而我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出口。” 迟尉听了衣熠的解释后,也微微点头,道:“姑娘在看人这方面从未有过失手,所以您若说他是可用之人,那他就是可用之人,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衣熠本还有些高兴的笑颜在听到迟尉的这句话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神情又逐渐低落了下去。 “咳咳!”迟尉在说完之前的那句话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忙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对了,姑娘,那简钰简大人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他……他离开时就与我说过,他会尽快开始,让我们稍安勿躁,待他拿到手之后自会与我们联系。”衣熠被迟尉的这个问题引来了心思,不再沉迷之前的那些回忆里了,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好看起来。 “等他联系?”迟尉皱了皱眉,问道:“姑娘,若是他在行动时,不小心被吕闫竑的人给抓住了,那该怎么办?” “应该不能。”衣熠摇了摇头,道:“吕闫竑现在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书童和城内的局势上,哪还有闲心去管廷尉府里的那些小老鼠?” “虽然姑娘您说的也是没错,但吕闫竑不去关注廷尉府,不代表他不去关注您啊!若是他看到了简钰大人与姑娘一同喝茶,那会不会……”迟尉压低了声音,皱眉问道。 “……这也有可能。”衣熠站起身,有些心慌的在房内转圈圈,埋怨自己道:“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 “姑娘,您也别急,卑职说的也不过是一种猜测,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姑娘您被吕闫竑给盯上了啊!所以,姑娘您先切勿担忧,待卑职使人去查探一番后再说。”迟尉见自己的话吓到了衣熠,忙改口道。 “对对,迟哥哥,你现在就去查查,吕闫竑究竟有没有盯住我们,若是有的话,那就……”衣熠说到这儿,以手在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个手势。 迟尉会意,在点了点头后,疾步走了出去。 “姑娘,只是为了个书童,我们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吧?”玉瑶站在衣熠的身后,看着衣熠犯愁,忍不住开口说道:“若是吕闫竑非来要书童,我们大可将肖夫人请出来,让他们两人去抢夺好了,反正吕闫竑终归是要与肖相有此一战的,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罢了,姑娘现在为这书童这般打算又是何必呢?” “哼!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衣熠疲惫地倚在椅子上,无奈道:“若是这么做可以的话,我早就如此做了,只是现在肖相身处劣势,只一个李盛博就叫他疲于应对,若是此时肖夫人再与吕闫竑闹翻,最后得益的人绝对是李盛博无疑!而一旦他得了势,必会对肖相残余的势力进行清洗,我们自然也会是他清洗的对象,所以,绝对不能让吕闫竑在此时与肖相翻脸。 况且,书童虽然并不如楚殇他们与我们亲近,但是他怎么说也是由我给带回到小院儿里来的,现在我又要亲自将他送出去,那他的身上,自然就挂上了我们小院儿的身份。无论外人承不承认,他都已经与我们有脱不开的关系了。既然如此,那我们自然要将他当作我们的自己人来看待的。” “姑娘对自己人,总是考虑很多,无论是小虎、楚殇他们,还是现在的书童。”玉瑶听了衣熠的话,心里也很是感叹,垂着头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衣熠自己,可她此时却没了之前那般忐忑的心情,该来的躲不掉,既然是她的疏忽大意,那无论结果如何,她总是要去亲自品尝的,与其现在战战兢兢,不如稳下心来,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风雨的袭来。 衣熠这么想着,真就转了脚步,走进了书房当中,随意的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来,歪在贵妃榻上细细品读起来。 无妨,她在邺都城内,别的没有学会,这随机应变的本领倒学得炉火纯青了。 若是吕闫竑不来找倒好,只要他敢来,敢向她伸手,那她不好过的同时,自然也要让他也自断一臂。 衣熠这么想着,眼中一抹狠厉的光芒也一闪而逝,若此时你再定睛看去,只能看到一个美艳和婉约集为一体,却丝毫不显矛盾的娇俏女子,女子的脸庞还尤显稚嫩,可她周身的气度,却已有了身为公主殿下的尊贵与那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第一百四十八章、明抢 翌日一早,衣熠还没睁眼呢,便听到外面的回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衣熠的眼珠在她的眼皮下微微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后,她才不情愿地张开了双眼,还不等动身起床,衣熠内室的门,便被人推了开。 “姑娘,姑娘?” 来人是玉瑶,她走到衣熠的床边,隔着床帐轻声唤道:“您快起来看看吧,吕庆泉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衣熠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脑袋,在听到“吕庆泉”三个字时,就像突然被一道雷光击中一般,立时清醒了过来。 衣熠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迫不及待地扯开了挡在她和玉瑶中间的那帘床帐,着急地问道:“你说什么?吕庆泉来了?” “是啊,姑娘。”玉瑶的脸上露出一副气急的模样,又隐隐带着一副后怕的模样,道:“这个吕庆泉也真是太不懂礼数了!一大早就上门要人不说,还非要闯进来后院儿来,幸亏迟……孑行公子他们及时给拦了下来,否则只凭婢子几人,还真拦不住吕庆泉他们。”ωww.xSZWω㈧.NēΤ “他们?”衣熠挑了挑眉,问道:“吕庆泉还带了人来?” “可不是!”玉瑶说着说着,又开始生气起来:“这吕庆泉之前来要人那次还好,身边也只带了三个‘随从’,可是这次,姑娘您知道他带了几人来吗?” “几人?”衣熠沉声问道。 “只是闯后院儿的,就有不下十人,这还不算在前院儿和中院儿的下仆们,婢子大略算了算,只闯进了宅院之中的,最少也得有二十多人。” “二十多人?”衣熠气愤到目眦欲裂,恨声道,“他这是想要做什么?难道他要硬闯吗?” 玉瑶嘴唇嚅咽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但从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来看,这吕庆泉还真是有这个意思的。 衣熠只觉得自己差点要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噎死过去,忙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这才舒出口气来。 “玉瑶,马上给我梳妆,我要最快见到吕庆泉,问问他究竟是想做些什么!”衣熠边说着,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眼里的怒火几欲透体而出般。 可玉瑶听到衣熠的吩咐后,不止没有动作,反而还向后退了两步去。 “姑娘,婢子来之前,迟……孑行公子还特意嘱咐过婢子,让婢子在这儿看着您,千万别让您跑了过去,所以,婢子不能给您梳妆打扮了。”玉瑶说完,赶紧垂下头,避开衣熠投向她的尖锐视线。 “你说什么?”衣熠不可置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迟哥哥竟然还让我躲在屋子里?难道他认为,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吕庆泉了吗?吕庆泉可不是君子!他是个小人!彻彻底底的小人!迟哥哥怎能对付得了他呢?不被他给绕进圈套里就算不错了!” 衣熠说着,又狠狠瞪了玉瑶一眼,道:“玉瑶!当日我在红袖招与吕庆泉争执之时,你可是也在场的,他那副泼皮无赖的样子你也是见过的,你可会认为迟哥哥这个正人君子能斗的过他?你现在快些给我梳妆!若是我去的迟了,说不准就真的迟了!” “可……”玉瑶被衣熠的话说得越心慌,可她更怕自己若真的将姑娘放过去了,吕庆泉那个泼皮无赖见到姑娘时会心生歹意,对姑娘不利啊! “玉瑶!”衣熠沉下声音,语气中也似有怒意:“你这是要与我僵持到底了?难道你忘了你的主子究竟是谁了吗?” 衣熠的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也在玉瑶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让她一个哆嗦后,忙跪伏于地,忙为自己喊冤:“姑娘,婢子冤枉啊!婢子是听孑行公子说外面不安全,所以才不敢让您出去的啊!” “如此说来,你倒是为了我着想了?”衣熠挑了挑眉,自己起身去净了脸,漱了口。 “婢子,婢子不敢……”玉瑶听出了衣熠越明显的怒意,不敢再开口惹怒她,便诺诺了句后,垂不语了。 “你既然不敢,还不快来帮我梳妆!”衣熠无奈地瞪了眼跪在地上的玉瑶一眼,而后又摇了摇头,开口催促道:“还跪在那儿做什么?快些起来为我梳妆吧!” “是……是!”玉瑶没有听到衣熠罚她,心知姑娘是放了她一马,在听到此话后,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手快脚的为衣熠梳妆起来。 盏茶时间不到,衣熠便已带着玉瑶来到了中堂的庭院中,庭院的两旁已经分庭相抗了。 靠近通往后院儿小门的一侧,被以迟尉为的小院儿众人给拦住了,他们手里持着他们所能拿到的任何东西,一致对准了他们的对面。而他们的对面,却是以吕庆泉为的吕家仆役一众,他们个个儿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是威武不凡,对比起小院儿的一众人,显得有气势很多。 怪不得迟哥哥不肯让她前来,原来迟哥哥说的危险还真的有些危险啊! 衣熠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面,心里也多了些许的忐忑,不由在心里轻声喃喃自语道。 “孑行公子,你与我同为书院的学子,那我们之间,自当有着同门之谊,何必为了个小小的书童,破坏掉我们之间的这种情谊呢?只要你肯将书童归还于我,我自会不多计较,我们之间还是同门师兄弟。”吕庆泉站在他们吕家仆役之前,身旁还带了两名最为魁梧之人随身保护,似乎怕迟尉会一个不忿,残害于他。 “吕公子!”即便是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迟尉依旧能挂出一脸不慌不忙的笑意,他向吕庆泉微微拱手后,道:“这名书童的来历,我适才都与吕公子说明白了,他可是马公子与我打赌,赌输后做为赌注送与我的,这件事还是由吕大人判定的,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吕公子又何出归还一语呢?” “孑行公子,本人适才也说过了,我父亲已经否认了这件事,他从未曾将书童送与你,最多也只算是借你用两日罢了。再说,这书童可是我的书童,之前送到马家,也只是看我那表弟读书不用功,让我这书童代我前去督促一下罢了。我父亲又怎会将我的书童送与你呢?”吕庆泉强词夺理道。 “吕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时我可也是在场的!”在迟尉身后的一种人中,突然传出了楚殇的声音,他恨恨地看着吕庆泉道:“我记得当时马公子与孑行公子之间的赌注就是谁赢了,书童归谁,后来马公子反悔,还是吕大人出面给了我们个公正!” 吕庆泉闻言,他的视线便向楚殇看了过去,他上下扫了一眼楚殇,疑惑地向迟尉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曾经的书童,只是后来除了奴籍,现也是书院的一名学子。”迟尉不卑不亢道。 “书童成了学子?”吕庆泉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孑行公子家的仆役,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就算他是入了书院成了学子,那也改不了他本就是下贱的下人一名!还敢在我面前与我叫嚣?怎么,是想让本公子去教教你如何做仆吗?” “你……!”楚殇和他身边的关浩宇等人都面露怒意,幸好被他们身旁的几人给拉扯住,这才没有上了吕庆泉的激将。 “吕公子,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只有一句话,书童不能给你。所以,请你离开我的宅院,若是你再不离开,那小弟我也只有叫来廷尉府的衙役捕吏们,强迫你离开了。”迟尉不欲再与吕庆泉多费口舌,直接送客。 “呵!”吕庆泉听闻迟尉的话,不屑地呸了一口,而后又道:“既然孑行公子这么坦率,那本公子也告诉你一句话,若你不将书童交出来,那休怪我们硬闯了!” 吕庆泉说到后面,语气越阴沉,神情越狠厉,直接与迟尉两人针锋相对起来。 “兄长。”衣熠见事不好,急忙从一侧走了出来,走至迟尉的身旁,向他躬身揖礼道。 “姑……妹妹,你怎么出来了?兄长这里在忙,你若有事,先回房间等我会儿,待我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去寻你。”迟尉被突然冒出来的衣熠吓了一跳,他伸手半护住衣熠,将她带至了小院儿一众仆役之后,见左右都已经没有外人了,他才敢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姑娘在房内安心等候就行了吗?” “小院儿里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又如何能在房中坐的下去?”衣熠微微叹气道:“他来了多久了?” “差不多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吧。”迟尉想了想后,回答道。 “小半柱香?”衣熠疑惑地看了眼对面的吕庆泉,问道:“这期间他一直在那儿与你争辩来着?” “不错。”迟尉也面露不耐烦,但与此同时他的眼里又流露出一股庆幸之色:“我被他烦的头都大了,怎么赶他都不肯走。不过也幸好他没有真的硬闯,若是真的要闯,我们这些人估计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拖不住。” 第一百四十九章、暗夺 “半盏茶的时间都挡不了?”衣熠惊讶道:“迟哥哥,难道他们的人就这么厉害吗?连你都阻挡不了他们?” “并非是不能阻挡,只是我们不能去挡。”迟尉回头瞄了一眼吕庆泉,无奈道:“姑娘您也不想想他的身份,我们只是据理力争倒是可以,可一旦动起手来,那就给他留下把柄了,届时吕闫竑再以此为要挟,向我们讨要书童,您说,我们还有何退路?” 衣熠经迟尉的这一提醒,被吕庆泉气到充血胀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咬着牙恨恨道:“原来这就是吕庆泉给我们下的套,还好有迟哥哥提醒,否则我还真就上了他的当!” 迟尉见衣熠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又开口劝道:“姑娘,这里这么多外男,您还是回避下的好。至于将吕庆泉赶出去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可是迟哥哥,你也看见了这吕庆泉的难缠之处,你又有何办法对付他?”衣熠依旧担忧不已。 “只能慢慢磨了。”迟尉叹了口气,道:“他们就等着我们最先忍不住,对他们出手,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忍下去。” 衣熠闻言,心里又是一阵火大,她缓缓吐出口气,恨道:“难道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迟尉微微摇头,见衣熠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便再次劝说,让她回房去。 “等一下,迟哥哥!”衣熠突然打断了迟尉的话,说道:“吕庆泉是不是没有对我们的人出手?” “是。”迟尉点了点头,道:“吕庆泉只是在口头上羞辱了我们几句,但却没有吩咐他的人对我们动手。” “如此来看,他也不敢真的就明着抢人了。”衣熠眼中精光一闪,道:“这么一来,不止他吕庆泉可以借着廷尉府给我们下绊子,我们也可以借由廷尉府让他吕庆泉滚出去!” “姑娘这是何意?”迟尉不解道:“吕闫竑可是廷尉卿,他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凭借他的廷尉府给他的儿子下绊子?” “迟哥哥你想啊!吕闫竑不肯出面直接向我们讨要书童,那他自然是有着什么顾忌。所以不管他的心里如何想,他表面上自然不会做到公然偏袒吕庆泉,若我们此时去廷尉府报官,说是吕庆泉私闯民宅,他出于心虚之下,只能命人将吕庆泉给带回去,这样一来,我们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衣熠思索了下后,轻声向迟尉说道,只是在她还未曾说完后,迟尉便反应了过来,低声赞叹道:“还是姑娘有办法,我这就命人去廷尉府报官!” 衣熠闻言点了点头,乘机也瞧了瞧对面吕庆泉,可吕庆泉不慌不忙的神色却让衣熠又提起心来。 衣熠皱了皱眉,即便她想出了这个可以赶走吕庆泉的法子,她的心里也并非真正安稳下来,她总觉得这件事情解决的有些过于顺遂了,尤其是在她见到吕庆泉此时不慌不忙的神态后,心里的不安更重了,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姑娘,已经都安排好了。”迟尉此时也走了进来,低声向衣熠报禀道。 “对了,我还没有问,吕庆泉他们,是如何进的门来的?”衣熠盯着吕庆泉的神色晦暗不明,同样低下声向迟尉问道。 “是卢老丈。”迟尉顿了顿道:“吕庆泉令人假扮送蔬菜的伙计,刚将门打开一条缝,他们便冲了进来。” “卢老丈?”衣熠扫了一圈守在自己前面的这些人,没有看到卢公子的人影,疑惑道:“怎么没见到卢老丈和卢公子?” “卢老丈在拦截他们的时候,被吕庆泉给推进荷花池里去了,被呛了几口水,现在还躺在我的房里呢。”迟尉回答道。 “卢老丈现在如何了?”衣熠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大碍,青枢给卢老丈熬了碗姜茶,卢老丈喝下后就睡了,我看卢老丈的神色也恢复了许多。”迟尉说着,露出些许笑模样。 “那卢公子呢?”衣熠挑了挑眉。 “他……”迟尉微微叹气道:“他在照顾卢老丈,应该也在房内吧。” “卢老丈不是已经睡了吗?他又照顾的哪门子?迟哥哥,你让玉瑶去将卢公子替下来,宅子都被人给闯进来了,他身为一个男儿,不止不想着如何将吕庆泉他们给赶出去,反而去照顾卢老丈了!”衣熠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再怎么说,卢老丈都是他的祖父,他会担心,不愿离去,也是情有可原的。”迟尉边想边说,说得他差点也相信了。 “哼!得了吧!”衣熠一脸的轻嗤,“他那哪是担心卢老丈,根本就是在故意想我着急呢。” 迟尉没有说话,反而转过身去,将衣熠的吩咐告诉了玉瑶,让她去将卢公子叫出来。ωww.xSZWω㈧.NēΤ “姑娘,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看,您是不是可以回房歇息歇息了?”迟尉那边刚嘱咐完玉瑶,这边就又开口劝衣熠回房。 “好。”衣熠点了点头,她可不想看到卢方旭这个人,同时,她也想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心里的这股不安是来自何处的。 “恭送姑娘。”迟尉略略躬身,隐晦的做了个揖礼的动作。 “对了,迟哥哥,你一会儿让书童到后院儿来下,我有事要嘱咐他。”衣熠走了没两步,就停下脚步,向迟尉轻声说道,“别忘了,让他从后门儿悄悄溜过来,小心别让吕庆泉现了。” 迟尉听了衣熠的话,反而有些疑惑:“姑娘,书童不是早就去了后院儿躲着了吗?” “书童去了后院儿?”衣熠也很诧异道:“他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早在吕庆泉来时,书童便说要去后院儿躲一躲了,我还以为是姑娘您吩咐的呢。”迟尉皱起眉头,再次确认道:“难道姑娘没有在后院儿见过他吗?” 衣熠摇了摇头,道:“若是书童去了后院儿,那他定会先去我的房间与我通禀一声,可我在房间时并未有人前来禀告,而且我一路行来时,也没有遇到过书童。” “可……这不应该啊!”迟尉也很是困惑不解:“距书童去后院儿已经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了,他就算是爬也早该到了,为何姑娘您没有见过他呢?会不会是他在后院儿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不可能。”衣熠摇头否认道:“以我对书童的了解来看,他绝不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事,就算是他要躲,也会先于我只会一声后再躲起来。” “难道是书童躲了出去?”迟尉再次猜测道,“或许是他见到吕庆泉进了门,怕他们硬闯,便先离开了宅子?” “可是,我们这间宅子并没有建后门啊,他自己又是如何从后院儿出去的?”衣熠提出质疑。 “有人帮他?”迟尉接过口,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与衣熠互视一眼,论从对方的眼里见到不妙的神色。 “或者是,有人挟持他……”衣熠轻声说出这个在她心里最大的怀疑。 “不好!”迟尉沉声喝道:“我们是不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怪不得,我今日就是被后院儿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的,现在想来,后院儿住的都是女眷,青枢她们又都受过训练,她们走路素来都听不到什么声音的,又怎会出能惊醒我的脚步声呢?恐怕,那阵脚步声说不准就是吕庆泉的人出来的!”衣熠猛地想到了今早生的事了,她焦急地说完之后,又像吕庆泉那边看了一眼,“而且,今日这个吕庆泉也很是反常,自我们躲到这儿来说话,他就开始一言不了,既不像之前那般着急的向我们讨要书童,也不再开口挖苦讽刺我们,现在想来,他是不是在故意与我们拖延时间,好让他的人迅将书童送到吕府上去?” 迟尉被衣熠的话提醒了,疾步走上前去,向吕庆泉大声道:“吕公子!您快离开吧!我已经拍了人去廷尉府报官了!如果您不想让您的父亲为难,那就请您快些离开!” 吕庆泉听到迟尉带有威胁的话,什么都没说,反而将他的头侧到一旁,听着他左侧的手下对他说了句什么,而后才笑眯眯地开口道:“好好好,孑行公子千万莫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话落,吕庆泉便带着他的仆役手下晃晃荡荡地走了出去了宅子大门阖上的那一刻,衣熠便招呼大家行动起来。 众人在寻觅一会儿之后,王炳最先现了线索。 “姑娘!”王炳高声喊道:“您快来看!属下现了!” 衣熠忙小跑过去,依着王炳的解释一一看去,最终他们终于在墙壁上找到了书童衣袍的一角,与之一同现的,竟然是廷尉府捕吏的腰牌。 “看样子了他们把书童给劫持到廷尉府去了。”衣熠肯定道。 “廷尉府?”迟尉一脸的为难,道:“那这可难办了,廷尉府一向戒备森严,又是吕闫竑的地盘,我们想要去廷尉府救人,恐怕并不容易。” 第一百五十章、下套 衣熠听闻迟尉的话后,久久不曾说话,她盯着自己手中那块捕吏的腰牌,深思良久后。恨恨道:“就是再难救,我们也要竭尽全力将他救出来!” “可是姑娘,廷尉府毕竟是吕闫竑的地盘,宋大人和叶公子也久不住廷尉府了,难道又要迟……孑行公子他夜闯廷尉府吗?”青枢与青璇对看一眼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夜闯……”自上次夜探彭府,陈珂重伤昏迷后,衣熠对“夜探”这个词很是敏感,所以在青枢提出“夜探”这个词之后,衣熠不自觉的向青枢投出去个略显犀利的眼神来。 “什么夜探?除了夜探你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是吗?”衣熠语气略重,道:“虽然宋大人和叶公子不在廷尉府里了,可别忘了,我们在廷尉府还有个帮手呢!” “姑娘说得,可是那位简大人?”迟尉皱了皱眉,不赞同道:“他与我们虽然有利益牵扯,可毕竟也是第一次合作,让他去偷偷取个印绶也就罢了,但说到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书童,再想办法将我们给偷偷放进去,那是要冒着比偷拿个印绶要危险千百倍的难题,我们就这么让他去做如此危险的事,他会同意吗?” “……若是直接将危险告知于他,那他自然不会同意,不止不会同意,反而还会想办法与我们拉开距离。”衣熠露出个略带苦涩的笑容,只是转瞬间便变了个神色,重新信心满满道:“不过,就算他不同意,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他同意。现今能在这件事上帮到我们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迟尉沉默了会儿,而后抬起头来,对着衣熠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给简大人送信。” “迟哥哥,你等等。”衣熠急忙叫住转身向外走的迟尉,道:“你先不要急着找简大人,待我修书一封,你先去送给宋何宋大人的手上。” “找宋何?”迟尉不赞同道:“姑娘莫不是想找宋大人帮您吧?只是宋何现居肖府,那边人多眼杂,恐怕还没等帮上姑娘的忙,就已经被某些人察觉到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衣熠无奈,“之前我不肯让他们知道我与宋何和叶飞飏之间的关系,一是为了自保,免得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小鬼遭殃。二是为了能博得他们一份认同,以便我能在日后得到更多的利润。可如今我若还存着这样的念头的话,那书童就真的救不出来了。” “可是我们若直接这么暴露出来了,那李盛博那边……”青枢有些犹豫道。 “放心,李盛博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我,而是肖相,我们在他的眼中只是小小的一只蚂蚁,他随便一下就能将我们碾压死,所以他对我们的防范也基本为零。”衣熠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们投靠肖相后,他自然会将我们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李盛博想要动我们,先也得过了肖相这一关。” “肖相会护我们?”青枢狐疑道。 “他自然会护我们。”衣熠肯定道,“不管怎样,我们这群人之中,可是有不少学子呢,只这一点,他就不会置我们于不顾。” 听到衣熠的这个解释,迟尉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姑娘已有了抉择,那我这就去肖府一趟。” “迟哥哥先不急在这一时,肖府如今人多口杂,迟哥哥这么冒冒然地直接前去,说不得会被人家直接给轰出来,待我先修书一封,到了肖府再由你递给宋何,届时他自然就能直接来到宅院里与我们相见了。” “好。”迟尉点了点头,看着衣熠走进内室,隔了盏茶时间后,拿出一封墨渍未干透的书信出来。 “迟哥哥,别的我也无需交代你,只是你这一路上,要小心吕家的人,他们夺回了书童,对我们也再无忌惮之心了,若他们挑在此时选择向我们找回之前他们在我们这里丢失的面子,那我们就真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凭他们作为了。”衣熠将书信郑重地交到了迟尉的手上,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了,姑娘。”迟尉将那封书信小心地塞进怀中,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袍,向衣熠拱手道:“姑娘,卑职去了!” 衣熠点了点头,目送着迟尉走出后宅的后大门,又向其他的仆婢严肃道:“还有你们!你们也要给我绷紧精神来,不要让吕家的人或大门只之外某些别有用心的衙役捕吏们给抓到了把柄,若是你们不注意,被他们抓住了,那我也是没办法去救你们的。” 众仆婢听闻后,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一齐向衣熠躬身揖礼道:“是,姑娘。” 迟尉很快就回来了,在禀告过衣熠已将信送达之后,衣熠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焦急地等待起来。 天边繁星漫天,打更的更夫敲着竹梆的声音远远地从远处传来。 “姑娘,已经亥时了,宋大人可能不会来了,您还是别等了,早些休息吧。”玉瑶正拿着剪刀将烛台上的烛火拨得亮了些,听到外面更夫的声音后,又回看了看兀自坐在绣凳上,手持一本书册的衣熠一眼,轻声开口劝道。 “他会来的。”衣熠不为所动,手中的书册又翻过了一页,平静的回答玉瑶的问题。 “可……唉!”玉瑶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她看到自家姑娘那倔强的神色,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只是将屋中的烛台又拨亮了些许。整个房间突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之声和衣熠翻动书页的“哗啦”之声。 “笃笃笃” 一片静谧中,房门敲击的声音却突然打破了这种静谧,衣熠和玉瑶同时抬头看去,心里都冒出了两个字——来了。 玉瑶疾步走出房门,将被拴好的,与中堂相连的侧门打了开来,来人却是程耞。 “玉瑶,快告诉姑娘一声,宋大人来了,正在会客室内等候。”程耞说完话,便守在侧门的一侧,等着自家姑娘出来,由他护送至会客厅。 “好,程大哥你且稍等片刻。”玉瑶礼貌的向着程耞微微揖礼,关上侧门后,小跑着冲进了衣熠的房门,欣喜道:“姑娘!宋大人来了,就在会客室呢!” 玉瑶的话还未说完,衣熠便起了身,外袍都没顾得上披上一件,就急匆匆的向着会客室走去。 一行三人走到与会客室相连的回廊上时,已经隐隐能听到从会客室里传出来的笑声了,衣熠深深呼出口气,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而后才施施然地走进了会客室。 “表妹。”陪着宋何说话的正是迟尉,他见衣熠自门外走来,笑着同她打招呼。 “女公子。”宋何也顺着迟尉的视线,见到了走进门的衣熠,急忙起身招呼道。 “宋大人快坐。”衣熠也客气了句,见宋何坐了下去后,才与迟尉说道:“表哥适才与宋大人说了什么,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我们只是谈了些宋大人在肖府所见的几件趣事罢了。”迟尉笑了笑。 “并非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倒是姑娘您今日将我急招而来,是所为何事?”宋何见衣熠坐下后,脸上的闲适之色便消失无踪,直接切入正题,“可是之前的计划有变?” “衣熠见宋何认真起来,也打消了她想先松快下的意图,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情况有变,我们之前的计划已经作废了。” “有变?”宋何不解道:“可是廷尉府里的内线出了问题?” 衣熠摇了摇头,坦白道:“不是内线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我疏于防范,让吕家把书童给劫持了。” “劫持了书童?”宋何惊讶了下,而后又小心地问道:“可是那个李……那个书童?” “不错。”衣熠深叹口气,有些自责。 “怎么……怎么会是他?”宋何显然也被衣熠的这一消息给吓到了,“自上次从女公子这里离去,小老儿便回去问了叶公子关于书童之事的,如此重要的一个人,您怎么就能让他被吕家的人给劫持了呢?” “吕家带人来上门吵闹,我们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他们那儿了,可没想到,他竟然给我们来个声东击西,一面打着硬闯的旗号,一面偷偷派人潜进我的后院儿里,直接将书童给掳了去。”衣熠想到当时的那个场面,心里不由又是一阵火大,恨的咬牙切齿。 “那,女公子可知,书童被掳到何处去了吗?”宋何明显不再纠结这个,他想了想后,开口问道。 “书童被他们带走后,我们也在周围仔细找过,最后我们只找到了这个。”衣熠说着,便从她的袖兜里拿出了那个被衣熠拾到的廷尉府捕吏们携带的腰牌,递向了宋何,“所以我怀疑,他们会不会是将书童题送到了廷尉府。” “廷尉府戒备森严,若我们想要从那里救出一个人,恐怕是极为困难的。”宋何皱紧了眉头,仔细思索了阵儿后,忽然看向衣熠道:“对了,小老儿听说廷尉府里还有位女公子的人,不知此人是谁?” “那位公子宋大人您应该也认识,是简钰,简大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上钩 “竟然是他?”宋何很是惊奇道:“女公子寻得这个人倒是很不错,他为人极正直,品行也端正,是名真正的正人君子,只是,这个人也有些毛病,那便是他极不屑于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所以在廷尉府中,人缘不太好。女公子若想依靠他来营救书童,怕是有难度啊!”宋何说完,又摇了摇头,好似此事已经无望了般。Www.XSZWω8.ΝΕt “这……事在人为,说不准……”衣熠心里也知宋何说的在理,但是她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所以才会想到让更为熟知简钰为人的宋何前来,共讨对策:“宋大人,您觉得,我们不用简钰此人,而是由您亲自进入廷尉府救人如何?” “由小老儿来救?”宋何皱起了眉头,迟疑道:“可小老儿已许久不曾进入廷尉府了,若是突然前去,会不会让吕闫竑起了疑心?而且,以吕闫竑的作为,怕是不会让小老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吧?” “吕闫竑会对您有所防范,但他却并不敢不让您进去,您现在已经是肖相的人了,吕闫竑多少会看在肖相的面子上不会让您太过难堪。”衣熠很是笃定道。 “可是,小老儿从飞飏那儿听说,这吕闫竑似乎要与肖相翻脸?飞飏还与我说,此事还是从您这里听说的?”宋何还是有些怀疑,“而且,吕闫竑已经抓走了书童,恐怕下一步他就要有所动作了吧?” “他是要与肖相分道扬镳,只是他的目的还不明确,他最后是否要与李盛博一同对付肖相,还是保持中立坐观虎斗,这些我们还是一无所知,但唯一肯定的,是他现在还不想直接与肖相反目,若是他已经有了这种想法,那今日他们的计划如此周密,他大可大张旗鼓,也不必陪我们演一场戏麻痹我们了。”衣熠也蹙紧了眉头,困扰地说道。 “即便小老儿能入得廷尉府,可吕闫竑也会对我严加看防,我也没机会去查看书童被关押在何处啊!”宋何依旧摇头,道:“女公子的这个法子还是不周全,若您真想将书童救出,只凭小老儿一人,可是不够的。” 衣熠听闻也无奈道:“我也知此事是真的为难宋大人您了,可是我们在廷尉府能用之人,除了您之外,就只剩下简钰简大人了。”衣熠说到这儿,也轻叹一声:“宋大人之前所说简大人的为人,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廷尉府本就是吕闫竑的地盘,里面但凡有一点品行不端,可利用之人,也大多都被吕闫竑招归麾下,也有小半是被李盛博等其他权贵之家收买,剩余的人中,也就剩下如同吕闫竑这类,品行端庄,不做违法乱纪之事的正人君子了。而以我这不可外扬的身份,是不可能会从吕闫竑或李盛博他们手里抢得人手的,也就只能可这些君子中挑选人手。此次能说服简钰投效于我,也是让我废了不少的口舌。” 宋何听到衣熠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心里也清楚,现以衣熠不可明说的身份,除非她身后那位“大人物”真正得势,获得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外,否则她还真就被困在了此等不尴不尬的境地之中 “不过,宋大人您之前在廷尉府与简大人共事多年,对他相必很是了解,难道您对他就真的没有一丝办法吗?”衣熠见宋何为她“推心置腹”的话所动容,忙趁热打铁道:“即便您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只提供些我们所不知的情报也是好的啊!” “这办法……情报……”宋何垂眸思索道:“我倒是记得有一件关于简钰的事情,也不知算不算情报。” “宋大人请说。”衣熠闻言,急忙开口催促道。 “女公子与简钰是见过的,别看他一副生人勿近,很是冷淡的样子,实际上他却是个非常重情之人。”宋何说着,不由陷入了回忆之中,“简钰此人身世可怜,原是名孤儿。被他的生身父母弃之荒野,是被一位年老无子的砍柴老丈无意间遇到,收他做了养子,将他抚养长大。简钰也是个重情之人,为了能让他的养父早日过上好日子,想法子去私塾偷学,也幸得简钰此人聪明好学,又肯下苦功,获得了当时他们里正的青眼,在他十六岁的那年,就被举荐到了殿前,又得了陛下的肯,直接到了廷尉府做了廷尉正。 可惜啊,简钰虽然聪明,却还是年少无知,涉世未深,不懂得这朝堂中的阴诡之处,他第一日入得廷尉府,就在不自知中树立了强敌,将他压在廷尉正这个位置上一压就是七年。但这世上如简钰这般的人也不是不少,简钰在廷尉府没过几年,就遇到个如他一般不懂这其中复杂之处的新人,因为两人同是被廷尉府的同僚挤兑,以至于他们两人惺惺相惜起来,结为至交好友。 所以,就算是两人结为朋党,不再是独身一人,他们却还是躲不开被排挤,被诬陷的命运。他的那名好友很快便因其他人的算计含冤而死,简钰人微言轻,即便想帮忙,却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他的好友踏上了断头台。自那之后,简钰就如同变了个人,虽然还是会笑,却笑不到眼里去,还与所有人打招呼,却都隔着距离。不止如此,他之前的那些侠肝义胆也仿佛都死去了般,见到不平之事,再不像从前那般为他人打抱不平了。只是他虽然冷眼旁观,却始终不曾做过什么欺压之事,只要你在他的职责之内找到他,他还是肯帮一帮的。” “唉!真是可惜,如此一名君子,就这么被一群卑鄙小人给强压下了头颅。真是可悲可叹啊!”迟尉本就是一名君子,自然也会对相同品格的人心生亲近,此时听完宋何讲述的这段过往,不免义愤填膺。 “迟哥哥也不要太过气愤,若非简钰没有遭此一劫,变了性情,那我们想尽所有办法,也得不到此人的效力啊!”衣熠也有感慨,只是她的感慨中却并非只有气愤,还有着浓浓的庆幸。 迟尉闻言,愣了一愣,他侧过头去看衣熠,却只看到了一张充满着算计的娇俏面庞。 “宋大人是说,简钰这些年虽然变了许多,可他骨子里的重情重义却未曾消退,所以,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这点,想办法让他答应帮我们救出书童?”衣熠扭头问宋何道。 “不错。”宋何点了点头,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无奈道:“只是,自简钰的好友去世后,他便将他的父亲和他那名好友的家人都安置到其他的郡城了,若我们想要利用他这点,势必要找到他所在意的人,只是从邺都城出,到他父亲所在的州郡,最快也要半月,来回一个月的时间,届时我们还能及时救下书童吗?” “一个月?”衣熠焦急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三两天我都等不及了,若是吕闫竑先一步带书童见了李春柔,或是带他见了李盛博,那我们之前的计策便全都付之一炬了!” 宋何闻言,不由深叹口气。屋里的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只有迟尉,此时才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替简钰松了口气。 “宋大人,您适才说,简钰再不与廷尉府的任何人亲近了?”衣熠忽然开口问道。 “没错。”宋何点了点头,道:“整个廷尉府,与他私交最好的,应该说是飞飏了,可就是飞飏,在与他相交之时,都认为他是个冷淡之人。” “倘若简钰对其他人起了兴趣,言语中也多有袒护的话,那该如何解读?”衣熠又问道。 “多有袒护?”宋何惊讶了一下,问道:“可是女子?” “不,是名男子。”衣熠摇头否定道。 “男子?”宋何这次是真的被惊讶到了,他开口猜测道:“莫非,这名男子也是个如简钰般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衣熠有些迟疑,她是真没看出来那个老五有何君子的地方,“……不像是。” “不是?”宋何狐疑,“那为何……?”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简钰曾亲口承认过此事。”衣熠也有着同样的不解,可她知道,此时并非是研究原因的时候,她只要确定名为老五那个官差是被简钰重视的人就足够了。 “既然女公子如此肯定,那我们以那个男子为由,令简钰同意救书童之事,也就不再是难办之事了。”宋何长舒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宋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衣熠开口问道。 “呵呵。”宋何故作神秘的一笑,伸手向衣熠招了招,示意她凑耳过来,而后在她的耳边叨咕了一阵。 衣熠起先还有些迟疑,可当她附耳过去,随着宋何嘴巴的开开合合,衣熠眼中的迟疑也渐渐退去,换上了一副非常认同的神色,在宋何讲诉之后,她还处在不可置信的神情里回不了神。 “女公子,计划我已说与你听了,如何去做,就要看你了。” “宋大人请放心,我定能让他出手相助。”衣熠肯定道。 “好,那小老儿这就回去与飞飏商议,明日便与肖相提及此事。”宋何说罢,站起身来,明显是要离开了。 “那就有劳宋大人了。”衣熠明白他这是要走了,遂起身相送。 第一百五十二章、营救 “姑娘,刚才宋何与您都说了什么?做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迟尉送走了宋何后,急忙走回会客室,开口向衣熠问道。 “没有什么,宋大人只是与我说了一些该如何让简钰出手相助的法子。”衣熠听到迟尉的话,迟疑了一下后,才开口回答道。 “姑娘,不是我说,宋何这个人实在是阴险狡诈,您与他接触时,定要万分小心,即便是他为您着想,给您出的法子,您也该仔细考虑之后再做抉择,免得不小心误入了宋何的陷阱。”迟尉看出了衣熠那一瞬间的迟疑,遂开口提醒道。 “迟哥哥你放心,我会小心的。”衣熠向迟尉露出个乖巧的笑容,然后继续垂下头去想自己的事情。 迟尉知道衣熠只是嘴上答应着,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不由又生气又无奈,不过最后,他也只能暗暗摇头,边警醒自己要看好姑娘,边从会客室内退了出去,免得打扰到衣熠的思考。 迟尉所做出的退让,衣熠是全然不知的,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待回过神来时,都已经过了丑时,衣熠想到明天的安排,也不敢再熬下去了,忙起身走进一旁的书房,起草了一份书信,而后才带着玉瑶回到了后院儿自己的房中,洗漱休息。 第二日起来,衣熠先令青枢向简府送了信,在午时才动身来到金玉楼,走到之前就定好的雅间内静静等候,不出盏茶时间,便见简钰匆匆忙忙地奔上楼来。 “女公子,您在信上所说可是真的?难道真的有人要对老五不利?”人还不等坐下,简钰便焦急地向衣熠问道。 “简大人先别着急,坐下喝口茶润润喉,听我您细说。”衣熠笑着看了他一眼,抬手为简钰倒了杯清茶,伸手示意简钰坐下。 只是衣熠这副好整以暇的神态并未让简钰放松警惕,倒是更让他紧张起来了。他抬头看了看衣熠手中的那杯清茶,又看了看摆在他面前的还冒着淡淡茶香的温润白瓷茶盏,那是被对面的那位女公子推到他的面前。简钰想了想,不顾那杯还烫手的白瓷茶盏,直接端起来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女公子,这杯茶我已经喝完了,您就快与我说说吧,您一早命人送到我府上的那封书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老五有危险了?”简钰说着,又开始着急了,他现在根本就冷静不下来,他一想到几年前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那件悲剧,再次在自己的面前重演,就始终定不下自己的心。 “唉!”衣熠闻言,长叹一口气,“不是我在危言耸听,恐怕您与我之间合作的关系,已经让吕大人察觉到了。他不敢现在动您,是因为有人在您的身后为您撑腰。而这个人,想必简大人您应该是知道的。吕大人怕得罪了这个人,所以也不会对您直接出手,可您身边的老五就不一定了,他可不像您简大人,他是没有靠山的。所以他的死活全在吕大人的一念之间。” “这件事竟然被吕大人现了?他是如何现的呢?难道是有人向他告密了?”简钰痛苦又惊恐道:“吕大人若是对我不满,可以来找我的麻烦啊,为何,为何他要去对付老五?难道他想重现当年的悲剧吗?难道他总要与我过不去吗?” 衣熠从简钰凌乱的话语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隐秘,便趁着此时仍旧处在混乱中的简钰问道:“他是谁?他为何要与你过不去?” “呵!”简钰听到衣熠的问话,冷冷地轻嗤道:“他还能是谁?不就是肖相原来的左膀右臂,我们廷尉府的廷尉卿——吕闫竑吕大人吗?” “吕大人……”衣熠眼中精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了昨夜宋何与他讲到的,简钰曾被人压在廷尉正这个职务上长达七年之久。七年,何人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毋庸置疑,在廷尉府这一系中,除了尊正帝有这个能力,肖相有这个能力外,就只剩下廷尉卿,这个主管着整个廷尉系统的一把手才能做到了。可,当年简钰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又是如何触怒这位吕大人的呢? “当年我被陛下指到廷尉府做廷尉正,同年纪的几人里,数我的职位最高,前途最为光明,走到哪里,赞美声就跟到了哪里,所以我当时意气风,是要铲平所有不平之事。现在想来,当年我也真是少年心性,可很快,我便察觉到了不对。我之前的那位廷尉正在卸任之前,留下不少烂摊子等着我去解决,就在我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遇到了这位吕大人,当时他还不是廷尉卿,而是一名同我一样的廷尉正,只是比我早些年坐上了这个位置。 吕大人是个很温和的人,见人先笑三分,无论你要求他做什么,他都会笑眯眯的对你说好,在当年我一度将他看作是个好人。我因为一桩富商案件而多次与吕大人接触,让他重新收集此案的凭证,吕大人每每都答应我,可在我每次去寻他要证据之事,他总有借口推脱。 后来,还是我的至交好友见不得我这般奔波,告诉了我实情,其实这桩富商的案件,本就是桩冤假错案,是某些廷尉正为了从中捞些油水而故意错判了他,我当时的好友还劝我,让我放弃追查此案,免得自己被那些同僚排挤,糟了暗算。 我当年也是心高气傲,根本就听不进这类的规劝,不止不知收敛,还高声斥责我的那位好友,说他贪生怕死,要与他分道扬镳,我的这番措辞令他心灰意冷,愤然离去。后来我还寻了几名在我心底有嫌疑的同僚旁敲侧击,但这其中最让我追悔莫及的是,我竟还拿此事去寻了吕大人,想要让他与我合作,共同揪出这桩案件的幕后之手。 现在想来,当时吕大人在听我说完之后,脸上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就足以证明此案他也有涉猎,可当时我还以为他同我一样,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殊不知,他当时早已将我视为眼中钉。而后没过多久,我的那位好友便因为牵涉进了一桩杀人案件被判处死刑。 在我去狱中见他最后一面时,偶然听到了吕大人和我那位好友的对话,我这才知道我的好友是被诬陷的,而诬陷他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曾经警告过我放弃那桩富商之案,让那帮奸诈之人怀疑他知道这桩案件的实情而对他起了杀心。 自此,我才知道了旅大人的为人,但我当时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好友替我上了断头台。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在一群狡诈之人当中寻到了老五这么一位正直又善良的朋友,可吕闫竑却又要对我的朋友下毒手了。” 简钰边讲,边露出痛苦的神色,直到最后说到老五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愤慨来形容了。 “我真没有想到,吕大人竟然是这么一位卑鄙之人。”衣熠听过简钰所讲的事后,很是动容,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过简大人,您不必过于担心,您现在可不再是孤军奋战了,您还有我们,若是您想要阻止吕大人,我也是可以替您向我家大人禀报的,只是名为老五的那名衙役并非我家大人的人,所以我不敢保证我家大人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女公子这是何意?”简钰脸上的欣喜还未曾退去,便听到了衣熠后面的那句话,他又不禁心存怀疑,道:“难道女公子是想让老五也成为效忠那位大人的一员吗?” 衣熠眨了眨眼,但笑不语。她的这副神态在简钰看来越的可疑,开始让他怀疑衣熠给他送来的这封警示信是否是面前的这名女子想要收伏老五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呢?简钰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可能,这一猜想将他之前的担忧全都碾为粉碎,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女公子,您之前给我送来的信件上只提到了老五有危险,可却不曾说过他有何危险,您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简钰语含暗示道。 “我有什么好瞒着简大人您的?”衣熠从草帘的缝隙处向外瞄了一眼,觉得天色也差不多了,便笑道:“那名衙役会出于什么样的危险之中,想必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简钰眯了眯眼,困惑又警惕地看着衣熠,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衣熠是为了想收服老五而故意布下的陷阱,想借由自己的嘴去规劝老五为其效力。可是,他是不会让面前的这位女公子如愿的。邺都的水究竟有多深,连他这种在廷尉府的老人儿都摸不透有多深,更别提只在廷尉府做衙役不过两三年的老五了,若他身边无人护航,恐怕还不等碰到水面,便会被泼天的大浪给打进水底去,再翻不了身。 简钰这么想着,眼神里的光彩也越坚定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行施 衣熠的话才说完,楼下便掀起一阵骚动来。 “简大人!简大人!” 一名身着衙役服的男子冲进了金玉楼,在楼下搜寻一圈没有找到人后,便高声呼唤起来了。 楼上的衣熠和简钰都听到了下面的声音,简钰起身掀起草帘一看,竟然是一直跟在老五身后唤做朱三儿的另一名衙役。 “朱三儿!”简钰向下招了招手,叫住了正被金玉楼的店小二儿们往外驱赶的朱三儿,也同样叫住了那些店小二儿们。 “大人!”朱三儿见到简钰后喜不自胜,三步跨作两步地向楼上跑来,直接冲进了衣熠所开的那间雅座里。 “匆匆忙忙的,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女公子赔礼?”简钰见到衣熠面色不悦,急忙抢先呵斥道。 “女公子?”朱三儿扭头向一旁看去,这才看到了坐在简钰对面的衣熠,又忙躬身揖礼道:“小的多有唐突,还望女公子勿怪。” “无、无妨。”衣熠扯了扯嘴角,将视线落在一旁。 “你这般急着找我,是为何事?”简钰看出了衣熠眼中的不悦,也明白她这是不想追究,于是便匆忙地转了话题。 “简大人,不好了,老五被吕大人叫人给抓起来了。”朱三儿一脸的焦急,“您快随我去看看吧,他们都说老五是因为涉及到了一桩谋杀案中,让人给告到吕大人那儿去了。” “什么?”简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老五怎么会被人告谋杀呢?他们可有证据?” “简大人,老五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他就连杀只鸡都很困难,又怎么有胆去杀人呢?”朱三儿着急地摇了摇头,继续道:“而且当时吕大人直接命人将老虎带到了审讯室,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报案人和报案人所持的证据。我听人说这是老五在无意中得罪了吕大人,所以吕大人现在抓老五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简钰听了朱三儿的话之后,眼眸不由深邃了许多,他漆黑的眼珠在眼睛里转了一圈儿,终于看向了坐在他对面悠闲的品着茶的衣熠。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着,我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件事就回去。”简钰现在知道了,衣熠给他写的那封信真的没有骗他,吕大人真的要对老五不利,自己适才可能真的误解她了。 朱三儿听到简钰的话后,犹豫了片刻,而后才在简钰的连番催促下离开了,待朱三儿走得远了,简钰才向衣熠开口道:“女公子真的没有骗我,吕大人竟然真的对老五出手了。” “简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啊,我怎么会欺骗您呢?”衣熠不以为意地笑道。 “没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简钰有些惭愧,“女公子刚才也听到了,吕大人又是以一桩案件将老五押入大牢,而我若想解救他出来,还是需要仰仗女公子和那位大人出手相助的。” “简大人暂时想通了?”衣熠抬头看了简钰一眼,问道:“那你准备付出些什么?” “付出?”简钰有些想不通,“难道那位大人并不是想让老五为他效力吗?” “老五?”衣熠故作诧异道:“简大人为何要这么想?老五这个人有什么能力我们都尚且不清楚,我家大人又为何非要将他收入麾下?” 衣熠的这一问让简钰张口结舌,是了,老五也不过是名衙役,为人正派,做事也有底线,确是名正人君子,可是他身分低微,又凭什么会被那位大人看在眼中? “那……”简钰有些慌了,他前俯上身,焦急道:“女公子,求您救救老五吧,您要什么都行,我虽然官职不高,俸禄也少了些,但这些年下来,我也存了不少积蓄,若您能将老五救出来,我愿将我所有的积蓄双手奉上!” “只是一些积蓄?”衣熠挑了挑眉,问道:“难道简大人认为我是那么缺少银钱的一个人吗?” “不,不是……”简钰急忙摆手否认道:“只是除了银钱,我……在下真的没有别的可拿出手让女公子满意的事物了。” 衣熠盯着慌乱而又焦急的简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简大人,据我这几日所知,最近廷尉府的大牢内被押入了一名重大嫌犯?你可曾见过这名嫌犯?” 简钰听闻衣熠的问话后,眨了眨眼,不懂女公子为何在此时问起他事来,现在最要紧的不就是解救老五吗?只是,既然他现在要求着女公子救老五,所以她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 “是有名嫌犯,被吕大人亲自押送,关在了廷尉府看守最严密的地牢中去了。女公子,您能否向那位大人说,就说在下简钰请求大人出手救老五一救,只要给老五一条活路,日后那位大人有何吩咐,在下是绝对不会推辞一二!”简钰随口回答后,又开始请求衣熠去救老五了。 “那,那间地牢你熟悉吗?”衣熠再次开口问道。 “是是是,我以前常往那儿去查案,所以那地牢里面的机关摆置我也都一清二楚。女公子,请您想个办法,救救老五吧,他……”简钰说到这儿时,突然愣在了原地,看着衣熠的眼神也透着错愕。 “简大人,您说,吕大人在邺都城现今的这种局势下,为何不选择躲在一边明哲保身或是像其他人一样伺机出动,分得一杯羹,而是偏偏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去押送一名不知身份的嫌犯呢?”衣熠故作好奇地问道。 简钰听到衣熠的这个问题,额角突然冒出点点的汗珠儿,他的嘴唇嚅嗫半晌,战战兢兢地说的:“或许是吕大人想要避开这场纷争吧。” “避开这场纷争?”衣熠笑了笑,又开口问道:“既然要避开纷争,那吕大人为何要在暗处小动作不断?难道简大人您也要将他的这种做法归纳于他的一种自保手段吗?” “这……我……”简钰额角的汗越出越多,最终汇聚成一颗颗斗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向下滑落,滴落在了他藏于桌下的手背上。 “简大人,说实话,我对这个被吕大人所抓的嫌犯很有兴趣,就连我家的大人也对他很感兴趣,本来我家大人是想着静观其变,看看吕大人最后是想要做些什么,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对您的好友出了手,既然你想救您的那位好友,那么就请将这名看起来很受吕大人重视的嫌犯带到我的面前,届时我就帮您去求我家大人,让我家大人将您的好友解救出来。你看,这个条件您接受吗?”衣熠笑得很是无害,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简钰知道,他面前的这位女公子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那就证明只要他想就老五,那就只能以人换人,这也是唯一能让那位大人出手的条件了。 简钰不由得陷入了一阵纠结之中,他素来以君子自居,行事踏步均有理有据,从不做那些背信弃义,贪赃枉法之事,可如今,在他的好友被诬陷入狱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名重要的嫌犯从地牢中解救出来,以那名嫌犯的性命换取他那位好友的性命。可一旦他这么做,不就是背弃了他这些年所坚持的正义吗?那这些年他的君子之名不就也毁在于此了吗? 简钰有些煎熬,他一面坚持着自己的君子之道,一面为自己心底的一声声斥责而羞愧难安。老五是他这些年下来,唯一肯主动结交的好友,是整个廷尉府里真正能走进他心底的真正的朋友,同样也是他在经历了六年之前的那场浩劫之后,第一个能让他打开心绪去接纳的第一个至交好友。这样的一个朋友,对他来说极为难得,就算是为他舍弃了自己所谓的君子之道,那应该也是值得的吧。 简钰想到这里,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女公子,只凭我自己是没法儿将他救出来的,说不得还得需要其他人的配合,您就直说了吧,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将他救出来?” “简大人,这点您大可放心,我们既然有此要求,那自然会做好万全的计划,定会派人与您里应外合,即便事后被吕大人察觉是有人捣鬼,也绝不会怀疑到您的身上。” “……好。”简钰沉默了下,而后平静地回答道。 “简大人您也不必忧虑,我们派出的这名与您里应外合的人,您也是认识的,他便是宋何宋大人。你们两人同为廷尉府官员,做同僚也做了不少时间,想必你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有些的,你们两人的配合,总要好过一个陌生人来与您搭档,您说呢?”衣熠见简钰似乎事不关己的态度,笑着说道。小說中文網 “……是,那得多谢女公子为我考虑了。”简钰扯了扯嘴角,当作是对衣熠的回答,而后他又站起身来,向衣熠躬身揖礼道:“既然女公子和那位大人已经有了安排,那在下自然会依照女公子和那位大人的吩咐行事,女公子只需直接吩咐便是。只是现在,在下还有些小事没有处理妥当,怕是还要回廷尉府一趟,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女公子请留步。”简钰说完这些后,再次向衣熠揖礼,而后便大步离开了,衣熠将草帘掀起一线,看着简钰昂迈出金玉楼的大门,背影有些孤寂。 第一百五十四章、信件 衣熠的手,在草帘上顿了一顿,而后,她才缓缓放下草帘,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玉瑶站在衣熠的身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玉瑶,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么做,有些太过残忍了?”衣熠看着自己桌前的摆置的那只洁白如玉的茶盏,失神地问道。 “姑娘这么做,也是有着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婢子认为,姑娘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大错,大家都只为自己的目的而已。”玉瑶轻声安慰道。小說中文網 “呵,别看你小小年纪,但是看事情却比我看得还要明白,真是&#o39;……我不如你啊!”衣熠很是感慨道。 “并非是婢子看得明白,而是婢子并非像姑娘那般企图从这里得到些什么,每日里只想着如何侍奉好姑娘。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无欲无求吧?”玉瑶抿了抿唇,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出来。 衣熠没有说话,她只是将她面前的那只洁白无瑕的茶盏推得距离自己远了一些,而后她又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外袍——她这是要离开了。 “余月萝女公子可在?”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衣熠听闻有人叫自己,向外走的脚步也停顿了下来,她侧头,向自己身后的玉瑶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施施然地回到了矮凳上重新坐了下来。 玉瑶走到门帘处,微微打开门帘一瞧,这不正是化名为李公子的钱哲铭吗? “钱……李公子。”玉瑶先是躬身揖礼,起身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见没有外人注意到这里后,才将门帘掀起一半,将钱哲铭让了进去。 “李公子?”衣熠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钱哲铭自进来后,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再不似他在门外时那般和善,他阴沉沉地瞪视着衣熠,压低了声音忿然道:“女公子,我本以为你与我一样,是受过肖相迫害,同样仇恨他的人,可不想,肖相现今危机重重,眼看着我们的大仇即将得报,你却突然违背誓言,要助他一臂之力!怎么,你之前与我说过的那些话,难道都是糊弄我的不成?” 衣熠略有惊讶地看着他,疑惑道:“李公子,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暗中帮助肖相的?你是听谁说的?” “哈!果然如此!”钱哲铭从衣熠的反问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不由既懊悔又痛恨道:“在我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还不相信,总想着要找机会去寻你问一问,若是你矢口否认,我也会全然的相信你,可如今你竟然承认了你是真的在帮他!为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的亲族是怎么被肖相迫害的?你忘了你在钱府时是怎么与我说的?又是怎么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会为我们钱家讨回公道的?现在你这么帮着他,帮着一个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难道你是想要依靠着这么一个奸诈卑鄙、心狠手辣的小人踏上你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 “不,李……钱公子,你误会了!”衣熠看着面前这个似乎陷入了疯狂的青年,急忙起身否认道:“我确实是在帮着肖相,只是这其中却并不是公子您所想的那样,我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不过你放心,我并非真心帮助他,只是为了另一个目的,我不得不做出这种姿态。只要我能获得肖相的信任,那日后我们在对付肖相的时候就不会再突然冒出另一个人来干扰我们了。” 钱哲铭盯着衣熠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她的脸上充满了真诚,好似没有在骗自己,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依旧狐疑地问道:“你是说李盛博是那个干扰到我们的人?” “没错,”衣熠点了点头,“之前李盛博曾提出,让宋何和叶飞飏暗中追查钱府被屠惨案,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帮了我们,可之后它有因惧怕肖相的势力而放弃了继续追查,也同时放弃了我刚收之麾下的宋何和叶飞飏,让我、宋何、叶飞飏三人都陷入了被动之中,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成为李盛博的弃子,二是在肖相对付我们之前,由我们先行出手,率先放弃李盛博,主动投效肖相门下。 想必钱公子当时也知道城中的情况吧,宋何和叶飞飏都被软禁于廷尉府,我在当时虽然还可自由行动,但也惶惶不可终日,只想着将一切后事都准备好,免得在我去了之后,我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都没了主心骨。就在这段期间,我偶然间遇到了叶飞飏,见了他之后,我才真正打起精神来,决定投效在肖相的麾下苟且偷生,盼有一日能亲手取了这老贼的性命。 可我没有想到,当时一片形势大好的肖相,现在会面临如此局势。我们纵然想全身而退,也为时晚矣。只得与肖相共同进退,才能保得一时平安,不会因李盛博的迁怒而丢了性命。 所以钱公子,你要相信我,我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会选择与肖相站在一起。” “这,是真的?”钱公子听了衣熠的解释后,才卸下了浑身的防备与警惕,面有困惑地说着。 “自然是真的。”衣熠再次确认道,“我不知有谁跟钱公子说了什么,只是钱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因为我们才是真正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大仇还未曾得报,我们自己就已经起了内讧,那么我们之间也不要再谈复仇之语了。” 钱哲铭垂下了头,好似是在愧疚,隔了许久他才说道:“并非是我要怀疑女公子,只是在月前我开始66续续地收到了几封匿名书信,信上写了许多有关于您和肖相之间的事,而我去派人查证,却现女公子您做了很多与信上相写以致的事,所以我才开始怀疑女公子。” “书信?”衣熠皱了皱眉,问道:“这些信你是否带过来了?” “带了。”钱哲铭忙点了点头,边从袖子里往外掏着什么,边有些羞愧道:“今日店里的小二于我说,女公子您到了店里,我便想着要与您理论,就将这些书信都带了过来。女公子您看就是这些。” 衣熠接过钱哲铭手里的几封书信,逐一拆开查看,信件上面所写竟是她这一月来所做的,摆在名面上的事情,至于其他被衣熠小心提防的,在暗中进行的事情都没有记录在内,而在这些摆在明面处的事情,他还挑挑拣拣的将一些会引人误会的事情着重描写,好似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挑拨衣熠与钱哲铭之间的关系。 衣熠看过这些信件之后,长长的呼出了口气,叹道:“看完这些书信之后,我才理解钱公子您的作为,若收到此信的人换作是我,那我绝没有钱公子您这么好的肚量,还愿与我理论,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个给您寄出信的人,未免太过可怕,他所写的内容,我确实都做过,只是我并非如他所写的这般另有心机,可在此人的笔下,我竟成了那个背信弃义之人。钱公子可曾见过这个送信之人?” “我本人并没有见过他,但据我的书童所描述,这个人是名二十余岁的男子,面白无须,行动中一般的男子相比,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按我书童的说法是,此人有些过于阴柔了。”钱哲铭蹙起眉头思索起来,“而据我所知,像我书童嘴里所说的男子,在邺都城中,也就只有皇城里的男子才会如此,可是,皇城中的人,又怎会跑到我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这里来送信呢?” “皇城?你是说……宦官?”衣熠开口问道。 “嗯……是的。”钱哲铭听着衣熠面色坦然地说出这两个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轻咳两声之后,点头说道。 “若是宦官的话……我想,我知道是谁给钱公子您送的信了。”衣熠眼睛眯了一眯,嘴角扯出道意味不明的微笑。 “女公子您知道?”钱哲铭大吃一惊,上前踏出两步,急声道:“那您快告诉我,此人究竟是谁?他又抱的何种居心?” “这个人你我都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大宁的太子——钟离睿。”衣熠掷地有声的说道。 “钟离睿?”钱哲铭瞪大了双眼问道:“怎么回事?他为何要介入到肖相与李盛博之间的争斗中?他又为何要离间女公子与我之间的关系呢?女公子可是与他有什么嫌隙?”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在平衡李盛博与肖相之间的权利的同时,也要打压这两股势力。”衣熠面无波澜道:“别忘了,他可是即将接手大宁的下一代君王啊!” “既然他要平衡肖相与李盛博的势力,那也应该先去打压李盛博啊,现在城中谁不知道,这城里可是李盛博的天下了,肖相被他排挤的都快没了立足之地,若不是尊正帝出面警告了李盛博说不准肖相都早已被李盛博随便安个罪名,给拉到断头台上去了。而且他若要真的想打压肖相,又为何先来寻找女公子的麻烦呢?”钱哲铭很是不解地问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救出 “这你就不懂了吧?”衣熠笑了笑,回答道:“刚才你也说了,若非尊正帝出面,肖相早已一败涂地,现在哪还容得了他继续在城中蹦跶?而肖相一倒,就只剩下了李盛博,钟离睿要对付的也只有李盛博一个人了,即便李盛博的势力再大,又哪会大的过太子殿下?何况李盛博在尊正帝的心里可没有肖相那么贵重,即便太子将他废了,尊正帝也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对自己的儿子做出什么惩罚来,也不会因此而对钟离睿心生不满,给他冠上一个不孝之名,也杜绝了其他皇子趁机去尊正帝面前表现孝心,与他争东宫之位的机会。”尛說Φ紋網 “所以他才会想要先对肖相动手?”钱哲铭挑了挑眉,仍旧疑惑的问道:“可是这跟他挑拨女公子与我之间的关系又有何联系?” “不出意外的话,肖相势必会被李盛博取而代之,即便他的身边有尊正帝相保,但倘若他在尊正帝已经出面保过之后,还是被李盛博取代,那就证明肖相真的已经江郎才尽,尊正帝纵然会对李盛博心有不满,却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衣熠说到这儿,笑了笑,继续说道:“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肖相和李盛博也是如此。按说肖相现处颓势,身边之众应是聚少离多,可现在却出现了我、宋何、叶飞飏三人,我们三人再是不济,但好歹在城中也多少闯出了些名声,钟离睿也知道,肖相身边有我们三人,虽然比不上李盛博身边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但我们三人的出身却代表了一方势力,这股势力之庞大让钟离睿也不得不小看,所以他对我们,对肖相身后所代表的这股势力,比对李盛博身边的那些达官显贵们更为忌惮。这种忌惮让他不再对城中势力的不平衡而多有顾虑,反而逼迫他向我们率先出手。 而要让肖相彻底被打压,先就要将她身后的这股势力连根拔除,所以代表这股势力的我、宋何、叶飞扬三人就成了钟离睿的要目标。但他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让尊正帝对他起了疑心,只说他这么做之时有没有这么大的把握,能将我们及我们身边所有知情人全都抓获的这个问题,他都解决不了。所以现在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分离我们之间的信任,让我们自己起内讧,这样在不久之后,他不会费一兵一卒,便将我们全都解决了。” “这太子殿下的如意算盘打得也真是太好了。”钱哲铭听过衣熠的分析之后,喃喃自语道:“我只听闻过太子殿下德才兼备,宽厚待人,可却不曾想过他竟有着如此雄才大略,令人叹服。” “的确,”衣熠也同样点头认同道:“虽然我并未见过这位备受称颂的太子殿下,但只从他的谋略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是比现在的尊正帝更适合做天子的。假如我们所处之地并非对立的话,我必然也会同你一样,对这位太子殿下心生钦慕。只是可惜……” 衣熠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便突然岔开了话头,道:“对了,钱公子,你可知前几日朝廷在城门处张贴的告示一事?” “告示?”钱哲铭愣了一愣,顺着衣熠的话,回想起来:“女公子所说的,可是书写着令各州郡官员提早一年进京述职之事?” “不错,就是此事。”衣熠点了点头,笑道。 “自然是知道的。”钱哲铭说到这件事,他的神色便明显的低落了下来,“我刚开始知道此事时,想着自己手刃敌的机会终于来了,还很高兴的去与汪叔谈及此事,可不曾想,此事竟受到了汪叔极力的反对,他不止不肯同意我被恩师举荐,还想让我书院劝退我。他的这些伎俩虽然没有成功,可却令我倍受打击。后来,汪叔见我态度依旧坚决,便拿他养育我的恩情来压我,女公子,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竟有此事?”衣熠惊讶道:“我适才还想着,你若知道的话,那在我劝你放下成见,入朝为官会容易很多,可不曾想到,阻止你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汪大户头。”衣熠有些头痛,犯愁道:“钱公子可知为何汪大户头不肯让你步入朝堂吗?” “我、应该是知道一点的……”钱哲铭垂下头去,略有些愧疚道:“汪叔不想让我步入当年尤大人所步的后尘,所以才……” “原来如此。”衣熠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后才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汪大户头并非是你的生身父母,可他抚养了你这么多年,已将你看做了他的亲生儿女,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都是自内心的。” “我自然知道王叔对我的情谊,但是此次官员述职对我来说,可谓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就这么错过,我怕自己日后会后悔。”钱哲铭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痛苦地低吼道:“我也想以自己的能力去亲手手刃仇敌,而不是想像现在这样终日躲躲藏藏,期盼着您或是其他人来帮我复仇!” 衣熠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想了片刻后才问道:“你真实的身分有没有同汪大户头提起过?” “没有。”钱哲铭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怕与汪叔说了之后,会让他多想……” “现在这种情况下,钱公子您还是向汪大户头坦白一切才好,即使这会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但这却是是暂时的,过一阵子他自然会明白当年尤廷尉正为何要这么做,而你要入朝为官的目的又是什么,在他仔细想明白之后,自然会懂得到底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对你好。”衣熠意味深长道。 “我……”钱哲铭犹豫了一下,而后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衣熠见他做了决定,欣慰地笑了笑,道:“好了,既然你我之间的误会解除,那我也要离开这儿了。只是钱公子,若是日后你再收到类似于这样的书信,我希望你还能像此时一般,主动来寻我问个清楚明白,免得踏上了某些人的陷阱。告辞了。”话毕,她便带着玉瑶向门外走去。 钱哲铭嘴唇嚅嗫半晌,最终吐出来的,也只是一声轻叹。 他站在二楼向楼下望去,却正巧看到了刚走下楼梯的衣熠,她的衣袂被门外吹进来的风轻轻翻飞着,无论她的裙摆如何翩翩,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恰巧在裙摆之外露出一截尖尖的足尖,小巧而又纤细。她迎着门外的艳阳,就好似沐浴着金色华光正翩然而下的神祗,尊贵、高雅,自信而又决绝。 “姑娘,我们还要去哪儿?”踏上马车后,玉瑶代驾车的程耞轻声问道。 “哪儿都不去了,直接回家吧。”衣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书童被掳之后,她就没有一天不提着心的,再将剩下的事情布置好后,她就可以还好歇息歇息了。 “是。”玉瑶乖巧地回答后,对着帘子外面的程耞说了一声,马车便不紧不慢地行驶起来,玉瑶也伸手替代了衣熠,轻轻给她按摩起来。 不出半刻,马车的度便慢了下来,而后稳稳地停住了,玉瑶扶着衣熠踏下马车,向着宅院内行去。 “姑娘回来了。”开门的人正是卢方旭,他微微低着头,但却明显能看出他很憔悴,语气虚弱又恭敬地说道。 衣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带着玉瑶向她的书房走去。直到两人走得远了,衣熠才微微侧了侧头,看到卢方旭手上端了一盘清水蹒跚地走向了之前衣熠给他和卢老丈安排的屋子里去。 “卢老丈怎么样了?”衣熠扭回头来,向着自己身旁的玉瑶问道。 “昨日青枢姐姐还专程去找了医者来看呢,医者说老丈恢复的不错,估计再有个七八日就能下床走动了。”玉瑶回答道。 “这段时日一直都是由青枢照看卢老丈的?”衣熠挑眉问道。 “不,不是。”玉瑶忙摇了摇头,道:“卢老丈一直都是由卢公子自亲自照顾的,他这几日衣不卸带的照顾卢老丈,就连卢老丈喝的汤药都是由卢公子自己亲手熬的呢!” “这么说来,卢公子已经放下了他心底的执念,改邪归正了?”衣熠似是调侃般的说了这么一句,可她的话还不等说完,玉瑶却不屑的开了口:“姑娘,您可不能被卢公子现在的这副模样给骗了,他去照看卢老丈,还不是怕卢老丈因为得不到照顾,这辈子就要在床上卧病不起了,他卢公子没了卢老丈的庇护,在这座小院里就没了立身的根本,所以才要对卢老丈尽心尽力。” “咦?”衣熠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你这丫头想得倒是挺周全呀,自己想的吗?” “婢子哪会考虑这么多,都是听青枢姐姐和青璇姐姐这么谈论后才知道的。”玉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羞涩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相认 “你能够注意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衣熠笑道:“以后我准你可以多去青枢或青璇的身边多听一听看一看,多知道些这种事情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多谢姑娘。”玉瑶听得眼前一亮,忙向衣熠躬身行礼道。 衣熠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嘴里也笑道:“平白让你得了这么些清闲,我也不是白给的,你若是不能在红袖招完工之前学得青枢和青璇的半分本领,那你也不用再来见我了。” “婢子定不负姑娘重望。”玉瑶提着一口气,激动又谨慎地回答道。 “好,你有信心就好。”衣熠扭过身,继续向书房走去,同时她的嘴里也吩咐道:“你去将迟哥哥叫来,我有事要吩咐。” 玉瑶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将迟尉领进了书房当中。 “姑娘。”迟尉恭敬地向衣熠揖礼道。 “迟哥哥快起来。”衣熠此时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见到迟尉后,忙起身相迎,“我有事要与迟哥哥你商议。” “姑娘想讲的我已知晓。”迟尉被衣熠让到了椅子上坐下后,开口问道:“可是营救书童一事?” “不错。”衣熠点头应道:“虽然我已找了宋何和简钰二人,他们会在廷尉府内设下布防,可我依旧担心万一他们不小心暴露、或是被吕闫竑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之处,导致我们的营救计划失败,又该如何?所以我就想,我们应该多做个打算才好。” “多做打算?”迟尉皱了皱眉,“难道除了宋何和简钰之外,我们在廷尉府还有其他的可用之人吗?” “没有了。这个多做出来的计划,我打算只用我们自己的人。”衣熠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先是顿了顿,而后才讲道:“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一旦宋何或是简钰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自己的人就要倾尽全力将书童救出。” “只用我们自己的……”迟尉有些犹豫了,“姑娘,容我说件不中听的话,就我们这几个人,若是换个别的地方,哪怕是李盛博或是太子的府邸,我们都有信心闯一闯,可如今您要我们去的地方可是廷尉府,要知道,这邺都城中除了皇城外,廷尉府可是防备最为严密之处。别说是我们这几人了,便是在多出一倍的我们来,我都没把握能在从防守森严的地牢中救出一人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迟尉的话让衣熠也有了些退缩,可她垂头思虑过后,依旧坚持道:“迟哥哥,我认为我的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先,我之前说的宋何和简钰出差错的事,也并非绝对,只是有百分或是千分的可能。其次,我们的人也不是直接与廷尉府内的守备力量相抗衡,而是从中做个接应罢了。若是真不可为,我也不会让你们以身犯险啊!” “可是姑娘,若真出了差错,我们不拼尽全力,又该如何将书童救出呢?”迟尉狐疑道。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只会另想办法了,绝不拿你们的性命去换取他的性命。”衣熠肯定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亲眼看着衣熠由一名天真无邪、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仰仗他或是其他仆婢的小丫头,变成了一名心机叵测、凡事都要先算计三分的……狡诈之人,所以在他听到衣熠想要再寻些人去救书童时,他的心里本能地想到了敢死先锋,说是让他们去接应,实际上是放弃了他们。 不过在迟尉听了衣熠的回答后,总算安了心,他轻轻呼出口胸口的浊气,很是放松,但他见到衣熠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的神色后,又开始多了些慌乱,吞吞吐吐道:“其实姑娘的这个计划,也并非是不可行,只是属下怕……,不过既然姑娘已有妥当的考量,那就容我去退下与他们嘱咐一番,提前做好准备。” “也好。”衣熠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此事也不算急,我们等着宋何那边送来消息后再动手为好,所以,迟哥哥也别让他们太着急了。” 迟尉敷衍的点了点头,再次揖礼之后,退了下去。 衣熠看着迟尉走出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身边的玉瑶开口呼唤,才将她从她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玉瑶,你将此信送去肖府,亲手交到宋大人的手上,记住,这件事要保密,小心别被他人现!”衣熠压低了声音,小声嘱咐道。 玉瑶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后便匆忙离开了,可却不出盏茶时间,玉瑶又回来了。 “姑娘。”玉瑶向一脸讶异的衣熠行礼道:“宋大人来了,此时就在门外候着呢!” “宋大人来了?”衣熠瞪了双眼向外看了看,一叠声的催促道:“那还不快请进来。” 玉瑶领命,小跑着出了书房,将宋何请进了会客室,捧了茶水侍奉着。没过多时,衣熠便从连接着书房与会客室的侧门走了进来,客气一番之后,说到了正事上。 “女公子,老夫此次前来就是要告知女公子一声,我们的行动就定在明日子时。若是成功,我们便将书童送到女公子的府中,所以女公子在夜间时,切莫将大门闭紧,免得我们的人被其他人不相干的人觉。可若是我们没有得手的话,别说书童,就连我和简钰二人就势必会被吕闫竑关押起来。不知那时,女公子可有什么办法将我们解救出来?”宋何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就实话与宋大人您明说了吧,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能将您和简钰救出来的办法,所以这次的行动你们定要全力以赴,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争斗!”衣熠看着听到她此话后,便灰败了一张脸的宋何,叹了口气道:“只是宋大人您也不要太过担忧,我虽然没什么办法,但给您和简大人的后手还是准备了的,就在您与简大人行动的当时,我会命人在廷尉府里放一把火,他们救火之际便是你们行动之时,若真的被人现书童出逃,而你们又无法逃脱之时,我会派人将书童带走,你们只管什么都不知便好。”仦說Ф忟網 “女公子是想营造出神秘人劫狱之事?既然女公子有这等好法子,为何不早早提出?”宋何疑惑道。 “不错。”衣熠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您和简大人就都能在吕闫竑的面前洗脱嫌疑,书童也会被我们救出来。只是这个法子也是用在迫不得已之时,倘若一开始便出此招数,恐怕我的人再是武功高强,也抵不过廷尉府里的守备军啊!” “嗯。”宋何想了想后,颔道:“女公子说的有理,那就按女公子的计划来,若是能不惊动任何一人自然是最好的。” “没错。”衣熠笑道:“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去冲锋陷阵的还得看您和简大人了,所以宋大人,还请您务必多加小心才好。” 宋何微微一笑,道:“女公子放心,救出书童不止是您的重中之重,更是我们的重中之重,若是没了他,恐怕肖相一系就要……”说到这儿,宋何又摇了摇头,但随即,他又振作了起来,“所以,这书童一定要救出来!哪怕是拼劲老夫的全力,也一定要将他救出来!” “是啊,”衣熠赞同道:“之前我还曾答应过李春柔,让他与书童相认。可如今,书童被吕闫竑掳走,并不在我手上,若是哪一日李春柔问起来了,我又该拿谁给她?” “女公子倒不用担心李春柔,她现在不知想做什么,成日里在外奔波。而且不知为何,她近来猖狂得很,就连前些日子肖相寻她一同用膳,她都直接给回绝了,若非是我们早已知晓她已经投靠到我们一方,不会轻易背叛,否则连老夫都要以为她已经转而同李盛博一同在对付我们呢!”宋何坦然一笑,开口安慰道。 “这个也并非不可能啊!”衣熠突然皱起眉头,担忧道:“我们认为她不会背叛肖相,是因为确认她不会知道书童被吕闫竑掳走,而她又不知道书童的身份罢了,可若是吕闫竑已经将此事告知于她的话,她会不会背叛肖相就要看吕闫竑什么意思了!” “女公子的意思是,吕闫竑已经将书童是她儿子的事情告知她了?或者是,吕闫竑直接让他们母子二人相认了?”宋何想到这种可能,不由心胆俱裂,惶怒又恐惧。 “我不了解吕闫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所以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如此做。只是若将他换做是我,那我有很大的可能会如此做,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李盛博定然会赢,这已经是可以预见之事了。”衣熠深深呼出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吕闫竑,他到底,到底是想做什么?”宋何也重新挂上了一副郁郁的表情,同样叹息道:“虽然小老儿也与吕闫竑不熟识,但小老儿却知,吕闫竑此人心高气傲,非是让他诚意钦佩之人,他是断不会屈服的。而李盛博这个人,虽有些小聪明,却并非能让吕闫竑对他心生钦佩敬重之意,他又为何要背叛令他心生钦慕和敬意的肖相,反而去侍奉那个事事都不如肖相的李盛博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去留 “或许,他投奔之人并非是李盛博,而是其他人呢?”衣熠又反问道。 “其他人?”宋何迷惘道:“还请女公子明示。” “宋大人,您说,吕闫竑的新东家,会不会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太子殿下?”衣熠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向着自己的头顶微微指了指,意味深长道。 “太、太子殿下?”宋何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您怎么会认为是太子殿下呢?虽然邺都城里的局势,也有太子殿下在幕后做推手的功劳,可说到把吕闫竑从肖相的身边夺走,这个……太子殿下手下能人无数,何必特意为吕闫竑花费如此大的功夫?” “宋大人的意思我也明白,您无非是想说,太子殿下只是想扳倒肖相,他无须出手,坐观虎斗即可。而吕闫竑,也并非是什么大才之士,比不得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些门客们,太子殿下何必非要花大价钱将吕闫竑收到他的手下做事,对吧?”衣熠笑了笑,见宋何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宋大人,您的这个想法若搁在平时,是没有错的,可您现在想想,我们是处在了什么样的局势下,肖相现今的境况又是多么令人堪忧!” 衣熠说着,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面对宋何侃侃而谈道:“邺都城内的情势,在外人看来是肖相与李盛博二人之间的争斗,但我们知道,这是肖相、李盛博、太子三人之间的角斗。肖相处于劣势,所以跟在他身边的人大多都已离去,他在面临这种局势之下本应一败涂地,而我们的出现、效忠,却给了他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寒门学子的崛起。 寒门学子在朝廷上占有一定的分量,而且寒门学子中大多都因家世贫寒,没有靠山等因由,对皇室最为恭敬,也最为忠心,这对太子而言本应是好事儿,但太子殿下却并不乐见,因此事的生会让肖相再次崛起,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仅凭李盛博是阻拦不了肖相的,所以他会想尽办法削弱肖相的势力。 而在肖相仅存的人手中,摆在明面上的人中,除了宋大人您,就只剩下吕闫竑吕大人、彭轩彭大人和刘孜翟刘大人了,彭大人不需说,他身为肖相的义子,对肖相情深意重,自是不会背叛他,刘大人虽然官职较高,但他这些年来毫无建树,所以在太子的眼中,我家大人并非是他所需要的人物,所以他也不会起什么招揽的心思。只有吕大人,他身为肖相的左膀右臂,能力不用说,自是出众,而且,他对肖相的忠心也并非是牢不可破的,就像宋大人您说的,吕大人只服从他所敬佩之人。 而现在被李盛博逼迫到如此境地的肖相,在吕闫竑的心里,他已经再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肖相爷了,而已他的骄傲,他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败在如李盛博这种人的手里的,所以,他会对造成这一切的肖相产生诸如愤怒、厌恶等等的情绪,他之前有多敬重肖相,现在就有多鄙视肖相。而在这个时候,身为当权者,宁国的下一任君王——太子殿下向他递出招揽之意时,他能不动心吗?太子殿下甚至什么好处都不用给他,只需向他勾勾手指,他就能将自己所能给的全数交付到太子殿下的手上,并且不求回报。” “即便女公子您说的有些道理,但小老儿还是不敢相信,吕闫竑那么能算计的人会不求回报?怎么可能?”宋何蹙起了眉,很是怀疑道。 “他是要有个要求,只是这个要求在我看来,实在是不足挂齿,甚至会让我认为,他是真的不求回报的。”衣熠想了想后,突然说道。 “什么要求?若不是太难的,那我们还是可以满足他,也顺便解决了书童的这个问题。”宋何异想天开道。 “这个我们可满足不了他,因为他此时最想要的,就是脱离肖相,不会被他拖下水去。”衣熠冲着宋何笑了笑,语气轻柔,可听在宋何的耳朵里,却仿佛是一盆冬日里的冰水,将他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若真如姑娘所说,那我们也只有劫狱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宋何无奈地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 衣熠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宋何便告辞离开了。 一切准备妥当,直等明日子时了。 时间如飞梭穿隙,很快便到了宋何与衣熠说的日子,说的时辰了。 亥时三刻,迟尉等人早已整装待,衣熠备酒在会客室前与众人共饮一杯,怀着担忧而又忐忑的心情将他们送出门外,之后就坐在了书房前的葡萄藤下,遥望着廷尉府的方向。 “姑娘,夜深了,咱们回房歇息去吧。”玉瑶见衣熠一脸的担忧,忍不住出口劝慰道:“孑行公子他们福大命大,这次去不会出事的,姑娘您就放心吧。” “福大命大……”衣熠嘴里呢喃道:“福大命大的人之所以会福大命大,是因为他们知道生命的不易,从不轻易涉险,而我呢?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业,先是让陈哥哥昏迷不醒,以药吊命,现在又一次次的将与我如同兄妹般的迟哥哥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为的,只是一个与我们本不相干的人。你说他们福大命大?就算他们真的是福大命大,可他们只要跟在我身边一天,这福气即便大的过天去,也会在我一次次的安排之下逐渐消散的。” “姑娘,您说的这是什么傻话?”青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您贵为天女,婢子等人能来服侍您,本就已是婢子们天大的福分,又如何还有大过天的福气?更何况,婢子们的一切都是您赐予我们的,若是没有您,我们一丝的福分都沾染不到,为了您,我们失去这卑微的性命又能如何?人这辈子总归是要死去的,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只要在死前能为姑娘多做些事,那婢子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衣熠听到青枢自肺腑的话,非常感动,她刚想说些什么,可还不等说出口,便被玉瑶一手扯住了胳膊,一手遥指天边,她的嘴里也惊诧道:“姑娘,您快看!” 衣熠寻着玉瑶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巧看到了蒸腾起来的一片火红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明亮,遥遥看去,仿佛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再瞧瞧出红芒的方位,正是廷尉府的方向,衣熠悚然一惊,垂在她身侧的两只手掌猛地握成了拳。小說中文網 行动,开始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衣熠的一颗心却始终都在提着,她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就如同她内心深处的那团火焰也随着这越暗淡的火光逐渐消散,直至冰冷。 “……姑娘,寅时了。” 不知何时,衣熠的婢子们都围在了她的身旁,陪伴着她一同等待着那个结果。在火光最终消散过后,她们又陪着衣熠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衣熠与迟尉他们所约定的最后的时间——寅时。 “……到了吗?”衣熠嘴里呢喃道,似是不相信般轻声反驳道:“那为何我没有听到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众婢子们静默。 “邦——邦!邦!邦!邦!” 五更声响,掐灭了衣熠最后的那抹希望。 衣熠眼前突然模糊一片,她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尤不放弃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好像下一瞬迟尉他们就能冲进来,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的救出了书童,无论他们会不会引来一群追兵,她都可以原谅他们,只要他们能回来。 可无论她如何睁大双眼,她仍然看不到、听不到门口传来哪怕一点点的动静,她突然间好恨,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绝情。 不知是谁,最先啜泣出声,而后这啜泣之声便逐渐连成了一片,衣熠也想哭,可当她听到自己身后的声音后,她突然又哭不出来了,这接连不断的声音让她的心里涌现起无限的力量,这力量让她按捺住了自己的悲伤,让她迸了莫大的勇气。 “不许哭!”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语气镇定而又坚决道:“还不到最后一刻,事情远没有你们所想的那般糟糕!迟哥哥他们武艺高强,就算是碰到廷尉府那一群守备军,我也对他们能逃出来有信心!别忘了,他们即便身处在皇城中也全身而退了!更何况一间小小的廷尉府?” 衣熠的话,安慰了不少心存侥幸的仆婢们,但只有衣熠自己知道,她在说这话时,自己的心里是如何没有底气的,迟尉他们能在皇城中退出来,那是因为他们是临时起意,所入不深,而且,那时还有人在不自觉中为他们开了路,挡掉了不少的麻烦。 廷尉府虽然守备不如皇城,可他们是深入地牢,况且吕闫竑在事先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让人轻易掳走书童,即便有宋何和简钰在内做接应,可他们的官职低微,所做也是有限,救出书童和带书童逃离一事都是由迟尉等人完成的,这危险上升了不止几个位阶,能带着书童顺利逃回来,对他们来说比率领千军万马去上前线还要难上许多。因为他们知道,上前线是有支援的,即便不敌了,撤退时会有援军赶来相助,可这次他们要孤军奋战不说,他们的身后也没有援军可以相助。 第一百五十八章、乱了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天边的火光已消散了许久,衣熠又在原地像木桩般的站了许久,终于放弃了。 她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都回去吧,歇一歇,待迟哥哥他们回来了,你们也有精力去照顾他们。” “那姑娘您呢?”青璇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色,眼里的关切和心疼显而易见。 “我……也乏了,这便回去歇歇,你们不用担忧我。”衣熠伪装的很好的表情被青璇这带有担忧的关切给撕开了一道裂缝,她愣了愣,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湿润了,又忙扯出一道不在意的微笑,故作无事道:“散了吧,楚殇他们几个今日还要去小虎那儿温习不是?你们快去睡一会儿,待会儿还要给他们预备饭食。” 几名仆婢互看一眼后,揖礼退下,只有年纪最小的玉瑶还依旧杵在衣熠的身边。 “玉瑶,你怎么还在这里?”衣熠有些诧异道。 “婢子想先服侍了姑娘歇息后,再在外间的暖阁里略躺一躺便好。”玉瑶微微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玉瑶,你都已经陪我熬了这么久了,你看他们都去歇息了,你也回你的房间歇息会儿吧,我这儿还有些事没有做完,我做完了之后自会去歇息的,你不用担心。”衣熠摆手拒绝了玉瑶的好意,迭声催促他前去歇息。 “可是姑娘,婢子是您的贴身侍婢,是一定要看着您歇息了,自己才能再歇息的,婢子一点儿都不累!”玉瑶看着衣熠,丝毫不为所动,一副坚持到底的倔强模样。 “玉瑶!”衣熠说了半天,只说的口干舌燥,可一向善解人意的玉瑶却仿佛变成了根木头,任她怎么说,就是不肯离开,这让衣熠忍不住对她起了火:“我是主,你是仆!我让你走你就得走!现在,你马上给我离开!” 衣熠本以为她火之后,玉瑶很快便会战战兢兢的退下,可她没想到,在她的火儿才刚一出来,她便察觉到了自己心里那股无法压抑的悲伤便好似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般,化去了不少,她怔忡地看了玉瑶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玉瑶,你……”衣熠心里熨贴,她对玉瑶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便被玉瑶似惊似喜般的抓住了手腕,愣愣地说道:“姑、姑娘,您,您快回头看一眼,是迟、迟小将他们!迟小将回来啦!” 玉瑶说到一半,便泪流满面,直到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再忍不住般地蹦了起来,掉头冲进各房间去叫人。 “别睡了,都别熟了!迟小将他们回来了!”玉瑶边跑边叫,惊喜和欢愉充斥在她的脸上、她的声音,还有她深深的心底。 “姑娘,我们回来了。”继玉瑶逐渐远去的声音之后随即响起来的,是迟尉浑厚又温暖的声线,这疲惫的声音如同一支见效甚快的安神香,让衣熠的心顿时就踏实了下来。 “迟……迟哥哥!”衣熠嘴里喃喃着,她略有迟疑地转过身来,竟然真的看到了一身浴血的迟尉!他的身边,依然站着程耞、王炳和李毅等人,他们每个人的身上虽然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可他们每个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衣熠眼眶泛泪,但此时她的心里是喜悦的,是被巨大的感动所包覆着,这种浓烈的情感,让她整个人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姑娘,我们不负姑娘重托,终于将书童带了回来!”迟尉说着,向自己的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衣熠的面前,这个身影的背后,背了一个昏睡着的矮小身影——正是书童! 衣熠看了看只是昏睡,身上去并无大碍的书童,又看了看浑身浴血,却满脸笑容的战士们。她想说些什么,可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玉瑶领着青枢等人赶了过来,见到受了伤的迟尉等人,不待衣熠吩咐,便纷纷上前,先将他们带去房中敷上上次陈珂受伤时剩余的伤药,青枢又拿了几副汤药熬成汁,让每人喝了一大碗。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衣熠也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了,她将书童和那名看起来眼熟,却忘记姓名的男子安顿好后,才犹犹豫豫地走向了迟尉的房间。 衣熠站在房门边,心有忐忑的瞧了一眼正躺在床上,手捧书册看得津津有味的迟尉,脚步迟疑许久,才迈进门去。 “迟哥哥……”衣熠走近了迟尉的话身前,轻声说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姑娘?”迟尉看书的性质被扰,本是有些不悦,可当他抬起头来却看到自家姑娘时,这不悦又化成了恭敬,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想要下地给衣熠施礼,可却被眼明手快的衣熠给扶住了。 “迟哥哥不必多礼,你伤的重,躺着说吧。”衣熠小心的将迟尉背后的软枕垫高,轻手轻脚地扶着他依靠在软枕上,这才抹了把自己额角处的汗渍,在迟尉的床边坐了下来。 “姑娘可是要问些什么?”迟尉见衣熠垂坐在自己的床边久久不语,便开口问道。 “我……”衣熠抬头瞄了一眼迟尉,又快的低下头去,嘴巴张了又张,却吐不句完整的话来——她仍沉浸在责怪自己将迟尉他们派去涉险的自责之中。 “姑娘,您若有话,直说便是。”迟尉不懂衣熠这是怎么了,他们明明已经将书童从廷尉府解救了出来,他们自己也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除了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回来外,其他的他们都完成的很好,不止让宋何和简钰都没有被牵连其中,反而让简钰在此次的行动中大放异彩,意外的博得了吕闫竑的青睐,可谓是可喜可贺啊!但姑娘着满脸的阴沉沮丧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是因为他们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回来而生气了? 迟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待衣熠想好要如何开口致歉,便解释道:“姑娘,我知道我们回来的太晚了些,白白让您担惊受怕了,可我们回来的晚也是因为我们低估了廷尉府的备军力量。 原本,我们按照计划,在与地牢相反的另一侧放完火,吸引走了大批守卫兵士的视线之后,我们便早早来到了地牢的入口处,趁着门口没什么人,很容易就闯了进去。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很是松懈的地牢,里面却守备的固若金汤。 我们的人在地牢内与守备军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我们这几人险些命丧敌手,幸好之前宋大人在地牢内提前做了些布置,让我们骗过了守备军,躲过了致命的一劫,这才有机会找到书童,从廷尉府的地牢内逃了出来。 在我们逃出来之时,恰好到了我与姑娘约定好的时间,但在我们赶往小院儿之时,却意外的遇到了执金吾——彭轩。他率领了大批的巡缴兵士前来救火,我们逃出延尉府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他。 原本我以为彭轩是肖相的义子,应该知道些我们与肖相之间的利益牵连,他在这个时候来到廷尉府,也许是前来接应我们,可还没等我上前一步,他就命人将我们抓起来。我被吓了一跳,急忙带人逃离,可彭轩却始终不依不饶,若不是我们在躲避之时偶遇到了包公子,被包公子认出了我,主动替我们引开了彭轩,要不然,我们这次恐怕就真是要在劫难逃了。” 迟尉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副侥幸之色,他的这番说辞虽然解释了自己迟归的因由,但是却让衣熠更加的愧疚了。 “如此说来,那位包公子可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衣熠扯出了抹不自然的笑,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句:“我们得找机会好好筹谢他一番。” 迟尉看着这样的衣熠,心里不禁有些奇怪道:“姑娘若要感谢又何须等到他时,包公子与我们一同回来了,您没有看到?” “一、一同回来了?”衣熠眨了眨眼,有些惊奇道:“那他人呢?” “就是背着书童的那名男子啊!”迟尉顿了顿,又解释了句:“书童失踪,对廷尉府、对吕闫竑而言,都是一件不可原谅的大事,他定是要追查到底的,而见过我们的人中,除了那些与我们交过手的守备军们,便只有对我们态度不明的彭轩了,这些人中,只有彭轩知晓我们逃窜的方位,也只有彭轩知道在我们失踪之时,他所见到的最可疑之人是谁。若是彭轩与吕闫竑联手追查,凭借包公子在他家中的地位,他们定不会对他加以庇护。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把包公子接到了我们这里,还望姑娘您不要介怀。”仦說Ф忟網 “包公子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又何尝不是我的救命恩人?迟哥哥你这话可说的见外了。”衣熠轻叹道:“如今书童已被我们救出,邺都城内即将大乱,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包公子因为我们而遭此劫难。只是,就这么将他带了来,始终有些不妥,用不用我们去寻他家里亲近之人说一声的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亡故 衣熠这番出于好意的提醒倒是让迟尉愣了愣,他盯着衣褶看了会儿,却不得其解,遂迟疑的开了口:“姑娘以为,这个包公子究竟是谁?” “还能有谁?”衣熠迟疑地开了口:“迟哥哥的好友中,姓包的不就只有哪一位吗?你说的包公子自然指的是包家嫡公子——包尔弥了。” 迟尉眸中颜色深沉了些许,再次问道:“姑娘,您是不是有别的话想要与我说?” “没、没有啊。”衣熠抿了抿嘴,微微侧头,避过了迟尉探究的视线:“我,我有哪里说错了吗?迟哥哥怎么会这么问我?” “姑娘,您今日是怎么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了?”迟尉摇了摇头,无奈道:“尔弥是现今包家最受看重的年轻一代,若是他犯下了此等过错,那包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即便是他惹恼了吕闫竑,包家也不会轻易放弃他的!更何况,自上次我们在包府给尔弥贺完寿之后,您可有见过尔弥再来寻过我?他的祖父当时想要攀上吕闫竑这颗大树,而我却在那时受了吕闫竑的指责,无论吕闫竑当时是对我们出于何种看法,但对我们不喜是一定的。尔弥身为包家年轻一代的标榜,也是包家未来的掌门人,自然要以包家的利益为先。所以,他早在吕闫竑斥责我之时,就已经打好与我断绝来往的主意了。倘若今日是被他看到了,即便他顾惜曾经的情谊,也只会不将我们的藏身之处暴露出去,而不是主动帮我们躲过危机。” “可若不是包尔弥所为,又会是谁这般好心相助?”衣熠蹙起两道月牙眉,将脑海中那些纷杂的思绪摒弃,仔细思虑过后,不禁迟疑道:“莫非……是包显凡?” “就是他。”迟尉点了点头,很是感慨道:“初次见到包显凡时,我就被他对包母的不离不弃所感,今日再一瞧,更觉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为了报还我们当日的解围之恩,他便可为我等付诸性命去,如此仗义之人,天可怜之。”迟尉这般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幽幽一叹,道:“姑娘,属下有一事想要与姑娘商议。” “迟哥哥怎地如此客气?你我形同兄妹,可是一家人,你若有事直说便是,何来的商议之说?”衣熠嘟了嘟嘴,有些不悦道。 “这可不可!”迟尉断然拒绝道:“礼不可废,姑娘与我等毕竟身份有别,越是如同你我这般亲近之人,越是要讲究尊卑有别,否则您如何压得住手下这帮心思各异之人?难道您还想要再培养个如同卢方旭这般的下属不成?” 衣熠被迟尉的一番警言说的愧疚难当,她自然知道,正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平日里也不注重这些尊卑有别,总想着大家凑到一起不容易,进得门来就都是一家人了,所以对谁都很是和善,即便他们犯了什么大错,自己也不过是训斥一番了事,从未有过严惩。尤其是对卢氏祖孙二人,因为自己总觉得要仰仗卢老丈的智谋,在不自觉中将他们祖孙的地位抬得很高,卢老丈倒是有些分寸,知道他们不可越过自己去,在平日里的举止还算进退有度,可卢公子却被这莫大的虚荣所折服,一日比一日嚣张跋扈,让自己险些压制不住,若不是她当机立断,主动去寻了叶飞飏,让卢氏祖孙对自己的实力刮目相看,否则现在小院儿究竟是谁当家作主还真是不一定的事儿呢。 “好好好,迟哥哥你说的都对,都是为了我好,我听你的总可以吧?”衣熠抿了抿唇,妥协道:“你现在可以说你有何事要与我商议了吧?” “这件事情……是关于包公子——包显凡的。”迟尉犹豫了一瞬,而后说道:“他,似乎在包府里遇到了些难处,我想着,若是有可能,姑娘您是否能将他吸纳进我们的小院儿里?”迟尉说完这句,抬头瞄了一眼衣熠的神色,见她满脸的严肃,又略有尴尬的补充道:“您若是对他心存怀疑,也不用重用他,只是让他帮我们做些杂事,给他处容身之所便好。” “也不是对他心存怀疑。”衣熠扯了一抹笑,迟疑道:“只是,迟哥哥,这些话,可是包公子与你说的?” “不是他。”迟尉摇了摇头,“姑娘可还记得我们那日在包府给包尔弥贺生辰时,同我一桌的秦子楦,秦公子?前几日我在路上偶遇到了他,都是他与我说的,至于包显凡,从我遇到他开始,他对他自己一个字都没有提及,我问起时,他也说一切都好。但我却听说,他的母亲,就在前两日,亡故了。” “什么?”衣熠惊讶道:“他的母亲竟然……那他……”衣熠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那一双大大的双眼却将一切都问了出来。 “不错。所以我说,他现在在包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迟尉点了点头,似是惋惜似是欣慰道:“他之前在包府,虽然过的很不如意,但他的后面还有包夫人,她是他在包府过活的唯一支柱,即便这个支柱险些压垮了他,他也无数次的抱怨过包夫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没了包夫人,他处在包府那样一个环境之下,那还不如让他一头碰死痛快!可如今,包夫人仙逝了,对于包显凡来说,整个包府已经没有了他所在意的人,再让他回到那个备受欺凌、却不知为谁而继续受欺凌的包府,对他未免太过残忍了。” “包夫人竟然就这么走了。”衣熠微微叹气道:“我虽不曾见过包夫人,可我仍然记得当日我们在包府的下人房时,包夫人对包显凡说过的话,她对包老爷的情谊显而易见,可这情谊始终抵不过岁月,抵不过男人的无情。” “据说,包夫人并非是疾病缠身,不治身亡的。”迟尉突然说道:“外界都传包夫人是暴病而亡,不过从他们包府里流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包夫人是失足落入水中,不救而亡。” “什么?”衣熠很是震惊,“包夫人缠绵床榻多年,让她从床上下地走走都很是困难,又怎么会失足落水?” “是有人想让她&#o39;失足落水&#o39;罢了。”迟尉冷冷一笑,眼眶中透出些许悲哀。 “什么人竟然这般狠毒?竟连一个缠绵床榻多年的妇人都不放过?”衣熠追问道。 “什么人我是不知的,只是我能猜得出是何事导致了包夫人的&#o39;失足落水&#o39;。”迟尉笑了笑,不待衣熠询问便主动公布了答案:“据说,包老爷子想让包显凡重新入学,待书院开院之时,包显凡就要同包尔弥一同进学了。” “迟哥哥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包显凡与包尔弥一同进学,所以才狠下杀心,设计将包夫人给……”剩下的那个词衣熠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迟尉却看的很是明白。 “这个不好说。”迟尉犹豫了会儿,摇了摇头,道:“有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包显凡在无意中做了什么惹眼的事,引得某些人不快了。” “惹眼的事?”衣熠不解道:“包显凡在包府里顶多也就是个下人,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包府连他卧床多年的母亲也容不下?” “姑娘认为他能够做些什么?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罢了,即便他想做些什么,只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迟尉笑了笑,但看在衣熠的眼里,却更像是无奈,“我倒觉得,包显凡就是因为得到了包老爷子的青眼,有了能上学的机会,所以才让那个凶手焦躁不安,对包夫人痛下杀手吧。” “真的是可惜了。”衣熠惋惜道:“包老太爷才刚起了将他送去书院进学的念头,若是他的母亲并未故去,他日后的生活即便依旧不如包尔弥那般风光,但总会比现在更好。可如今,包夫人就这么仙逝了,按宁律,家中父母亡故子孙都要要戴孝三年,若是其他夫人亡故,嫡子女无须致哀,但庶子女都要哀思三月,尤其是亡故夫人所生的庶子女,更是要哀思一年之久,这期间不得上任、不得举荐、也不得入学,只能在家中默默无闻地度过这一年,然后才可继续接受任职、举荐或是入学。包夫人虽然不是正室,也被包老太爷勒令挪居下人房,但她在名义上也是包老爷的夫人,挂着二夫人的名头,所以包显凡怎么也要一年之后才能重新入学。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不知包老太爷还会不会依旧对他青眼相加,重新安排他入学了。”尐説φ呅蛧 “姑娘所惋惜之事亦是我所惋惜之处。”迟尉也微微叹息道:“包显凡学识是不差的,虽然他自与包夫人迁入下人房后就不再有进学的机会了,但好在他平日里与包尔弥相处不错,总能从尔弥那里得些书册用以自学,这么些年下来,他所学的并不比包尔弥相差多少。所以我想,这也是包老太爷想要送他去书院学习的原因之一。” 第一百六十章、投奔 “真的是可惜了。”衣熠默了默,最终也只是轻叹出声,不免对害了包夫人的凶手生出几分怨愤来:“这个害了包夫人的凶手若只是因为包显凡能入学一事,就对包夫人痛下杀手的话,那他未免也太过心胸狭窄了!书院现在还不曾正式开院,就算他害了包夫人,也不能能保证在包显凡带孝之年,书院会不会重新开院,若是书院恰巧在一年后开院呢?而且,包显凡既然得到了包老爷子的青眼,这就说明包显凡在包老爷子面前也是叫的上名号的人了,他以为他害了包夫人,包显凡就会随着包夫人的逝去而在包老爷子的心里消失吗?若是包老爷子想要重用包显凡又该如何?他怎么就敢这么肯定包母的逝去会让包显凡不再受宠?” “姑娘此话差矣。”迟尉听了衣熠的一番愤慨后,摇头解释道:“姑娘这些时日都忙于书童一事,错过了许多其他的消息,就譬如说最近邺都城里有消息说,书院就要在下一月重新开院一事,姑娘就定然不知。” “什么?书院开院了?”衣熠大惊失色道:“城中局势还不曾明朗,书院怎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开院?书院的院长就不怕将书院卷进各势力纷争的漩涡中去?” “怎么会不怕呢?若不是院长怕被牵扯进这权利之争中去,他又怎会突然宣布闭院呢?”迟尉笑了笑,说道:“只是他再是怕,也得硬着头皮把书院开起来了。”迟尉的神色变得有些玩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为何院长要硬着头皮开启书院?”衣熠不解道:“书院现在虽然被用作教学之用,可实为藏书之所,早在宁太祖那一年,他便下令,若非书院院长同意,否则没有人能强迫院长开启或关闭此书院。而且,书院院长不同于朝廷官员,他们既不吃朝廷的俸禄,也不做朝廷的官员,若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卖国通敌的罪事,他们本应脱出朝廷管辖范围才是。又有何人能强迫的了书院的院长呢?” “姑娘您也说了,那都是宁太祖那时的事了,现在可是尊正帝的天下。”迟尉提点她道:“太祖年间的命令,搁在任何一名官员的身上都可用,唯独一人,这命令搁在他的身上绝不会起到作用。” “迟哥哥说的可是……尊正帝?”衣熠瞪大了双眼。 “不错。”迟尉点头应道:“正是尊正帝开了尊口,要求书院在下月一日准时开院,好让广大的莘莘学子能再入学堂。” “尊正帝怎么会有闲心去管一家书院是否开院?他现在不应该去关心肖相和李盛博之间的角力吗?”衣熠不可思议道。 “尊正帝已经警告过李盛博和肖相了,而且李盛博明面上对肖相也确实收敛许多,李盛博佯装的退让已经让尊正帝以为他处理好这两员爱卿之间的矛盾了,所以他现在所要关心的,自然就是后备官员的问题。”迟尉解释道:“书院一向都是为大宁培育后备官员的地方,尊正帝既然想要急召,又怎会容许书院的不作为呢?”尛說Φ紋網 “那这么说来,包显凡还真就不能进学了?”衣熠思维跳跃,突然将话题再次扯到包显凡的身上,“唉!如此一来,岂不正合了那个害死包夫人凶手的意!” 迟尉也很为包显凡惋惜,听着衣熠的长吁短叹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偷偷瞄了衣熠许多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姑娘,我有一法子,可令包显凡摆脱现今这种困局,只是这个法子还需您和包显凡的应允才可。” “迟哥哥若有好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衣熠有些好奇,在她认为,包显凡如今可以避过彭轩等人的搜捕已是难事,更何况要帮他想个能重新入学的法子,这在她看来,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包显凡救了迟尉等人,虽为报恩之举,可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对她的恩情。所以在迟尉说出有法子帮助包显凡,且这个法子需要先征得自己的同意后,她在心里已经毫不犹豫的率先答应下来了。 “我记得,宁国除了有姑娘适才所说的,家族长辈去世,子孙要戴孝之说,还有另一个律法,说是已经分家或是与本家断绝关系,不再供奉同一宗的人,是可以不用依照子孙戴孝一说的。”迟尉边说,边去看衣熠的神色,果不其然,在他刚提出这个律法时,衣熠就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现下正惊骇地看着他,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只是让迟尉不解的是却是,衣熠竟没有直接出口反驳自己这看似大逆不道之语,在最初的惊骇过后,反而深思起可行性来似的。 “所以,我便想着,我们是否可以去劝说包显凡与包家划清界限。”迟尉说到这顿了顿,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处干涩痒,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口水,“只是此办法虽好,却始终不是正途。即便他日后会依靠此法获得了他想要的,我所想的这个法子始终都会成为他被诟病的因由,所以……” “迟哥哥。”衣熠开口打断了他的担忧,“包显凡不笨,你所为他想的这些弊端,我想他在听过这个法子后,自然也会想到。我们不是他,他想如何抉择,自然由他自己选择,我们能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能帮他想一个解决他目前困境的法子并帮助他完成,这已经是我们所做的极限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若是实在不放心,我们大可一会儿就将他叫进来,将此事的利弊讲与他听便好。只是,我现在所顾虑的并不是他的抉择,而是彭轩是否会认出他是包府的公子,进而找到包府,又从包府找到这儿来。虽然玉瑶会些易容之术,可这易容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杜绝彭轩这个麻烦,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迟尉笑了笑,道:“包显凡身份特殊,除了我们这几个与包尔弥关系较好之人识得他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包显凡的真实身份,而且,包显凡这几日因为他母亲的去世,整日浑浑噩噩,许多时候都来不及洗漱,就如同姑娘今日所见包显凡来说,您不觉得他与之前我们在包府所见的包显凡很是不同吗?” 衣熠眨了眨眼,突然恍然道:“正是!今日的包显凡浑身脏污,在迟哥哥挑明他的身份之前,我未看出他就是那个包府的可怜公子,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还以为他是宋何那边的人。我们既然都认不大出来,想必没有见过他的彭轩就更是认不出他来了。” 衣熠越说越轻松,只觉得自己挂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还有,迟哥哥,你们是在何处遇到包显凡的呢?若是距离包府太近的话,也有可能……” “这个也不必担心,”迟尉好脾气的解释道:“我们遇到包显凡时,他并不在包府附近,而是在与包府相隔七八条街的十字路口偷着为她母亲烧纸钱,与我们相遇也实属意外,所以姑娘您不必为此担忧。” “那就好。”衣熠长舒口气,叹息道:“迟哥哥也别怪我多疑,而是我实在担忧,这彭轩本是肖相的人,可却偏偏帮着吕闫竑对付我们,我实在是看不懂他的意图,所以才……” “姑娘,我知道您的担忧,也怪我只说包显凡的事,没有来得及跟您讲这些,现在您既然都提出来了,那就索性将您所有的疑问都问出来吧。”迟尉也从对包显凡的担忧中回过神来,这才想到了自己忘了什么,急忙补充道。 “别的也没什么了,再就是包显凡的事。”衣熠咬了咬唇,犹豫道:“迟哥哥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儿为包显凡考虑良多,可包老爷子会不会同意包显凡离开包府?” “包老爷子什么态度我是不清楚的,只是包显凡的态度我是知道的。”迟尉深吸了口气,道:“他亲口与我说,他想离开包府,想来投奔与我们。” “投奔我们?”衣熠皱眉道:“他可是知道些什么与我们有关的事?迟哥哥与他说了什么吗?” “我怎么会与他说有关我们的秘密?”迟尉不悦道:“纵是我再看重包显凡,但他与我来说也始终都是个陌生人,我怎会与陌生人谈及与我们有关之事?” “那他为何要投奔我们?”衣熠只感觉自己的心慌乱如麻,语气也带了些焦急道:“若我们只是平民百姓的话,他为何要生出投奔我们之心?他不是正被包老爷子看重吗?即便他的母亲因为此事而被暗害,但包老爷子也不一定会因此而对他心生不悦啊!换做任何一个人,不都应该继续待在包府等待时机的吗?他怎么会来投奔什么都没有的我们?” 第一百六十一章、安排 “我怎知他是如何想的?”迟尉对衣熠的敏感深觉头痛,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叹道:“若姑娘对他实在是不放心,那您就当我之前的话从未说过吧!”迟尉说罢,深深叹出口气,道:“姑娘可还有事?若是暂无他事,姑娘还是请回吧。” 衣熠被迟尉略带不善的语气说的愣了一愣,她在迟尉的面容上打量了一番,这才现被他隐藏在平静之下的不悦,直到此时,衣熠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多疑让迟尉心生不悦了。 “迟哥哥,你别生气。我并非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我今日才觉你们对我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衣熠语带哽咽的解释道:“今日你并没有在我们事先说好的时辰内赶回来,宋何那边也没见人来给我传个消息,让我一度以为,我就要……就要失去你们了。当时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惶恐和不安,迟哥哥你知道吗?但是我心里的这些害怕和恐惧却不能与任何人说,我甚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很淡定,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若不能稳定人心的话,那不用等李盛博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来对付我们,我们自己就足够击垮我们自己了。 不过还好,你们还是回来了。此时我的心里有多欣喜,我对包显凡就有多感激。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一切都小心翼翼,只怕因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再次引如同今日这般危急的情况来。所以,迟哥哥,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啊!” 衣熠说完,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籁的滴落下来。迟尉手足无措的看着哭的很是伤心的衣熠,脸上有些错愕,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因为他知道,与眼泪一同流出的,还有衣熠的愧疚和依赖。 “姑娘……”迟尉手足无措了半天,才讷讷出口道:“我、我一直以为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我从未想过,姑娘您依旧拿我当您的亲人来看待……您别哭了,适才是我不对,都怪我平日里对姑娘的关心少了,才造成了今日的误解,我……我问您赔不是,所以姑娘,您就……您就别哭了……” 迟尉的这一番自责并没有让衣熠好转起来,反而让她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委屈。迟尉也是越安慰越乱,最后实在没招儿了,也只能停下口,等着衣熠自己冷静下来,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停口比他适才的安慰有用千万倍,不过盏茶时间,衣褶便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迟哥哥……让您见笑了。”衣熠边羞涩的笑着,边用袖角去揩泪,“我见到迟哥哥平安归来,所以就……有些失态,还望迟哥哥勿怪……” “我怎会责怪姑娘?”迟尉严肃且认真道:“姑娘拿我当亲人般看重,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对姑娘的责怪之意来?” 还尉这番严肃而又认真的话,让衣熠破涕而笑,她双目含泪道:“迟哥哥信我,我自然也信迟哥哥,所以迟哥哥适才所说,关于包显凡投奔于我们一事,我可以答应你。” “您……您说什么?您…….同意了?”迟尉很是惊讶道。 “对,我同意了。”衣熠点了点头道:“只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寻包公子问几个问题,弄清楚他选择我们小院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若他只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想来我们这里躲个清静的话,那我自然举双手欢迎。若在这期间我们察觉到他有着什么不好的打算的话,我之前答应迟哥哥的话也不会作废,依旧让他留在小院儿里,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提早有个防范。” 迟尉想了想,也点头应道:“姑娘所说,也是我想知道的。那就依姑娘所想,我们将包显凡叫来一问便知。” 衣熠得到了迟尉的谅解后,大松口气,直接让守在门外的玉瑶将包显凡带到迟尉的房间来。玉瑶领命前去,不出一刻,包显凡便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了衣赐的面前。 “孑行公子、女公子。”包显凡向二人揖礼,在得到衣熠和迟尉的连番想让后,才直起身来,面对着衣熠和迟尉落座。 “包公子,你之前与我所说之事,我已尽数转达与舍妹了,她也同意你可以在小院儿里先谋份差事,只是在这之前,舍妹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迟尉率先开口,将衣熠的身份一语概括,也暗示了包显凡,这间小院儿真正的掌权人是谁。 “好。”包显凡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瞳仁转向了衣熠,不含一丝感情的问道:“不知女公子想要问我些什么?” 衣熠愣住了,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包显凡,只觉得在他的身上,透出一股陌生感。虽然现在的包显凡已经收拾妥当,变回了衣熠在包家时所见的那个包显凡,但现在的这个包显凡与之前衣熠所见的那个包显凡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非要用个词来形容现在的包显凡的话,浮现在衣熠脑海的,也只有冷漠、无情,这种比较冰冷的词汇了,因为现在的包显凡看起来就已经成了个冷冰冰的人一样,似乎什么都已经让他提不起兴致,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 “我听说,包公子最近在包府很受包老爷子的重视,可有此事?”衣熠为包显凡前后巨大的转变所诧异,出了会儿神,直到听到迟尉在一旁的轻咳后,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抛出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出来。 “包老爷子……”包显凡似乎很厌恶这个词汇,在衣熠说出“包老爷子”这四个字后,包显凡脸上的面无表情就好似被洪水轰出了道裂缝,险些让衣熠看出什么破绽来,“并非只有我,还有其他几位庶弟,我们同是被老太爷选中,作为包尔弥的书童,陪他上学。所以也谈不上什么重视不重视的问题。” “原来如此,”衣熠点了点头,了解道:“所以你得到老爷子称赞、并得到老爷子的承诺,要将你和包尔弥一同送入书院读书的事也是谣传吧?” “不,这是真的。”包显凡顿了顿,又再次补充道:“曾经是真的,现在……可以说是谣传了。”尛說Φ紋網 “是因为包夫人的辞世?”衣熠追问道。 “……有这个原因,但却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包显凡闭了闭眼,显得有些痛苦道:“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所以……都怪我。” “能跟我讲讲吗?”衣熠有些好奇道:“包老爷子原本对你不是最不在意的吗?为何他又开始想要培养你了?包夫人又是为何落水?你怎会想到来投奔我们?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包显凡听了衣熠这一连串的问题,沉默了许久,在一声长叹之后,他终于开了口。 “这一切的生,还是要从尔弥过生辰那日说起。”包显凡声音缥缈,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在送孑行公子去了宴席之后,在回转的路上偶遇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大人,这位大人看起来很是和善,丝毫不因我身份的贫贱而对我趾高气昂,不止如此,他还与我聊了许多,直到家里的仆从找来时,我才知道他就是被我家老爷子特意请来的吕闫竑,吕大人。后来在宴席结束之后,不知为何,老爷子突然派仆将我接到了书房,说是有事要与我说。 老爷子的书房在包府是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平日里除了父系和尔弥能进入外,其他人都得在老爷子应允下才可进入的。而自我记事以来,除了在我幼年时,有幸进过几次之后,其他人都没有被老爷子应允进过书房,所以,在我得知是去书房时,我很激动。 可更让我激动的是,老爷子竟然答应我,让我与尔弥一同去上学了!我之前早有听闻,老爷子想在除尔弥之外的其他子孙里,寻一个人做尔弥的帮手,以书童的名义与尔弥一同进学,好在尔弥掌管包家时,能有个一同担负起维护包家责任的忠实下属来,可我却没有想到这个好运会落在我的头上。 我以为是老爷子看到了我这些年的努力,认为我比其他几名庶弟们要强上许多,可最后我却得知,老爷子会选择我,完全是因为有人看到过我与吕闫竑谈笑甚欢,让他误认为吕闫竑对我有兴趣,他为了抱吕闫竑这棵大树,所以才会选择我。 告诉我事情真相的,是我的另一名庶弟,就是原本被老爷子看好的要被选作尔弥书童的那个孩子,他因为嫉妒,特意与我说了这些,他以为他与我说了之后,会让我羞愧难当,进而放弃这次出头的机会。可我怎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放弃这能改善我们母子在包府生活的唯一机会?虽然我在听到事情真相的时候,确实有些……失望,但我却相信着,我与母亲日后的好生活,就要来临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考验 “可我没有想到……最后生的事实,却是如此的残酷!”包显凡说着,嘴角扯出一道弧线,他明明在笑着,但他的眼里,却流出一道如同血泪一般夺目而又浑浊的泪痕来。 那滴坠落的泪滴里,蕴含着太多浓烈且蚀骨的感情,随着这滴眼泪的坠落,包显凡也与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但他整个人,仿佛像是被突然灌进了许多仇恨、懊恼、不甘等等的负面情绪,让他此时的安静中重画了一笔名为阴暗的水墨色。 “我的好日子没过多久,邺都城就开始乱了。”包显凡似是被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所感,他的声音也逐渐喑哑,仔细听去,总觉得他说下的每一句,都带着一根根冰冷刺骨的冰锥,在他每次开口诉说之时,这一根根的冰锥就如同有生命般,向着你的四肢百骸里钻去。“先是肖相爷不再管事,让太子的人蠢蠢欲动;再是李盛博李大人与肖相爷反目,闹得城中人心惶惶;而后又是城中权贵尽皆倒向李盛博一方,让肖相爷吃了大亏;到现在的肖相爷失了大势,虽有陛下相保,却依旧被打压的步步相退。就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被李盛博吞吃腹中,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包显凡说到这儿,又微微笑了下,可配合着他那张有些幽森的表情,总让衣熠有种面对着一个从地府里侥幸爬出的厉鬼的感觉,使她控制不住的冒出些许冷汗和鸡皮疙瘩来。 “在包老爷子刚得知肖相爷不再管事的那段日子,他是没有过多重视的,在包老爷子看来,不管肖相爷如何,只要他还是肖相爷,吕闫竑还是廷尉卿,那在如今的情势下,他还是安全的,所以那阵子他对我的态度依旧是不温不火,就如同对待家里任何一名庶弟一样。不过那时的我就已经知足了,因为我和母亲的伙食越来越好,管家送来的药材也一日好过一日,即使我们还没有搬出下人房,可所有人对待我们母子的态度已经翻天覆地了。 后来身为肖相爷岳家的李大人与肖相爷反目时,包老爷子才看出了事件的严重性,但他看到的依旧是对他、对包家的好与坏,在他小心翼翼的观望下,他察觉到肖相爷实在剪除党羽,这个消息给包老爷子吓得每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自己会被肖相爷给排除在外。终于有一天,他费尽心机地将吕闫竑请到了家里,又让我在吕闫竑面前讨巧卖乖。我为了母亲和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去讨好吕大人,好在吕大人还认得我,虽然并未与我有过多交集,但对我还算不错。 不知那日老爷子与吕大人说了什么,在那之后,老爷子对我们母子的态度越好了,为我们准备了间大院子,让我们搬出了下人房,搬家的那天,老爷子还让父……包老爷特意来看看我们母子。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心存不安了,但当我看到母亲高兴的直流泪的样子,我又拼命安慰自己,我当时还对包老爷子、包老爷抱着一份臆想,我以为他们是真心接纳我们母子俩了,可……若是当时我再小心一点,我再谨慎一点……” 包显凡顿了顿,脸上的平静再次出现了道裂缝,懊悔和自责从这道裂缝中溢出来,可随即,他又恢复了平静,若非是衣熠一直在关注他,还真不会现他这一瞬间所展露出的痛苦。 “直到后来,我听说肖相爷的岳家因不满自己的女儿在肖府得不到重视,所以与肖相爷反目,城中的达官贵人也因不满肖相爷一系列的动作而纷纷倒戈,转而投靠了李大人后,我便察觉到包府众人对我们母子两人态度的转化,刚开始也只是给的份例逐渐减少,然后是言语上的顶撞,后来演变成了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我去寻老爷子和包老爷,想让他们为我们母子讨个公道,可他们对我不是避而不见便是随意打了事,甚至他们在看到我们收到不平待遇时,却装作视而不见!时间一长,我便知道了我们母子在府里的地位又恢复到了原来,甚至很有可能,比原来更不如。 我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时,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我在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包老爷子心目中所想找的那个人,一旦我对包府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和母亲就会重新回到那个下人房,继续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不过我早有准备,我在被包老爷子所用的那段日子里,透着藏了不少的银钱,我想着,若是包老爷子能顾惜血脉亲情,给我和母亲一份安稳的生活,那即便被他们利用到死,我也无怨无悔。可一旦他们反悔,想继续搓摩我和我母亲,那我也有能力带着母亲离开包府,离开这个让我和母亲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的计划不是毁在包府人的手里,而是毁在了我母亲的手上。我以为我母亲也会同我一样,在见到包府人真实面目后,会断了她心中的那些执念,与我一起离开。但她却拒绝了我,规劝我不要异想天开,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离开的念头。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何,被老爷子知道了,他以我不孝为名,将我和母亲再次送进了下人房中,还断了我们的份例,明显,这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了。 母亲为此日日以泪洗面,还埋怨我说,是我毁了她,为了躲避母亲的怨愤,也为了谋得一份生计,我每日里也会偷偷溜出包府,找了个码头上的活计,这才有银钱维持我与母亲的生活。 再后来,不知为何,老爷子突然再次找到了我,说是之前误会我了,还要送我去尔弥所在的私塾,只求我能在吕大人那里多说两句好话,我虽然不知为何,但我却能从中看到老爷子再一次对我的利用,我本不想再去理会包家人丑恶的嘴脸,可……尐説φ呅蛧 为了母亲,我答应了。 母亲再次享受到身为包府二夫人所能受到的待遇,我也被送往了私塾,与尔弥一同进学。要知道,即使是再上一次,我被指为尔弥的书童时,老爷子都没有答应将我送到尔弥现在所上的私塾,可如今,不知为何,我却可以与尔弥一同进学了!这本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如今却真实的生在我的身上。 大夫人,都因为老爷子对我的看重,不敢在暗地里做手脚,反而主动去寻母亲求和,包老爷也肯抽出些时间,与母亲和我一同用膳。这一切就如同我儿时的梦境般,不止让母亲沉醉其中,就连我也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可是好景不长,很快我就察觉自己被骗了。 我尤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私塾的老师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让我们休息一日,那日我本打算好好陪陪母亲,可尔弥却突然邀我去参加一个书院的诗会,与我说来参加诗会的人都是将来我的同窗,现在恰是与他们打好关系的好机会。我当时觉得尔弥肯如此为我着想,我又怎可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因为时间快要赶不及了,我也忘记与母亲说一声,便急匆匆的跟在尔弥的身后,随他一同前去诗会了。 可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离开后,我的母亲便因为误信了大夫人的谎言,前去家中花园的湖边寻我,落入了大夫人的陷阱,被人丢入湖中,就这么撒手而去了…… 直到我回来,他们竟还想着隐瞒我,若不是我从包老爷身边一名贴身侍卫与人闲聊,偶然吐露出这件事中得知母亲已逝,想必他们还不肯将此事告知我,我也永远无法摆脱他们的掌控。 我去找包老爷子,去找我的父亲,想要找出那个暗害我母亲的凶手,可是他们就如同之前一样,要么是避而不见,要么是避而不谈,始终都不同意让我去查出害了母亲的凶手究竟是谁。可他们越是不让我查,我越觉得他们的心里有鬼,所以我便暗中收买了包老爷身边的一个护卫,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这次重新被老爷子重用,还是因为吕闫竑,他不知是如何说服了老爷子,将已经对吕闫竑保持一定距离的老爷子重新收归麾下,只是他所提的条件是,让老爷子好好调教我,要我作为他吕闫竑最忠实的部下。所以老爷子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期间我所作所为都被暴露在吕闫竑的眼下,他对我很满意,可他却还是有一点顾虑,那就是我的母亲。 在他认为,我母亲的存在,会让我永远都施展不开拳脚,做不到果决的处理问题,所以他便授意包府,让他们在我神不知鬼不觉中,除掉我的母亲…… 包府同意了。他们在利用我、放弃我,再卖掉我之后,又亲手埋葬了我的母亲……可笑的是,我之前还对这些满口假仁假义的人,心存幻想,认为他们是我的亲人…… 我去质问老爷子,也去质问包老爷,他们得知我知道一切后,便不再维持他们经常在我面前扮演的和善假象了,还警告我说,不准我将此事宣扬出去,尤其不能让吕闫竑得知我已看穿他们把戏的事实。有时见我闹的过了,他们还劝我,说我母亲的离开,是为了我好,是上天为了给我日后一条坦途而做的考验。 考验?呵!这份考验的结果是包家得到吕闫竑的庇护,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我的一生和我母亲的性命! 凭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过关 包显凡最后吐露出的三个字很轻,轻到即便在这间安静的房屋内也需要衣熠和迟尉认真仔细的去探听才会隐隐听到那么一点,可这三个字却又很重,重到在衣熠听过这三个字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好似被沉沉的压了件重物般难受。 但包显凡却很平静,他面容平静的一直在讲,除了在中间有过两次情绪的波动之外,其他的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动,也没有再露出过一个除了平静之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的平静,就好似他一直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般,在这个故事里,他只是见证者,而不是经历者。 “所以女公子,您适才问我的问题,为何包老爷子想要培养我,而我的母亲又是为何落水的原因,您都了解了吧?”包显凡自讲故事开始后,便许久不曾动过的眼珠此时转了转,看向了衣熠的方向。 “是……”衣熠艰难的点了点头,嗓音干涩的歉然道:“对不住,我并不知道……” “无妨。”包显凡摇了摇头,有些涩然道:“其实,我早有准备,自我打算逃离包家,来投靠孑行公子时,我就有了将此事全数告知的准备。这并非是我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信任而耍的心机手段,而是我真的无处可去,除了孑行公子外,我所结识的其他人,都是在我上私塾之后才接触到的,我不信任包府的任何人,同样也不信任包尔弥为我介绍的,那些同样虚伪的,他所谓的朋友。但孑行公子不同,他曾帮助过我,是第一个向我展露善意而又不索取回报的人,我敬佩他,在我剩余的生命里,能让我为孑行公子这样的人鞍前马后,我心甘情愿。” “可我们与包府是不同的。”衣熠抿了抿唇,再次强调道:“我们看起来好似是有些派头,但我们也只是平民百姓,无功名也无官爵在身,包府对于我们来讲是高门大户,他们所能接触的,并非是我们也能接触到的。 你说你是只是想来服侍我的兄长,可我却从你适才的讲述中察觉到了你的怨恨和不甘,你抱着这样的情绪来到我们这一户小小的平民之家,来侍奉一个除了对你和善,但却丝毫帮不上你,无法替你母亲复仇的平民!你会甘心吗?” “衣……月萝!”迟尉看着越阴沉的包显凡,急忙开口制止衣熠继续讲述下去,可他刚刚开口,就被衣熠伸手阻止了接下来的话。 “兄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包公子也知道他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若是现在不点醒他,待到日后,他会不会因为今日这一鲁莽的决定而后悔呢?”衣熠虽然是对迟尉说的话,可她的视线却一直是在看着包显凡的,很明显!她的这句话也是她说给包显凡听的。 “我,我不知道……”包显凡果不其然的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嘴里喃喃着,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我想离开包府,孑行公子说我可以来他这里……其实我很愿意侍候孑行公子的,只是,只是我恨他们……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忍……我很会做活儿的,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做……呜呜,母亲……” 这是衣熠见到包显凡第二次的哭泣,同样哭的很难看,可他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虽然哭,却很是压抑,像一只被困在原地的野兽,无力挣扎,却又奋力的想要抗争。而这一次,他却哭的如同走失的小兽,委屈、无助,找不到任何可依靠之人。 迟尉被面前的这名男子所震撼,他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个似失了主心骨的……孩子,他完全乱了方寸,之前他为包显凡所做的规划,全部毁在了包显凡声声泣血般的哭声之中。 “包公子,你冷静一下。”衣熠轻叹口气,道:“你现在就是哭到气绝,你的母亲也不会因此而活过来,你现在要做的不止是为她料理后事,还要将你日后该做的事做个计划,是继续这般浑浑噩噩的度过余生,不再追究包府和吕闫竑的过错,还是重整旗鼓,忍辱负重,为你的母亲报仇雪恨?” “为……为我的母亲报仇雪恨?”包显凡的哭声顿了一顿,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迟疑地问道:“我,能为我的母亲报仇吗?向包府、向吕闫竑?” “为什么不可以?”衣熠轻声反问道:“包府和吕闫竑合伙暗害了你母亲,而他们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就连你母亲的葬礼,他们也不屑为她举办。难道只因你是妾室的孩子,就要给他们这般利用愚弄?难道只因你的母亲是名下人,她的性命就可以被随意舍弃?他们凭什么?” “是啊!他们凭什么!”包显凡也喃喃自语道:“即便我的母亲在当年犯下再大的错处,可这么多年下来了,我和母亲所受的所有屈辱和不公难道还不足还清吗?他们到底要我们母子做到何等境地才肯原谅我母亲,原谅我?若他们早就想好要以命抵命,为何还要磋磨我们这么多年?为什么?” “显凡,你冷静一点……”迟尉不忍包显凡如此痛苦,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因为他知道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那种痛深入骨髓,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他们是不懂那种自内心的痛苦和凄凉。 若想压制这种痛苦,要么如他一般,以自身强大的控制力控制住它,用时间慢慢消磨,直至殆尽。但包显凡显然并不是有着如此自控能力的人,而且包显凡也没有一个健全的心态去调整被压抑在心底的那种痛,被压抑的时日久了,他很难保证包显凡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即便痛苦,也能保持一颗向善的心。 要么就如同衣熠一般,将这种痛苦尽数转化为仇恨,用尽自己所能,将自己的仇人一个个尽数斩杀,以抚慰她心底的痛苦,进而脱自己。但与衣熠不同,包显凡所面对的仇人,却是他的血脉至亲迟尉不敢确定,如真让包显凡选择了这么一条道路,到了最后,他到底是脱了自己,还是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但他不能帮他选择,因为他不是包显凡,包显凡的人生还是要自己走下去,不管他是做了对的决定还是选了错的路途,这都是包显凡亲自去要经历的,他无权干涉,况且他也确信,包显凡的心里有一杆秤,孰轻孰重,自有他的决断。 这是包显凡必须独自跨越的第一关,任何人都帮不上他的忙。 “所以包公子,你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日后究竟该何去何从,但在这之前,包府会就这么放你离开吗?”衣熠截断了包显凡隐隐的啜泣之声,她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若包老爷子想要利用你获得吕闫竑的庇护,那么他怎会容许包公子你轻易离开包府?” 包显凡听到衣熠的问话,吸了吸鼻子,长呼出口气压下他喉间的哽咽之后,才开口说道:“女公子请放心,在遇到孑行公子前,我便与老爷子提出要在府外居住一段时日,老爷子也是同意了的。所以我在贵府暂居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不却不知老爷子会让我在外面居住多久,但若是这期间城中再起动乱的话,依老爷子的性情来看,他是绝对不可能向外派人追查我的消息,只有等到城内的局势大致稳定下来之后,他才会使人出来寻我。”尐説φ呅蛧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衣熠点了点头,又说道:“包公子,既然你已经掺和进我们这件事里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了。之前你为了帮助我的兄长,欺瞒了一位大人物,他就是执金吾彭轩——彭大人,彭大人要抓我兄长,为的是从吕闫竑手中救出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实际上却很是无辜之人。所以包公子,不论你愿不愿意,你现在已经与我们挂在了一条船上,对此,我们是在是对不住你。” “也就是说,我已经与吕闫竑站到了对立面?”包显凡露出些许的诧异,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么说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做下了决定?” “决定?”衣熠愣了愣。 “对。”包显凡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一件极为沉重的包袱般长松口气道:“上天见到我与母亲遭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想必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所以在这个时候,替我做下了决定,让我替母亲复仇,解放她冤屈的灵魂,也解脱我被禁锢的一生。” “包公子……你的意思是说,你要与向包府、向吕闫竑复仇吗?”衣熠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只是将迟尉想说,却没有来得及与包显凡说出的话说出来而已,却让一直犹豫不决的包显凡毫不迟疑的做下了这个决定。 “对,我想要他们血债血偿,要他们知道,我和我母亲,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软弱无能!”包显凡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周身仿佛涌起了一股无法比拟的力量,这力量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顺着他流动的鲜血,烧灼了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无所不能。 第一百六十四章、安插 包显凡的话让衣熠逐渐卸下防备,尤其是在听到包显凡最后似是赌咒誓般的话语后,更让衣熠对他涌起一股信任来。 “包公子,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决心,那么接下来,你想如何做呢?”衣熠眨了眨眼,略有些好奇的问道。 “如何做……”衣熠的这个问题倒是问倒了包显凡,他蹙起两道浓眉,双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苦苦思索起来。 “包公子,您想要对付的人可都不是什么身份卑微的普通人,你要与之为敌的其中一个是与你流着同样血液的包府,包府的实力到底如何,想必你比我们是清楚许多,仅你一人之力去硬撼一府之力又该有多难,你也是心知肚明。 而比包府更为难缠的另一个仇敌,则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卿——吕闫竑,他不止掌管着大宁的刑法,还掌握着宁国许多的后备官员,也许下一个肖相就会从这些人中产生,他的实际可比包府强了不知多少。”衣熠慢条斯理的为他权衡利弊,但吐出的话却好似一根根利刃,直冲着他的心脏而去:“所以小女子以为,若是您没有一个周全的计划,只凭着您那满腔的热血和仇恨,去与他们拼与他们斗,恐怕还不等你向他们亮出你的刀刃,他们的一个挥挥手,你便会坠入深渊,这辈子别说复仇,就是想从深渊里站起来,都很是艰难了。” “我……我……”包显凡吞吞吐吐,一张脸憋的通红,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还请女公子见谅,我……我会好好想……” “包公子,我知道你适才的决定很仓促,也认为让您现在就说出一个周全的计划来,也确实是难为你了。”衣熠笑得很和善,可说完上一句之后,她的表情又突然冷漠起来,“但是,包公子,你要认清一点!向吕闫竑这种人复仇,不止要准备周密,还要抓紧时间。他曾身为肖相爷的得力手下,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要让他露出什么破绽已是不易,若因你的一时疏忽,错过了机会,那么很有可能这辈子你都等不来他再次露出破绽的时候了。而且对于让他露出破绽一事来说,除非是他主动,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你的!” “我、我知道……”包显凡一副受教的模样,恭敬道:“女公子教训的是,我自知无论是包家还是吕闫竑,都不是如今的我所能抗衡的,我也没有想将孑行公子和女公子一同拖下水的念头。虽然女公子说,我们同样要面对吕闫竑的怒火,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我却认为,我们还是有着不同的。您们是在救人,而我却是想摧毁许多人。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也知道你们是出于对我的担心才会收留我,训斥我。我不笨,我知道女公子您是想要帮助我的,可我知道这件事的凶险,我不能害了你们!况且,说到底,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成与不成我都没有把握,又何必要将您二位牵扯进来?所以,女公子,您的好意包某心领了,可您想插手这件事,包某是绝不会同意的。” 包显凡本以为衣熠听到他的这番话后,脸上会露出意图被识破后的神情,譬如惊讶、不忍、难过或是愤怒,可他却没有想到,衣熠只是面色平静的听他讲完了所有的话,在他略有诧异的目光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衣熠的这一笑,不止让包显凡愣住了,也让半躺在床上的迟尉也愣住了。 迟尉狐疑的看着衣熠,依照自己对衣熠的了解,她在听到包显凡这略带轻视的话后,本应该愤怒的,可现在看衣熠的神情,似乎她根本就没将包显凡对他们的担忧和那一丝丝的轻视放在心上,反而很为包显凡的这些自肺腑的话感到高兴一般。 衣熠在想些什么? 迟尉这么想着,又瞄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包显凡,他明显是被衣熠止不住的笑给吓住了,此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迟尉见衣熠的笑一时停不下来,也只好干笑了一声,开口安抚道:“包公子不必紧张,家妹只是……只是听到你如此为我们着想而感到高兴罢了……但是,包公子大可不必为我们兄妹担心……其实月萝的意思是,我们不止是想要帮助包公子你,我们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 迟尉吞吞吐吐的向包显凡解释道,他不知衣熠的想法,也不知衣熠与包显凡说这么些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所以也不敢将他们筹谋的事告诉包显凡。 但他只从衣熠自听过包显凡的话后,她接下来所有是举动来看,似乎她想要暗示些包显凡点什么。可这不像平日里的衣熠所能作出的事来,所以,迟尉能断定,衣熠是想从包显凡的身上谋些什么东西。 她想要做些什么呢? 迟尉有些混乱,他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包显凡,一再的确认包显凡这个人是否有什么显目之处,边与他赔笑,期望衣熠能早些现他的不自在,好好与包显凡解释一下,能缓解下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包显凡不悦之处,不管怎么说,他接下来都是要住在小院儿当中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有了什么误会隔阂,总是不好。 迟尉的祈祷似乎有了作用,让衣熠的笑逐渐停了下来。 她揩了揩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轻轻抚了下自己笑的有些痛的肚皮,缓出口气后,才对包显凡说道:“包公子,您担忧我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您对我们那小小的轻视,还请您收回去。” 包显凡被衣熠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他诺诺的张开了嘴,带了些小心的问道:“女公子,您……这是何意?” “包公子。”衣熠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肃着一张脸道:“你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还用我直接挑明吗?” 包显凡额角冒了些汗,他往下咽了咽口水,故作不懂道:“女公子的意思,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不明白?”衣熠挑了挑眉头,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包显凡,突然问道:“包公子知道我适才为何要笑吗?” “引我笑的原因,有三点。 其一,是因为包公子你对我们的关心。小女子虽然年纪尚幼,但承蒙祖宗荫护,自小也是在……富裕之家长大的,阿谀奉承的人也见了不少,所以谁真心,谁假意,不需明说,小女子心里自然有杆秤去分辨虚实,虽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大于五五之数。所以在包公子诉说你那些肺腑之言后,小女子即便有些不悦,心里也很是感动的。 其二,是因为包公子你对我们的轻视。包公子口口声声说,你不想将我们拖下水中,可事实真是这样吗?小女子之前就说过了,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看起来是与我们站在一处,说话做事都是为了我们考虑,但你却在无形中将自己捧得很高,几乎凌驾在了我们所有人之上。你如此拒绝我们的相助,难道不是出于你怕我们能力不及,拖累了你的心理?怎么,被包老爷子当做包家子嗣利用了几日后,你就以为你能跻身人上人之列,可以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指手画脚了吗? 而其三,则是因为包公子你对你自己的自大。这一点更甚于之前的那两点,现在想来,还是会让我有抑制不住的笑容。”衣熠顿了顿,啜了口茶压住自己唇边的笑意,继续说道:“包公子,小女子就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有何自信,才会说出想以你一人之力去硬撼包府和吕闫竑,但却不需要我们相助这种话来的?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靠山?你又有何能力? 你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吕闫竑青睐你,也的确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潜力,想要让包府举全府之力替他教授出来一位可用之人。但你不要以为你得了吕闫竑的青眼,就认为你已经有资格可以与他们叫板了,或许你会有那么一天,却绝不是现在。包府才培养了你多久?你学到了些什么?又有了哪些人脉?这期间吕闫竑有向你示好过吗? 如此种种想下来,包公子你还有之前的自信去说你不需我们的帮助,便能与他们抗衡吗?” 包显凡被衣熠一个又一个砸下来的问题给镇住了,他承认衣熠所分析的一切,也承认自己是有些轻视他们,对自己也有些过于自信,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藏在关心与担忧之下的这些小小的阴暗思想会被衣熠一个个挑明了讲出来。 这让包显凡在感到颜面无存的同时,也被衣熠的才思敏捷所折服,这时,他突然想到之前在包老爷子的书房所听到的一段对话,说是廷尉府那位极为有才学的宋何,宋大人和他手下被誉为“第一谋士”的叶大谋士在投奔了肖相之前,曾多次在一件极为棘手的案件中多次请教于一位女先生,而这女先生刚好居住于南北大街,莫非……这位女先生指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女公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竣工 包显凡被自己脑中莫名其妙的猜想所吓到了,若眼前的这名女公子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女先生,那自己适才的言论岂不是……岂不是在自扇巴掌? 据说那位女先生就连包老爷子也起了招揽之意,若非是老爷子顾及这城中不明朗的局势,不敢贸然接触闲杂人等,且传言这位女先生与宋大人之间的立场不明,虽然不见她与任何一方势力有过多的牵扯,但却说不好她有没有已经暗中站队,众人心生顾虑。现在恐怕已经有不少达官贵族前来争相邀她做为府中谋士,极力供养了。 而自己竟然在这样一位学识出众、智谋无双的女先生面前做出如此无礼之举,若被传扬了出去,不要说他想去集结那些平日与自己私交不错的贵族之后,作为他日后向吕闫竑复仇的助力,便是去寻些寒门子弟,恐怕他们也会嘲讽自己不自量力,嫌弃自己有眼无珠而拒绝与自己相交吧。 包显凡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可能,脸上竟然逐渐冒出了一层层的汗水,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了。 衣熠看着包显凡的脸色,并不知道包显凡心里的这些想法,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所说的话给吓到了,在与迟尉对视一眼之后,又换了个比较和善些的表情,款步走近包显凡,将她的一只手搭在了包显凡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以作安抚,而后才放柔了声音笑着开口。 “包公子你也无需沮丧,虽然你现在确实没什么实力,但你的身边还有我们。人都说一位好的猎手都有着远非常人的耐心和毅力,在猎物到来之前毫不松懈自己,慢慢等待,徐徐图谋,最终才会一击制敌,获得丰厚的奖励。我们现在就如同那位猎手,在保持自己谨慎小心不暴露踪迹的同时,还要耐下心来慢慢等待,细心铺好陷阱,坐等猎物的到来。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抓住仇敌把柄,争取一击制敌的机会。” 衣熠的声音仿佛带了魔性,它们从包显凡的耳朵里钻入,丝丝缕缕的飘进了包显凡混乱的头脑中。包显凡整个人突然一震,他的脑海里似乎被人狠狠敲了记响钟,浑浑噩噩的思绪也被这记响钟给镇压了下去,让衣熠所说的这段话回想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变大,变大,最终成为他脑海里仅存的声音了。仦說Ф忟網 “女先……女公子,难道您有办法?”包显凡就这么静了一阵子后,似乎突然领略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激动地抓住衣熠的手腕,低吼道:“若是您有法子,还请女公子告知,包某愿奉献出包某的所有一切,只求女公子相助!” 衣熠听到包显凡的话后,微微笑了笑,再次问道:“包公子可是在向我求助?难道你不怕将我们拖下水了吗?” 包显凡听到衣熠的问话,略有尴尬的笑了下,不好意思道:“女公子智谋无双,您肯放下身段来帮我,已是我莫大的福分了,我又哪敢嫌弃您呢?适才是包某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来女公子就是传言中的那位女先生,未免自大了些许,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惹得女公子心内不快。但请女公子谅解我,我是实在想为母亲复仇,所以才会如此作为,若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女公子的忌讳,还请女公子多多包涵。” 衣熠盯着垂着头做忏悔状的包显凡皱了皱眉,总觉得包显凡说的这句话里面还带着别的话,难道是被他现了自己想要利用他去做些什么的目的吗?还是自己说的话中有什么漏洞,让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某些秘密? 衣熠眯了眯眼睛,实在是猜不透包显凡在想些什么,又察觉到了什么,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又继续道:“包公子无需多礼,虽然包公子您一直说您救我兄长是出于报答我们恩情的原因,可在小女子的眼里看来,包公子就是家兄长的救命恩人,所以包公子的愿望,小女子自然要倾尽全力去相助的。所以在您说出想要为包夫人报仇的愿望时,小女子的心里就隐约浮起一个计划,现在分析下来,小女子所想的这个计划,可算是如今最稳妥、最安全之法了。” “女公子请讲。”包显凡面露兴奋之色,急不可耐道。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来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衣熠用指点了点唇,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包公子,你认为你现在最缺乏的是什么?” “缺乏……机会?”包显凡想了想后,迟疑地开了口。 衣熠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还有呢?” “人……人脉?”包显凡吞了吞口水,目光闪烁。 “没别的了吗?”衣熠挑了挑眉,脸上却并没有不悦之色,反倒还带了些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还……还有银钱?”包显凡垂下头,在冥思苦想许久之后,才不确定的抬头看了看衣熠,很是苦恼道:“女公子,您就直说吧,我是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了。” 衣熠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侧头瞄了一眼迟尉略有些阴沉的面色,向他使了个神色让他稍安勿躁后,才对包显凡说道:“包公子说的不错,你现在的确是缺乏这些,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个极为重要的关键,那就是信任。” “包公子先前提到的,诸如机会、人脉、银钱之类,在日后我们未必没有得到的可能,而信任却是最难获得的一项。你现在最缺少的也是信任。 一是包府对你的信任。正如包公子你自己所说,包府将你当做是他们与吕闫竑相互羁绊的桥梁,为了能获得吕闫竑的庇护,他们是绝不会让你这段桥梁出现任何差池的,所以在他们得知你已知晓包夫人辞世的真相后,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安抚你,尽可能的去满足你,哪怕你向他们提出要离府外居,脱离他们对你的控制,他们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们的这种委曲求全在你看来是妥协,是出于对你母亲离世的补偿,但在我看来,却是包府怕你对他们怀恨在心,在你得势之后向他们复仇,所以他们想要在你离府的这段日子里,为包府日后的安危去准备后手。这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换一个在才华上比你稍逊些,在对家族的忠心上却比你强出许多的包家子弟去顶替你;要么直接放弃你这道捷径,用更大的利益换取吕闫竑的庇护,虽然这看起来比第一个选择要吃亏,可一旦第一点行不通,那为了包家以后的繁盛,这一点小小的得失,包老爷子定会狠得下心。 二是吕闫竑对你的信任。包公子和我们都不知吕闫竑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在包府里选择你,也不知他除了选择你之外是否也在别的地方也选择了别的人。但我们却知道,吕闫竑将你留在包府,借包府的手去培养你,除了显示了他对自己的自信,相信包府不敢对你做除了教授学识之外其他任何的手段,也证实了一点——他不相信你。 吕闫竑跟在肖相身边这么多年,他所知道的朝廷中的隐秘定不会少,而这些隐秘说不准就藏在他的府邸之中。他为了守住这些秘密,是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对他不忠之人随意踏入他的府邸,即便是被他选中,日后要跟随在他的身边,为他效命一生的你,也不可能在他确认你的忠心之前,让你踏入他府邸一步。 若在这个时候,包府没有选到令吕闫竑满意的包氏子弟代替你,他们为了自保,很有可能将你得知你母亲去世的真相告知吕闫竑,届时你不止在包府那边再得不到任何资源,就连吕闫竑可能也会因为顾虑而放弃你。 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若再想另组人手去报复包府和吕闫竑,就真的是困难重重了。” 衣熠将包显凡日后的种种分析的井井有条,让包显凡在赞叹之余还真被她所描绘出来的前景给吓到,他也顾不得再出言赞叹,只顾着急声向衣熠求救道:“女公子高才,还请救一救在下吧。” “包公子不要着急,”衣熠抿了口茶润喉,轻呼口气后笑道:“这摊险局中也并非没有出路,只要包公子肯委屈求全,继续在包府扮演一名听话的包显凡,骗去他们的信任,他们自然会慢慢卸下心防,而你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吕闫竑会因为包府的告密而对你心有顾虑。” 衣熠说完此计后,再次瞄了一眼包显凡,却见他满脸的憋闷之色,她垂了垂眼睑,似是替他着想般笑道:“这委屈自然是委屈的,可却并不会让包公子委屈太久。若你在日后获得了吕闫竑的信任,他的那些人脉自然也就变成了你的人脉,现在看起来有如庞然大物般的包府也就成了一枚小小的棋子,不值一提。而吕闫竑这个人,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稍稍透露出几件他府里暗藏的那些隐秘,他就会被某些位高权重之人给清理掉了。也免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相遇 衣熠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来看看,却碰到了面前的这个人!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天边的火光已消散了许久,衣熠又在原地像木桩般的站了许久,终于放弃了。 她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都回去吧,歇一歇,待迟哥哥他们回来了,你们也有精力去照顾他们。” “那姑娘您呢?”青璇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色,眼里的关切和心疼显而易见。 “我……也乏了,这便回去歇歇,你们不用担忧我。”衣熠伪装的很好的表情被青璇这带有担忧的关切给撕开了一道裂缝,她愣了愣,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湿润了,又忙扯出一道不在意的微笑,故作无事道:“散了吧,楚殇他们几个今日还要去小虎那儿温习不是?你们快去睡一会儿,待会儿还要给他们预备饭食。” 几名仆婢互看一眼后,揖礼退下,只有年纪最小的玉瑶还依旧杵在衣熠的身边。 “玉瑶,你怎么还在这里?”衣熠有些诧异道。 “婢子想先服侍了姑娘歇息后,再在外间的暖阁里略躺一躺便好。”玉瑶微微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玉瑶,你都已经陪我熬了这么久了,你看他们都去歇息了,你也回你的房间歇息会儿吧,我这儿还有些事没有做完,我做完了之后自会去歇息的,你不用担心。”衣熠摆手拒绝了玉瑶的好意,迭声催促他前去歇息。 “可是姑娘,婢子是您的贴身侍婢,是一定要看着您歇息了,自己才能再歇息的,婢子一点儿都不累!”玉瑶看着衣熠,丝毫不为所动,一副坚持到底的倔强模样。 “玉瑶!”衣熠说了半天,只说的口干舌燥,可一向善解人意的玉瑶却仿佛变成了根木头,任她怎么说,就是不肯离开,这让衣熠忍不住对她起了火:“我是主,你是仆!我让你走你就得走!现在,你马上给我离开!” 衣熠本以为她火之后,玉瑶很快便会战战兢兢的退下,可她没想到,在她的火儿才刚一出来,她便察觉到了自己心里那股无法压抑的悲伤便好似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般,化去了不少,她怔忡地看了玉瑶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玉瑶,你……”衣熠心里熨贴,她对玉瑶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便被玉瑶似惊似喜般的抓住了手腕,愣愣地说道:“姑、姑娘,您,您快回头看一眼,是迟、迟小将他们!迟小将回来啦!” 玉瑶说到一半,便泪流满面,直到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再忍不住般地蹦了起来,掉头冲进各房间去叫人。 “别睡了,都别熟了!迟小将他们回来了!”玉瑶边跑边叫,惊喜和欢愉充斥在她的脸上、她的声音,还有她深深的心底。 “姑娘,我们回来了。”继玉瑶逐渐远去的声音之后随即响起来的,是迟尉浑厚又温暖的声线,这疲惫的声音如同一支见效甚快的安神香,让衣熠的心顿时就踏实了下来。 “迟……迟哥哥!”衣熠嘴里喃喃着,她略有迟疑地转过身来,竟然真的看到了一身浴血的迟尉!他的身边,依然站着程耞、王炳和李毅等人,他们每个人的身上虽然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可他们每个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衣熠眼眶泛泪,但此时她的心里是喜悦的,是被巨大的感动所包覆着,这种浓烈的情感,让她整个人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姑娘,我们不负姑娘重托,终于将书童带了回来!”迟尉说着,向自己的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衣熠的面前,这个身影的背后,背了一个昏睡着的矮小身影——正是书童! 衣熠看了看只是昏睡,身上去并无大碍的书童,又看了看浑身浴血,却满脸笑容的战士们。她想说些什么,可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玉瑶领着青枢等人赶了过来,见到受了伤的迟尉等人,不待衣熠吩咐,便纷纷上前,先将他们带去房中敷上上次陈珂受伤时剩余的伤药,青枢又拿了几副汤药熬成汁,让每人喝了一大碗。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衣熠也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了,她将书童和那名看起来眼熟,却忘记姓名的男子安顿好后,才犹犹豫豫地走向了迟尉的房间。 衣熠站在房门边,心有忐忑的瞧了一眼正躺在床上,手捧书册看得津津有味的迟尉,脚步迟疑许久,才迈进门去。 “迟哥哥……”衣熠走近了迟尉的话身前,轻声说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姑娘?”迟尉看书的性质被扰,本是有些不悦,可当他抬起头来却看到自家姑娘时,这不悦又化成了恭敬,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想要下地给衣熠施礼,可却被眼明手快的衣熠给扶住了。 “迟哥哥不必多礼,你伤的重,躺着说吧。”衣熠小心的将迟尉背后的软枕垫高,轻手轻脚地扶着他依靠在软枕上,这才抹了把自己额角处的汗渍,在迟尉的床边坐了下来。 “姑娘可是要问些什么?”迟尉见衣熠垂坐在自己的床边久久不语,便开口问道。 “我……”衣熠抬头瞄了一眼迟尉,又快的低下头去,嘴巴张了又张,却吐不句完整的话来——她仍沉浸在责怪自己将迟尉他们派去涉险的自责之中。 “姑娘,您若有话,直说便是。”迟尉不懂衣熠这是怎么了,他们明明已经将书童从廷尉府解救了出来,他们自己也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除了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回来外,其他的他们都完成的很好,不止让宋何和简钰都没有被牵连其中,反而让简钰在此次的行动中大放异彩,意外的博得了吕闫竑的青睐,可谓是可喜可贺啊!但姑娘着满脸的阴沉沮丧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是因为他们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回来而生气了? 迟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待衣熠想好要如何开口致歉,便解释道:“姑娘,我知道我们回来的太晚了些,白白让您担惊受怕了,可我们回来的晚也是因为我们低估了廷尉府的备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