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诱》
1. 001
逼仄的云英殿,一颗绿树占了近半的院落,一片黄叶悠悠飘落杂草稀疏的地面。粉衣的女婢推开陈旧木门才发现门竟忘了锁。
走入院落里,其中已空无一人,脸色骤变,“不好了,虞氏不见了!”
皇宫花团锦簇的小道上,虞珧举着一个缝补歪斜已经灰扑扑的娃娃脚步轻快蹦跳着,哼着曲。
她仰着头,阳光浅金如薄纱罩在她脸上,眸光清透看着手里的娃娃,慈爱祥和,“小瑾啊~小瑾,我心爱的小瑾。阿娘带你出来玩儿了。”
她的衣裳芙蓉粉,毫无多余的点缀,但沐浴于金阳如芙蓉鎏金。
晋子瑾坐在木轮椅上,忽然听闻一道柔和清亮的女声,软柔地在叫自己的名,转头目光越过拥簇的花丛,看到了那人。
“殿下。”身后宦侍轻声询问意思。
晋子瑾微微蹙眉,一瞬眉眼即放柔,浅橘薄唇轻带起弧度,“可知那是何人?”
侍者眺望辨认,“殿下,当是宫中妃子吧。”
“过去看看。”
侍者应下推着晋子瑾过去,心里嘀咕,太子可是这随便一个女子就能这么亲昵地叫得。
不知死活。
虞珧两手捧着因灰尘侵染而发灰的娃娃,阳光下裙摆轻扬,欣喜喜爱地转了两个圈。
“阿娘的小瑾,何时才能长大。”
晋子瑾的轮椅行至与虞珧同路,看向不远那自得其乐的女子,“阿娘?”
他的声音引得虞珧的注意,立住身形看了过去。月白外袍,玉冠束发,腰间有枚玉牌,温润清举端坐在木轮椅上。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晋子瑾也在看她。略微背光,但并不妨碍她肌肤如阳光般散发光晕。
袖缘滑落在手肘,露出的白皙手臂上大块淤青与擦伤清晰可见。
虞珧确认自己不认得这个男人,警觉地后退了两小步。
晋子瑾很是温和,“阿娘不是在叫我吗?”
虞珧蓦地将手中的娃娃藏到身后,又看他一眼后转身跑开。
待远离了晋子瑾。
低头看着手里的娃娃,轻柔地拍了拍灰。
“那是谁,他竟然叫我阿娘。”她轻声似哄手里的娃娃,“小瑾别担心,阿娘只有你这个孩子。”
她将娃娃抱入怀里,“小瑾要快快长大,这样陛下就能来看我了。待我得宠,南赵就能安然无恙吧。”
“诶!在那里,快抓住她!这个疯婆子,让人好找!惹出什么事来,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刺耳尖利的叫声,一宦官一宫女气势汹汹迅速奔了过来。虞珧慌张想要逃,惊慌失措下踉跄地被二人抓住。
“贱人。”宫女狠狠抓着虞珧的手臂扬手扇在她脸上,“你活够了别拉着我们!”
虞珧白皙的脸颊瞬间熟红,手中的娃娃因二人拉扯在一巴掌过后落在地上,她眼眶泛红,着急地想要拾起,却无法蹲下身去。
“小瑾!掉了!脏了,摔疼了。”
“贱人。”宫女又骂一句,一脚将娃娃踢飞出去,“瑾,你知道是谁吗?太子是你敢想的。那是皇后所生。可不是你这么一个破烂可比。”
“好了,快带回去吧。别又出岔子。”
宦官出声催促,打算去将娃娃拾回来,免得虞珧回去也闹腾不休。女婢拉着虞珧往回走。
虞珧急得眼眶愈发红,眼泪落出眼眶,挣扎着狠狠推开拉着自己的宫女,转身疾步去捡娃娃。
宫女踉跄着差点摔倒,回头见虞珧去捡娃娃,恼怒,“早晚给你把这破布烧了!”
虞珧捡回娃娃被拉扯着离去。
在原地看着虞珧跑开后的晋子瑾琥珀色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郁。
他身后宦侍神色疑惑看着虞珧离去的方向,“殿下,这不像后妃啊。奴才也不知是什么人。这宫里还能有些什么人吗?”
晋子瑾垂眸不语。他在梦里见过这个女人,但又与梦不同。
“回去吧。”
虞珧回到云英殿里,坐在殿前的小板凳上拿着愈发脏污的娃娃,眼眶的红未褪噙着泪,伤心地试图擦拭掉娃娃上的灰土。
脸颊上的红印此时已经肿了起来,可见几根清晰的指印。
女婢还在愤怒地斥骂,她却置若罔闻,一心只有手里的娃娃。
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婢,“它脏了,要洗一洗。”
对方所有的话顿时哽在喉头,有气撒不出,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我跟你一个疯子说什么,自找没趣。”
话落,就愤愤转身离开。
虞珧见此,着急地站了起来,“你别走,小瑾很脏了,要水洗一洗。你给我打一盆水,我自己洗。”
女婢并不理会,走出院落在外将门上锁。
“早晚我要让你这疯子逼疯。”
虞珧见无人理她,院门如往常一样传来锁碰撞的微响,落寞地垂眸握紧了一些娃娃,重新在小木凳上坐下。
“小瑾,我真是什么也做不好。”
手里的娃娃碎布拼凑,有素白、桃粉与月白三种颜色缝合,眼睛暗红,大小不一,高低也不对称,似是血珠滴落风干后的颜色。
“既不能让陛下喜欢,也不能照顾好你。你可是也不喜欢这里。”看着脏了的破布娃娃她又重复,“脏了,要洗洗。”
说着,抬头四顾,像是在找水又像是寻找可以从此院落翻出去的方法。
然而她并不能翻出墙去。
傍晚,因今日虞珧跑出了云英殿增添麻烦,殿中负责的那名宫婢克扣了饭食,只送来一个馒头。
“哐”瓷碗被放上桌,虞珧坐在桌边期待地看着碗中只一个馒头,失落疑惑地抬头。
“连华,就只有这个吗?”
“就这个。”
宫婢连华阴沉着脸,不容多问的模样。虞珧垂眸闭嘴。
拿起碗里的馒头,心里还惦记着弄脏了的“小瑾”,“我想给小瑾洗洗,想要盆水。”
连华依旧是不理会她的要求。
直到睡前洗漱,虞珧将娃娃放入了脸盆里清洗,然而没有皂角,并不能完全洗干净。
连华看她将脏污的娃娃按入脸盆,气急败坏,“你做什么,脏死了知道吗?”
她上前一把将虞珧拉开,虞珧踉跄着撞在床框上,手中湿漉漉的娃娃险些又掉在地上。
“连华,我只是想给小瑾洗洗,他今日弄脏了。”
“疯子!那就是几块破布!你少发疯了行不行?”
虞珧眼眶微红,委屈地扶着床沿站起,“小瑾只是还小,他会长大的。”
“神经病。”
连华恼怒地端着木盆离开,清水因灰尘些许浑浊,整个盆都需要她清洗。她无故又多了事做。
虞珧坐在床沿,看着连华生气离去。低眸看湿透的“小瑾”,依旧脏兮兮的,还滴着水。
“没关系的,小瑾脏兮兮的,阿娘也不会嫌弃你。阿娘会一直爱你。”
她挤了挤娃娃吸透的水,也不顾娃娃还湿着就抱进怀里,躺到床上,盖上被子。
向着床内侧,垂着眼帘。
“小瑾会嫌弃阿娘是个没用的人吗?小瑾会长大,会帮阿娘见到陛下,南赵和晋国会友好往来的吧。”
“小瑾。”
东宫内,晋子瑾正在文务殿,坐在木轮椅上翻阅几份卷宗。
烛火幽微跃动。
“阿嚏!”
莫名身上股股湿意,似湿水,还能感受到水的温度。
不仅如此,白日忽然腰疼,这会儿还疼。
总有女子细腻的手触摸之感。
以往他以为梦中的女子是一缕幽魂在他身边,才会总有异样之感,今时看来并非如此。
他记得宫中有一人。
南赵的和亲公主。
原为他父皇的妃子,但听闻疯了就被关了起来。宫中是这样流传。
他倒是知道此事全部原委。当初父皇并不诚心接受南赵的和亲,只为戏弄,大殿之上他还劝阻过。
父皇答应南赵使臣提出的和谈,接受和亲,且在南赵公主出发晋国前将其封了丽妃。但并未遵守承诺,照旧进攻南赵,攻赵大将军生擒南赵王,被父皇下令斩其首级送回皇宫。
和亲公主到晋皇宫之日,在大殿上看到了其父的首级。
这才疯了。
父皇当庭一阵大笑,命人将南赵公主丢去了一处僻宫。
南赵公主,宫中能对得上的,就只有她了。
既为梦中人,是何巫术?
“阿嚏!”
晋子瑾又打了个喷嚏,无奈放下卷宗,叫宦侍进门,推他出文务殿。
“沐浴后歇息吧。今日便到此了。”
……
殿中烛火熄,伸手不见五指,内室的小窗一扇透不进几缕月光照明。
虞珧侧睡在床上,盖着薄被,怀里抱着湿透的娃娃。
细微的梦呓听不清在说什么。
梦沉
一片昏黄的庭院,正是日暮下的东宫,四处悄然无人。
室内,虞珧趴在妆镜前,迷迷糊糊睁开眼,抬起头,镜中映着她白璧无瑕的脸。察觉有人进屋,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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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瑾。”
晋子瑾推着木轮椅的手停住,意料之中,“阿娘。”
虞珧立刻站起来走上前去,握住他的衣袖,“小瑾今日弄脏了,小瑾要洗洗。”
她看着眼前人清逸温和的脸,忽然想起什么。
白日,坐在轮椅上的那人。
他是不是,和小瑾长得一样?
他们是不是一样?
可这个才是小瑾。那个是谁?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就算在梦里,脑子也感到不清醒。
她总是不清醒,总是下意识回避许多东西。
她不是她自己了。
脑袋似是更加混沌,她一把握住晋子瑾的手,抛掉了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阿娘手笨,弄脏了小瑾,要给小瑾洗干净。”
晋子瑾一直抬眸看着她,“我已经沐浴过了阿娘,很干净,不脏。”
“小瑾自己洗干净了吗?真的吗?”
晋子瑾撩开衣袖,手臂凑近她鼻尖,“这个味道阿娘会喜欢吗?”
虞珧闻到他肌肤上淡淡溢出的花香,似是蔷薇。但微蹙着眉头,垂着眼还犹豫。
明明就被她弄得脏污,洗不干净。
“小瑾弄脏了好多,我洗不干净。”
“我已经洗干净了,阿娘。”晋子瑾很是耐心,他觉得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有这些耐心,“这个味道,阿娘不喜欢吗?”
“喜欢。小瑾无论如何,我都喜欢。”
晋子瑾微弯唇角,忽然想到白日里的事,握住了虞珧的手腕,扶起袖缘,果真看到青紫淤痕,以往却未注意过。
他抬眸看虞珧,“阿娘知道我是谁吗?”
“是小瑾。宝贝小瑾。”
晋子瑾睫羽微微颤动,垂下。
“阿娘知道自己是谁吗?”
“南赵公主,现在是晋国皇妃,丽妃。”
虞珧早已不是丽妃。但晋子瑾想她今已疯癫,未再多言刺激她。
虞珧清亮的眸些许迷蒙,“小瑾为何问这些?”她紧张地握住晋子瑾的手,“是阿娘做得不好吗?总是很没用,陛下也不愿见我。”
落寞地又笑了笑,“我为何说这些,小瑾一定是不爱听的。小瑾只需要开开心心。小瑾今日可开心?”
“嗯。”
“只要小瑾开心,我便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俯身搂住晋子瑾的脖颈,“小瑾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在屋里等一会儿,阿娘去给你煎药。”
虞珧直起身,绕过晋子瑾往外走。晋子瑾转过轮椅回身看向她的背影,“阿娘会不喜欢残疾的孩子吗?”
虞珧闻言回头,“小瑾会好的,莫乱说。阿娘从不会因为这些不喜欢小瑾。”
晋子瑾一度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因内心所缺而生出的幻象。
那这巫术,意欲何为。是她有意为之吗。
南赵巫术。
他推着轮椅跟了出去,看着在庭院中忙碌的虞珧。这梦境里,他人都是模糊不清的。
虞珧蹲在柴炉旁煎药,并未注意晋子瑾出了屋在不远看着她。
她还在纠结,小瑾到底洗干净没有。但小瑾确实闻起来香香的。
她的小瑾,会陪她说话也会关心她。她不允许连华欺负小瑾。可她总是保护不好小瑾。
今日小瑾还被连华踢了一脚,她太没用了。不知可有伤到。
不知不觉,晋子瑾到了她身边,“阿娘想知道,我是如何不能走路的吗?”
虞珧从思绪里回身,抬头看向忽然就到了身边的晋子瑾,她点了点头,“小瑾也知道阿娘容易忘事吗,阿娘并不是故意的。”
晋子瑾并不纠正她的这些话,即使今日已是知道这些皆不过她不实际的疯话。
他道:“小时候,阿娘犯了错被幽禁入冷宫。那日是个雪天,皇宫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我去求父皇,跪在大殿外。那日,我没死,但也不能走了。”
“阿娘后来出来冷宫性子却已大变不似从前。”他说到此,停顿,见虞珧一脸认真听得入神,微移开视线,“我不想说了。”
虞珧蹙眉,放下了手里的小蒲扇抓住他的手,“怎么了,是阿娘对你不好吗?往后不会的,阿娘就只有你。小瑾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晋子瑾应了一声。
虞珧看他像是心神不在,不信任的样子,站起来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小瑾怎么能不信我呢,我就只有小瑾了。”
晋子瑾抬眼看着她,她的目光坚定确切,便伸手握住她的手。
“那阿娘是要负责的。”
2. 002
虞珧笑着摸摸他的头,他不喜欢地偏开。
“阿娘怎么会不负责,先回屋去吧,一会儿药就煎好了。”
晋子瑾先回了屋。
虞珧端着汤药进屋时,他正在看手里一个青瓷罐。
见他看过来,“我们先放一放哦,小瑾,药还烫着呢。”
晋子瑾看虞珧走到近处放下碗,拉住她的手,“这是药膏。能化瘀止痛。”
虞珧看向在他手中拿着的青瓷罐,稍显沉默,微笑道:“没事的小瑾,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朝远处的妆台看去,铜镜里映出的脸无暇白皙,并未显现出伤痕。
松了口气。
以往小瑾都是不知道的,为何今日忽然撩她的袖子。
她以为只要她不想,小瑾就不会知道这些。她不想他为此烦恼。
“摔伤抹点药也会好得快。”
晋子瑾拉着虞珧的手,单手推着轮椅将她拉到软榻旁。
或许那些淤青已经有些日子,快好了。药膏今用途不大。
可惜梦里的东西,无法带去现实。
“伤到了,阿娘有涂药吗?”
虞珧顺势在软榻上坐下,看他垂眸揭开青瓷罐,拉着她的手,抬起袖管到臂弯处,指节修长,指腹沾上青绿的药膏一点点抹在她手臂淤青的地方。
清凉凉的,今日的新伤感受到了肿痛的缓解。
那是未在梦境中显现的伤处,在药物扩散后沾到效用。
他动作很轻柔,似是在安抚疼痛。
“有的。”虞珧骗他道。
连华根本不会管她可是有受伤,她打她那一巴掌打得可疼,但连华未有关心一句。她根本不在意她受伤了。
连华只会觉得她很拖累,很麻烦。
但她也不想小瑾担心她,她真的很麻烦。
“小瑾真是天下第一好。”
晋子瑾只是沉默着微扬唇角。
淤青都抹上薄薄一层药膏要收回手,虞珧蓦地抓住他的手,“小瑾,这个可以给阿娘吗?”
晋子瑾见她指的是药膏,伸手递给她,“阿娘想要就拿去。”
虞珧接过青瓷罐放在手心里,如获至宝。而后小心地将小药罐放进腰间佩囊,目光因欣喜的心而愈发明亮,“阿娘去看看药能入口了没有。”
说罢,起身去给晋子瑾端药。
晋子瑾见只是一罐药膏便得她这般珍视,他东宫里还有许多东西,其实都可以给她。
相处这么久,她与他要的第一件东西,是罐药膏。
虞珧端着药过来时,看到晋子瑾已经在妆台前,正打开一个木匣。
那是一个纹饰精美的螺钿酸枝木匣。
“小瑾在做什么呢。喝药了。已经差不多能入口,冷了就不好了。”
她并未在意晋子瑾在做什么,小心端着碗递给他,“喝了药再看,好不好?”
她的语气总像在哄孩子,从晋子瑾初次梦她时即是如此。
他抬头,手中的木匣已经打开,里头呈着的,是一对凤头金钗。
这是一对曾经想要送于他生母皇后,而至今都未送出去的金器。承载着爱与心意。
如今都归做尘土,只剩金器本身。
虞珧总是朴素的,她鬓发如云却从无饰品。以往晋子瑾并不在意,一个莫名的梦罢了。
他看着虞珧,拿出一只凤头金钗问她,“阿娘喜欢这个吗?”
虞珧这才看向他手中的东西,她模糊混沌的脑海里,除了还清晰的久远的在南赵皇宫时的记忆,再未出现过这样精美的东西。
凤头金钗,一根根羽毛的纹路都精细地刻画了出来,剔透的红色玉石点缀着凤眼,仿佛让这只钗拥有了灵魂。
“小瑾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小瑾会变吗?”
晋子瑾眼里浮现笑意,“嗯,我变出来给阿娘的,阿娘会喜欢吗?”
虞珧当然喜欢。就算人脑子不清楚也不会分不清美丑,如此精美,何人才会不喜欢。
“给我的?”
“我的不就是阿娘的?”
虞珧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放在火边烘烤那样,热得要熟了,不受控制的要窒息了。
小瑾,果真天下第一好。
她伸出手去接,晋子瑾向前又递了些,“这是一对,阿娘可以放在这个盒子里,何时想戴都能取出来。”
他知道梦里的东西,带不去现实。
但只要她来这里,她随时可以拿。
留着于他也无用。永久尘封之物。
虞珧将药碗递给晋子瑾,拿着金钗端详许久,望着镜子簪入发里。
发髻并不繁复,都是她自己梳的。点缀上精美的饰物,却也仿佛回到了在南赵皇宫的时候。
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崇阳公主。
虞珧望着自己恍惚了一会儿。
终究回不去了,她是南赵的公主,得肩负起公主的责任。
好在她还有小瑾,让她找回一点过去的自己。
晋子瑾喝完药,见虞珧望着镜子愣神。
他给她什么,她都能这么喜欢吗?
虞珧从思绪里回神,自发髻间取下金钗,看着手掌中的金钗指腹摩挲在精细的纹路上,放回了桌上的木盒里。
这一对凤头钗,连呈放的盒子都这样精美。如今的她看着这样的器物,似是已经不再相配。
不禁心里自嘲。是落魄太久了么。
她合上木盒,将它在妆台上放好,回身看晋子瑾,一把搂住了他,“我就知道,小瑾是上天赐我的福气。”
晋子瑾虽看着温润近人,实际性子冷淡疏离,不喜与人亲近,除自身以外之人皆认为不可信任。
遂就算是梦里的亲近,他还是会不习惯。
一手端着空碗,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扶住虞珧的手臂。
与今日前次她搂着他的脖颈不同,这次她整个人都像要载入他怀里,她搂得他很紧,仿佛不可失去。
“阿娘有在骗我吗?”
虞珧一怔,疑惑于他这样的问题,“小瑾如何这样问?”
她放开晋子瑾,“可是阿娘哪里做得不好,小瑾才会这样想。”
“没有。”晋子瑾未多言。
谎言早晚会露出破绽。
虞珧因他这样一句问话感到伤心,不知可是她哪里出错才至如此。
神色也浮现出些许失落。
她从晋子瑾手中端着碗离去,去到偏房,那儿在梦中是个小厨房。
至于她所煎的药,是如这个幻梦一般,在臆想之中的大夫开给“小瑾”调理身体的药。
“小瑾”不能行走,身体还常常生病,她因此自责而怜爱非常。
寝屋外依旧是昏黄的傍晚。
梦中的时辰与现实也是不同。
虞珧走进小厨房,将碗放下。低头从身侧佩囊里取出了小罐的药膏。
这个一会儿就会消失了。
她所身处之处,她并不知是哪儿。
但在这儿小瑾会陪她说话,她喜欢这样的小瑾。
虞珧想要趁药膏消失之前给自己的伤都抹上一些,减轻疼痛。但打开青瓷药罐嗅了嗅清凉的药味后,她又将药罐盖好重新放回佩囊里。
不行。
她在这儿逗留,小瑾一会儿就会过来找它。
他会问她,为何要涂在脸上。
她不想他知道她被身边的侍女欺负。
连华会伤害小瑾的,她一直就很不喜欢小瑾。
总让她将小瑾丢掉。
虞珧将药膏揣回佩囊里放好后,返回寝屋。
东宫寝殿的庭院景色十分的优美,视野宽阔,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一片静谧里,别有意境。
她时常喜欢坐在寝屋前的台阶上欣赏。
但今日没有兴致,她得先把小瑾哄睡,如此她可以涂药。
回到屋里,晋子瑾果然是在等她。
他又打开了那个螺钿酸枝木盒,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阿娘为何不戴上?”
虞珧好好地将钗放回盒中,发髻上依旧空无一物。尽管她不戴饰物时素雅清丽。
她明明很是喜欢这对钗。
“它放在那里面,更美。”
晋子瑾注视着她的神色,未多言合上木盒。
虞珧走过去从妆奁里拿出木梳,“小瑾累不累,要休息一会儿吗?”
晋子瑾无什打算,一般虞珧说什么他都会应,“嗯”了声。虞珧遂走到他身后,解开了他束发的月白发带。
“阿娘不打算歇一歇吗?”
“我还有些事做。”
晋子瑾的发丝柔顺垂落,滑过她的手背,她伸手拢在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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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微凉如绸缎。木梳雕刻着双鱼纹,自上而下地一梳到底。
虞珧脑海中是她脏兮兮的布娃娃,又想起晋子瑾告诉她,他沐浴过洗得很干净。
她停下梳头发的动作,握起一簇头发凑到了鼻尖下。微微的淡香,与他身上的一样。
晋子瑾看着镜中虞珧垂眸轻嗅他的头发。
“阿娘在闻什么?”
“闻小瑾洗干净了没有。”
“干净吗?”
“香香的。小瑾香香的。”
她将发丝在鼻尖蹭了蹭,绒绒痒痒的嗅入充盈的香气,“小瑾一直这样香香的就好了。”
在她手中在她怀里的时候,也这样干净又清香。
晋子瑾伸手打开妆台另一边的抽屉,拿出个扁圆的白瓷盒,揭开盖,指腹沾了一些蔷薇色的膏体,转身握起虞珧的手腕,将指腹上的膏体抹开在她手腕的内侧。
虞珧下意识抬起手凑到鼻尖嗅了嗅,竟然是与他身上一样的味道,只是更加浓郁。
“小瑾是涂了这个?”
晋子瑾摇头,“这是香脂,我只是沐浴时放了些蔷薇花。”
而后一时兴起想要给她这样的香气,命人用花瓣与花露做成了香脂。本却没想送。
“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
晋子瑾将香脂盒放到她手中,“即使我不在,阿娘也能有这个味道。”
虞珧欣喜,又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像是他能时时刻刻活灵活现地在她身边一样。
她觉得小瑾一直都淡淡的,为何今日不一样。
他今日格外的好。
虞珧拢了拢他的头发,柔滑如稠,放开手推着他走向珠帘隔挡的内室,“小瑾歇一歇。一会儿阿娘叫你。”
“嗯。在榻上就好。”
虞珧推他到榻前,俯身欲抱他起身,晋子瑾垂着眼帘握住她伸到他腰间的手,“我很没用吗?”
虞珧抬眸望着眼前他异常白皙的脸,一手扶住他的脸颊抬起他的头,“怎么会呢?”
眼前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清泉,流过心间清凉柔润。虞珧吻了一下他的鼻尖,看他瞳孔骤然放大又缩回,“对阿娘来说,你就是世上最好的。”
晋子瑾撇开视线。
阿娘。
她若真不正常,那不过是疯子的话。
她若别有用心,也不过都是些虚假的话。
虞珧温柔地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抚,握住他的手腕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使劲,搂着他起身吃力地放在榻上坐好,看他低眸不语。摸了摸他的脸颊,“不是小瑾的错,如何要责怪自己。乖啊。”
晋子瑾看她转身拂开珠帘出了内室,坐在妆台旁看着他。
他便只能躺下装睡,实际并无睡意。
虞珧看他好一会儿没动静又观察了会儿,起身走到珠帘前看,觉得他是睡着了,回到妆镜前坐下,从佩囊里取出药膏。
此时的脸上并无伤痕,但哪里疼她却很清楚。
指腹沾上药膏,轻轻涂上去。
涂在脸上过一会儿就不会那样明显,再叫醒小瑾即可。
她觉得身上还有别处疼,多半同样撞到了。
晋子瑾没有睡,坐了起来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着虞珧往脸上抹着青瓷罐里的东西。
他未出声,远远看她。
虞珧往脸上涂了药,感觉到肿痛减轻。看着铜镜微微扬起笑容。
真好啊。
小瑾真是个宝贝。
她又嗅了嗅腕间的香气,站起身,转身往晋子瑾身边走去。
轻轻拂开珠帘,走到榻边坐下,目光看着他的睡颜。
看了一会儿,侧身在榻沿小心地躺了下来,目光看向屋顶的横梁。
“陛下如何就不喜欢我。连小瑾都不来看一眼。他可是早就忘了我。”
“我每日待在那院里,不知外头都在发生什么。可是莺莺燕燕于他身侧环绕成群,还会记起我吗,我与小瑾都在盼望着他。”
虞珧轻声喃喃絮叨着,仿佛说过无数遍的幽怨凄哀。让人觉她眼含泪水。
晋子瑾睁开眼,他确定虞珧有意等他睡着,那此时的话并非要说给他听。
是她自言自语的真心话。
旧事是一点不记得了么,真是疯了。
“阿娘,还在想他吗?”
3. 003
虞珧顿时一惊,没想到晋子瑾会醒。坐起身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是,是我吵醒小瑾了?”
“睡得不沉。”晋子瑾也撑坐起,看她右脸涂了薄薄一层药膏。
“阿娘在惦记父皇?”
虞珧垂眸,睫羽遮掩住眼里被说中的心事,“这是与小瑾无关的事。”
晋子瑾目光淡漠,“他美女绕膝是记不起你的。”他伸手抬起虞珧的脸,“阿娘如何将药膏涂在脸上?”
虞珧看着他的目光闪烁些许躲避,“随便涂来,觉得有趣。”
晋子瑾认为她在说谎,遮掩得一点儿也不好,但无心多问,“他不是个善人更不是良人,不必惦记他。”
虞珧稍显迷茫,“小瑾是见过陛下了吗?”
她脑海中的晋国皇帝模糊不清,她早不记得他的模样,更遑论他的为人。
她只知道,他是晋国皇帝,是她要和亲的人,是她要好好侍奉的人。
她是为了南赵而来到这里。
晋子瑾看她疑惑的样子,“没有,只是这般听说。”
“不可这样说你的父皇。”
晋子瑾静看她,忽又道:“阿娘忘了,我是如何废了腿的。”
虞珧一时沉默,她握住晋子瑾的手,“我们不提他。他不喜欢小瑾,我喜欢。往后不要再为阿娘做这样的傻事。”
……
初晨的阳光撒入云英殿的小院。
屋内,虞珧搂着布娃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醒来。
她蓦然坐起身,被沿从胸前滑落。看着手里的娃娃,还湿漉漉灰扑扑的。她凑近闻了闻,并没有那种淡淡的清香,感到失落。
她又开始为洗干净娃娃而焦躁。
抬手抚摸上脸颊,红肿较昨日已消退不少,她觉得不那么疼了。又撸起袖管看了看。
所有抹过药的地方似乎都还留有清凉。
她起身下床出门,坐在门前沐浴晨曦。
脸上带着如阳的和煦微笑,“把小瑾晒一晒哦。”
连华过来时就看到她坐在门口。
“连华,我想要点皂角和水,给小瑾洗一洗。”
连华已经不知听她说第几遍,一听就暴躁要发火。这疯子出奇的执着,她已经能想到每天因为这件事被她问上无数遍的崩溃了。算了,如她所愿吧。
今日她心情不错,不想为一个疯子破坏心情。
“我一会儿去给你拿来。”
虞珧闻言欣喜,抱着小瑾低头与他说话,“小瑾等一等哦,阿娘一会儿就给你洗干净,洗香香。”
连华进了屋里,听着她的话还翻了个白眼。
虞珧已经起身,在院落里摘野花。
院中除去一棵青树,满院杂草丰茂,白色的野花夹杂其间。她俯身一朵朵摘下,兜在裙摆中。与小瑾放在一起。
脑海中想着的是晋子瑾与嗅到的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喜欢极了这样的小瑾。
摘着花,她还拿起一朵凑到鼻尖,香气清淡却与晋子瑾身上的不同。
她心中略微失落。
小瑾说是蔷薇,可这里没有蔷薇。
这个不知小瑾会不会喜欢。
连华出屋就看她蹲在草丛里不知作何,走到院门边才看到她在采花,懒得理她拉开院门离去。
虞珧摘完了院里的花就继续坐在云英殿的门前等着连华。
她从裙摆兜住的花朵里拿起一朵,放到小瑾面前,“小瑾喜欢这个味道吗?”
此时东宫
晋子瑾从床上坐起后,宦侍东福伺候他起身。
更衣毕东福推着他到妆镜前束发。见他拉开了妆台的抽屉,指腹在其中一件尘封已久的螺钿酸枝木盒上摩挲。
那是曾经殿下为皇后备的一份礼。
晋子瑾又拉开侧边的小抽屉,从中取出白瓷香脂盒。这是近日才放进去的东西。
东福见他将香脂盒放在了酸枝木盒上。像是归为一类。
外头来侍者进入屋内,躬身禀报,“殿下,魏谏与薛翌来见您。”
“我这就到文务殿。”
“是。”侍者应声退下。东福见此不再心不在焉,将晋子瑾的头发束起戴上金玉冠。
“东福,一会儿去打听一下宫中那位南赵公主近况如何。”
“奴才遵命。”
衣冠齐整,东福推着他去文务殿。
晋子瑾因双腿不便,晋帝并不想在朝堂上看到他。遂他不参与早朝。
魏谏、薛翌是东宫的两位幕僚,与朝中多位官员交往密切,朝廷内外之事二人皆可探听地清清楚楚。
而与太子晋子瑾不同,宫中另两位皇子皆在朝中参政。
晋子瑾到了文务殿外,魏谏、薛翌立刻下台阶向他行礼。
“殿下,早啊。”
“殿下,早。”
“二位先生早。”
三人进了文务殿,殿门被薛翌从内合上。东福见此,转身去办晋子瑾交代的事。
关于南赵公主,宫中仅有她刚到皇宫觐见陛下时,在大殿上见到自己父王的首级吓得疯了这相关的一些传闻。
再难打听到其他。
东福心中也疑惑,怎得殿下忽然想知道这些。
他只能找人询问这位南赵公主如今住在哪儿,过去瞧瞧。
云英殿里,虞珧正心情愉悦地蹲在院里用皂角与野花给布娃娃小瑾清洗脏污。
她的小瑾终于洗干净了,仔细闻闻还有香气。
太好了。
她站起身,举着小瑾转圈圈。水珠剔透地溅洒出去。
小瑾也喜欢这样干干净净还香香的吧。
她又挤了挤娃娃的水,脸颊在小瑾的脸上蹭,“香香的小瑾真好。阿娘喜欢小瑾,小瑾喜欢阿娘吗?”
院落外,东福一路找了过来。
他通过宫女的指路,好不容易找到这处偏僻的云英殿,却见院门上一把大锁。
心一下落到谷底。
不会吧。
他可是绕了大半个皇宫诶。
知道皇宫多大吗。
不死心,他走上前推了推门,见门缝便趴在门上往里看,似乎看到片素白的衣角,“有人吗?里头有人吗?”
虞珧听到声音,在布娃娃上的关注被吸引过去,她走向院门。
这让扒着门缝看的东福看到了她。
是个十分秀丽的女子。
这不会就是南赵公主吧?
“诶?”虞珧看到门缝外的东福。是个脸圆圆,眼睛也圆溜溜的小宦官。
“你是南赵公主?”
“嗯。你认得我?”
东福蓦然脑子转过弯来,这不就是昨日自称是殿下阿娘的疯女人吗?
殿下让他打听些什么呢?
虞珧看他不说话,又问:“你是来看我的么?”
“不是来看你。”
他正说着,一道女声从远处传来,“你是何人!做什么呢!”
东福转头一看有人来了,他不知殿下是何打算,保险起见拔腿就跑。
这南赵公主身份特殊,殿下不一定想要与其扯上关系。
东福眨眼跑远,连华蹙着眉头一脸阴沉。她打开院门,见站在近处的虞珧,“贱人,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呢?你要水要皂角我也给你了,还搞什么?”
虞珧双手握住布娃娃惊吓地退了两步,“连华,我不知那人是谁。”
“呵,最好与你无关。你若惹了事连累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虞珧微抿唇,迷茫委屈地看着她离开,再次锁上院门。
院中重归寂静,她低下头抱住娃娃。
“小瑾会相信阿娘的,对不对?”
方才那小宦官,圆圆的倒煞是可爱。想捏他的脸。
虞珧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走向紧闭的木门,伸手推了推,学着方才那小宦官趴在门板上往露出的门缝外看。
然而此地实属偏僻,一整日都不会有几人从门前经过。
她曾听到过门外有人的说话声,但说得不过是南赵公主是个疯子,被关在这里之类的。
疯子。
她疯了吗?
所有她周围的人都说她疯了。
她只是脑子混乱不清,忘了很多东西。
她怎么可能疯了。
一个疯子,如何对南赵的和亲负责?她记得自己的任务与责任,她没疯。
她直起身退后,抱着小瑾在怀中亲昵地蹭了蹭。
“小瑾觉得阿娘是疯子吗?”
“阿娘一定会想办法从这里离开,见到陛下。让陛下喜爱我,这样小瑾也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南赵如今如何了呢?哥哥,父王,母后。只有晋国与南赵真正的建交,南赵才能安定下来。我在这里蹉跎多久了……一点都想不起来,理不清。”
虞珧垂着眼帘,看着手里的小瑾,迷茫自厌。
“南赵今情况如何?”
东宫文务殿内,晋子瑾坐在轮椅上饮一口手中的清茶,问向殿中左右对坐的魏谏、薛翌。
薛翌道:“自上次那一战晋国败后,陛下无再攻赵的想法。但南赵一直唾骂着陛下言而无信,要晋国归还他们的公主。”
晋子瑾又问:“今南赵王是虞氏的兄长吧?”
虞氏?
指得莫不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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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宫内的南赵公主?
薛翌答:“是的殿下。老赵王死后,太子登基,较老赵王骁勇,将南赵从亡国被晋吞并的边缘拉了回去,但也仅此而已,并不敢明目张胆与晋国开战。”
这些晋子瑾知道。晋国兵败后他便与两人讨论过此事。
“父皇总是那么自傲,目空一切。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
魏谏未理解他这话之意,以为是不满晋帝轻敌败给南赵一战,“南赵不足为惧,与晋国不断的战争已经将他们消耗的差不多。短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晋子瑾无声露出个笑,“无什要事倒是平静,也好。省的我操心。”
“殿下身体要紧。”魏谏、薛翌皆道。
晋子瑾点头,“二位先生回去歇息吧。若有事,可再来东宫相告。”
魏谏、薛翌二人站起身,行礼。
“魏某告退。”
“薛某告退。”
二人退下,文务殿的门被打开半扇未合。
晋子瑾看着门外庭中的青翠,静静将盏中的茶缓缓饮尽。
他的身体比从前已经算好了许多。以往一月起码病三回。
他两个弟弟,每日都很欣喜地以为他要死了。
有些可惜,死不了。
似乎是从梦到她,她见他总是病腿也是废的,便给他煎药。
而后不知不觉,一日蓦然意识到,似乎有些日子身体都无不适了。
不明白缘由,只能当是巫术。
并非是害他。
思绪飘游,庭中愈来愈近东福小跑而来的身影,边跑边喘。
他上了台阶,扶着门框停着喘了几喘,“殿下,那位和亲公主在宫里好似个隐形人。奴才打听不到她的事,悄悄找到了关押她的地方。”
他走进殿中开始喋喋不休与晋子瑾说他找南赵和亲公主的事。
“云英殿非常偏僻,那门上一把大锁。这公主应当是被幽禁了。奴才扒着门缝看到了她,殿下,是昨日您与奴才在后宫看到的那个陌生女人。”
“她真是个疯子。奴才看她脸上有个巴掌印,想是哪个拜高踩低的奴才干的。”
“殿下,您如何忽然想打听这人的事。”
晋子瑾未答,片刻后将手中茶盏递给他,“一梦罢了。随我去见父皇。”
“是,殿下。”东福转瞬安静沉稳下来。出大殿唤下人来送走茶盏,回身推着晋子瑾出文务殿。
小院里,虞珧搬来屋中的小凳子、盒子、被子,一切可用以垫高的东西,堆叠在院墙下。
云英殿的院墙很高,牢笼一般将人困在其中。
她爬上摇晃不稳被垫起的平台,手臂终于可以够到墙头。
她知道逃出去的后果,若是连华再抓到她,她定然不会好过。但她已经坐以待毙太久,她不能再如此了。
她要见陛下。
她得做宠妃。
虞珧奋力地扒着墙头想要翻出去,一边观察着墙外可能有人经过会发现她。
在来人之前,她成功翻了出去。但落地还是摔了一跤。
不过获得自由的愉快心情已经盖过摔到的疼痛。
宫里她一点儿也不熟悉,仿佛一个更大的囚笼迷宫,而她刚刚只是从一小块死路里逃出。
因为担心连华出现抓她回去,她只能不管方向先赶紧离开云英殿。
即使在一个更大的迷宫里,虞珧心情也很愉快。至少天空比云英殿里更广阔了。
她从怀里拿出小瑾,带他一块儿欣赏云英殿外的世界。
“晋国的皇宫比南赵的大吧。但我还是喜欢南赵。”
南赵的土地上,连阳光都更温暖几分。
“小瑾会想看一看南赵吗?”
她在皇宫中像只白蝴蝶,四处翩飞。渐渐的,宫侍多了起来,来来去去却都不认得她。见她长得美丽,以为她是晋帝的某位美人,向她行礼而不敢无礼。
虞珧向他们询问陛下的所在。一个个也都给她指路。
顺着宫人的指引,虞珧不敢磨蹭,怕被连华抓回去,走着走着进了一处遍地繁花的地方,一刹那仿佛误入人间仙境。半空中还有相互打闹的蝴蝶。
她在花丛中穿梭,远远看到一凉亭。凉亭内有男女一对,衣着华贵。她往那处靠近。
女子将一物给男人,可听到她的说话声,“陛下,您摇这个铃鼓。奴儿给您跳舞。”
虞珧闻那是陛下,心下欣喜,欲再靠近。却忽地感受到一束投来的目光,转头看过去。
愣住,混沌的脑海里浮现零碎的记忆。
是,小瑾?
下意识要过去,晋文偃却已经注意到她。
4. 004
晋文偃人到中年,记忆力却十分的好。
他一下就认出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南赵公主。
身侧的美人见他的注意力被分散,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
美人不识虞珧,却感到危机。晋文偃喜好美色,最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
晋文偃未理会她,他虽到中年风采依旧,样貌堂堂,只是精神气不佳,看着是常年纵情声色所致身体亏虚。
晋子瑾与他同处一处,相貌多有相似之处。
他看着虞珧,神情戏谑,“如何跑这里来了,是当初老赵王……”
“父皇。”
晋文偃的话被打断,凝眸不悦地看向晋子瑾。
“儿臣听闻当日她便疯了,如此想是不记得。”
晋文偃缓和些许神色,“倒也是。这般,她是连我这个仇人也不记得了。”说着,大笑起来,甚感有趣,“我那隔室里珍藏的人头许多,叫我也分辨不出哪一颗是那老匹夫的。不然,还能叫他们父女团聚。”
晋子瑾不语,侧眸看向虞珧。
虞珧没听明白他们的话。
什么仇人?什么父女团聚。他们在说谁?
她看着晋子瑾,捏紧了袖笼中掩藏的布娃娃。
他不是小瑾。
他与小瑾不一样。
晋文偃怀里的美人倒是安静下来。她已经知道,这突然闯入花园的女子,是那位南赵公主。
晋文偃的人头珍藏室。她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晋子瑾从晋文偃看着虞珧的目光中察觉出什么,“父皇,既是一个疯子,让人送回去吧。免得一会儿闹事。”
虞珧抿唇不语,她看着晋子瑾又看晋文偃。
疯子。
她真疯了吗。
“送回去做什么。她不是南赵送来给我的么?”晋文偃拂开身上坐着的美人,向虞珧伸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虞珧犹豫。
她退了一步。
她看到被他赶起身站在一旁的女子给她使眼色。似乎有些着急,似乎让她离开。
虞珧辨别着她的唇语:走啊。
她莫名心慌起来。
可是,她窝在云英殿的话,南赵要怎么办?
她向晋文偃走了过去,“陛下。”
晋文偃笑,“也没有疯得很厉害嘛,还认得我。”虞珧走近后,他伸手扣住虞珧的手腕就将她拉坐进怀里,指腹抚摸上她细腻柔滑的脸颊。
“冷宫将你养得倒也还不错。”看着她颊上的红肿,指腹捏了捏,虞珧吃痛得扭头。
晋子瑾琥珀色的眸晦暗看着坐在晋文偃怀里的虞珧。
“父皇,儿臣听闻南赵王想要回他妹妹。”
晋文偃不语,捏着虞珧的脸端详一阵,“想送便送,想要便要,将晋国当他南赵的么?我可以给他送个死人回去。”
说着,谑笑。
晋子瑾不再多言,“父皇说得是。南赵未免太过随心所欲。”
虞珧捧起手里的娃娃,晋文偃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小瑾。”
一边美人与晋子瑾的目光都看向了她手中的娃娃。
晋子瑾蹙眉。
晋文偃向他看来。
他问虞珧,“什么小瑾?”
她手里的娃娃实在丑陋而诡异。碎布拼凑起的身体,一大一小高低不等的暗血色眼睛。
晋文偃只觉很是晦气的一物,抢来就要让人销毁掉。虞珧立即起身从他手中抢回,“陛下,不能伤害小瑾。”
她抢回小瑾抱回怀里,万分珍惜之色,“小瑾是妾的孩子啊。是宝贝。”
晋文偃的神色转瞬阴沉得骇人,“还真是疯得魔怔。来人,给她关回去!”
虞珧抬头看着他,“陛下。”
两名晋文偃随侍的宦官立刻走上前拉住虞珧,拉扯着她离开。虞珧挣扎着被拉着离开。
小瑾有何错。
她又有何错吗。
晋子瑾看着虞珧被押送远去的身影,亭内晋文偃看向他,“太子知道那小瑾是何物吗?”
晋子瑾收回视线看向亭中,“禀父皇,儿臣并不知。”
“太子要谨修德行。”
“是。儿臣谨记。”
晋子瑾打断他说话又质疑他所为,晋文偃心中不愉。他一直也不喜欢这个双腿已废,孱弱多病的太子。
“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虞珧被押送回云英殿。连华正在四处找她。
两名押送的宦官将虞珧推入小院里,看着一边站着神色讨好的连华,“将这个疯婆子看好,冲撞到陛下,是你的脑袋不想在脖子上待了么。”
“是,是,劳烦二位公公。”连华连连弯腰颔首,“奴婢疏忽让她翻墙逃了出去,往后一定更是严加看管。”
两名宦官离去,连华回头看向虞珧,脸都气得充血,“你当真是个贱货害人精。就要害我脑袋分家是吧。”
她一把扯住虞珧就往屋里走,“往后你就给我在里头好好待着。我看你还能翻出个什么花来。”
虞珧被她拉扯着踉跄进屋,不知如何辩解,“连华,我不能……”
连华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打断了她的话,只见她从一边圆桌下抽来一根铁链,扣在了虞珧腕上。
虞珧当即挣扎,“连华。”
“啪!”连华恼火得又甩了她一巴掌,“贱货,你再动!”
虞珧只能安静看她将铁链锁在她的腕间与床柱上,在连华抽下钥匙要离去时,虞珧抓住她的手,“这一切并非都为我所愿。”
连华呵笑一声,“难道如我所愿吗?我在这深宫里守着你这一个疯子!我都要疯了,你知道吗?”
虞珧沉默着松开她的手。
院门上锁,虞珧从袖下露出娃娃,摸了摸娃娃的头,“小瑾啊,阿娘会保护你的。”
天色渐晚,斜阳余晖洒满冷僻的长巷。
一名宫女走入云英殿侧的小院落,连华正在其中用膳,见人立刻站起。
宫中侍人,无论男女,品级与所在宫室皆由服饰区分。
白日她所见那两名宦官所穿衣物,出自晋帝寝宫,品级也不低。
此时前来的宫女,来自玉成宫。
为防连华认不出,她还递上令牌。牌上写着“玉成宫”。
这是个玉成宫大宫女。
“我奉纯妃的命,来看看南赵的公主。娘娘说了,虽然公主已经不是陛下的妃子,但也还是她的姐妹。可不容随便什么人欺负。”
连华僵着神色,陪笑,“是是。奴婢哪儿敢啊。”
“带我去看看。”
“现在?此时不太方便啊。奴婢去让她收拾收拾,再过来见您如何?”
玉成宫大宫女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但不欲揭穿。
“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了。”
连华点点头,立刻跑出屋到隔壁,打开院门的锁,快步进屋里。
屋内光线晦暗不清,还未点灯。她将灯点上,看着坐在床沿安静不语的虞珧。
走过去,打开她腕上的锁,“还有谁要跟你这么一个疯子扯上关系,真是见鬼。”
虞珧抬头看着她。
——
玉成宫大殿内,章婮捧着茶坐在纯妃对面,“谢谢姐姐。”
纯妃刘悠疑惑看着她,“你如何想来管这事。”
“我见她实在可怜。”章婮叹息,“看不得。”喝了口茶,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选择,我也没有。”
——
虞珧收拾过一番,脸颊遮上厚厚的粉,随连华到了她的住处,见到一名宫女。
女子起身将手里的令牌塞给虞珧。
“纯妃让给奴婢来看看你。”
虞珧低头看着令牌上是“玉成宫”。她并不知是谁。纯妃,她亦从未见过。
她道:“替我谢过娘娘。”
对方笑笑,“好嘞,回去我就告诉娘娘。”
送走这玉成宫的大宫女,连华不敢再锁着虞珧。回去就将锁链收拾起来,找了个井丢掉。
虞珧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令牌,思来想去,寻了个盒子保存着。
重新坐回床边,捧着布娃娃。
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布娃娃的脸,“为何都不喜欢小瑾,陛下也不喜欢。陛下不喜欢我。”
“是我太笨,不会讨陛下喜欢。”
她想着白日那要为晋文偃跳舞的女子,将小瑾放在床边,站了起来轻唱起歌,在屋中烛影晃动间起舞。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⑴
……
虞珧醒来依旧是在妆台的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愣了会儿神。
今日脸颊上似乎有些红。
“阿娘。”
熟悉的声音,虞珧转头看去。
似乎只要看到小瑾,她不好的心情就会消散大半。
她起身,欣喜地走向就在几步外的晋子瑾。
梦中此时,正是清晨。
晨曦的微光撒入屋内,带着长夜未退尽的寒意。
她走到晋子瑾身前俯下身,抬手抚摸了摸他的脸颊,“小瑾睡得好么?”
她又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他总是容易生病,她不得不担心。
晋子瑾却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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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在她的脸颊上,那处可见如白日在花园中所见的红肿,东福亦与他提及。
“阿娘睡得好吗?”
“好呢。”虞珧应答。直起身要推他到妆镜前去束发,被晋子瑾抓住手腕。
她停下回过头,“小瑾怎么了?”
晋子瑾看着她的脸颊,“阿娘不疼吗?”
虞珧愣了下,抬手摸上脸颊。想起方才醒来,脸上有些红。
她不知为何会让他看到。
“不疼。”
晋子瑾不语。白日晋文偃轻捏了捏她的脸,她疼得躲开了。
他松开她的手腕,“我给阿娘的药膏呢。阿娘先抹药。这次是怎么弄得?”
不等虞珧回答,他道:“算了,阿娘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虞珧见他知道她隐瞒他,“小瑾。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但晋子瑾不满的神色显然不接受这个说辞。虞珧恐他因此生气,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是我没有安稳待在院里,负责的婢女生气打了我。没事的,不疼。”
晋子瑾睫毛颤动,垂下眼帘,再次抓住她的手,“阿娘先给受伤之处涂药。”
他拉着虞珧到妆台坐下。看她从佩囊里拿出小药罐,“手臂没好的淤青,也一块儿涂。”
“嗯。”
虞珧对镜为自己抹药。晋子瑾在一旁看着她。
“在阿娘心里,是父皇重要还是我重要。”
虞珧沾着药膏的手一顿,她看着镜中映出的晋子瑾,“小瑾为何要这样问?”
“阿娘回答我。”
虞珧回头看向他,“小瑾,那是你父皇。”
“如果父皇比我重要,我就不喜欢阿娘了。”
虞珧语塞,略显着急,“小瑾重要。”
“那阿娘答应我,不要再去找他。”
“可是。”
“阿娘只能选一个。”
“我……可是……是因为他不喜欢小瑾吗,所以小瑾不喜欢他?”虞珧想起白日里,晋文偃从他手中抢过小瑾要让人烧掉。她感到颤抖与恐惧。
此时看着面前的小瑾,她觉得她不能失去小瑾。
如若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那失去小瑾,她一定会疯得更彻底。连自己是谁都不会再记得。
她蓦然握住晋子瑾的手,“小瑾,你觉得阿娘是个疯子吗?”
晋子瑾看着她惶恐的目光,“不是。阿娘不是疯子。”他伸手抚摸上她未受伤的半张脸,“别害怕,阿娘在怕什么?”
虞珧搂住他,“我怕我疯了,南赵抵抗不了晋国,南赵就亡了。”
“南赵没事,阿娘。相信我。”晋子瑾拍了拍她的后背,感觉到她的紧张惶恐略微放松,“想家了吗,我让你哥哥给你回封信,好吗?”
虞珧直起身看着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怀疑,“可以吗,小瑾可以做到吗?”
“可以。”
虞珧还是不太信,但又怕自己的不相信让小瑾伤心,点点头,再次搂住他的脖颈抱紧他,“这里只有小瑾还关心我。”
晋子瑾微垂着眼帘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那就不担心,不害怕了。”
“小瑾知道我有哥哥?”
“嗯。”
“小瑾还知道什么?”
“那要看阿娘问什么。”
虞珧一时间无从问起,作罢。总归在她心里,小瑾不会害她。
“父皇会伤害你,阿娘。不要去找他。”
虞珧沉默。白日里所见到的晋文偃确实让她害怕。
她见到他就会有种从记忆深处渗出的退缩感。
“他不是个好父亲,小瑾。”
“他不是个好人。”晋子瑾回答她。
“可他终归是你的父亲。”也是她逃不掉的牢笼,她只能往前走。
和亲这条路,没有回头路。
晋子瑾未答,“阿娘涂药吧。”
虞珧放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强迫自己移开。
她会对小瑾生成依赖症的。
离开他,会不安惶恐,无比惊恐。
这个可怕的晋国,晋皇宫。
若不是为了南赵,她活不下去。
将脸上的伤涂抹上药膏,虞珧转身将小药罐递给晋子瑾,微微一笑,“手臂上,小瑾替我涂。”
晋子瑾伸手接过,静静给她手臂上的淤青上药,“阿娘身上有伤吗?”
虞珧摇头。她笑眼盈盈,“阿娘见到一个和小瑾一样的人。”
晋子瑾盖上药罐的动作一顿,抬头迎上了虞珧的目光。
“但他和小瑾也不一样。阿娘喜欢的是你。你才是小瑾宝贝。”
晋子瑾不语。
⑴注:全诗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泉水》
5. 005
虞珧见他看着自己,笑着起身推他到镜前为他束发。
褐色的双鱼檀木梳,顺滑的梳过乌黑的发丝。
“小瑾的头发生的真好。”她如昨日一般,俯身又凑近在鼻尖蹭了蹭。
她的喜爱可以遍及到他的每一根发丝。目光是剔透的晶莹的,爱意满盈。
晋子瑾看着镜子里的虞珧,看她为他梳起头发,戴上玉簪。
二人虽相处有半年,但彼此之间并不了解。
虞珧认为晋子瑾是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无什不了解。不知道的都是她记性不好忘记了。
晋子瑾只当一切一场梦,一个梦中人,无必要多管。
虞珧将木梳放在妆台上,转身看着晋子瑾,“阿娘今日将小瑾洗干净了,香香的。虽然不是小瑾喜欢的香。”
晋子瑾抬头看着她,“洗得那个娃娃?”
“那是小瑾。”虞珧认真与他说。
“那是小瑾?我呢?”
“你是小瑾。”
“那个娃娃是我?”
"是小瑾。"
晋子瑾未再纠结那个娃娃到底是什么。
他从虞珧身侧绣着粉荷的佩囊里拿出香脂,打开盖取出一点在指腹,握起虞珧的手腕,抹在她的内腕。拉到面前闻了闻馥郁的香气。
虞珧问他,“和小瑾身上的一样吗?”
“一样。”说着,笑了下。握住她的手,“我带阿娘,看看这里吧。”
还不待虞珧理解他所说。晋子瑾拉着她,一手推着轮椅往外去。
庭院沐浴于晨曦的微光,花坛中初绽的春芳沾着晨露。
虞珧与晋子瑾在殿前看到一双蝴蝶在芳草间飞舞。
“阿娘可听过梁祝?”
虞珧不曾听过。
“这是晋国流传的故事。我讲给阿娘听。”
虞珧推着晋子瑾出寝院,听他给她讲晋国的民间故事。
寝院外,是东宫更广阔的景色。
一切人与景皆朦胧在晨曦的微光里,寒意淡淡随着风拂面。
虞珧推着晋子瑾走在回廊下,天地寂静的只闻木轮椅的轱辘声与晋子瑾给她讲故事的声音,清润如晨风。宫人来去身影模糊。
“他们都死了吗?”
“化作蝴蝶,获得了新生。”
虞珧仍觉得这是个凄美的故事。晋国连故事都不那么让人开心。
“小瑾说得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晋子瑾清越地笑了声。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美好的故事。只是寄托了人们的愿景。
虞珧望着朦胧清凉的景,“小瑾知道这是哪儿吗?”
“东宫。”
东宫。虞珧知道这是太子的住处。
“怎么会在太子的宫里?”
晋子瑾未回答这个问题,“带阿娘看看这里。”
……
一夜梦醒
晋子瑾今日起身后命人推着他去静和殿。
站在殿前,可闻殿内传来细细的念诵声。侍人推他进殿,他将人都屏退。
推着轮椅进到深处,看着前方盘坐蒲团的女人。
“母后。”
“出去!我谁也不想见。”
晋子瑾的话被打断,沉默了片刻,“母后就这样在这儿信神一辈子了么。”
许久,无人应答,只有不断的念诵声。
蓦地,手中的珠串断裂,檀木珠洒落一地。她紧绷的神经跟着一同被扯断,她转过身来,神色在暗光下阴煞,“你看看你现在,还来我这儿做什么?我难道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吗?你想要把我逼疯是不是?”
晋子瑾平静地看着她。
“母后,你既无能为力,何必纠结至此。”
“滚!我不要看到你。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你不如去杀了他。”晋子瑾丢下最后一句,转身离开。行出一小段又停住,“我从未怪你,你又何必如此。我知一切,错不在你。”
“滚!我不要听这些。”
晋子瑾推着轮椅离开大殿。阴暗的光线里,郦芜颤抖着纤瘦的手指摸索着地面洒落四处的檀木珠。
“神会宽恕我,神会福泽我。我的珠子呢。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该死。”
“珠子……珠子……”
——
云英殿外的长巷里,东福的身影在此出现。
他看着云英殿旁半掩的门扉,推门而入。
连华正在小院里晾晒衣物,心情还不错。
东福走入其中,她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子”看着像个宦官,但衣物并非宫中服饰,无法辨认哪个宫里哪个品级。
“你是何人,来此作何?”
东福上下打量她一番,神色不屑。走过去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巴掌来得突然而迅速,连华呆愣愣地就被打了,脸颊火辣辣的疼。回过神后气急,扑上去就要打回来。
“果真是个性子泼辣,不肯吃亏的。”东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拧着人就反剪按在地上。连华被扭着胳膊疼得嗷嗷叫,“你是谁啊!谁让你来得!高公公知道了,一定要你好看!”
东福看着脸圆乎乎,有福而可爱,但动起手来十分干脆利落,不缺狠劲。
他看着手底下挣扎不服的连华,“殿下让我告诉你,往后再乱打人,就把这手剁掉。”
连华倏然安静,心中不可思议。
殿下?哪个殿下?
是她教训那个疯子的事么?
她费劲地扭着头,想看东福,“您是,哪个宫的公公?是哪位殿下差您来吩咐奴婢?”
东福听她软了语气,小心试探还有几分谄媚,心中愈发不喜此人。他起身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将她踹到一边。
“狗东西。你少管。”
连华摔趴在地上,眼泪都疼了出来,转头看向东福,试探着从地上爬起,“是,是,奴婢一定照做。”
“真是地方偏僻,没人管你,无法无天呢。我可警告你,把人好好养,若比今日瘦了,还来教训你。”
“是是是。”连华不敢靠近,站在刚刚爬起的地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东福见此才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连华看他走了,心里委屈的眼里又蓄起泪水。
抬袖一边擦一边跑出门,将门关好去找高全贵哭诉。
隔壁云英殿里
虞珧坐在殿前,少许阳光落在她粉白的裙摆上。
她手里捧着娃娃。
“小瑾,我真的能收到哥哥的信吗?我这混沌的脑子,都快要忘掉哥哥的样子了。”
“我这辈子,还能再看一看南赵吗。”
她轻柔抚摸着小瑾的脸,又举起它到面前,蹭在鼻尖脸颊上,轻轻嗅它身上的花香。
野花的香气本就淡薄已是散尽,但她却恍惚闻到了蔷薇的雅香。
迷人,诱人失魂。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小瑾带着她看东宫的景象。
“阿娘,东宫之景如何?”
虞珧以为,很美好,但她不喜欢。不如她哥哥的府邸。
“小瑾带我看得都是好的。”
他道:“东宫之景还是太小,不如皇宫。”
虞珧并不喜欢晋国的皇宫,再宏伟精美也不过一个困住她的牢笼。东宫里有小瑾,她才喜欢那么一点。
她喜欢的,是小瑾陪着她。
她正想着,前方晋子瑾忽然转过头来看她,他脸上带着笑,“往后,我带阿娘看皇宫。”
他大概是看出虞珧并不喜欢晋国,沉默了一会儿。握住虞珧的手,“会与如今不一样。”
“只要小瑾在,有小瑾陪着我,那什么都是好的。”
她眼里是喜爱生出的迁就。晋子瑾看着她,缓缓收回手。
小瑾,并不是真正的他。
那个小瑾,是她幻想的孩子。
如今的她亦不是真正的她。
真正的南赵崇阳公主,是何模样?
他道:“阿娘不喜欢晋国。”
虞珧垂眸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阿娘喜欢小瑾。”
晋子瑾未再继续多说。
虞珧感受到他转瞬即逝的欢快心情,忧虑,“阿娘不喜欢晋国,但阿娘喜欢小瑾。阿娘会一直喜欢小瑾。”
晋子瑾没有理她。
虞珧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他,“阿娘不喜欢晋国,小瑾不开心吗?”
晋子瑾轻摇了摇头。
她所经历的,她喜欢晋国那才是疯得彻底。虞珧抓住他的手,“阿娘会一直喜欢小瑾的。”
晋子瑾并没有被哄好。方才的笑容就像夜空的流星。
虞珧苦恼。看了他一会儿,也只能站起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南赵与晋国的事,阿娘与晋国的事,都是与小瑾无关的事。阿娘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小瑾。”
晋子瑾看着她依旧没有回应。
虞珧彻底放弃。
从回忆里抽身,她看着手中的小瑾,仍感到苦恼。
小瑾希望她喜欢晋国吗?
她想着自己身处的这处幽闭的院子。身上的淤青,脸上的红肿。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国与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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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不到。
她不想骗小瑾。
“不论阿娘与晋国如何,阿娘都会喜欢小瑾的。小瑾是个好孩子。”
蓦然,院门被推开了。虞珧受惊地抬头。
见连华红着眼睛,半边脸颊一片红肿走进院里来。
虞珧不知她作何。
连华径直走向虞珧,走到她面前递来一个熟悉的小青瓷罐。
她道:“给你的,金疮药。”
虞珧不可思议看着连华,伸手但犹豫着未接,“给我的么?”
“给你的!”连华不耐烦的加重语气却扯痛脸上的伤,眼里又泛起些泪花。将瓷罐往虞珧手里一塞,转身离开。
虞珧看她走了,垂眸看着手里熟悉的小药罐。
她看向怀里的娃娃,“小瑾,这个好像你给阿娘的那罐。”
她打开小瓷罐,半透碧绿的膏体,凑近闻一闻,与这两晚所涂都一模一样。她欣喜看着娃娃,“小瑾,难道是你变出来给阿娘的么。”
皇宫小道上,东福自言自语。
“真是差一点儿就忘了。”
回到东宫复命,晋子瑾正在文务殿里。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笔。
东福走入内殿中,行礼,“殿下,奴才都交代了。”
晋子瑾头未抬,“嗯。”
东福见此不再出声打搅,候在一旁,直到晋子瑾再叫他。
“让人送去南赵,给南赵王。”
晋子瑾将信纸折入信封,封口。抬手递向东福,“小心谨慎。”
“是。”东福上前,恭敬接过。转身疾步离开。
晋子瑾并未在信上提及虞珧的病况,但提醒了南赵王回信多关心其妹妹,不要提及老赵王已死一事。
若他担忧自己妹妹,就会好好斟酌。
看着东福的背影离开,晋子瑾在案前微垂下眼帘,静坐。
还是开始管这些闲事了。
一个失宠关在冷宫的南赵公主。
……
被教训过的连华,嚣张气焰不复往昔。
她不明白,以往没人理会的云英殿,怎么突然多了人来管虞氏这个疯子。
先是玉成宫,再是不知哪位皇子。
见鬼。
虞珧发现今日的膳食比以往好了起来。
连华端来了新鲜的绿蔬还有一碟肉。以往,她只有反复炖烂的白菜或是其他不知吃了几顿的菜叶、稀粥或是馒头。
主食成了白米饭。
连华也没有趾高气昂的模样,即使仍然烦她,却只是话少了。
她看了她几眼,低头吃饭。
连华又将一小白瓷扁盒放在桌上,“你的。”
虞珧抬眼看过去,熟悉的,盒盖上有一点朱红。
“小瑾。”
她抬头看连华,但连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愤恨带着怨气地站着。
白瓷香脂,是东福后来又差人送来的。
虞珧见连华不说话,伸手将白瓷扁盒拿了过来。
膳后,连华收拾离开,她才拿着香脂怀里抱着小瑾坐在床边,将盒子打开。
熟悉的蔷薇色,熟悉的香气。
虞珧欣喜极了。
“小瑾。”
她用指腹沾上一点香脂,抹在内腕。又沾一点,点在小瑾娃娃的额头。
香味相融,她欣喜地抱着娃娃躺在床上左右打滚。
“小瑾给阿娘变得么。小瑾真好。”
今夜,虞珧睡得安稳。
无梦。
约莫两日,又一宫婢前来找到连华。
来自玉成宫,但品阶不似那日大宫女。
“我替美人来看望公主。”
接连的事,连华已心有余悸,不想再管是哪位美人,直接请人进去云英殿。
佩安进了云英殿,见连华离开,合上院门往里走去。
虞珧衣着整齐,正坐在床边躺在床上抱着娃娃喃喃自语。
与娃娃带着同样的馨香气后,她更爱将小瑾抱在怀里了。
“公主。”佩安站在门边,朝屋里轻声唤道。
虞珧闻声坐起,朝外看。
“章美人命奴婢来看看您。”
虞珧并不认得章美人,但连华已经将人放进来。
佩安出于礼节,本想等主人同意再进屋去。但看着不说话的虞珧,想起她不太正常。
只能主动进去。
“章美人让奴婢来告诉公主,莫再去找陛下了。陛下对您动了心思,不想浪费您的美色在后宫。但这对您并非是件好事,有些事是您不记得了。”
6. 006
“前两日,公主您在御花园见过章美人。”
虞珧经她的提醒,依稀想起在花园中见到的那个女子。她抱着怀里的小瑾,拍了拍身侧的床沿,“坐。”
佩安略犹豫,稍显局促地坐下。
“章美人有些担心您,让奴婢过来看看。”
“我无碍。”
她这样说着,佩安却见她一侧脸颊还微微泛着异样的红。她见方才那婢女似乎也被打了。
心中很是不解,但不好多问。
犹犹豫豫,她道:“章美人询问御医,御医说,您与人多说说话,病情或许能好转。”
不过不能提会刺激她的事。
虞珧疑问:“什么病?”
“就是……公主不觉得自己病了么?”
虞珧沉默了片刻,“是说我疯了么?”
佩安支吾,“倒,倒也不是。总之就是能好些。”
虞珧微微笑,仿佛释然,“无碍。都说我疯了。”话音微顿,“你们还关心我能不能好。章美人同你都很心善。”
佩安看着她,觉她此时像是正常的。
然心中仍为此遭遇感同身受的凄苦,她道:“那日来送令牌的。是纯妃娘娘的人。她也是个好人。”
虞珧点头,“我记得。我好好收着呢。”
因御医说,虞珧与人多说说话,或许能好。章婮让婢女佩安来此陪虞珧说话。
如今局面,她不知虞珧的疯于她而言,好坏哪个更多,但总不能更疯癫下去。
佩安陪虞珧说了一阵,闲聊了些南赵的旧事,也说了些章婮的旧事。
虞珧看着神色轻快放松,佩安遂站起身。
“奴婢该回去了。章美人是想亲自来看公主,但总归不方便。这皇宫便是如此,公主多看开些。”
虞珧笑着点头,看她行礼离开。
章婮是晋一臣子的小女,送入宫侍奉晋帝换了兄长一军中武职。
无人问过她的意愿。就如送出一件礼。
虞珧低头看怀里的小瑾,摸摸它的头。
“好久不闻有人叫我公主了。”
“小瑾知道阿娘是南赵的公主吗?小瑾好像什么都知道。”
傍晚,薄暮冥冥,温和的天幕下夕阳余晖与雨幕相伴。
不过眨眼,乌云蔽日,雷声惊魂。
虞珧坐在烛光颤动的屋内,看着转瞬被黑暗侵吞的院落。天雨瓢泼,雨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
门前的地面,泥土被雨珠击打得翻滚出泡沫。
天空乍亮撒开紫色蛛网,惊雷炸响。
“小瑾,下雨了。”
虞珧抱紧怀里的娃娃,蹙眉忧虑。脸颊在它脸上蹭了蹭。
静和殿。郦芜被一声惊雷吓得一颤,面前贡桌上的两支红烛都险些熄灭。
她回头往半开的殿门外看去。
还是傍晚,却已似入夜。
侍女流珠匆匆入殿,“娘娘,忽然这样大的雨。”
郦芜只是看着外头,不言不语。
东宫的文务殿。
晋子瑾从午后便开始觉得不适,猜测或许是要下雨了。
他看着半扇打开通风的文务殿侧门,外头还晴朗的很。
而此时听着瓢泼雨声与惊雷,只无奈感叹,他果然还是预测的这样准确。
东福撑着伞,被大雨浇打地踉踉跄跄跑上文务殿的台阶。
合上伞,身上宦官的靛青色袍子已经湿了一半。
顾不上太多,推门进殿,“殿下。可要回寝休息?”
案上的烛火映着晋子瑾隽秀的脸,脸色不佳。他看向东福打开的大殿门外。庭中阴沉沉一片晦暗,雨幕模糊不清。
“这样大雨来得急躁,要如何回寝。”
东福独自过来都几乎湿透。他不能走,回去岂不湿透。
“雨凉吗?”他问。
东福默然。这雨都快把他浇透了,伞打了也白打。如何不凉。
殿下,不能受凉。
“奴才去叫个御医来。”
“罢了。这样大雨,就莫折腾了。”
“可这也不知何时能停啊,殿下。”
“等等吧。不行便宿在此。”
东福焦急忧虑,却也拿这变化无常的天气毫无办法。蓦地,他想起文务殿里还有个去年冬季摆着的火炉。当即跑去偏房里给搬了出来。
刚好,偏房还剩一点火炉用的碳。
软榻上有一条薄毯。
不消片刻,晋子瑾裹着薄毯,身侧暖炉散发着热意。
他已无心再看案上晋文偃交代来的公务。一手抓着毯子,一手撑着脸颊,思绪混沌。
“东福,你身上都湿了。到这儿来烤一烤火。”
东福觉得烤火太热,但不烤还是有些冷,“阿嚏!”
他蹲在了距离火炉稍远一些的地方。
烤了一会儿,抬头看晋子瑾。他脸色依旧不好。垂着眼帘撑着头,似是睡了又像还醒着。
晋子瑾此时不清醒的脑子在想虞珧。
恍惚感觉到她的手摸在他的额头上,她的脸凑近在他眼前,“小瑾怎么了?”
“不舒服。”
他喃喃的声音,东福蹲得有些距离,不能听清。
晋子瑾还清楚他此时在东宫,虞珧不可能出现。是他的脑子不听使唤,出现的臆想。但理智已经在消失的边缘。
他也想回寝殿去,然而被雨淋湿只会让他更糟糕。
东福担心的不行,站了起来想去找些药来。文务殿已经没有止疼药,得去寝殿拿。
他来得时候急慌急忙,没有考虑周全。
“殿下,奴才吩咐人到寝殿去给您取些药来。”
晋子瑾恍恍惚惚,声音疲惫,“不必了,你在这儿陪我。”
“可殿下……”
晋子瑾此时不想哪怕一刻是他独自一人。御医配得药,在这种时候一直就无几分用处。
他有时会分不清。
他是心中恐惧还是真的疼。
药又如何治呢。
他不知他在无端害怕什么。
东福放心不下,见他撑着脑袋精神已是愈发委顿,一咬牙转身从侧门离开,遣人去取药来。
晋子瑾抬眸,看他的身影从侧门消失。
殿外大雨掩盖一切声迹。幽微烛火在一阵风里就会熄灭。
他趴在了案上,口中吐出呼吸。脸色苍白。
指尖微微颤动。
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雪天。
他跪在雪地里,身形一晃倒在厚厚的雪里。眼前视物模糊,但影影约约有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他被抱起,抱在温暖的怀里。他努力睁着眼想要看清,却只有模糊一片。
“小瑾。”
“母后?”
不对,不是母后的声音。
极其温暖的掌心放在了他的额头。他被她抱着离开雪地。
晋子瑾蓦然醒了过来,他从床上坐起身,低着头神色茫然。
“小瑾。”虞珧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握住他凉意的手,“下雨了,阿娘陪着你呢。”
晋子瑾回过些神,转头看她。
虞珧见他静静看着自己,起身坐到床边将他搂到怀里轻拥着,“阿娘喂你喝过药了。好些了吗?”
“嗯。”晋子瑾抬手抱住她。闻到蔷薇香。
似乎就这样融合为一。
他枕在她肩头,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微蹭了蹭她的鬓发与颈窝,“天黑了吗?”
“嗯。阿娘会在这儿陪你。”
他的呼吸不平稳,带着颤意。虞珧摸到他的手撑开他的手掌握住,“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不困。”
外头雨声还如倾盆,绵绵不绝。骤然一道惊雷炸响,白光透窗明亮了室内。
虞珧察觉晋子瑾抱紧了她。
“冷。”
“小瑾还觉得冷吗。”
“疼。”
虞珧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给阿娘看看腿,阿娘看看如何了,好吗?”
晋子瑾不应。
“阿娘去打热水,敷一敷好吗?”
虞珧说着放开他,起身要离开,晋子瑾抓紧着她的手。她回头,见晋子瑾抬头看着她。
他脸色苍白,额角鬓边的碎发濡湿。虞珧感到心疼极了,她俯身伸手覆上他的脸颊想要哄一哄。
“不要弄,不好看。”
虞珧微怔,“小瑾是说腿吗?不会的。”指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阿娘知道你很疼,敷一敷会好一些。小瑾连阿娘也不相信吗?”
晋子瑾看了她好一会儿,松开手。
虞珧看出他不安,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很快就回来。”
晋子瑾看着她的身影离去。烛火因她走过而摇晃。
他看向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雨声不断地传来。蓦然,又是一道惊雷。
是梦里。
他都不知,如何入梦的。
虞珧不多时端回寝殿一盆热水,盆边搭着手巾。拂开珠帘,看晋子瑾静静靠在床上,“小瑾。”
晋子瑾转头看过来。
虞珧走上前,将铜盆放在一边。伸手想要掀开搭在他身上的被子,被抓住手腕。
他此时虚弱,力气不大。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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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重。
“给阿娘看看。”
晋子瑾没松手。
虞珧并非他母亲。皇后确是看过他的腿。不过也已是很久之前,那时候还小。
虞珧叹息又心疼,在床边坐下,“小瑾不是告诉我,冷还疼吗?是不喜欢阿娘吗?”
晋子瑾微微松开指节。但手还抓着她的手腕。
“你这样,阿娘很心疼。你要阿娘怎么办呢,小瑾。阿娘若是能替你疼……”
晋子瑾松开了手,“阿娘好好的。”
虞珧握住他的手指在手心里,“小瑾的手都是凉的。”
她松开手,起身端来铜盆放在床边。伸手掀开了晋子瑾身上的被子。
晋子瑾挪开视线,“已经不能走了,还很碍眼。”
“不会的,如何这样说。小瑾一定能好,健健康康。往后不准如此胡说。”
晋子瑾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阿娘会一直这样想吗?”
他看她卷起他里衣的裤脚,俯身去握住她的手腕。
虞珧转眸看他,“小瑾又不愿意让阿娘看了么?”
“阿娘是南赵的公主,我自己来。我的手还没有废。”
虞珧眸光微颤,露出笑容来,“小瑾还记得阿娘是南赵公主?”
“嗯。一直都记得呢。阿娘说过的话,阿娘会一直记得吗?会不算话吗?”
虞珧看他自己卷起裤脚,“阿娘记性不好,但会努力记得与小瑾说过的话。”
“要记得,如今和我做得一切。”
虞珧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小瑾这么计较,阿娘又没做错事。”
晋子瑾卷好两边的裤脚,抬头迎上虞珧的目光,“我会替阿娘记得。”
虞珧微微抿唇,心中情绪莫名,但未多想。浸湿手巾在微烫的水里,拧干,轻敷在晋子瑾干瘦的小腿。
晋子瑾看她的手指白皙纤细微微泛粉,而他的双腿几乎皮包着骨,皮肤病态的苍白,淡淡青灰,不似人样,“阿娘看着恶心吗?”
虞珧心悸,抬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眸有烛光在他眼底跃动,她手里的动作轻柔,“小瑾只是病了,不要这样苛责自己。阿娘不会这样想。阿娘想着,小瑾不疼就好了。”
“这样敷过,会好一些吗?”
“会。”
虞珧脸上浮现浅笑,“那就好。我今日见下雨,就在担心小瑾。希望小瑾健健康康。”
她换了几盆水,看晋子瑾苍白泛青灰的双腿似乎多了丝血色,心下开心。
“阿娘休息吧。”
虞珧抬头,见晋子瑾的脸色也好了些。送走铜盆后在床前坐下,“小瑾休息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晋子瑾虽虚弱,但不觉困倦。最终是他看着虞珧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仍感到遍体生寒,目光看着虞珧,片刻后俯身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从手心到指尖都是温暖的。不舍放开。
“我不缺母亲了。”
虞珧次日醒来已不闻屋外雨声,她抱着怀里的小瑾放下心来。
“雨停了,小瑾。没事了。还困吗,和阿娘再睡一会儿。”
东宫
东福站在床边看着御医为晋子瑾针灸,神色焦急忧虑,“殿下如何,好些了吗?”
晋子瑾迷糊醒来。头脑昏沉。
见身边的御医,声音些许沙哑,“我何时回寝殿来的?”
“殿下,早晨雨停,奴才背您回来的。你身上热得厉害。”
御医恭敬拔了针。
晋子瑾抬手扶住额头,昏昏沉沉,连思绪都难使唤。
外头进来侍人禀报:“殿下,静和殿给您送了东西。”
他起身看了一眼,似是一件棉衣一对护膝。并非这个季节之物。
躺下了。
东福看他不在意,抬手让人退下。
——
虞珧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起身。
外头多云的天气。
连华按时过来送水与早膳,虞珧梳洗后坐在镜前给自己抹了些药。想着小瑾,心情愉快。
早膳后抱着娃娃坐在屋檐下与它说话。
院里,一夜大雨留下的水湿蒸腾出薄雾。
“小瑾可还冷?”虞珧将娃娃抱在怀中,“今日太阳出来了,不冷了。”她脑海还停留着昨夜的记忆,神色怜惜看着娃娃,放在膝盖上给它揉腿。
“小瑾别担心,一定会好的。”
日头升高,一宦官来到云英殿,找到连华与她道:“陛下要给虞氏迁殿,到南边的重光殿去吧。我瞧你们也没什么东西,就不必我给你们帮忙了吧。”
7. 007
连华先是一愣,欣喜。
陛下莫不是打算宠幸虞氏?
转而又镇定。虞氏若是真得了宠,她还有好果子吃吗?
“是,公公。奴婢与虞氏并无什需要收拾的。自己就能搬过去,不劳烦公公。”
她试探问:“公公可知陛下的意思?”
“我哪里知道陛下的意思。”宦官睨着她,“将你主子伺候好了,总不会有问题。”丢下这句后就离去。
连华琢磨了片刻,转身进云英殿催促虞珧收拾物件迁殿。
“陛下要给你迁入重光殿,快收拾吧。指不定要过好日子了。重光殿虽也不算什么好地方,但怎么都比云英殿好的多。”
虞珧抬起头看着她。
迁殿。
陛下是想起她了么。是那日见过她,遂记起她了。
她心中本是欣喜,可想起小瑾似是不喜晋帝。她垂眸看手里的娃娃。
连华的目光也移了过去,“别看你那破娃娃了,要吓死谁呢。陛下说不准是要宠幸你呢,快收拾着走。”
见虞珧磨磨蹭蹭不知想什么,半晌没动作,她自个儿进了屋里给虞珧收拾衣物。
“伺候你这么个姑奶奶,我真是倒了大霉。我可告诉你啊,日子好过了别忘了我。”
虞珧回头往屋里看去,连华正忙碌收拾她的衣裳与不多的物件。
“连华也去吗?”
连华回过身来,“怎么,只能跟你吃苦,不能跟你享福。除了我,谁还愿意伺候你。”
“陛下不喜欢小瑾。”
“什么小瑾,就你那个破娃娃,谁能喜欢。我劝你赶紧扔了。别吓着陛下。”
连华说完,继续收拾,将虞珧为数不多的衣裳一件件叠好。
虞珧不太习惯她如今的态度,疑惑不解她如何改了性。
那日她来院里,像是被人欺负过。
再之后这两日便都对她好多了。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小瑾,想着她若见陛下,小瑾不开心怎么办。
“陛下会喜欢我吗?”
连华将屋里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包裹挎在肩上,出门一把将虞珧从凳子上提起,“走了,对这破地方还留恋不舍么?先将你送过去,我再回来收拾我的。”
虞珧心里感到不安,“连华,陛下待人和善吗?”
她那日见的,让她犯怵。
“我哪儿知道。好不好,总比你没人理会好。”
她拉着慢吞吞的虞珧,二人快步一路到了重光殿前。
重光殿的大殿有云英殿两个大,门前的庭院里摇曳着芳香的花草。光线和煦。
此处依旧较偏僻,但空间宽阔敞亮。
虞珧看连华脸上都是喜欢和愉快,踉跄了一下被拉着走上台阶。
她放下包裹,严肃叮嘱虞珧不准乱跑后离开。
虞珧环顾宽敞的室内,抱着娃娃起身走出大殿。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望着阳光和煦的庭院。
她也喜欢这个新地方。
她走下台阶,走到花圃旁,俯身摘下一朵指尖大小的淡粉花朵,戴在小瑾的头上。
“小瑾真好看。”
又凑近闻了闻,“香香的。”
“小瑾会喜欢这里吗?”
她伸出手指,见一只蝴蝶停在指尖,满脸欣喜,“小瑾,快看。”
她小心翼翼将手指移到布娃娃面前,“你看它。它的翅膀在动。”
晋子瑾迷迷糊糊靠坐床上,整个人都发烫。半合着眼,半梦半醒,昏沉的脑袋,眼前朦胧。
他看着面前纤细的指尖上停着一只黄黑相间的蝴蝶,抬起手,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蝴蝶顿时扇翅飞走。
虞珧看着蝴蝶从指尖飞向天空去,脸上笑容依旧明媚,“小瑾看到了吗?它方才在我手上,它的花纹好漂亮。”
她抱紧布娃娃,看着天空,“它飞走了。小瑾,我们也从云英殿出来了。不再被关在那里了。”
“喜欢外面吗?”
虞珧垂眸看怀里的娃娃,“小瑾戴着花真好看。”
晋子瑾看着她的手,指尖推开她的手指,相对着插入她的指缝间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暖柔软的。
虞珧只觉被娃娃圆钝的“小手”顶住了手心,笑意温和地握住那一截短圆。
“阿娘带你看看这里。”
虞珧边走边与它道:“这里大了许多。”
晋子瑾垂眸沉浸在思绪里,在梦与现实的交界。
安静的内室忽然吵闹,侍人疾步走入拂开珠帘,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殿下,皇子祈来看望您。”
宫中排行老三的晋先祈,跟在侍人身后折扇轻敲在手心,“皇兄今日未去给父皇请安,听闻又是病了。一场雨便如此,皇兄可要怎么是好。”
晋子瑾飘离混沌的思绪恢复些清明,转头向他看去,声音仍是虚弱,目色幽微晦暗,“一直如此,过几日就好了。”
“我是在担心,皇兄这般身体,如何胜任太子……
……
太阳殿
晋文偃走在庭院小径上,手上拿着一柄小弓,欲以泥丸弹射前方侍人放出的白兔。
白兔尚不知危机,左右环顾,往草丛跳近些许后就蹲在原地吃草。
晋文偃以泥丸瞄准了白兔后腿,一面询问身后宦官粱翕。
“人搬到重光殿去了吗?”
“陛下,已经搬过去了。”
听着回答,晋文偃忽然放下弓,转身将其放在粱翕手里,“去看看吧。”
粱翕唤来人,将弓交过去,跟随在晋文偃身侧又命人抬来轿辇,扶着他上轿辇前往重光殿。
昨一夜大雨,今日多云,宫中地面四处都还余留水湿。
轿辇上下微晃,发出轻微吱呀声。
“粱翕也见过这个南赵公主了,觉得如何?”
粱翕在侧,微低着头,“陛下早便见过她,奴才好奇陛下如何来了兴致。”
晋文偃脸上淡笑,“朕美人见多了,疯了的宫中也不乏。但都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瞧来恶心。南赵这公主疯虽疯了,倒是乖呢。朕没见过。”
“况且,她竟然不记得朕将她爹虞政清的头拿给她看。粱翕,你不觉得有趣吗?”
粱翕始终微低着头,神色如一,“陛下在宫中寻得趣事,奴才也替陛下高兴。”
晋文偃呵笑一声,向他看去,“你又回避朕的问题。”
“陛下,奴才不知如何回答。”
晋文偃未继续为难他,不再多言。
轿辇行至重光殿门前,连华恰巧要出大殿,见着人,立刻回身欣喜地去告诉虞珧。
“陛下来了。”
虞珧捧着布娃娃坐在床边,闻言抬起头,一片明黄的衣角出现在视线内,她看到了晋文偃。
晋文偃走进内殿,连华转过身看到他,立刻跪在地上,“陛下万岁。”
虞珧回神,站起来行礼,些许紧张,“见过陛下。”
“嗯。”晋文偃应,转头吩咐连华与梁翕,“你们退下吧。”
虞珧心跳微快,不安紧张又些许欣喜。
晋文偃的目光看到床边放着的布娃娃,“那诡异的破娃娃还没扔了吗?”
虞珧怔愣,抬头看他,“是小瑾吗?”
“瑾是太子,可不是你的破娃娃。”晋文偃走到床边,俯身将破布娃娃拿了起来。虞珧顿时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娃娃,“陛下,小瑾不能扔,小瑾是我与陛下的孩子。”
“我和你的孩子?”晋文偃听笑了,侧目看她,“朕何时与你有过孩子。”
虞珧迎着他视线的眸光颤动,迷茫,脑中空白。
然她无暇想其他,只想将小瑾拿回来。
“陛下,不要伤害小瑾。”
晋文偃捏着手里丑陋诡异的娃娃,看到方才放置娃娃的地方还遗落一朵小粉花。
忽起兴致,神情带笑,问:“这东西是孩子?那朕偏要毁了它呢?”
虞珧脸色一白,立刻扑过去抢。被晋文偃抬手躲过。她眼眶泛红,浮现泪光,恳切焦急,“不行。”
晋文偃淡笑不减,“你愿意拿你的命换它的吗?”
它晃了晃手里娃娃,“这个丑东西。”
“小瑾不丑。”虞珧再次伸手想要抢回来,晋文偃高出她一个头,他抬着手她根本无法够及,只能红着眼眶哀求,“我可以,拿我的命换他的。”
可是,南赵要怎么办?
她跪了下来,伸手抓住晋文偃的衣角,“陛下,会履行承诺吗?我和亲晋国,陛下答应与南赵停战。”
“你这倒是记得呢。”晋文偃蹲下身,抬起虞珧的头,“真疯还是装疯?”
“我没疯。陛下将小瑾还给我。”
晋文偃本想带她去看看她爹老南赵王还剩下的头骨,又没了兴致。
紧捏着她的脸,望着她含泪的双眸,这一双眼很是漂亮。
可惜心思难辨。
他松开手,站起身将娃娃丢进她怀里,“若是装疯,那就一直装下去。哪日露出破绽,”他忽然俯身又掐住她的脸,“朕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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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皮下来给朕做椅子。”
虞珧的脸颊留下了他的指印。慌张地将娃娃抱回怀里。
晋文偃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虞珧紧紧抱着娃娃,仿佛生离死别,失而复得。
大殿中只余她一人,她的身子还微微发颤,“小瑾。是因为阿娘他们才不喜欢你吗?”
泪珠落在了娃娃的脸上,她立刻伸手想要擦去,水意却已沁入布料之中成为湿斑。
连华回到殿中,看着她气恼之极,“陛下如何又走了。你做什么了?”
“他要弄坏小瑾。我不能失去小瑾。”
“你……你个疯子,你何时能清醒点!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这儿发疯!”连华走上前一把抢过她怀里的布娃娃,虞珧立刻抱住她,“你不准伤害小瑾!他的身体还没好,他还需要照顾!”
她拉着连华,站起身从她手中抢回小瑾,用力将她推开,“走开,都走开!都想要伤害小瑾。”
她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娃娃,“我还能如何,我只有它。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又如何,你既来了晋国便只能接受这儿的生活,死也只能死在这儿。是你的父亲送你来了晋国。疯子!”
连华气得几乎语无伦次,转身离开大殿。
虞珧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双肩颤抖,脸带泪痕。
晋子瑾已经在床上躺下,抬手覆在自己发烫的额头。脸颊有滴落的温热湿意,他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未摸到。
他总是这样有很奇怪的幻觉。尤其在生病虚弱时。
晋先祈已经离开。不过是来嘲讽他的罢了。一个个的都觉得他活不长,太子位早晚让出去。
呵。
他不会让他们如意。
他若早死,那就都别活。
哈哈。
“小瑾,这个花花漂亮吗?”
虞珧跪在床边,一手抱着娃娃在怀里,一只手拾起床上的小粉花,放到娃娃的面前问它。
“小瑾戴着好看。”
她将小花再次放到娃娃头上,笑起来,“好看,好看呢。”
晋子瑾耳边朦胧虚幻的声音,微蹙眉头,抬手摸到头发上,好在那里并没有什么花。
不喜欢花戴在头上。
他幻听中的声音,是虞氏。
似乎更疯了。不禁心头烦躁。
虞珧抱着娃娃跑出了大殿。在花园中哼着调,慢慢悠悠轻快跳着,转圈圈。
她忽然停了下来,抱紧娃娃左右环顾。
“阿娘带小瑾躲起来。”
她跑出重光殿四处寻找,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跑过去蹲在了那里。
布娃娃被她紧抱在怀里。
“躲在这里,就没人会再找到我们,再伤害小瑾了。”
……
恍恍惚惚,虞珧趴在床边醒来,抬起头。面前,晋子瑾就坐在床上看着他,“阿娘醒了。”
虞珧看了他好一会儿,“小瑾?”
“嗯。这么快阿娘就不认得我了?”
她依旧怔愣愣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神情恍惚,倏然将他拥紧哭得颤抖,“小瑾,我想南赵了。”
“不要离开我。”
“我们能一起回南赵吗?”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很快便哭得说不出话。抽噎着,身子颤似寒风里的细弱枝杈。
“不要离开我。”
晋子瑾轻搂着她,“不会。是怎么了,被欺负了?”
虞珧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很紧。偶尔模糊不清地重复让他不要离开她。
晋子瑾握到她的手,冰凉。
目光阴沉了些。
虞珧哭了很久,哭到要睡着。晋子瑾安静地搂着她。
她抬起头,忽然伸手覆到他的额头摸了摸。
“小瑾生病了。果然都是我不好,我照顾不好你。”
她眼睛哭得红肿,脸颊也因在他衣物上蹭来蹭去擦眼泪,蹭红了。晋子瑾握住她的手,“昨夜下雨受凉,与阿娘无关。”
虞珧坐起身,脸上除了伤心就是自责,她又摸了摸晋子瑾的额头,晋子瑾将她的手拿开。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
在她出现于他梦里之前,比之还要糟糕。
虞珧微垂眼帘,仍是伤心。白日的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我好没用,小瑾会讨厌我吗?”
“不会,不要胡思乱想。”
虞珧再次抱住他。
“小瑾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一直。”
“好。”
8. 008
晋子瑾垂眸看她靠在自己怀里,再次握住她的手,“怎么手是凉的?”
虞珧抬眸迎着他看来的目光,茫然。
她不知道。
“小瑾的手好热。”
晋子瑾无奈淡笑,“我生病了。”
虞珧点点头,神色难过。
在他怀里靠了会儿,不再那么惶恐不安后,坐起身,“阿娘去打水,小瑾热得不正常,会热坏的。”
晋子瑾看她站起,身影拂开珠帘出内室。
外头的光线,瞧着是辰时。
虞珧端着一盆冷水进屋,放在床边。浸湿手巾拧干些许,叠成块,放在晋子瑾额头上。
而后笑着将冰冰的手塞进他手心里。
“很快就能好的,小瑾别担心。”
“嗯。”
如此反复过不知几回,虞珧再次摸向他的额头,欣喜,“没那么烫了,小瑾。”
晋子瑾看她灰黑色晶莹的眸,“嗯。”
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阿娘总是很厉害。”
虞珧越发欣喜,“真的吗?小瑾真这么觉得?”
“真的。”
虞珧满面柔软笑意,反握紧他的手,心中愉快的心情要溢出来,“喜欢和小瑾在一起。谁都不准伤害小瑾。”
晋子瑾神色柔和,看着她笑浅浅的,不语。
他垂眸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腹,“我会好吗?”
“小瑾一定会好的。”
“等我好了,就把他们都杀了。”
“什么?”
他微低着头,话音细碎,虞珧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晋子瑾抬起头,笑淡淡,“我也不喜欢这里。但这里可以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虞珧迷惑看着他,不是特别明白他所意指,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小瑾想做什么都可以。”
晋子瑾握住她抚摸他脸颊的手,鼻尖与唇瓣轻蹭她的手心,闻到她腕间与自己相融的蔷薇香,“头没有那么胀痛了,阿娘。南赵是有什么仙术吗?”
虞珧笑,“怎么可能。”
“那可能阿娘会仙术吧。”他微微扯住虞珧的手,虞珧摔到他怀里被搂住,“阿娘,我想我能好起来。”
虞珧从他颈窝抬头,“小瑾会好的。小瑾好香。”
“阿娘很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虞珧又蹭进他颈窝里。衣襟内的肌肤很热,虽然不那么烫了,但还是高于正常温度。
她今日莫名的不暖和。
虞珧蹭着热意,开始取暖。
晋子瑾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指腹蹭着她的指腹,不说话。
好一会儿,虞珧回过神抬起头,因好久不听晋子瑾的声音,“小瑾?”
“嗯。”
“小瑾饿了吗?”
“不饿。阿娘饿了?”
虞珧摇头,坐起身,晋子瑾松开手让她将手抽走。
“只是担心小瑾身体虚弱,会饿。”
“没有。”
他看着虞珧端起铜盆离开内室。恍惚回忆起方才所为。
脑子不清不楚的,自制力都下降了。想什么做什么。真是差劲。
抬手覆上还昏昏的额头。
但比起白日,已是好了许多。
虞珧再回屋里,手中端着的是汤药。坐到床边,递给晋子瑾。
“小瑾,来喝药。喝药才能好得快呢。病好了,就不会难受了。”
晋子瑾接过碗,看她眼眶还红红的,精神不是很好。
之前哭了很久,而后一直忙碌照顾着他。
待药微凉,他几口喝尽。
“小瑾不怕苦吗?”
晋子瑾端着碗的手微顿,“从小喝到大,不觉得苦了。”
虞珧抿唇,很是心疼。
“阿娘从前喝药,都要婢女拿来蜜饯才行。最喜欢桃肉的。可惜现在阿娘没有,每次都只能让小瑾喝这样苦的药。”
“小时候也会要糖。后来才不要。”晋子瑾告诉她。
但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习惯,是九死一生大病之后吧。
无人在意了。
虞珧接过他手中的碗,晋子瑾抓住了她的手腕,“先放在一边吧,歇一歇。”
她答应下来,但不愿去榻上躺着,她不放心也不想抬眼看不到他。
她将碗放在屋里的桌案上,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仍是趴在床边的姿势。
她抓住晋子瑾的手,“小瑾病了,也要休息。”
“阿娘这样睡要着凉的,拿件毯子披着。”
虞珧听他的话,到榻上拿来毯子披在身上,重新坐下。看晋子瑾也听她的话躺了下来。
将手伸进被子里,抓到晋子瑾的手。
她怕他离开她。
她不能没有小瑾。
这个梦已经过去了许久,虞珧再醒来只觉浑身寒冷,天光微微亮。
她还抱着小瑾蹲在墙角边,身上一层露水的湿意。
腿好疼。
她的小瑾还在。
她跌坐在地上,许久许久才感受到双腿除疼痛麻木外的知觉。
她迷茫望着远处的景色,皇宫的回廊殿宇。
除怀里的小瑾,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
她比水坑里的落叶还要无根。
“小瑾,你冷吗?阿娘带你回大殿里。”
她扶着墙壁站起,不知方向地走在皇宫。
连华已经找了她一夜,看到她的第一眼,冲上前扯住她的手臂抬起手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虞珧闭起眼偏过头,抱紧布娃娃。
连华却没再动作,放下了手,“我看你是活够了!”
虞珧不知自己活够没有,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她转头看着连华,“连华生气了吗?”
“贱货!”连华向她骂。
“我才不是,你是。”
连华蹙眉,觉她似是更疯了。不欲再与疯子多言气自己,拉着她回重光殿。
一路上,都听她与那破娃娃絮絮叨叨。
昨日大殿里,她与陛下发生了什么?如何像是变得更疯癫了。
晋子瑾醒来后已觉身体好了许多,不似昨日连神智都要遗失,魂魄仿佛离体一般的昏沉。
他叫来东福。
梦中之事,他还有些惦念。
她一见他哭得伤心欲绝,连手都不似往日温暖。
“去看看云英殿虞氏,可是有什么事。”
东福疑惑他一醒便吩咐这事。
“殿下,您的身体,奴才可要先去请御医来看看。”
“我无碍。”
“是。奴才这就去办。”东福心里奇怪极了。
他换了套普通的衣物去到云英殿,却已人去楼空。打听之后才知已是搬去重光殿。
思索后,去到重光殿。
刚好见连华出门。
连华看到了他,正对她微笑着走过来。
她心里发毛,后退。
东福笑盈盈走到她面前,“连华姑娘如何惊慌,是有何亏心事吗?殿下让我来问问,可是发生何事了。”
他目光看向重光殿的大殿,“如何搬来这儿了?”
连华想着刚不久才对虞珧发火,心里愈发怵,“是陛下让奴婢带虞氏迁来重光殿。昨日陛下来重光殿看虞氏,奴婢不在殿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虞氏看着似乎更疯了,与奴婢无关。奴婢没伤她,都有好好照顾。”
东福看着她,半信半疑,“进殿看看吧,殿下还挺上心的。”
连华听他说着殿下上心心惊肉跳。不明白皇子如何对废妃上心。一个疯了的,异国和亲废妃。
难怪不愿表明身份。
东福走进内殿中,见虞珧坐在床边摆弄个碎布缝起的娃娃。脸上有泛红,两颊边有几点淤青。
连华立刻解释,“奴婢此前伤得已经浅了。公公您已经教训过奴婢了。虞氏脸上的淤青是,是昨日陛下留下的。”
东福蹙眉。
虞珧朝两人看过去。
这个人是谁?连华好像怕他。
东福看她一张脸如明珠生晕,却又多受摧残,走过去俯身轻声问她,“公主可见过殿下?”
不然殿下怎么这么惦记。
虞珧迷茫看着他,“什么殿下?”
她还真是不太正常。
殿下若是这样心善管这么远一个疯子的闲事,如何不与皇后修复关系呢?
皇后也是有些不太正常了。
他心中叹气。
但怎么也比这南赵公主,正常的多啊。
东福直起身,回身看向连华,“该提醒的我都提醒了。便不再多言,回去复命。”
“公公慢走。”连华行礼看他离开,身影再看不见后松了口气。
转头看着虞珧,“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运。”
虞珧不语,低着头满脸喜爱地摆弄小瑾,指腹捏着它短圆的一截小手,“小瑾啊,快快长大,阿娘最爱你了。”
连华气得翻白眼,“你可别再给我乱跑了。”
“小瑾在屋里会憋坏。”虞珧抬起头看着连华,一脸带笑,“我要带小瑾出去走走。”
连华只能咬牙切齿,“我跟着你。”
……
东福回到东宫,晋子瑾已经起身。青丝松挽,坐在寝殿内的窗棂前看外头的景色。
病体虚弱,光洒在他脸上愈发透明。
听到脚步声,微侧过头,“东福回来了。我让人弄来些桃肉蜜饯,你差个妥帖的,送去虞氏那儿吧。”
“殿下,虞氏已从云英殿搬到重光殿。那宫女连华道是陛下吩咐迁殿。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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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去过重光殿,虞氏的疯病更甚往常。”
“父皇。”晋子瑾淡淡念着,凉声:“父皇碰她了吗?”
“啊?”东福愣了下,“这个,这个奴才不知啊。连华告诉奴才,她昨日被陛下支开了,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但,虞氏脸上有些淤青,是陛下留下的。”
晋子瑾已经知道,梦中并不会尽数反应现实。
虞珧身上的伤,他大多看不到。
“知道了。放个人,过去盯着。”
“是。”
东福心里直嘀咕。
不是吧,这个虞氏难道给殿下托梦了?
殿下连生母皇后都不管,怎么给个疯了的陌生女人送蜜饯。
殿下从前不是吃金桔吗?
桃肉的好吃吗?
东福走后,晋子瑾垂眸看着手中掌心大的小布袋,指尖伸入其中,捏出一块桃肉蜜饯,咬了一口。
桃肉,香气清甜,肉甜。
桔肉,香气清新,肉酸甜。
都好吃。
虞珧抱着小瑾在重光殿前的庭院中赏花,连华一脸怨念地跟在她身后。
有宫侍疾步而来,送来一袋蜜饯,说是殿下送的。
恭敬地放入虞珧手里。
虞珧脸带疑惑,人走后解开袋子捏出来一块沾着糖霜的桃肉。
“唔!”
霎时眸光一亮,面目惊喜。
“桃!”
连华阴恻恻地在身后看着她,“哼。”
到底哪位皇子,在这儿搞地下情吗?
虞珧将桃肉蜜饯递到布娃娃面前,“小瑾吃。”
她目光些许恍惚看着面前的花坛。
“哥哥让人给我的蜜饯吗?哥哥总是会买许多给我。”
“我带小瑾去见哥哥。”
虞珧说着咬住一块蜜饯,转头往左侧走,走出几步停了下来,吞掉蜜饯,“诶?这里的路怎么和从前不一样?”
连华无语至极,“这里是晋国,不是南赵。”
“晋国?”虞珧沉思一会儿,“啊,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是晋国的宠妃。”
连华:“……”
“我来了晋国,所以才有了小瑾。”她回头看连华,“陛下今日会来看我吗?”
“不会。”
“我不信,你骗我。你真是个坏连华。”
“……”
“我要去找陛下。”
连华立刻拉住她,“你还是别去了。我看你已经够疯了,不能再疯了。我带你回大殿里,陪小瑾玩吧。”
虞珧思索了一下,“也好。连华也要陪小瑾玩吗?”
连华认命,“陪。”
两人坐在大殿内铺着毯子的地上,玩着一个布娃娃。
连华看着虞珧手中的娃娃,目光中仿佛失去了灵魂。
真是够了。她造了什么孽啊。
不行,不能发火。
“小瑾可能饿了,我去找点吃的。”
她逃离了大殿。
虞珧看着她离开,微微撇嘴,“小瑾,她不喜欢你。她一定是坏人。阿娘会永远喜欢小瑾。”
“不是哥哥,是谁送来的蜜饯?小瑾爱吃吗?”
“香甜香甜,和从前味道一样。想南赵了。我来这里,多久了。”
她抱起小瑾,走到窗前往外看去,“陛下今日会来吗?我才不信连华的话。”
过了一会儿,离开窗前往妆台走去。
坐下,见镜中自己脸上的淤青,愣了许久。
她打开抽屉,取出小青瓷罐,沾着药给脸上的淤青轻轻抹上。又取香脂,沾上一点抹在小瑾的额间。
抱起它,猛猛嗅了嗅。
“小瑾。”
“要一直一直陪我。”
她往两手腕间也抹上香脂,蔷薇清淡的香气逸散。抱着小瑾在怀中,趴在妆台上,眼中空茫,“会爱我吗?”
……
长梦
虞珧坐在床前,晋子瑾坐在床上偏头睡着,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想知道体温可正常了。蓦地,他握住她的手腕。虞珧吓了一跳,“小瑾醒了?阿娘看看你的额头还烫不烫。”
晋子瑾看着她,“阿娘又见过父皇了?”
“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什,什么?”
虞珧不安地想把手抽回来,眼前的人让她感到害怕,“小,瑾。”
“我提醒过阿娘离他远点。想要得到他的宠爱?呵,没有好下场。”
他目光冷厉,声音沁凉,虞珧呼吸发颤,“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小瑾很生气吗?”她声线颤抖,眼中含着泪光,“我,我想想。”
睫羽一颤,泪珠就从眼眶掉了下来,滑落脸颊。
晋子瑾松了手,“你不听便算了。”
9. 009
“小瑾让我想一想。”
虞珧抓住他的手,泪珠又从眼眶滚落。
晋子瑾心头烦闷。
郦芜是如何变成今天这样。她若要步其后尘,那就不会只是像此时有些疯癫就能结束。
若最后落到个替她收尸,他又何必再管她。
“昨日,昨日……”虞珧一边掉泪,一边想着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连小瑾也不要她了吗。
她绞尽脑汁想起了昨日的事,却只感到更加痛苦。
目光茫然地落泪。
“昨日。陛下要我扔掉小瑾。他说小瑾是个丑东西,若我一定要留下,就拿自己的命换。我答应了他,我问他,他会履行对南赵的承诺吗。他说,我是在装疯。可是,小瑾,我没有疯吧。”
“他说日后,我若是装得,就剥我的皮去做椅子。”
“后来,他好像就走了。”
虞珧没再哭了,怔怔坐着。忽然又抬眼看晋子瑾,“小瑾想要知道的,我都想起来了。可以了吗?”
晋子瑾默然看着她,伸手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好了。我不该问得。”
“小瑾会不喜欢我吗?”
“不会。”
虞珧低头陷入沉默。
“阿娘。”
“嗯?”虞珧抬头应他。
晋子瑾看着她眼里的泪光,想着昨日她哭了很久,是因这事。
他方才因生母郦芜的旧事,情绪过激。
“忘了吧。不要再想起来了。”
虞珧笑了笑。
“我去给小瑾煎药。”
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她总是忘事,总是忘事,但想起来了便忘不掉了。
洪流之中将要溺毙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获得喘息,即使这浮木上有钉子扎到了手。她也无法松开浮木。
一旦松开,便要让洪流席卷沉入江海。
虞珧蹲在小炉旁扇着火,目光空洞。
再失去小瑾的话,她在这里要怎么活下去。
她真的很爱他。
晋子瑾推着轮椅出了屋,看她蹲在侧屋门前,目光无神。
“阿娘。”
她抬起头,“小瑾怎么出来了。生病要好好躺着休息。”
“我已经好了很多。”晋子瑾行至她身边,“过来陪你。”
虞珧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午后的天气,微风多云。蒲扇扇着炉火,扇出灼热之气。
气氛安静,可闻枝头树叶被风吹动的碎响。
“阿娘对小瑾重要吗?”虞珧忽然问。
“重要。”
虞珧抬起头,见晋子瑾正看着她。她分辨不出他话中真心假意。
他道:“我担心阿娘受到伤害。”
虞珧微垂下视线。
是吗。
或许,她迷糊不清的脑子,是真的有些疯了吧。这些事给他造成了烦恼。
她看向晋子瑾琥珀色清透的双眸,“小瑾你爱我吗?”
晋子瑾平静看着她,“我需要你。”
答非所问。虞珧不知他这四字如何来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她知道自己,也需要他。
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她需要人陪伴。
小瑾是她的孩子,她爱他。
“小瑾会喜欢疯疯癫癫记忆不清的阿娘么,我是不是疯了?”
“你不疯,阿娘。逼问你已经忘记的东西,我才疯。”
想着他问她的话,他生气的缘由,虞珧目光看向了火炉中跳跃的火舌,“小瑾,阿娘是和亲公主。”
“嗯。我知道。”
“我是为南赵来到晋国,成为你父皇的妃子。”
“我与南赵,阿娘以为,何为重。”
虞珧扇着蒲扇的手停住,声轻,“南赵。”
晋子瑾听清了。
沉默未再言。
药煎好,在微风中吹凉。虞珧温和地递给晋子瑾,在旁看着他喝尽。
“今日,不知是谁给阿娘送了桃肉蜜饯。可惜不能带来此处给小瑾。”
晋子瑾抬头看她,见她脸上带着欢喜的浅笑。手中的药碗被取走后,他从身侧解下一小布袋。
虞珧从侧屋出来,晋子瑾便抬手递给她一块大的桃肉蜜饯。
她微愣,霎时欣喜,“小瑾也有吗?”
“嗯。”
虞珧从他手中接过蜜饯,咬入口中,目光看着他,“小瑾也喜欢吗?”
“嗯,与阿娘说得一样。”
推着他回屋,虞珧忽然又问:“是小瑾给阿娘的么?小瑾总是会变出一些东西。”
晋子瑾笑,“嗯”了一声,“喜欢就好。”
拂开珠帘进入内室,虞珧想要他卧床休息,晋子瑾按住她的手,抬眸与她目光相视,“阿娘,我好像能勉强站起来了。”
虞珧惊愣,欣喜过望,“小瑾说真的?”
“真的。”他顿了顿,微垂眸,“扶着能稍微支撑一下,”说到此摇头,“但无法长久。”
“会好的。小瑾会好的。”虞珧俯身欣喜地捧起他的脸,“小瑾会好起来。”
晋子瑾看着她明亮的目光,仿佛有曜日在她眼底那样炽热,他侧眸避开了她的视线。他阴暗的内心无法直视这样的明快。
虞珧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就知道,小瑾一定能好。”
“或许是阿娘的愿望,让天上的神灵听到了。”
“真的会有神灵听到我的声音吗?若是如此。”她一定要为南赵,为南赵的百姓与亲人祈福。
晋子瑾接了她的话,“那阿娘要许愿自己健康安乐,长命百岁。”
虞珧看向他,笑容轻快,“小瑾休息吧。小瑾的病也很快就能好的。”
晋子瑾在床上躺下,侧身枕在了坐在床边的虞珧的双腿上。他的发丝散开,虞珧抚摸着他的头发,看发缕滑过指缝。
他安静不语。
虞珧看着他秀美的侧脸,脑海中皆是昨日午后重光殿中之事。
还有方才不久他对她的逼问。
她知道,小瑾终究无法理解她。他属于晋国,她来自南赵。
若是可以任性,在和亲之前她就能选择逃出南赵王宫。
但她不能那样做。就像如今不能答应他,与晋国陛下老死不相往来。
怎么可能呢。
陛下要来她无力拒绝,为了南赵她不能拒绝。
“无论如何,阿娘都会爱你的。”
“阿娘应当最爱自己。”
晋子瑾没有睡,回应了她的话。
郦芜当初若不那么执着于她所谓的丈夫的爱,而多专注于己身与爱她的人,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封闭疯癫的样子。
晋文偃给了她什么。
一个残废的儿子和时不时发作的疯癫。
虞珧唇角笑意浅浅,“小瑾还未睡吗?”
“想与阿娘待着,不想睡。”
……
虞珧醒时抱着小瑾侧睡在床上,幽暗的大殿只觉森冷。
她转过身往窗扇看去,外头的天竟还未亮。
借着月光,她看着森然的内殿。怀里小瑾被她一再抱紧,恨不能按进胸腔之中。
“小瑾。”
“阿娘也不知还能如何。”
她起了身下床,转头看到墙边的妆台,赤足走过去。镜中映出的人,身形纤瘦,散着头发面目不清,下半张脸深深浅浅的淤青,怀里抱着诡异可怖的娃娃。
形同鬼魅。
“哈。”虞珧笑了一声。
她的灵魂许就是这个样子。快要在这个皇宫里,腐烂成尸水。
蓦然回过神来。
“我还有小瑾。”
她走向窗扇,让月光倾洒在她身上,看着外头月色下的庭院。
早晨天亮后,连华进到重光殿。虞珧已经重新回到床上睡着。
连华将她叫醒。
她睁开眼看向连华,轻声轻气,“是连华啊。”
“起了,晚了宫里就没早膳了。”
虞珧坐起身,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有反应。连华看她萎靡不振神思恍惚,疑惑她这疯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你怎么了?”
虞珧疑惑抬起头看着她。
连华犹豫着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当即就差点恼火地跳起来,“你怎么每日都有事情烦我。这破地方,请个御医求爷爷告奶奶。谁给你看病啊。”
虞珧看她的反应,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茫然后笑了一声,“是病了啊?”
连华险些给她气笑,虞珧伸手握住她的手,“没事的连华,以往也都没有御医。不也没事吗?”
连华不语,气得出去了。
以往她死了就死了,病死也与她无关。但如今,谁知会不会有人来治她的罪。
陛下毕竟来过。还有玉成宫的娘娘和不知哪位皇子。
连华尝试去了御医署,一如既往,无用。只有个小童跟随她来重光殿看诊。
小童只是个御医署抓药的,医理不精。
给虞珧诊脉,连华都觉得他诊得不对。最后开了些药先喝着。
虞珧还是抱着破娃娃坐在床上“小瑾”“小瑾”地絮叨。除此之外便是在睡。
次日一早人还睡着未醒,两颊泛红,连华再摸她的头,气得要把手里的药碗砸了。
这喝了到底有什么用?她就知道,御医署的人只会敷衍。
虞珧迷迷糊糊醒了,抓住她的手,觉得凉凉的,“连华。”
“你快死了。”连华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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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珧弯着漂亮的眼睛笑,“那你开心吗?”
连华把手抽了回来,“你看我像开心吗?”
虞珧偏头认真看她的脸,“连华为何会不开心?”
连华不想与她一个疯子多话。告诉她快死了,还挺开心似的。
虞珧看着她离开,撑坐起身找小瑾。看到在床里侧,立刻抱起拥入怀里。而后便怔然坐着。
“小瑾。”
……
晋子瑾昨夜无梦。但身体已是恢复无碍。坐在窗前看着院景,手中一小袋桃肉蜜饯。
“虞氏今日好些了吗?”
“今日还无消息。”东福应他,又有几分愉快,“殿下,您身体可是好起来了。近半年,都比以往恢复得快。御医署的药突然有用了吗?”
“呵。”晋子瑾轻笑,心情不错,“是神灵保佑我了,御医署的废物从来有何用?”
东福闭嘴。
殿下不是从来不信神佛。对皇后日日奉神很是厌恶。
他见窗前微光里的晋子瑾忽然伸出手,手中一块蜜饯,“东福也尝尝。”
“好嘞。”东福上前小心接过,“谢殿下。”
“好吃吗?”
东福圆圆的脸上品尝的神色,“甜,好吃。殿下,奴才记得您从前喜欢金桔啊。”
“都喜欢。多看着点重光殿,实在不行,送个御医过去。”
“这可是太显眼了,殿下?”
“这点东西还要我教你吗?”
东福倏然意会,“奴才明白了。”
可为何要冒此风险。虞氏的身份如此特殊。一点蛛丝马迹被查到,便可能被扣上通敌南赵的罪名。
东福看着晋子瑾窗棂微光下玉白的侧脸,看不出任何他的所思所想。
殿下,不会真打算私通南赵吧?
那封送去给南赵王的信……
完啦。
只盼殿下运筹帷幄。他的脑袋还想在脖子上待着啊。
“去见父皇吧。身体也好了,不能不露头。太子的事务一直交给二弟,过意不去让他太开心。”
“殿下说得是。”
东福推着晋子瑾到太阳殿,殿中见晋兴怀、晋先祈都在。
晋兴怀一见晋子瑾,当即道:“父皇,文守一事,儿臣想要皇兄同行。皇兄长于儿臣,定能指点儿臣一番。”
晋子瑾向他看去,微微抬眉,“哦,是何事。兴怀这么大了,还要皇兄陪着一起呢。”
晋兴怀脸色泛青,“我一人自然是可以。但有长兄,多个帮衬总归更好。”
“兴怀如此信任我,当长兄的很是高兴。”晋子瑾脸带笑意凉凉看他一眼,轮椅行至两人之间,他向晋文偃恭敬出声:“见过父皇。”
晋先祈惊讶端详他,“太子皇兄好得这么快?”
晋子瑾转头神色疑问看着他,“先祈不开心吗?”
晋先祈噎住,“替皇兄高兴。”
晋子瑾满意了,看向晋文偃神色些许忧虑,“父皇,是有何事交代了二弟吗?他看起来似乎不能胜任。”
晋兴怀:“……”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皇兄不愿去便罢了。”
“二弟信任我,我自然是高兴的。”
晋文偃坐于几人身前的高坐,“太子的病好了?”
“回父皇,已经都恢复了。”
“兴怀既是想要你同行,那便同去吧。他独自办事,我确实有些不放心。”
晋兴怀的脸色隐隐愈发难看。
晋子瑾恭敬应,“是。儿臣会照看好二弟。”转眸看晋兴怀一眼,看到他眼里的不忿。晋兴怀也朝他看来,“儿臣也会照看好皇兄的身体。”
晋子瑾朝他微微一笑,“托付于二弟。”
晋兴怀:“……”
晋先祈:“……”
离开太阳殿。东福推着轮椅满腹担忧都已爬到脸上,“殿下,您如何能随二皇子去文守。”
“他都说了,怎还好拒绝。宫里都安排好,静和殿、重光殿,别回来出什么事。”
“您怎还惦记着那南赵的公主。奴才都担心死了。”
“他还敢要我的命么。我想他不行。”晋子瑾眸光冷淡,话音平静。
虞珧坐在重光殿的床上,已有些许咳嗽,恍恍惚惚。
她抱着娃娃下了床,走到窗前站着。
“咳。”
连华回来,她转身看过去,“连华觉得我疯了么?”
连华烦躁地无心回答她这些问题,“你先担心你能不能活着吧。御医署都是些草菅人命敷衍人的家伙。呸!”目光忽然落在她踩在地毯上光着的脚上,头发都竖了起来,“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啊!鞋呐?”
“连华为何忽然在意我的事了?”
10. 010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可是个祖宗。我的小命跟你拴一起呢。”
虞珧静静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说。
但看她不欲多说,作罢。
目光看向窗外,“自古和亲,多无善终。”
连华听到她的话,嗤笑一声,“伤春悲秋。不若多顾好自己吧。”
虞珧闻言,笑起来,“连华说得对。”
她转过身,抱着怀里的小瑾又回了床边坐下,摸摸它的头,“还有小瑾要我照顾呢。他应当也不想离开我。”
连华看着她怀里诡异的娃娃,“整日小瑾、小瑾念叨这个娃娃。跟你说多少遍了,瑾是晋国太子,不是你这破娃娃。你这么惦念它,时刻记挂在心。它能救你吗?”
“小瑾还小。需要我照顾。连华你不要这样说。”
连华冷笑,“你不如多求求我呢。我为你跑多少遍御医署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看见它就烦。”
虞珧抿唇,抱着娃娃护在怀里。
“咳,咳。”
傍晚,日月交替之时。光暗相汇。
两名乌色宫侍服饰的男子,低着头匆匆走在黄昏余晖的暗处,踏入重光殿区域内。
“李御医,便是这儿了。为殿下办事,不会少你好处。”
“我相信殿下,终登大宝。”
“呵呵,会说话。我记住你了。走吧。”
两人在最后一抹余晖尽处,身影走入重光殿内。
大殿中,连华刚刚点上烛火。见陌生人,吓了一跳,“你……”
“贱婢少废话,奉命来为虞氏看诊。”东禄打断了连华要发出的惊声。东福与他说过这个婢女,不是个好心眼的。
连华吓得噤声。
“咳!咳!”内殿传来虚弱的咳嗽声,东禄抬手示意李思源进内殿去。
李思源点头,快步走入内殿里。
东禄看着畏惧的连华,向她走近,“若是敢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连华紧抿住唇,点头。
“劝你自知。”东禄冷眸沉声敲打,转身走入内殿。
连华看人走了才敢喘气,深吸几口。悄声走到大殿帷幕后,偷偷往内看,不敢靠近。
“咳!”虞珧坐在床沿,手里搂着娃娃。一手搭在一边,李思源正给她把脉。
东禄问:“如何?”
李思源微蹙眉头,“郁气太重,都闷在心里,损耗精血。还受了惊。”
“她是那南赵公主。李御医看看她的疯症呢。”
李思源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东禄。
殿下,怎会……
见东禄无欲多说,他未去问。
御医也不该问。
摸着脉他摇摇头,“这表症我能治。但心病治不了。公主在这宫里的处境,怕是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他看向东禄。望他表态。
东禄看着安静的虞珧,“能治什么治什么。殿下也不是神仙。”
“你们殿下是谁?咳。”虞珧问两人。
然而,无一人回答她。
李思源性子温和,“公主,殿下是谁不重要。您莫想太多,诸事莫往心里去,才能好起来。”
“殿下,是个善良的人。”
东禄看向他,些许讶异。
看过病症,李思源到一旁写下药方。到外殿,见连华站在帷幔边,走过去将药方交给她,“到御医署按此方拿药。若是不成,就找我。李思源。”
连华接过方子连连点头。
东禄走了出来,“你将名字也告诉她,不怕这小贱婢害你。”
李思源一怔,才觉有理。可名字已经说出去了。
连华忙道:“奴婢不会乱说的。奴婢一定不会乱说。”
李思源微松一口气,看向东禄,“如此,离开吧。”
二人走出重光殿,月色清明,李思源与东禄道:“公主这般心境,是会折寿的。我不知殿下的意思,但公主若如此长久下去,必难长命。”
“我亦不知殿下的意思。但我以为,殿下还是不要与这女子有牵扯的好。”
二人的身影在月色下如墨团,消失于重光殿的庭院。
连华在殿中灯烛下看着药方上工整的字迹,“终于有个靠谱的了。”
虞珧站在窗前,怀里抱着布娃娃,望着那两道身影消失于草木遮蔽之下。
“咳,咳。”
身后传来连华的声音。
“我去御医署抓药。你在殿中可莫乱跑。外头露重,我若找不回你,你可就没救了。”
“嗯。”虞珧应了一声。看她的身影也在庭院内渐渐消失。她转身回到床边坐着,捏着布娃娃的小圆手。
“小瑾。他是谁啊。为何都不告诉我。”
“这里,还有谁吗?”
这一夜,依旧是个无梦之夜。
虞珧病了的事,章婮不知从何而得知,遣侍女过来探望。
佩安左右四顾,悄默声踏进重光殿的庭院。晋文偃的性子让人琢磨不透,章婮不敢明目张胆关照虞珧。
人走进大殿内,见床上的虞珧,“美人让奴婢来看看公主的病情。”
虞珧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
是章美人的侍女,佩安。
如上次一般,虞珧让她在床边坐下。
佩安端详着虞珧,看她精神不振,还有些许咳嗽。
“可要请个御医呢?”
连华在一边听着两人说话,闻言生怕虞珧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让她跟着倒霉,插话道:“我已经去御医署抓了药回来。公主很快便能好。”
佩安虽怀疑她,但见虞珧神色如常,稍稍放心,继续与虞珧道:“美人不放心公主。听闻陛下来过,可发生了什么?”
虞珧摇头。
见此,佩安又陪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去。离去前叮嘱连华,“将心比心,好好照看。公主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连华点头。
人离去,她才嘀咕。
“如今这可是个祖宗,我哪儿敢啊。吓都要吓死了。”
虞珧抱着布娃娃,怔怔坐了一会儿,重新在床上躺下,“咳。”
“小瑾。”
……
东宫草色茵茵的庭院内
晋兴怀站在晋子瑾身侧,二人正准备上马车离宫。
因晋子瑾双腿不便,他只得来东宫与之同行。
望着神色和缓坐于轮椅的晋子瑾,晋兴怀道:“皇兄这身体看着愈发好了。”
晋子瑾微垂着眸,本心不在焉,闻声,“侥幸而已。总有好些的时候。兴怀是不期望我好吗?”
“如何敢。”
临行前,晋子瑾看了东禄一眼。望他照看好东宫与他交代的诸事。
东禄恭敬点头。
东福是要跟随晋子瑾前往文守,推着轮椅上马车。晋兴怀也登上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同驶出东宫。
东禄在晋子瑾离宫后,去往静和殿。恭恭敬敬踏入大殿,见着盘坐蒲团低语祷告的郦芜。
“娘娘,殿下已出宫前往文守。”
郦芜拨着捻珠的手一顿,默然不语。
东禄见她丝毫不担心也不在意,转身离去。
郦芜一颗一颗拨着油润的紫檀木珠,指尖不可控得些微颤抖。
“阿瑾。”
“他还是那样,对你不管不顾。哈哈。”
独自坐着,笑了一阵。郦芜蓦然开始掩面哭泣,声音已颤得不成调,“神到底在佑着谁。”
月夜
虞珧抱着娃娃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天空上细幼的月牙。月光微眇,掩盖群星之下。
“连华,我想去东宫。”
“什么?”连华剪断焦黑的灯芯,火光的影在她脸上跳动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去东宫。我想去找小瑾。”虞珧盯着那月牙,越发执拗起来。
小瑾好几日未与她说话了。
她记得小瑾与她说话时告诉她,他们在东宫。
那是不是去东宫,小瑾就会陪她说话。
连华确认听清后,仍感不可思议,“我告诉你,你别发疯。你这病才刚好一点,给我安稳在殿里待着。”
虞珧脸上却是不服与不满,眼中执念不消。
她低头摸摸怀里娃娃的脑袋。
“我要去找小瑾。”
连华一回头就见她往外跑。连忙扔下剪子要去把她拉回来。
星月微光下,二人在皇宫中四处冲撞。
好不容易,连华气喘吁吁将虞珧抓住,一边喘着一边也没了骂人的力气,“你真是,病好了。这么能跑。”
虞珧看着喘得快直不起腰的连华,神色凄然,泫然欲泣,“连华,我要去找小瑾。小瑾在东宫。”
“你别发疯了行不行?小瑾不是在你手上吗?”连华已然是连气得力气都没有了。
虞珧怔然,垂眸看着怀里的娃娃,温柔地又抚摸了摸。
“去东宫。小瑾会长大,小瑾能陪我说话。”
“你真是疯得不清。东宫里那是太子,哪来小瑾。”
虞珧不语。听不进她说得任何话。执意要去东宫。连华与她在此僵持,怎么也没法将她带回重光殿。
不消片刻,虞珧开始哭泣。
像是被连华欺负,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本病就没好,这般折腾,又开始咳嗽。
泛着红晕的脸颊带着泪痕,咳嗽不止。
连华生怕她这个祖宗出什么问题,纠结为难。
此时更深露重具是湿寒,这祖宗不能一直这样在外待着,“好好好,我带你去。先说好我们偷偷的,不能让人知道。看不看得到都得回重光殿。”
虞珧连连点头,眼眶中又坠落几颗剔透的泪珠。
两人偷偷摸到东宫外。巡逻的侍卫来来去去,守卫森严。
寻得一个时机,连华躬身拉着虞珧自暗处悄悄蹿入东宫。
“什么人?”
两人不过刚刚站起身,立刻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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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发现,“站住!胆敢擅闯东宫!”
虞珧跟在连华身后被她拉着在东宫中四处奔逃,“连华是迷路了吗?”
“闭嘴。”连华气急败坏,“若不是你,何至于此!”
虞珧回头,身后举着火把的士兵原只有两三人,现在,四处火光混乱得看不清了。她抱紧怀里的娃娃,话音轻,“小瑾,难道不是这里吗?”
“我今日要是在此送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前方连华慌张愤怒。虞珧松开了她的手,连华蓦然回头停下,“你做什么?”
“带着我,连华很麻烦吧。我去把他们引开。”
“你,你疯了!”连华上前要抓住她。虞珧后退,笑温和而浅,“我的命,没有连华那么重要。”
“你!”连华没有抓到她的衣角,人已经跑向火光攒动之处。
她想要去追,看着那憧憧火影又害怕了。后退着,转身跑离。
她既然被南赵送来这里,结局早就注定。但是她不一样,她还能活。
烛光摇曳,明亮的屋内,一名士兵压着虞珧走入其中,一手还抓着个破布娃娃。
两手反绑,虞珧微蹙眉头,挣扎着摔倒在地,“可以把小瑾给我了么?你们不要伤害小瑾。”
士兵向屋内的人禀报,“东禄公公,人抓到了,她是个疯子。”
东禄看着虞珧,蹙眉,“南赵公主。”他上前将虞珧扶了起来,解开她的绳索,“公主怎么来这儿了?摔伤了没啊。”
“找小瑾。”
“东禄公公,小瑾是这个娃娃。”士兵举起手里缝补的丑陋诡异的娃娃。
东禄:“……”
“这个是殿下吗?”
虞珧立刻将娃娃抢了回来,爱惜地抱在怀里。
东禄见没法详细交流,抬头吩咐那士兵,“去请个御医。得给公主看看,可有哪里伤到了。”
“是。”
士兵满头雾水地行礼退下。
东禄拉着虞珧让她到一旁坐下,而后便站在一旁看着她。
想不明白。
殿下是如何与这南赵公主有所接触。
“殿下不在宫中,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虞珧抬头看向他,“殿下是谁?”
“是……”东禄看她不知太子,愈发疑惑,“公主来找小瑾?小瑾是谁?”
虞珧将娃娃给他看。
东禄放弃交流,吩咐侍女准备茶水点心来。
虞珧抱着娃娃坐在屋内吃点心,不多时,士兵又押来一人,丢在地上,“东禄公公,抓到个宫女。”
东禄看是连华,一瞬脸色就变得冷厉,“是你个小贱婢。心思不小啊。”
连华见东禄,满目惊恐,“奴婢……公公,您听奴婢解释。是,是,”她看到虞珧坐在一边吃点心,连头发丝都柔顺地垂落着,“是公主要奴婢带她来东宫。是公主要来东宫。”
东禄显然不信她。
认为这是个心眼极坏还心思极深的小贱货。
他走到连华面前,“你如何知道,我是太子的人。”
连华吓得眼泪都溢了出来,使劲摇头,“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是公主要来这里。公主!公主!”
虞珧闻声,回头,才注意到连华,“连华。”
她见连华跪坐在地,还在哭,站起身走过去,些许担忧,“连华怎么了?”
恍惚,她想起了现在的处境。
她们偷偷来东宫,被抓了。她看向身侧的东禄,好像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是谁。
“公主!是您要来东宫,是您一定要奴婢带您来东宫的对不对?”
虞珧点点头,“对,我想要小瑾陪我说话。他好几日,都不与我说话了。”
然而此时,无论连华说什么。东禄都不信她。
他认为,连华在引导虞珧。
公主看着温和善良,什么都依着这贱婢说。
东禄低眸,冷漠看着恐惧哭泣的连华,“今日之事,总要有个处理。”
“公公!”连华蓦然扑倒在东禄面前,“您饶奴婢一命。公主还需要奴婢照顾。”
她哭得满脸泪痕,虞珧眉目间忧愁,蹲了下来。
连华趴在地上,转头看她,哀求,“公主,奴婢没想来东宫。您救救奴婢。”
虞珧抿唇,抬头看身边的东禄,“是要杀她吗?”
她感到犹豫。
“虽然连华对我不怎么好,但……”
“公主可以换一个奴婢。”东禄提醒道。这个死了,就能换了。
“不!”连华砰砰给虞珧磕头,“公主,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求您放过奴婢这一回。”
虞珧看她磕得额头瘀紫沁血,不忍地伸手垫在了她额头下。
东禄见差不多了,“既然如此,暂且放过你。往后认清自己的身份。拖下去,杖十。给陛下一个交代。”
“是。”士兵应声。
连华被从地上拉起,带出屋。
虞珧迷茫看着她的背影。
11. 011
“换一个,不如这个调教过的。”东禄俯身将虞珧扶起,“公主不必担心她。会留她好好的,还需她照顾您呢。”
虞珧转头看东禄,“殿下是东宫太子吗?”
东禄不语。
她抱紧怀里的娃娃。
那也不是小瑾。
为何会关照她。
她来东宫也没用。小瑾还是乖乖的在怀里,也不会长大。
东禄让虞珧回去坐着吃点心,不多时,李思源就拎着药箱来了。
“殿下不是不在宫中了么,如何……”
一进屋,李思源看到东禄身边坐着吃点心的虞珧,“哦。公主怎会在这儿?”
“说不清。”东禄无奈摇头。
回头,见虞珧面前一碟梨膏馅酥吃得最多,“公主若是喜欢,一会儿回去,多带些走。”
虞珧眸光清亮亮,看着他含着笑意点点头。
李思源走到虞珧面前放下药箱,蹲下身。
东禄与他道:“方才被当做擅闯的抓了,你看公主可有哪儿伤着。手腕,膝盖。”
李思源应,小心握起虞珧的手腕,看到她腕间麻绳留下的擦伤,取药擦拭,一面道:“东禄公公,我上次便想说了。公主腕间有股香脂气,我在殿下身上闻到过一样的。”
“你还能闻到殿下身上的?”
“我鼻子灵。”
东禄不语。神色疑惑。
虞珧在两人间插话,“是小瑾给我的香脂。好闻吗?”
东禄愈发沉默。李思源向他看去,目光似是问:殿下和南赵公主什么关系?
东禄:殿下送香脂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思源将虞珧膝上一点轻微的红也擦了药后放下她的裙裾,站起身,“好了,无大碍。”
他提起药箱挎回肩头,“那我退下了。”
东禄命侍女打包了些虞珧喜欢的点心。待连华打完板子送回来,将点心包裹递过去,“这是公主爱吃的,带回去。不早了,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连华本以为自己会没半条命,现在还勉强能走,她意识到是看在虞珧的面子上饶过她了。
点头应是,走到虞珧面前轻轻扶住她,带她离开。
屋中的光线明亮,虞珧看她额头的伤,伸手碰了一下。
连华感到疼痛地偏过头。
“回去涂些药会好的。”
连华待她很糟糕。但孤寂的深宫,也算还有个人在。
换个人,就会好吗?
回到重光殿。连华未要虞珧给她的药,自己去御医署领了药。
虞珧折腾了半个晚上已是疲惫,沾床就睡着了。
无梦。
次日。前一日晚间的事,晋文偃听了禀报。正坐在御花园凉亭与一臣子弈棋。
虞氏半夜发疯跑去东宫要找太子,闹了东宫半晚上。
其侍女被杖责后一同放回。
晋文偃放下一枚黑子,神色戏谑,话音漠然,“他宫里的人,和他一样。”
对弈之人思棋未语。
粱翕站在晋文偃身后,听出些意思。
陛下是说太子待人太过仁慈么。
这婢女按陛下的意思应该杖毙。
“陛下是说太子待人仁慈么?”白子落下,此人道,“太子的性子,许是随了皇后娘娘。”
“妇人之仁,何成大器。天下大业,只会败在这样的人手上。”
……
密树掩映之后,晋子瑾坐在轮椅上,一手握着长弓,微拨动拇指上的白玉韘。
薛翌站在他身后,“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只见远处一骑在马上的身影手中握剑,在混乱的流寇之中往后撤退。
“太子还没找到吗?”
晋子瑾手中的箭矢搭上长弓,玉韘勾住弓弦,弓如满月瞄上了他。
两指一松,飞射而出。
“二殿下!”
晋兴怀闷哼一声中箭落马,随从侍卫乱作一团。
晋子瑾放下弓递回给身后的薛翌,“走吧。”
“是,殿下。”
薛翌推着他离开。晋子瑾问他,“魏谏去了有多久了?”
“他身边带了人,殿下不必太过担忧。日落之前,定是会回来。”
两人回到文守的一处院落内。晋子瑾坐在院里,手中握着一把谷子,喂食院中栖落的灰鸽。
时至傍晚,薛翌回来小院。将院门合上。
“殿下,已经让官府与那帮子流寇谈妥了。朝廷这边的条件,他们也愿意答应。”
“那剩下的,就交给我的好二弟吧。”
晋子瑾抬手,一只灰鸽落在他手背。
魏谏眼见这只鸽子腹部微扁,“殿下,这是刚回来的吧?莫不是京中的消息。”
晋子瑾看到灰鸽脚上绑着的竹筒,伸手将其解下,将手中剩余的谷子喂给它,一边与魏谏道:“明日让人送我回驿站。”
“是。”魏谏应。
殿下的事应该也已办妥,可以回去汇合。剩下的就是晋兴怀要处理的了。可不能让他太痛快。
晋子瑾看手中进食的灰鸽落到地上与同伴们一块儿进食去了,将食料都撒在地上,打开手中的细竹筒,展开其中信纸:
殿下,宫中皆平。
虞氏夜半来东宫,已是处理好。
虞氏无碍。皇后无碍。
魏谏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以火绒引燃。
薛翌站在门边看着他,“都妥了?”
“废了些功夫,但也妥了。不过这些流寇,最易出尔反尔。日后或许还会再作乱。”
“处理他们费尽周章且难以尽除。招安还能化为朝廷之力。日后再作乱,再平即是。”
“殿下说得是。”魏谏认同此理。
晋子瑾望着站在地面夕阳余晖明暗之间的四五只灰鸽,已将洒落的谷子吃得差不多。
这其中只有两只是东宫所养的信鸽,剩余的许是那两只的玩伴,也或许是被食物吸引而来。
连着许多日无梦。
不知是睡得好了,还是不好。
又或是,他已不再需要梦境来平心中空乏。
是吗?
他不清楚。
想着信纸上寥寥几字,“虞氏夜半来东宫”。
她做什么?
晋子瑾以为自己不会再做那奇怪的梦。这夜却是又见到虞珧。
身处并非是在东宫。
虞珧站在极乐殿宽阔满是花草园圃的庭院里,手中握着丝线,连接天空一只青绿的纸鸢。
清风摇曳,她追着纸鸢在庭院中小跑,衣袂发丝都随风扬起,神色欢快轻盈,可闻银铃笑声。
“云琅,你跑得好慢啊。都追不上我。”
“公主,放纸鸢站在那儿也能放啊。”
“站在那儿放有什么意思。”
虞珧一边回头看一边跑着,险些撞到晋子瑾。她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面容清逸,“小瑾?”
脸上的笑容并未减退,她笑着将手中风筝的丝线递到晋子瑾手上,“小瑾,一起放风筝啊。”
晋子瑾本怔怔看着她,倏然之间手里被塞入风筝线,不知所措。
虞珧俯身在他身边,认真教他放风筝。
云琅追了上来,“诶,这是……谁啊,公主。”
“是小瑾。是我的……”
“丈夫。”晋子瑾在她话出之前,抢了她的话。虞珧在他身边笑起来,“小瑾乱说什么呢。阿娘这次原谅你了。”
或许因为是梦,这里的人对虞珧说出的称谓并不感到奇怪。
晋子瑾抓住虞珧握着他的手,“她是谁?”
“是我的婢女呀,小瑾。阿娘教你放风筝哦。”
虞珧的话音从未有过的轻快,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不见眼里化不开的郁郁寡欢。
“这是哪儿?”
“这是南赵,是我的寝宫。”
晋子瑾已经猜到了。
崇阳公主。
虞珧握着他的手,与他放风筝。也会走在他身侧看着天上的风筝,让云琅推着轮椅。
风和日丽。
虞珧忽然道:“我想去看看我的哥哥。还有父王、母后。”
她说着转过身看着晋子瑾,“小瑾要去吗?”
晋子瑾点头。
虞珧遂留下了云琅,推着晋子瑾出极乐殿,“小瑾会喜欢南赵吗?”
“我喜欢阿娘。”
虞珧在他身后轻笑。
进了兰台,虞珧看到一个身影,欣喜喊道:“王兄!”而后就跑过去,扑进了虞珩的怀里。
“我好想王兄。好想你啊,哥哥。”她抬起头,“哥哥想我吗?”
虞珩低头看着怀里的妹妹,一脸笑意,“什么时候不想你呢?”他抬手轻拍了拍虞珧的头,“多大了,还往哥哥怀里钻。”
“我好想你。我好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见哥哥了。”
“有吗?”虞珩笑盈盈摸摸她的头,“哥哥不一直都在吗?”
“哥哥是去见母后吗?”
“是啊。阿珧也是吗?”
虞珧点头。她回头看向晋子瑾,松开虞珩向他走过去,俯身笑看他,“小瑾,那是我的王兄。”
晋子瑾微蹙眉。目光越过虞珧向虞珩看去,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虞珧。
他在这里格格不入,她却在此焕发生机。
“阿珧。”
“唔。”虞珧怔了一下,指腹轻蹭过他的鼻尖,脸带笑意,“不要乱叫,要叫阿娘。”
晋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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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蓦然一颤,蹙眉偏过头,神色抗拒。
虞珩看着这处,走了过来,“阿珧,这是谁?”
“是小瑾。我的儿子哦。”
晋子瑾的神色越发不满,他抬眸看向虞珩,“大舅哥。”
虞珩跟着蹙眉,“这小子乱叫啊。”
“嗯……今日不太听话。”虞珧面露为难,“小瑾以往都很听话的。”
虞珧要去见南赵王后与南赵王。晋子瑾已是不想去。但虞珧脸上从未有过的明艳,他不想她有不愉快之处。
也不想错过她在此的任何表情。
她想要见的人,在梦境中都是清晰的。
晋子瑾见到了包括云琅在内的虞珩、虞政清、甄昭清晰的样子。
他不属于这里。但她属于这里。
虞政清并不是他想象中并不在意这个女儿的表现。
若一切都如虞珧的这个梦。
死去的虞政清知道她在晋国的一切,会后悔和亲这个选择吗?
晋子瑾早早醒了。
坐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卧房的书案上。
这个院子是魏谏、薛翌二人找的。知道要来文守,他让两人带着人提前出发,早一两日到达文守了解情况,提早布局。
虞氏在梦中眼里只有他。
崇阳公主在梦中,眼里有世间万物。
他忽然想起他问她,他与南赵何为重。她的答案是:南赵。
未再多想。晋子瑾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下。
次日一早。薛翌叫来驿站内晋子瑾的人,弄了些伤在身上,将他背回驿站。
晋兴怀还因为那一箭卧床不起。
一早驿站便又吵吵嚷嚷起来,“太子殿下找到了,殿下受了重伤,快去找个大夫。”
东福急急从内出来,“殿下!”
看着趴在侍从背上“昏迷不醒”的晋子瑾,转瞬间泪如雨下,“殿下!殿下您可不能有事啊!”
晋子瑾被送回卧房,驿站官员请来大夫。
躺在床上的晋兴怀听闻晋子瑾受了重伤被背回来,忍着痛下床探看。
直到午后,晋子瑾才醒。见到过来探望的晋兴怀,神色虚弱,“兴怀,剩下的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晋兴怀:“……”
他看起来很好吗?
没法。晋兴怀养了几日,带伤剿匪。
晋子瑾坐在床上喝着大夫开的养身汤,听东福给他禀报情况,“薛翌来消息,二皇子剿匪很卖力。归顺的熊虎帮伤亡不多,殿下您答应替他们解决的另两个小组织,二皇子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他们会迫其合帮归顺。”
“看来不消几日就可以回京了。”
……
虞珧从梦中醒来。梦的回忆却变得模糊不清。
她心中空落落的。
是做了个南赵的梦么,为何想不起来了。
“公主,您醒了吗?”
模糊的女声入耳,虞珧侧身去看,恍惚是云琅。清晰后,却是连华的模样。
连华那日在东宫挨的板子还没好全。这两日,她都比以往像个侍人。
安稳恭敬。
“公主,您要起吗?”
“叫虞氏吧。”
连华也随叫公主,虞珧觉得不习惯。会总让她想起南赵。她早已不是公主。
她抱着怀里的布娃娃坐起身,低眸看它。
“小瑾啊。昨日睡得如何?”说着,轻柔地摸摸布娃娃。
捏着布娃娃的脸,想起跑去东宫的事。
她去了东宫,但无任何变化。小瑾还是这样的小瑾,乖乖被她抱在怀中。
小瑾,小瑾。阿娘希望你快快长大。
昨夜的梦里,似乎有小瑾。
她起身后,连华服侍她梳洗更衣。
一上午便都坐在重光殿前,阳光倾洒她身上,温暖和煦。
午后,有宦官来到重光殿,见虞珧坐在殿前,与她道:“陛下召见你去太液池泛舟。”
虞珧抬眸看着他,想起那日因小瑾逼问而记忆深刻于脑海的,晋文偃来重光殿发生的事。
她期待见晋文偃,又害怕见。
他喜怒无常。她想要其宠爱,而这样的期待却虚无缥缈。
她满怀小心翼翼想要讨得他喜欢,可他喜欢什么呢。
连华从殿中疾步走了出来,见太阳殿服饰的宦官,“公公,是陛下召见吗?陛下可有说有何事?”
宦官见连华,直起身与她道:“陛下召见虞氏往太液池泛舟。收拾收拾吧。”
并无商量的余地。话带到,人就转身离去。
连华心里忐忑,看向虞珧。
上回,陛下过来,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虞氏就受了刺激一般。
这回……
12. 012
她还指望着她好好活着呢。不望她有事。
可也没有办法。
“虞氏换身衣裳奴婢带您过去。”
虞珧也知自己不能不应。站起身随她回大殿里。
换好衣物,虞珧俯身将手里的布娃娃轻轻放在床上,“这次阿娘就不带着小瑾了。小瑾乖乖在殿中等阿娘回来哦。”
她担心晋文偃会再次想要伤害它。
只能不舍地将它留下,带着忐忑随连华去太液池。
太液池上水光潋滟晴阳正好,远远就见晋文偃乘一叶小舟荡漾在碧波之上,身侧依偎着一名女子。
约莫看到了虞珧,他闲适地划着浆靠近岸边。
岸上,粱翕见虞珧与侍女过来,吩咐人再推一只船来。
晋文偃近了些,依旧飘荡在湖面,望着虞珧,“虞氏没有带着那破娃娃吗?”
似乎有点失望。
“陛下不喜见小瑾就留在殿中了。”虞珧不明白他为何问小瑾,目光看向他身侧的女子。
那女子也望着她,“陛下,什么娃娃小瑾?瑾不是太子殿下吗?”
她听陛下吩咐粱翕去叫虞氏,还疑惑宫中何来虞氏。一问才知是南赵那位和亲公主。
眼前这人就是南赵的和亲公主么。
听说她早就疯了。
陛下叫她来做什么。
“你与一疯子的话计较什么?”晋文偃答她,又看向虞珧,“听闻你跑去了东宫,去东宫作何?”
“找小瑾。”
“找到了吗?”晋文偃的目色冷淡。
“没有。”
虞珧的话落晋文偃嗤笑一声,“谁知道你的小瑾是什么东西。莫不是太子?”
“小瑾不是什么东西。是我的孩子。”
晋文偃身侧美人盯着虞珧看。确定她真是个疯子。晋文偃也不再与虞珧多话,“上船吧。”
虞珧不会划船,但既然都来泛舟了。依着晋文偃的意思,提起裙摆上了粱翕让人推来的船。
连华跟随她上船,负责划桨。
小舟荡荡,虞珧不稳地立刻扶住了船沿。晋文偃笑看她,悠闲地往湖心划去。
连华心里疑惑中些许不安。
陛下明显不喜欢虞氏,那他叫虞氏过来是作何?
只是问东宫一事吗?
方才的问话也让她明白,东禄那晚所说给陛下一个交代是何意。
“虞氏,您小心些。”她不禁提醒虞珧。
真正与晋文偃接触才知他心思难测,只会让人感到恐惧不安。
虞珧坐在摇晃的小船上,渐渐适应,环顾太液池之景,赏心悦目。
若是能带小瑾一起来这儿就好了。
至湖中央,波光粼粼,凉风拂面。
晋文偃回过头看向已经适应并且喜欢上湖面景色的虞珧,抬手从身侧美人头上抽下一支珠钗把玩,“虞氏很想与朕生个孩子吗?”
虞珧朝他看去,认真地点头,“想。”
除了小瑾,还想要个小公主。
只见晋文偃将手里的珠钗丢入水中,看着她面上淡笑,“虞氏去将它捡回来,朕就答应你。”
一旁的美人与连华都怔在原地。
连华回神,立刻就伸手去抓住虞珧,却是只抓住一片衣角。
水花溅了她一脸一身,趴在船边看着荡漾的水波:“虞氏!”
水面水波涌动渐渐趋于平静,连华愈发惊恐,跟着跳入水中。
晋文偃身侧的美人还呆怔着,她伸手轻拉了拉晋文偃的衣袖,目光始终望着水面,神色略有恐惧,“陛下,公主会游泳吗?”
“朕怎么知道。”晋文偃脸上带笑,侧眸看着她,“你担心?”
美人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在笑却只有漠然无情,仿佛只要她说担心,他就会让她也下水里去。眼中光点吓得颤动,“没,丽儿没有。”说着,立刻低下头,哪儿也不敢乱看。
晋文偃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心情愉快,“多了个疯子,皇宫都明亮起来了。煞是有趣。”
岸上,粱翕看到湖心发生之事,命人叫来三个水性好的宦官,“从一边下去看看,把人捞上来。莫惊扰陛下。”
“是。”
“是。”
“是。”
三人从岸边下水,往湖中心潜游去。
不多时晋文偃划船离开湖心回来,粱翕扶着他下船。船上的美人还余惊未定,粱翕也过去扶她。
美人神色忧虑回头往湖中看了一眼。
“回宫吧。”晋文偃与二人道,“今日就玩到这儿。”
美人立刻走到晋文偃身侧。
粱翕应是,跟在晋文偃身后,回头往湖中看去一眼。
湖中,小舟孤零零摇曳在湖面带起涟漪。
水下,虞珧吐出一串气泡在愈发幽暗的深水寻找珠钗,一回头,见连华的身影沉了下来。她回头不甘心地看了眼幽暗的深处,浮上去抱住连华。
水面浮光跃金涌动着微小的气泡,虞珧抱着连华往上游。她忽然挣扎,紧搂住她的脖颈。
虞珧呛入一口水,带出一连串的气泡。伸手未能触及到粼粼的水面,二人一同沉向水深处。
东宫
东禄正在自己屋里喝茶。忽然来人禀报,虞珧在太液池落水。
命人送来消息的是粱翕。
“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施救南赵公主。我已经将人捞上来,若是殿下不愿,那就让她们在湖边自己醒吧。”
粱翕不愿多管。
他已经把人从水里救出,再让人送回重光殿,如此大周章就瞒不过晋文偃了。
他毕竟只是个宦官,没有瞒天过海的能耐。何况要瞒的人是晋文偃。
东禄思索一会儿,命人去皇后那儿借人。
郦芜早已不管事。
宫中下人多数听东宫的吩咐。晋子瑾不管时,他们便自己管自己。
侍人踏进静和殿,恭敬与郦芜道:“皇后娘娘,东禄公公向您这儿借几个人。”
无人回应。
向来如此。不回应便是默认。侍人转身离开。
郦芜忽然开口。
“阿瑾还平安吗?”
离去的侍人身形一顿,转回身恭敬回答:“殿下一切安好,不日便会回来了。”
“要人做什么?”
侍人犹豫了一下,“南赵和亲公主在太液池落水。东宫不便出面。东禄公公便想着向您这儿借几个人。”
郦芜想了一会儿“南赵和亲公主”是何人。
想起来是个宫中旧人,被废的丽妃。
但怎么也无法将此人与晋子瑾相关联。
东禄要救,那就是阿瑾要救。
阿瑾的事,她已经太多不知晓了。
“罢了,你去吧。”
“是。”
皇后的人将虞氏送回了重光殿。
皇后向来心慈,晋文偃也未怀疑什么。
李思源扮成宦官跟着去到重光殿,给虞珧与连华看过,发现连华呛水还要严重一些。
好在都并无大碍。
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坐在床边叹气。
“怎的如此多灾多难。”
他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随另几名宦官一同离开。
夜半,虞珧从床上惊醒,“咳,咳。咳!”
咳了好一阵,直到嗓子、胸口都隐隐作痛才好些,撑着坐起身。
脑海想起白日的事情。
那支珠钗,她未找回。
她现在在哪儿?
借着窗外的月光,虞珧见自己似是在重光殿中。想起同样落入水中的连华。
“连华?”
无人应她。她感到担心。起身扶着下床,“咳!”,看到榻上有人影。
踉跄走过去,依稀看清是连华。
她扶着在榻上坐下,伸手探了一下连华的鼻息。好在,人还有呼吸。
呆坐了一会儿,心里不安。立刻又起身,踉踉跄跄到床上去摸布娃娃。
“小瑾,小瑾。”
在床帐的角落里,她摸到了小瑾。紧紧按在怀中才感受到一些安心。
目光又朝连华看过去。抱起床上的薄被,身体虚软地走过去,将薄被盖在她身上。
若是没有小瑾,也没有连华。
她也会恐惧这样晦暗不清的处境。
连华不会水的话,怎么落水了。
珠钗,她没有找到。
“咳。咳。”
虞珧抱着小瑾,屈着双腿缩到了短榻一角。朦胧暗夜里,再次睡过去。
这夜,久违的。
晋子瑾梦到孤单的虞珧。
在黑暗的大殿里。
他推着轮椅借着幽微月光一一点燃殿中多枝铜灯上的蜡烛,殿中的烛光越来越明亮。他转头看到虞珧靠着墙壁缩在小榻的一角。
轮椅压在地面轱辘生响,行至榻边。
他伸手抓住虞珧的手。
虞珧脸颊埋在膝间,在睡。
晋子瑾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
虞珧抬起头,迷蒙似还没完全清醒,“小瑾想要个妹妹吗?”
晋子瑾怔住,“和谁?不想。”
“小瑾不喜欢妹妹吗?”
“我有妹妹。”
“唔?小瑾哪有妹妹。”
“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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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公主。”
“不想要阿娘生的妹妹吗?”
“不想。”
虞珧看着他,想不明白他为何不想要,“小瑾是不是不喜欢阿娘了?”
“阿娘都不关心我了吗?还是我很废让阿娘不喜欢了。”
虞珧放弃了纠结于生小公主的想法,放下屈起的双腿,俯身凑近到他面前,“阿娘不是这个意思。阿娘当然关心你了。”
“我想阿娘了。但阿娘只想生小公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瑾。”
晋子瑾偏过头,似乎是失望生气了。虞珧直起身坐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小瑾,阿娘错了。阿娘不问了。阿娘心里只有小瑾。”
晋子瑾看着她的目光,微微蹙眉。
他在干什么。
他从她掌心里挪开脸颊,“阿娘怎么忽然想这些。又想去找父皇了。”
“再生一个小公主,会好吗?”
“你在想什么?”晋子瑾看着她的眉眼阴沉了些。虞珧默然。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很可笑。
“我回不去南赵了,小瑾。我还能如何?”
她想能为南赵做些什么。
晋子瑾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看着自己,“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南赵不再受晋国侵扰。”
晋子瑾看着她的目光。
他已是知道。她心中,南赵最重要。
晋子瑾松开她的手腕,“就算你生下的是太子,对那冷血的人来说,也毫无用处。放弃吧。”
虞珧搂住了他。
“陪着我。”
晋子瑾怔住,放软了声音,“好。”
“小瑾。我今日在太液池里捞珠钗,没有找到。”
“去那里捞什么钗子。”
虞珧不语,趴在他身上,片刻,“小瑾身上有血味,小瑾受伤了吗?”
她倏然惊慌起来,想要查看。
晋子瑾抓住她的手,“没有。”
虞珧盯着他的神色,“你没有骗我?”
“没有。”
“不准骗我。”
晋子瑾抿唇,“一点点。快好了。”
“让我看看。”虞珧挣扎着想要抽手。晋子瑾握得紧,“无碍,不必看。”但虞珧满脸不依不饶之色,“阿娘去东宫做什么?”
虞珧想着东宫那日。
“你好些日子都不陪我说话。你陪我说话时,我们在东宫。我就想去东宫让你陪我说话。”
晋子瑾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在东宫,这些日子。”
他松了虞珧的手,却未放开,“阿娘不要去东宫,不安全。”
“是吗。那我不去了。我还在东宫带了好吃的回来。”
晋子瑾听笑了。看着今日所在之处,“阿娘知道这是哪儿吗?”
“重光殿。”虞珧答他,“小瑾转移话题,小瑾不诚实。”
“我不诚实,阿娘会不喜欢我吗?”晋子瑾垂眸,看着握在掌心里的虞珧的手。打开她的手指,看着她手心的纹路。
虞珧思索,“要看小瑾怎么不诚实。”
“不论如何不诚实。总不会是为伤害你。”
虞珧看着他低垂着眼眸的模样,“那我还是想要小瑾对我诚实。”
晋子瑾许久未答。
又过一阵,“在这里我会尽量都是真心话。”
虞珧凑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瑾就是最好的小瑾。”
“阿娘会是吗?”
晋子瑾抬头问她。虞珧怔然,不明白他这话。
晋子瑾没有要她的答案。此时的答案,都不是真实的答案。
他告诉自己,不要当真。
他俯身枕在虞珧的双膝上。虞珧垂眸,抬手抽出他发冠上的玉簪,取下了发冠,看他青丝散落,将金玉冠放在身侧榻上,手指插入他发丝间轻轻梳理过。
“阿珧。”
“嗯?”
虞珧没听清他方才叫得什么,“小瑾累了吗?到榻上睡。”
晋子瑾趴了一会儿,坐直身子,看着看着他的虞珧,向她伸出手臂。
虞珧伸手抱住他,费劲将他抱起,而后蓦然被压在了榻上。晋子瑾搂住她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怀里。
“累了。阿娘。”
“小瑾要抱着阿娘睡吗?”虞珧闷在他怀里微抬头,声音依旧不清。
“阿娘陪陪我。”
虞珧默然。觉他似是真的有很疲惫之感,“小瑾睡吧,阿娘在这里陪你。”
“阿娘会一直在吗?”
“怎么不会。”
晋子瑾蹭了蹭她的头发。是梦的话,就一直梦下去。
13. 013
两人一齐窝在榻上睡着了。
殿中的烛火荡漾着光晕。
虞珧在窗外投进的晨光中醒来,连华也醒了,起身后坐在一边咳嗽了好一会儿。
回过头,看到虞珧,“虞氏,你无事吧?咳咳!”
她见身处重光殿内,“我们如何回来的?”
虞珧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连华看到了不远处桌案上有张信纸,爬起身踉跄跑过去,看到熟悉的工整的字迹。
写得都是些提醒的话。
嗓子疼要如何,头疼要如何,咳嗽胸闷要如何,发热要如何……
连华一下就想到了李思源,她转过身扬起字条,“虞氏,奴婢觉得或许还是东禄公公救了我们。”
李思源一个御医,可没这个胆子。
有惊无险,果然还是得跟虞珧站在一根绳上。否则虞珧没事,她死得莫名其妙。
“咳咳咳!”
虞珧看她咳得厉害,扶着桌子走回榻边坐着,很是虚弱,“连华,你如何也掉进水里了?”
连华愤愤,“奴婢见您跳下去没了反应,担心地忘了自己不会游泳的事了。”
她记得,好像还是虞珧接住了她。那时她虽呛了水但还有些意识在。再后来就没了。
虞珧叹了口气。还有些惦记那支珠钗,若是拾回来……
蓦地又想起昨日小瑾说得话。
他不喜欢妹妹。
“就算你生下的是太子,对那冷血的人来说,也毫无用处。”
若是小公主也不得陛下喜爱,那该如何。她不想那样。不想她也一同受苦。
小瑾说得对。
她该先将小瑾照顾好。
遂不再惦念着珠钗。抱紧怀中的布娃娃。
连华看她依旧是那精神恍惚的模样,叹气。无奈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准备照顾她的事。
刚走出大殿,见外头来了好几人。
“醒了,皇后娘娘吩咐我们过来。”为首的宫婢指使着身后的四人进殿,“这是早膳,还有姜汤。娘娘也顾不全你们,好自为之,早些好起来。”
皇后在宫里早已不管事。
连华看向几人进殿,跟着一块儿,“奴婢替虞氏谢过皇后娘娘。”
那人回头看着连华,似乎想问什么,又无从问起。
“是东禄公公让我们办的。娘娘让我问问,殿下如何与公主来得交情。”
连华被问住,她与虞氏也算是形影不离吧。可虞氏如何牵扯上的东宫她却毫不知情。
“这个,奴婢不清楚。”
那人端详了她一会儿,“罢了。”
不再追问。
看着手下的人将早膳、姜汤都摆上桌。目光看向了还屈腿坐在榻上的虞珧,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俯身看她,“公主?”
虞珧望向她,“你是谁?”
“皇后娘娘的人。”近春回答。
她听闻南赵和亲公主自入宫那日疯了后一直疯疯癫癫,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回去也好禀给娘娘。
“你认得殿下?如何认得?”
虞珧神色疑惑,“什么殿下,是太子吗?”
“公主是如何认得了太子殿下?”
虞珧摇摇头,“不认得。都是听旁人说得。”
近春微蹙眉头直起身,“那公主好好休息,奴婢就回去了。”
她抬手示意另几名宫女随她离开,一行几人出了重光殿。
连华不想那么多,拉着虞珧起身梳洗,用早膳。催她将姜汤喝了。
“甭管太子殿下是个什么人,他对您好那就是好人。”
虞珧坐在桌边捧着姜汤,看她坐在榻上喝姜汤。不太认同她的话。
太子。是那与小瑾十分像的人吗。
他很冷漠。
虞珧觉得并不好相处。不想接近。
他与晋文偃待在一块儿时,二人其实很像。
长相相像,冷漠也相像。
她不喜欢。
近春回到静和殿后,向郦芜禀报了虞珧的事。
“娘娘,和亲公主虞氏确实已经不正常。奴婢问她殿下的事,她并不清楚。”
郦芜依旧跪坐在神龛前,烛光晃晃,拨动着捻珠。
“阿瑾要几时才能回来。”
“东禄公公说,殿下就快回来了。”
“他的事唯有问他,才能清楚。”说着,长叹一声,“他既不说,随他去吧。”
他们母子这么多年,早已生分。
她已是不知如何再去问他的事。竟然只是在心中想着要问一下,都开始觉得冒犯。
他并不愿意与她说吧。
她看到他,也会控制不住情绪像个疯子似的。
哈哈。
便就这样吧。
虞珧在太液池溺水的事章婮也听闻。想要去看看。
可心中畏惧晋文偃,只好还是让佩安前去。
重光殿的大殿前,阳光和熙,虞珧坐在那儿望着手里的布娃娃,神思恍惚。
佩安觉得,她这样根本不可能好起来。
连华在殿中看到了佩安,走下台阶去迎她,实则将她拦住,“虽然知道章美人是担心虞氏,章美人可是背着陛下来的?若让陛下发现了,怕是要惹陛下不快。”
以往连华并不在意旁人死活。章婮要如何如何,出事也与她无关。
但如今她算是与虞珧绑在一块儿了。
这些事,她不管也不好。
佩安闻言神色忧虑,她是这般想的。
虞氏是南赵的和亲公主,陛下明显不喜欢。美人一定要与她牵扯,定然也要惹陛下不喜。
虞珧听到两人的谈话,往台阶下看去。
“虞氏身体无碍。养个一些日子就能完全恢复了。”
佩安抬头看向坐在殿前的虞珧。虞珧正看着她,淡笑,“若是如此,回去吧。章美人的安危要紧。”
佩安欲言又止,犹豫着,最终还是离去。
连华看她走了,叹气,“这个破地方。”回头看向虞珧,她低着头,还在摆弄手里的娃娃。
……
几日后
晋兴怀与晋子瑾回京复命。
太阳殿内
晋文偃笑盈盈坐于高坐,手里拿着一份奏章。
晋兴怀蹙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文守刺史前日送到朕手上的折子,这次事情办得不错。招安自然是最好的,此前官府也不是没与他们谈过。谈得不妥。这些人,胃口太大。太子做得很好。”
晋兴怀眼里阴沉,侧眸看向身边轮椅上坐着的晋子瑾。
他什么时候做得?
他不是因流寇反抗激烈,混乱中失踪了几日,而后昏迷着被背回来,一直在驿站里躺着。
如果招安了?那他杀了那么多日的是什么?
太子算计他。
怪不得,那些蛮不讲理的莽夫忽然就放弃抵抗了。他带着伤,忙活了那么多日,全为他人作嫁衣。
晋子瑾!
晋子瑾转头看向他,脸上笑意温和,“父皇,兴怀也是出了不少力气。也并非儿臣一人所能摆平。”
晋文偃“嗯”了一声,“听闻兴怀受伤了,可好了?”
晋兴怀拱手,“回父皇,已经无碍了。”
“嗯。”晋文偃应,“稳重一些。太子身上还是有你需要学习之处。”
晋兴怀暗自咬牙,“是,父皇。”
“都回去休息吧。一路车马劳顿的回来。”
两人出了太阳殿,东福推着晋子瑾回东宫。晋兴怀与之一路,“文守刺史难道是皇兄的人?”
“兴怀何出此言。”晋子瑾转头看他,“那是父皇的臣子。”
晋兴怀望着他琥珀色的眸,里头似一汪湖泊,什么也看不出,“呵。皇兄何必与我演戏。”
“有吗?有些事情,兴怀还是不要想得太清楚,会伤心的。”
东福听着晋子瑾的话,唇角有些压不住。
比如二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一箭是太子射的。
“文守刺史确实不是我的人,我的手哪里伸得了那么远。”
但日后就不一定了。
晋兴怀目光幽深看着他在日光下如玉色的侧脸。
并不太信他的话。
“皇兄在文守都能将我当牛使,摆我一道,还谦虚什么。也是我相信皇兄,不过往后可就不会这么信了。”
晋子瑾笑而不语。
“皇兄就算事事强于我,又如何呢。我只需等着,等着等着或许皇兄所处的位置就落到我头上了。皇兄说,是吗?”他侧眸看晋子瑾。
晋子瑾微抬眉,眼底寒霜侵蚀,“兴怀想得有些久远。我若是哪日身故,也会带走你和先祈。”
“你!”
晋子瑾转头看向隐忍恼怒停下了脚步的晋兴怀,与他对视,神色带笑甚是温和,“回去休息吧,兴怀总是这么爱逞能。我毕竟是你皇兄。”
话落便不再理会他。由东福推着离开。
晋兴怀目光阴鸷望着他与东福离去的身影。
“哼,不会就这么算了。”
晋子瑾回到东宫里便向东禄询问虞珧在太液池溺水的事。
还有她梦中所说,“太液池里捞珠钗”是怎么一回事。
东禄并不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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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除了晋文偃、当时那位美人还有粱翕之外就只有虞珧和她的婢女知道。
那位美人什么也不肯说。
粱翕是晋文偃的人,无法问。
虞珧和她的婢女问不着。
“想是与陛下有关。”他只能道,“人是粱翕救上来的。但碍于陛下,他让人来东宫通知了奴才将人送回重光殿。”
“应是虞氏夜闹东宫后被送回去,粱翕觉得东宫会管。”
晋子瑾见问不出什么来,“我先去静和殿看看母后。”
东福推着他到了静和殿外,双门紧闭。
流珠站在门边,“娘娘不让进。”
晋子瑾默然。
“娘娘让奴婢问殿下,可有受伤。”
晋子瑾意外地看向她,“没有。”
“还有一事,娘娘有些疑惑。您为何要管南赵公主的事。”流珠见他沉默,向他解释,“因东宫不便出面,东禄来向娘娘借了人去帮那南赵公主。”
晋子瑾沉默了一会儿,“随心。无什么理由。”
看着紧闭的两扇门扉,他出声让东福推他离开。
看他离去后,流珠进殿中禀报。
东福推着晋子瑾走在宫道上。同样不理解为何晋子瑾这样关注那位南赵的和亲公主。
殿下告诉他是因为一个梦。
这也太缥缈了。
回到东宫,晋子瑾又向东禄询问了虞珧落水后的身体情况。
寝殿内,他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柄精美的匕首,拔出了一截利刃,寒光熠熠。与短鞘上镶嵌着的光彩照人的繁复珧饰,交相辉映。
这是在文守买下的一柄匕首。
只看了一眼,他就甚是喜欢。
“殿下,”身后,东禄应着他方才的问话,“公主懂些水性,梁翕救人及时。遂公主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李思源看过,也未着凉。”
“嗯。”
“还有一事,奴才上回忘了说与殿下。”
“何事?”
“李思源给公主诊脉,与奴才说,公主郁气太重都压在心里,长此以往可能活不长久。”
晋子瑾的指腹抚摸在绚丽耀眼的饰物上,闻言一顿。
殿中,东福、东禄望着他,皆琢磨不出他的心思。
片刻后,才听他清润微凉的声音,“挺好。我也不知能活多久。”
东福惊了神色,“殿下,您一定活得长长久久。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是啊殿下。”东禄亦是立即附和。
晋子瑾不语,将匕首递给东福,“挂在殿中吧,看着高兴。”
东福双手接过来。
看着手中匕首,心下感叹,着实一柄宝刀。
夜
虞珧趴在妆台上醒过来,一转头就见晋子瑾在身边,迷蒙的神色转为笑容,“小瑾。”
晋子瑾看着她,“再等些日子,南赵王……”他蓦然顿住,“南赵的回信应当就能到了。”
“是小瑾说得,我哥哥的回信吗?”
“嗯。”
虞珧欣喜地抱住他,“小瑾是仙人吗,可以实现愿望。”
晋子瑾沉默,一会儿后,“嗯。简单的愿望可以让阿娘实现。”
“那我希望,小瑾能多陪我说话。”
这个愿望很小。但却也难以实现。
“或许日后会的。”
虞珧抱着晋子瑾,趴在他肩上许久没有放开,晋子瑾问她:“阿娘在太液池捞珠钗是何事?为何要那样做?”
“我告诉小瑾的话,小瑾一定又要生我的气。我不告诉你。”
晋子瑾蹙眉,“我不生气。我保证不向阿娘生气。”
“我不相信。”虞珧对他生气时的样子心有余悸。抱紧了他一些。
她不想再看到了。
晋子瑾感到无奈,却仍想要知道发生的事。
脸颊轻蹭了蹭她的后颈,话音难过而失落,“阿娘连我也不相信了吗?那阿娘要去相信谁呢。”
虞珧被他问住。
她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信的。相比之下,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他。
“阿娘不相信我,一定是我做错了事,阿娘不那么喜欢我了。”
他说得伤心,虞珧听不得他这样,“我告诉小瑾。那小瑾要保证不生气。”
“我保证不生气。”
“陛下问我,可想再要个孩子。我想要个小公主,我喜欢小公主。他将珠钗丢进太液池,让我捞回来就答应我。但我见连华溺水,便只能先救连华。没有捞到珠钗。”
话说完,没有听到晋子瑾的声音,不禁小声试探着问他,“小瑾,是生气了吗?”
14. 014
“小瑾?”
“没生气。”晋子瑾眉眼阴郁,话音却平静,“往后不要再信他的话。此事无论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受伤害的都是你。”
“那支珠钗,他就不是想让你捡回来。他只是在宫里觉得闷了。”
虞珧点点头,垂着眼帘,神色一些失落,“小瑾说得对。我不该因自己喜欢就想要小公主。我照顾不好她的。”
“你能做得好。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晋子瑾听她如此说,想到东禄禀报给他的话,“阿娘这样喜欢,往后或许会有机会。不要总是责怪自己,会不开心。”
“我与小瑾在一起,就会开心。”
“是吗?”
“嗯。”
晋子瑾唇角一些淡笑,“身体都恢复了吗?”
虞珧放开他,“我无甚事。倒是连华要比我严重些,她不会水还吓得跳了船。”
晋子瑾望着她,“那个婢女,如今听话了吗?”
虞珧点头,“连华以往对我是不好。不过现在很听话。”
晋子瑾放了心,拉住她的手,“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不知阿娘可会喜欢。”
他将虞珧拉到墙边的多宝阁前,指向左上角的红木盒,“那个盒子,麻烦阿娘拿一下。”
虞珧伸手取下,递到晋子瑾手中。
他打开木盒,其中铺着朱红的锦绸,锦绸包裹着三样物件。
晋子瑾拿起一块包裹方圆的,打开现出一只粉玉镯,拉住虞珧的手,套到她的腕上,皓腕与油润细腻的粉玉相称,“喜欢吗?”
虞珧神色惊讶,“小瑾怎么会有?”
“满足阿娘的心意,会变的哦。”晋子瑾温润的眸微弯,笑看着她惊讶的神色。虞珧闻言跟着笑起来,“小瑾真神奇,它好漂亮。极是喜欢。”
说着就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鼻尖,灰黑的眸望到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放射的纹路,其中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只有在小瑾眼里,阿娘才是公主吧。”
晋子瑾眸光一颤,欲后退。
虞珧直起身,脸上笑容依旧,“小瑾真好。”
晋子瑾垂下眼帘,他将手中的木盒递给虞珧,“还有一盒胭脂与一对耳铛也是给阿娘的。”
虞珧从他手里接过,坐到一边将红绸打开。一枚白瓷掐丝珐琅盒装着的胭脂,一对金兰耳铛。
与第一次晋子瑾赠予她东西不同,她很欣喜的到铜镜前戴上了耳铛。
打开胭脂盒嗅了嗅淡香气,指腹一点,抹在唇瓣上。
晋子瑾也觉她与上次不同了。
他希望她在这宫里,身体每况愈下,最后随他一样早早死去吗?
他还没有答案。
但她的愉快,让他同觉得愉快。
或许,她不用早早香消玉殒。他又没有拉人陪葬的喜好。
嗯。两个弟弟还是要带走免得祸害其他人。
虞珧起身走回晋子瑾身前,俯身给他看,“小瑾看,喜欢吗?”
晋子瑾望着她,抬手用指腹抹了抹她唇上的胭脂,抹得更淡了一些,更均匀,“你怎么都好看的。”
虞珧眸若星子,直起身,背着手转过身,“阿娘若还是崇阳公主,小瑾一定众心捧月一般被娇宠着。”
“阿娘,我这么大了。”
“那有什么关系。小瑾就算长大了,也是阿娘的孩子。”
晋子瑾失语。
她真的觉得,这差不多相仿的年纪可以是母子吗?
他看着虞珧耳珠上晃动的金兰。
她的姝丽,无论点缀什么都是锦上添花。
……
次日
虞珧坐在床边拿着小瑾摆弄,连华从外头进来,“虞氏,皇后娘娘在静和宫设宴,请诸后宫女眷都去聚一聚。”
虞珧看向她。
连华接着道:“让您也过去。”
虞珧曾经幽禁云英殿。但如今搬到重光殿,已不算是幽禁。
郦芜本如常,日复一日除去休憩都在静和殿内祷告。但今一早,东福来了静和殿。
“娘娘,殿下想让您在宫中摆个宴。”
郦芜回过头,疑惑而不可思议。
阿瑾,除了偶尔过来请安,从不再与她说旁的事。
她知是因她每次都会发疯,他才不来,也不与她说事。
“让您将重光殿的南赵公主也带上。”
郦芜沉默着。琢磨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了。
让她摆宴是因为想让她请那个南赵的和亲公主。
“那,需要我关照一下吗?”
这公主疯疯癫癫,若请来在众人之间只会成为笑料。
“必然还是需要娘娘关照一下的。”
“太子与她是何关系?近春告诉我,她确实是个疯子。”
东福思索一阵,“娘娘,奴才也不清楚。殿下只是在宫中见过她两回,无什么交流。”顿了顿又道:“不过,殿下时常关照她。”
还买一些女子用的东西。
噫。他这个无人关心的太监真的觉得很腻。
郦芜应下了。
心中仍然奇怪。竟然连东福、东禄都不知道。
皇后宴请后宫里女眷的事送了出去。宫里女子早入宫的疑惑怎么常年不管事不出面的皇后,忽然宴请众人。
晚些入宫的女子,甚至连皇后的样子都未见过。
晋文偃听身边粱翕禀这事,也感疑惑。
“她怎么忽然愿意见人了。还弄这么大动静。”
“许是宫里太闷了吧。这也是好事。”
晋文偃并不是很在意,听他禀后提了一句不再过问。
静和宫里忙忙碌碌着,郦芜询问过来的东禄,“阿瑾会过来吗?”
“回娘娘,女眷们的聚会,殿下不过来。只是差奴才过来看看准备的如何。”
郦芜以为,晋子瑾是想借宴见虞氏。但并不是,她更不理解了。
听他不来,心中失落又庆幸,还有些意料之中。
他不想见她的。
她想见他,但她一见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郦芜觉得,自己肯定也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这样控制不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很愧疚。
她不想一直这样。让他一人承受那么多。
她束手无策。
宴设在傍晚。宫中女人们简单的小聚,倒不需要多少奢靡的山珍海味。
即使有人不满宴请的简单,面对皇后也不敢多有微词。
后宫的女人十分多。
郦芜只是让流珠看着叫了二十几个聚一聚,一些新人,叫不上名的就不必叫了。否则,排场盛大不亚于皇帝宴百官。
人陆陆续续的到,渐渐也热闹起来。
在庭中围坐圆桌说笑。
纯妃刘悠带着章婮一同过来,见坐在桌边的郦芜,行了个礼,笑,“擅自多带了一个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地方坐,皇后姐姐不会生气吧?”
二人显然关系不错。刘悠还能临时带人来。
郦芜不见生气,笑答:“我这皇后宫里,多一个人还能无处坐吗,快来吧。”
刘悠轻掩住唇笑,向身后的章婮招了下手让她跟着自己。
她在郦芜身边坐下,章婮坐在她身侧。
郦芜身边另一侧还空着,一人欲坐,郦芜抬手,“诶,本宫身边有人呢。你是哪位?我倒是不记得了。”
“是贤妃。”女子应。见不能坐皇后身边,只好尴尬地换了个坐。
刘悠与郦芜道:“姐姐终于愿意见人了。这宫里的新人你都认不清了。”
“是啊。”郦芜轻叹,“我觉得我该变一变了。总不能那样一辈子。阿瑾跟我一块儿受苦。”
刘悠知道一些她与太子的事,听她这样提没有接话。
心中复杂亦不知如何接。
面前杯中的是酒,她喝了一口。
“姐姐与太子,是该好好说开了。”
郦芜也端起面前银杯里的酒,一口就喝了干净。
她知道,问题只是出在她的身上。她无法面对阿瑾。阿瑾一点错也没有。
章婮安静坐在一边。两人聊的事,她听不明白,注意便关注到旁处。
目光看到远处来的人,似乎是虞珧。
倏然站了起来,“诶?”
皇后这里都不拘谨,见她站起身,也有人回头去看。
“那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人走近了,也无认出来的。
连华跟在虞珧身后,行礼向众人道:“诸位娘娘,小主子是虞氏。”
章婮刚想去将虞珧拉到自己身边坐,郦芜闻声从话题里分神注意到虞珧,“是虞氏?来,到我身边来坐。”
方才的贤妃看着虞珧,左看右看认不出这里宫里哪位。
难不成是皇后娘娘的亲戚?
有人出声问:“皇后娘娘,这个虞氏是何时入宫的,怎么没有见过。”
“是和亲公主。你们没见过也正常。我也是第一次见呢。”郦芜看着虞珧走到身边。虞珧向她行了个礼,又向其余人都行礼,“各位娘娘万福。”
这是连华千叮万嘱的事。
郦芜看她容貌姝丽,拉着她坐下,打量她。她手中抓着个布娃娃。
“这是什么?”
布娃娃是三色碎布缝合,眼睛似是血珠滴落,瞧着几分诡异。
“是小瑾。”
郦芜蹙眉。是她儿子?
“太子吗?”
虞珧摇头。
在座的人有人想起了这么个和亲公主,出声道:“皇后娘娘,莫不是那位南赵的和亲公主。她是个疯的呀,娘娘如何把她也叫来了。”
郦芜虽然不太明白这布娃娃为何叫小瑾,但总觉得与太子有关。她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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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虞珧的手,向方才那人道:“饭桌上,都是姐妹,如何说这种话。”
刘悠在旁叹气。
郦芜就是脾气太好。真心将这些人当姐妹,才至如今这样。
今日这一桌,看样子没邀那人。
章婮在一边看着虞珧,虽不知皇后如何请了虞珧来,但她想着一会儿找她单独说说话。
都说南赵的和亲公主疯了,但章婮觉得只要耐心一点并无影响。虞珧很文静也不闹事性子温和。她还挺喜欢的。
这些都是佩安告诉她的。
方才的贤妃看着虞珧坐在了她方才不让坐的地方。
显然是皇后特意留的座位。
显然皇后是要护着这个疯子的。还是不要说自讨没趣的话。
郦芜的话落,还想要发表意见的都闭了嘴。
除去郦芜,刘悠也看着虞珧。
她从章婮口中听来的南赵和亲公主,今日初次见。
不似想象中那般疯疯癫癫,很文静,长得美。安静的美人,章婮会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她道:“都说疯啊疯的,我瞧着这不挺好的。皇后娘娘都叫来一块儿小聚了便都是姐妹。可别欺负妹妹没你们会说话。”
她看着虞珧,向皇后道:“皇后姐姐,问问她能喝酒吗?我那儿有今年新酿的青梅酒,比你这儿的酒味淡,果味浓。”
郦芜看着虞珧。
虞珧点头,“可以喝酒。”
郦芜觉她似颗珍珠,白白润润,美得泛光晕,让人喜欢。
她一会儿得好好问问,与阿瑾是怎么个事。
刘悠召来侍从,回玉成宫取青梅酒。
虞珧听刚才几人说她是疯子,而一桌人又多。坐着拘谨。
低头看手里的小瑾,将它捏紧了些。
皇后为何叫她来。
郦芜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坐在我身边还害怕吗?是方才她们说你不开心?别理她们。我不准她们说了。”
虞珧抬头看她。郦芜夹了一块炙肉,端起碗递到她面前,“闻闻香不香。你要是从我这儿饿肚子走,我想,某人可能会不开心。他本来和我关系就不好。”
虞珧放下娃娃,端起碗吃饭。
郦芜的目光看向她放在膝上的布娃娃。这个娃娃有点丑啊。
“皇后娘娘请了这么多人,听说连疯了的都请了。偏偏无我。是故意争对我呢。”一道女声锋利地割破宁静的气氛。
郦芜抬头看去,脸色僵硬,呼吸略有急促。
虞珧也看了过去。一女子悠然走过来,都是她不识之人。
身侧郦芜蓦然站了起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有何脸面要本宫请你。本宫没治你的罪,你就该窃喜了。”
“皇后娘娘就这么点肚量吗?如何能怪我呢。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无端治罪吧。”女子身后跟着一名婢女,两人并未因郦芜的话离去,而是走到了圆桌边。
“我怎么都比这些人地位高,也就纯妃与我一般。偏偏不叫我。皇后就如此争对我。如何能称得上皇后。”
“你够了。”刘悠沉声。
郦芜撞开了身后的凳子要上前去。虞珧见她脸色苍白,瞳孔颤动,抓住膝上的布娃娃站起身伸手拉住她,“皇后。”
“哈哈。”郦芜笑,“我称不上。你可急啊。你害我,你不也还是德妃吗?”
虞珧看她有些颤抖,神色担忧,握紧了她的手。郦芜却还想要上前去,“你害我,你害我不要紧啊。你害了阿瑾!”
她要挣脱虞珧,虞珧看她脸色苍白的厉害,身体快要站不稳,着急地搂住了她,“皇后娘娘。”
其余人见状况似是失控,各个都站起身,一脸担忧。
但德妃在场的没人能得罪。
“可不是我害得。是他自己去求陛下才落得这样下场。十几年了啊,皇后娘娘,你还记着呢。”
“哈哈哈哈,”郦芜笑得颤动,“十几年了……他十几年都不能走了!他原本健康的身体,他变得那么虚弱!都是你害得!”
虞珧抱紧了她,忧虑,“皇后娘娘。”
她将手里的小瑾递到她手上,“会好的。别难过。”
郦芜跪坐在了地上,看着手中的娃娃,控制不住掩面哭泣,“我现在连见他一面都不行。我只会伤害他。”
“那是你的问题。”尖利的声音薄凉戏谑,“你那么无用,陛下不爱你,才会不爱太子。”
“你够了!”刘悠阴沉着脸色看向诸相玟,“若非她仁慈,你哪有今日。只有你会那些阴险的手段吗?”
章婮在混乱的局面中不知所措,跑到郦芜身边蹲下查看,“皇后娘娘。”
“在我母后这里闹什么?”
一道寒意的声音插入众人之间。转头看去,东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晋子瑾出现在视野之中。
“是母后让一些人的日子太好过了吗?”
15. 015
众人齐齐往后退,留纯妃、德妃突出于众人之间。
跪坐地上捂着脸哭泣的郦芜身形一僵。
虞珧察觉,跪坐她身侧搂住她,目光朝晋子瑾看去。
晋子瑾视线扫过虞珧与郦芜。眼底愈发冰冷,看向德妃诸相玟。
诸相玟略微后退。
太子平日性子和善,与后妃关系也不错。但对诸相玟一直很冷淡。
诸相玟素来识相不与他打交道,她觉这太子或许不似表面随和。
听闻皇后与太子关系不好,她没想到他会来。
晋子瑾面上些微笑意,却一股子凉薄,“险些要以为你是皇后了。母后的小宴,是请德妃来主持的?如何搞成这幅模样。”
诸相玟心里发毛,但知道晋子瑾无法拿她如何。
“听闻皇后娘娘设宴,不请自来。哪成想,皇后娘娘如此不欢迎我。并非我愿如此啊。”
“是吗?既是不请自来,搞成如此场面,怎还能事不关己?”晋子瑾平静的神色与话音,听得诸相玟愈觉不妙。他转头看向郦芜,“母后不治罪吗?”
郦芜紧紧抱着虞珧,仿佛想要将自己缩起来。虞珧感受到她无法克制的颤抖,还有耳边压抑不稳的喃喃气声,“不要不要……”
她不知她怎么了,肩上还有她留下的温热湿意浸透了肩头的衣料。
轻声提醒她道:“皇后,殿下让您治罪呢。”
虞珧看向晋子瑾。
觉他与晋文偃相似极了。
郦芜仍没有反应,虞珧拍了拍她的后背,“皇后娘娘,您不说话,她要跑了。”
郦芜恍惚找回一些现实的理智。
诸相玟见情况不妙,已是转身想要走。东禄拦住她,“德妃娘娘,皇后宫里可不是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郦芜的声音适时响起,“德妃到静和宫闹事,搅扰本宫与诸位姐妹聚会。”她像是冷静了下来,“杖责三十,禁足三日。”
杖三十,多少带着私人恩怨。
诸相玟大叫起来,“你自己发疯,你要打我三十?就算你是皇后……”
“本宫是皇后,你以下犯上。”
郦芜打断她的话,倚靠在虞珧身上整个人仍似无力支撑起身子,唯独声音听来还掷地有声。她没有回头,怕看到晋子瑾。
晋子瑾听她发话,目光示意东禄干活。
东禄立刻叫人将诸相玟控制住,无视她的叫嚷。
“皇后,你便是这般做皇后的吗?假公济私。你问问她们,你凭什么!”
东禄烦躁地扬手扇了她一巴掌,“德妃冒犯皇后,奴才这是替皇后打的。”
诸相玟呆滞住,不可置信她竟会受此屈辱,要再吵嚷,东禄从饭桌上夹起一块米糕塞进她口中,“这算是皇后娘娘请德妃娘娘吃这顿饭了。带下去吧。”
看人远去,不耐地低斥一句,“吵死了。”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晋子瑾向虞珧、郦芜又看去一眼。虞珧灰黑清润的眸正静静看着他。
郦芜仍是趴在那儿,背对着他。
他收回视线。
东禄带笑看着众人,躬身行一礼,“德妃娘娘扰了诸位娘娘的兴致。若是诸位娘娘还有兴致在,可继续将这顿晚膳用完。奴才这就让人换一桌上来。”
他吩咐静和宫的宫人更换桌上的饭菜,又向郦芜走过去,俯下身,“殿下本是想让娘娘您放宽心,与人聚一聚能舒心一些,倒是不想反而闹出事来,惹您不快。”
郦芜抬起头,想要回头,最终却也不过转身看着东禄,视线的余光欲看晋子瑾,又惧怕地躲避过去。
“一些陈年旧事,终是无法过去。”
东禄也无话可说。看着她身边的虞珧,她神色如常未被此事惊扰。
目光越过他,正看着晋子瑾。
继续与郦芜道:“奴才让人送您回去?”
郦芜摇了摇头,“你与太子回去吧。”
东禄见此,颔首,站直身转身回头推着晋子瑾离开。
远离人群后,他与晋子瑾道:“皇后娘娘一直还是记着那件事。”
晋子瑾不语。
他只能继续说,“奴才瞧着虞氏倒是未被吓到。那德妃……殿下,杖三十怕是要将人打死。”
“打个二十板子差不多了。”
“是。”
若只是静和宫里那些无头苍蝇一般的宦官,怕不敢真实实地打德妃三十杖,但负责杖刑的是东宫里的宦官。
太子吩咐杖三十,按规矩不论是谁一视同仁。
三十下,基本最后就剩几口气。
改为二十杖,在床上躺个一个来月,让她长长记性今时已不同往日,也差不多了。
晋子瑾走后,郦芜撑着要站起,目光留恋地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流珠立刻上前扶她,“娘娘。”
章婮亦伸手要帮扶。
郦芜没有要任何人扶,“我自己可以。我还没到站起来都要人扶的地步。”
她身形晃了晃站直身,看到刘悠正看着她,朝她失意地笑了笑,“如你所见,我现在就是这样。”她将头枕在同她一块儿站起来的虞珧肩上,“我与她,想也差不多了。”
她看向众人,“诸位姐妹自行用膳吧,我今日怕是不能继续奉陪了。”
“皇后娘娘身体要紧。”众人都没有留她。
方才的事,各人都心绪复杂。
流珠扶着郦芜离开。郦芜回头抓住虞珧的手,看着她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虞珧被她拉着离去。章婮些许失落。
走入静和殿,里头很是昏暗。燃着烛火。
天还没黑,殿中的窗却已都让厚厚的帷幔遮住。
连华等候在外,感到有些忐忑。
郦芜拉着虞珧走入内殿在榻上坐下。流珠询问她,“娘娘,可要请御医来给您看看。”
“有何好看的。你下去吧,送些点心来给虞氏。”
她担心因方才的事虞珧没吃饱,但她不在那儿,留下虞珧并不能让她放心。
“是。”流珠退下。
郦芜低头叹息,看向虞珧,“被我吓到了吗?”
虞珧摇头。怀里抱着小瑾。
郦芜见她是无论何时都不放下这个娃娃。
“虞氏认得太子吗?”
“认得,我见过。”
“与太子相熟吗?”
虞珧摇头。
只是见过那么几面,她并不喜欢。
虽与她的小瑾相像,可并不是她的小瑾。
比起小瑾,太子更像晋文偃。
虞珧内心里害怕晋文偃,只是却不得不去靠近晋文偃。
郦芜看她平淡的反应,确实不像关系亲近的。
方才的事几乎消耗尽了她所有的精气,此时疲惫的已是无法再想其他。她站了起来,走去外殿,又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念念有词的祷告。
虞珧看她走了,疑惑地站起跟着她走到外殿。看到被烛火照亮的神龛。
神像在其中看起来面目不清。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小瑾的头。
一会儿阿娘带小瑾回重光殿。
今日郦芜消耗太大,没有精力留她多说些什么。虞珧在殿中吃了许多点心,吃饱后就离开了静和宫。
路上
连华对在静和宫的见闻颇多感触。
此时已是天黑。二人披星戴月走在宫道上。
“德妃是二皇子的生母,从前很是得宠。即使如今恩宠不再,依旧在宫里四处作威作福。奴婢以为她就是那刁钻刻薄的性子。皇后曾被幽禁过一年,差点被废除后位,有传言是德妃害的。不过,这些都是奴婢听说的。”
连华说得饶有兴致,看虞珧,她却似乎根本没在听。眼里只有她手中的破布娃娃。
“……虞氏你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皇后娘娘还是比我好一些的。”
连华一愣。她都听了。
“确实。”说着又道:“不过,太子的身体还是很折磨着皇后的样子。母子二人看着关系很冷淡。”
虞珧还在摆弄手里的娃娃,捏着它的小短手。
“太子殿下很像小瑾。”
连华看向她手里怪异丑陋的布娃娃,“不像。你这个东西丑死了。”
“不准说小瑾丑。他很漂亮。”虞珧转头蹙眉一脸冷肃看着连华。
连华噤声。
她如今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好好好,天下第一好看。”
听她认同的话,虞珧心下满意,收回视线。
“太子只是与小瑾长得像。小瑾才不与他一样。”她捧着布娃娃转了个圈,提到小瑾便内心欣喜,“小瑾天下第一好~”
连华默然。
这疯病还能好吗?
二人回到重光殿。连华发现静和宫的事未对虞珧产生任何影响。
她眼里就只有那个破娃娃。
她不禁想要联系一下李思源来给她看看。
不会疯病又严重了吧。
虞珧坐在妆镜前,手中握着一柄木梳,梳着布娃娃并不存在的头发。
梳了一会儿,回过身举起娃娃给连华看,“好看吗?”
“……好看。”
得到回应,便回身继续鼓弄。
连华收拾殿中准备着一会儿入睡。虞珧坐在妆镜前,握着娃娃摆弄它在妆台上行走。
“小瑾就快会走路了哦。小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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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哒。”
连华回头,看她独自坐在那儿玩着怪异的布娃娃自言自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诸相玟在静和宫的刑房内被打到一身是血的昏厥过去,送回锦翎宫。
晋兴怀听人禀报,疾步去看望。
见诸相玟趴在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不醒,一股愤怒的血液直涌上头顶。郁愤难平。
本晋子瑾在文守摆了他一道他就耿耿于怀,牢记在心。
他大步流星就到了太阳殿外,阶下求见晋文偃。
粱翕禀报于晋文偃,他被召见进殿。
只见高坐上晋文偃怀抱美人,手中执杯正与美人饮酒作乐。一侧的乐师吹拉弹唱,丝竹之声乱耳。
“父皇。”
晋兴怀出声,引起晋文偃的注意。
晋文偃看向他,神色淡淡,“何事啊?”
“静和宫中设宴,儿臣的母妃前往,却被杖责,此时正不省人事躺在殿中。”
晋兴怀隐忍着怒气,“太子皇兄未免太过分。”
晋文偃挑眉,不知此事和太子有何关系。看一眼粱翕,又与晋兴怀道:“何事闹得?这些后宫闲事也要来禀报朕。”
他话里显然的不耐。
晋兴怀微微蹙眉。
“母妃去参宴,皇后认为母妃搅局,便命人杖责三十。”
“杖三十?”晋文偃些微疑惑,接着道:“既然有理有据还有啥好说。”
晋兴怀不可思议,“父皇?”
“好了,下去吧。”晋文偃脸上露出不耐。晋兴怀不甘心,看晋文偃端着酒樽与怀里女子喝交杯,拧起眉告退。
东宫之中
东福站在晋子瑾身后,看他望着天上明晰的月。
“殿下。德妃那般被抬回去,可会让陛下心中不快?”
“他后宫那么多女人,就算死几个也不过让他皱皱眉。不杖毙德妃,是不想让他认为有人逾越他的权威。”晋子瑾说着,淡淡轻笑一声,“她那般德行,死是早晚的事。只是不能死在我手中。”
坐了片刻,他忽然道:“东福。替我按按腿。这些日子都觉得有些胀痛。”
东福立刻走到他身前蹲下,“殿下受凉了吗?”
晋子瑾摇头,“应当不是。受凉不是这种感觉。”
“殿下不是只有受凉的时候才有感觉吗?”
晋子瑾不语。
是啊。
若是着凉,只会钻心刺骨的疼痛。发烧、昏沉。
东福心里担忧,揉按着他的小腿直至膝上,“殿下,要叫御医来看看吗?让李思源来。这小子莫名很护着您呢。”
“不必了。”晋子瑾垂眸看着双腿。
他不喜欢让人看自己腿。除了东福,也不让旁人碰。
以往看过多少,都有何用。
他不想再听那些话。
虞珧站在殿前抱着布娃娃,看着天空的月,一脸的柔和。
“等小瑾好了,阿娘带小瑾放风筝。”
长梦里
虞珧坐在榻边看晋子瑾喝尽碗中的汤药,从手中的小布袋里拿一瓣金桔递过去。
晋子瑾看着她,“阿娘尝尝。”
虞珧执意递给他,晋子瑾倾身咬住,才看她又拿一瓣放入口中。
“唔~”
比桃肉的要酸一些。但清香更浓郁。
看她皱眉,晋子瑾问她,“是不喜欢吗?”
虞珧摇头,“这是小瑾喜欢的吗?”
“都喜欢。”晋子瑾答。
虞珧也道:“都喜欢。”
晋子瑾笑了起来,倒是没去纠结她是真喜欢还是顺着他,总归她说喜欢了。
“酸一些,但酸的恰好。清新的香气让人很喜欢。”虞珧补充道,又吃了一瓣。似乎是真的喜欢。
她从晋子瑾手中接过药碗。将蜜饯袋子放入他手里,离开将空碗送走。
回来后见晋子瑾看着她,“会喜欢到人多的地方说说话吗?”
虞珧思索了一下,点头。
总是一个人一个人,会觉得孤单。
“今日觉得如何?”晋子瑾又问。
今日。虞珧回想白日里的事。
似乎只有在皇后宫里时人多热闹些。
“很热闹。虽然出了一些事,但觉得还不错。今日在皇后娘娘那儿吃到了好吃的。”
晋子瑾淡笑,“喜欢的话可以多去。”
虞珧偏头,“小瑾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猜到了。”
她惊讶,走过去推晋子瑾,想与他到外头走走,“热闹是热闹,但只是属于她们的热闹。小瑾今日如何呢?过得可开心。”
“阿娘若是开心。我便会觉得开心。”
16. 016
虞珧闻言欣喜,“真的吗?那我今日很开心。”
晋子瑾轻笑,“这样的话,我也开心。”
虞珧推他走在长廊,微风拂面,两侧庭院内草木随风摇曳,她往庭院之外远处的天空看去,看到天空的飞鸟,“等小瑾好了,阿娘带你放风筝。”
晋子瑾不知自己能不能好,“阿娘想要放风筝吗?”
他想起那个在南赵皇宫里的梦。
她便如飞鸟,自在欢快。
他若是死了。
他想,她也会,如一朵娇丽的芙蓉在晋国的深宫之中衰败凋零。香肌玉骨零落成泥。
“我能放风筝吗?”虞珧迷茫地看着天空。
在晋国。
“我带阿娘放风筝。”
虞珧停在了长廊中,她望着茵茵的庭院,走向横栏边。
“小瑾,你看。”
庭院虽美,四处绿树竹林,假山楼台,回廊环绕,将人包围其中,难寻出口。
“景色优美,可却像将你我困在其间。小瑾见过堆满草料的兔笼吗。”
晋子瑾看着她,推着轮椅行至她身侧。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一手撑住木轮椅的扶手,缓缓颤巍巍站起,鼻尖蹭过她头顶的头发,扑在了她身上。
虞珧吓了一跳,被他搂住,两人一块儿摔回轮椅上。
她被晋子瑾抱着就趴在他锁骨之处。
“小瑾。”虞珧慌乱地抬起头。晋子瑾看着她,“可惜站不起来。不然还能陪阿娘放风筝。”
虞珧此时更担心他,“小瑾可有摔到哪里?”
他琥珀色的眸清润像一汪水,“没有。我想好起来。”
“会好的小瑾。”
“阿娘是说,我们像笼子里的兔子?”
虞珧疑惑着他要说什么。晋子瑾望着她,接着道:“那与阿娘关在一起,并没有那么不好。”
虞珧想要起身。
他道:“我摔疼了,阿娘。”
“哪里?”虞珧立刻焦急问。
“身上。”晋子瑾没放开她,“若是这个笼子里没有你的话,那这个笼子很没有意思。”
“我想陪阿娘放风筝。阿娘喜欢放风筝吗?”
虞珧看着他琥珀一般的眼眸十分漂亮,剔透如明镜映着她的脸,“喜欢。”
“阿娘不嫌弃的话,明日我陪阿娘放风筝。”
“明日吗?”
“今日没有风筝。”
“好。”
“阿娘亲我一下。”
“嗯?”虞珧疑惑看着他,“小瑾想要我亲一下吗?”
晋子瑾没有应。
虞珧撑着手臂在他身上坐起,凑到他额头亲了一下,“阿娘爱你哦。”
晋子瑾默然。
虞珧靠在他身上忽然也不想动了,“算了小瑾,我们就这样坐着吧。这里的风景挺好。虽然是个笼子,但好在不止一只兔子。我会很重吗?”
“不会。”
“压着小瑾,腿会疼吗?”
“不会。”
虞珧抓住他的手,又亲了一下他的指腹,“小瑾一定会好的。不要为此难过。阿娘怎么会因为这个嫌弃小瑾。”
……
次日,虞珧又被皇后叫到静和殿。
约莫是睡了一觉精神好了,郦芜听流珠禀报虞珧过来便从神龛前起身。
她将檀木珠串放在案台上,回身去迎虞珧。
昨日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她其实有许多疑惑。
许多想问,想要知道。
虞珧走入昏暗的大殿,怀中仍抱着布娃娃。见到郦芜,向她行礼。郦芜扶起她,“不必行这些虚礼,来。”
她拉着虞珧走入内殿在榻上坐下,又叫流珠上茶与点心。
虞珧抱着布娃娃,“皇后娘娘还有何事吗?”
“叫你来说说话。”郦芜微垂着眼帘,似有伤怀,“虞氏知道太子的事吗?”
虞珧不禁露出疑惑,“并不知。我只是远远见过太子几回,并不熟悉于他。娘娘如何问我?”
“你真不知?”郦芜望着她,感到不可信。
若不相熟,阿瑾如何做这些。
“我是他的母亲,有何不能与我说得?”
虞珧闻言垂头沉默,她捏着手里的娃娃。
犹犹豫豫,“皇后如何以为,我与太子会相熟?加之昨日,我与殿下只见过三回。我并不能回答娘娘您的问题。”
郦芜仍是不信,想着她与正常人不同,只能作罢。
她想问些晋子瑾的事,问到一个疯了的人头上。她也是有些可笑。
殿外。
流珠忽然拿着几个纸鸢进内殿,“娘娘,东福送来,想问问您喜欢哪个?”
郦芜抬头看去,一脸疑惑,“太子让拿来的么?他怎么……”
阿瑾像是与她亲近起来了,但却总是这些很突然的事。
对平常母子来说许是十分自然,但在他们的关系之间那样突兀。
“你拿近来,我看看。”
流珠走近,郦芜接过一两个在手中看着纹样,“阿瑾是想放风筝了?”
郦芜想到他的双腿,脸色一白,没再继续想下去。但却觉得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虞珧抱紧着手里的布娃娃,目光落在三五个形状不一,图样漂亮的风筝上。她看到一个青绿色燕子风筝,视线不再移开。
“东福公公说,殿下让您挑一个喜欢的,趁着今日的风可以在静和宫里玩一玩。您总在殿中闷着,亦郁积于心。”
郦芜拿着纸鸢挑看纹样的手一顿。
“是给我拿去放的?我这都……”
她进这皇宫坐上皇后之位许多年,端庄持重,早不适合这样的事。
若是身体能行,无糟乱之事扰心,孩子都不止一个。
她蓦然转头看向虞珧。见她目光盯着风筝。
问流珠道:“他是知道虞氏在我这儿?”
流珠哪里答得上来。
郦芜不禁失落,但很快也就释然,“我就知道,他哪里会是关心我呢。”她轻声自嘲,“我已经是不配了。”
拿着纸鸢,她问虞珧,“可有喜欢的?我看他是想让我陪你。”
“这么一想,昨日的晚宴也是吧。差遣我呢。”虽这般说,郦芜却没有丝毫生气,语气反是有些轻快。
虞珧茫然地看着她。
郦芜叹气,“你怎么真一点不知道呢?这小子在想什么?”
虞珧依她所言,挑了自己喜欢的那个青绿色燕子。她记得在南赵时,她殿中一直就放着这样一只纸鸢。
郦芜拉着她起身出大殿,在静和宫里放起纸鸢来。
虽然觉得年龄不合适,但这样的玩乐确实能使人心情畅快。
虞珧抱着布娃娃,将风筝线缠在了娃娃的小圆手上。郦芜在旁看着她,“这个小瑾到底是什么?是太子给你的吗?”
虞珧将布娃娃抱紧。
“这是我的。是我的孩子。”
郦芜听不懂了。但她没有去试图理解一个病人的精神世界。
因为那必然理解不了。
虞珧在静和宫,感到很是自在与愉快。对皇后的好感度增加了不少。
连华跟在虞珧与郦芜的身后看两人放风筝,愈发认定好好跟着虞珧把她伺候好,她的日子就能好过。
太子还能使唤皇后陪虞氏散心,以后还有什么愁的。
郦芜送虞珧离开静和宫时,给她提了一包点心。
虞珧因与郦芜亲近了不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郦芜嘱咐着连华,好好将虞珧送回重光殿,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些微感叹,“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流珠跟在郦芜身边,看她难得这样一身轻松的样子,脸上也挂着笑,“是啊,娘娘今日看着很放松呢。虞氏虽说不似正常人。但比起那些一肚子心眼的人,相处起来可让人喜欢放心多了。”
郦芜也是认同,“是啊。该常叫她来陪陪我。”
“阿瑾也会常让人过来,说些像是关心,实则使唤我的话吧。”她笑。又露出担忧,“阿瑾与她是怎么一回事。这毕竟是个南赵的公主。还是陛下的废妃。”
“娘娘,您这样担心,何不直接让人去问殿下呢?”
“我怕他嫌我多事。我有多久,没有关心他了。”
“娘娘,您一直都很在意太子殿下啊。”
郦芜看着虞珧的身影消失,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宫道上
连华看着虞珧拎在手中的点心,脸上挂着欣喜,“虞氏,咱们真是出息啦。”
“嗯?”虞珧偏头看她。
她倒是比她还开心似的。
“虽然陛下像是不喜欢您。但傍上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往后也不用愁啦。”
虞珧不语。搂紧怀里的小瑾。
将手中的点心塞到了她手里。
脸上是不高兴,“与太子有何关系。”
太子是太子,太子不是小瑾。她不喜欢旁人总是提她与太子之间的牵扯。明明毫无关系。
她不喜欢。
她只喜欢小瑾。
连华不知她为何突然不悦,继续道:“怎会与太子无关。您在重光殿那破地方都无人想起您,虽然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处处照顾您,但显然皇后娘娘是因太子授意才会召见您过去,且很照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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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都许多年不见人了。宫里新人甚至都不认得她。”
虞珧不语。
抗拒的神色并不想听她说这些,也听不进去。
她就只见过他那几面,而且不喜欢他。
连华见她如此不再多说,自顾自嘟哝。
“你也真是走了大运了。疯疯癫癫的真不知太子如何突然善心大发。”
这夜一梦里
虞珧在屋中未见晋子瑾。她走出屋,看到他在院中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青绿色的蝴蝶纸鸢。
春光正好,暖阳高照。
她小跑着下了台阶走到他身侧,晋子瑾抬起头来看她。
虞珧看着他手中那只漂亮栩栩如生的蝴蝶纸鸢。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梁祝化蝶的故事。
“小瑾。”
“答应陪阿娘放风筝。”晋子瑾脸上温和的笑容,将手里的纸鸢递给她。
虽是只蝴蝶,却与白日在静和宫中放飞的那只燕子纸鸢许多相似。
虞珧未接,她问:“小瑾是东宫太子吗?”
晋子瑾一怔,目光清透却又深邃地看着她,“阿娘以为呢?”
“你不是。你和他不同。太子是皇后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虞珧眼里坚定。晋子瑾看她想要自己的答案,垂下眼帘,“阿娘如何以为便是如何。我和他还有何不同吗?”
“阿娘喜欢你,但不喜欢他。小瑾是最好的小瑾。太子不好。他像晋国陛下。”
“像陛下?阿娘难道不喜欢陛下吗?”
虞珧一时没有回答,她不是太清楚这种情感算什么。
“小瑾,何谓喜欢他。我觉得,我只是应该喜欢他。”
晋子瑾抬起头看进她清润的灰黑色眼眸里,“那我呢?”
虞珧沉静肃穆的神色瞬间开朗,眉眼皆笑,“我喜欢小瑾自然是真的喜欢。”
“喜欢我哪里?”
“哪里都喜欢。”
晋子瑾默然。这个答案在他看来像是没有诚意的敷衍。但她确实说得真心。
不再想这事。
她说他像晋文偃。看来她不喜欢晋文偃。
晋子瑾再次将纸鸢递给虞珧,她接过。
“只能有限地陪阿娘一起放飞它。”
虞珧一脸笑容,并不在意不能肆意,“只要小瑾陪我一起。”
是不是能放好都不重要。
晋子瑾看着虞珧将青绿的蝴蝶放上天空,平静的梦境里起了风。蝴蝶在天空中迎风飘荡。
放飞的或许还有他向往的心。
他伸手抓住虞珧握着轴轮的手,虞珧眼带粲然笑意地低头看他。
“这样,也能算我陪阿娘一起放了。”
虞珧唇角也弯起笑,“好啊,小瑾想要如何都行。”
她看向天空,晋子瑾跟着看向天空。
蝴蝶随着丝线一同飘动。
……
“阿娘,我昨日可是能站起来抱到你了?”
虞珧闻言看向他,笑,“对,我就说小瑾一定会好的。小瑾可棒了。”
晋子瑾被她夸得脸热,犹豫了一会儿,“我可以再试试吗?”
恰虞珧放风筝的兴致也差不多了,她看着天上的风筝,并不想收回来。便走到花圃前,将轴轮放进了花草间。
看着天空的蝴蝶仍旧高飞着,满足。
回到晋子瑾身边,“我扶着你,可不能像昨日一般摔着了。”
晋子瑾点点头。
虞珧俯身抱他,晋子瑾双手撑着木轮椅的扶手缓缓起身。
虞珧使力抱他站起,晋子瑾也撑着手臂使双腿支撑站起。
他高过虞珧。起身后虞珧不好再抱着他站直,但又犹豫放开他会摔着。
晋子瑾趴在她肩头,“阿娘。”
“嗯?”
“我让阿娘费心费力了。”晋子瑾松开了撑着扶手的双手,抱住虞珧。两人又一同跌回轮椅上。
虞珧趴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口,想要起身,但如昨日一般,她的腰被晋子瑾搂着,“是我不够高。”
“刚好。”晋子瑾道,“我能感觉到腿的用处了。总归是比以往如两件死物一般要好得多。”他垂眸看怀里的虞珧,“有时倒还不如死物。想要它有感觉它没有,不想时,那样强烈。”
“小瑾已经在慢慢变好。那就一定会好。”
“阿娘说得会成真的。若是我好了,阿娘会有什么愿望吗?”
虞珧听着他胸腔中的心跳,思索起来。
片刻后,“小瑾什么愿望都能满足吗?”
“说来听听。”
“我想,小瑾能带我回南赵看看。”
17. 017
晋子瑾垂着眼帘,眸光微暗。
“回南赵……”他微弯唇角,“阿娘若是回去了,还会想回来吗?”
虞珧抬起头,视线撞入他晦暗的眸光里,她伸手抓住晋子瑾的手,“小瑾跟我一块留在南赵。”
晋子瑾没有应,移开了视线,“我先答应阿娘吧,若是能有机会,可以带你回去。”
虞珧欣喜地搂住他的脖颈,磨蹭起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就知道小瑾最好了。”
晋子瑾不语,他看向还在天空飘动的青绿蝴蝶。
“你心里就只有南赵吗?”
“嗯?阿娘心里还有小瑾啊。”虞珧看着他在明亮光线下透亮的眸,“小瑾不要总想那么多。”
她推了推晋子瑾,从他怀里起身。
“小瑾总是会好的。阿娘也说过,会一直和小瑾在一起。”
“嗯。”
晋子瑾应了一声。二人在庭院中漫步闲谈。
这日夜里。
锦翎宫内。一直昏迷着的诸相玟醒了。
想着此番所受之苦,恨得咬牙切齿。
晋兴怀听闻消息从床起身,整冠束带,疾步入锦翎宫大殿探望。
一进内殿里,“娘。”
诸相玟见他,愈发觉心酸与苦楚。
“怀儿啊。”
她声音虚弱着,“郦芜这女人,真是忽然硬气起来了。她儿子的事,与我有何干系。至今还记恨我。”
晋兴怀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不要乱动。
“怀儿啊,你一定要争气啊。太子一个残废,哪里当得住太子。自古还真没听闻过。陛下不顾旧情,不顾父子之情,才让那时还小的太子落下残疾,体寒身弱。郦芜这女人就只为这事记恨我。”
诸相玟始终不忿于心,念叨着。
“你要记得,不要惹陛下生气。”
“我知道,娘。”
殿中烛火燃着几只,光线昏昏晃动。照着诸相玟的脸泛黄而萎靡。
“娘也不要总惦记着这些事,于伤势的恢复不好。皇兄这太子必是做不长久,待我当上太子,就不必再忍今时之气。”
春深时的光阴明媚温暖。
南赵的信耽搁了一月有余才送至东宫。
晋子瑾拿在手中,东福看着一脸忧虑。
“放去妆台里吧。”
晋子瑾将信笺递到东福面前,东福疑惑,“殿下,您不看吗?”
“并非是给我的书信。拆看无礼。”
东福双手接过,目光看到信封上的大字:阿珧亲启
未见书信人的落款。
他恭敬应下,回身去将信笺放入妆台的抽屉中。思及晋子瑾曾将要送予南赵公主的香脂放在这里,还有在文守买下的女子饰品与胭脂此时也在这儿,再看信封上的亲昵称谓。
这是给南赵公主的信?
如何在殿下这儿,又存放入抽屉?
不再多想,合上抽屉。
他走回晋子瑾身边。晋子瑾吩咐他道:“推我到外头走走。”
“是,殿下。”
走在庭院的微风暖阳下,晋子瑾忽地让东福停了下来。东福应声停住,而后看他撑着扶手欲站起。
“殿下!”他瞠目大惊,伸出手疾步上前。
“别碰我。”晋子瑾止住他要来扶的动作。而后缓缓站起来,比第一次的颤颤巍巍稳当不少。
东福见他真的站起来了,更是瞠目结舌。
晋子瑾一手撑着扶手,勉强支撑着站立,只觉整个人的视野都更开阔明亮了。然不过短短几息,就往后摔去。
东福立刻捞住了他。
“殿下!”
晋子瑾被他捞住,顿时一阵轻快的笑声,出言调侃道:“东福还是不如女子怀里的软玉温香。”
东福听着他这般轻盈的笑,恍惚着都未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殿下您……”
方才看到晋子瑾站着的震惊还留在他的脑海。
“可以站起来了。”晋子瑾接话,“会好的。她说得对。”
东福将他轻放在轮椅上坐着,这才想起他刚刚说了什么,“殿下,您是嫌弃奴才这个阉人没有女人抱得您舒服享受吗?”
晋子瑾笑而不语。
东福感到挫败,“殿下您抱过女人?”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梦里也算吧。”
“……”您这是缺女人都开始做春梦了。不行,得告诉皇后娘娘,殿下确实早就到年纪,需要女人滋润了。
得了空,东福去到静和宫。
静和宫内,郦芜正与虞珧在花园中捕蝶,一片欢声笑语。
“诶呀,娘娘,您不行啊。虞氏都捉到两只了。您一只还没有。”流珠的声音清晰地飘散在空中。
“把我的给娘娘,娘娘就有两只了。”虞珧将连华手中的琉璃罐换到郦芜的手中。
郦芜挫败不服的神色忽而明亮,看着在琉璃罐中煽动翅膀的蝴蝶,“你看,流珠。珧儿多会说话,多会讨我开心。你尽说我的风凉话。”
连华看着自己手中装着蝴蝶的罐子忽然换成了空罐,郦芜脸上的挫败转移到了她脸上。
近春脚步急促,前来禀报,“娘娘,东福公公来见您。”
郦芜目光看过去,“嗯。让他到殿中等我。”
近春应声离去。
郦芜看着手里的琉璃罐,打开盖子看着蝴蝶飞向天空。
“娘娘,您怎么又放飞了啊。虞氏也是花了功夫逮到的。”流珠不解。连华更是不满。
郦芜将空罐递给流珠,拉住虞珧的手,“若将它们据为己有,几日后也不过两具尸首,在琉璃罐里腐败。观赏过它们的美好,让它们离去,才能延续。”
虞珧没有说话,她看着飞走的蝴蝶,认同郦芜的话。
郦芜回头看虞珧,脸带笑容,“走吧,回殿中去。看有何事。”
虞珧点头。
回到静和殿内殿里,窗棂撒入明亮的光线。
郦芜与虞珧坐在榻上,东福向郦芜行礼。
“皇后娘娘。”
“太子是有何事吗?”
“殿下无事,是奴才有事禀报娘娘。”
“说吧。”
虞珧坐在一边,手里玩着布娃娃,并未在意他们说着什么。
东福禀道:“皇后娘娘,殿下方才能站起来了。”
“什么?”郦芜以为幻听,凝神看着东福。
“殿下能站起来了。奴才亲眼所见。虽然只有很短的功夫。”
郦芜倏然站起身,“你说得,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殿下想是能好的。”
郦芜一时间显得无措,她在榻边坐下,仍觉心情不能平复。
东福又禀道:“娘娘,殿下宫中可是需要女子?殿下年纪不小了。”
“他的意思呢?”郦芜看一眼身边的虞珧。
她至今不知阿瑾心中所想为何。
“殿下也是想了吧。他还道奴才不如女子软和。奴才只是来问问皇后娘娘您的意思。”
郦芜犹豫。
“都随他吧。他的这些事,我是无法插手。”她看向身边低着头不闻事的虞珧,“你也不知太子与她的事吗?”
东福不禁也看向虞珧,“娘娘,殿下与南赵通了书信,回信是给虞氏的。旁得,奴才便不知了。”
……
皇宫中的回廊内,晋兴怀与晋先祈闲庭信步,看着院中的春景,“三弟,这好天气,不出宫玩玩吗?”
晋先祈看他,“皇兄有何好去处?”
“城中画舫游船听曲,不谓好去处。”
晋先祈点头。晋兴怀又道:“叫上太子皇兄。”
晋先祈不禁微微皱眉,“二皇兄,太子皇兄怕是不愿出宫吧。他那腿又不方便。”
“不方便就不能出宫了吗?你我都去,他作为长兄总是不能与我二人同道,有碍兄弟感情啊。”
晋先祈不语。
似是说:你有能耐把人叫出去,那你就叫呗。有什么锅反正我不背。
晋兴怀本是想让他去叫晋子瑾,但看他不上当,知道此事无果,只能自己去叫晋子瑾。
东宫里
晋兴怀看着坐在木轮椅上的晋子瑾。光与叶斑驳的影落在他身上。
“皇兄次次都不与我们一道吗?就是腿不行,也不能是理由吧。次次如此,让人很失望。”
晋子瑾看着他,不知他可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吗?”
“过两日也行,看太子皇兄想要哪日。”
“那便后日吧。”
晋兴怀笑,“这才像是我们的好皇兄嘛。”
虞珧自静和宫回重光殿的路上,遇到晋文偃。
他身侧还跟着个美人。
晋文偃笑吟吟望着虞珧,“从静和宫来?皇后倒是喜欢你的很,听说,人都开朗了。”
虞珧抿唇,垂眸,“陛下。”
美人在晋文偃身侧歪头看着虞珧,“陛下,她就是那个疯了的南赵公主吗?”
她抽回挽着晋文偃的手,走到虞珧面前,看到她手中的布娃娃,抢了过来,“这是什么?”
虞珧焦急地去她手中抢,“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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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美人躲到晋文偃身后,询问晋文偃,“陛下,这个丑东西是什么?她这么宝贝,是陛下赏赐的吗?”
晋文偃笑,“算是吧,朕赏给她的孩子。”
“这是孩子?”她闻言笑了起来,“这不是个破布娃娃吗?”她扬了扬手,看虞珧又扑过来抢,“把小瑾还给我。你不要伤到他!”
美人拿着布娃娃,围着晋文偃躲避着虞珧,“陛下,我想要这个。您将它赏给我吧。”
“这是我的。小瑾是我的!”虞珧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子被抓疼,蹙眉,挣扎。
见虞珧要抢到她手中的娃娃,她一下将布娃娃丢了出去。
虞珧当即松开她,跑去捡布娃娃。抱在怀中爱怜、疼惜之色。
“陛下,您留着这个疯子在宫中还有何用吗?以晋国的强大,根本就无需忌惮他人。倒不如将她杀了,留着些粮食还能喂几只鸡。”
晋文偃目光渐凉薄,偏头看她,“留着这不挺有趣的?怎么,碍着你了?朕的粮食难道养不起个闲人么?”
女子迎上他的目光,一时畏惧,闭了嘴。
虞珧蹲在一边怀里抱着娃娃,转头看向晋文偃。眼眶微红,盈着一些泪光。
连华在旁,低着头并不敢言。
晋文偃看一眼虞珧,闲适离去。
两人走了,连华才上敢前拉起虞珧,“快回重光殿吧。”
虞珧不语,默默起身抱紧怀里的布娃娃。
她回头看了一眼晋文偃的身影,被连华拉住,“快走吧,别看了。”
这夜
虞珧收到了虞珩的信。
她坐在妆镜前握着从抽屉中拿出的信笺。看着信封上“阿珧亲启”四字,指尖微微发抖。
她已经忘记哥哥的笔迹是不是这样。但却觉得能从其上闻到哥哥殿中熏香的味道。
她克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拆开信笺。
墨迹在纸上是那样亲切。
她觉得泪水湿了脸颊。
心中情绪翻涌,可脑海又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早晚要忘光。
“阿珧,南赵一切都好。我好,父王、母后也好。阿珧在晋国一切如何。希望阿珧健健康康,平安快乐。哥哥会想办法接你回来的。你宫里种的那棵石榴树已经能结果了,云琅一直照顾着,去年秋都便宜她了……”
她这样见到哥哥,哥哥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她真的忘了很多东西。脑子也很迷糊。
晋子瑾坐在一旁,看她脸上滑落泪痕,泪珠剔透从下颌一颗颗滴落。伸手用指腹拭去她颊上的水色,泪水却打湿了他的手指。
“这么想家吗?”
虞珧看向他,神色慌张,“小瑾,我这样若是见到哥哥,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记不清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很多事情也想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没有。你好好的呢。不要乱想。”
虞珧仍是止不住泪水,显得失魂落魄,“我如果真的疯了怎么办。”
“不会的。”
“真的吗?”虞珧一眼泪光看着晋子瑾。
“真的。”晋子瑾抬袖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不是应该高兴吗,如何这么伤心。”
虞珧不语。
她想念南赵,她真的好想回南赵。她想见哥哥,想见母后,想见父王,还有云琅。
当初不让云琅跟来晋国,果然是对的。
否则,云琅一定会跟她一块儿疯掉。
她还是失魂落魄地坐着掉眼泪。晋子瑾从她手中拿过信笺以免沾湿。
“这些日子会觉得开心一些吗?”
虞珧抬起眼眸看他,点点头。泪珠子从眼眶剔透地洒落几颗。
晋子瑾用掌心又轻擦过她的脸颊,擦去泪痕。
她哭得眼泪没有那么多了。
“皇后娘娘挺好的,和她在一起会开心。”
晋子瑾闻言放松了神色,淡淡的笑,“嗯。那就好。”
“小瑾。”
“嗯?”
虞珧抱住他,“还是小瑾对我好。”
“是吗?”
“嗯。最喜欢小瑾了。”
“你难道不是最喜欢虞珩吗?”
虞珧沉默。
晋子瑾也沉默着。
“那不一样。我在晋国最喜欢小瑾。”
晋子瑾依旧无言。
他趴在她肩上,闻到她身上的淡香,那股与他相融的味道,感受到她怀中沉甸甸的温软。
想起东福问他的话“殿下身边可是需要个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