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中乱》 第184章 为了我 牌位前，他磕了三个头。 大厅里寂静无比。 卫怀胥方才转过身来看她。 身侧的少女回望着他的神情，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许步薇沉默了许久，片刻，她才道：“你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 “早晚都一样，此事总归要告知你，不如趁着见你亲人时，一齐说清楚。” 卫怀胥眉目放松道：“步薇，方才所言，我是认真的。” 屋内点着一盏烛灯，年轻人比她高出一个头去风微微吹进，便显得明暗交替，恍惚迷离。 少女一时被他说的话给塞住，对于她来说，女子一生之中重要的时刻不多，成亲便算其中一件。而她并未想到，卫怀胥会那么早跟她提起这件事。 许步薇斟酌了会儿，没有回答这个直白的问题。 “我以前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成亲一事，并非片刻就能决定，卫怀胥，我……” 她欲言又止。 “你有顾虑，可以跟我说。” 卫怀胥略微思索道：“若是因为不信我，你大可放心，我并非是只爱皮囊之人，也不会遮掩我的心思，既说过此生不会再求娶第二人，那就不会多考虑其他女子一眼。若是因为你身边还有什么事情尚未处理，也不妨交给我，我帮你。” 话语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温和。 许步薇心中一动。 这样的话，她以前也听过很多次。 仔细想想，自从来了荆南，很多事情卫怀胥都帮过她，对方的心意她自然也清楚，然而归根结底而言，却并不是因为这些。 “我要先回一趟长安。” 少则大半个月，多则或许半年，若是时间更长，她很难保证还会和现在一样，也很难确保自己能够很快回来找他，很难确定两个人的情感永久不变。 “成亲一事，承诺太重，我怕到时会有变故发生。” 卫怀胥听到这儿，却是笑了。 他不知道许步薇想的是什么。 “那你就是不信我？” 青年的眉目清俊冷漠，却偏偏嘴角是有些微微的扬起，教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垂眸看着她，凑近了些很认真道：“许小五，你怕我出尔反尔？”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双方眼中的倒影。 不知为何，他这个语气，一下让许步薇回到了当初在荆南，卫怀胥认出她的身份，却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时候。 许步薇道：“我信你。” 不然一开始，她就不可能想救他，不可能带他来许家。 “但我怕会出尔反尔的那个是我。” 他忽而顿住，显然没有明白她说的意思。 卫怀胥顺着她的话，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少女却抬头，移开落在他的手心处的目光。 “卫怀胥我要走了。” 许步薇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过几日我要回长安，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我恐怕暂时不能如你所愿。” 她可以同意成亲，但不是现在。 听到这儿，卫怀胥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他道：“你想回长安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陪你一路同行，也可以守在这里等你回来，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情，我不会束缚你，许步薇，就算成亲之后，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为我舍弃什么。” “你还是你，什么也不用变，但我可以以另一个身份在你身边。” 许步薇怔愣，展目望他。 “不必整日待在宅院，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卫怀胥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低一些，应声道：“不用。” “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青年笑道：“是。” 许步薇不再说话，顾虑在一瞬间彻底消失，天底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既然卫怀胥说了，她下意识就信了他的话。 卫怀胥见她好似没了担忧，又复问：“那你现在能答应么？” 许步薇摩挲着手指。 清俊的脸就在眼前，一字一句像是眸中蛊惑。 青年道：“和我成亲。” “为了我。” 第185章 定亲 为了他。 许步薇望向卫怀胥，风轻轻的吹过。她的心脏肺腑，忽而觉得有些地方被填满了起来，良久，才一点点回过神。 卫怀胥难以否认她说得话，她考虑的这些，长久来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但事实上，这些都不足以能够成为对方的阻碍。 许步薇再次仰头看向牌位，神情坦然。 “我兄长之前总是说，人在遭受很多困难后，之后再发生的很多事情的时候，总是都很容易满足。” 在她想不通的时候，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甚至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 经历了所有事情，没有什么比两个人还能在一起，还能活着更重要。 她头上玉白的珠钗跟着动作晃动不停，微风轻轻抚过二人的身侧。许步薇沿着他的衣襟，慢慢触碰向上。 “有一句话，你说的对。” 她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早晚都一样。” 新年将至，新人新事，正好黄道吉日。 许步薇终于道：“卫怀胥，我们成亲吧。” …… 这几日，陆陆续续整理好了军中事务和城内百姓的安置，为了体恤军中将士，魏常遇班师回朝的时间暂时搁置了下来。一切待之后休整好后，再做打算。 许步薇与卫怀胥的亲事也慢慢开始广为人知。 “许小五，你要成亲了？” “还跟提督大人！” 军里传得沸沸扬扬。 几个月的时间来到荆南军中，说实话，大家早就已经跟她熟络了不少，就算有些人从未跟许步薇说过话，却也都曾听说过她的名讳，或者见过她长什么模样。 本来许步薇身份被发现时，就已经有人暗地里怀疑她与卫怀胥的身份，没想到现在，一切竟然都有迹可循。 难怪提督大人当初会准允女子来到军中，原是这样…… 凌瑜看着，问道：“这是真的？” 许步薇坦然道：“成亲而已，没有什么，早晚都一样。” 虽然没有明面承认，但这句话，也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这件事是真的。 她与卫怀胥确实有成亲的打算，只是时候还未定下。 凌瑜点点头，未再多加询问。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很少人见过她女装的模样，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凌瑜和几个经常跟她一起的人，大多数人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也让人有些叹惋。 更有甚者，慢慢传起了二人之间的情爱路程。 许步薇简直懒得在意军里的流言蜚语，一阵询问以后，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眼看年节将至，她得安置好许家的事务，好放心去长安。 时间说仓促也不算仓促，二人身边都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亲事准备起来，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所有后续事情一概卫怀胥处理，嫁衣已经让人开始准备，待请了喜娘，合过八字，选了良辰吉日之后，便有人上门送聘礼来了。 但许步薇没有想到，来人的是闻双与。 荆南一别，许久未见，她清楚卫怀胥与他的关系甚好。 一担又一担的聘礼送上门，闻双与倒是也不客气，带着人沸沸扬扬的走进许府。 成亲几日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许步薇这段时间也没有去找他，整日待在许家。现下，府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看喜事的百姓。 热热闹闹的，颇有年节前的感觉。 “这你就放心好了，”府内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怀胥有的是银子，你这边嫁妆什么的，通通只用他来出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许步薇抿了口茶，奇道：“他很有钱吗？” 印象中，卫怀胥好似也不是很富裕之人。 “那自然，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这些年又整日待在军中，哪能没有点积蓄。” 许家以前都是许卫在掌管，之后出事了，田地宅院很多没有交代，如今，她连府上还能拿出多少钱都不清楚。 想想什么事情都是卫怀胥打点，平白无故多了位俊俏郎君，还捞了一大笔钱，如此看来，确实她还赚了。 许步薇笑了笑，没说话。 她目光落在聘礼前的一道金红色的书封上。 “这是什么？” 闻双与愣了愣，才留意她手中的物什。 “这个……” “婚书啊。” “既是成亲，没有婚书怎么行，怀胥近日忙的抽不开身，我就跟着一并送来了。” 婚书？ 许步薇迟疑了会儿，她以前未曾参加过婚宴，也不懂成亲是何流程，所以很多事情，便全部交由卫怀胥来做。 少女心中好奇。 册子很沉，最中间金色的暗纹显得庄重无比，显而易见是被人用心印刻出来的。 展开后，婚书上字迹娟秀清晰，温绵有力，是卫怀胥亲手所书。 她缓缓垂下目光—— 喜今日嘉礼初成， 良缘永结。 卜他年白首永偕，共盟鸳蝶。 愿相敬如宾，红白绵年，姻缘长系花好月圆。 若有负鸳鸯之誓，且待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 此书为证。 唯愿二人，岁岁年年两心同。 第186章 筹备 事务堆砌，距离年节还有五日，喜娘将二人的八字带去合过了一番后，婚事日子也算是定了下来。 婚事一切由卫怀胥那边筹备，许步薇完全不清楚的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只知道距离上次闻双与上门来送聘礼时，已经过去了五日。 她待在书房里，整理先前兄长看过的书籍。 自从燕州城沦陷后，府中没有什么下人丫鬟，上下早被许卫遣散得干干净净，半年来，只有许步薇一人回来了。 府外不知何时一阵喧嚣。 许步薇收拾好东西出去时，喜娘已经紧赶慢赶的接了命令来到许家，脸色也看着高兴欢喜。 婚事来的急，精打细算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很多东西其实来不及准备，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切处理得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姑娘瞧瞧，可还喜欢这种款儿？” 喜娘拿了几本图册过来，这里都是今年最新的婚服样式儿，前不久才花人做好，都是旁人没有穿过的。 “原本喜服是要量身定做的，只是这半个月的时间，恐怕是做不成了。今日大人命我来取姑娘的尺寸，好照着原衣上修改一番。” 许步薇站在原地，随意翻开了几页，任由嬷嬷量她的尺寸。 量好之后，嬷嬷看了旁边两个丫：“这二位丫头是大人命我给姑娘送来的，二姑娘这般在府内也没个人照看着，成亲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姑娘且留下，之后老奴再派些人来，撑撑面子。” 许步薇没有说话。 两个小丫头模样不算大，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许步薇也不清楚卫怀胥是去哪里派人送来。想来是担心她自己待在这儿，无人照看。 现在想想，早些成亲也是好的，不必独自守着这个宅子，至少能有个说话的人。 可惜她亲眷已不在人世，否则，她定然不是孤身一人。 “奴婢二人见过夫人。” 许步薇低头看着她们的脸，却只侧头道：“还未成婚，唤我姑娘就好。” 大概未曾想过面前的女子会如此好相处，丫鬟面面相觑，只应声道：“是。” 喜娘完成任务高高兴兴离开，留下她们两个在府中照顾许步薇，但事实上，这半年来许步薇在军中自己已经待习惯了，很少会有需要旁人来服侍的时候。 日子过的很快，定亲宴就在十二月二十八。 庚贴都已经发了下去，除了魏常遇还有闻双与他们，都是些熟悉的军中人。其实人也不算多了都是看着快到年节了，图一个吉利。 寒冬腊月，正是梅花开的时节。 许宅里种有一棵红梅，每至隆冬，总归花开。 花开花落，缘来缘散。 便如同世间世事，都是命中注定好的。 “夫人在做什么呢？”柳春望着远处少女的背影。 另一个丫头摇摇头。 许步薇的个头女子当中生的的不算矮，略微高挑而轻瘦，风卷起衣裙一角，她穿的很素，几乎与白净的雪相融，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也能得见飘逸灵动。 就见那道丽影弯腰搬起椅子垫在脚下，想抬手去剪那树上的红梅。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有主子这样做。 丫鬟们正想制止，不知何时，身后忽而多了身影。 第187章 傍身之处 红梅花落，有些散落在地，有些吹至远处。 少女抬起手，日头有淡淡的暖光落在她身上，珠鬓边上也跟着流光溢彩。 许步薇转过头。 就见底下，有人静静的站着。 青年的身形异常好看。 柳春与琴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院里，她望着底下的人，许步薇没有动。 成亲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 虽说她有些诧异卫怀胥会这个时候偷偷来找她，但又觉得，这些规矩也束缚不到他们，索性也无所谓。 “你怎么来了，走路也没有声音。”她失笑。 那么大的院子，他说进来就进来了，定然是凭借自己功夫直接进来的。 许步薇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从椅子上下来。 卫怀胥拉着她。 “昨日命人安排好了事情，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你。” 二人并肩而行。 少女只露出笑，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说道，“这棵树，是我与兄长二人亲手所植。” “你看，红梅。” 卫怀胥替她接过手上的花。 一簇一簇，开得正艳，跟着寒冬比起来，绚丽了不少。 这棵树是以前许步薇跟许卫亲手种下的，日子还很长，很多事情没有了解的，之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来日方长。 青年在她左侧，他垂眸注视，忽而顿道：“步薇。” 许步薇转过头来：“嗯？” “我买了处外宅。” 少女听到这儿，震惊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这里是燕州城，可不是荆南，卫怀胥……”许步薇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疑惑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银子多到没地方使。” 他往后并不会在此处长住，就算要留在这儿，也可以待在许府。 卫怀胥却摇头，还是说道：“这不一样，这里是大唐，我总归要先有个去处，才能娶你。” “宅院地契我填在了你名下，往后你想住就住，想走就走，不止许府才是你傍身的地方，这也是。” 许步薇一愣，片刻才明白了。 在这世间，许步薇亲人已逝，除了许步薇自己，他也必须要给她立身之本。纵然之后二人起了争执，她也不会过的狼狈。 “你在为我打算？” 卫怀胥没有否认：“自然是为你打算。” 说到这儿，许步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起先前闻双与说他很是富裕，她还不信。 眼下看来，是她自己顾虑太多。 许步薇忽而想起那前段时间卫怀胥让人送过来的嫁妆，估计也是他为自己斟酌过的。 凭心而论，卫怀胥这人本来就生得好看，身份与家世与宦官世家也并非不能比。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处处思虑周全，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并不在意。 她才抬头笑道：“旁人都说，世间女子嫁人之后，总是会吃亏的，但我怎么觉得，吃亏的不是我。” “看来我应该早些答应与你成亲。” 卫怀胥轻笑：“现在也不晚。” 他们回到廊亭内。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红梅，插入瓷白的玉瓶中。 他坐了下来。 许步薇在一侧斟茶：“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见一面吧？” 第188章 多谢你 “我有东西要给你。” 卫怀胥没来由的说出这句话。 “什么？” 少女不明所以。 见他从怀里掏出物什，摊开手心。 冬日下，粼粼的日光照在上面。 等她看清楚了这人拿的是什么，少女才有些意外的怔了怔。 竟然是当初在东陵时候买的珠钗。 许步薇依稀记得，他曾经让自己挑过哪个好看。但都过去了多久，再翻起旧事，也没想到他还会一直放在身上。 “给我的？” 她似信非信的拿起，因着先前曾见过，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再加上以前她在燕州城待习惯了，这样的物什倒是觉得这些都差不多。 许步薇又想起来她以前在军营，为了掩人耳目，连打扮都不打扮，生怕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份。 后来，直到那次，她被兰溪拆穿。 那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觉得有些惶恐，害怕被人识破她的身份。也是那次之后，许步薇对卫怀胥失去了些戒备。 她拿着簪子，忆起往事，忽而缓缓道：“以前在军中，他们都将我看成男子，我以为我装的很好，却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拆穿我？” 她又问了一遍。 卫怀胥记得，她以前也问过的。 年轻人顿了顿，却见许步薇拿着珠钗，敏锐道：“所以你是在东陵的时候，就对我不一样了？” 卫怀胥一愣。 他没说话。 许步薇却揪住细节不放道：“为何你之后从未提过？” 其实她一直对这件事极为好奇，但碍于面子，觉得不说也可以。 卫怀胥抬手，抿了口茶：“我并未遮掩，是你自己没有发觉。” 许步薇那个时候一心想着复仇，所有的人和事都推至心外，在她眼中，根本容不下任何人，又怎么会察觉到他的心意。 再者，许步薇的身份他不好说出口，一来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二来，卫怀胥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清楚。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就算许步薇察觉了他的心思，她也只是觉得，卫怀胥或许是有断袖之癖，并未放在心上。 说来说去，也不能怪他。 许步薇道： “可是你忘记了，这些首饰，我以前都用不上。” “放了那么久，若是我之后身份一直不被拆穿，那你岂不是白白浪费，没有机会给我了。” 卫怀胥轻笑。 “不会。” “我买这个，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一个姑娘。” 无关她要掩饰的身份，也无关她对外人表露出来的模样，卫怀胥所能看到的，他所知道的，就是她只是一个姑娘而已。 “送姑娘珠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简单的一句话，却好像封闭已久的内心忽然被人窥见一些不可探查的心事，许步薇觉得心头一软。 许步薇沉默了会儿，她低头，片刻又抬起来，才开口道：“卫怀胥，多谢你。” 年轻人微微低头望少女 她这半年以来，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多谢他，能出现在她身边。 从此之后，寒来暑往，不必孑然一身。 卫怀胥，多谢你。 * 冬日依旧，十二月二十八，宜娶宜嫁。 许府上下贴满了喜字，张灯结彩。 屋中，许步薇端坐在梳妆镜前。两个丫头在身侧帮忙，喜娘派了人给她梳妆更衣。 按理来说，成亲当日，是要亲人亲自陪在身旁。但如今他们都不在，无须母亲替她梳头，无须兄长背她出门，无须在出门前吃上亲人做的汤团。 所有一切繁琐的事情，到了她这里，也就变得简单了。 柳春替她插好最后一根发簪。 “夫人，好了。” 许步薇抬头看着镜中自己。 暗红的婚服灼人眼眸，她身上穿着的是广袖金纹褶长裙，黑色腰封，一眼过去厚重华丽。 少女的眉眼已经完全长开，褪去当初的稚嫩与青涩，英气便稍稍显现了出来。乌黑的秀发被全部挽起，戴上步摇，比起以前看着让人多了一份娴静。 此时此刻，她依旧觉得如梦似幻，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她以前从未想过。 府内，安静无声。 府外，已隐隐能听到锣鼓喧天。 接亲的小厮已经候在门口：“夫人——吉时到了！” 第189章 成亲之日 “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街坊邻居的孩童四处激动。 拥挤的人群中，得见阳光下，年轻人身着喜服，乌色长靴，单手勒马从街道正中出现，金色冠冕将所有的头发高高竖起，胸前绑着一道丝绸大红花。 灼红的衣冠将整个人衬的五官越发逼人，卫怀胥轻喝一声，身后两排侍卫长队，驾马迎面款款而来，比起往日，莫名让人感觉多了股人夫的温润感。 喜娘赶在队伍到来前已经候了许久。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请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风卜。” 一路上，撒有许多喜糖。 唱词伴着锣鼓声混合在一起，整个许府大门外，并排着许许多多的百姓，就叫喝声之下，忽而见有的唤道：“来了来了——” “新娘也来了！” 一阵喧嚣中，忽而在这刻默契的静了一瞬。 众人循着声音过去看去，似乎在大门的几十米外，远远的，能看到一个清瘦身影。 那是许步薇。 “新娘头上没有盖头！”忽而见一个小孩呼道。 今日没有下雪，天微微有些晴，却也带着冷风。风吹在众人身上，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被团扇掩面的许步薇，看不清人脸。 马背上，年轻人侧目望去。 但见少女双手执扇，踏出许府门槛，没有盖头，一身暗红色的婚服夺人眼目。她头上的珠钗与裙摆落满了日光，照的光彩夺目，立在人群中，芳若琉璃。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鸳鸯和。” 喜娘长喝：“新人到，落轿——” “吁——” 两侧让出一条大道来，卫怀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所有人目光追随在许步薇身上。 离得近的，已经能看到她的容颜。 白皙无比的脸上，少女朱唇，一鬓青丝，举手投足优雅大方，许步薇没有露出过多的情绪，日头照射而来，额头上点有金色的花钿，只觉得隆重动人。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许小五吗？”周岩忍不住震惊道。 从以前入了军营开始，他就一直以为她是男子，后来就算拆穿了许步薇的身份，可是他也没见过几次许步薇女装的模样。 现在来看，只觉得当初认识的人，跟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翩翩少年郎，变成了女娇娘。 凌瑜隐在众人当中，没有说话。 半年以来，燕州城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什么喜事了，自从北秦兵来到燕州，打打杀杀，血亲尽丧。 现下外头能听见纷纷扬扬的议论声，热闹无比，倒是让人只觉不真实。 而同样让人觉得不真实的，还有许步薇。 她整个人的思绪都是漂浮着的，于许步薇而言，成亲不过就是走一趟仪式，可她身边无父无母，并不懂其中礼仪。前两日喜娘才抓紧叮嘱她一些细微的事情，让她顺着规矩，切莫出错就好。 说到底，总是会有些紧张。 少女不自觉抓紧手中的团扇。 “夫人……该上轿了。” 柳春正唤她，扶着少女的手臂。 许步薇恍若初醒。 她刚欲动，却见红光掠影，另一人伸手过来。 青年的手指骨节分明，隔着团扇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瞧见脚下暗红的婚服。 世间万物忽而变得寂静。 许步薇才意识到他原来走到了面前。 丫鬟稍往后退去。 转瞬，许步薇的手心被卫怀胥拉住。 “我引着你。”他说。 第190章 结发 “我引着你。” 许步薇脑中回想着他这句话。 曾几时何，某个夜色浓浓的夜里，有人也这样对她说过。现在再次听到，只觉得时光飞逝，过得无比之快。 青年微微低头。 就隔着一纸团扇，隐约能瞧见少女的丽影，卫怀胥忽而勾唇，低声道：“牵稳了。” 宽大的手心覆住她。 少女握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自禁的觉得紧张。 她觉得，这比她单枪匹马上阵杀敌还要忐忑。 三步…… 两步， 一步。 卫怀胥伸手送她进入轿内。 此时此刻，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瞧着这一对新人，倒是养眼至极。 锣鼓声接着响起。 她坐在里面，略微透过车帘，得见年轻人转过身，高瘦的背影带着一抹俊熙，两步跨步上马。 “上轿——”喜娘喝道。 紧接着，轿身开始悠悠的晃动。 马车沿着街道，一路顺风而行，鞭炮齐鸣，浩浩荡荡，烟气沸腾，人群也跟着涌现而去。 许步薇抿唇，轻笑了笑。 …… 从许府到卫怀胥提前买的外宅处，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参加喜宴的人很多，往日跟卫怀胥熟悉的，不熟悉，都趁着这个机会来凑个热闹，待许步薇到时，已经有许多看戏的人都在候着了。 她踏入主院。 到处都贴着喜字，红印高堂。 两人并肩而行，大厅两侧全是人。 “跨火盆，驱厄迎新！” “新娘子，快跨吧——” 柳春扶着她一只手臂。 盆中的炭火烧得正红，许步薇顿了顿，稍显犹豫，抬腿越过火盆。 众人起哄声起，卫怀胥看着她。 喜娘神色高兴。 跨过火盆，之后两人便会红红火火一生，万事顺遂。 “接下来，便是新人结发。” 说毕，身侧有人从两边上前，卫怀胥与许步薇相对而立，两人手中握着红色长绳。 头发今日梳妆时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愿为连理枝，白首不分离。 二人相对而立，互相参拜三下。 待一切礼仪都全部行过一遍之后，少女抬头，微微露出两双眼睛，终于跟他对视上。 “礼成。” 许步薇被规规矩矩的送回婚房里。 众人闹到这儿，也不敢再上前了。 两边的帘帐已经被喜娘盖住，晚宴还未开始，卫怀胥还要出去接待客人，不能在屋中久待。 卫怀胥看着里面的人影，今日许步薇一句话也没说。 在这途中，他好几次开口，许步薇也只安安静静的，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情绪。 卫怀胥没有先出去。 屋中，红烛摇曳。 今日的卫怀胥与往日格外的不同。 不止是因为，许步薇从来没有见过他穿这样明艳的衣裳，而是很少有机会，近距离的看着他。 他离得很近，白玉朦胧的五官就在面前，犹如仙人神骨，望尘莫及。 卫怀胥半蹲下来注视着她，什么都没说，就是俯身上前又凑近了些。 隔着团扇，有时候，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 按照成亲规矩，这个时辰，他还不能看许步薇的脸。再加上待会他还要去大堂迎客，无法在这里照顾她。 卫怀胥小声嘱托道：“夜里冷，多穿些，我让人在外头守着你，饿了就唤吃的，困了也可以先歇息，不必在乎这些成亲的规矩。” 许步薇听到这儿，点了点头。 卫怀胥见她应了，也忍不住勾唇浅笑，他又起身坐在少女身侧，双手用来抱住了面前人，这个时候还未到春日，他浑身却都很暖。 少女被这个动作愣住。 “我先出去，你待在这儿。” 大约待了几分钟，他才跨步起身离开。 第191章 新婚夜1 卫怀胥走了出去。 屋中重归平静。 柳春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就见床榻上安分坐着的人已经放下了团扇。 发冠很重，冬日又穿的很多，今日成亲为了能够体面些，她装了整整一日，卫怀胥再多待一刻钟，随便能压的许步薇喘不过气来。 少女长呼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变得松懈，像是浑身上下没了骨头。 柳春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夫人若是觉得累，就先把发冠给摘了吧。” 许步薇不太懂成亲这些规矩。 “可以摘吗？” 她话一出口，丫鬟就愣了愣。 以前春柳总觉得自家主子与旁人相比，上过战场杀过人，性子沉稳不已。但每次面对这些成亲之事的问题时，方才觉得她年纪不过也只是一个尚未成婚的姑娘而已。 “原本是不可以的，但大人嘱托过，一切以夫人为准，夫人若是嫌累，便可以摘下歇息。” 许步薇点头，休息了会儿，却没再说这件事。 她站起身，看着桌前大大小小被礼盒装好的物什。 这些都是上门喝喜酒的人送来贺礼，原本卫怀胥跟她是没有几个亲朋好友的，但军营里人多的很，谁都想来凑凑热闹，现下便是放了一堆的东西。 待明日过后，应当才会有人清点放好。 许步薇自顾自的打开礼盒。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全部映入眼帘。 柳春已经开始解释道：“这是魏将军送的珠钗首饰，整整一箱呢。” 许步薇有些惊讶，其实她一直以为自己跟魏常遇并非有如此熟稔的。可每次看到他。她却总是会想起，若是兄长还在，想必，也会送这样的花里胡哨的东西给她。 她把珠宝首饰放至另一处，很快，视线就停留在了其他地方。 “这又是什么？”许步薇道。 柳春侧目又看自家夫人道：“这个啊，闻大人送的。” 闻双与跟卫怀胥的关系不错，这个许步薇刚去荆南就知道。 她下意识就拿起礼盒。 上头落有机关扣，底下全是看不懂金色字文，瞧着很是金贵。 “啪”的一声，不知道是她不小心按了何处，里头的东西全部一股脑散开而来。册子随着大大小小的图纸散落在地，待许步薇看清楚是什么时，脸色登时一变。 图上的小人姿势暧昧至极，几乎是图文并茂，只用瞄一眼，便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看了一眼柳春，屋中哑静两秒。 丫鬟急道：“我……我，奴婢也不清楚……” 许步薇头大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却心跳如鼓。 “撤走。” 两个字，令面前的丫头低着头，识相的匆忙把册子全部收拾拿走。 屋中又剩下她一个人，被这样一折腾，她心思全没了，重新坐回到床榻上。 一等就是几刻钟的时间，直到府中的人声逐渐息去，夜深人静，才听见喜娘进来报信。 “都先出去吧。” 许步薇率先听到了有人来的动静。 两边的帘子被人拉开，她举起团扇遮住脸，抬眼顺着缝隙看了一眼。 屋外守着的人全部退了出来。 密闭的婚房中，能感受到只有两个人。 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只见一双镶金黑靴显露在她面前，许步薇心跳漏了半拍。温暖的手附在她手上，慢慢的，眼前露出了半双无比熟悉瞳孔。 这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庞。 许步薇抬眸，明亮的婚房里，年轻人清晰的轮廓，一点点全部显现在她眼前。婚服的胸前用金丝绣上了金鹤，周围灯盏映射于他身上，浮光掠影，璀璨动人。 他的眼神很温和，跟被春雨洗涤干净的琥珀一般，原本许步薇稍稍紧张的心情，不知为何，也自然而然变得安心了。 卫怀胥留意到她变化的目光，忽而觉得好笑，只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率先打破了沉静。 一如既往的语气，微微缓和了这个暧昧的氛围。 许步薇依旧盯着他，直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才忽而反应到。 “你没喝酒？”她目光疑惑。 卫怀胥勾了勾唇，坐在她身侧：“没有。” 按理来说，新郎官在外头，都是要被灌酒的。虽然不至于会醉得不省人事，可面前人一点酒气也没有，未免太过奇怪。 不过想必也是因为他的身份，旁人不敢轻易灌他。 正想着，卫怀胥又起身，抬手拿起桌上的酒。 金色的杯盏被他拿了起来，放到桌前，杯中酒一泄而下，盛满。 “新婚之夜，第一杯酒，得跟夫人喝。” 第192章 新婚夜2 他圈手至她面前。 年轻人姣好的容颜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看得少女愣了愣神。 二人并肩环臂，此为交杯酒。 许步薇顺着他的动作，视线还停留在他脸上，慢慢的，稀里糊涂的就喝了下去。 酒落入喉咙中，有些回甘的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方才看到闻双与送来的东西，她就觉得浑身奇怪。 对着许步薇这个奇怪的眼神，卫怀胥亦是有些不解。 “你今日……怎么总这样看我？” 自打接亲时候起，她全程未曾多说一句话。如今还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知道的以为谁向她逼婚，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卫怀胥目光落在她脸上，挑眉道：“好看吗？” 朱红的唇与冷冽的眉峰配在一起，青年人微微敛眉，手附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掌心，他的目光下移到她的唇边。 许步薇只觉得心脏跳的不太平缓，呼吸慢慢变得滚烫，又加上屋中炭火充足，全身发热。 哪怕以前两人近距离的接触过，但也断然没有贴的那么近的时候。 许步薇抿唇。 说实话，她没有夸过卫怀胥什么话，包括他这张脸，以前总听到有人说这副皮囊生的好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卫怀胥悠悠然，继续俯身道：“不说话我就亲你了。” 他试探的贴近，鼻尖相触，许步薇心中一跳，脑袋刹那间空白了会儿。 但没等卫怀胥反应，刹那间，反而少女率先凑了上去，如同蜻蜓点水般吻在他唇边。 卫怀胥一怔。 两人都喝了一点酒，周围晕染着股酒气，清清淡淡的，莫名闻着让人很舒心。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方才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许步薇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卫怀胥反应过来拽住她的手腕，眸含笑意：“躲什么？” “偷亲我？” 她装傻充愣：“谁偷亲了。” 烛灯下，少女的脸清晰可见，双眸明亮温润，红唇珠翠，引人瞩目。 卫怀胥注视着她，喉咙滚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堪堪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静了瞬。 卫怀胥开口：“今日成亲，你高兴吗？” 许步薇顿了顿，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这个。 她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 卫怀胥又重复问道：“你与我成亲，高兴吗？” 纵然他清楚许步薇的心意，但是成亲于他们而言，又是另外一件事，她愿不愿意对于卫怀胥来说，至关重要。 许步薇微顿，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为什么不高兴，嫁都嫁了，难道你怕我后悔不成？” “我又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年轻人神色略微变化。 但她想了想，又谨慎添道：“不过我这个人吃不得亏，若是你有朝一日喜欢上旁人，我可说不定会休了你。” 休了他？卫怀胥蹙眉。 许步薇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无比平淡的小事，反倒是卫怀胥听了之后，心中有些微微不舒服。 刚成亲就提休书的，估计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就许步薇会这样说出口。 少女道：“就像若是有一日我忍不住红杏出墙，你也可以休了……” 她还想继续说，忽然间浓睫近在咫尺，有什么东西立刻堵住了她的唇。 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 像是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霎时间，卫怀胥吻了上来，他的呼吸灼热，一点一点如同蚂蚁啃咬，毫无章法，亲吻得也要比方才更深。 少女半推着往后靠，二人调转了位置，泛白的指节落在她的脑袋后的轻轻扶住，冷静中带着些难以自持，在即将要喘不过气时，他才辗转放缓。 眸中水雾浮动，年轻人的唇色变得更艳，仿佛像吸了血，许步薇被吻的大脑一片空白，想推开却推不动。 卫怀胥低声问：“刚刚……说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声音有些哑道：“我是说万一……” 万一有人变心了，当然要事先说清楚。 滚烫的血液自身体内全部沸腾，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没说话更深的吻了下去。 少女的意识越来越恍惚，整个人都是懵的，卫怀胥带着她的手慢慢的解开衣领前的扣子，腰带慢慢抽开，很快，他的衣襟微微散乱，露出里衣和一整片干净的皮肤。 “……不会有万一。”他低声道。 “我不会喜欢旁人。” 情意渐浓，成亲拜堂的时候她没有紧张，真正到了这一刻，许步薇反而觉得忐忑。 年轻人温柔辗转亲吻着她的唇。 二人十指相扣，温热的气息纠缠至一侧。不知是不是那杯酒力上头，往日冷清的眼尾竟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令人沉溺其中。 …… 红帐落下，良宵苦短。 月光落在屋檐下，烛光久明不暗，长夜漫漫。 来日方长…… 第193章 大结局 翌日清晨。 天微微亮，卫府中的下人已经开始打扫庭院。这几日卫怀胥醒得早，有事情还要去军中处理，不得耽搁。 许步薇醒时，已经快过辰时，屋内已经没有看到卫怀胥的身影。只有丫鬟听见动静，走进屋内服侍她。 许步薇起身换了身衣裳。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她吃着早膳却还未见到卫怀胥，她才忍不住问道。 “卫怀胥呢？” 洒水扫地的丫鬟行了个礼：“大人今日有要事出去了，让夫人不必多等。” 许步薇下意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成亲之后，因为府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二人都不必受到家中长辈的束缚，日子比先前清闲了不少，只是卫怀胥还稍有忙碌，需要每日往军中跑一趟。 日子不断发生变化。 年节将至，外头到处挂满了红贴，灯笼高挂，以往被占领死气沉沉的燕州城，也终于恢复了些许热闹的气息。 一朝变回了女子模样，加之又跟卫怀胥成了亲，许步薇不好再同其他人继续多加往来，不过偶尔有时，周岩几人得空还是会像往常一般聚在一块吃饭喝酒。 闲来无事时，许步薇也会受邀应约，跟他们一同说说话。 起初柳春看自己夫人跟着一群男子出门，还觉得奇怪，毕竟在她以前，从未见过成了亲的姑娘还和其他男子往外跑，但是后来发现，这点卫怀胥好似从未管束过她。 除了有那么一次。 她同行跟着自家夫人出门，彼时已经快到年节，饭宴上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一顿下来畅饮了不少酒。待雅间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卫怀胥来接人时，该醉的都醉得差不多，就连许步薇难以幸免。 柳春诧异的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显然是后悔没有劝住自家夫人，心中惶恐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那时候，少女安安静静的坐着，什么也不做，也不争不吵。比起清醒的时候，反而是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乖觉。 卫怀胥来时全程没有说话。 认识了她那么久，卫怀胥只见过她一次喝醉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但话说回来，他很少见过这样的女子，醉酒却不胡言乱语，甚至只要她不说话，不动身，旁人是看不出来她喝醉的模样的。 他半蹲下来。 少女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她轻轻的侧过脸。卫怀胥摆正她的脸，面上神情不显，直视着看她道：“许小五，好好看看我是谁。” 叫了一声没有应答，想必许步薇是真不太清醒了，此时丫鬟立马闭口噤声，自觉的出去备马车。 最后，少女趁着酒劲直接昏睡了过去，还是卫怀胥将人亲自带了回去。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许步薇已经不太清楚昨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后来听闻柳春说，夜里自己醉酒之后，是卫怀胥将她带了回来。 刚开始她还未曾放在心上，跟往常一样想要偶尔出门，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卫怀胥居然开始派人跟在她身后。 许步薇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成亲之前说好了，成亲之后不会因为身份而束缚自己，怎么还未过多久，卫怀胥居然就当着她的面变卦，那往后再过两年，岂不是都要足不出户才行。 为此，许步薇还特意去询问了他。 可得到的回答还是：“不准。” 若是出去，必须要带上随行侍卫和婢女。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看在当初二人约定过的话语之后，卫怀胥还是随着她想的去，没有明令禁止许步薇想做什么。 但他多了条规矩。 可以出去同人吃饭，但是不可以独自只跟一名男子吃饭，不允许在很多男子面前喝醉，只有他在的时候可以，只有跟他的时候可以。 在这之后，少女也鲜少再出门了，倒也不是因为怕卫怀胥而回绝他们的饭局，而是柳春跟自家夫人说，那日她喝醉酒后，卫怀胥守了半宿未曾歇息，脸色瞧着也不太好，这大概……就是旁人眼里说的吃味了？ 许步薇才算彻底明白，难怪当初第二日他没有去军中处理军务。 原来是因为这个。 …… 不过此事还是未曾掀起什么风波，二人生活起居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年节结束后，有些搁置下来的事情，也都慢慢开始在做准备。 距离许步薇动身离开燕州城，前往长安还有两三日。此次一去，山高路远，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多月，不知具体何时才能回来。 原本以为卫怀胥会担心她，但是后来渐渐的许步薇发现，竟是自己想多了。 卫怀胥看起来根本没有多虑过什么。 甚至日常里，也从未提及过此事，反倒是最初许步薇从不在意这件事，在久而久之的观察后，竟然开始有些忍不住上心起来。 有时候，二人睡前，许步薇也会有意无意的隐晦的提起此事，就只是想看看卫怀胥的反应。 比如一次曾询问他在军中处理事务，可有经常同魏常遇说过话，问他这个人如何。 说到这些时，卫怀胥都会倏然抬头，看向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便顺着他的话解释道：“过几日我要一同去长安，想想倒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之后跟魏将军同行，早些了解他这个人也是好的。” 他微顿：“不是说至多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许步薇道：“但若是不小心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恐怕便不能确保一个多月能赶往两趟。” 卫怀胥觉得有理：“听闻边关不比长安城，若不能赶回来，你去了之后想游玩一段时间再返回燕州，也不必着急。” 少女抿唇，她自然不会着急，此行去长安，一来有人随行相护，二来能得见长安风光，怎么看应该着急的也不是她。 “但是怎么了？”卫怀胥觉得不对劲。 许步薇静了会儿。 “没什么，就是在想还会不会像先前那样发生变数。” 他顿了顿，却见眼也不眨，好笑道：“此行有魏将军相伴，倒也不必太过担忧，更何况你会功夫，行恶之人未必能欺负你。” “……” 之后，许步薇便沉默了，她决定不再继续跟此人谈论这件事。 直到第二日，所有事情都已准备妥当，却还是没有看到卫怀胥的身影。 “马车就要走了……” 少女迟疑了会儿，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春却看穿她的想法：“夫人是在等卫大人啊？” 话一出口，少女立马就回过神来。 “我没说等他。” 许步薇依旧有些犹豫。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奇怪，明明先前上过那么多次战场，从来不会生出有如此强烈不舍的感觉。而如今，不过就是要去一趟长安，竟然如此矫情。 她转过身，索性不再多想。 只是刚跨出一步。 天地之间，雪霜尽落。 身后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身披着玉白色大氅，缓缓走来。 雪落在二人肩膀，堆成一簇小小的白，恰如冬尽逢春，来往复返。只见恍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许步薇才反应过来。 她转身看着来人，眼中诧异难掩。 万般命运在此刻交织，转瞬之间，仿佛回到了来时，彼时临川江外，她只是为了逃命女扮男装匆匆与卫怀胥相遇的小厮。 而此刻，对上她的脸，卫怀胥露出几分柔和的眸光。 他开口道：“这位姑娘，可否载我一程？” ——正文完 第194章 番外1 冬日渐去，春日来临。 长安的路一去不复返，许卫之事被彻底平反，整个大唐的百姓都知道了燕州城的事迹。 再回长安之时，许步薇是矛盾的，那个曾经从来不愿踏进一步的地方，而今，她居然会主动前往。 大约是命运弄人。 当亲眼看到长安的街，长安的城，长安的人。华丽辉煌的宫墙，世家公子小姐，龚荣华贵的珠钗冠冕。 如梦般璀璨动人的人间宫阙。 许步薇忽然想起来，她是喜欢热闹的，以前在燕州城，兄长知道她喜欢人间烟火，喜欢热闹街市。如果她顺着许卫的愿，早一点来到这里，或许就不用经历那些生死离别的事情，也是一个值得活着的好去处。 但她并不后悔。 这一路上，命运多舛，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而她的兄长，功而不骄，匡济众人，他的所作所为，会一直有人记得。 宫墙下，许步薇抬头仰望天上云彩。 长安城中，冬日红梅已经落尽，待过半个月，绿植盎然，又会是一年新春色。 她缓缓转回视线。 过去的已经过去。 那些故去的人，依旧用另一种方式活着，他们无声却有力的事迹，在众人耳中口口相传，竟也这样，让人难以忘怀。 …… 又是一年春。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再过不久，就快到惊蛰了。 这是许步薇来到长安的第十二日。 她与卫怀胥成亲也已有将近两个月。 以前听话本上说，两人成亲之后，很多夫妻之间相处起来总会有发生矛盾的地方。或者因为生活太久，会觉得寡淡，从而渐渐貌合神离，分道扬镳。 但神奇的是，在这相处的日子里，两个人几乎从来没有因为一件事真正吵过一次。 除了偶尔两人有不同的习性，但也都无伤大雅。 比如，睡前大多时候，卫怀胥最喜洗漱完后，穿着寝衣坐靠在床榻边翻阅一些书籍。 而许步薇不爱看书，这一点，两人的习性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每每卫怀胥看书安静下来时，许步薇的话也就跟着变得不多，时常信誓旦旦的答应青年会在旁边陪着他，却在一转眼就睡了过去。 对此，卫怀胥也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但想一想，看着不动声色睡着了的人，他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不必担心军中的事务，不用再一个人守着宅院，累了可以有人说话，困了也可以有人陪他入眠。 灯光摇摇晃晃的照在少女的脸上，自从成亲了以后，他们都不必再过谨慎自守的日子，许步薇竟然看着脸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卫怀胥放下手中的书，倏将熟睡的人抱到床榻上。 他静静看着面前人的脸。 从眉骨，再到唇角。 冷风从外头灌进来，他穿的单薄，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比起这些冷，他心中更多存有的是暖意。 时光慢慢流逝，窗台外夜雨飘零。 今年的第一次春雨，也跟着毫无征兆的落下了下来。 偶尔雨日无法出门，二人闲来无事也会一同下棋。 但奇怪的是，虽说在战场上，许步薇懂得排兵布阵，但对于下棋这种需要静下心来的事情，她的棋技竟然一窍不通。 加之偶尔卫怀胥的纵容，她出棋的方法简直不堪入目，尤其到了临败之际，喜爱悔棋。 后来相处越来越久，卫怀胥才渐渐明白，在琴棋书画上，许步薇确实是一点都不沾，不通音韵，不懂女工。反倒是自己，不知何时起，亲自跟人学了如何替女子描眉化妆。 这一点许步薇也觉得极为意外。 毕竟自她懂事起，从来没见有男子居然会主动学这些东西，纵然是为了她，纵然是一时兴起，她也相当惊喜。 不过，许步薇还是觉得缘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明明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偏偏因为许多事情，从初识到成亲，不过也才将近一年的时间。 偶尔怀念起以前的时光，卫怀胥也会跟她说起以前的事情。 每当说起一些尤为细枝末节的话时，许步薇记不太清，就会觉得困惑。 比如提到她那时承认自己心悦卫怀胥时，许多事无巨细的话，她完全已经记不太清。 “明明没有，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卫怀胥就会把书放下，背往身后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有。” 二人因此而争论不休。 直到最后有一方真的败下阵来，此事才算掀过。 至于是否有说过这些话，其实对于许步薇来说，时间过去太久，早已经不必纠结。 而对于另一边卫怀胥来说。 没关系。 他记得就可以了。 …… 安排好长安的事情之后，许步薇与卫怀胥并不打算在此处久待，二人计划离开此处，四处游玩，之后再打算回去荆南。 此行他们主要走水路为主，光是在船上的就至少需半个多月，许步薇自幼未曾离开过燕州城，唯一一次还是那回匆匆逃命，流落到临川时，所以对于外面的景色，她实在少见的很。 船上有休息的阁屋，打开窗就能看到江水悠悠，波光凌凌。每当清晨的日光照射进来，暖洋洋的，还当真有一番，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的韵味。 随行的船夫跟她说，待到夏日来临，水光潋滟，船上的风景会更好看。 也是此时此刻，许步薇才感觉到真正的自由，她不必再为其他事情而束缚住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许步薇忍不住有些感叹。 世间万千，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卫怀胥察觉她神情变化的模样，担忧道：“不高兴了？” 少女摇头。 “就是觉得有些舍不得。” 年轻人脸色微顿，他缓缓牵住身侧人的手心，江水缓缓而流，安静平缓。 “长安富贵繁华，你若是想留在这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卫怀胥说。 “不是因为这个，”许步薇转过身来看他，面色凝重，“我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 燕州城已经收回了，朝廷会派兵继续镇守，他的兄长也得到了应有的结局，整个许家，除了她，没有人跟她一起。以前靠着仇恨，她拼死也要留在荆南，拼死也要上战场。 现在…… 与其说是舍不得，不如说是迷茫。 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她全然不清楚。 “无妨。” 许步薇一愣。 卫怀胥依旧笑道：“实在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我还没看过大唐有何景色。” “往后，不如夫人带我到处走走，看山看水。” 他低头，轻吻到她唇边。 许步薇心中忽而觉得有暖流流淌而过。 卫怀胥认真道：“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别忘了，你还有我。” 夜色融融，二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许步薇回握住他的手。年轻人眉眼柔和平静，微凉的手心被捂得温热。 她不会忘记的。 永远，都会记得。 第195章 番外2 徐有桓总觉得，他此生此世，实在过得了无生趣。 年幼丧母，父汗娶了另一位夫人，后来自赤郝出生，便跟他一样，被困在无法窥见天日的王帐中，永远处于竞争的关系，存活在世，半生为父汗所用。 说来惭愧，在北秦，他从未有过真正的家人。 但有时候，他深夜难寐，竟然也会忽然想起，那些唯一曾经对他付过真心的人。 燕州城，是他一生无法抹去的三个字。 第一眼见到许步薇时，是他假意救了许卫，豆蔻年纪的少女跟着大唐的援兵来找人。彼时许步薇着了身素色青罗裙，模样小巧玲珑，脸上还带着稚嫩。但一开口，小小年纪，便让人觉得几分不同。 后来他才发觉这就是个奇怪的姑娘，因为在北秦，徐有桓几乎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子能每日跟在军队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面前的少女半蹲而下，平视徐有桓，目光炯炯：“燕州城境外近日不太平，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你既救了我兄长，那我们必会好生收留你。” “看你模样，你也是中原人吧？”许步薇问。 徐有桓才抬头认真看清楚说话人的脸。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步薇会问这句话，或许是试探，又或许他们真的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不是中原人，但编造一个身份很容易。 “是。” 他答了句。 少女朝着他点头，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身上的伤让徐有桓坚持不了多久，不久之后，他们便把自己带到了许府里休养生息。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事情的进展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中，他在燕州城埋下了自己这颗种子。 来到燕州城第二个月，徐有桓尽心尽力的扮演着外来人的身份，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对方发现察觉他的身份。 有时候，他需要留意身边的事情，尽量把能传递的有用消息，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可是后来，他发现，依靠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太局限了。 所以在观察了许久之后，他选择从最弱小而又时常能接触得到的人下手。 对于徐有桓来说，许步薇那时方才十四岁左右，与他相差三岁。在年纪上，她只不过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凭借着她是许卫妹妹的身份，想要得到消息，想必是易如反掌。 但他没有想到，许步薇这个人，看似单纯至极，心思却极为敏锐。她与徐有桓这一生见过的女子都不相同，她会使剑法，年纪轻轻便懂的排兵布阵，看过兵书，进过军营，甚至武力同他不相上下。 可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心思敏锐，能看出旁人的想法，却又从未察觉怀疑过他的身份。 徐有桓觉得有些意外。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能拼尽全力设计入了军营，一步一步的深陷其中，留在燕州，一留就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足以让他忘记他想要做的事情，徐有桓麻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人。 但三年过的实在太快，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父汗传来消息，已经做好攻打燕州城的万全准备之时，他终于从这场梦境中醒来。好在一切，他都没有忘记，他依旧记得自己的血脉下，流的是哪个地方的血。 他是北秦的人。 他面无表情看着城墙下的万千百姓。 山河破碎，那与他有何干系，他不是大唐之人，这里不是他的国家，城中不是他的子民。 然而就在燕州城危在旦夕之时，许卫来找了他。 “有桓，请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无论花多少代价，我都希望你能帮我把步薇带走。” 徐有桓想起几日前许步薇从半路上逃回来，沉默了半晌，回看面前年轻将军的脸：“如今军中出了奸细，将军不如多派些人，也好护小五周全。” “我知道，但你知她脾性，我只信你。” 听到这里，他便觉得困惑了。 是不是他真的装的太好了？为什么都愿意来相信他呢？分明他才是那个坏人，为什么都要把他当成好人来看？ 可想了想，他又觉得本该如此。 是啊，一个曾经愿意舍命救他的人，还留在燕州城待了三年，他又怎么会怀疑自己。 他开始有一点点的愧疚。 但也仅仅只有一些而已，毕竟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徐有桓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看着这场战争发生，然后不断的死去很多人，最终将整个城池占为己有。 这条路，他必须走。 至于他们…… 徐有桓什么也没说，只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人们。 明明炎热酷暑，他觉得手心发冷。 “好。” 年轻人答应了许卫的请求。 再之后，徐有桓如愿以偿，许卫死了，他所有的计划都天衣无缝。 徐有桓收了燕州城，任务已经完成，一人带着几个手下回到了北秦。变故来的异常快，在这一个月里，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再次见到许步薇，是在查探荆南军情时。 当一个曾经相处过许多年的人，重新站在自己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认不出她。 他发觉她变得与以前有所不同，整个人多了一道刺，却又依旧和以前一样，纵然是女子，依旧拥有让人觉得震撼的力量。 这回，他完全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早已深深扎根的情意。 他要想方设法护住这个人，就算她恨他，就算她不愿意，就算她会挣扎，他也最好把这个姑娘留在身边。这是唯一，徐有桓可以忏悔的办法，也是最后一件，答应了许卫要完成的事情。 他得让许步薇平安活着，这样他也才能稍微心安理得的活着。 是这样的。 他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然而可笑的是，事情没有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忘了许步薇的脾性。 她向来跟许卫一样，从来不会向人屈服。 “徐有桓，你以为还我会信你吗……” 这句话将他整个人彻底点醒了。 三年的梦境，他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最最可笑的是，在这里面，有些人可能现在还依旧信任他。 他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沾着许多无辜百姓的鲜血，还沾着许卫的血。 善良的人已经死了，像他一样卑劣的人却依旧活着，这大概就是最令人讽刺的地方了吧。 可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越来越多的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好像他生来注定就是作恶之人，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唾弃他……他还要继续攻打荆南吗，他该怎么办呢？ 他什么也想不出来。 于是，徐有桓放弃了与上天的这场赌注。 他什么也不想做了。 他这一生，流离他国筹谋规划，攻打燕州伤了自己最珍视的人。而后与荆南一役，行迹不明，无人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如今……年过三载，无亲无友…… 有人说他于战乱之中战死，也有人说，听闻战事前夜，徐有桓带兵往东南而逃，至今不敢回来王帐见可汗，纵说纷谈，毫无定论。 再后来，许多年后，北秦旁人对他便渐渐知之更少。 偶尔谈论起当年北荆一战，只能追溯到他的身份。 徐有桓，北秦人，其母为大唐前朝和亲公主邵月。 年至二十有四，无所踪。 恩怨情仇啊，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殆尽，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以前出现过的地方，也再也不会见以前见过的人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