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嫂也太茶了吧》
1. 第 1 章
邓姣穿成了历史上跟她同名的铁腕太后。
但铁腕是很久以后的事,此刻的邓姣才十七岁,三个月前刚被册封为后。
她还在新手保护期,皇帝就遇刺驾崩了。
文官们对她这个祸国妖姬恨之入骨,要她为先帝殉葬。
治丧期快过了,再有不到三个月,她就要随先帝的棺椁一起,被活埋进陵寝。
邓姣此刻跪坐在乾清宫阴冷的灵堂里,膝盖下的蒲团早被她跪塌了,跟直接跪在地板上的触觉差距甚微。
她没有抱怨,甚至没吩咐周围的宫女嬷嬷给她换只垫子。
不是因为她吃苦耐劳,而是脑子里对活埋过程的想象,让此刻一切的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
历史书里怎么没提过邓皇后要殉葬的事?
正史里与之相关的记载,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燕王骋诛梁侯余孽,众立为摄政王,奉幼帝嗣位,表尊邓氏为仁圣皇太后。”
翻译成白话就是“燕王陆骋铲除梁侯党羽,被自己的利益集团拥立为摄政王,扶持小太子登基,上表尊邓姣为德圣皇太后。”
燕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大齐目前的实际掌权者。
邓皇后如何争取到了燕王的支持,正史里只字未提。
野史倒是五花八门,说邓皇后在守丧期间哭得梨花带雨,浑身发抖。
她绝色的容颜和颤动的丰满身段,激发了燕王的善心,燕王搂着皇嫂不停的安慰、不停的安慰,最终安慰到床榻上。
邓皇后成功爬床后,说服燕王参与党争,干掉大皇子和三皇子党羽,让没有后台靠山的三岁小太子登基。
小太子的生母已经去世,邓姣则顺理成章成了太后。
作为当事人,邓姣觉得这段野史细节八成是假的。
丧服把她裹得跟粽子一样。
她确实当得起绝色妖姬名头的这张脸容,被白色的丧帽遮到鼻梁,都看不见整张脸,很难复刻野史里被皇叔一见钟情的场景。
邓姣希望燕王出现的时候最好刮起一阵妖风,把她的帽子吹跑,否则燕王对她大发善心的几率会指数级下降。
邓皇后和燕王的风流野史,被后世改编拍成过许多部影视剧。
剧里的燕王城府之深,仿若渊潭,不动声色的将势力如蛛丝蔓延,蚕食鲸吞。
同时,他竟然还有时间时不时去灵堂,跟绝色小寡妇皇嫂屡屡邂逅。
游刃有余,工作恋爱两不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而此刻的现实中,燕王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忙得脚不沾地。
皇帝都快要下葬了,邓姣还没见过燕王一面。
杀千刀的电视剧,毫无参考意义。
她现在被困在灵堂,出门走动的机会都没有,去哪里邂逅她的救命稻草?
突然,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嗓音:“燕王驾到——”
跪在蒲团上的邓姣睁大双眼。
时间管理大师真的出现了!
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梨花带雨梨花带雨梨花带雨”。
生死关头,她一滴鳄鱼的眼泪都挤不出来。
这还怎么给燕王安慰皇嫂的机会?
见皇后还呆愣在蒲团上,一旁的赵嬷嬷急忙小声提醒:“娘娘快请起身,恭迎亲王。”
邓姣一只手用力按了按狂跳的心口,提起裙摆站起来,转过身,看向殿门。
最先碎步走进门的,是个小太监,他取了干净的蒲团,走到邓姣面前,倾身道了句“娘娘万安”,再低下头去,躬身等待邓姣挪位置。
祭拜的主位现在要腾出来,给燕王跪。
邓姣不熟悉规矩,终于等来救命稻草,她还在努力酝酿眼泪,站在原地没挪动。
史书上说,燕王陆骋“身长八尺有余,姿容俊逸”。
此刻,踏入殿门的燕王本尊,身姿果然悍然挺拔,逆着光,轮廓着实漂亮,长睫下的虹膜反射着殿内金色烛火的光芒。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一股子天然渣苏的气场,跟后世影视小说里那位内敛沉稳的燕王不一样。
邓姣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皇帝的弟弟看,似乎有些不妥。
她冷静的抬手,做出拭泪的动作,“梨花带雨”技能蓄势待发,但她没有低下头去。
丧帽的帽檐本就压得很低,她若是低头,燕王就缺乏对她一见钟情的最佳视野,她不能低头。
然而身高差距无视了她的小心机——这男人比她高一头,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她只能看见燕王喉结以下的部位。
反推可得:燕王大概只能看见她白色的帽尖,以及鼻梁以下的容貌。
谁不知道绝色妖姬勾人得靠眉目传情?
妖风呢?快刮起来啊?
邓姣没有跟周围侍从一起向燕王行礼,她以为皇叔和她这个皇后应当平起平坐,毕竟在现代社会,他俩辈分相同。
可惜现场只有邓姣一个人这么认为。
宫女嬷嬷不知道皇后发什么愣,竟然还不给燕王行礼,所有人都紧绷着身子。
好在灵堂里本就不能高声喧哗,燕王没注意皇后的动静,只以为她已经屈膝请安,只是没发出声音。
沉寂片刻。
邓姣依旧没给前来祭拜的燕王挪地方。
燕王一侧头,目光越过太监的左肩,刺向太监身后的邓姣,嗓音沉沉地问:“这里方便么?”
他在对太监问话,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是提醒她赶紧地挪开。
他没有直接交谈,可能并不是为了给皇嫂面子,只是为了避嫌。
可惜邓姣对古代这些弯弯绕的礼仪迟钝得几乎麻木。
她依旧没动弹。
赵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将邓姣扶到一旁,给燕王腾地方。
太监这才把燕王的蒲团铺好了。
灵堂内要尽可能保持安静,太监躬身对燕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后头几个侍从立即上前清场,示意嬷嬷带着小皇后去殿外等候。
燕王要念悼词了,旁边的史官要把这一幕全部记载下来。
古代这形式主义,比现代可严格多了。
一切行动在训练有素中安静地进行。
突然被嬷嬷簇拥着往外走,邓姣一把扶住一根木柱,低声反抗:“你们推我作甚?”
她的救命稻草还没开始安慰她,她不能走。
刚准备下跪的燕王陆骋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那个十七岁的小皇嫂此刻正抱着柱子,不肯跟嬷嬷出门。
燕王对着她的方向观察片刻,脑袋朝一旁矮个头的太监倾斜,“去问问怎么回事。”
太监快步上前问嬷嬷:“娘娘这是怎么了?”
嬷嬷尴尬地找借口:“娘娘伤心过度,这些时日,一直神思恍惚,还望殿下见谅。”
一听这话,邓姣顺水推舟,小跑冲向皇帝的棺椁,扑倒在棺盖上,发出十分夹子音的哭泣声。
燕王狭长双眼诧异地睁大了。
后妃们在燕王面前,向来比太监侍卫更守规矩。
以往没人敢在他面前失态到这个地步,更别说皇后。
邓姣古怪的举止,看得燕王快要把刚背熟的悼词都忘光了。
沉默了许久,燕王出声安抚:“皇嫂节哀。”
哭声戛然而止。
邓姣趴在棺材上,一动不动,等待燕王开始认真地、细致地、进一步地安慰。
然而,燕王已经安慰完了,他转头用眼神示意嬷嬷们——皇后不哭了,被他哄好了,可以把皇后拖出去了。
她再不走,燕王的悼词真要忘光了。
批了两晚上奏折,燕王只过了两遍悼词就亲身上阵。
他原本对自己的记性信心十足,没想到会有干扰物出现。
史官还在旁边等着。
如果燕王哭灵期间,悼词说得结结巴巴,史官可能会把他描述成“表现得很紧张”,而非“很伤心”。
那看起来会让燕王有点举止可疑,“先皇死因的幕后黑手”又要出现几十部野史。
趴在棺材板上的邓姣一动不动。
没了吗?继续安慰啊?
说好燕王会“不停地安慰、不停地安慰”呢?
她马上都要被拉去殉葬了,怎么节哀?
节不了一点。
两个嬷嬷左右开弓,都没能把小皇后从棺材板上撕下来。
这小皇后年纪不大,手劲贼大。
陆骋对史官颔首示意:“罢了,让她待在那里,本王要开始了。”
于是,伴随着小皇嫂绿茶风味的啜泣声,燕王结结巴巴背诵完感人肺腑的悼词,勉强完成任务,起身准备离开。
“燕王殿下。”邓姣直起身,杀气腾腾盯着燕王离去的背影。
横竖都是死,她不能让救命稻草就这么走了。
陆骋停下脚步,一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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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向身后的邓姣,嗓音不悦:“皇嫂有何吩咐?”
邓姣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抛出隐晦的暧昧:“殿下长相肖似陛下,才方见了您,我忽想起过往种种,竟失态至此,多有冒犯,望殿下息怒。”
陆骋沉默须臾,转回身面对她,嗓音冷漠:“无妨,皇嫂还需保重自身。”
邓姣踱步上前,壮着胆子靠近他跟前,发出求救暗示:“我踏不出这门槛,约莫是要随陛下一起去了的。”
她似乎有言外之意。陆骋耷拉脑袋,挑眼探究地打量皇嫂。
她帽檐压得很低,遮着大半张脸,他低下头也没办法看见她面容,总不能在皇嫂面前蹲下来。
没法通过她的神色判断她的意图,燕王只能转头问太监:“乾清宫甚是寒凉,何不伺候娘娘回寝宫歇下?”
小太监躬身答:“回禀殿下,皇后娘娘需常驻守满四十九日,方可移驾坤宁宫。”
陆骋目光转向邓姣,略表遗憾:“那只好再辛苦皇嫂几日,保重。”
邓姣:“……”
这就放弃救美了吗?
想不出挽留的理由,她眼睁睁看着燕王大步离开了乾清宫。
完了。
时间管理大师丝毫没有对她一见钟情的迹象。
野史和电视剧都靠不住。
回到香案前坐下来,她开始飞速思考这段历史中还有谁能当她的救命稻草。
殿门外天色渐暗。
一群小太监搬着一张小床,走小门送进了配殿。
邓姣目光微动,轻声问嬷嬷:“今晚轮到谁来守灵了?”
赵嬷嬷回禀:“回娘娘的话,今晚太子殿下陪您一起守灵。”
太子殿下。
未来那位暴君乾武帝——陆渊?
他是前皇后的儿子,前皇后已经驾崩半年多了,而这个小太子目前才刚满三岁。
历史上的邓姣将陆渊当成傀儡,垂帘听政。
十六年后,她被陆渊扳倒,尸体剁成肉泥,封印在道观后山。
邓姣情绪还算淡定,毕竟她大概是活不到十六年后了。
有些好奇,这位历史评价两极分化的暴君现实中是个怎样的人?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殿外终于传来通报声。
“太子驾到——”
这一次邓姣有了些经验。
她早早站起身,领着宫女嬷嬷等在香案前,脑子里预设的是张跟燕王一样漂亮的脸。
紧接着,她看见一个矮墩墩圆滚滚的幼崽走进大殿。
跨门槛的时候,太子殿下的小短腿被绊了一下,直接滚进了门。
一旁的太监吓得一个饿虎扑食,一把抱住了滚动中的太子爷。
太子殿下的小胖脸十分惊慌,但他并没有哭。
因为他藏在怀里的糕点掉出来了,散落一地。
太子爷急得小胖手都捡不过来。
太监已经告诉小太子了,今晚在灵堂里不允许要吃的。
但这难不倒机智的太子殿下,他藏在腰封里的食物储备,让他本就奶膘爆表的小肚腩雪上加霜。
邓姣回过神,立即走上前,蹲下来,想帮自己未来的仇敌……捡零食。
但小太子一看见邓姣的裙摆,就不敢动了。
他蹲在地上仰起小胖脸,紧张地观察邓姣有没有要凶他。
邓姣也顿住动作,这张包子脸很可爱,完全无法跟史书里乾武帝的气场相关联。
见邓姣一声不吭。
太子殿下逐渐紧张起来,他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低下头,在地板上挑选了片刻。
最终,太子捡起一块被他不小心踩扁了的桂花糕,递给邓姣,还学他父皇的语气,讨好地宣布:“姣姣拿着,朕赏你哒。”
看着那块唯一被踩了一脚的甜点,邓姣斩钉截铁地婉拒:“我不饿!”
不小心没控制住嫌弃的语气。
“唔!”太子殿下吓得小手一抖,转身急切地向宫女要抱抱:“怕怕!怕怕!护驾!”
邓姣:……
这只小怂包,就是历史上那位剑扫西戎的乾武帝陆渊?
宫女立即把太子抱起来。
用余光瞄一眼,发现邓姣还在注视他,太子紧张地摊开小胖手,仰脸问宫女:“父皇呐?米有!”
来之前宫女哄小太子是探望他父皇,可是这里没有父皇。
只有很凶很凶的姣姣娘娘。
2. 第 2 章
夕阳照耀慈宁宫的琉璃瓦。
金光反射,盘踞于脊檐之上的金龙被点亮双目,仿若即将腾云而上。
殿前庭院开阔,恰逢百花凋零的时节,汉白玉甬路两侧,白玉兰光秃秃的,更显得四野空荡。
小太监碎步小跑,身影飞速在游廊的镂空雕花藻井之间闪过,却不发出一丝脚步声。
无声的踏入东暖阁内,屏风后的几个身影同时抬了头,似是已经等待许久。
“太后娘娘,燕王殿下已经出了乾清宫。”小太监嗓音并不高亢。
屏风后,坐在贵妃椅里的女人失望地冷哼一声:“不肯来?”
小太监立即回禀:“不……殿下他说……他说……”
“支吾什么!”太后的贴身侍女铃姗立马呵斥:“来,还是不来!轮到你在太后娘娘跟前卖关子?”
“不敢!不敢!”小太监忙道:“奴婢追着殿下的步辇,照娘娘的吩咐,都说了,燕王殿下只说让奴婢回来说一句,请娘娘不用等他一起用膳,但也没说不来。奴婢还想追,却被殿下的侍卫拦下,着实拿不准殿下的意思……”
“你……”铃姗刚想教训,却被太后抬手止住。
“他撂下这话,必定是要来的。”太后落寞哀愁的神色忽然变得笃定,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精气神:“雪照,让膳房把他喜欢的几道菜都在蒸笼里温着,我偏要等他一起用膳。”
铃姗赞道:“知子莫若母,况且燕王殿下虽年少不羁,孝心还是在,不会在这时候还叫您心里没个着落。”
太后对着屏风外的小太监扬了扬下巴。
铃姗立即绕过屏风,亲自赏了小太监一袋银锞子。
这倒不完全是太后心情好。
毕竟谁都知道太后跟燕王的积怨有多深。
太后派去的人,向来得不到燕王的好脸色,
燕王本就是个练家子,年少气盛的,手脚不知轻重,被这么纠缠不休,抬个手,都能不小心叫太监躺着回慈宁宫。
这小太监敢追着步辇把太后交代的话都说了,说是豁出命去也不为过。
等天色全黑了,太后肚子都咕噜噜地叫饿了,还没见燕王的影子。
太后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坐姿继续等。
皇帝驾崩短短三个月,太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从前丰润的鹅蛋脸,如今已经瘦得下巴削尖。
虽然依旧不像五十多岁的妇人,但也能看出大儿子意外驾崩带给她的深刻绝望。
铃姗也不敢劝太后先垫垫肚子,否则就是打了太后“知子莫若母”的脸了。
殿檐下悬挂着一盏盏镀金宫灯,灯芯用沉香木浸泡过的油脂,香气洒满了前庭。
庭院内灯火比以往更密集,门外亮如白昼。
就好像担心燕王是摸不着回家的路,才至今没出现。
亥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太后的脸色终于冷下来,她直起身,准备提前歇了。
“燕王驾到——”高亢的通报声让暖阁内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像溺水多时浮出水面,一个个脸上重又有了生机。
“就知道娘娘猜得准!”铃姗第一时间把马屁给拍了,冲散长达两个时辰的尴尬。
太后只是伸了个懒腰,说了句“上菜吧”。
燕王一迈进门,余光扫见一桌子热腾腾的菜肴。
她知道他会来。
燕王走到贵妃椅前,敷衍地行礼。
太后没抬头,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衣袖,低声抱怨:“这都入冬了,还只穿件单衣。”
她朝西边的博古架努了努嘴:“去拿手炉暖暖手。”
“儿臣不冷。”燕王照例态度冷淡。
太后一抬眼,脸色不悦。
沉默须臾。
她说:“也就我们这些吊着口气的老人家受不了寒凉,等了两个时辰,哀家这手脚都冻麻了。”
周围侍从都垂下眼。
太后这话,是想逼迫燕王去把那个暖手炉拿过来。
事情总是这样。
燕王不被允许拒绝太后的任何吩咐。
如果他拒绝,太后就会拐弯抹角地用其他方式让他服软。
当然,陆骋也清楚的知道,母后话语背后强硬的斥责。
她把“等了两个时辰”说得格外尖利刺耳。
陆骋没回应,侧眸看向铃姗,想让母后的侍女去把手炉取过来。
铃姗哪里敢打断太后的试探。
她立即弯身帮太后按摩胳膊,疏通疏通“等得发麻”的四肢。
在太后的注视下,陆骋转身去把手炉取过来,递给她。
太后这才站起身,领着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屏退所有侍从,关上门说正事。
“冯冶都告诉你了吧?”太后给陆骋夹了他喜欢的菜,低声说:“昨日,我的好皇孙就是在这张桌子旁边亲口跟我说的,他已经准备修缮蓬莱园,要让我颐养天年呢。”
陆骋没碰筷子,他转头注视太后愠怒的面容,低声说:“母后没必要多想,大皇子可能只是想替皇兄表表孝心,他若真有动您的意思,反而不可能说出来。”
“呵。”太后一肚子火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非得把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太丢去天边,让他的母妃迁居我的慈宁宫,你才能看出他的心思吗?还是说你也等着那一天呢?等着看母后自食恶果,你就解气了!”
陆骋垂眸看向碗筷,语气不悦:“儿臣既然来了,就是想告诉您,皇侄若真动歪心思,儿臣不会作壁上观。”
太后不满地嘲讽:“殿下是在府里琢磨了两个时辰,才决定来看看母后死活?”
陆骋一抬眼,怒气一瞬间从目光里刺出,他冷笑一声,反击:“母后?本王的母后,十多年前不就驾崩了么?”
太后浑身一震,下意识微微蜷缩起身体,紧张地注视儿子。
陆骋从来没有故意提起过这件事来对付她。
当年,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皇后体弱多病,怀不上孩子,是太后主动提出把自己四岁的小儿子过继给皇后。
她是为了让陆骋成为太子,只是没想到皇后没几年就驾崩了。
而她被册封为后,大儿子陆驰名正言顺成了太子。
事后,她已经倾其所能挽回跟小儿子的关系。
却不料陆骋小小年纪,记仇到这个地步,始终故意疏远她。
太后迅速平静情绪,露出慈母的悲伤神色,握住儿子的胳膊:“阿骋,哪个当娘的舍得把自己年幼的孩子送给旁人照料?当初生你的时候,娘这条命险些都送了。割肉般把你送到皇后膝下,你难道不明白娘的苦心吗?”
陆骋哼笑一声,淡淡反讽:“当然是为了让儿臣继承大统,总不可能是为了您自己将来被尊为皇太后吧?”
“放肆!”太后脸涨得通红:“你那时还小,又怎知娘亲的窘境?你舅舅在边境中了鞑子的圈套,粮草被断,险些全军覆没。你父皇迁怒于我,我若是被打入冷宫,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哥哥要过怎样的日子!”
她颤声哽咽:“我还能怎么办?把你送去这后宫最显贵的人身边,你真当全是为了我自己吗?更何况你也就离开娘三年,娘难道没有好好弥补吗?你怎么就是揪着那么一次无奈之举不肯放!”
暖阁里瞬间寂静凝滞。
“三年。”陆骋垂眸把玩着指尖的酒杯,低声回忆:“您的兰台殿距离这慈宁宫不过三里路,您怕是记不得了,我刚被您当礼物送走的时候,每天都翻墙溜回兰台殿,想要见您一面,碰巧您都不在殿里。”
“次数多了,皇后就恼了。”他回忆:“她把我的手腕捆在配殿香炉旁边的柱子上,我脚踩牙咬到后晌,总算挣脱了,又溜去兰台殿找您,您恰好也不在。”
太后神色悲伤地解释:“当时你舅舅的事实在棘手,娘也不记得都在忙些什么。”
陆骋忽然一抬眼,直直看着她,缓缓摇头,然后转身看向南边一扇窗子,指着窗外游廊的柱子,对她说:“那时您殿外也有这么根柱子,上面高高挂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八卦镜,也是巧了,我一回头,从那镜子里看见您就在屋里悠闲地坐着,面无表情听我在外头撞门。”
太后瞳孔骤缩,屏住呼吸。
陆骋回头看向她:“自那之后,确定您已经决心丢弃儿臣,便也没有再来叨扰。”
太后眼眶一红,颤声解释:“那是因为当时皇后担心你跟他不亲,是她让我……”
陆骋放下酒杯,站起身:“我本不想再提此事,但请您别拿对待皇兄的要求对待我。我说了,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也不打算为您的杯弓蛇影冲锋陷阵。”
太后心急如焚,也站起身,仰头盯着儿子的眼睛:“这怎么会是杯弓蛇影?大皇子是怎样敏锐的心性,我还能不了解吗?他偏在这时候对我说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为了表孝心?阿骋啊阿骋,平日里你比你皇兄机灵得多,为何在这要紧关头如此糊涂!”
陆骋微皱了下眉心。
他不喜欢母后总拿他跟陆驰比较。
即便皇兄已经驾崩了,即便猜到母后故意激他,陆骋还是中了这激将之法。
他低头盯着太后,沉声挑明:“我再说一遍,杯弓蛇影的是您,不是他。以大皇子的处境,他巴结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言外之意?如今他与梁侯都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因为您受了这点冒犯,我就站出来宣战,岂非逼迫他俩联手对付我?收收火气吧,母后,您不想忍也得忍,有帐秋后再算。”
太后见他终于不再装傻充愣,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此番召见,就是想要陆骋亲口表明不会让大权旁落。
但她对陆骋的态度还是很不满意。
要换了大儿子陆驰,绝无可能明摆着说这种委屈自己生母的不孝之言,多少会找个其他由头先安抚她。
所以,她带点嫌弃地抱怨:“都知道燕王殿下睥睨天下,悍勇无双,没想到是怕了?这倒是奇了,你手里握着几支军队?他二人在你面前算得了什么?竟让你如此谨慎退让?”
“既然能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要先站出来自损八百?”陆骋眯起眼讥讽:“交战前先为对手献祭战力?这自断一臂的谋略不适合儿臣,且边疆鞑靼蠢动,户部的银两被您调去大半修皇陵,万一内外争战一起来,谁给我筹集军饷?”
太后一肚子火气差点飙出口,但想想又担心这时候跟唯一的儿子撕破脸,会闹出大问题。
只能硬生生地吞下怒气,气得抖着嗓子努力转移话题:“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往后你若有这些思量,也该先告知母后。”
陆骋沉默片刻,说:“明日一早,还得参加皇兄的斋醮大典,母后歇了吧,儿臣告退。”
太后张了张口,又不敢强迫他给出承诺,只神色不甘地目送小儿子离开。
暖阁里死沉沉地寂静,她转头,看着那扇窗子发呆许久,却已想不起来当年柱子上的八卦镜有何用途。
太后满心惶然。
两个月前,皇帝在秋闱猎场上被鞑子的刺客埋伏,一箭穿心,骤然驾崩。
依循祖制,应当立嫡立长,让前皇后的儿子陆渊即位。
但前皇后的嫡长子现在才刚满三岁,无法执掌朝政。
大臣以担心动摇国本为由头,站队押宝,各择明主,主要分为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方势力。
大皇子不仅年纪最大,且两年前代父出征,身上有军功。
三皇子的优势在于生母是瑜贵妃,贵妃的嫡亲长兄是梁侯卫东延,开国元勋的嫡系后人,朝野内外势力遍布。
没几个人真看重大皇子的军功,只是部分势力担心梁侯的侄子登基后,会开始铲除异己。
不想投奔梁王,或是从前站错队、投奔无门的,都成了大皇子最坚定的拥护者。
唯独没有人在乎三岁小太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
前皇后三十六岁才产下皇子,因难产落下病根,在床上养病两年,去年腊月驾崩。
小太子母族的势力尚未聚拢,皇帝又遇刺驾崩,基本上气数已尽。
各方势力要么扶持大皇子,要么扶持三皇子。
一旦事成,太后的权利,必然会被架空。
如果不能跟燕王明确联手,还有谁能助她震慑两党?
她眼前的路,只有扶持自己的儿子,或是扶持嫡孙小太子。
可她的的小儿子陆骋对她心存芥蒂。
她知道当年皇后经常将陆骋捆在宫院内。
这些惩罚,是为了让陆骋死了回生母身边的心思。
太后有一次去给皇后请安,亲眼见到四岁的儿子像只小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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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被捆着脖子和四肢,绑在前院角落的大树边。
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可能前一天傍晚被抓回来之后就捆着,太后看见的时候,他已经没力气挣扎了,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抱着大树昏睡着。
说不难受是假的。
四岁的孩子跟母亲之间,像还有隐形的脐带心连心,太后当时心疼得鼻子酸疼,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了。
但那时候她硬着头皮低下头,飞快路过前院,进屋给皇后娘娘请安,生怕儿子看见她会大喊大叫,想要她抱抱。
当时她顾全大局委屈了他。
现在他也不在乎她受委屈。
-
乾清宫里。
邓姣有些惆怅。
桂花糕的赏赐被她拒绝之后,小太子像是受了严重打击,一直蹲在大殿角落……不停地吃零食。
邓姣现在是什么救命稻草也不肯放过的。
虽然这只胖胖的太子殿下才三岁,但如果他认可她这个继母,说舍不得送她去殉葬,没准她也能保住性命呢?
邓姣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小太子身边,跟他并排蹲在一起。
“母后现在有一点饿了。”她主动认错:“殿下还愿意分好吃的给母后吗?”
小太子闻言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左看右看,急切地呢喃:“母后?”
邓姣疑惑地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小太子认知中的“母后”,只有已经去世的前皇后。
宫女大概骗小太子皇后只是暂时离开。
所以小太子也以为妈妈和爸爸一样,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多久回来。
他才三岁,经历过最漫长的等待也不算无法忍受。
所以小太子胃口还是很好,父皇和母后喜欢捏他胖嘟嘟的包子脸,鼓励他吃多多长高高。
等父皇母后回来了,太子殿下要比从前更高高,脸还是很好捏。
这样父皇和母后就再也舍不得丢下他了。
由于才穿过来半个多月,邓姣完全不了解原主跟小太子如何相处。
难道小太子从前也称呼她“姣姣娘娘”?
她只好退一步,暂且改口,“我是说,我有一点饿了,你还愿意分一点点好吃的给我吗?”
小太子仰着包子脸注视邓姣。
他发现这个娘娘不像几个月前那么凶,但他还是不敢冒险拒绝。
于是,太子爷把自己的零食小包裹摊在地上,包子脸严肃地对着一堆甜品筛选一圈。
而后。神色为难地看向邓姣:“爷记不得踩到的是哪个了。”
邓姣恶毒继母的眼神猛然觉醒!
但想起历史上邓太后的凄惨结局,邓姣还是迅速恢复理智,神色温柔地继续跟小太子闲聊。
“没被踩过的糕点呢?能分给我一个吗?我可不白吃殿下的糕点,”她挑眉哄这小胖崽:“一只糕点换一个睡前故事,我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故事?”小太子眨眨眼睛,想起什么,立即扬起小胖脸骄傲地炫耀:“爷很多多!岚冬讲啦,卧冰求鲤,从前有个人,他母后想吃鲤鱼,他跑出门把衣服脱啦!”
岚冬是他的侍女,大概是给他讲过很多典故。
邓姣眯起眼盯着这小胖崽的脸,片刻后,疑惑的问:“后面呢?”
小太子开心地告诉她:“爷不记得啦!”
邓姣:“……”
所以这么个为了恶毒继母融化冰雪捕鱼的故事,你就只记得这个人跑出门把衣服脱了是吗?
原本就很抽象的剧情,被你只记一半,搞得变态变态的!
邓姣问:“殿下,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记得一半的故事吗?”
太子爷一听这话就有点紧张起来。
因为从前如果背诗背一半,父皇会责怪他不用心。
他紧张地挠了挠小耳朵,疯狂思考理由,最终抬起胖脸注视邓姣,严肃地解释:“爷日理万机,脑袋乏了。”
你可拉倒吧!
邓姣只好自己说出后半句:“是因为这个故事本来就不那么有趣,本宫讲的故事可就不一样了,殿下听一次就会记牢了,听完还想听下一个。”
太子殿下小胖脸一皱,露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感慨:“都这样,不有趣,岚冬总爱讲,爷不爱听。”
“是吗?”
既然传统故事听腻了,邓姣就开始发动格林和安徒生童话,来制伏小孩。
“如果故事是这样的呢?”邓姣眯起眼,用绘声绘色的语气说:“从前,有个带着红色兜帽的小姑娘,去给她的外祖母送好吃的,半路上,竟然遇到一只大野狼!”
小太子神色一惊,耳朵立即竖起来,仰脸看着邓姣问:“有多大?”
邓姣:“……”
你不是应该问“然后呢”吗?
“好大好大的大野狼。”邓姣用讲克苏鲁故事的语气,用手比划:“它用两条腿立起来,跟我一样高。”
太子爷的小胖脸嘟起来,陷入了沉思,但看起来并不恐惧。
两条腿立起来?
太子爷用看傻子的眼神提醒姣姣娘娘:“大野狼是用手手和脚脚一起跑。”
“噢?殿下不说,本宫还被蒙在鼓里呢。”邓姣斜着眼睛嘲讽小胖崽:“那你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吗?”
太子爷骄傲的举起小胖手抢答:“听过!”
“那你见过天上出现超过一个太阳吗?”邓姣继续问。
太子爷摇摇头,惊讶地注视邓姣:“你见过?”
“我也没有。”邓姣回答:“所以故事里发生的事,不一定是所有人都见过。大野狼呢,它其实是可以不用手手辅助走路的,只用脚脚走路,只是走得比较费劲。”
太子爷的小胖脸露出不太好糊弄的质疑神情。
毕竟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幼崽,这只皇家幼崽,是真的见过狼。
因为皇宫附近专门养这类野兽的地方,叫苑囿,是给皇室训练游猎技巧的地方,皇帝驾崩前刚带小太子去玩过一次。
在太子的记忆里,狼比虎豹要小很多,四肢纤细,躯干强壮。
努力想象狼用两条后腿行走的样子。
那画面偷感很重。
小太子很难不怀疑姣姣娘娘在糊弄他。
3. 第 3 章
太子爷想了想,给小红帽出主意:“只用脚脚走路的大野狼站不太稳,快让她把大野狼推倒,然后跑。”
邓姣耐心提醒:“殿下,我讲的故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故事,现在支招为时已晚。”
太子十分执着:“她推了吗?”
“没有。”邓姣逐渐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只胖嘟嘟的小太子爷虽然看起来憨憨的,但逻辑应变能力还挺强。
他思路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务实可行的。
这让邓姣想到这小太子在历史书上记载的军事天赋。
史书中,大齐王朝里的正统皇室,军事天赋都很强悍。
最突出的就是燕王陆骋,和小太子陆渊。
这叔侄俩,未来会在史书上留下汉人对战南北侵略者最华丽的战绩。
后世有许多历史分析,说陆渊的作战能力,就是有实战经验的陆骋亲自传授的。
但实际上这两位大齐皇室成员的天赋方向不太一样。
燕王陆骋最擅长打游击闪电战。
他对北方鞑靼的战略预判非常精准,多次埋伏战创造己方无伤亡纪录,战绩可查。
而小太子陆渊军事天赋主要点在山地战上。
南蛮的部落首领们有福了,他们再也不用每季度固定出山去抢掠边境的汉人百姓,被陆渊打服了,直接奖励其族人成为大齐子民。
叔侄二人都在解决数千年边患的问题上作出极大贡献。
燕王陆骋留下的奇袭战绩更夺目,数量却相对较少。
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野史里说。邓姣掌权后,被她的父兄挑拨谗言,一杯毒酒暗杀了燕王。
也有说是她诬蔑燕王谋朝篡位,毒酒赐死的。
但这个说法从实操层面行不通。
当面赐酒算是近距离、面对面发生。
作为大齐的武力值天花板,如果燕王真想造反,被这么当面赐酒,邓太后的脖子当场就得断掉。
如果不伏诛,就只能被迫起兵“清君侧”,勤王军不可能放过邓太后,陆骋骑虎难下。
所以有分析说邓太后是故意挑选这种你死我活的公开场合,赌燕王不会“还手”。
这种种猜测,也有漏洞。
因为正史里燕王陆骋的传记里记载,他性情自私冷漠,极为记仇,政治军事天赋,都是集他祖宗八代之大成。
这种枭雄,不可能恋爱脑到为了女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后世对他的解析五花八门。
因为他身上存在很多矛盾特征,正史里的记载会让人觉得他强得离谱,野史里却带着股丧丧的死感。
据说燕王年幼时曾被送给皇后抚养过几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导致他厌恶后宫女人,到死都没娶正妻王妃。
那他为什么又会跟皇嫂纠缠不清?
真实的历史里发生了什么,邓姣无从知晓。
反正现实中的燕王压根不在意她的梨花带雨。
邓姣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继续讲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
果然,又遭遇小太子的质疑——
“大野狼会说话?”小太子仰着困惑的胖脸。
“对,我的故事里,很多野兽都会说人话。”邓姣补充设定。
小太子提醒:“那不是野狼,是狼妖。”
“好,是狼妖。”邓姣从善如流,把故事本土化,继续讲下去。
但当她讲到小红帽质问狼外婆的手怎么黑黑的时候,小太子又发出了疑问。
“它变成外祖母,却黑黑的手?”小太子歪头。
“这只狼妖不能变成人形,它只是穿了外祖母的衣服和帽子,而小红帽逐渐看出了破绽。”
小太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嫌弃地皱起包子脸,发出疑问:“她和狼聊好久,只看出破绽,她外祖母也是毛茸茸的?”
“不是。”邓姣忍无可忍:“外祖母没有长毛,只是屋子里光线太暗了,小红帽看不清楚。”
由于这个解释太过没有说服力,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小太子没有再提出质疑。
他已经意识到邓姣讲的故事并非典故类型,而是神话类型。
等到故事讲完,小太子还没来得及发表感言,一旁的太子的贴身小太监葛全上前温声提醒:“殿下该歇了。”
邓姣一愣,转头看向那太监。
赵嬷嬷立即上前呵斥:“皇后娘娘在同殿下叙话,谁准你插嘴了?”
葛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惊慌地求饶。
他忍这个祸国妖后很久了。
小太子生母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后宫上下谁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摆谱?
偏是这邓姣,年纪轻轻占了皇后之位,嚣张跋扈的来东宫说什么该给太子立规矩了。
半年来,邓姣从来没给过东宫好脸色。
甚至还安插了心腹。
之前有太监和宫女为了讨好主子,在太子睡觉前偷偷给他喂吃的。
被邓姣知道后,以“不顾储躬”的罪名,当众打了三十下手板子。
葛全就是挨打中的一个。
喂孩子一点吃的,怎么可能会伤到身子骨?
这妖后不过是想压东宫一头,提醒他们——太子爷也在她的掌控之下。
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这妖后的小命都快没了——治丧期一过,邓姣都回不了后宫,就得跟那些陪葬的物件一起去皇陵等候殉葬了。
邓皇后纯粹靠美色上位。
她爹原本是个地方千户长。
邓姣在选秀中惊艳四座、一飞冲天之后,皇帝把她爹提拔到了地方中级武官级别。
但也只是个参将——总兵的副手的副手。
原本想等着她爹立下军功,再一路拔升,至少当个一省提督什么的,堵住那群言官的嘴。
没想到她得宠还不到半年,皇帝就驾崩了,她娘家尚无根基,铁定保不住她。
后宫私下里人人都在传她要被殉葬的事,虽然不确定消息来源,但十有八九是真的。
此刻看来,消息必然是真的。
因为这位从前不可一世的“姣姣娘娘”,居然纡尊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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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蹲在小太子身边,给小太子耐心讲故事。
司马昭之心。
必然是想讨好小太子,借小太子之口下令禁止后宫殉葬。
葛全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蹲到小太子另一旁,温柔哄劝:“该侍候殿下就寝了,奴婢还有好些有趣的故事讲给殿下听呢。”
一旁的邓姣有点懵。
这大齐到底是规矩森严还是没有规矩?
为什么太监能打断皇后跟太子的交谈?
她都要殉葬了,还有人跟她抢着给救命稻草讲故事!
“慢着。本宫还没——”邓姣酝酿着想让这个太监退下。
身旁的赵嬷嬷却先她一步,气势汹汹地呵斥:“放肆!葛全,你以为在这乾清宫里就没人治得了你?再过九日,等娘娘回了坤宁宫,该算的帐,少不了你!”
葛全几乎想笑出声。
这赵嬷嬷一直跟邓姣被困在乾清宫守灵,耳目闭塞,大概是真不知道她的主子已经回不去坤宁宫了。
但葛全暂时还是装模作样地跪倒在地,对邓姣告罪:“娘娘息怒,只是明日一早,殿下就得参加钦安冥福斋醮大典,卯初三刻便要起身了,若是歇晚了,殿下早上便要赖床,恐误了大事。”
“什么大典?”邓姣眼睛一亮,不放过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本宫可以参加吗?”
葛全一愣,诧异地仰头注视邓姣,完全想象不出邓皇后会问出这种话来。
赵嬷嬷也被这问话吓了一跳,赶忙把小皇后拉到一旁小声说:“娘娘!您说什么呢?钦安冥福斋醮大典您不知道吗?上个月奴婢不就把流程给您练顺溜了吗?”
“哦!那个啊……”邓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尽量不让赵嬷嬷看出她根本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她半个月前才穿过来,上个月的事她哪里知道?
“本宫近日哀思过度,浑浑噩噩确实有些迷糊。”邓姣试探着问:“这大典我也要参加是吧?那燕王殿下会参加吗?”
赵嬷嬷表情复杂。
不知道这小皇后是不是真的因为伤心过度,哭傻了脑子,最近半个月说话都怪怪的。
不过她还是连忙回应:“回禀娘娘,整个皇室包括女眷都要参加,太后坐于主位,燕王殿下应该就在她身旁守候,您也要紧随其后,要做的事儿,奴婢不是都已经陪您练过几轮了吗?您不会全忘了吧?”
邓姣警惕起来,虚心求解:“是只要端茶递水,还是有什么仪式流程?明天一早就开始了吗?你怎么都没提这事?”
赵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注视小皇后,满脸写着“完了,我要被杀头了”。
看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狗腿子赵嬷嬷白了脸,不远处的葛全竖着耳朵,想听她们在讲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听不清。
葛全也不再犹豫,抓住太子爷的小胖手,微笑着哄道:“走吧殿下,去配殿歇息,奴婢给您讲愚公移山的故事。”
小太子扭了扭胖胖的小肚腩:“不,让姣姣继续讲故事。”
葛全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4. 第 4 章
性命攸关,邓姣安抚赵嬷嬷几句,让她不要慌,先把斋醮大典的流程大致说一遍。
赵嬷嬷急得六神无主,事无巨细地从斋醮仪式上的道士步罡踏斗开始讲。
邓姣赶忙打断:“你且只说与我相干的,轮不着我参与的流程可以稍后再说。”
赵嬷嬷微张着嘴,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把跟皇后相关的仪式流程给抽取了出来,仔细讲给邓姣听。
邓姣听完却松了口气:“倒也不难,总而言之,只要道士提到我封号,我就上去接过他给我的摇铃,听他指挥。等他说出那几段法咒,我立即接对应的法咒,总共四轮,就完成了,是吧?”
赵嬷嬷急道:“话是这么说,可每轮上祭坛的主子身份不一,您站位和礼数错不得,那四段十六句法咒也不好记啊!”
“这有什么?我今晚不睡了,硬记一晚上,保准不会出错的,嬷嬷不要慌乱。”
邓姣还是不慌,只听这流程,确实没有很难记住的部分。
她决定先给未来的仇敌小暴君讲一个睡前故事,巩固一下刚建立的和平关系,再开始仪式排练。
小太子对她的故事很好奇。
毕竟太监给他讲的故事,多数是二十四孝那类教育性大于娱乐性的故事。
讲完了还得问太子爷从中学到了什么。
二十四孝的典故为了巩固孝道思想,很多剧情十分离谱,让小太子幼小的心灵饱受摧残。
就比如那个《埋儿奉母》的故事。
大致讲的是一个孝子看见自己的老母亲经常把食物分给孙子吃,孝子认为应该把食物节省下来供养母亲,于是决定挖坑,把儿子给埋了。
听完之后,接连半个月,小太子吃零食都不香了,每天忧心忡忡地担心太后奶奶喂他吃东西。
这个故事给小太子带来的精神刺激不亚于鬼故事。
故事里的父亲埋儿子埋得相当果敢,说干就干。
连“下次别吃奶奶给的食物”这种提示都没有,完全没给儿子“懂事”的机会。
以至于之后每次太监讲睡前故事,小太子都不许他们讲新的。
必须要小太子自己“点播”,只能从他听过的那些“安全的故事”里找一个复述,比如嫦娥奔月之类的故事。
这些睡前故事他早就听腻了。
邓姣这个“小红帽”的故事就很新鲜,故事几乎只有一波三折的剧情,没有说教,主角也没有如何骁勇大义。
小太子觉得有趣又轻松,想要再听一个。
等他洗漱完了被太监塞进小被窝。
邓姣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讲个小美人鱼的故事。
然而她清了清嗓子一低头,小太子已经睡死了过去,只有包子脸还期待地对着她的方向。
邓姣只好起身去自己的配殿,学习斋醮仪式的规矩。
路过廊庑时,冷风吹过衣领的缝隙,邓姣下意识缩起脖子,加快脚步进入配殿,吩咐侍从把门窗都封好。
皇城的气候冷得早,这才刚孟冬,夜晚的风就凉得有些刺人。
由于要保证皇帝的遗体不发出异味,宫殿地面下头烧炭的“地暖”也没有开工,镂空的透纱窗子简直等于没有。
邓姣真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基本都是天没亮就冻醒了。
还好年纪小,身子骨扛得住折腾。
受苦的也不是邓姣一个人。
整个皇室这两个月来都在没苦硬吃。
所有跟皇室比较近的亲戚都得轮流守灵或哭丧。
远在封地的皇亲国戚也都快马加鞭赶来了京城。
他们不能自己找地方住在宫外,都是鸿胪寺的官吏给安排在乾清宫周围的宫殿住宿。
天机营的大都督亲自带领玄甲卫,把守各殿,严密监视着这群藩王家眷。
皇帝陡然驾崩,从治丧到发引下葬,这过程往往长达五个月到半年。
这么长的时间,要是让这些拥有客观数量亲兵甚至藩军的皇家成员自由在皇城走动,暗中谋求皇位的几大势力不得串门串疯了?
为了防止私下结党,这些远道而来的皇亲国戚,算是来皇宫里坐五个月的牢。
他们的食宿条件还不如邓姣,名义上都要斋戒。
像是先帝叔伯带来的家眷,就没人敢要求皇宫里的侍从给他们开小灶,万一被仇家当把柄告上去就完蛋了。
唯一过得舒服点的,也就只有玉台殿了,因为那是燕王的临时住所。
皇帝驾崩前,燕王已经手握兵权,但这并非皇帝的纵容。
宫里年长的太监嬷嬷都心知肚明——这对皇家亲兄弟关系一直很复杂。
当年太后还是贵妃,到了三十二岁才生下第二个儿子。
也就是说,陆骋出生的时候,贵妃的长子陆驰已经十四岁。
兄弟俩本来就玩不到一起。
贵妃年轻的时候是名动四海的美人,也有过三五年宠冠后宫的日子。
当时因为皇后没有儿子,贵妃的长子陆驰就有成为储君的机会。
那时候,风声确实很大,宫里宫外对待陆驰,默认他是储君。
但是皇帝的宠幸有期限,贵妃逐渐失宠后,陆驰的待遇也随之一落千丈。
后来因为贵妃的亲哥哥在边疆一次战役中出现重大失误,贵妃受到牵连,几乎处在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的绝境。
这个时候,贵妃把自己不到四岁的小儿子陆骋主动过继给当时的皇后。
储君的预备头衔,也就从陆驰的脑袋上,无缝转移给幼弟陆骋。
拥有过再失去的滋味,不好受。
贵妃为了保住地位,要求陆驰要好好巴结弟弟陆骋,必须把亲兄弟的感情延续下去。
身为兄长,让他去巴结幼弟,对于失去储君之位的陆驰,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对弟弟原本就不深厚的感情,直接转换为恨意。
他弟弟陆骋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他那时候才四岁,对皇位没有兴致,属于对生母需求远大于权力的年纪。
所以在陆骋眼里,就是他的妈妈留下他哥哥,只把他给送人了。
贵妃当初这步臭棋,导致她俩儿子互相嫉妒。
此后皇后早早驾崩,恰逢贵妃的舅舅将功补过,立下战功。
贵妃沾光,被册封皇后,长子陆驰名正言顺被立为太子。
倒霉的是被送给皇后的次子陆骋。
他被生母送人,而后失去养母,最后失去了原本就没兴趣的皇位。
但他的皇帝哥哥依旧恨他。
陆驰登基之后,为了泄愤,把年仅十七岁的陆骋派去边疆,替兄出征。
没想到,陆骋是个军事奇才,短短两年,就立下多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奇功,把边军牢牢掌握在手中。
皇帝的脸都被打肿了。
太后对当时的状况并不感到担忧,她劝皇帝安心让他弟弟掌控朝外的动向,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局势了。
太后很了解自己的小儿子——陆骋根本没有夺位的野心,他甚至痛恨皇宫。
如果不是陆驰要整他,陆骋早就去封地当他的闲散王爷。
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参与到太后的制衡游戏里。
然而,刚登上皇位三年的陆驰居然遇刺驾崩了。
太后心如刀绞,却没时间思念追悼。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没了陆驰的制衡,陆骋会撒手不管争储的威胁。
想让陆骋自己登基,几乎不可能,皇宫在他眼里是牢笼,小时候被皇后关怕了。
要陆骋去保护陆驰的幼子登基,也很困难,太后自己对这个“逆子”也心里没底。
-
寅时末。
乾清宫一片冷寂。
邓姣还跟随着嬷嬷,一遍又一遍练习仪式流程。
她很担心自己白天会在大典上困晕过去。
与她隔着几道宫墙的玉台殿里,却灯火通明,异常热闹。
金翎卫指挥使方影正在跟赤霄卫指挥使田忠凌比试箭术。
周围的一群武官则参与押注。
玩上头的男人们时不时会出声吵嚷。
天机营的大都督秦岳走出大殿,朝院子里呵斥了一声,玉台殿才恢复了宁静。
方影转过身追上两步,小声问秦岳:“殿下歇了?”
秦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显然答案是没有。
燕王不休息,他们自然也不能休息,只好回到前院继续玩闹,振作精神。
秦岳快步走回偏殿,绕过屏风,就见燕王此刻又换了个姿势“睡”在椅子里。
燕王陆骋整个人几乎躺在太师椅背上,一条长腿搭在书案上,另一条腿的脚腕跷在膝盖上。
他皱着眉头迅速扫视手里的奏折,姿势和表情,都表明他已经处在不耐烦到崩溃的边缘。
秦岳伸了个懒腰,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小声尝试为燕王分忧:“属下这里的军报已经批完了,里面的内容跟内阁的票拟完全一致,估计他们也不敢糊弄我们。”
陆骋没有回应,杀气腾腾地目光仍然在奏折上迅速移动。
秦岳不敢说话了。
陆骋又看完几道折子,停下来,低头闭上眼睛,右手捏了捏眼窝。
秦岳立即说:“要不属下来念奏折,您听着?”
陆骋松开手,仰头靠在椅背上,耷拉脑袋:“念。”
秦岳立即把椅子挪到他一旁,拿起一道道折子念出来。
念完几本,他算是明白陆骋为什么一脸杀气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何要上报?”秦岳把一本折子扔到批注完的那堆折子里,怒气冲冲:“他们是不是故意找茬?”
陆骋深吸一口气,似乎赞同他的抱怨。
他当然也想省点事,只看折子上的票拟。
但如今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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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然驾崩,原本主外的陆骋,需要紧急接过朝内的担子。
想搞清楚朝中官员派系,就不能只看内阁票拟,必须亲自从奏折里琢磨他们的意图。
没办法,废话也得看。
见陆骋依旧没开口,秦岳只好拿起下一道奏折念起来——
“臣跪叩首百拜上言:
伏以朝纲纪纲,后妃之职,当以德配天子,以正六宫。今皇后邓氏,本系军户之女,出身寒微,蒙先帝恩宠,册立为后。
查邓氏入宫以来,恃宠弄权,干预朝政。其父邓昭青本为边陲一千户,位卑职小,因邓氏得宠,径升参将要职。
查邓昭青所部,多聚结乡里亲朋,肆意横行,致使军纪废弛。此其一也。
再查邓氏每夜于椒房密议朝政,干预军政要务。后宫内监尽闻,邓氏常于灯下与先帝论及边防部署、兵将调遣之事,又屡次进言升迁其族中诸人。此举实为祸乱之源,有违祖制。此其二也。
更有甚者,邓氏族中兄弟表亲,皆仗其势,恣意妄为。其弟邓玉、堂弟邓勋等,皆无功而获军职,把持边关要隘。
臣暗访得知,邓氏族人结党营私,多有不法之举。此其三也。
窃以为,国不可一日无母,然母仪天下者,必正德厚道,且其年尚幼冲,智虑未广,皆不足以承当后位。
今邓氏专权乱政,结党营私,实有负先帝厚恩。臣斗胆上请,援引祖制,凡后妃干预朝政,结党乱政者,可予废黜。
臣曾览史书,李后干政,致使边境生乱;赵后专权,致社稷倾危。今邓氏挟军权以作威,与此二后何异?
臣虽位卑言轻,然忧国之心,夙夜难寐。今冒死上奏,望殿下圣裁。
伏望殿下以社稷为重,废黜邓氏,令其随先帝而去,以正纲常,以安天下。
吏部侍郎臣李桉义顿首叩请。”
念完奏折,秦岳有些吃惊地看向陆骋。
陆骋也终于放下腿,坐起身,伸手抽过这道奏折,亲自翻看一遍。
“李桉义。”他说:“大皇子的人。”
秦岳吃惊道:“您怎么知道他是大皇子的人?”
陆骋侧眸白了他一眼。
“嗐!”秦岳一拍腿:“我就是个武将,不懂这些弯弯绕,您就明示吧殿下,别跟我绕弯子!”
陆骋抬手将奏折举在他眼前,背诵出折子里埋藏的陷阱——“且其年尚幼冲,智虑未广,皆不足以承当皇后之位。”
秦岳茫然:“当今的皇后确实年纪还小,有问题吗?”
陆骋点头:“他能以这个理由废了邓姣,下一步就能以这个理由废了三岁的太子。除了大皇子,谁会只论岁数?”
秦岳这才恍然。
“怪不得大皇子的人一直盯着那个小皇后不放,谏言殉葬的折子都七八本了,原来是想挖好坑,想让咱们自个儿跳下去。”
秦岳压着怒火冷哼一声:“殿下,我们该如何处置李桉义?是明面上降罪,还是让我私下去处置?得杀鸡儆猴,不能轻饶了他。”
陆骋把殉葬皇后的奏折丢在柜子里,暂不批红。
他低声抱怨:“如今帝位空悬,北疆胡马蠢动,随时可能趁国丧之际滋扰边关。户部的银子被母后紧急调拨给我的废物哥哥修建皇陵,盐铁市舶这些快钱都在梁侯手里攥着,此时内讧,我的军饷难继,稍有差池,动摇的是大齐国本。我赌不起,只能秋后算账。”
秦岳皱眉:“哎……”
“什么时辰了?”陆骋问。
“快卯时了,”秦岳说:“马上该去斋醮大典了,殿下去院子里透透气吧,方影他们在比试箭术,您现在出去一展身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押注的兄弟们都得赔哭了。”
“批了三天奏折,还比试箭术?”陆骋理了理袖口,“本王尚有余力,一展身手可以揍得你哭完整个大典。”
秦岳赶忙打哈哈:“殿下息怒,我可不能在斋醮大典上哭啊,这双眼睛得留着,见识见识绝代佳人。”
“什么佳人?”陆骋侧眸问他。
秦岳笑着调侃:“就是您今儿后晌去乾清宫见到的那位娘娘啊,您这位皇嫂的名声可是大有来头,殿下没注意?难道说传闻言过其实?那位绝色佳人……不过尔尔?”
“我没看见她长相。”陆骋放松地后靠回椅背上。
秦岳挑眉调侃:“没看见?皇后该是当面对您行礼了啊?这您都没瞅一眼?当真是柳下惠都不能与您并论。”
陆骋摇头:“殿内昏暗,她帽子遮了半张脸。”
秦岳遗憾摇头:“您可以揖她一礼,而后顺势抬头看一眼嘛。”
陆骋哼笑一声,无法理解这群弟兄为什么对美色如此执着。
但他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显得清高古怪。
“她这么高的个头,”陆骋把手比在喉结位置,“帽子遮到鼻尖,我得跪下来给她磕一个,才有可能顺势看见她的脸。”
5. 第 5 章
秦岳朗声大笑着揶揄:“磕一个就能一睹绝代佳人的芳容,那也不亏啊?待她殉了葬,我磕一百个都瞧不见了。”
燕王无奈笑了笑:“这不是旁边有史官站着么?我这一个头磕下去,想看皇嫂的野心可就光耀史册了。”
秦岳乐不可支:“也是真……”
“噢——!!!”前院一阵鼎沸的欢呼声传入殿内,打断了二人闲聊。
“哟,看来箭术比试出结果了。”秦岳笑问:“这场箭术比试,谁能拔得头筹?殿下,要不要跟末将赌一把?您先下注。”
陆骋拿起一道奏折撇了下嘴,表示没兴趣。
秦岳嘿嘿一笑,努力逗燕王开心:“谁输了,谁当着三大卫的面狗叫一声,殿下可敢一战?”
陆骋眯眼笑看向他,终于来了兴致:“你现在无法无天了?”
秦岳挑眉挑衅:“您要是怕了,咱换个小些的赌注?”
“狗叫三声。”陆骋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加码,然后认真地询问:“哪些人参与了?”
“都参与了。”秦岳说:“目前决战,就剩方影和田忠凌两个,最后十个回合。”
陆骋又问:“是定点射靶还是飞靶?”
秦越说:“各五回合。”
陆骋低头,琥珀色眼瞳转了转,心算了前院的最大距离,抬头看向秦岳,坏笑起来:“方影赢定了,孙敬梵没在?你得等人齐了再狗叫。”
秦岳不服气,方影虽然功夫造诣确实惊人,但底子远不如田忠凌,飞靶的五轮,估计会全输。
赢家必然是田忠凌。
秦岳立即起身,跟随燕王走出前殿,看看是谁要准备狗叫。
此刻前院欢呼声和哀号声交错,此起彼伏。
七比三获胜的方影被一群属下簇拥着,坐去树荫下乘凉。
他带进宫的小太监立即挤了葛巾为他擦汗。
方影兴致高涨,忍不住掐了一把小太监的丰臀。
这小太监是女扮男装,方影府里新赎回来的宠婢,名唤鸢儿。
方影治丧期出不了宫,憋了两个多月,实在忍不了,昨日便安排属下去他府里,把宠婢打扮成太监,换掉了自己身边的侍从。
方影本就手劲极大,刚几轮拉弓,手掌略有些发麻,不知轻重。
这一捏之下,鸢儿眼眶瞬间憋红了,疼得险些叫出声。
但她眼泪都没抹一下,仍旧为方影按揉胳膊,还抿嘴对着方影露出个仰慕的微笑。
“殿下出来了!”周围忽然传来小声议论。
见方影陡然起身行礼,鸢儿也跟着转身行礼。
“免礼。”
她听见年轻的燕王低低磁磁的嗓音,带着几分兴奋——
“是谁赢了?”
周围一下子开始起哄着,把方影推到燕王身边,大喊着:“殿下!是方指挥使获胜了!”
燕王得意地侧头看向秦岳。
秦岳则一脸绝望地闭眼仰头,准备学狗叫。
鸢儿直起身,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眼睛不自觉落在站在众人中央那个年轻的燕王身上。
方影就站在旁边,佝偻着后背,仰头对燕王笑得一脸谄媚。
鸢儿皱了一下眉头,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臀部被掐伤的位置火烧火燎。
她以前没觉得方影丑,她认为男人只要有能耐,都是好男人。
现在他站在燕王身边,她突然感觉方影的颧骨突出得有点畸形,下颌奇形怪状。
对比之下,旁边的燕王看起来像一幅画。
头一回真切明白男人为什么爱花大价钱搜罗美人。
她若是有本事,也会赎个这样的男人在身边伺候。
-
天已经微亮。
太和殿外的祭坛摆设齐备。
邓姣洗漱完毕,换了套新丧服,但款式没变,依旧得戴着帽子。
宫女端了茶碗到她面前,她拿了喝一口,说:“我已经漱了口了。”
赵嬷嬷在一旁提醒:“这是醒神的茶水,娘娘,多喝几口,一会儿斋醮大典得饿上一个半时辰呢。”
邓姣吃惊地一转头,问她:“怎么只有醒神的茶水?昨天早上不是还有莲子汤和糕点吗?”
赵嬷嬷说:“今儿日子特殊,不能沾一点香甜荤腥,娘娘忍一忍,大典结束,就有参汤给您补身子。”
邓姣反对:“我都一晚上没睡了,你让我空着肚子站一上午啊?”
赵嬷嬷无奈道:“娘娘莫要生气,这是规矩,奴婢也舍不得您啊。”
邓姣肚子咕咕叫,想找殿外把手的侍卫想想办法弄点吃的来,但已经来不及。
皇亲国戚已经在太和殿外占好位置,百官天没亮就等在午门外,皇后要在太后现身之前到场等候。
没办法,邓姣饿着肚子,跟随嬷嬷的引导来到祭坛北侧,按照流程站好位置。
才刚卯正三刻,天光还灰蒙蒙的。
广场上站满了穿着祭祀礼服的皇亲国戚。
只有太后、皇后和皇子公主们,还穿着纯白的丧服。
殿门外已经下跪的官员们穿的是官服,官帽边缘挂着白色帽穗。
内外挤满了数百号人,却安静得连呼吸都不可闻。
孟冬寒凉的空气清冽,檀香与龙涎香的气息,在晨风中缓缓流动。
广场中央,九层玄元祭坛巍然耸立,高约三丈六尺,紫檀木为基,镶嵌玉石。
坛上铺陈着流金祥云纹锦缎,层层叠叠,最上层的太极香案以沉香木雕就,案上陈设着各类法器。
只有一名天师立在祭坛之上,其他三十六名道士在坛下,分列两侧。
不知是肚子太饿,还是这里气氛太过压抑,邓姣感觉头晕胃疼,手心冒汗。
等太后驾到时,邓姣随众人一起行礼。
不久后,随着编钟声响起,天师引领群道诵经行香,开坛作法。
邓姣知道前两轮做法都跟自己无关。
她低着头,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养精蓄锐。
心中反复默念着待会儿上祭坛要念诵的法咒,心情越来越紧张。
这咒词实在拗口。
虽然一整晚死记硬背,感觉已经滚瓜烂熟了,但是此刻气氛太紧张,脑子时不时一片空白。
她有种看一个字看太久认不出来了的荒谬感。
默念的咒词不断卡壳,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万一在祭坛上出乱子,太后不得把她当场拉去殉葬?
邓姣紧张地偷偷抬眼看向祭坛上三人的背影——
祭坛上,太后右手牵着矮墩墩圆滚滚的小太子,左手搭在一旁身姿颀长笔挺的燕王胳膊上,正在配合天师念咒词。
即便是邓姣也能隐约意识到眼前景象的政治含义。
太后要扶持登上皇位的就是她牵着的小太子,而她依仗的靠山则是手握兵权的燕王。
第一轮作法结束后,燕王搀扶太后下了祭坛,转身独自再次走上祭坛,开始了第二轮配合。
听见燕王对答如流,邓姣不断深呼吸。
下一个就轮到她上去了,她紧张得默念的咒词都快念出口了。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限慢。
听见天师朗声说出一晚上听了无数遍的熟悉召唤,邓姣深吸一口气,迈步绕过旌节幡走上祭坛。
方才还过分紧张的情绪仿佛忽然被她强制屏蔽了。
那些佶屈聱牙的咒词,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在她脑中盘旋。
要等天师念到“开太乙救苦之门”这几个字,她才能跪到蒲团上,磕头三次,然后起身,从燕王手里接过那串摇铃,接替他继续下一轮法事。
很简单,不用紧张。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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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然有序地进行。
邓姣下跪的时候尽量降低呼吸的声响,近乎屏息。
虽然被帽子遮着半张脸,但她依旧神色肃穆,没有半分怠慢。
她干净利落地连磕三个头,支起右腿,猛地站起身,伸手去接燕王递过来的摇铃。
眼前一瞬间白光刺目!
低血糖发作的眩晕感,让她周遭的整个世界疯狂扭曲。
仿佛是绝境中的求生欲,邓姣并没有当场昏倒在地。
她指尖掠过摇铃,一把抓住了燕王的手腕,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燕王的左胳膊上。
世界一片死寂。
她脑子里在咆哮:“不能晕!不能晕!不能晕!”
同样发出无声咆哮的还有站在她面前的燕王。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小皇嫂的白帽子尖尖,完全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想要干什么。
旁边的天师双唇翕动,欲言又止,他觉得应该等皇后接过摇铃再继续进行仪式。
但皇后一动不动,她撑在燕王举着摇铃的那只胳膊上的手正在剧烈颤抖。
时间被无限拉长。
燕王低着头,视线停在她帽子尖,浅色的虹膜微微移动,警惕地观察祭坛下众人的神色。
原本没几个人敢抬头看,但由于天师迟迟没有出声,大片大片的人疑惑的抬起头。
素来冷静果敢的燕王一捏拳,举着摇铃的胳膊缓缓下降,想试试看能不能移除“胳膊上的皇嫂”。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小皇嫂的整个身体会随着他胳膊下降,而一起下降。
不出意外的话,如果他完全抽开胳膊,皇嫂应该会整个人瘫在地上,趴在他面前。
面对匈奴突袭都没慌过的陆骋,此刻CPU都被小皇嫂干烧了。
隐约听见邓姣似乎在用气音反复说着什么悄悄话。
陆骋微微低头靠近,仔细分辨,终于听清了她的话——
“我头晕!没吃早饭!我头晕!”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陆骋忽然挺直腰杆,神色肃穆地垂眸巡视一圈,镇定得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意外。
他用不大却清晰的嗓音说了句:“皇嫂节哀。”
假装搀扶悲伤得无法站稳的皇嫂,陆骋提着胳膊,转身与邓姣并肩而立。
面朝天师,陆骋把摇铃换到另一只手,替皇嫂配合做法。
天师见状,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展开昊天玉册,洒下玄光符水,念道:"太上垂象,五星聚会。今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三十六天罡星宿,为今上渡真太虚……"
等天师念完,邓姣天旋地转的感觉已经逐渐停止了。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右手死死抓着的“拐杖”,其实是燕王的胳膊。
当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十七岁的小皇后享受着五十四岁太后的待遇,在燕王的搀扶下,不知死活地继续仪式。
人怎么能捅这么大娄子。
她刚才就算直接昏过去,也比拿燕王当拐杖好几百倍。
她的指腹和掌心此刻都能感觉到缂丝布料下,燕王手臂肌肉紧绷的触感。
耳朵可以听见燕王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虽然感觉这条命已经送得差不多了,但邓姣还是坚强地尽可能减少损失。
她开始回应咒词了。
“臣妾稽首皈依,恭请三界高真,十方圣众。伏愿今上御驾阙…阙……”
阙什么来着?
完了。
她现在直接挖个洞埋了自己算殉葬吗?
一旁咬牙切齿的燕王绝望地闭上眼。
喉结缓缓滑动,他忍无可忍,嗓音极沉地提醒:“御驾玉阙。”
邓姣:“……”
他怎么连她的词都一起背了?
真是个良心拐杖呢。
6. 第 6 章
“御驾玉阙!”邓姣被这么稍微一提醒,马上接上了:“登真太虚,与道冥合。”
接完第一段咒词,她感觉燕王胳膊绷紧的肌肉线条略微松懈了一点,紧接着就听见燕王另一只手摇了一下铃。
声音很响,要不是摇铃质量过硬,铃铛都得被甩飞出去,很容易听出燕王此刻怒火有多么旺盛。
这种时候,邓姣觉得挡住自己面容的帽子,简直是她的救命稻草。
由于帽子的遮挡,加上身高差距,燕王无法与她对视,也就没有办法用眼神骂脏话。
邓姣处于一种无法选中的无敌状态。
但是站在他们面前的天师不明白燕王用力摇铃的原因,以为燕王嫌他不利索,赶忙加快了做法速度,很快开始第二轮寄辞。
天师一手掐玉清诀,一手挥动七星剑:“伏以三界同德,万灵孝顺。请太玄都省高真,下观尘寰。”
邓姣混乱的思绪一瞬间凝聚,搭在燕王胳膊上的手下意识攥紧。
从她手指变化的力道,感受到她的惊慌,燕王以为皇嫂又忘词了。
他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摇铃算了,假装这一段寄辞不需要皇后配合。
没想到这一回,邓姣马上朗声回应:“臣妾虔心祈愿,愿朝廷文武咸宁,四方宾服,永享太平。”
邓姣略微找回点信心,毕竟这段词是最好背诵的一段,因为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虽然皇后的音调忽然变得笃定而高亢,但一旁当拐杖的燕王仍旧神色冰冷。
侵扰边疆的鞑子们每次被闪电奇袭战术冲杀受死前,看到的就是燕王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
但由于帽子的保护,眼神攻击无法选中小皇嫂,燕王的目光始终盯着天师。
天师已经吓得举剑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根本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权倾朝野的燕王了。
邓姣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把燕王当拐杖,到底算是捅多大的娄子。
也算是误打误撞,这个意外对她的处境而言并没有坏处。
因为此刻祭坛下所有势力党羽都神色惊愕地互相使眼色。
燕王为何要搀扶这小妖后?
这是要保下邓姣的意思?
特意在祭典上示众,是要警告此前上疏谏言殉葬皇后的大臣?
殿门外的大臣皆是神色肃穆,都在心中推测着燕王此举的意图,以便决定接下来如何站队。
而太和殿广场角落的妃嫔们,也都好奇地偷偷观察这不寻常的一幕。
其中也只有三皇子的母妃瑜贵妃,敢翘首细探。
在朝中有靠山的妃嫔早得了消息,知道这祸国妖姬很快就要被送去殉葬。
众人心里都清楚,即将登上太后之位的,不是德妃就是瑜贵妃。
可邓姣此刻居然搭上了燕王的胳膊,着实叫人心中惴惴。
毕竟邓姣魅惑皇帝的手段,整个后宫都是见识过的。
如今燕王此举,也不知是有所预谋故意为之,还是被邓姣耍弄心机利用了。
这邓姣入宫不到半年,就把皇帝的魂全都勾走了,任她在后宫横行作恶。
如今龙驭宾天,瑜贵妃依仗着梁候与三皇子,好不容易看见执掌凤印的曙光,若是被这小妖孽又攀上燕王……
瑜贵妃紧抿双唇,指甲都快掐破掌心。
盯紧燕王的背影,想看出他对邓姣有没有照拂之态。
此时皇后邓姣还在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回应咒词。
燕王始终身姿笔挺站在一旁,虽然一直平举着小臂由她依仗,但并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瑜贵妃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
想来燕王本就不好美色,与陛下虽是嫡亲兄弟,却性格迥异,不可能只因美色而乱了纲常。
八成是邓姣假装哀思过度,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燕王担心斋醮出乱子,才有了这一出意外。
瑜贵妃只当是邓姣抓住一切机会,想要魅惑大齐的新一任实际掌权者。
前排的太后可就想得更多了。
太后是场上唯一一个无需避讳,全程审视斋醮仪式过程的人。
邓姣磕头后起身,一把抓住燕王胳膊的全过程,都落在了太后眼里。
而且她对自己的儿子也算了解,陆骋不可能因为皇嫂虚弱乏力,就伸出援助之手。
此时陆骋站在皇后身边,完全是骑虎难下——他可以把照看皇后的责任推给旁人,但他不能当众甩开皇后的手。
这邓姣年仅十七岁,竟然想出如此冒险之策,几乎软劫持了燕王,借此堵住那群想要找她算账的言官之口。
太后早看出邓姣小小年纪却并不简单。
上一任皇后驾崩前,太后曾暗示皇帝该立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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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为后。
淑贵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凤印应该始终保持在她杨家人手里,这是她跟皇帝的共识。
但这邓姣入宫后没多久,皇帝不知道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每次她提起此事,皇帝就顾左右而言他。
太后因此焦心多日,眼见皇后病危,便挑明此事,逼迫皇帝给出明确的立后承诺。
没想到,那日,素来孝顺的皇帝居然大发雷霆,说他受够了周围的牵线木偶,他要找个家世干净无权无势、完全属于他的女人当皇后。
然后皇帝就无视太后乃至文官的反对,一意孤行立邓姣为后。
太后至今都不相信皇帝是突然产生被母族控制的念头,很可能是这邓姣吹了枕头风。
此前太后还想着邓姣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娃娃,或许并没有这般城府。
可方才亲眼见邓姣当机立断毫不畏缩,一把抓住陆骋的胳膊,算得上绝境中的一搏,着实有几分她年轻时的魄力。
"愿太玄垂象,五炁朝元!"祭坛上的邓姣完全不知道台下人群对她稀奇古怪的揣测。
她终于背完了最后一句咒词,心中大石落下,心情亢奋过头,微微扬起下巴,对着面前的天师,微笑起来。
好在帽檐的遮挡,天师看不见她“爱笑的眼睛”,只平静地继续注视着她。
诶?
邓姣有些疑惑。
念完这一句,不是应该金钟齐鸣,天师将玉露洒在她头顶,有请皇子们登台接替她吗?
这天师为什么不说话?
就在这危机关头,她身旁的“良心拐杖”再次发出咬牙切齿的低沉提示音——
“三界同符……”
燕王简直难以置信。
这小皇嫂最后一句咒词,居然念了一半就收工了。
最重要的那句“永固皇图”她是只字不提。
这让他怎么敢摇铃?
前面的咒词都是四段,最后一句只念了两段,她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念完前半句之后,她甚至开心得手指尖在他胳膊上蹦跶了几下,十分自豪的样子。
三界什么?
邓姣被燕王低低的提示音惊醒。
隐约感觉这词有点熟悉——
她猛然觉醒,赶忙接着念诵:“三界同符,永固皇图!”
糟糕,她把这一句漏了!
7. 第 7 章
虽然稍慢了一点,邓姣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寄辞,完成任务。
金钟开始鸣响,天师在她头顶洒下玉露。
紧接着,皇子轮流登上祭坛,开始叩拜。
叩拜后,她听见身旁的燕王嗓音低低地说了句:“转身。”
邓姣知道现在要把摇铃交接给皇长子,但摇铃由燕王帮她拿着。
她只能松开燕王的胳膊,转了个身,空手注视着地上的大皇子。
被劫持了许久的燕王终于重获自由,他把摇铃递给大皇子,迈步准备走下祭坛。
千钧一发之时,邓姣不安分的手再次抬起,朝着燕王方才平举手臂的方位摸了摸,就像是盲人在找导盲杖。
这一次,不是因为头晕。
这是邓姣迅速思索后作出的决定。
她觉得仪式由皇叔搀扶她开始,也该由皇叔搀扶她一起走下祭坛,有始有终,台下的皇亲国戚们才不容易发现方才的突兀。
然而燕王在递出摇铃之后,一个闪身就从她身边消失,黑金色的长靴迈出了重影,无声无息地走向台下。
燕王是有准备的,刚才他余光看见邓姣的手又挨过来。
同样的“突袭”,燕王不会两次中招,他轻而易举躲开了小皇嫂的进攻,逃离现场。
否则他恐怕要扶着邓姣一直走下台。
祭典上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或许会因此以为他确定了太后的人选,打算为邓姣立威。
邓姣独自提着衣摆走下台,走向自己的位置。
她的站位在太后身后偏西侧。
燕王溜得很快,她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已经在太后座椅旁边站定了。
有一段距离,她跟他面对面,之间横亘着空旷的广场。
她探究的视线被帽檐遮挡,心跳不稳。
她在猜测燕王如此迫不及待远离她的原因。
他会以为她刚才低血糖发作是装的吗?
她确实想引起他注意,但她不希望他发现这个事实。
更何况她并不是装的,她理想的撩汉手段是润物细无声的,而不是在这种重要场合出乱子来博眼球。
她很不安,而且有点生气。
刚才跟她牵手十分钟的男人,一松手,就表现得像见鬼一样,飞奔逃跑了。
她现在没办法理智地替他找理由,难怪野史里的邓太后要毒死他。
斋醮大典继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邓姣站位僻静,无人问津。
一旁的赵嬷嬷一直询问邓姣念寄辞的时候为何要抓住燕王的胳膊。
小皇后的规矩都是赵嬷嬷教导的,邓姣捅下这么大娄子,且不问太后是否会责问皇后,赵嬷嬷是肯定得受罚的。
所以赵嬷嬷心急地低声跟邓姣商议对策,希望仪式结束散场后,邓姣能去给太后解释清楚。
是突发眩晕,不是嬷嬷教导有误。
赵嬷嬷说得很委婉,毕竟皇后不强行甩锅给她,她都该感恩戴德了。
邓姣原本觉得这次意外有惊无险,虽然出了点乱子,但也算平稳完成。
听嬷嬷这么一说,倒像是天大的罪过。
散场之后,太后在众人的恭送下率先离场。
邓姣紧随其后,小碎步往西后宫方向走去。
虽然邓姣刚才冒犯的是燕王,但后宫归太后管,所以她要向太后解释缘由。
太后被众人簇拥着,走得慢。
出了太和殿左翼门,要继续往北走一段,太后的步辇就等候在箭亭外。
邓姣追上那群人,隔着一段距离,燕王也走在太后身边。
太后一直侧头仰面说着什么,燕王时不时点头。
邓姣壮着胆子快步跟上,距离两三丈的时候,太后还在说话,她不便上前打断,只好先跟着走了一段。
她听见太后哼笑一声:“能爬上那个位置的女人,不会在这种关头‘笨笨的’,也就你们爷们家会当真。”
燕王没有反驳,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步辇,驴头不对马嘴地回应:“好。”
这是他跟母后产生分歧时常有的回应。
意思是不想继续争论,但他保留自己的判断。
走在后面的邓姣隐约听见“笨笨的”三个字。
太后的意思是,“笨笨的”是燕王对邓姣的评价。
他是因为这个原因见鬼一样逃离她魔爪?
笨又不会传染。
低血糖也不会。
又走了几步,太后停在步辇旁,伸出手,燕王搀扶她坐上步辇。
邓姣抓紧机会,快步走到太后銮驾旁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圣安。皇叔金安。”
太后一愣,让小太监先不要抬起步辇,侧头威严地看向邓姣,开门见山:“何事?”
邓姣按照赵嬷嬷的教导,先向太后主动告罪。
而后解释自己不吃早饭容易眩晕的疾病,念寄辞时吞吞吐吐,也是因为空腹头晕。
她对着步辇上的太后,声情并茂地讲述她去年春天因为这个病落水,险些淹死,幸好被父亲及时救起。
态度之诚恳,一旁的燕王都快要原谅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被她当众劫持的人是太后。
邓姣原本确实打算对燕王解释和道歉,但赵嬷嬷告诉她,这事情归太后管,
在公开场所,皇后与皇叔要避嫌。
所以,她这些话其实是间接说给旁边那个靠在步辇旁双手抱臂的燕王听。
但她说完后,燕王仍然保持这个不友好的姿势,似乎她欠他一个正面道歉。
“这是儿臣第一次发病后没有昏倒,”邓姣深吸一口气,充满感情地对太后发表最后的歉意:“或许是陛下在天之灵支撑着儿臣,让儿臣坚持挺过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刻。”
她泪汪汪地吸了吸鼻子。
一阵沉默。
旁边的燕王问她:“那现在怎么办?还撑得住吗?让母后下来,步辇让给皇嫂坐?”
邓姣:……
他似乎对她的道歉依旧不满意。
借他当拐杖一用,就欠他欠大发了。
“哀家明白了。”感觉到邓姣有意把她放在燕王之上,只顾着向她解释理由,太后心情不由好转:“你且回乾清宫歇息,哀家宫里有温着的金丝燕窝樱桃汤,一会儿着人给你送过去补补身子,太瘦弱了。”
谁都知道燕王是如今的实际掌权者,邓姣这样“故意”怠慢,等于是给太后交了投名状。
如今邓姣还占着皇后的名位,拉拢好过敌对,太后自然也给了她脸面。
不远处“观战”的赵嬷嬷在这短短几句交谈中,已经险些昏倒三次了,但最终结果竟然很不错。
都没弄明白,邓姣为何在犯下大错后,反而得到太后赏赐。
告退之后,邓姣转身朝赵嬷嬷的方向小跑,就像上台表演完的小孩跑回家长身边一样急切。
但隔着一段距离,赵嬷嬷忽然对着她的方向行大礼。
她刚准备说“不必多礼”,就听见身后男人低沉的嗓音——
“去年春天,西北边军被调去岭关抗击鞑子,还记得么?”
原来赵嬷嬷是在向她身后的男人行礼。
邓姣浑身一紧,停下脚步,但她没转身。
为什么燕王跟在她身后走路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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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嗓音很温柔,但因为太突然,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脑子在打架,一部分在想要不要转身请安,一部分在思考他问的问题要如何回答。
燕王慢悠悠迈着长腿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放慢脚步,像是在等待她回答,“本王是在问你,皇嫂,你记得吗?”
邓姣虽然对这场战役毫无了解,但飞快权衡之后,觉得自己不能不记得这种大事,所以她回答:“当然记得,那些可恶的鞑子!”
她甚至不知道边军打赢了没有。
如果是燕王带兵,那肯定是赢了的,因为燕王一生没有打过败仗。
他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是为了炫耀实力吗?
她还没开始撩他,他怎么就主动孔雀开屏了?
如果是这样,她就原谅他刚才见鬼一样逃下祭坛。
燕王停下脚步,回头面向她。
邓姣第一次在午后的阳光下直面他的身形。
尽管帽檐挡住他脖子以上的面容,这样的宽肩窄腰长腿的比例,还是让她晃了一下神。
“你父亲在那次反击战中,立了个小战功,”他继续提醒她:“我皇兄就是用那次战功,提拔你父亲为参将。”
邓姣沉默了。
燕王为什么会提起她父亲?这不像是搭讪手段。
她警惕起来。
大脑飞转。
想明白后,耳根有些发烫。
她刚才说,去年春天,她父亲在河里救了她。
如果去年春天她爹一直在边疆——很显然,刚才她的故事是撒谎。
怪不得燕王丝毫没被她的演技打动,原来是她编的故事有漏洞。
邓姣气坏了。
虽然她编故事骗他,但她被拆穿后恼羞成怒,闷不吭声地低头逃跑。
燕王没有出声斥责,也没有叫住她。
但她余光能看见,他依旧走在旁边不远处,没打算放过她。
邓姣闭了闭眼,停下脚步,绝望地找借口:“我方才说那些话,只是想请求殿下原谅,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他也顿住脚步,侧头看她。
邓姣深吸一口气:“殿下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他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要处置你,不会等到现在。邓姣,我的玉台殿也在那个方向,我要御驾我的阙阙,前面巷子就拐弯,你走你的,好吗?”
他居然调侃她“御驾阙、阙”阙不出来的糗事。
这次轮到邓姣见鬼一样逃跑了。
她再多说一句话,都会印证这个男人对她“笨笨的”评价。
前面每一段对话都是呈堂证供,法官和陪审团会宣判她是白痴。
回到乾清宫,太后宫里的侍从送了好些甜品过来。
邓姣刚才的羞耻与不甘,在看到这些诱人的食物后,一扫而空。
半个月了。
她穿越过来的半个月,都在吃没放调料的素食和糕点。
天杀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太监打开紫檀雕龙凤呈祥双层食盒,浓郁的甜香立即在殿内弥漫开来。
上层一碟糖蒸酥酪,旁边一碟松仁糕,还有一碟金黄透亮的糖炒栗,最下一层是金丝燕窝樱桃汤。
殿内迅速弥漫开香甜的气味。
邓姣保持镇定,对着太后的侍从谢过母后赏赐。
等到太后的侍从离开宫殿,邓姣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动工了。
糖蒸酥酪入口即化,松仁糕外酥内软。
食材真可谓是一等一的口感。
这才是她畅想的后宫奢侈生活啊!
好想当太后哦。
8.第 8 章
正午的阳光炽烈,晒得侯府东殿墨青色琉璃瓦刺目反光。
门窗都紧闭着。
光线被雕花木窗和半透的窗纱切割出缠枝莲纹的阴影,投射在梁侯卫东延圆润富态的脸上。
他手里的密信被他晾在阴影之间的光亮处,逐字逐句看了好几遍。
他垂下手。
“侯爷?”一旁心腹内阁阁臣赵维盯着卫东延的神色,迫切想知道三皇子有何指示。
卫东延把手里的信直接递给赵维。
赵维双手接过,目光如炬,迅速在纸张上扫过。
看完之后赵维的眼睛缓缓抬起来,眼瞳却是放空的,他喃喃自语:“内务府采买的这些材料,都是新帝登基的衮服冕旒要用的,他们敢开始筹备这些,必然是得了燕王的明令。”
卫东延闻言皱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另一侧的吏部侍郎蔡青之忍不住插话道:“侯爷,赵大人,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燕王根本没把我等放在眼里!这两个月里,但凡涉及议储的折子,皆被燕王留中不发,就连大皇子那边试探废后殉葬的折子都被扣下了,燕王就是吃定了我们都不敢吱声,怕是不日便要昭告天下,拥东宫即位了!”
卫东延苦笑一声:“我们能怎么吱声?无非是献祭几个自己人去死谏闹事,你看燕王像是担忧名声的人吗?那小子十来岁的年纪就横刀立马、威震塞北,朝中这点小场面,能唬得住他?他现在巴不得我们的人主动跳出来,越多越好。”
“侯爷一语中的。”赵维神色冰冷,目光如刀:“下官斗胆妄论——若无切肤之痛,何以撼动燕王之志?侯爷,无论如何,我等不能纵容三岁的小天子误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的小乱,是为了避免国之大乱。”
蔡青之闻言脸色一白,抿嘴低下头去,不想参与这场计划的最终决策。
他知道梁侯准备的“下下策”——
让北疆守军的“自己人”释放京都争储动乱的假消息,并故意在关口开个口子,放胡马杀入边境。
逼迫燕王调兵抗敌!
年前,先皇曾为了那妖姬邓姣大动土木,修建南巡的行宫。
皇帝在猎场上被鞑子刺客暗箭刺杀,本就是奇耻大辱,太后为了维持皇室尊严,几乎掏空了户部的银子,紧急修建皇陵。
如今国帑空虚,兵饷无继。
能迅速筹集军饷的路子都在梁侯手里。
不仅市舶司走私的口子,还有截留的矿税、盐引那边从盐商手里收的礼金,都得经梁侯的手,才能打通网络。
燕王从前不管内政,想收权,不是三两个月能成的事。
一旦近期边疆突发动乱,燕王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不让梁侯上桌话事。
想来燕王自己也清楚国库亏空的危险,否则以他那少年心性,递折子的那些官员,早被他杀鸡儆猴了。
燕王引而不发,并非只是想震慑梁党,而是目前确实时机不对。
换而言之,梁侯怕燕王,燕王,目前也怕梁侯。
这是梁侯现如今最大的筹码。
可问题是一旦用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以燕王的性情,一旦渡过难关,此仇不报,他就不是那个扬鞭一指,便叫十万鞑靼铁骑退避百里的大齐战神了。
到时候就算三皇子已经登上皇位,勉强能保住母族梁侯,也未必能保全卫东延的党羽。
蔡青之有点后悔今天一起来侯府议事。
他是万万没想到,梁侯真敢用这“下下策”,而他自己准备的逼宫之策,此刻再提出来,就像是劝梁侯收手。
这可就犯了大忌了,他知道通敌的密谋,若是失去梁侯的信任,能不能活过三皇子登基,都是未知数。
此刻,梁侯卫东延一直闭着眼睛,凝思不决。
皇帝驾崩,他的贵妃妹妹便没了实际价值,三皇子不登基,卫家最多也只是缓慢衰败。
错就错在梁侯没想到,燕王会一心拥护小太子即位。
燕王自身没有称帝的兴趣,这是朝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否则凭借仁宗皇帝对燕王的偏爱,先帝压根没有机会即位。
朝中元老都知道,燕王作为过继给前皇后的儿子,原本算是嫡长子,皇位是他自己放弃的。
而先皇是燕王的嫡亲兄长,这兄弟俩自幼不睦。
照理说,燕王对兄长最宝贝的嫡子,应该也不待见。
梁侯起初让三皇子多次向燕王表忠心,燕王没有任何排斥之意,这才导致梁侯误判了局势,踏出了争储这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覆水难收。
燕王的作风,梁侯心里清楚,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再这么让燕王按兵不动地僵持下去,一旦等下半年的赋税收上来,燕王就再无把柄给他拿捏了。
到时候若是没有三皇子称帝保他,燕王算不算帐,梁侯无法预料,更无法控制。
他不是个愿意把生死寄托于别人掌心的人。
可是,引鞑靼滋扰边疆,实在太过冒险,若是被发现有人在关口动了手脚、通风报信,一步步追查,梁侯未必能完全洗脱干系。
“此计还是太过冒险了。”梁侯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边疆的百姓,也才过了两三年安稳日子,我也是……于心不忍呐。”
“侯爷仁德。”赵维却继续劝进:“只是这紧要关头,要护北疆百姓,将来苦的便是九州八方的百姓,太子年幼,燕王又无心理政,一旦即位,杨太后必然权势滔天!”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
太后完全掌握朝政的后果,他不想明说,让梁侯自己琢磨琢磨。
太后杨今夏本就是个野心泼天的主,从前她长子陆驰在位期间,她都恨不得将儿子当成傀儡,把朝廷里梁侯的势力,全都用她杨家人顶替。
若是让三岁的小太子继位,太后必然会掌握实权,无所顾忌地逐步铲除梁侯的党羽。
不论梁侯走不走出这一步,燕王如何反应尚未可知,太后却绝对不会放过梁侯一族,还不如放手一搏,扶自己的亲侄儿即位。
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冒险得罪燕王的梁侯,此刻目光从犹豫逐渐变得锋利。
没错,杨太后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若真让这个女人掌权,他卫东延就算清清白白,也会被她罗织的罪名构陷,灭了全族。
不能再畏缩了。
“事已至此,唯有一搏。”梁侯睁开眼,低声一字一顿地下令:“传孔睿,即刻将密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北疆,交给杨泉。”
赵维眼睛一亮,拱手领命:“是!”
蔡青之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额头渗出冷汗,手脚像插在冰里。
没想到会真走到这一步。
通敌可是遗臭万年的大罪。
他何至于此啊!
那赵维与内阁首辅斗得你死我活,若不放手一搏,本来也没活路,可他蔡青之可算是八面玲珑,处处都吃得开,哪方势力的皇子即位,与他而言区别根本不大。
恨只恨自己胃口太大,为了分得巡盐的一杯羹,彻底把自己跟梁侯栓在了一起。
-
邓姣在乾清宫里又熬过几日,越想越觉得,攻略燕王的难度系数太高。
听宫女嬷嬷们讲了许多燕王在边疆对付敌军的谋略战术。
邓姣觉得有点可怕。
这个男人不是她从前看电视里杜撰的那种高冷逼王。
燕王待人处事不温和,但并不高冷,宫里人都说他行事作风低调务实。
低调到让他不爽的人消失都是悄无声息的没了。
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进入他视野的猎物,可能到死都未必能反应过来这家伙有猎杀意图。
边疆被打服了的敌军对此应该有切身体会。
邓姣现在对自己从电视小说里学来的撩汉小技巧有点缺乏信心。
得多做几手准备,不能把小命全寄托在野史上。
万一燕王对她一直没兴趣,她还能找谁帮上忙?
她的父母?
作为皇后的娘家,应该是也赶到京城参加了祭典,为什么斋醮大典上没有安排她亲戚的位置?
据说历史上的邓皇后得宠不到半年,就让全家人“鸡犬升天”。
那她的这些亲戚,就没设法帮她解决一下殉葬的困境吗?
哪怕是买通几个官员为她上疏,奏请燕王把她驱逐出宫也好啊。
不过她爹是个军户,可能没攒够收买人心的家当。
邓姣在偏殿里苦思冥想。
脑中灯泡忽然一亮。
她记得小时候看卫视频道播放过一个考古节目,说是施工队意外挖掘了一处大齐时期的宝藏。
因为出土的文书字迹见光后消失,据专家推测,可能是大齐德宗皇帝为了求仙问道,秘密建造的一处洞天福地,其下埋藏大量白银。
邓姣记得节目里说过的大致地址,因为就在她父亲老家附近的县城里。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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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齐时期这个县城叫什么名字,但那座玄君山很有名气,自古就叫这个名字,应该也不难打听。
她需要这笔银两。
让那些容不下她的官员换一换立场。
或许还能雇佣最顶尖的保镖,保护她逃出京城,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神秘的富婆,自在逍遥。
去哪里找靠得住的保镖,她还没想好。
当务之急,是如何亲自去挖宝。
她如今这状况,想出宫,简直天方夜谭。
想去问赵嬷嬷,有什么借口能让她在守丧期间出宫一趟。
仔细想想,还是别把赵嬷嬷吓死为妙。
要是超出赵嬷嬷的心理承受能力,反手把她给告发了,她就得提前见先帝去了。
现在没有玩阴谋的条件,只能尝试阳谋。
邓姣决定找个正当理由,然后去跟宫里的“上级领导”请假。
理由就是想出宫见家人一面,毕竟领导们应该都知道她很快要殉葬了。
临死前的遗愿是想见父母一面,也不算过分。
实在不肯批假也无所谓,总不可能比私自逃出宫失败的下场更惨。
问题是找哪个领导批假条成功率更高。
在太后和燕王之间犹豫许久。
邓姣最终选择了燕王。
听赵嬷嬷说,太后是个重规矩的人。
她再怎么情真意切思念父母,太后也不可能让自己儿子的妻子在治丧期出宫。
而燕王这人似乎不那么重视规矩。
他敢当着太后的面开玩笑,虽然毒舌了一点,到也有几分散漫不羁,或许会通融通融。
邓姣决定放手一搏。
亲自去隔壁玉台殿求见燕王。
希望良心拐杖能再配合她一次。
正琢磨着见面后要怎么谈判,赵嬷嬷走过来告诉邓姣,一会儿小太子殿下就要被送过来。
今晚又是小太子陪她守灵。
邓姣心情好了一些。
那小胖崽比其他皇子可爱多了。
多数皇子都有意跟她这个“祸国妖姬”保持距离。
其中有个两少年皇子对她的态度,像是对待杀父仇人一样。
邓姣前两天还好奇问赵嬷嬷,这些皇子为什么讨厌她,从前是否有过节。
赵嬷嬷给她理清了现在的局势。
从她的讲述中邓姣推测出,多数皇子确实恨她。
原主邓姣入宫后为了巩固得宠的地位,宫斗玩得飞起。
从前被雨露均沾的妃嫔,都被她斗得待遇下降好几等。
而还住在宫里的未成年皇子们,地位基本上跟母妃的得宠程度是正关联。
他们母妃恨邓姣,他们自然也恨邓姣。
只有小太子不恨她,毕竟三岁的年纪,限制了他的智商,还看不出未来那个腹黑暴君的雏形。
小太子很怕她。
原主邓姣因为他吃太多零食凶过他好几次,但小太子不恨邓姣。
三岁的小太子可能还不太理解恨这种复杂的情绪。
他的世界从前只有疼爱他的父皇和母后,所有人都很温柔,只有邓姣很可怕。
小太子不觉得邓姣是故意打压他。
邓姣说晚上吃太多甜品对身体不好。
小太子的生母皇后去世前也这么说过,只是语气比邓姣温柔很多。
所以,小太子以为邓姣在很凶很凶地关心他。
夕阳西下,小太监葛全抱着小太子踏入殿中。
邓姣有些惊讶。
这小胖崽完全没有上回临走前对她的热情眼神。
小太子耷拉着包子脸,目光落在他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上,神色沮丧。
邓姣主动迎上去想跟崽子打招呼。
她已经准备好今天要讲的新童话故事了。
小太子看见邓姣,突然气嘟嘟地背过身,搂紧葛全的脖子。
邓姣警觉地挑眉,侧眸看向葛全。
果然,这小太监虽然低眉敛目,嘴角却有一丝得逞的弧度。
这太监私下里可能跟小胖崽说她坏话了。
邓姣淡定地对着小太子的圆脑勺说:“殿下准备好听今天的故事了吗?”
“唔……”小太子不开心地扭了扭身体:“爷不爱听!”
“真的吗?”邓姣眯起眼坏笑:“真可惜,本宫今天要讲的可是皇子殿下变成青蛙后的故事呢。”
小太子耳朵尖一竖,猛地转回包子脸看向特别坏坏的姣姣娘娘!
9.第 9 章
看着小太子好奇的眼神,邓姣抿嘴微笑,不说话,等他沉不住气先问。
“变青蛙?”小太子神色迫切:“二哥还是三哥变?”
邓姣眯起眼。
这小家伙一共五个哥哥,为什么专挑老二和老三出来变青蛙?
这会不会是他胖胖心灵里小小的期待?
兄弟关系一目了然?
邓姣不能当众开其他皇子的玩笑,只坦白说:“不是你的兄长们,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番邦国小王子,被巫师诅咒,变成了一只小青蛙,他必须完成一个任务,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小太子忙问:“什么任务?”
邓姣:“你不是不爱听吗?”
小太子愣住,沉默片刻,用小胖手捂住耳朵,短短的五指张开,指缝里露出耳朵孔,偷听:“你讲吧姣姣,爷不听。”
邓姣斜眼鄙视地注视小胖崽。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屁孩而言,掩耳盗铃确实也算机智了。
邓姣坏坏地试探:“噢?你现在听不见了吗殿下?”
小太子:“听不见。”
邓姣:“那你更喜欢吃枣泥糕还是桂花糕?”
小太子急不可耐:“都喜欢。讲吧。”
邓姣继续逗娃:“我担心我讲故事的时候太激动,声音太大了,不爱听的殿下会‘不小心’听见,那就让本宫帮殿下多上一层保护吧。”
说完,她蔫坏地用双手覆盖住小胖崽捂住耳朵的小手,然后对着他一顿无声输出——只动嘴唇不发出声音,让他以为她真的在讲故事。
小太子一开始完全是懵的。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邓姣好像已经开始讲故事了。
他的小胖手挣扎着想要拱起。
想听故事!
想知道变青蛙的皇子都是怎么变回来的!
他的小胖手却被坏姣姣的大手按在耳朵上,动弹不得。
邓姣虚假地讲完故事后,松开手,清了清嗓子:“嗯,本宫讲完了。”
小太子的包子脸晴天霹雳!
他忧伤而不甘心地挠了挠肉嘟嘟的脸颊,气急败坏地感慨:“好快呀……”
邓姣点点头:“是啊,这个故事就是又精彩又刺激又意想不到又很短。”
“很刺激吗?”小太子假装不经意地跟姣姣娘娘闲聊:“皇子打败了巫师?”
邓姣挑眉:“变成青蛙的皇子能打败谁呀?只能打败小飞虫。”
小太子十分在意:“那怎么办?伴伴分得清他和其他小青蛙吗?”
“哈哈哈……”邓姣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家伙说的“伴伴”,是皇子对贴身太监的一种称呼。
“分不清了,这世上没有人知道皇子殿下被巫师变成小青蛙,他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为什么分不清?”小太子忽然嘟起嘴,有点不开心。
“人变成青蛙就完全不一样了呀,外形变了,就认不出来咯。”邓姣比画出青蛙小小一坨的形状,耐心解释。
小太子迫不及待地好奇情绪忽然消失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肚腩,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殿下?”邓姣坏笑:“你要是现在改主意了,本宫还是可以再讲一遍《青蛙王子》的故事。”
小太子依旧没什么积极性。
沉默片刻,他发出委屈的小奶音:“太后娘娘说,母后变成凤凰飞上天去啦。如果母后回来陪儿臣玩,儿臣一定认得出她。”
邓姣脸上的坏笑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哄他:“是吗?这么厉害?皇后娘娘变成凤凰会是什么样子呀?一定很美吧?”
“爷还没见过。”小太子抬起包子脸,失落地注视邓姣:“母后没来找儿臣玩。”
邓姣不希望他陷入丧失情绪的泥潭中,转移注意力:“那殿下想象中的凤凰是什么样的?也有一双像殿下一样漂亮的眼睛?长长直直的睫毛?”
小太子没什么表情,小声重复:“爷还没见过。”
“那殿下要怎么辨认母后呢?”邓姣转移注意力,开始技术性探讨。
小太子忽然揉了揉自己的包子脸,信心满满的说:“母后看儿臣的时候是这样笑的——”
他胖嘟嘟的小脸上,漂亮的五官忽然微微挤在一起,眼睛和嘴角却亮晶晶地显现出笑意。
那像是个久病的人露出的慈爱笑意,大概是皇后娘娘每次打起精神陪孩子玩时的表情。
有痛苦,有母爱,还有深深的不舍和无奈。
难以想象一个三岁孩童,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抓住母亲的神韵。
小太子大概不知道这表情背后的苦难。
在他看来,这就是世间最温柔的笑了。
如果凤凰出现,一定还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小太子有信心一眼认出来,并不是吹牛。
“殿下扮得真像。”邓姣一时间母性大发,伸手想要接过小胖崽,抱着好好安慰一番。
然而,她刚伸出手,小太子的小肉手就像看见会飞的蟑螂一样,吓得挥出了重影!
“唔!护驾!护驾!”小太子吓得转身搂住小太监葛全的脖子,不让邓姣碰他的胖手。
“怎么了?别怕,本宫不会凶你的。”邓姣有些茫然。
葛全做出万分担忧的模样,故意抱着小太子躲开邓姣,走去角落拍哄安抚。
邓姣不乐意了。
她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都快无聊的长蘑菇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肥嘟嘟的胖宝宝,也不知道这太监背后说了什么坏话,叫小胖崽这么怕她。
一旁的赵嬷嬷小声说了句:“娘娘,上回为了处罚太子爷晚上吃甜汤,您亲自拿戒尺把太子爷的小手都打肿了,肿了两三日呢。殿下一时半会儿肯定还怕的厉害,您不要心急,孩子忘性大,过些时日便忘了。”
邓姣:“……”
原来是原主的武力加成,才让小太子容易听信谗言,不敢接近她。
邓姣并不打算走威慑路线控制小太子。
毕竟历史上邓太后的结局也算是武力镇压,被小太子武力击碎了。
虽然她现在连殉葬的危险都未必能解决,但还是有在考虑——假如能顺利当上太后,要怎么应对继母子之间的矛盾?
她也想要太后的权位,但最好是能打造一个合作型的“工作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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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小太子哼唧声逐渐停止了。
邓姣主动走到宫殿角落。
小太子余光看见邓姣接近,但能看出邓姣并不像从前冷不丁要惩罚他的表情。
虽然还是本能的畏惧,小太子却并没有再次惊慌呜咽,只是下意识搂紧了小太监的脖子。
葛全见状,故意抱着小太子又往旁边走。
想让这个即将殉葬的皇后识趣的走开,别指望巴结太子来保命。
“站住。”邓姣忽然无甚情绪地下令:“把陆渊放下来,他自己会走路。”
葛全一激灵,下意识顿住脚步,头都不敢回,身体完全僵住了。
皇后娘娘这些时日谦逊有礼,像是变了个人。
东宫里的侍从私下里都调侃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葛全本以为这小姑娘失去了皇帝的庇佑,终于露怯了。
可此刻邓姣的语气和言语,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几个月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后宫之主。
葛全脑袋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因为恐惧,本能地服从,弯身把小太子放在地上。
小太子似乎也意识到气氛有些紧张。
他开始无措地啃起了小胖手。
邓姣抿嘴笑了笑,神色温柔地走近,蹲在小太子面前。
想谈一谈打肿他小手的事情。
邓姣小时候,她的长辈从来不会提及这类事情。
不论谁伤了她的感情,大人都让这件事不声不响地揭过。
未被照顾的伤口没人处理,藏在心底深处,假装自己都看不见,又无知无觉地下意识被动攻击,彼此伤害。
一次次积累的、未被解决的溃烂,越积越多,一点就炸。
据说代际创伤会传递下去。
邓姣从前心想,她要有孩子,她一定不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长辈那样。
现在,她可以拿这个小胖崽试试手。
历史上的乾武帝陆渊评价两极分化。
爱他的,赞他文治武功。
厌他的,说他阴晴不定,是个精神病疯子。
乾武帝一生错杀不少文臣武将。
只要他发现一点可疑迹象,连证据都不找,就能直接把人砍了。
到了晚年,更是觉得所有人都想要害他,连他自己立的太子,都被他怀疑要逼宫篡位,险些拉去砍了。
后世很多人分析,乾武帝可能是反社会人格,爱打仗也是因为喜欢杀人。
说他冷酷至极,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
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只圆滚滚的幼崽。
他说只要他的亡母回来探望他,哪怕变成凤凰,他也一定能认出来。
正史里,小太子原本的人生即将成为傀儡皇帝,唯一庇佑他的皇叔燕王,也被继母邓姣毒害了。
从三岁开始,他在威吓与体罚中煎熬到十八岁。
那时候的他,大概已经忘了生母的笑容,于是不再相信世上有情感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你害怕本宫碰你,是因为上回本宫把你的手打得很痛,是吗?”邓姣轻声问陆渊。
小太子的眼睫掀了掀,微张着小嘴,仰头疑惑地注视她。
10.第 10 章
见小太子神色有些抗拒,邓姣并不退缩,进一步挑明:“殿下知道本宫那日为何处罚你吗?”
小太子转头看向旁边的葛全,是求助的眼神。
葛全连忙躬身替太子爷回话:“是因为娘娘不许殿下睡前吃太多糕点甜品,殿下却没忍住……”
“本宫在同太子说话。”邓姣淡然警告。
葛全连忙一颔首,退后几步。
邓姣继续看向小太子:“你不知道为什么受罚是吗?我没有告诉你原因?”
小太子回忆道:“怕爷吃坏了身子,姣姣娘娘说。”
“你要对本宫自称儿臣。”邓姣笑了笑,并没有很严厉地纠正,反而鼓励他:“你还记得我担心你的身体。那殿下知道睡前吃太多甜食不好之后,有没有尝试不吃呢?”
小太子理直气壮:“有!”
“真是个英明的乖殿下。”邓姣继续引导:“可是你的尝试似乎失败了,没能坚持多久,就又在睡前吃甜糕了?那我们失败一次后,是不是应该再次尝试尝试呀?”
小太子嘟起嘴,不乐意地点点胖脑袋,勉强认错。
他的父皇从前也会不断提起他犯过的错,反复拿出来告诫他、批评他。
这跟再处罚他一遍没什么区别,他已经不想听邓姣继续教训他了。
然而,邓姣话锋一转:“那我惩罚殿下之前,我有没有尝试耐心陪殿下一起找其他办法戒掉睡前甜品?”
小太子困惑地抬起头看她,摇头:“米有。”
邓姣目光诚恳地注视他:“殿下的身子骨,应该由殿下自己担责,我出于关心,建议殿下不要睡前吃甜食,吃不吃,是不是还是该由殿下自己做主?”
小太子懵了。
隐约感觉这问话里有陷阱。
坏坏的姣姣娘娘或许想骗他坦白心里的不服气,借此再揍他一顿。
坏坏的父皇以前就这么干过。
邓姣说:“如果我只是建议殿下保重身子,那么要不要接受建议,应该由殿下决定。但殿下还没到能担责的岁数,我想替你担起保护你的责任,那我是不是应该参与其中,付出自己的努力,比如安排食谱,准备减糖的睡前小食,逐渐减少分量。而不是贸然让殿下少吃一顿,这谁受得了呀?对不对呀?”
“对!”小太子举起两只小胖手表示赞成!
已经没有在怕陷阱了!
他的委屈总算被人说出来了!
谁受得了?
突然断掉夜宵那两天,太子殿下差点就饿死了!
邓姣抿嘴,郑重点点头,“所以,我要求殿下改掉一个习惯,但我没有体谅殿下的艰辛,没有循序渐进,我也完全没有帮把手,就直接处罚,打疼殿下的手了,是吗?”
小太子睁大眼睛,张着嘴震惊了片刻,忽然委屈地抱住自己的小胖手,撇嘴告状:“手手痛痛!”
“这么疼呀?本宫下手也太重了吧?”邓姣对他摊开掌心:“快让本宫吹吹!”
小太子撇着嘴,目光闪烁,犹豫不定。
邓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缓缓地,小太子把已经完全不疼了的小胖爪,放在了邓姣的掌心。
邓姣突然咬住下唇,居然感动得有点想大笑起来。
她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握住肉嘟嘟的“小猪蹄子”,放在嘴边吹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抬头看向小太子:“你愿意原谅姣姣娘娘吗?娘娘可以赔你五个睡前故事。”
小太子的包子脸已经震惊得傻了。
他盯着邓姣观察片刻,然后严肃地讨价还价:“手手非常痛痛,六个吧。”
于是,这天晚上,邓姣给小胖崽讲了……三个睡前故事。
第三个故事才讲完开头,小太子就睡死了过去。
-
第二日清早,小太子还没睡醒,就被葛全用小被子裹着包起来,要回东宫喂早膳。
小太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葛全,眼神放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周围,“姣姣娘娘?”
“皇后娘娘在西边配殿歇着呢,殿下该回宫了。”葛全说。
小太子想了想,下令:“带姣姣回宫讲故事。”
葛全抿着的嘴唇动了动,显然有点不高兴。
孩子小就是记吃不记打。
“皇后娘娘不能去东宫玩,还得在这乾清宫里守七日才能出去。”葛全凑近小太子,故意强调:“就算回去了,皇后也只能回坤宁宫去。”
这话果然让小太子再次不安惶恐起来。
昨日后晌,葛全告诉小太子,晚上得再去乾清宫守灵。
没想到小太子居然神色很开心,问他姣姣会不会讲新的典故。
葛全说皇后娘娘讲的不是典故,都是民间怪谈,称不上典故。
“你为什么叫姣姣皇后娘娘?”小太子的包子脸很不满意:“皇后娘娘是母后,爷的母后。”
葛全起初被小主子的怒色吓得躬身道歉,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离间小太子和新皇后的机会。
他不想让那个狠毒的小妖后利用太子年幼。
随便糊弄几个离奇的睡前故事,就想让小太子忘记这个女人对东宫的羞辱?
门都没有。
“殿下的母后……确实是从前的皇后娘娘,但是……”葛全假装惋惜地说:“皇后之位,已经被姣姣娘娘给占了,如今也只有她能住在坤宁宫。”
小太子不太理解这句话,在他认知中,“皇后”不是一个位置,而是一个称呼,跟“母后”是一个意思。
他的包子脸在茫然中死机片刻,总算勉强理解。
可能是母后从前做的位置叫“皇后”,所以他问:“那母后回家住在哪里?”
葛全立即含糊其词地说:“哎……殿下……这话,可说不得啊。”
“为什么?”小太子急了:“母后可以住在爷宫里,让她回来吧?”
葛全故意假装不敢回这话,引导小太子以为是邓姣占了皇后的住所,才导致驾崩的前皇后无法回来陪小太子玩。
这也是小太子昨晚刚踏入乾清宫时,跟邓姣赌气的原因。
葛全利用太子年幼,把孩子思念却不得见生母的过错,推到了邓姣身上。
葛全以为,这足以让邓姣吃上闭门羹。
却没想到这小崽子被个什么“皇子变青蛙”的噱头,就给转移了注意力。
又被邓姣假装真诚的道歉拉回了好感。
这妖后果然有手段。
葛全压根不给小太子再见邓姣的机会,天刚亮,就以小太子爱吃的早膳菜名做诱饵,裹着小太子,急匆匆出了配殿,回东宫去了。
-
虽说上午没人会来乾清宫,但赵嬷嬷也担心宫外的守卫发现皇后迟迟没在正院现身,只能冒昧地把邓姣给叫醒了。
邓姣一觉睡到快巳时,被叫醒后还哼哼唧唧的很不情愿起床。
揉揉眼睛,看见窗外天光大亮。
“几点了?”她匆匆起身,侍女立即上前为她更衣,“太子肚子饿了吗?快传膳,我要跟他一起吃早饭。”
赵嬷嬷回话:“娘娘不用心急,太子殿下已经回东宫去了。”
“啊?”邓姣转头:“他不需要跟我请个安再走吗?”
按照这阵子皇子守夜的规律,小太子应该像上次那样,在睡梦中被葛全抱过来,给皇后娘娘鞠个躬再走啊。
邓姣突然追究这些礼节,赵嬷嬷有些意外,但总比近半个月邓姣那散漫不羁的态度好得多。
赵嬷嬷希望皇后保持住从前的威严,不要因为失去皇帝的庇佑,就没了斗志。
毕竟太子还小,就算登基了,邓姣也是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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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确实该是如此。”赵嬷嬷上前一步,神色狠戾地挑眼盯着皇后,挑唆道:“还有五日,娘娘便能回坤宁宫了,太子年幼,今日失了礼数,罪过自然该算在大伴身上,那葛全昨日屡次对娘娘不恭,合该予以重罚,以儆效尤。”
邓姣愣住了,赵嬷嬷此刻这小眼神,杀气太到位了,感觉在跟她密谋杀人似的。
赵嬷嬷明显想拿那个太监葛全杀鸡儆猴。
“如何重罚?”邓姣不太了解后宫的刑法能到什么地步。
赵嬷嬷眼角抽了抽,心中满是疑惑。
从前这小皇后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能拿主意的主子,如今怎么这点事还要她建议?
“杖责与降职自是少不了的。”赵嬷嬷提出建议:“重则,驱逐出宫。”
邓姣垂眸想了想:“我确实想把这家伙弄走,感觉他歪心思一茬接一茬的。但是最好不要惊扰太子。”
赵嬷嬷道:“这葛全才伺候了半年,太子殿下身边的乳母和宫女都来您这告过多少状了,就他总爱霸着太子不让别人巴结,太子只是年纪小不会说,否则自个儿早把他撵走了。”
“我明白了,那就好办。”邓姣转而问道:“燕王殿下还在玉台殿吧?今日他会出宫吗?”
赵嬷嬷被这小皇后跳跃的思维整懵了,愣了片刻才回禀:“回娘娘的话,照理说是在的,会不会出宫……现下怕是不便打探,娘娘问这个作甚?”
穿好衣裳的邓姣转身看向赵嬷嬷,坚定的回答:“今日后晌,我想求见燕王。”
-
日昳末刻,正殿门边候命的太监,被方影叫去重新安排晚膳了。
天机营的几个武将受不了原汁原味的蒸菜,想要吃两顿口味重些的烤肉。
只有扮成小太监的鸢儿无事可做,坐在东边廊庑晒太阳。
她忽然听见书房里传来男人的召唤声——
“清和,茶。”
鸢儿没有动,但她整个身体绷紧了,心跳加速。
几乎不需要思考她就知道这声音是来自燕王。
她觉得自己是故意在书房门口没人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
这是无意识的,她没有计划这么做,因为这很危险,燕王不知道她是指挥使方影带进来的人。
可是,大齐权力巅峰的男人此刻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坐在书房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后。
她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她想搏一搏。
书房里传来一声催促:“清和?”
鸢儿站起身,碎步走进去,在外厅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温着的茶水,无声地走进里间。
绕过屏风,她低着头快步上前,站在书案后,立在男人没拿奏折的那只手旁边,躬身递上茶水:“殿下请用茶。”
陆骋没作声,视线没离开过奏折,但立即一手接过杯子,“咕咚”灌下两口,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全神贯注的陆骋感觉到身旁的太监站得更近了,体温几乎让他一侧肩膀感到温热。
陆骋警觉地一侧头,仰脸疑惑地注视身旁的太监:“你站这么近干什么?折子你来批?”
鸢儿闻言一哆嗦,慌忙退后两步,低头求饶:“殿下恕罪!奴婢不识字!没有偷看!”
陆骋疑惑地眯眼细看这小太监。“你是谁?本王怎的没见过你?”
“奴婢是方影将军的侍从,将军让清和去膳房重新安排晚膳,刚才听见殿下召唤,奴婢心想……”
“无妨。”陆骋打断太监的解释,低头继续批折子,“添茶。”
“是!”鸢儿刚端起茶杯。
忽听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殿下,皇后娘娘求见!”
陆骋一抬眼。
御驾阙阙的小皇嫂?
11.第 11 章
这个时辰,负责皇宫巡逻的是玄甲指挥使孙敬梵。
天机营的大都督秦岳、指挥使司方影、田忠凌三人,都坐在玉台殿正堂吹牛闲聊。
前两日,燕王说,番邦去年进贡的那匹汗血宝马性子太烈,御马监待不住,要让人骑出去驯两年。
这可把天机营三个指挥使馋得眼睛都绿了,争先恐后地吹嘘自己的驭马之术。
那匹宝马至今没有入枥,马厩被它踹塌了三座。
平日里就让它在马场上撒欢,无拘无束,甚至尚未习辔。
“这马你们牵回去,只会弄伤自己,就别跟我争了。”田忠凌神色严肃地劝退竞争对手们:“以我的经验,看一眼就知道这匹马性子有多野,也就是帮咱燕王卖命,否则我都不稀罕带它回府,老费劲了。大齐除了我,没人能降得住它。”
“这意思,你是大齐第一驭马圣手呗?”方影嫌弃地斜眼看他:“你跟谁比试过还怎么的?宝马就非你不可了?”
“还用得着比吗?”田忠凌不服气地拉秦岳作证:“我的驭马之术,秦大都督可是亲眼所见,您说两句啊!”
秦岳笑着点点头:“是,早听说田指挥使的驭马之术天下第一,我四处打听是谁说的,原来是田指挥使自己说的。”
“哈哈!”方影解气地抚掌嘲笑。
“您这说的……”田忠凌刚要反驳,就听廊庑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驾到!”
正堂里三个在争夺战马的将领瞬间愣住了,同时转头看向殿门口。
那个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一袭缟素孝衣,踏过门槛,低头款款走进殿内。
三个将领眼睛瞪得滚圆,都想在起身前一刻,用仰视的角度,突破丧帽的遮挡,看清楚一代妖后的面容。
然而皇后背着光,帽檐又盖得很低,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秦岳第一个回过神,起身行礼。
其余二人紧跟着上前问安。
邓姣轻声说了句免礼,视线被帽檐半遮着,只能扫过眼前三人的身形衣衫。
其中没有燕王。
她疑惑地转头看向太监。
她求见的是燕王,把她引来这里作甚?
太监上前解释:“请娘娘稍候,殿下正在书房批折子,奴婢已经遣人通报了。”
秦岳三人闻言皆是一愣,抬头惊愕地看向这个年少的皇后。
猜想她入宫不久,还不懂宫内的规矩,秦岳主动上前提醒:“娘娘,您若有什么需要,或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着人去给慈宁宫女官铃姗说一声,她会为您转达给太后。”
皇后贸然来玉台殿求见她皇叔,这事实在古怪。
不论是多大的事,后宫的事都该先禀报太后娘娘。
实在解决不了,也该太后替皇后出面去找燕王。
皇后绕过太后求见燕王,虽然没有违背现有的规矩,但传出去,肯定会得罪太后。
被这么提醒,邓姣也没有露出尴尬神色。
她来之前,已经被赵嬷嬷疯狂提醒了近一个时辰,赵嬷嬷就差哭爹喊娘求她别乱来。
结果她还是自己单枪匹马杀过来了,赵嬷嬷都没敢跟过来。
要被活埋的人,还在乎什么越级汇报得不得罪领导?
“这件事只有燕王殿下能做主。”邓姣慢条斯理地回答:“但还是多谢公子提醒。”
秦岳:“!!!”
三个将领被这一声清脆悦耳的“公子”暴击,骨头都酥成粉了。
他们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称呼秦岳是“公子”。
一般情况下,皇后会直接唤他的官职,比如“秦大都督”。
这么大便宜,不得给秦岳占得祖坟冒青烟?
身后两个指挥使只恨自己没先一步给小皇后提建议。
感觉面前包围她的这三个男人,喘息忽然变得有点粗重。
邓姣有点紧张起来。
这三个魁梧男人平均身高估计都接近一米九,浑身杀伐之气,光是单独一个站出来,都让人有压迫感,何况三座肌肉虬结的魁梧身躯把她给包围了。
不知道三人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待在燕王住的地方。
她被迎面的压迫感惊扰不安,后退了一步。
两个指挥使顿时目眦欲裂!
生怕皇后因为秦岳的愚蠢建议甩袖离去。
他们还没听到天下第一美人叫出那声属于他们自己的“公子”。
“即便只有殿下能做主,”方影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提出更贴心的建议:“娘娘最好也是派人来玉台殿传达懿旨。”
邓姣依旧不乐意地驳回:“兹事体大,本宫必须当面同皇叔商议。”
方影还保持着拱手低头的姿势,但皇后已经说完了,并没有感谢他这位“公子”的提议。
见对手碰壁,田忠凌出列迎战,他尽可能声音低沉,显出自己忠心耿耿的诚意:“娘娘,若是不便言传,您可以密信转达,前些时日,斋醮大典上刚发生意外,朝野内外本就议论纷纷,殿下恐怕不会出面与娘娘当面议事。”
邓姣一惊,她还以为那场意外已经被她糊弄过去了,没想到……
她急切地仰头问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议论什么?”
田忠凌的视线落在皇后帽檐下瓷白的下巴尖,他脑袋一热,坦白道:“殿下那日搀扶娘娘,似乎不在斋醮的规程中,有好事之徒便造谣说,娘娘是有心攀附利用……”
邓姣愣住了。
扶一下而已,能怎么攀附?
这些人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
“利用什么?”邓姣问:“我只是头晕没站稳,难不成燕王也觉得我是有心利用他吗?”
“那本王应当如何作想?”
陆骋的嗓音在她身后传来。
邓姣心脏猛跳,屏住呼吸,缓缓吞咽一口,开始小口小口吸气。
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紧张,要为接下来请假的理直气壮做好准备,她没有猛吸气来恢复镇定。
“那或许不是一件需要想太多的事。”邓姣没转身,低着头轻声回答:“意外发生时,我已经向殿下解释了原因。”
“参见燕王殿下!”秦岳等人立即躬身行礼。
陆骋没回应,抬手一挥。
三人颔首后退,绕过皇后,快步离开正堂。
正堂里,只剩下她和燕王。
邓姣站在原地没有动,努力回忆准备好的开场白。
陆骋踱步绕到她右侧,低头看着她的帽子尖,“有何要事,劳驾皇嫂亲自登门?”
邓姣无言以对,她要在这种时候出宫,任谁都会以为她想逃避殉葬的命运,谁敢替她传话?
写信更没用,当面都没把握成功。
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答。
陆骋想看清她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凑近她帽檐,这次不是疑问句:“守灵期间,皇后娘娘串门前应当想清楚,踏入此殿,是否合礼数。”
邓姣转身面朝他,帽檐下只能看到他前襟以下。
他穿的是孔雀翎丝织就玄青底描金蟒袍,应该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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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常服,不是之前那套丧服。
布料轻薄贴合,隐约凸显出流畅的胸肌轮廓。
邓姣平静地说出准备好的“投诉理由”:“斋醮大典为什么没邀请本宫的亲属?一个都没有来。”
陆骋直起身,沉默,似乎对她刁钻的发难角度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回答:“皇嫂家乡远在千里之外,亲属尚未赶至京城。”
邓姣耷拉下脑袋,努力酝酿情绪,嗓音故意颤抖:“我很想念爹娘,本以为能见他们一面。”
空荡荡的大殿里,再次只剩下沉默的燕王,和抽泣的皇后。
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争论她要求见父母的合理性。
陆骋只是站在那里,沉默、探究,眼神冷而刺人,像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火。
气氛不对劲,邓姣下意识把哽咽声压低,直至消失。
等她安静下来。
轮到燕王正式开始雷霆震怒了。
“是因为爹娘没赶上斋醮大典,皇嫂才亲自登门跟本王闹脾气?”他的嗓音里已经没有一丝调侃的温度了,他朝着她迈进一步。
邓姣向后退了一步。
“你最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陆骋低头盯着她帽檐下的鼻尖:“从前你或许没遇过掉眼泪都没法摆平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嫂。我姓陆,名骋,字星川,与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皇帝只有姓氏相同,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受委屈,你爹娘那日没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受邀,你若想因此闹脾气,可以烧点纸去骂我皇兄。”
邓姣屏住呼吸。
她这次完全误判了。
此前对于她的种种失仪,他之所以没追究,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太忙了,拐弯抹角地提醒她注意分寸。
然而邓姣没领会他的警告。
她这次贸然登门拜访,大概会给他引来麻烦。
于是他毫不犹豫向她亮出野兽的獠牙。
邓姣并不完全清楚燕王为什么会因此发怒。
但第六感告诉她,出宫的请求,一个字都不能提,她要放弃请假计划。
她有点失落。
她以为,他上次揭穿她的谎言,却没对她出手,只是个小恶作剧。
没想到他是在警告她下不为例。
野史里那个深情的燕王,让她对他的行为容易产生误解。
“皇嫂气消了?”见她不再抽噎,陆骋一侧身,给她让道,对着殿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恭送娘娘回乾清宫,继续守灵。”
邓姣惜命地乖乖转身,快步走出门。
陆骋跟在她身后,因为身高腿长,他需要放慢脚步,才能跟她保持距离。
等在廊庑的鸢儿见燕王走出来,立即举高手中的茶碗。
燕王离开书房前,让她添了茶。
她的动作引来皇后的一瞥。
邓姣顿住脚步,细看那小太监的脸。
这小太监的脸也忒秀气了。
这跟电视剧里那些女扮男装的女主角有什么区别?
邓姣几乎一眼就能断定眼前这个太监是个女人。
再看眼身形曲线,绝对是女扮男装没跑了。
出宫的希望死灰复燃,邓姣注视太监的眼睛都亮成星星了。
好一个大齐战神,国丧期间都耐不住寂寞,带着女扮男装的美人混进宫?
这可是天大的把柄。
她的假条或许真有着落了。
邓姣挺直腰杆,脚尖一转,朝向燕王。
见小皇嫂忽然转过身,陆骋困惑地眯起眼:“怎么了?”
12.第 12 章
燕王殿下这可是在国丧期间带宠姬进宫消遣啊,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拿到对手把柄的邓姣姿态变得嚣张,她双手抱臂,绕着一旁女扮男装的小太监踱步,促狭地笑:“殿下刚才火气那么大,我还以为是我登门求见有失礼仪,不合规矩,才惹怒了殿下,现在看来,殿下也不是那么讲规矩的人嘛。”
“不讲规矩?”陆骋微扬起眉峰:“若是有人不讲规矩在先,本王便不该继续跟她讲规矩。”
邓姣坏笑着转头看向小太监:“谁先打破了规矩,怕是得问问她何时入的宫。”
陆骋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太监。
鸢儿手里端着的茶杯开始颤抖,杯盖咬着杯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心跳的速度让她双腿发软。
她被方影扮成太监之前,问过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方影说,这皇宫如今就是燕王的小花园,而方影是燕王的心腹。
他就算把府里妻妾全带进去,也没人能看出来这些是女人。
因为有人看出来,也不敢说出来。
宫里的人知道他在给陆骋卖命,他可以指鹿为马,为所欲为。
现在的情形并不完全如方影承诺的那样。
鸢儿感觉这个皇后好像想找她麻烦。
难道皇后敢挑战燕王?
陆骋脸上并没有被拆穿的惊慌之色。
他只是在很认真地盯着小太监看。
然后他转头看邓姣:“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下紧张感又回到了邓姣身上。
为什么燕王这么淡定?
是在强作镇定吧?
邓姣决定挑明:“我记得国丧期间有规定,临时入驻各宫的皇亲国戚,不可与异性共处一院。”
陆骋挑了下眉,侧眸又看了眼太监,大概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很快,他看向邓姣,依旧泰然自若:“入宫不久,没见过几个太监是么?皇嫂,太监就是这样的长相,他们年纪大了也不会长胡子。”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邓姣产生自我怀疑。
她又抬头看向那个比她还矮一些的小太监。
仔细观察过面部轮廓和身体形态,邓姣找回信心。
这是个女孩,太明显了。
可燕王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没发现这太监是个少女。
他什么眼神?
再秀美的男孩轮廓跟少女也是有区别的,更何况这隆起的胸部显然不是胸肌。
“我确实没见过太多太监。”邓姣笃定地表态:“可就算是七岁八岁的孩童,我也能凭轮廓分出男女。”
见她态度坚定,陆骋转身走近一步,伸手接过太监手里颤抖的茶碗,放在廊庑的栏杆旁,说:“把脸抬起来。”
鸢儿浑身一颤,双手无措地交握在腹部,缓缓抬头看向燕王。
他距离她不到一尺,微眯起的瑞凤眼全神贯注集中在她脸上,气势逼人。
鸢儿乱了呼吸节奏,有些喘不上气,视线躲到燕王前襟滚边刺绣上。
“确实像女人,难怪皇嫂误会。”陆骋似乎觉得这个误会有些滑稽,他微笑下令:“告诉皇后娘娘,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邓姣不给他指鹿为马的机会,走到太监身边说:“殿下这么问是为难人家吗?说不说谎,都有罪。”
“他不会说谎。”陆骋看着太监:“说实话,本王恕你无罪,谎话重罚。”
鸢儿浑身一颤,仰头看着燕王,张口结舌,像被烫了舌头似的,只吸气,不出声。
陆骋微皱眉,仔细观察他神色,“你脸红什么?回话。”
“奴婢……奴婢……”鸢儿吓得红了眼眶,低头用手遮住口鼻,委屈似的抽噎起来。
陆骋瞳孔骤缩。
这下子没悬念了。
邓姣坏笑着面对陆骋,毫不留情的开始发起嘲讽:“殿下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想来她也是被——迫——的。”
陆骋冰冷的目光从太监脸上,转移到院门口的守卫:“来人。”
“在!”守卫应声上前听命。
“传方影进殿。”
方影此刻跟秦岳等人就候在门外,还想等皇后出来的时候,再拜送一回。
突然被燕王传召,方影有些纳闷。
进门的时候还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没走到殿门口,就看见他的宝贝鸢儿正在燕王身旁抹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
方影背脊一凉,目光畏惧地缓缓转向燕王的脸。
他立即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说,是你带她入宫?”燕王盯着方影。
方影当即跪地,拱手认罪:“末将死罪!”
“罪将招供了,多亏皇后娘娘眼力过人。”陆骋看向邓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本王立即照办。”
他的语气并不像他说的话那样顺从。
没有直接宣判,是给皇后一个谈判的机会。
他想知道皇后想干什么。
邓姣觉得,如果她要求处死方影,她绝对会死在方影行刑之前。
“殿下言重了。”她拿着把柄,放软语气开始讨价还价:“将军为了护我等周全,需在这皇宫里待上半年之久,因过分思念,让夫人入宫团聚,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自当体恤。就如方才与殿下说的,本宫近一年没见着家人,斋醮大典也未曾团聚,不知殿下是否也能体恤我的思乡之情,让我在开春之前,出宫再见父母一面……”
说完,邓姣立即假装激动地低头抹泪。
这算是等价交换了吧?
燕王的核心员工犯了杀头的罪,让她出宫见一面家人,她就当无事发生。
“开春”二字,她是故意强调给燕王听的,因为先皇开春前会下葬。
谁都知道她活不到那时候了,如果燕王连她死前跟家人团聚的小愿望都不答应,那她鱼死网破,也不是没可能。
没人敢抓燕王的把柄,除了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前院里一片死寂。
跪在地上的方影头都不敢抬。
他在想皇后娘娘是不是疯了。
莫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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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毫不避嫌地来到燕王住的大殿,还把鸢儿的身份揭穿了。
她要是拿这个把柄,威胁燕王保她性命,算是有勇无谋。
因为燕王不可能纵容一个敢威胁他的人活命。
一旦她提出过分的要求,燕王就算当场答应,不久后,乾清宫就会传来皇后娘娘自缢殉情的“噩耗”。
但她只是要求与家人团聚一次。
这个代价,比暗杀皇后的代价小得多。
燕王确实有可能答应。
方影不明白邓姣为什么这么想见父母。
沉默过后,陆骋说:“本王可以接你爹娘入宫,与你团聚几日。”
“不。宫里规矩多,我怕爹娘不小心闯祸,为我丢了性命。”邓姣说:“我最后的心愿就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寻常人家的姑娘,牵着父亲母亲,去集市里买些吃的玩的,无拘无束地陪伴二老最后几日。”
她说完,又演技爆棚地哽咽起来。
前院里三个人都在聆听皇后的哽咽。
方影和鸢儿都能感觉到,燕王杀气腾腾的视线落在邓姣的双唇上。
那是他能直视她本体的唯一部位。
燕王被皇后惹毛了,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迁怒其他两个人。
所有人的心,都跟随邓姣的哽咽声有规律的抽搐。
“你想出宫?”陆骋的语气反常的彬彬有礼。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邓姣,你想清楚,然后再告诉我,你想在守丧期间,出宫?”
邓姣停止哽咽,抬起头,视线落在他喉结。
再抬眼,能看见他紧抿的下唇和下颌的弧度。
她听出这是一句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是想出宫,我要陪我爹娘逛集市,殿下最好通融一下,想想办法满足我最后的心愿。”
方影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旁边跪着的鸢儿汗毛竖立。
连太后现在都不太敢用这种语气跟燕王说话。
这哪里是皇后?
这是燕王殿下的活祖宗。
即使隔着帽檐,邓姣也能感觉到陆骋的注视,他沉默的审视让她心跳加速,似乎不只是因为紧张。
她应该沉住气,保持气势,发出一种“你不让我出宫我就跟你拼了”的决绝信号。
“梨花带雨”的策略她已经试过了,对陆骋不管用,她只能来硬的。
陆骋顺着她面对的方向走了两步,向后靠在能正面对着她的那根廊柱上,让身体下降。
他尝试调整姿势,然后抬头又看了她几次。
他似乎是想要降低视野高度,以便与她对视,充分发挥他身为大齐战神的压迫感,又不想让自己的举止刻意。
他的意图让邓姣觉得有趣。
她更喜欢这个男人不那么运筹帷幄的样子。
于是她坏心眼的故意低下头,想看他更笨拙地努力。
但这一次他立即站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神色冷峻,像在掩饰自己计划失败的窘迫。
邓姣抿嘴忍笑,她很享受捉弄这位战神的机会。
13.第 13 章
邓姣的帽子像一面保护她的盾牌。
陆骋没办法摆脱帽檐与她眼神交流,就无法判断她只是在唬人,还是真的想跟他玩命。
他只能息事宁人,为方影偷带女人入宫承担后果。
“明白了。”陆骋说:“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宫。”
方影和鸢儿吃惊地同时抬头看向燕王。
燕王竟然答应让皇后在国丧期间出宫?
“谢燕王体恤。”邓姣蹲身行了一礼,继续提出要求:“我想知道具体些的时日安排。”
“十日之内。”他给出承诺,随意得让邓姣怀疑他只是随口一说,敷衍她。
但他转头看向她,补充了一句:“你会为我皇兄把灵守满,再去逛你的集市,是吗?”
“当然。”邓姣听出他在调侃她对他皇兄感情的虚伪,她脸略微发烫。
作为一个突然穿越来的倒霉鬼,她没必要对没见过面的亡夫表达深情,但还是下意识想说点什么解释自己出宫的合理性。
“好。”陆骋往廊庑外走了两步,背对着她,“皇嫂还有什么要求?本王尽力一次为你办妥。”
“没有了,谢殿下成全。”邓姣没有得寸进尺,行礼后满意地离开了燕王的院子。
邓姣得意的背影拐过院门消失后,寂静的前院空气都仿佛变得寒凉刺骨。
陆骋垂下头,冰冷的目光斜刺向跪在地上的方影。
“殿下息怒!”方影苦着脸惊慌地拱手辩解:“您上回吩咐众将,‘憋不住就请令出宫,不要惹人闲话’,可各宫的皇亲国戚没完没了的提要求,若是我等经常擅离职守,必然更会引人耳目,末将细细思量,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增设一名太监……”
燕王挑眉质疑:“神不知,鬼不觉?”
“末将已经尽可能掩饰周全,”方影回道:“连太监的名册上都能查到她的姓名,伪造出三年前净身入宫的证据,就算被人察觉,也可撇清干系,毫无破绽!”
“皇嫂余光一瞥,就看出这是个女人。”燕王抬手啪地扇在方影后脑勺,怒不可遏地质问:“毫无破绽?”
方影下意识抱住后脑勺,嗷嗷地辩解:“属下原是不让鸢儿出门伺候的,她该躲在我的配殿里,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却不料这小娘们……”
“万无一失?”燕王打断方影的狡辩,反手又是一掌:“滴水不漏?只怕皇后长眼睛是么?”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方影抱着脑袋眼前金星直冒,身长近九尺的魁梧汉子也吃不消这掌力。
心中五味杂陈,燕王明面上发脾气,其实是表明还把他当自己人,不会把这件事按规矩处置。
但私刑这一关并不轻松,别看燕王岁数不大,却曾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擒获敌军将领,单手一把唐横刀使得出神入化,手劲儿贼特么大。
方影宁可挨军棍,也不想挨燕王的揍。
脑勺被燕王啪啪扇个不停。
方影感觉脑壳快裂了,求生欲让他决定献祭自己的美人:“属下一定严惩不怠!这小娘们竟敢违背命令,白日里擅自……”
燕王眯起眼,神色更加嫌弃:“你自己憋不住把人带进来,出了事赖她违背命令?就你这点担当!本王——”
“啪”地又是一掌,方影感觉后脑勺快被开瓢了。
“扑通”一声闷响,方影扑在地上,抱着脑袋呜呜哼唧。
陆骋暂停责罚,视线斜刺向一旁女扮男装的小太监。
“哦!唔!”鸢儿吓得本能抱住脑袋,完全不敢相信铜墙铁壁般的方影能被人几巴掌扇得哭鼻子。
她觉得燕王此刻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招人喜欢了,要是被他一巴掌扇在脑袋上,她可能直接就断气了。
好在燕王戾气如刀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
他的视线扫向院门外,朗声质问:“你二人怎么干看着?不进来包庇你们的好兄弟了?”
躲在门外的秦岳和田忠凌慌忙应声跑进院子里,齐齐跪在方影身边,拱手禀报:“我等毫不知情!求殿下明察!”
-
五天过后,邓姣的全职守灵生涯终于结束。
大清早,她就顺利回到坤宁宫。
虽然谏言殉葬皇后的折子已经有十多本,但不知为什么都被燕王扣下不发。
即便回到自己舒适的寝宫,邓姣也暂时不能逍遥自在。
各地皇亲国戚还没离开皇宫,一些妃嫔和公主暂住在她的东西两侧配殿里,气氛要保持肃穆悲戚。
刚回来半日,赵嬷嬷就很不自在,她敏锐的察觉到,妃嫔们约好了似的,都没来给皇后问安。
即便皇帝驾崩,他们也不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事有蹊跷,赵嬷嬷急忙安排眼线去打探。
很快,赵嬷嬷火急火燎找到邓姣,屏退侍从,把那个后宫里疯传得众所周知的秘密告诉邓姣。
“他们说,文官们已经上了十几道折子,提议殉葬皇后!”
赵嬷嬷泪汪汪地说完这个可怕的消息,双唇一直在颤抖。
她的眼泪约莫是为自己而流,因为皇后殉葬,照例贴身伺候的侍从也都得陪葬。
邓姣神色淡定:“本宫也有所耳闻。”
赵嬷嬷见她如此淡然,眼里又生出希望:“娘娘有何应对之策?”
没有,她还没有很有把握的对策。
但邓姣得稳住周围的人,故作霸气地说自己前几日去见过燕王,一切都在她掌控中,让赵嬷嬷不必操心。
可赵嬷嬷哪里安得下心?
她本以为邓姣能因循祖制升为太后,如今竟然连命都难保。
邓姣家世低微,进宫时赵嬷嬷还没被分派来照料她,但却是亲眼看着邓姣因为没有娘家的依仗,被后宫几位妃嫔才人瓜分供给。
这姑娘小小年纪倒也沉得住气,没闹去任何地方讨说法。
馒头菜叶照样让她填饱肚子,铆足力气一心揣摩皇帝的喜好,没多久就让她抓准了机会,一飞冲天,从前欺负过她的人,都被她百倍奉还。
少说算是得罪了大半个后宫,别说殉葬,邓姣若是当不了太后,都可能会被仇人们找机会弄死。
危急之际,赵嬷嬷也顾不上体面,把目前的状况给邓姣讲明白了。
不仅仅要确保不被殉葬,这太后之位,邓姣也得当仁不让。
邓姣听完原主的经历后,反而对邓皇后有了新的看法。
虽然欺负过邓皇后的人都遭了殃,但看结果,邓皇后的真实目的可能并不是报复这些后妃。
邓皇后知道,她自己最大弱势在于娘家无势,她跟皇帝哭诉时,重点也是放在旁人耻笑她父亲不过是个小小千户。
皇帝为了提拔邓姣的父亲,连邓姣的一个远房表兄立的功,都被平摊到她父亲身上。
邓姣的表兄名叫周季北,算是她亲戚中最有出息的好苗子,现今就在天机营金翎指挥使司,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镇抚使。
周季北与邓姣青梅竹马,据说准备等邓姣及笄后就登门提亲,半路被天子的选秀截了胡。
野史里,这个周季北,也为邓皇后卖过命。
邓姣想过出宫后,或许可以联系上周季北帮她挖宝藏,并安排金翎卫的顶尖暗卫护送她逃离京城。
但她的顾虑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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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和坊间传闻都说,邓姣与表哥周季北是青梅竹马,他俩肯定对彼此很熟悉。
邓姣穿越过来,起初完全没有原主的记忆。
随着灵魂与身体融合,她隐约有了些模糊的印象,但如果遇到自幼与邓姣一起长大的熟人,她会露馅。
如果不能利用周季北,还有谁能信得过?
野史里的邓皇后依仗的人,只有燕王陆骋,毕竟有他一个就完全够用了。
邓姣实在不想对燕王抱任何期望,但又不得不去思考即将到来的机会。
燕王会设法把她弄出宫几天。
这期间,她很可能会住在燕王府。
同居是暧昧的最佳时机,但邓姣的斗志颓靡。
这个燕王陆骋,跟后世电视剧里的燕王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不像是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能攻略下来的男人。
目前为止,陆骋没有对她产生心动。
但他可能对她有点好奇。
她有种直觉。
他如果想要她,他会主动出击。
如果他对此不感兴趣,以她的撩汉段位,很可能会自取其辱。
她不是那种为了面子可以不在意性命的人,照理说,不会在这种关头含羞带臊。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担心在他面前吃瘪。
以至于她现在并没有把拿下燕王当作求生的第一手段,以免自己失望。
她正琢磨着出宫后如何拉近跟燕王的距离,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
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抽抽噎噎地冲进门,扑跪在邓姣脚下,哭着求救:“皇后娘娘!惠妃要杖责采薇!采薇只是想取了膳盒先紧着皇后娘娘,而后再去给六皇子取食,并没有同他们争抢,娘娘……”
“慢些说,别急。”邓姣弯身抓住两个哭抽了的小宫女胳膊:“你俩起来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呀?”
两个小宫女愣住了,平日里冷漠狠戾的皇后娘娘,居然亲自弯身搀扶她们。
两人的泪水都一下子憋回去了。
情绪被这么一冲,宫女琉璃冷静下来,迅速把事情经过给邓姣说了。
是宫女采薇去膳房给邓姣取午膳回来,路过前院,膳盒被院子里玩闹的七岁小皇子一把抱住,要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小皇子从前并不住在皇后院子里,视野范围内能吃的东西,本来就都属于他。
他掀开盒子看见自己爱吃的素狮子头和糖醋蘑菇,立马就要宫女把菜直接摆在树下的石桌上。
采薇耐心哄小皇子讲道理,说这是皇后娘娘的份例。
惠妃的午膳,很快也会送来院子里,只是排在皇后和贵妃之后,稍慢一些。
小皇子哪里顾得上这些规矩,从前他在自己院子里不用讲规矩,哼哼唧唧地就扒着宫女采薇的手,要她松开吃的。
采薇一时没有放手,还在劝说,这一幕看着就像是在跟皇子争夺食盒,被刚出门的惠妃瞧见了。
冲撞主子的罪名劈头砸下来,采薇要挨打,行刑的小太监已经去拿刑具了。
邓姣还没殉葬,妃嫔就敢骑脸输出。
一群侍从说完后都紧张地低下头,等着皇后娘娘雷霆震怒。
然而邓姣神色淡定,沉默地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六皇子?”
那不就是历史上的那个睿王?
这小子八岁的时候这么熊?没想到啊。
正史里的睿王有个大BUG,算是命都捏在邓姣手里。
还敢跟她熊。
“没事,随我来。”邓姣起身大步走出正殿:“一起去瞧瞧咱六皇子饿成什么样了。”
14.第 14 章
坤宁宫前院。
长春宫的两个太监和四个侍女此刻默不吭声,低头站着,包围了跪在地上的宫女采薇。
他们主要负责为惠妃造势,因为行刑的太监还没赶过来,等待的间隙有些让人尴尬且紧张。
采薇是邓姣身边最得宠的宫女,自然也是最忠心的。
一个宫女敢为了皇后的一口吃食,跟小皇子拉扯。
可以想象几个月前的妖后邓姣有多么猖獗。
好在老天有眼,邓姣的靠山驾崩了。
站在前院里的随便一个小宫女,家世都可能高过入宫前的邓姣,但都被得势后的邓姣给过下马威。
好消息:邓姣飞速得势,又飞速失势了。
不需要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才半年,机会就来了。
邓姣走出正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眼神里没有对皇后娘娘的诚惶诚恐,有的只是期待的、幸灾乐祸的兴奋。
期待邓姣吃不了兜着走。
邓皇后几乎把整个后宫都得罪了。
跟赵嬷嬷闲聊中,邓姣大概知道邓皇后具体做了哪些事。
原主并不能算是纯粹的恶毒,之所以在得势后对所有人冷酷刻薄,可能是出于对自己家世的自卑。
如果换成十年后的邓皇后,她能更游刃有余地把控人心、恩威并施。
但此时的她才十七岁,一进宫就受尽冷眼打压。
即便得宠,她也怕别人瞧不起她,迫不及待摆皇后娘娘的谱。
她的刻薄冷酷,是她尚且青涩的立威手段。
如今整个后宫被她得罪了,烂摊子砸在邓姣的肩上。
即便在后宫,也不是顶着个皇后头衔,就能秒天秒地。
皇帝还在的时候,谁得宠谁说了算。
皇帝没了,就到了拼家族的环节。
这个环节,瑜贵妃获胜,传闻她的儿子可能会取代小太子,登上皇位。
惠妃从前跟瑜贵妃也不算和睦,但她被邓姣打压得更狠。
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她果断投奔了瑜贵妃。
此刻她故意纵容儿子欺辱邓姣的贴身宫女,就是为了报复邓姣。
惠妃恨邓姣的原因很简单。
事情发生在四个月之前,刚当上后宫之主的邓姣“新官上任三把火”,跟尚宫局要了近些年后宫开支账本,一页一页的查账。
这可不是做做样子唬唬人,第三天傍晚,邓皇后就查出了账本上十四处疑点。
太监每月采买的货款可疑,骗不过邓皇后这个几乎从平头百姓选进宫的小姑娘。
所以一查一个准,太监吃回扣的大案,当时波及后宫四十多名侍从。
她处置了几个牵头的大太监,剩下的涉案侍从名单,被她捏在手里,算是一下子拿住了后宫权势较大的一群太监。
这事儿办得可是被写进正史的。
要说邓姣有政治天赋呢,十七岁一进宫,她就靠这次查账,拿住把柄,备好了大棒加胡萝卜计划,恩威并施收买人心,预备培植自己的势力。
只可惜计划还没实施到胡萝卜这一步,皇帝就驾崩了,属于是光得罪人没收买人心了。
但另一件事办得有些次。
邓皇后还查到惠妃的月俸,还包括布匹、炭柴这些供给,比同等级的其他后妃高出一点五倍。
邓皇后也没有轻举妄动,先打听明白这多出的供给,是否是太后或者皇帝对惠妃的优待。
调查结果,是否定的。
惠妃有一个八岁的儿子,皇子满十岁前,月俸供给也打到母妃账上。
但按照这么算,她的俸禄应该也就比没孩子的妃子高百分之五十。
之所以高了百分之一百五,是因为惠妃三年前诞下过一个小公主,公主没活过周岁,就夭折了。
这件事导致惠妃那段时间状态极差,命悬一线。
那时候,第一任皇后还没驾崩,也就是小太子的生母,这位可是个真正的菩萨心肠。
得知惠妃失去女儿后重病不起,皇后亲自去尚宫局,说要从自己月俸里拨出一部分给惠妃,让惠妃用最好的药材养好身子。
皇后都发话了,也没有真从皇后兜里掏钱补贴其他妃嫔的道理。
内帑按照皇后的意思,直接给惠妃拨放双倍的月俸,外加上惠妃的皇子那一份,刚好就是其他妃子的二点五倍。
惠妃在病榻上休养了两年才好转,但加倍月俸这事,皇后没有新的命令,也就一直延续下来。
直到前任皇后驾崩了,邓皇后一上位,头一件事,就是要追款。
起初邓姣是要求惠妃退还去年半年多拿的月俸。
了解到惠妃两个月前刚断了名贵中药材,确实没余钱,邓姣才“网开一面”,只是命令尚宫局支给惠妃的月俸,恢复正常妃子加小皇子的额度。
邓皇后若是直接收回上一任皇后给惠妃的恩惠,也算合理。
但她追讨旧帐,实在不留情面。
比起被挡财路,惠妃更恨的是受到羞辱。
再加上有前一位真菩萨心肠的皇后对比,惠妃对十七岁的新任小皇后简直恨之入骨。
她甚至把皇后驾崩,归咎于邓姣抢走了圣宠。
不夸张地说,惠妃对前任皇后的姐妹之情,远远超过对大猪蹄子皇帝的男女之情。
她如今在后宫的位置很尴尬,她既恨瑜贵妃觊觎皇后唯一儿子的皇位,又恨妖姬邓姣抢走了皇后的一切。
在复杂的仇恨中,她决定先为皇后和自己报仇,借瑜贵妃的势,好好羞辱邓姣。
此刻,当邓姣走到众人面前时,居然没有一个太监和宫女对她行礼请安。
一旁的赵嬷嬷嘴边“放肆”两个字已经快憋不住了。
她猴急猴急地眼神看向小皇后,颇有些“老公你说句话啊”的绝望。
但邓姣并没有立即摆出皇后的架子开始问罪。
就现在这群太监和宫女看她笑话的眼神,邓姣已经可以断定,她这皇后的身份是谁都压不住了。
大吼大叫只会自取其辱。
事情闹大了,成了笑话,更是谁都敢来踩她一脚。
那还不如先引而不发,让对方摸不清她的战术。
邓姣知道原主邓皇后和惠妃的旧仇。
就仇恨程度而言,邓姣猜到惠妃会是第一个来落井下石的人。
但她本以为惠妃也没啥靠山,最多来她面前阴阳怪气两句,没想到敢直接对她的宫女动刑。
坦白地说,就邓姣现在的处境,她恨不得当个缩头乌龟,窝在寝殿里细细琢磨挖出宝藏后,怎么转移和隐藏几吨重的白银,旁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冷酷。
十四岁的小宫女,为了给她抢口饭,得罪了小皇子。
让她躲在屋里听小宫女挨板子惨叫,她还真狠不下心。
虽然后宫这些人,都是原主得罪干净的,但邓姣已经被迫接受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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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新身份,责任也得自己担起来。
好在老天对她也不算太狠。
邓姣非常熟悉大齐乾武年间的历史。
不仅是因为跟历史上的邓皇后同名,高中时,有同学说电视台转播皇陵出土的邓皇后画像,与她轮廓有些神似。
她对这段历史好奇。
相关的正史和野史都看了个遍,几乎熟悉乾武年间所有留下痕迹的人。
包括惠妃和她的家族。
知识就是力量在这种关头很适用。
邓姣施施然走到自己的宫女面前,温声说:“站起来,采薇,把食盒打开,问问六皇子相中了哪道佳肴。”
惠妃和周围的侍从一瞬间全懵了。
所有人都准备好看皇后娘娘气急败坏、徒劳地发号施令。
没人想到,邓姣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
这未免滑跪得太彻底了,皇后娘娘不像是这么能屈能伸的人啊?
采薇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从命令,打开食盒,一层一层地把所有菜肴端出来,放在青石板上,排在八岁的六皇子面前。
这下子轮到六皇子怂了。
他咬着右手拇指指甲,怯生生抬头看向邓姣。
这个角度能看见皇后丧帽下美得晃眼的面容,但年幼的六皇子只觉得害怕,因为几个月前,邓姣好几次找茬打过他手板子。
“选好了吗?”邓姣低头注视小皇子:“告诉本宫,你想吃什么?”
六皇子犹豫地低下头,来回挑选一番,伸手指向那碟糖蒸酥酪。
邓姣抬头看向惠妃:“他能吃吗?”
惠妃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摆出决斗般的架势,扬起下巴回道:“为何不能?国丧期间,送进这间殿内的食物,本就是所有住客的,皇后娘娘想独占?这不像是待客之道吧?”
邓姣轻笑一声:“本宫没说不给,只是问你,六皇子能吃,还是不能吃。”
惠妃懵了,沉默片刻,嗓音有些颤抖:“嫔妾觉得……嫔妾觉得可以吃,这食盒送进殿内,是他先瞧见的……”
“你还是没明白本宫的意思。”邓姣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是说,六皇子毫不忌口,就不怕危及性命么?”
惠妃咬牙切齿:“你想做什么!不过是一碟点心,你怎可如此威胁皇子?嫔妾可以上告!让太后为六皇子做主!”
邓姣平静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想害你的儿子,但我觉得,是你在害你的儿子。”
以为她在威胁,惠妃皱起眉:“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邓姣回道:“你是前朝太子太傅陈沐深的后人。你的祖父,你的三叔,都是突发怪病,窒息而亡,是吗?”
惠妃惊愕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可是陈氏家族的秘密,担心被外人闲话说是受到诅咒,惠妃家族里的秘密并没有泄露出去。
邓姣耸耸肩。
这个时代确实没人知道惠妃一家子都是过敏体质的“秘密”。
但惠妃的这个儿子,会在十一年后的庆功宴上,因为外族菜肴里的特殊香料过敏,年纪轻轻当场殒命,在历史上留下悬案。
由于这位皇子的死法离奇,还引发了一场小政乱,后世有历史研究读物专门研究过他死亡的原因,最终追溯到他家族的过敏史,族中有不少长辈死于窒息暴毙。
邓姣上前几步,凑到惠妃耳边耳语:“我不仅知道你亲人暴亡的过往,还知道你儿子要遇到的麻烦。”
15.第 15 章
惠妃神色惊愕,略微后退一步,睁圆眼睛,注视邓姣。
她的愤怒被吃惊和恐惧取代,脑子还在飞转。
不明白邓姣这句话究竟是对她的威胁,还是装神弄鬼,未卜先知。
“娘娘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惠妃的语气已经没了方才的攻击性,她几乎是用气音闷声说:“阿展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仇怨可以都冲我来。”
“我对你能有什么仇怨?”邓姣摇摇头:“你对我有怨恨倒是真的,毕竟我断了傅皇后给你的优待。”
惠妃一愣,没想到她会直白地说出这件事,她急忙吞吞吐吐地否认:“那笔额外的月俸,是用来给我养病的,如今我已经痊愈,本就打算去尚宫局申明改动,娘娘只是先我一步替我做了我要做的事。”
惠妃的狡辩,邓姣没有细究,拿六皇子唬住惠妃,也只是为了让她迅速收敛气焰。
接下来的反击,才是邓姣争夺敌方棋子的关键。
她看着惠妃:“不论是因为什么,你总归看不惯我,不是么?否则你也不会第一个找上门来招惹我。”
惠妃嘴硬:“娘娘多心了,是这不懂事的宫女冲撞了皇子,我想教她规矩,娘娘不会是要护短吧?”
“我的宫女冲撞了皇子?我怎么听说是你的小皇子要抢我宫女手里的食盒?”
邓姣神色冷肃:“又不是膳房的侍从端来我院子里分放的餐食,我自己的宫女,拿着我殿里的食盒,怎么就成了所有住客的了?”
惠妃一时语塞,试图辩解:“我……”
邓姣压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继续发起进攻:“你用不着找借口,我知道你不在乎谁有理,你敢羞辱我的人,自然是下定决心冲本宫来的。惠妃,你该对付的人,是利用你来试探我的人,而不是我。你有没有想过,要我殉葬的传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惠妃一愣,此前她光顾着为这个传闻大喜了,还真没想过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等她脑袋稍微转过弯子,邓姣才继续提醒:“我还听说了三皇子会即位的传闻,这些传闻不敢传出后宫,更不敢传去燕王殿下的耳朵里,就只传给我周围的人听。这消息若是真的,捡漏的该是瑜贵妃娘娘。”
惠妃眨了眨眼,心里觉得这小妖后说得确实在理。
她暗自感叹,没想到大祸临头,这小妖后还能镇定自若的分析消息来源,真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不论消息真伪,你们这些当了真的人来冲撞我,逼我在国丧期间对你们动刑,或许会引来太后娘娘的不满,真有可能废了我。”
邓姣继续替她理顺思路:“但若是我没被激怒呢?若是我耐着性子,等自己因循祖制被尊为太后,再跟你们秋后算账呢?”
惠妃一愣,这么一想,她意识到自己被那个看似笃定的谣言利用了。
以谣言对谁有利来判断,这确实有可能是瑜贵妃布的局,而惠妃最先蹦出来,主动给别人当马前卒。
若是真如邓姣所言,事后瑜贵妃计谋没得逞,惠妃和冲撞皇后的六皇子,必然都逃不过责罚。
罪名可大可小,若是邓姣非要算账,治六皇子个忤逆之罪,可就完了!
惠妃脸色发白,紧张地弯身将儿子拉到身后,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了,低着头,时不时瞟邓姣一眼。
邓姣上前一步,逼近这对母子:“别紧张,我若是真想算账,现在就不会跟你说这些。”
惠妃这才疑惑地抬头直视她:“娘娘……您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
“没有。”邓姣说:“守灵这两个月来,我吃斋念佛,琢磨了许多事。”
她神色真诚地亮完大棒,开始发甜枣:“从前因为家世寒酸,我总是感到恐惧,我怕你们瞧不起我,所以想方设法地立威,我要你们都怕我,哪怕恨我,我也要让你们瞧瞧我的力量。”
“直到前些时日,我才突然顿悟。傅皇后的家世也只是寻常,她为后十余载,未曾对任何人示威,世人却都敬她爱她。”
邓姣看向惠妃的眼睛,毫不吝啬表达最真诚的赞美:“让所有人敬仰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身为皇后所拥有的生杀予夺,世人敬仰她,只是因为她是傅皇后——她是取消自己的生辰国宴,把省下的银子送往灾县的傅皇后。她配得上她响当当的名声。”
惠妃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注视邓姣的双眼,闪烁着震惊的泪光。
邓姣心中松了口气。
惠妃这种容易冲动上头的热血青年果然很好煽动。
只要跟惠妃一起当个“傅皇后吹”,她马上就能忘掉邓姣扣了她一半月俸的旧仇。
“皇后娘娘!”惠妃忽然跪倒在邓姣面前,仰头全招了:“嫔妾从前以为,您刚继任就陆续改掉了傅皇后十余道从前的懿旨,是为了故意羞辱傅皇后!从没想过娘娘年纪轻轻娘家又无人依仗的惶恐!嫔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求娘娘赐罪!”
邓姣立即弯身扶她起身,请她去寝殿叙话。
顺利收下第一个小弟,而且还是贵妃身边的人,可以给她当双面间谍。
-
这日恰好撞上杨今秋的五十岁寿辰。
杨今秋是太后杨今夏的嫡亲妹妹,姊妹俩自幼要好,否则太后也不会在这当口还记着妹妹的寿辰。
国丧期间,皇宫内不可能举办生日宴,只在坤宁宫内小聚一聚。
宴席间,姊妹俩一直在谈论年幼时的一些趣事。
嫁入宫中之后,太后无忧无虑的女儿家生活彻底告终,恍若隔世。
成为大楚至高权位的女人已有三十余载,杨太后回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仍旧是在自家宅院里跟妹妹踢毽子捉蝴蝶。
满桌的晚辈都竖着耳朵,警觉着随时准备顺着太后的心意附和。
当杨今秋提到自己的长孙女肖似二姐之时,她的儿媳妇赶忙把四岁的女儿抱站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托着女儿婴儿肥的小脸,面对太后。
“诶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太后咯咯笑起来,说这娃娃的眉眼更像她母亲。
被捏着脸的孩子有些不耐烦了,在母亲怀里鲤鱼打挺似的扭动起来。
“好啦好啦!快放她下地玩儿去,别拘着她。”太后担心亲戚尴尬,主动打圆场,还把一旁埋头吃饭的嫡孙小太子给拎下地,笑眯眯地嘱咐:“渊儿,带你的小表姐去园子里捉蝴蝶。”
小太子碗里的糖醋甲鱼还没吃完,就突然被太后抱下地,他急得伸出小胖手指着桌子,“嗯嗯嗯嗯”地直哼哼。
太子爷其实还没吃饱。
“你瞧瞧,一说到玩儿,就急成这样。”太后误解了孙子哼哼的意思,吩咐一旁的宫女:“快带着孩子们去园子里玩儿。”
还在努力往椅子上爬,想继续干饭的小太子,被宫女一把薅起来,抱走了。
其他宫女牵着屋里的几个孩子,一起离开了配殿,去园子里玩。
这个时节其实早没了蝴蝶,太后这些时日心思过重,大概是没留意气候变化。
为首的刘姑姑出门就吩咐其他两个宫女,去拿些孩子玩的东西,她独自带着四个孩子先去园子散步。
配殿里没了孩子闹腾的声响,忽然安静了许多,气氛也陡然变了。
众人绞尽脑汁想找个新话题哄太后开心。
但如今是特殊时期,说的话既不能太喜庆,也不能太忧伤。
一个个都怕祸从口出,气氛反而越来越冷。
反倒是太后先定调子,眼看一群人担心提起她的伤心事,她自己倒是不避讳,主动说起了遇刺驾崩的儿子。
也就是在三年前,太后办了五十大寿的国宴。
那时候皇帝说起修建的园林,都已经想好如何在那里为母后操办下一场寿宴了。
太后一时真情流露,提起了先帝孝顺她时的细心之处,不觉潸然泪下。
整个殿内的人,或是被悲伤感染,或是故意附和,纷纷拿出帕子,跟着太后娘娘一起抽泣落泪。
只有挤不出眼泪也没带手帕的燕王坐立难安。
身后的太监非常有眼力地及时掏出干净的帕子,上前递给燕王,却被燕王抬手推开了。
陆骋不想跟着一起哭。
他现在有点紧张,很担心母后回忆过往的时候,又把他跟皇兄放在一起比较。
母后可能会让他说一说皇兄从前如何照拂他。
陆骋年幼时就不爱演兄友弟恭那一套。
从记事起,他对哥哥的印象,就只有勾心斗角。
即便陆驰已经驾崩,他也不想曲意逢迎母亲的幻想。
于是,燕王拿起葛巾一擦嘴,站起身,找借口暂离配殿,去后园散心。
此时四个孩子都在园子里各玩各的。
其中四皇子和五皇子是双胞胎,两人已经十一岁了,跟三岁的小太子四岁的小表妹自然玩不到一处。
他俩自己玩自己的,一个人蹲下来,另一个人踩着他肩膀,去摘一颗树上的果子。
玩儿得不亦乐乎,把个刘姑姑吓得直跳脚,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下来。
小皇子们压根不听她的话。
一旁干瞪眼的小表妹薛宁可眼馋坏了,转头就看向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太子,问:“我能踩你肩膀摘树上的果子吗?”
小太子的体型就像一个圆墩墩的小木桩,站上去很稳的样子。
小太子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这种请求,他看两个哥哥叠罗汉玩得不亦乐乎,立马点了点胖脑袋,飞奔过去抱住大树,等着那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踩上来。
“这可使不得!”管不住两个调皮少年的刘姑姑正焦头烂额,一听这话,赶忙把小太子拉到身后,弯身哄薛宁:“姑娘别着急,一会儿宫女们回来了,我再让她们取梯子来,奴婢给你摘果子,摘最大的。”
薛宁嘴一嘟,挺着小肚皮拨浪鼓似的,开始摇动上半身,胳膊甩来甩去,小声嘟囔:“我现在就想要……”
这要是在她自家后院,她早就在地上打滚了。
因为爹娘告诉她皇宫里一定要守规矩,她才不敢大声撒娇。
这时候,燕王恰巧路过,管事的刘姑姑赶忙直起身行礼。
陆骋一抬手,示意免礼,余光看见不远处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在叠罗汉爬树,他朗声命令:“下来。”
两个孩子转头一看,是七皇叔,连滚带爬乖乖下树,去一旁玩了。
一看这人说话这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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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薛宁震惊地仰起头观察。
陆骋面无表情地转身,刚要离开,腿就被那个小孩抱住了。
薛宁仰着脑袋眼泪汪汪,鼻涕泡都炸在燕王裤腿上:“哥哥!我也想摘果子吃!”
陆骋皱眉看向一旁的刘姑姑,刘姑姑急忙抓着孩子的胳膊,想把她拽下来,但又担心动作太大扯乱燕王的衣裳。
见周围没有其他帮手,陆骋只好弯腰哄她:“要吃果子,回配殿去拿,这是观赏树,果子很酸涩。”
“呜!阿宁想要树上哒!”小孩子一哄更是上天,这下她彻底不肯松手了,咧着嘴仰头恳求:“那两个哥哥没有给阿宁摘果子,阿宁够不着,求你了哥哥!”
“先松手。”陆骋严肃语调低声警告:“你不能叫他们哥哥,又叫我哥哥。”
薛宁好奇地睁开眼:“为什么?”
“辈分不一样。”陆骋说:“我是你七皇叔。”
薛宁从善如流:“求你了七皇叔!你踩着我肩膀,帮我摘最大的果子吧!”
一旁看热闹的小太子忽然戏瘾上身,立即扑上去,也抱住陆骋另一条腿:“求!最大的果子!”
焦头烂额的刘姑姑不禁暗自感慨,小太子果真是会抓重点的。
陆骋问刘姑姑:“其他人呢?”
“他们取木马玩偶风筝去了!”刘姑姑惊慌地回话。
“好了,松手。”陆骋低头对小孩儿妥协:“皇叔帮你们摘果子。”
薛宁立即松开了手,小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被薛宁牵着小手,拉到一旁:“弟弟别急,皇叔要去帮我们摘最大的果子啦!”
陆骋快步走到树下,因为身高优势,不用踮脚就随手摘下两个果子,分给两个孩子。
小太子立即抱住其中一个果子。
薛宁还不满意:“我想要那个最大的——”
她伸手指向高枝,指向整棵树最大的两颗果子。
陆骋转头看了眼,低头告诉她:“大的小的都是苦涩的,没有区别。”
“就要大的!”薛宁跺脚:“大的才好玩!”
小太子一听,立马丢了手里的小果子,举起小胖手欢呼:“大的!大的!”
为了尽快脱身,陆骋不再多言。
他转身面向大树,退后,三步助跑跃步弹起,一脚蹬在树干上,借力抓住树枝,侧翻而上。
起身抓住头顶的枝干,他伸手摘下了两颗最大的果子,一跃而下,走回两个孩子面前。
孩子们和一旁的刘姑姑都惊呆了。
刚才那一连串动作疾如猎豹,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刘姑姑虽然知道燕王是个练家子,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他眨眼间一气呵成,不动声色地拿回野果,还是感到震撼。
孩子们没什么常识,很快接受了这一切的合理性。
“谢谢皇叔!”薛宁立即抓住最大的那个果子,喜滋滋地看向不远处两个皇子:“我去让那边两个皇叔看看我的新果子,有这么大!”
“他们是你表哥。”陆骋立即再次纠正:“这里只有我是你皇叔,不可以乱了称呼。”
这小孩儿片刻功夫把他皇兄超级加辈加成他爹两次了,陆骋很是不爽,但又没办法跟孩子计较。
薛宁好奇地问:“表哥?好吧,他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也穿得一模一样呀?”
一旁刘姑姑解释道:“四皇子和五皇子是孪生兄弟,孪生兄弟都很相似。”
薛宁观察了一会儿,困惑道:“谁是四皇子,谁是五皇子?”
刘姑姑笑道:“两位皇子长得确实太像了,奴婢也分不清呢。”
薛宁仰头看向陆骋:“皇叔,你能分清吗?”
“我当然能分清自己的侄儿。”陆骋哼笑一声,神色笃定地指向跪在石桌左边石凳上的皇子:“那个眼角有痣的,是四皇子,他名叫陆玄,比五皇子略矮半寸。”
薛宁好奇地上前几步,伸着脑袋观察陆玄眼角。
发现真的有一颗淡淡的小痣,她欣喜地打招呼:“我认得你了!陆玄表哥!”
皇子闻言茫然看向薛宁,摇摇头,指向对面的四皇子:“他才是陆玄,我是老五,我叫陆洲。”
薛宁脸上开朗的笑意僵住了。
沉默一息,她转身看向皇叔。
“别让他们爬树。”陆骋回避小孩的视线,转头吩咐完刘姑姑,准备紧急撤兵:“本王要回席上去了。”
“皇叔。”薛宁叫住他,毫不给面子地揭发:“你认错侄儿啦。”
陆骋语气镇定地转移话题:“下次不要轻信不熟悉的人说的话。”
薛宁歪头强调:“你记反了哦,皇叔,那个眼角有痣的是五表哥。”
“是的。”陆骋眼见小孩不可能给他面子,立即态度谦恭地恳求:“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一会儿回去别跟长辈们说,好么?”
薛宁立即抬手欢呼:“阿宁要告诉太后娘娘!”
陆骋震惊:“为什么?”
薛宁坦白:“娘说,要多陪太后娘娘说闲话哦!”
陆骋眯起眼凶恶地质疑:“你没其他能聊的事了?”
薛宁点头:“没啦!阿宁跟太后娘娘不太熟哦!”
16.第 16 章
寻常百姓家的四岁孩子,对皇宫内的危险显然缺乏切身感受,就连面对燕王,都敢毫不思索地“祸从口出”。
刘姑姑起初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有趣,甚至有些温馨。
她以为燕王在故意逗孩子玩。
跟寻常那个冷漠锋利的燕王不一样。
燕王竟然亲自爬树为孩子们摘果子,认错双胞胎侄子后,还一本正经地哄孩子。
但是,刘姑姑看热闹时满脸慈爱的笑意很快消失了。
燕王仍旧立在原地,低头紧盯着他无法糊弄的表侄女。
他严肃的眼神不带任何闲情逸致的玩笑,专心的程度,近乎于在审视战场的形势。
紧接着,燕王正儿八经开始恐吓小孩,“你爹娘进宫前,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要惹燕王不开心?”
薛宁抱着怀里大大的野果开心的把玩,没心没肺地坦白回答:“没有呀!”
刘姑姑以手掩面,燕王居然是认真的。
完了完了。
薛宁的爹娘倒也不是对燕王不敬,只是没想过自家女儿有机会跟燕王说上话。
刘姑姑深吸一口气,蹲到薛宁身旁替主子分忧:“姑娘这果子可真大,像个小鞠似的,您回席上去可以告诉长辈,是皇叔给你摘了最大的果子,好不好呀?”
薛宁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果子,又看了看旁边小太子怀里的果子,下意识比较了一下。
由于小太子矮墩墩胖嘟嘟,衬托得果子好像更大一些。
薛宁有些惋惜地说:“弟弟的果子好像比阿宁的大一点点。”
陆骋眸光一闪,陡然出手!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小太子手里的果子已经回到了陆骋手里。
他把果子在薛宁眼前颠了颠,给出绝杀的谈判条件:“皇叔认错你表哥的事,别说出去,这个果子就归你了。”
“啊!”薛宁喜不自禁伸出小胖手!
陆骋立即收回手,要她给出承诺:“先答应我。”
薛宁开心得不断蹦跳起来想捞果子:“答应!阿宁答应啦!”
陆骋举高右手,继续试探:“你回去后跟长辈要聊些什么?”
薛宁抢答:“皇叔给阿宁摘了两个大果子!”
陆骋捧着果子的手立即下降到薛宁面前,“很好。”
薛宁抱着俩果子,飞奔跑到石桌旁,把果子摆到桌面,跟双胞胎表哥炫耀:“阿宁有两个大果果!”
陆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起身,没有移动,也没有出声。
余光已经看见小太子正仰着胖脸,用质疑的眼神盯着他。
陆骋略有经验,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有目光接触,哪怕是余光略微一对上,小太子肯定会爆炸哭。
敌不动我不动。
必须找到一击致胜的破绽,才能出手。
陆骋此刻目光飞速在那棵果树上扫射,企图找到另一颗更大的野果。
只要在小太子躺在地上打滚前夺回另一个果子,这场博弈,陆骋便能全身而退。
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个孩子去跟他母后告状。
陆骋不能给太后增加任何抱怨他的理由。
否则每次吵架,他都要听她翻出所有旧帐。
“连你亲侄儿你都分不清”和“你都这么大了还欺负你三岁小侄儿”这类把柄,会显得陆骋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皇叔。
把柄落到太后手里,她就能责怪他也是个不负责任的长辈,从而逼迫他原谅她从前对他的疏忽。
这就好像他对旁人类似的错,能等额抵消她没做好母亲对他的亏欠。
这很没道理,但她本来也不讲道理,陆骋不想便宜她。
余光里胖嘟嘟的小太子已经开始撇嘴了。
没时间犹豫。
陆骋依旧沉着冷静,目光终于锁定了一个体积更大的野果,幻影般陡然掠出。
他身形带过的劲风扫得小太子愣了一下。
小太子回过神,高大的阴影已经重新笼罩他。
陆骋单膝跪地,把野果递到小太子面前,温柔安抚:“皇叔找到一只更大的野果,喜欢吗?”
小太子伸出小胖手抱住果子,迅速上下颠了颠,立即准确无误的判断出这颗果子比自己刚才那颗轻了一点点。
太子殿下对重量一直很敏感,下午茶的糕点给他捏小一圈他都能察觉。
于是……
“啪叽。”
小太子抱着果子躺倒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狮吼功蓄势待发。
陆骋瞳孔骤缩:“等一下——”
-
邓姣把刚“收入麾下”的惠妃带入暖阁,煮茶闲聊。
邓姣添油加醋,编了许多自己刚入宫那段时间紧张无措的感受,惠妃不断用过来人的经验安抚她,警惕也随之降低。
这么一来,惠妃的话匣子完全放飞。
她这种易冲动的人很容易交浅言深,而且是先天八卦圣体。
尤其是在邓姣主动暴露自己脆弱感受之后,惠妃就跟交投名状似的,倒豆子般说出一堆自己的过往。
说完之后,惠妃热心肠地开始帮邓姣分析目前的危险局势。
她坦诚地告诉邓姣,殉葬的传闻并非扑风捉影。
这件事,后宫里的人都已经分析千八百个回合了。
贵妃的儿子是否能取代小太子,尚且是未知数,但邓姣殉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为邓姣除了先皇的宠爱,背后没有任何势力。
能当上太后的,要么是梁侯的妹妹瑜贵妃,要么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淑贵妃。
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其实是燕王。
表面上看,燕王似乎肯定会力挺太后的势力,实际情况却复杂的多。
因为太后从前算是跟先皇联手,一起压制着手握重兵的燕王。
燕王从前的顺从是迫不得已,他人在京城,兵在边疆,那时候只能跟太后和皇兄联手。
如今皇帝驾崩,皇帝手里的禁卫军三大卫所不可能对接太后,直接被燕王截胡捏在手里。
至于战斗力最强的边防军队,其中包括辽东、大同和宣府三军,原本就是燕王的军队。
各大辖区的卫所兵没了皇帝做主,当然大树底下好乘凉,全部听从燕王号令。
现在算是把原本割裂的兵权化零为整。
燕王和太后不完全是利益共同体。
有人猜测,大局稳定后,燕王甚至可能找太后算从前的旧账。
所以这件事的变数就是看燕王是站太后,还是站梁侯。
这两方都是朝中现成的势力,有各自牢固的关系网,选择一方是最稳妥的。
皇帝驾崩突然,燕王自身因为从前被太后压制,一直没有形成自己的朝堂派系。
如果他临时建立自己的势力,容易被两面夹击。
照理说他肯定会先选一方扶持,而后看情况是否要架空势力首脑。
所以邓姣几乎肯定要被祭天。
惠妃很想知道,邓姣为什么会知道她族中长辈意外暴毙的秘密。
希望邓姣坦诚地说明白关于她儿子的事情,不论是不是故意唬她,惠妃都无法不在意。
她很久之前,就担心过儿子也会遗传祖辈的怪病,这是个可怕的隐患,而邓姣那句话确实拿捏了她的命脉。
此刻,惠妃非常尽心尽力地为邓姣出谋划策,不仅是因为冰释前嫌,也是想要以心换心,以免邓姣有所隐瞒。
她认为邓姣虽然不可能当上太后,但有可能争取从殉葬,改为出家为尼。
关键攻克点,自然也在于燕王如何处置。
惠妃屏退所有侍从,小皇子也被带出去。
只剩她和邓姣两个人,惠妃神秘兮兮地给邓姣支招:“燕王虽然脾气古怪难伺候,但据说他也有难以招架的事,知己知彼,你若有机会与他共处——”
邓姣午饭都没吃,聚精会神地听惠妃讲燕王的八卦。
惠妃说了很多有关燕王的传闻,多数都是他年幼时和少年时期的事情。
一直聊到后晌未时初刻。
惠妃不是个光说不练的人,她站起身,要带着邓姣去后花园散步。
邓姣对她的旺盛精力佩服不已,出言劝她:“不如姐姐现在我这里用完午膳,晚些再去后花园散心。”
惠妃立即否决:“娘娘还有心思用膳?现在随便一道旨意下来,娘娘真会被送去皇陵的!必须抓住一切能见到燕王的机会。恰好今日是太后亲妹妹的寿辰,燕王此刻就在坤宁宫,酒足饭饱后,他有可能会去后花园散步,这是难得的机会。妹妹快去梳妆台前补点胭脂,然后跟我来。”
因为太后的亲姐妹今日过寿,慈宁宫里有低调的小宴,都是母族亲戚,燕王肯定会参加。
宴席过后,众人可能会去慈宁宫附近的花园散步消食。
这燕王不说如今权势滔天,且年少俊美,且尚未娶妻,王府内也未养姬妾,说是因打仗耽误了。
想攀这高枝的能绕燕王府好几十圈,后宫一溜宫女都想趁这次宴席,路过园子碰碰运气,与他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但燕王已经吩咐金翎卫绕慈宁宫把守,无关人等进不去,大家空欢喜一场。
但皇后身份特殊,因为是太后的长媳。
邓姣是能抓住这次机会碰运气的。
燕王年纪小,多少还存有少年人的率性。
据说两年前在边疆打了胜仗,有边民孩童把自己省下来的杂粮馒头藏在兜里,溜进军营,想送给他们心中守护边疆的战神。
结果被巡逻的军士逮到了,臭骂了一顿。
小孩儿没挨打就不知道怕,哭闹着蹬腿跳脚地还想闯进去,终于被军士推倒在地。
哭声传进营帐,燕王还就真出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有很多种传闻,但有一点得到副将秦岳的亲口认证,燕王把那小孩被打落在地的脏馒头吃了。
还很认真的告诉那小孩,他很感谢,自称饿了很久就等这馒头了。
小孩被他哄得很膨胀,眼泪立马止住了。
哭这一招对燕王很有用。
邓姣年纪又小,如果能设法博取燕王的同情,真有可能避过殉葬劫难。
惠妃一再催促邓姣去上妆打扮一下,赶紧去花园里碰运气。
邓姣无奈道:“我如今尚不能脱去丧帽示人,燕王身量比我高出一头,我补再多胭脂,他也瞧不见的。”
她心里早有打算,再过两日,就到了除服脱孝的日子。
她和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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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去除服宴会,到时候露了脸,再尝试梨花带雨大哭特哭这招灵不灵。
现在偶遇的机会其实不那么重要。
不过她也不想拂了惠妃的好意,便答应了。
二人一起去了花园,但惠妃身份不宜入内,只在东苑门口嘱咐了两句,目送邓姣入园。
邓姣也没打算真能在花园里撞见燕王,园内风景如画,她倒是散心散入神了,到处都想转转。
踏入北苑,走上石桥,流水从山石间蜿蜒而过,清脆的敲击声似乎伴随着远处隐约的……孩童闷闷憨憨的哭泣声?
“小太子?”邓姣一惊,很快辨认出嗓音。
小胖崽似乎就在附近,为什么会哭?
难不成这后宫还有人敢欺负太子?
就算没了皇帝和生母,太子也有很大可能继承皇位,谁这么熊心豹子胆?
邓姣皱起眉,提起裙摆,循着哭声的方向一路小跑。
她如今自身难保,此刻想保护那小胖崽的决心却也是真的。
绕过一处游廊,走到偏园。
不远处被树荫遮挡,似乎有人影移动,哭声就是那里传来的。
因为半夜的雨,花坛里的泥土都顺着水流蔓延在小道上。
绣花鞋踩上去就要浸湿到袜子,如果不走这里,还得从右边亭子里绕一圈进去。
邓姣顾不得这些,提起裙摆一脚踩进泥地里。
吸崽继母出战,看看谁敢欺负她的胖宝宝。
偏园里果真站着一群人,但此刻众人一动不动,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上躺着的一座圆嘟嘟的物体。
定睛一看,那小煤气罐正是小太子殿下。
小太子此刻就躺在燕王脚前的青石地板上,圆滚滚的小肚皮一起一伏,累的不轻,像是刚干完一场体力活。
根据邓姣对幼崽的了解,胖宝宝应该是刚打完滚。
从燕王紧张的表情,和小太子蓄势待发的小拳头看来,这场打滚应该很快要开始第二轮了。
居然是燕王弄哭了孩子。
看样子,燕王还挺在乎这小侄子,否则小太子也不可能敢在他面前就这么打滚。
邓姣快步上前,对燕王行礼,迫不及待地,幸灾乐祸地,质问燕王:“太子这是怎么了?为何躺在这里?”
燕王负手而立,垂眸盯着地面,淡淡回答:“日头正好,本王带他来园里晒晒太阳。”
邓姣狐疑地眯起眼。
你家孩子晒太阳是晾在地上晒吗?你确定不是晒萝卜干吗?
就在听见邓姣嗓音的瞬间,小太子一睁眼,悲痛欲绝地告状:“姣姣!两个大果果!阿宁两个!阿渊零个!零!个!”
邓姣在跟幼崽对视的一瞬间,就心有灵犀地接收到这小胖崽的怨念。
但这不代表她能翻译“婴语”。
两个大果果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要求小太子把话说清楚,因为这个躺在地上准备下一轮打滚的小孩显然没心情练习表达能力。
询问燕王是更糟糕的选项,除非他自己主动开口。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观察力,搜集线索。
距离此处四丈开外,有个跟太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正在全情投入地跟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吵架。
小女娃时不时高举她小肉手里的两个青黄色的水果——邓姣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水果,外观看起来很酸。
她猜测那三个孩子正在攀比自己拥有的这种水果的大小。
环视周围,邓姣很快找到了挂着这种颜色形状水果的那棵大树。
以高度判断,这果子不可能是孩子们自己摘的。
应该是大人……不,这高度大人也够不着啊?反正她够不着。
那应该是大人爬树摘的。
周围除了这群孩子,只有一个年长的宫女,以及燕王。
小太子躺倒撒泼的位置,精准覆盖燕王长靴前方的位置。
根据眼前所有的景象,加上小太子的“诉状”推测。
果子有可能是燕王亲自爬树摘下来,并且全都给了那个小女娃,一个都没分给小太子。
邓姣面向燕王,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幸灾乐祸,“看样子,殿下的分配似乎略有不公?”
燕王一愣,看向邓姣。
她怎么能听懂这么奇怪的告状?
小太子并没有透露燕王是罪魁祸首的秘密。
燕王没有回应,已经被胖侄子的上一轮打滚折磨得失去斗志。
他神色麻木的盯着皇嫂那标志性的白帽子尖尖,想要驱逐这个目击他狼狈惨状的女人,他说:“来花园散心吗,皇嫂?那就加快脚步往北奔跑,因为这里很快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邓姣快要憋不住笑了。
虽然帽檐挡住了视线,但她能想象燕王此刻的表情。
他的嗓音很疲惫。
她心跳加速,但说不清原因。
亲眼观赏一个战斗力光耀史册的男人被一个三岁小胖崽吵闹得焦头烂额。
这让她觉得滑稽,或者说有点可爱。
她甚至想趁人之危故意在这时候捉弄燕王,但她还是理智地表达友善:“这不至于让我逃跑,殿下,我很擅长阻止尖叫声,尤其是五岁以下孩童发出的那种。”
17.第 17 章
燕王条件反射似的皱了皱眉。
邓姣的语气,像是在炫耀她可以轻松搞定让他棘手的现状。
燕王向来是个很要强的人,不能忍受任何人的能力盖他一头。
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云淡风轻地哼笑一声,告诉她,他自己能哄好三岁的小侄子。
但他的双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是:“是么?”
陆骋认怂似的抬起右手,指向在地上打滚的小太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本王去其他树上摘了更大的果子,他不要,他每隔半刻打滚十五个来回。”
地上的小太子惊愕地吸了一口气。
邪恶的七皇叔居然在数他打滚了多少个来回。
他决定下一回合要打滚二十个来回才停下来休息。
邓姣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她不知道燕王为什么要数小孩每回合打滚的次数。
这应该不是为了挑衅,燕王可能是想不出还能做点其他什么事了。
“每次打滚十五个来回吗?”邓姣故意一本正经地揶揄:“那情况不算太严重,我能解决。”
“唔?唔!”小太子感觉受到了挑衅,他强撑着煤气罐一样的身体,坚强地准备立即开始下一轮打滚,这次要滚二十个来回。
“殿下。”邓姣立即蹲到小胖崽身旁,“我们可以过一会儿再赌气,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让本宫瞧瞧皇叔究竟有多坏。”
她鼓励小太子把不满表达出来,就像在不断充气的皮球上戳个洞,让他继续打滚只会越滚越生气。
小太子一听这话,表达欲果然暴增。
让他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可能没耐心,让他告状皇叔有多可恶,他可就知无不言了。
小太子结结巴巴地把自己得到一个大野果,到野果被皇叔抢回去送给表姐的全过程,都告诉了邓姣。
邓姣没有回避问题,她平静地仰头问燕王:“殿下把阿渊的果子拿给阿宁了?为什么?”
“阿宁觉得他的果子更大。”陆骋说:“这周围到处是果子,本王可以再摘给阿渊。”
“呜哇!”小太子一听这话立即气鼓鼓地在邓姣怀里气球一样蹦弹起来!
邓姣赶忙替小太子表达不满:“阿宁想要更大的,殿下为什么不先去其他树上找大果子,而是把阿渊的果子给她?阿渊说过他愿意把果子让给阿宁吗?”
“唔!”小太子一听这话,顿时满腔委屈像是被倾泻出来,扬起包子脸,委屈至极地注视邓姣,撇着嘴告状:“没有!爷没答应!爷拿着果果,好快!皇叔嘭!抢走啦!给阿宁!爷吓坏啦!”
“天——呐——”邓姣故作夸张的语调为小胖崽打抱不平:“嗖的一下!就抢走了我们阿渊的果果,都没有询问可不可以是吗?”
“没有问!”小太子泪眼汪汪,但刚才几乎爆炸的怒气迅速消散了,他张着小胖手,想搂住邓姣的脖子,但他又不敢碰她。
邓姣此刻短短几句话,不论是语气还是说话时的眼神,都让小太子感到柔软、温暖。
几乎像从前跑去母后病榻旁告状一样,有安全感。
但姣姣娘娘明明很凶,脾气很坏。
这让陆渊感到困惑,他既想要安慰,又感到生疏害怕。
下一刻,邓姣主动抱住了这只胖胖的小煤气罐。
她从周围一地的野果中选了个最大的,抱着小胖崽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石桌旁。
蹲到那个叫薛宁的小女娃身边,邓姣微笑着拿着自己的大果子,在女娃眼前晃了晃。
“本宫的果果是不是比你的两只果果都大呀?”邓姣语气神态十分炫耀。
“啊……唔?”抓着两个果果的薛宁瞳孔放大,看着邓姣手里的梦中情果,满眼羡慕,但还在嘴硬:“就……大一点点……但阿宁有两个……”
“可我的果果还有一点红诶,是不是很漂亮?”邓姣抿嘴笑。
薛宁嘟起嘴,假装不在意地把玩自己的青黄色果子,但还是憋不住好奇,小声问:“你的果果哪里摘的呀?”
“就是这附近,找了很——久很久,我这是最大最红的一颗果果。”邓姣炫耀。
“哦。”薛宁酸唧唧扭头,无法继续直视梦中情果。
“不过我看这个红色果果跟阿宁粉红的衣裳很般配呢。”邓姣话锋一转:“要不,我成人之美,拿我的红果果跟你换一个小点的果果?”
薛宁惊喜地转过身:“真哒?”她举起自己的两个野果:“你要换哪一个?”
邓姣笑出一口小白牙,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太子:“对呀,那我们要换哪一个呢?”
她要让这小胖崽知道,她很在意他的想法。
回到燕王面前时,邓姣独自一个人。
她把小太子留在孩子堆里,因为小太子已经顺利投入到孩子们的下一轮拼果果大赛。
邓姣对燕王开玩笑:“看样子,应该没有下一轮十五次打滚和尖叫了。”
他沉默。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她知道他的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她身上。
并不是因为自恋什么的,邓姣觉得燕王一直对她很好奇。
在她三言两语搞定了小太子之后,这种好奇更甚了。
陆骋低头看向地面,而后抬头,对她说:“我应该立即封你为征北安国大将军。”
他嗓音很低沉,跟他从前开玩笑时傲慢的语调不一样。
邓姣能从中感知到一丝羞耻的调调,他可能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
在她阻止了小太子的下一轮二十次超级翻滚后,陆骋竟然想用一个玩笑,代替道谢。
这不够,她需要他认真对待她的功劳。
“封号什么的就不必了,我不缺那些。”邓姣说:“但殿下的谢意,我会心领的。”
他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但没发出哼声。
她不确定他的反应是沮丧还是不屑一顾。
“我需要谢谢你吗,皇嫂?”他说:“再过七天,我会帮你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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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大、很大的忙。相比于你刚才提供的帮助,你对我的亏欠甚至还没有扯平。”
他语气过于严肃,邓姣无法判断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斤斤计较。
邓姣没忍住,笑出声。
目光盯着她笑得发颤的帽子尖,陆骋提醒她:“你最好是因为占了很大的便宜才如此开心。”
“我不是在嘲笑您……”邓姣克制笑声:“只是……殿下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想象?想象本王?”他委婉提醒她话语的不合时宜:“你平时也会想像你其他五个皇叔么?”
“不,只有您。”邓姣没有放过拉进暧昧的任何机会,她壮着胆子说:“您知道现如今所有人都以您马首是瞻,后宫的姐妹们时常与臣妾闲聊一些有关您的传闻。”
陆骋歪头注视她:“什么传闻?”
“那太多了。”邓姣抿嘴坏笑:“比如,听说燕王殿下十四岁那年曾在南三所以一敌四,打伤了您的四位兄长?传闻五皇叔至今都略有些跛足。所以都说您是个暴脾气,最招惹不得的皇叔。可今日见您站在孩子面前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倒是……”
“哼。”
陆骋带着怒气的冷哼声打断了邓姣的话语。
邓姣戛然而止,大脑开始飞速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中有没有不合适的内容。
她有点慌,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得罪人。
她只是想说明她觉得陆骋对孩子的宽容,并不像传闻里那般冷酷。
陆骋突然沉声反驳那个传闻:“他们四个打我一个,我打赢了,所以暴脾气的人是我?那我要是输了,传闻要怎么说?四位皇子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吗?”
邓姣帽檐下的双眼瞬间睁大。
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传闻对他的定论而生气。
没想到,燕王不知道他自己在外界的口碑,突然提起这个传闻,可能让他感到难堪了。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燕王在十四岁的时候被四个比他年长的兄弟联手殴打,并不一定是突发事件。
这有可能是燕王那个时期长期所遭受的困境。
被年长的哥哥们排挤?
这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哪怕燕王当时成功反击了那四个人,回忆那段经历,他可能依旧痛苦。
被围攻的人才是受害者,他不该被传闻评价成脾气暴躁。
邓姣皱眉,暗自责怪自己选错话题,明明刚才惠妃给她讲了很多值得谈论的八卦。
“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则传闻。”邓姣设法挽回失误:“其实多数传闻,是关于您在边疆威震……”
“邓姣。”他打断她的辩解,告诉她:“我现在要回席上去。”
邓姣屏住呼吸,沉默片刻,呼出气,不抱希望地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说:“我确实要回席上去,时辰快到了,宾客们需要我的致辞才能散宴。方才阿渊一直滚来滚去,我走不开,姨母舅舅们腿要跪麻了。”
18.第 18 章
邓姣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他最好真的是因为耽误了太久,才急着回宴席,而不是因为她挑起了糟糕的话题而尴尬逃离。
“所以如果不是我恰好来到这里,”邓姣不想让这次偶遇以糟糕的记忆画上句号,她提起自己的功劳:“如果不是我抚平太子殿下的委屈,许多皇亲国戚会在慈宁宫的矮几旁跪到天黑,直到双腿失去知觉。”
燕王轻笑了一声,是很舒适轻松的气息,他被她逗笑了。
“你真的很想邀功,是吗?”他走近一步,是足以说悄悄话的距离。
邓姣心口一跳,她的脸被他胸膛微热的气息笼罩。
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低头贴在她耳边,“我不能当众赏赐你,邓姣,这不合礼数。你想要赏赐,七天后,你可以在我的王府里列好清单,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会让人把你要的东西送去你的坤宁宫。”
他说完就后退了一步。
邓姣的心跳声比他退后的脚步声还重。
太突然了,这个天杀的小皇叔。
他既然知道当众赏赐嫂子不合礼数,为什么不知道低头在嫂子耳边说悄悄话应该被拉去砍头?
这举止绝对有问题。
不远处那个宫女姑姑一脸兴奋地不停朝这里偷瞥的吃瓜眼神足以证明,陆骋刚才的举止越过了叔嫂该有的礼数。
理论上来说,邓姣应该感到惊喜,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缩短距离,真的只是为了悄悄劝她别邀赏了,要赏赐就私下说。
他只是为了说这个。
他真的认为她仗着自己的功劳纠缠他,是为了赏赐?
有哪个即将殉葬的祸国妖姬会看得上几个臭钱?
她有命花吗?
到底要她做到什么地步,他才能看得出她在撒娇?
“我没有想要赏赐。”邓姣抿了下嘴,这是她唯一能表达情绪的部位了,毕竟帽子阻止她跟他眼神交流:“我只是想让殿下念在我功劳的份上,别因为刚才的传闻置气。”
他困惑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他语气认真:“我没有因为你提起一个传闻而生气,只是突然想到那天的事,这让我火大,我失态了,好吗?你没必要因此不安,我还是会送你出宫见你的父母,七天之后,我已经答应你了。”
邓姣嘴角弯了弯,但还是反驳:“你怎么总以为我有什么目的呢殿下?我就不能是帮了你的忙之后很开心想炫耀一下吗?”
他俩之间安静了片刻。
他姿态随意地退后一步,清了下嗓子。
这下子,他有可能听出她在撒娇了。
他困惑不安的反应让她差点笑出声。
“走了。”他点了下头,不再看她,长靴一转,准备回席。
“七天后见。”她临别也不忘提醒一句同居时间。
“两日之后,就会再见。”他没回头,背对着她,低声回应:“你脱孝除服那天,本王也在场。”
他侧头,锐利的目光射向保护她半个多月的白帽子。
没了帽子的遮掩,她敢直视着他继续如此无法无天?
对付他皇兄的招数,并不适用于所有男人。
他的背影在绕过花坛的一棵大树之后,突然从风度翩翩的走路姿态,改为幻影般飞奔消失在邓姣的视野。
看来他真的想要快点回到宴席上。
有大约一两分钟时间,邓姣站在原地。
几个孩子不断跑回她身边的空地,把地上的果子捡起来,堆到不远处那个石桌上。
邓姣回过神,主动上前帮孩子们捡果子,“你们要这么多果子干什么?”
“叠果果。”薛宁最先抢答,她掀起自己的裙摆,裹着一堆果子,仰头告诉邓姣:“谁堆得高,果子就归谁,阿宁现在六个啦。”
邓姣惊讶:“赢了这么多?一共才几个果果呀?”
薛宁指着身旁埋头努力捡果子的小太子解释:“表弟的果子全输给我了。”
邓姣挑眉,她走过去蹲在小太子面前。
小太子专注地低着头,完全不被打扰。
他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衣摆,一只手企图捡地上的果子。
由于三岁的小肉手直径有限,他很难单手拿起果子,所以他提着衣摆半天,都没放进去一个,地上的果子已经被其他三个孩子瓜分完了。
当其他三个孩子满载后,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一个果子捡不起来的小太子。
太子殿下一抬头,包子脸缓缓扫过玩伴,故作镇定地隐藏内心的绝望:“你们想玩捉迷藏吗?”
打不过就换赛道。
这游击战术,跟这小子未来对付南蛮的战术颇有相似之处。
可惜其他三个小孩还想继续玩叠果果,两个哥哥走到小胖崽身边,主动分了自己的果子给弟弟,“用我们的,阿渊,过来一起玩。”
“不……不……”小太子很有骨气地把两个哥哥好不容易赢来的果果推回去,要他们继续努力把阿宁赢走他的果子赢回来。
孪生兄弟对视了一眼,只好无奈地放弃幼弟,“放心吧阿渊,哥哥替你赢回来。”
由于太菜而失去游戏权的小太子颓然坐在了地上。
等孩子们兴高采烈去桌子上叠果子的时候,邓姣依旧蹲在小太子身边。
“捉迷藏是吗?殿下趴在那棵树上数到六十。”邓姣抿嘴一笑:“然后来找我,一炷香的时间,找不着就要让本宫捏你的脸,左右各十五次。找着了呢,我就给殿下讲一则故事。”
小太子扬起包子脸,观察娇娇娘娘的表情。
他很怀疑她想作弊,因为太子殿下数不到六十。
“爷只数到二十。”太子不接受讨价还价,能力有限,“后面太乱,数不了。”
邓姣笑了:“殿下可以数三次二十。”
成交。
太子开心迈着小短腿,跑去树干趴好了:“一、二……”
邓姣立即起身跑向西边灌木丛。
她提起裙摆,刚准备跨过围栏躲进去,一行人就拐过小道与她迎面相遇。
虽然都穿着素色的丧服,就站位来看,中间那个女人应该是地位较高的后妃。
这意外的相遇,让双方都愣了片刻。
随后,为首的那女人身后的婢女同时向邓姣屈膝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娘娘兴致这么好?”为首的女人也戴着丧帽,看不出年龄,嗓音听着很成熟。
有资格在演戏期间进入后花园,邓姣猜想这女人应该就是瑜贵妃,梁侯的妹妹,她太后之位的竞争者。
“散散心罢了。”邓姣不卑不亢地回答,但她想赶紧继续躲猫猫游戏,所以用冷漠的态度催促瑜贵妃赶紧地各走各的路。
瑜贵妃虽然态度淡定,但目光一直急切地在周围寻找燕王的身影。
守园的太监是瑜贵妃的眼线,她刚得到密报,燕王进入北苑不久后,皇后神色匆匆也去了北苑。
不是瑜贵妃过分警惕,实在是邓姣这小妖女防不胜防。
上个月斋醮大典上,燕王亲自搀扶邓姣完成仪式,已经让瑜贵妃焦虑了好些时日,真怕邓姣再玩出什么新花样。
梁侯的人已经半个多月没给她递信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太后之位,瑜贵妃必须自己稳住。
只等邓姣殉葬,按品级,瑜贵妃一定会被尊为太后。
只是不知为何,邓姣这小妖女至今还没被送去皇陵。
梁侯的人还没上奏折吗?
瑜贵妃担心邓姣来此是为了主动在燕王面前献媚,所以一得到消息,就立即跑过来盯梢。
见燕王并不在此处,瑜贵妃才松了口气,有些幸灾乐祸地斜眼看向邓姣。
看来这小妖女扑了个空。
她装模作样颔首打了个招呼,刚准备错身而过,太子爷胖嘟嘟的身影就迈着小胖腿飞奔过来,扑倒在邓姣腿上。
“找到啦!”太子爷扬起胖脸,得意地看向邓姣:“娇娇讲故事!”
贵妃身后的一群人齐声向太子请安。
但小太子压根没搭理,骄傲的小胖脸上,眼睛里只有娇娇娘娘。
瑜贵妃一眯眼,下颌绷紧。
邓姣几时跟太子如此亲近了?
果真在垂死挣扎。
愿意把时间花在哄孩子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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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是燕王不肯上钩。
这小妖女也有狗急跳墙的一天。
然而小太子自身独木难支,只要燕王不扶他登基,他的处境比其他皇子都不如,巴结他有什么用?
邓姣还在幻想小太子能顺利登基?
瑜贵妃掩口一笑,颔首离开了。
邓姣没细想,等人走了,就带着小太子去石桌旁讲故事。
她并没有故意讨好小太子。
如今这宫里最让她放松的就是这小胖崽了。
睡燕王的野心,她有,但信心不足。
得看后天摘了帽子,燕王态度会不会有一点点转变。
她不知道。
他刚才临走前特地提醒她,后天,他会在场,但语气并不暧昧。
她感觉甚至像挑衅。
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次邓姣没讲童话故事,而是讲了一个自己从前喜欢的动画片的内容。
是一头被草食恐龙养大的肉食恐龙,抚养了一头草食恐龙的可爱故事。
小太子听完后发呆许久。
他问:“小龙有了新父皇,他原来的父皇怎么办?”
邓姣笑着说:“它可以同时有两个爹爹,只要它愿意,而且它原来的爹爹……”她还是暂时回避死亡这个话题:“原来的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它,这个好心的大龙会很好很好的保护它。”
小太子挠了挠小肚皮,假装不经意地随口询问:“大龙也会把小龙举高高吗?”
“哈。”邓姣说:“大龙比他原来的爹爹更厉害,随时都可以举高高。”
小太子包子脸嫉妒到颤抖,他耷拉脑袋小声嘟囔:“父皇从前也经常举儿臣,飞来飞去,很好玩,可是刚刚儿臣哭很久,老七也没举高高。”
“嗯?”邓姣一愣,眯起眼:“老……老七?你是说你七皇叔?”
小太子仰头告诉她:“父皇叫他老七。”
邓姣噗嗤一笑:“你可不能随你父皇称呼皇叔老七啊,让燕王殿下听见了,你小屁屁要被打坏的。”
小太子不开心地鼓起包子脸,急得结结巴巴:“父、父皇就不打,大龙坏坏。”
邓姣终于从他发散的思维提取出关键点。
她收敛笑容,严肃地问小太子:“你觉得七皇叔是你的大龙吗?所以殿下刚才打滚那么久,是想要七皇叔举高高?”
小太子神色变得有些落寞,他挥舞着小胖手比划:“他有一点像父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但是一点都不像,爷找其他大龙。”
邓姣猜到,这小家伙是想说陆驰和陆骋兄弟俩长相有相似的地方,但性格完全不一样。
她抿嘴一笑,站起身,对着小胖崽一拍手,张开手臂:“你可以找本宫呀,来,本宫给你举高高,给你飞呀飞。”
小太子愣了愣,别过头没有看她,但挺起小肚皮,主动靠近她怀抱。
邓姣一把抱起他,“飞起来喽!”
“咯嗒——”不堪重负的胳膊关节一响。
邓姣急忙放下煤气罐,揉了揉胳膊,神色平静中透着绝望。
她承受了这个年龄段的幼崽不该出现的重量。
突然被中断游戏的太子殿下包子脸满是疑惑:“爷还飞?还飞!”
邓姣捂着差点脱臼的胳膊:“你想找的这个大龙,必须得会举高高和飞呀飞吗?”
这种重量级的体力活,可能真得你七皇叔来干。
-
除服宴前几日,邓姣就开始精心调理自己的状态。
连自制面膜都用上了。
宴会当天,天没亮,她就起身准备。
因为日子特殊,情理上不能上妆,但裸妆也没人会追究。
原本底子就已经足够她过度自信了,但她精益求精。
想让瓷白的肤色透出点偏橘的淡粉,亲自用胭脂水粉调了色,上一层粉晕,再上一层水膏。
侍女给她盘的发髻她也不满意,拆了,自己给自己绾了个比较特殊的发髻。
形态有一点像堕马髻,但看起来更随意,甚至像刚起床似的懒得打理。
心机度拉满。
19.第 19 章
太和门外,天师们诵经的低沉嗓音震得宜宁公主胸口痒痒的。
宜宁公主已经在第三轮诵经后完成除服仪式,但她还不想进入太和殿。
后面还有二十二轮诵经,这么早入席,腿都要跪麻了。
她走小门溜进西边的角楼。
门廊下拴着两只祭祀用的野鹿。
看着毛皮很干净,走近了,味道还挺大。
两只野鹿都侧躺在地上,大概是为了避免出岔子,野鹿被喂了蒙汗药迷晕了。
宜宁蹑手蹑脚地走近,弯身观察鹿角。
宫里很多大补的菜肴都包含鹿茸,宜宁听说那东西其实就是鹿的角。
不过用于御膳的鹿茸片,是柔软口感,为什么鹿角却是坚硬的?
她好奇地伸手捏住鹿角的顶端,轻轻按压。
质感明明是硬的,那鹿茸会是哪一部分?
她尝试着触摸鹿角的各个位置。
一动不动的鹿角陡然向上顶起!撞得她手腕一痛。
“啊!”宜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被惊醒的野鹿疯狂挣扎着站起来。
她本能地后退想要逃跑,衣袖被鹿角钩住。
鹿头一抬,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在鹿脑袋上。
好在蒙汗药还没有消退,鹿没什么力气,也没伤着她,但宜宁受了惊吓,慌得毫无章法挣脱不开,袖子缠在角上。
一个身影瞬间跃至她身后。
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鹿角。
男人嗓音闷沉:“公主,公主殿下,请不要挣扎,小心被撞伤。”
疯狂甩动脑袋的野鹿突然静止不动。
被男人那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抓住鹿角,野鹿面朝地面,使出全力,也只能微微摇摆头颅。
它的四肢挣扎后退,却被那男人的双手缓缓压瘫在地。
公主也在挣扎,衣袖和鹿角仍旧纠缠在一起。
男人不能用对待鹿的方式压制公主,只能耐心地帮公主把缠在鹿角上的衣袖布料缓缓捋出来,等她自己冷静。
等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和那头野鹿分开后,宜宁公主瘫坐在地上,蹬着双腿,后退一丈远,双目无神地大口喘息。
男人这才松开鹿,上前请罪:“属下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吓死我了!”宜宁逐渐回过神,用力拍了拍胸口,深呼吸几次,才恢复力气。
她举起胳膊,等身旁的男人搀扶。
手臂悬了好几息,旁边那太监打扮的男人仍旧没有动弹。
宜宁仰头催促:“愣着作甚?扶我起来呀?”
男人神色紧张,欲言又止,有些不情愿地缓缓伸手。
宜宁皱了皱眉,疑惑地仰头,睁大眼睛打量这个人。
她眨眨眼睛,忽然浑身一哆嗦。
太监哪有这么健壮高大的?下巴上好像还有残留的胡青。
想起这人自称“属下”而非“奴婢”……
难不成是混进宫里的刺客?
“你……你不是太监!你是谁!别过来!”她猛地打开他的手,连滚带爬想冲出小院:“救命!救命啊!”
“公主莫慌。”男人箭步绕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腰牌亮给她看:“属下是天机营金翎卫佥事赵勋,由于除服宴乃是家宴,不便安排重兵,燕王殿下命令我等着宦官常服在此巡逻。”
“啊……”宜宁痛苦地又吸了一口气:“原来是金翎卫?七哥派你保护我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怪吓人的……”
“怎么回事!”附近听见宜宁惊叫的人迅速涌进角楼前院。
两位亲王飞奔上前,扭住赵勋的胳膊,把他摁在地上。
赵勋没有反抗,顺从地侧脸贴地,也没有请求公主为她解释,神色很平静。
“别别别!二哥!四哥!快放开他,刚才我被野鹿冲撞了,是他救了我!”宜宁主动解释。
两位亲王这才松开手,问明状况后,便要赏赐赵勋。
赵勋立即抱拳,称是自己分内之事,得了几句夸奖,便告退了。
两位亲王一脸不满地责怪宜宁——这么大年纪还调皮捣蛋,明年去了婆家,要被嫌弃的。
宜宁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
临近婚期,她越发焦躁,现在谁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婆家”。
她一顿狮子吼,把两个哥哥打发走。
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土,她转身刚要出去,突然才看见三步外的廊柱旁,斜靠着个高大的身影。
“哦!”宜宁又被吓了一跳,看清人后再次发飙:“七哥?你干嘛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
“不是你喊的救命?”陆骋面无表情地歪头反问。
宜宁翻白眼:“我都喊了多久了?你这慢悠悠的,二哥四哥都比你这个嫡亲哥哥对我上心,你再晚点,我都被那头鹿咬死了!”
确定她没有受伤,陆骋直起身,慢悠悠往外走:“看来哥哥还是来早了。”
“等一下!”宜宁追上去问:“七哥,刚刚那个赵勋说,他是你的属下,你认识他吗?”
“我知道这个人。”陆骋问:“怎么了?”
宜宁:“他多大岁数?”
陆骋:“二十出头。”
宜宁:“那他成婚没有?”
陆骋:“没有认识到这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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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
宜宁:“你帮我去问问呗?”
陆骋侧头看她:“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宜宁耳根有点发烫:“刚才他不是救了我嘛,我想重重地赏他。”
“他自己都说了,这是他分内之事。”陆骋踏出角楼院门,沉声拒绝:“我每月支给他们的月俸,包含了帮我的傻妹妹把衣袖从鹿角上拿下来这项任务。”
“哦!你原来早就赶到了?”宜宁眯起眼:“你都看见我的衣袖被鹿角钩住了,也不急着来帮我?连你的属下都比你靠谱!”
陆骋反驳:“两头鹿都中了迷药,没力气伤你,你若不挣扎,衣袖早就滑下来了,鹿的脑袋都被你那袖子甩来甩去甩精神了,赵勋刚才抓住鹿角主要是为了保护祭品不被你扭断脖子,别多想。”
“哥!”宜宁怒发冲冠,追出门继续恳求:“你帮我打听一下嘛,求你了!”
陆骋顿住脚步,转过身,垂眸审视她神色。
宜宁被迎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后退一步,心虚地缩起脖子。
她的这位战神哥哥从战场归来后,总感觉气势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陆骋说:“明年八月,是你的婚期。”
宜宁嘟起嘴反驳:“我哪怕已经成婚了,也不是不能感谢救命恩人吧?”
陆骋:“你为什么要打听救命恩人成婚没有?”
宜宁:“额……嗯……因为……额……”
她还没想好借口,周围人忽然一阵欢呼,同时朝着太和门涌去。
陆骋一伸手,拽住一个扮成太监的属下,问:“你们干什么去?”
那属下憨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拱手回禀:“殿下,他们说轮到皇后娘娘脱孝了,属下难得扮一回太监,往后也没机会瞧见了,您看能不能……嘿……”
陆骋松开属下胳膊。
属下立即飞奔冲进太和门。
宜宁翻了个白眼:“呵,男人果然都这样。”
“不过,那个赵勋好像挺不一样的。”宜宁挑眉,面带笑意,“刚才我让他扶我站起来,他都犹犹豫豫地,不想占我便宜,这种人肯定就不会像那群傻子,挤破脑袋就为看美人摘下帽子。”
“诶?”宜宁一把拽住快步走向太和门的陆骋:“七哥,你去哪儿?”
“凭你救命恩人的身手,他现在应该已经挤进了前排,”陆骋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拂开:“哥哥去帮你捂住他眼睛。”
“怎么可能?他肯定……诶?七哥?!”宜宁话没说完,陆骋一闪身没了踪影。
她刚才喊救命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哥拿出这个实力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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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宜宁心结+胖宝宝心态崩……
宜宁公主看起来很迷茫, 并没有接话。
邓姣问:“你在想什么?还在为赵勋遗憾吗?”
宜宁点头,又不确定地摇头:“我不知道,皇嫂, 我这一年多来, 一直感觉好心慌,想找个能让我安定下来的地方躲起来, 我以为赵勋可以保护好我, 结果是我异想天开了……我很失望, 但是更多的是害怕。”
邓姣仔细理解她话语中的焦虑,但还是拿不准她的意思, 只能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心慌吗?”
宜宁这次的回答很笃定:“明年八月, 我就要跟那位状元郎成婚了,我一想到就难受,吃不下睡不着的,好想逃跑。”
邓姣皱眉:“这很严重了, 你很害怕你的未婚夫吗?你跟你哥哥说过这件事吗?”
宜宁摇头:“没有, 七哥前两年在边疆征战, 几个月前才回来,就遇上皇兄遇刺,七哥忙得脚不沾地,我这点破事,又不便打扰他。”
“这可不是破事,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邓姣眼神认真:“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抗拒那位状元郎吗?我听说他不但德行极佳、文武双全, 而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从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神童,如此年轻,就成了状元。
这样的人中龙凤, 你皇兄未经商议就将你许给他,可能是急着替你找个好夫婿,并不是要拿你来当奖赏赐给状元郎,你皇兄有认真提拔他的打算,他前途无量,自然不会亏待你。”
宜宁仔细想了想,小声回答:“我……我很讨厌那些文官,党同伐异,勾心斗角,一个比一个精明聪慧,可他们越聪明,我越害怕,皇嫂!”她转身抓住邓姣的胳膊,近乎于求救:“我不想过成天跟人算计的日子!就算是成了婚,我也想要一个在意我的人时刻护着我,不让旁人欺负我,让我不用担心任何事。如果那个算计我的人就是我的夫君,我觉都要睡不安稳的!”
“明白了。”邓姣哭笑不得:“所以公主是嫌弃状元郎太聪明了,怕自己玩不过他?”
“额……”宜宁想了想:“也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不清……”
邓姣清了清嗓子,认真替她说出心里的纠结:“我知道,你其实是不相信那些老奸巨猾的文官会真心喜爱你,你认为状元郎的才智不会用来保护你,而会变成他对付你的武器,这场婚约像是给你找来一个自私自利又智谋超群的对手?”
“没错!没错!”宜宁被说中感受,“就是这种感觉,我好害怕!我斗不过他的!”
“哈哈哈……”邓姣乐不可支:“我的公主殿下,您对文官的偏见覆盖范围未免太广了,到底是哪些个文官让你坚信文官都是那种自私心狠的伪君子?”
“就是文渊阁的大学士们呀,他们各个都是状元榜眼探花出身!”
宜宁回忆:“小时候跟哥哥们一起听侍讲们讲解四书,那些人哪个不是瞧着道貌岸然?私下里,却总是在我两个亲兄长跟前拱火,逼得我到最后都得站队,只能选一个哥哥!”
“那个姓刘的太子太傅更是私下恐吓我,说皇后娘娘驾崩后,七哥失势,若是我不能完全支持七哥,七哥就会早早被赶去封地,吓得我之后就不敢跟二哥说话啦。很久之后我才敢告诉七哥这件事,七哥说那人其实是二哥的党羽。那人就是为了利用我,激发二哥除掉七哥的决心!”
宜宁低头,强忍过一阵翻涌的悲伤,才勉强继续回忆:“我记得有一回,二哥拿了个西域贡品特意来找我,是会发出声音的小盒子,我可喜欢了。可是二哥蹲在我面前,问我喜不喜欢,我就是不说话,他让我拿着,我手硬是背在身后。等到七哥捉迷藏来找我,我就跑走,躲在七哥身后。七哥牵着我回母后寝宫,拐进巷口的时候,我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我二哥还单膝跪在那里,耷拉着脑袋,手里那个小盒子已经不再响了。”
宜宁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从那以后,二哥就不再尝试主动跟我套近乎,就连把我许配给那个状元郎,也没跟我商议过一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我很心虚,也很愧疚,我觉得这一定是我的报应,我不敢跟那个人成婚,他……他让我想起我欠二哥的情分。”
邓姣几乎能感受她浓重的悲伤和遗憾。
半晌才回应:“先帝若是想报复你,用不着等上十年。宜宁,你二哥和七哥都是这皇宫里各个派系斗争的牺牲品,但他们俩或许都很想照顾好你这唯一一个不会跟他们反目成仇的亲妹妹。陆驰没再尝试接近你,只是尊重你的选择,不想让你为难。把你许配给他一眼认定的人中龙凤,或许是他驾崩前,最后一次照顾你的尝试。”
宜宁忽然用力咬住下唇,屏住呼吸,极力压制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皇嫂……我好想念二哥!”宜宁咧嘴崩溃地大哭:“二哥会把我扛在肩上在宫巷里到处飞,我年纪小,父皇不让我骑马,二哥趴在院子里假装小马让我骑着玩儿。而我七哥,我哭了他都不会抱抱我,他怕我哭,我一哭他就想跑!我都不敢说,我什么都不敢说……二哥才三十五岁就走了……我好后悔小时候让他难过!我恨那些文官,他们剜走我心头一块血肉,害得我好苦!不……其实是我自己选的结果,我伤了二哥,我会遭报应的!好……那我嫁给状元郎,我活该,我让二哥出出气!”
邓姣的泪水也止不住了。
倾身紧紧抱住小公主拍哄。
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果断介入了宜宁对赵勋的孽缘。
依照宜宁原本的人生轨迹,她会遭遇赵勋的冷漠忽视甚至是家暴,才会结束第一场绝望的婚姻。
即便她二嫁状元郎之后渐渐被重新捂热,这场灾难也让她煎熬了十年,落下病根。
如果知道,是因为对他的愧疚,产生心虚恐惧这些复杂的排斥,才导致宜宁病急乱投医地选择跟赵勋私奔,陆驰在天之灵该有多伤心,他沉默的保护成了对妹妹的诅咒。
“不是报应,”邓姣一边拍哄,一边小声说:“宜宁,这是你皇兄对你的祝福,如果你愿意相信你二哥,如果你记得他给你当小马驹的时候有多快乐,就当是给你二哥一次照顾好你后半生的机会,去了解了解状元郎是个怎样的人,如果确实不喜欢,再让你七哥退婚,也没什么。”
“嗯!”宜宁在她怀里点点脑袋,努力吸气想停止哭泣。
“不用憋着。”邓姣搂紧她:“想哭就哭吧,宜宁,皇嫂在这里呢,你往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跟你七哥不一样,不是说你七哥不关心你,只是他的思考习惯不一样,他怕你哭,是因为在他看来,你哭是因为他照顾得不够妥当。他或许会在事后解决掉所有招惹你的麻烦,但他不明白你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关照。而我知道。”
邓姣破涕而笑,扶起她肩膀:“我可能不能帮你解决太大的麻烦,但我随时可以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伤心,也一起快乐。”
“皇嫂!”宜宁再次扑进她怀里:“你陪我一起去状元府过日子吧!”
邓姣:“哈哈哈哈……那可能不行,我们住的近,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玩儿的,别担心。”
宜宁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碎裂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对那位状元郎未婚夫的恐惧感也消失了。
她胡乱抹掉眼泪,开心地对邓姣说:“这宫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呀?皇嫂要多出宫,南下巡游才是最好玩儿的!”
邓姣勉强微笑点点头。
先帝驾崩前就是在筹备跟原主邓姣的南下之旅。
为了让小皇后的初次巡游体验登峰造极,建行宫耗费的财力可算是闹得朝野内外怨声四起。
如今先帝遇刺驾崩,为美人奢侈享乐成了他死前最大的污点,邓姣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南下旅游了。
宜宁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个主意:“这宫里最好玩儿的,莫过于我的小侄儿了,皇嫂,我们去东宫玩胖娃娃吧?”
邓姣:“……”
虽然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不能公然把煤气罐罐当成玩具啊。
相约去东宫玩胖宝宝合适吗?
要委婉一点,就说“去东宫照顾孩子”,给予胖宝宝充分的表面尊重-
邓姣跟宜宁来到东宫时,太监说小太子刚回寝殿午休。
邓姣本打算去正殿闲聊一会儿等胖崽睡醒,结果宜宁毫不客气地直奔卧房,蹦上床就开始捏小太子的脸,强制开机。
小太子咂吧着小嘴,蹬了蹬小短腿,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见是疯一样的小姑姑又来折磨他了,小太子立即一歪脑袋又睡了过去。
然而宜宁公主根本不给胖崽装死的机会,她直接双手撑开太子爷的眼睛打招呼:“阿渊,姑姑来陪你玩了,开不开心?”
太子爷的包子脸生无可恋,被迫与小姑姑对视片刻,发出了一个三岁宝宝难以承受之重的期待:“父皇说,小姑姑马上嫁出宫啦,今儿还没到马上吗?”
宜宁咩哈哈地坏笑:“没有马上了!姓赵的配不上本公主,本公主以后就一直留在宫里陪阿渊玩,好不好?”
太子爷的包子脸都晴天霹雳得开始了震动模式,小胖手绝望地抱住宜宁捏他脸颊的手:“配……配不上是什么?他没有很多多的茶点吗?爷分一半枣泥酥给他可以吗?你就嫁了吧小姑姑,爷跟他一起养你。”
床边的邓姣已经笑得扶住了床柱。
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姑,逼得她的胖宝宝倒贴半辈子零食也想要送走啊?
第42章 崽崽挖坑+姣姣娘娘大义
小太子在后宫的生活着实不易。
费心思哄他开心的亲人, 都是淑贵妃那种想把他训成傀儡的别有用心之徒。
真喜欢他的长辈,都是宜宁这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姑姑姐姐,直接就不把小太子当人!当胖胖小布偶。
邓姣之前还很惊讶, 为什么她每次忍不住啃胖宝宝的包子脸, 小太子就会立即一动不动,眼神放空地任由她玩。
现在一看, 原来是在小姑姑这里练出来了。
跟丧心病狂的宜宁比较起来, 邓姣可算是太温柔了。
更何况, 她RUA完崽崽,还会讲故事补偿。
宜宁就是纯折磨!
邓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宜宁用胭脂水粉和鲜花, 把小太子一步一步装扮成迪士尼公主。
小太子认命地放空眼神。
宜宁一边认真给崽崽打腮红, 一边考验小胖崽的爱,“阿渊,你喜欢小姑姑,还是喜欢你三姐?”
小太子秒答:“三姐。”
宜宁听完, 报复性地在他脑门上画了一个小乌龟, 又问:“那你是喜欢小姑姑, 还是喜欢你四哥?”
终于问到邓姣还算了解的兄弟关系了,这下子答案毫无悬念了。
小太子秒答:“四哥。”
果然
宜宁立即在他脸颊上补了一只简笔画狗头,再次降级:“那你喜欢小姑姑,还是喜欢枣泥酥?”
邓姣:……
好家伙,直接降级到对标零食了。
然而小太子的回答, 依旧坚定而冷酷:“枣泥酥。”
宜宁在他另一侧脸颊上补了一个简笔画猫头, 再次降级:“那你喜欢小姑姑,还是喜欢冯冶?”
小太子已读乱回:“红叶。”
“好啊!我是说冯冶,不是红叶!”宜宁抓住了把柄:“你都不认识冯冶!怎么还会更喜欢冯冶?”
她放下眉笔,开始双手一起捏包子脸:“小姑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你这么说,就是怪小姑姑陪你玩少了是不是?我们阿渊真是太喜欢姑姑了呜呜呜!”
小太子逐渐燃起斗志,缓缓扬起包子脸,认真的告诉普信的小姑姑:“爷喜欢小姑姑玩三哥的脸脸。”
“什么?”宜宁好奇地踏入崽崽的圈套:“你是希望小姑姑去找你三哥玩?你三哥都十二岁了,他哪里乐意跟我玩?”
小太子目光一凛,在面对除掉三哥的机会时,他基因里的政斗血脉觉醒,“很爱玩。”
他甚至从床上蹦起来,双手叉腰,做了个很挑衅的姿势,模仿三皇子的语气说:“小姑姑又算什么?爷的脸,敢碰?耳朵都给你拧下来!”
“啊?”宜宁:“你三哥说他要拧我耳朵。”
小太子假装不太懂语言,故意省略主语宾语,严肃地回答小姑姑:“说要拧耳朵。”
邓姣:……
你三哥是说要拧你的耳朵吧,你这个邪恶的胖宝宝!
“好大的胆子啊。”十六岁的宜宁被三岁的小侄子玩弄于股掌,撇撇嘴抱怨:“但我也不稀罕捏他的脸,”她话锋一转:“我只喜欢捏我们阿渊的小脸哈哈哈哈哈!”
小太子万念俱灰。
为了给崽崽脸上画更多小动物,宜宁又开始了问答:“那你喜欢小姑姑,还是喜欢姣姣娘娘?”
这一次,太子麻木的包子脸,没有秒回应。
小太子无神的目光缓缓落在邓姣脸上,然后变成了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喜欢姣姣。”小太子格外坚定,就好像这次回答才是认真的。
“三姐和姣姣,喜欢姣姣。”小太子非常认真地主动自问自答:“四哥和姣姣,喜欢姣姣。”
“小鸭几和姣姣!”小太子坚定地注视邓姣:“喜!欢!姣姣!”
邓姣的大脑里烟花爆炸。
你这个臭宝宝怎么突然这么会哄人!
麻麻要把你吃掉吃掉吃掉!
宜宁很惊讶地看看小胖崽,又转头看看邓姣,而后给出了终极考验:“那枣泥酥呢?阿渊喜欢枣泥酥,还是喜欢姣姣?”
沉默。
小太子皱眉:“额……”
邓姣:“……”
你这个不孝崽!
宜宁一直玩到傍晚才离开。
而邓姣天快黑了还留在东宫。
她打算讲完睡前故事,看着小胖崽睡着再走。
因为明晚可能就要启程秘密出宫,她不得不再次给小崽子做好心理准备。
借口是上一回的闭关被中途打断。
邓姣说自己太过思念阿渊,忍不住中途出门,违背了对天师的承诺,只能重新闭关一遍。
作为惩罚,闭关时间要加倍。
她不得不残忍地撒个小谎,告诉崽崽,如果闭关再被中断,时间还会加倍,以免小胖崽忍不住再来坤宁宫引人怀疑。
宝藏是大事,挖掘期间要是被梁侯的眼线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爷跟姣姣一起闭关。”小太子瞬间找到了破解之法。
“这可不行。”邓姣很感动,但是她不可能带着小太子出宫。
别说太后不答应,她自己也不能让太子陷入危险,只能哄他:“太子殿下可是要扛着大齐江山的,得留在东宫坐镇,可威风着呢。”
小太子不太理解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东宫有什么可威风的。
但他听懂邓姣的拒绝,立即换了个思路:“那让四哥坐镇,派阿渊跟姣姣一起闭关送鸡。”
邓姣哭笑不得:“是诵经,很无趣的,没有什么小鸡小鸭陪我玩,成天跪在蒲团上背诵经文。”
小太子抓住重点不放:“那姣姣选谁一起送鸡?爷还是阿渊?”
邓姣:“……”
这两个选项好像都是你啊煤气罐?
你这小胖子别一脸天真无辜的给麻麻埋坑啊喂!
三岁就这么腹黑合适吗?
“麻麻真的不能陪着你一起闭关。”邓姣还是耐心解释:“规矩就是得一个人诵经,只要熬过这一次,往后就不会再闭关了,麻麻一定争取今后去哪儿都带上阿渊,好吗?”
这一次,小太子没有立即回应。
这只心机煤气罐盘算了许久,仰头看她:“今后?今后是很久很久吗?”
邓姣:“对哦,很久的承诺,今后一直带着阿渊,特别划算!”
小太子:“有……有八个月那么久吗?”
邓姣:“有的,还要久更多呢。”
小太子扒了扒手指:“有八个八个八个月那么久吗?”
邓姣笑着把他抱起来举高高:“有有有!八个八个八个八个月!好多好多的八个月那么久!”
小太子开心地举起胳膊欢呼:“好诶!”-
翌日丑时末刻。
燕王的心腹将领亲自护送邓姣,从密道悄悄出宫,前往玄君山寻宝。
古代这出行体验是真的令人崩溃。
虽然燕王已经给她准备了马车和轿子两种交通工具,甚至还给她特地准备了一种矮马。
就是那种腿特别短,走起路来直跺脚,几乎无颠簸感的马。
然而,邓姣赶路第二天,就差点把胆汁都给颠吐出来。
但到了第四第五天,身体反而适应多了。
路上的伙食也是相当讲究,都是从各处驿站送上门的菜肴。
田忠凌还特地告诉邓姣,这都是抚台大人的规格。
抚台就是巡抚,相当于高于省级规格的京师特派员。
各地驿站得到这个级别的招待要求,都是有门路通知地方官的。
一般来说,得到消息的地方官会自掏腰包,给巡抚的出差标准再提高几百个档次,临走时,还得送一笔可观的“孝敬礼金”。
这些“礼金”被田忠凌送到邓姣的马车里。
把邓姣都吓傻眼了,她要求退回给那些送礼的人,但是田忠凌说不能这么做。
这里的县官不知道马车里的大人物其实是皇后娘娘,巡抚秘密暗访是常有的事,他们不能打听,但该给的孝敬不能少。
如果礼金被退回,官员会怀疑自己犯事被抓到把柄了,他们可能会去京城找门路平事,会打草惊蛇。
邓姣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潜规则实在让人背脊发寒。
到达玄君山后,附近地方卫所的标兵,已经全都被调集待命。
田忠凌说,燕王已经密令闽浙总督带领直属部队也赶过来,今晚半夜就到。
这么多人手,一旦找到宝藏位置,哪怕是散银,两个日夜就足够完成挖宝和装载的工作量。
一整个白天,邓姣的马车都在绕山搜寻。
藏宝的那个县城名字,确实跟后世不一样。
但由于这里是邓姣爸爸的故乡,爸妈工作忙,她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会搬过来跟奶奶一起住,对小县城非常熟悉。
所以,第一次在卫视频道看见施工队挖掘的画面,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地方。
然而,千年以前的山体跟后世差距还是很大的。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在山脚下绕一圈,就能判断后世施工队挖掘的大致位置。
结果居然失败了。
大山和周围的环境此刻看起来近乎于原始森林,跟千年之后不一样,她可能得退后到十几里外,从童年记忆里找出山体大致结构,才能判断准确方位。
没办法,邓姣只能放弃速战速决的目标,仔细分析专门负责测绘地形的将士给她测绘的地图。
邓姣方向感一直不是很好,识别方位全靠标志性建筑。
现在标志性建筑全没了,让她用东南西北坐标做判断,第一次发现玄君山山脉居然这么广阔。
第二天一早,近万名士兵已经整装列队,在营帐外等候邓姣的指示。
简直要命了,邓姣一夜没睡,盯着地图急得头皮发麻。
一直等到中午,还没能开工。
田忠凌进帐求问皇后娘娘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邓姣尴尬得不行:“这个地图本宫不太看得懂,有没有那种画出山体形状的地图呀?真对不起啊田将军,耽误你们开工了……”
趴在桌案上的小皇后一夜未睡,此刻也顾不上带着幂篱,红着眼眶仰头给他道歉。
田忠凌心中一颤,赶忙回应:“娘娘不要心急,寻宝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您只需先确定几处可能性较大的地点,我们同时开始挖掘便是。”
“实不相瞒,”邓姣神色焦虑地看向手里的地图:“这地图我看着一点头绪都没有。”
田忠凌问:“先帝给娘娘看的地图是什么样式?宝藏的大致方位也无法判断吗?”
邓姣想了想,说:“先帝当时给我看的是一个小县城集市的全景画,不是地图,那个小县城面对的山脉,就是被挖空一处山体,藏匿宝藏的地方,但是你们给我的这个地图好像看不出山体形态,也不知道哪里是那座小镇。”
“原来如此。”田忠凌尝试帮忙:“山体坐落于小镇的什么方位?以您观测的画作判断,是在坤位?震位?巽位?还是其他?”
邓姣两眼一黑,想了想,小声问:“我能用东南西北来说吗?可能没那么精确。”
“当然可以。”田忠凌回答:“都照娘娘的习惯来。”
邓姣咬着下唇冥思苦想。
那座山的位置。
在她奶奶职工大院的后面,往左三十度……
职工大院的正门,叫西大门。
也就是说,那个面朝方向在她奶奶家东边往北偏三十度。
邓姣把职工大院说成集市,然后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告诉田忠凌。
田忠凌问她,集市在哪里。
邓姣:“……”
后世的县城的位置,肯定比宝藏还难找。
深吸一口气。
邓姣冷静地询问,“能不能让马车距离山脉十五里开外,带着我快速再看一圈?我需要在那种距离外,凭借山体的大致形态找角度,才能找到集市的准确位置。”
田忠凌微微皱眉,以山脉的长度计算,在十五里开外绕山赶路,这一圈下来,日夜不停也得要两三日。
他想了想,垂眸看向地图:“娘娘要不划定几处可能的位置,让我们先开工?”
“那不是白费将士们的力气吗?”邓姣双手合十:“就让我去看一圈吧,我不吃不喝不睡觉都成,尽量一次给你们找准位置,拜托了田将军。”
闻言,田忠凌有些震惊。
燕王殿下临走前,再三与他们商讨如何避免小皇后在这趟旅途中受苦,只要邓姣吃不消,就立即驻扎休整。
那感觉,就像是皇后娘娘是豆腐做成的,颠一颠都可能香消玉殒。
但事实上,这一路下来,皇后娘娘趴在马车窗子上,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准他们停下来歇息。
原本计划半个月时限的行程,皇后娘娘咬着牙,五天就撑下来了。
而现在,她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想让将士们白费一丝力气。
沉默片刻。
田忠凌神色郑重地抱拳:“娘娘深明大义,爱兵如子,末将感佩至极!”
他立即出门准备车马干粮。
半路见冯冶迎面走来,毫不避让。
田忠凌只好停下脚步,有些冷漠地询问:“冯公公有事吩咐?”
冯冶神色不悦地催促:“皇后娘娘这指令怎么还没下来?太后娘娘派咱家来督工,可不是来巡游的,如今边患告急,某些吃皇粮的,这心里还有没有边疆的子民!”
田忠凌眼神一愣,拳头捏紧。
这太监几乎是在明面指责小皇后不干活。
真是笑话,这太监一路上求驻扎歇息,求了得有七八次,都被小皇后驳回。
他还有脸说小皇后心里没有边疆子民!
第43章 姣姣留名青史
田忠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 险些爆粗,心里又及时提醒自己千万别招惹太后的狗腿,不能给燕王惹事儿。
想要维护小皇后的冲动, 被他对燕王的忠心硬生生压下去。
“寻宝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只能对这狗太监讲道理:“殿下安排这如此多的人手, 娘娘若是信口开河,胡乱指几处方位, 即便错了, 也能靠人多势众硬找出来。可皇后娘娘心系将士, 不忍将士们空耗气力,这才彻夜不眠, 细勘舆图。方才娘娘还命我备下车马, 说要不眠不休,绕山巡视,哪里比得了冯公公?您这一路上在马车中酣睡至今,这才刚睁眼, 就来催我等动工了, 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冯冶脸色一冷, 平日里替太后给燕王传话,本就受了燕王不少训斥,如今燕王的一条狗也敢对他冷嘲热讽,知不知道这大齐归根结底是太后她老人家的?
“哼。”冯冶冷着脸回击:“田将军话里话外对皇后娘娘可真是关怀备至啊,也难怪, 跟咱家不一样, 毕竟您是真爷们儿,谁能不惦记这样的姿色?这一路鞍前马后的,可把将军操碎了心。”
田忠凌沉下脸,额角青筋凸起, 嗓音低沉,语调缓慢:“公公把话说清楚了,这一路对皇后娘娘的照看,末将完全是照燕王殿下的旨意执行,公公莫非是怀疑燕王殿下心思不纯?”
冯冶一惊:“你可别血口喷人!”
田忠凌冷哼一声:“这话也请公公记牢了。”
二人不欢而散。
田忠凌备好马车,再次去帐外请示,却没听见邓姣回应。
他安静地等待片刻,又出声请示。
帐篷里的邓姣已经昏睡了过去。
田忠凌的第二声呼唤,才让她忽然惊醒。
旅途疲劳,加上一夜没睡,这才刚昏睡片刻,忽然惊醒,她感觉心跳过速。
用力搓了搓脸,还是咬牙站起身,戴上幂篱,快步走出营帐,开始第二轮绕山观测。
远距离观测山体的过程,比想象中艰辛得多。
邓姣本就因为连续赶路劳累体虚,绕山的道路又不像官道那么平整,全是坑坑洼洼的烂泥地。
马匹跑的快了,车厢一会砸进坑里,一会儿被石头绊飞起来。
这种程度的颠簸,她坚持了两个多时辰,就实在无法承受地让马夫停下来歇息,安抚一下翻腾的胃部。
身体撑不住这种程度的消耗,远处的高山在她眼里都开始扭曲了,这么下去也辨认不出正确方位。
于是,这次远距离绕山,她没能“不吃不喝不睡觉”,而是走一走,歇一歇。
四天时间才绕了三分之一圈,每找到一处似曾相识的角度,她就让田忠凌派人赶去那里做记号,并让随行的画师画出视角所见的山体结构。
怪不得陆骋不要她参与打仗,不敢想象这个季节漠北的严寒,光是南下行军,就够让她脱几层皮。
出宫时,想着这一趟寻宝,是为了给老百姓寻得接下来一年的定心丸。
邓姣再三给自己打气,不论多苦,都要一鼓作气。
所以即便每天都在“垂死挣扎”,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耗时十四天,最终圈定了八处可能性较高的挖掘点。
太后派来督工的那个大太监,几乎时刻都要来阴阳怪气一番,还要求史官把邓姣耽搁寻宝的事情如实记载下来。
史官本想具体询问邓姣迟迟不动工的原因。
可太监不允许,说当事人替自己找借口,不算公允,史官只需要如实记载她的作为,就够了。
冯冶等不及看邓姣的笑话——瞎忙活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让一众人挖个一年半载。
毕竟一个只看过藏宝图的人,怎么可能精确定位延绵数十里的山脉的宝藏藏匿地点?
小姑娘家就是异想天开。
田忠凌心里也急坏了。
好在邓姣总算划定了八处方位,他本打算安排军队分头动工,却又被邓姣阻止。
邓姣还想要更加精确。
宝藏并非埋在山脚下,而是藏在山体内。
穿越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她作为学霸对于正确答案的精确追求,终于又有了意义。
她亲自动笔,制定了两步定位计划。
第一步是在八处山脚下各个方位敲击铜锣,安排人用空心竹筒贴壁监听,被掏空的岩石内部肯定会比实心岩层清脆一些,跟沉闷扎实的音色有差异。
第二步则是等无风天气,把她来之前吩咐购置的孔明灯贴近山体放飞,利用热气流和伯努利原理,找到更精确的空洞裂缝。
冯公公看见她指定的勘测计划,笑得前仰后合。
在他眼里,是这小姑娘动工前,想要先敲锣打鼓炫耀一番,而后放孔明灯许愿一切顺利。
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冯冶没有阻止邓姣继续作天作地浪费时间,而是要求史官将邓姣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录下来。
冯冶跟邓姣无冤无仇,要怪只能怪这次梁侯通敌,导致鞑靼得知大齐短时间内军饷不济。
这娄子算是太后捅下的,国库最后的余钱是她拨去修皇陵,也被史官记下了。
筹集军饷这份大功,太后必须能抢多少是多少。
所以,冯冶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尽量挑出邓姣在寻宝过程中犯的错,回去后再按照太后的秘旨行事。
邓姣这趟辛苦算是全白搭,力挽狂澜的功劳,都得归太后。
史官在记录邓姣的勘测计划时,坚持想要询问邓姣如此安排的原因。
但还是被冯冶阻止。
“咱俩可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这泼天的富贵,李大人可要好好珍惜,”
冯公公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警告史官:“许多事,您无甚经验,怎知其中深浅?说句高攀的话,咱家也是真心想结交您这个朋友,才劝您该做什么。大家都知道你们史官的那些规矩,咱家让你记下的,桩桩件件皆是实情,大人又何必纠结?”
史官思忖片刻,倒也没再反驳,答应只记录自己看见的事情,不问缘由。
于是
邓姣的定位计划实施的第二天后晌。
山体西南的一处方位,就找到了精确的山体空洞所在点。
史官秉笔直书:
玄丰七年,大齐皇后邓氏施勘测之术,调遣军士,齐聚西南山脚。
挖凿仅耗七个时辰。
于当夜寅正三刻,探洞的火把照见堆积如山的官银-
白花花的银子闪得太监冯冶险些一翻白眼昏过去。
邓姣的笑话他没有等到。
倒是让史书简洁明了的记录了邓姣神乎其神的寻宝全过程。
而冯冶,作为太后派来的督工,在这段记载里,是每回邓姣要干点什么都出面劝阻的蠢货。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事后诸葛亮,没想到却给太后丢人,丢了个大的。
邓姣自己抓着火折子进的洞。
看到银子的时候,她满脸灰土,已经不需要遮面都看不出长相了。
在众人欢呼皇后娘娘英明神武的时候,她颤声让士兵们都歇一会儿再开始装运,而后在随从的保护下去洞外角落里蹲着。
田忠凌片刻没见到小皇后,心里就放心不下,安排好装运流程后,立即四处询问,找到了山脚下蹲在一棵大树旁的邓姣。
“娘娘乏了吗?”田忠凌急忙上前:“接下来的事末将可以独自安排,娘娘回营帐里好好歇着吧。”
邓姣茫然抬起脸,哭红的双眼还在掉眼泪。
田忠凌吃了一惊:“娘娘这是怎么了!末将照顾不周!这些天让娘娘……”
“不,我没事。”邓姣急忙地挤出笑容:“我是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有意义的事。能耗费最少的人力物力,为大齐子民寻得这宗安邦定国的宝藏,对我来说是无上的荣幸。”
田忠凌瞬间哽住。
沉默半晌。
他单膝跪地,对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抱拳:“有国母如此,皓月当空,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邓姣捂脸:“嘿嘿~”
爱听,将军多说-
田忠凌要亲自安排粮草军械的购置。
便先安排护送的队伍将皇后送回宫中。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紧急的事,邓姣可算能走两步歇一会儿。
不过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细细一想,那个总找茬烦她的太监冯冶好像没再来纠缠。
邓姣立即派贴身宫女去打探冯冶在做什么。
结果得知冯冶居然还留在山脚下,要参与搬运和购置粮草的后续事宜。
邓姣莫名警惕起来。
太后派人督工,她可以理解,但是购置粮草这种事要他个毫无经验的太监帮什么忙?
感觉不对劲。
邓姣立即再次放慢行进速度。
想等到冯冶的队伍跟上来一起回宫,总感觉这烦人的太监一路上莫名其妙找她麻烦可能有所图谋。
突然消失,很有可能要作妖。
然而,邓姣磨蹭了十二天才回到京城外,还是没等到冯冶的队伍赶上来。
直觉让她强行在城郊的客栈又歇了一日。
第二天进城门的时候,一个士兵拦下了她的车马,说有事要单独禀报他们的主子。
这个主子显然是说邓姣。
邓姣人都吓麻了。
别是太后想搞什么暗杀计划吧?
卸磨杀驴?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干掉她?
求生欲让邓姣的政治直觉血脉觉醒。
她在马车里思绪飞转,很快猜到一种可能。
太后会不会是想抢她的功劳?
但是史官都把她的事迹白字黑字写下来了,这要怎么抢?
杀了她,太后的口碑不更完蛋吗?
不能下马车,她坚决不下去!
“调转方向!”邓姣一掀车帘,低声吩咐车夫:“有诈!护送我原路返回,去找田将军!”
周围骑在战马上护送皇后的八名顶级赤霄卫一听此言,瞬间翻身下马,一阵风似的将那名阻拦去路的守城士兵压趴在地。
一群守城士兵匆匆拔出刀冲过来。
赤霄卫首领目光一凛,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燕王特赐的伏虎令牌。
一众士兵连忙收刀入鞘,单膝跪地,不再出手阻止。
然而,被压在地上的士兵还在努力扭头看向马车,高声呼喊:“皇后娘娘!宜宁公主有急事秘传!您千万不要进城!”
赤霄卫一抬手臂,刚要击晕此人,邓姣忽然跳下马车大吼:“别伤他!”
第44章 阳谋带崽崽开溜
邓姣直觉这个士兵没说谎。
细想更是如此, 毕竟太后不知道宜宁公主现如今与邓姣的关系十分要好,不太可能以宜宁做诱饵,来给她挖坑。
既然是宜宁公主设法传话让她别入京城, 邓姣直接让侍卫带上那个“信使”, 调转队伍,去郊外细问。
但结果并没有问出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涉及重要机密, 宜宁没有把具体原因告诉传信的人, 只让那个士兵告诉邓姣, 先去到一处较为隐秘的客栈暂居。
宜宁说她会设法出宫,与邓姣汇合, 但如果超过三日还没能汇合, 就让邓姣直奔漠北,寻求燕王庇护。
邓姣头皮发麻。
事情到了什么地步,宜宁公主才会认为只有陆骋能够保护她?
太后恐怕不止是想要抢功。
还想灭口。
邓姣跟随信使的指引,来到宜宁所说的那座客栈。
抵达之后, 邓姣才知道这并不是寻常的民间客栈, 而是燕王的一处掩人耳目的情报所。
只有燕王信得过的人亮出信物, 才能得到客栈的特殊保护。
而宜宁把她自己的那枚玉佩信物,通过信使,交给了邓姣。
邓姣入住当日,就召来八名赤霄卫,要求如果三日后没等到接应人, 就立即送她返程, 去追田忠凌的队伍。
然而,几名顶级护卫却对这个命令沉默不语、面露难色。
“怎么了?”邓姣观察他们的神色:“有什么问题吗?”
为首的赤霄卫回禀:“娘娘,回京这一路,历经近半个月, 田将军此刻该是已经自江浙囤足粮草,送往边疆,那是加急行军的队伍,这半个月以相反的方向赶路,我们怕是很难追上。”
邓姣问:“燕王离京之前答应我,必要的情况下,让田忠凌将军接我一起去漠北,他没告诉你们?”
“燕王的命令,我等并不清楚,也不能细问,但田将军对您所说的计划早有安排。”护卫回禀:“田将军转述的命令是‘三个月内边患未平,则接皇后秘送边疆’,现下才方一月有余,还需等待下一个密令,属下才能行动。”
邓姣反驳:“燕王是想尽量不让我去边疆受苦,他担心赶不上回来参加先帝下葬导致我会被太后代为处置,才说如果三个月后事情还未解决,再送我去边疆。而我现在马上就要有危险了,当然得立即去跟燕王汇合啊!”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头领才沉声回禀:“属下不敢妄自揣度上意,只能听命行事。”
“哎呀!”邓姣急得差点发飙。
但想想这几个“打工人”也只是不敢替大领导改变计划。
毕竟按照计划执行,出了乱子他们也无责,改变计划,出乱子,他们可就要掉脑袋了。
她冷静下来,尝试钻空子:“那田将军没有让你们必须在三个月内把我护送回宫吧?我现在打算在外继续逗留,等到三个月后你们直接送我去边疆找燕王,可以吗?”
护卫抱拳:“属下遵命。”
邓姣想了想,又问:“待在这个客栈安全吗?”
护卫斩钉截铁地回答:“娘娘且放一百个心,这间客栈乃是燕王殿下的地盘,周围秘密把手的眼线很多,一旦出事,京城三大卫所的护卫会在半刻之内紧急赶到。不论出现何等突袭,护送您的队伍战斗力都足以支撑半个时辰以上。”
邓姣松了口气,但还是提醒:“就算是太后娘娘的人来这里打听,你们也不能暴露我的行踪。”
这话又把护卫给听懵了。
在一众护卫心里,太后和燕王母子二人,是同一个势力。
就两位首领的性格而言,对太后撒谎,后果可能比对燕王撒谎更骇人。
见护卫又不说话了,邓姣不再多言,让他们退下。
这群人是指望不上了,如果是太后找来这里,这些护卫别说抵抗了,肯定会拱手将她交给太后。
她根本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
邓姣辗转反侧,琢磨太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深更半夜,她还睁着眼睛,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她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邓姣没敢出声,跳下床想躲进衣柜里。
门外传来宜宁轻微地嗓音:“皇嫂!是我!”
邓姣大喜过望,赶忙冲过去打开门。
宜宁走进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心腹宫女,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太子。
“天呐!”邓姣惊呆了:“公主!你……你怎么把太子抱出宫了?”
“说来话长……”宜宁惊魂未定,倾身抱住邓姣胳膊:“这些天可吓死我了!”
邓姣安抚几句,二人便在桌边落座,宜宁急切地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邓姣——
简而言之,太后想借储君的口,给邓姣定罪。
从六天前开始,宜宁每次去东宫,都没见到小太子。
起初听闻小太子去太后娘娘宫里玩儿,宜宁也没当回事,但是一连三天没回来,这让宜宁很不安。
所以,她找机会去了慈宁宫。
毕竟是太后的亲闺女,她说要找母后叙话,也没人阻拦她。
而后,宜宁就在慈宁宫暖阁里,找到了被软禁的小太子。
小太子一看见她就扑在她腿上,闹着要出去。
宜宁觉得事情很不对劲,也不敢找侍从问为什么把太子关在这里。
她警觉地让小胖崽不要哭,小点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全都告诉她。
小太子的表达能力很有限,但断断续续的告状拼凑起来,宜宁大概猜测出了事情的全貌,吓得浑身冷汗!
太后要求小太子在文武百官面前,列举皇后的种种罪名。
当时小太子抽抽搭搭地跟宜宁告状,“姣姣没有打!姣姣只有抱抱,说殿下乖哦!”
宜宁问他:“有人逼你说皇后娘娘打骂你了吗?”
小太子委屈极了,包子脸点得小鸡啄米一样。
“他们还要你说什么了吗?”
还有的话,小太子无法理解,啃着小胖手回忆那些古怪的语言,因为这六天来,那些人逼他反复背诵,所以小太子能清晰的说出来:“隐瞒……不抱?藏匿、藏匿军饷,达十万两官银。”
这个罪名宜宁也听不懂。
她压根不知道邓姣出宫寻宝了。
得知太后想要罗织罪名陷害邓姣,宜宁溜进坤宁宫,想见闭关的邓姣,没有找到,才紧急联系上把守皇宫的玄甲指挥使孙敬梵,那是燕王的心腹。
起初,孙指挥使不肯透露寻宝的事。
情急之下,宜宁说出邓姣会被诬陷处死,孙指挥使犹豫再三,才说出了整件事,告诉公主,邓姣去寻宝了。
临行前,燕王单独嘱咐过负责把守皇宫的孙敬梵,让他重点护好邓姣。
如果太后利用储君突然发难,孙指挥使确实无法干涉,必须提前做准备。
此刻,宜宁和小太子,就是孙指挥使安排秘密送出宫,以防太后挟储君突然发难。
这是皇家内斗,他没法反抗太后,只能尽可能协助燕王想保护的人。
只要储君也不在宫里,太后就没法给孙指挥使定罪,一切都能等燕王回朝定夺。
听完宜宁了解到的秘密,邓姣很快推断出太后的计划。
怪不得太后派了那么多人督工。
这群人之所以留在装运军饷的队伍里,八成就是为了制造“那笔被邓姣藏匿的军饷”的假象。
宝藏被他们动了手脚。
太后抢不走邓姣筹集军饷的功劳,但可以泼脏水说邓姣利用军队挖宝,是为了中饱私囊。
故意藏匿一部分宝藏,但被太后督工的人发现。
既给真正的功臣泼了脏水,又抢走一部分功劳,太后成了筹集军饷唯一清清白白的大功臣。
只有这一个罪名,不足以将皇后灭口,太后又逼迫三岁的小太子污蔑邓姣胁迫储君,让小太子在文官面前处死邓姣。
而文官们本就各有势力,都想除掉占着皇后位置的邓姣,自然会一呼百应。
如此这般,每个人手上都沾点皇后的血,就算燕王回来后发怒,也只能“法不责众”。
邓姣手脚凉得像塞进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住。
现在才算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陆骋为什么如此排斥后宫的斗争。
“皇嫂?皇嫂!”宜宁急切地摇了摇邓姣的手臂:“现在我们怎么办?我把阿渊抱出来了,不然我母后会继续逼他给你定罪的!我们一起去找我哥吧!”
邓姣回过神,下意识憋着的一口气呼出来,喘息不宁。
“我的天啊……”她抓住宜宁的手:“这次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我的小公主。”
“哎呀说这些作甚!”宜宁急坏了:“你提醒我赵勋的真面目,那才是救了我一辈子呢,要不是你,我都打算跟他私奔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孙指挥使说,他只负责拱卫皇宫,护送我们去边疆是田忠凌的任务,我们现在去哪里找田将军呀皇嫂!”
“我也正为此事发愁。”邓姣抱怨:“原本计划,再等两个月,就有人接应我去找你哥,而田忠凌现在已经紧急护送粮草先去了边疆,等他回来就晚了,他安排的护卫又都是死脑筋!”
“那可怎么办?”宜宁心急如焚:“去漠北只能由军队护送我们走官道去,否则就我们两个人带着个孩子,一路上的山寇劫匪都够我们死上几百次了。”
邓姣咬着下唇思忖良久,低声说:“我有个冒险的计划,我在京城有个故友,名叫周季北,是金翎卫镇抚使,如果能找到他,他或许有办法护送我们去边疆。”
宜宁眼睛一亮,立即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这客栈周围到处都是守卫。”邓姣尽可能冷静分析:“你是被孙敬梵的人送来这里,他们才放你进来,就算他们放我们去找周季北,也不可能任由周季北送我们去边疆,若是起了争执,太后的人被引过来就彻底完了。”
宜宁跌坐回椅子上:“那怎么办?要不我俩乔装成民妇……”
邓姣平静地摇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什么歪主意都行不通,我们……只能用阳谋。”
宜宁问:“什么阳谋。”
邓姣直接把护卫她的赤霄卫头领召来客房,开始了第二次谈判。
这个护卫不敢提前送她去边疆,无非是怕出了事,他要承担主责。
而现在,邓姣给他列出了两则对未来的推论。
其一,宜宁已经知道邓姣有危险,如果护卫明知道有危险,却为了推卸责任,强制邓姣按计划回宫,邓姣遇害后,宜宁肯定会跟燕王告状,护卫头领必然是重责。
其二,如果护卫头领故意放水,任由周季北“偷走”邓姣几人,送去边疆与燕王汇合,出了事,主责必然在周季北身上。
太后要追究,重罚的肯定是周季北,燕王若是为此封赏,随机应变、故意放水的护卫,倒是能分一杯羹。
这场谈判,把旁边的宜宁都给听傻了眼。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和她哥为赵勋的事情大吵一架的时候,邓姣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兄妹俩一起给说服了。
这根本不是皇嫂善解人意温柔善良。
这他娘的就是纯聪明。
在这样的绝境下,邓姣居然能冷静到这个地步,把各方利弊都分析得明明白白。
这阳谋可比太后的阴谋强多了。
果不其然,护卫思忖不多久,就答应配合邓姣的逃亡计划。
毕竟上面给他护送邓姣回宫的任务没有限时,他不能自作主张送皇后去边疆,但可以绕圈子拖延时间,等燕王回来做主。
邓姣这些天为了大齐将士和子民所承受的辛劳,他看在眼里,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看着皇后娘娘送死,如今有机会帮忙,他自然也愿意承担部分风险。
于是,他不仅答应放水,还主动派人替邓姣去寻找周季北的行踪,承诺天亮前,会来告知邓姣。
护卫离开客房后,宜宁激动的尖叫:“你可太厉害了皇嫂!”
邓姣却闷闷不乐,“我这么做,很可能会连累周季北的,你哥去边疆之前特地让我别去找我表哥,我还挺担心你哥那小心眼,他要是看见周季北护送我去边疆,不会找我表哥麻烦吧?”
宜宁好奇地询问:“啊?我哥为什么让你别找你表哥呀?你表哥靠不住吗?那可要小心啊皇嫂,我哥看人还挺准的!”
第45章 燕王与崽崽的第二次大战
邓姣做计划时, 一心只考虑求生。
等顺利见到周季北后,他眼里真诚的关切,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她本想借原主跟表哥的交情, 请求周季北担下从太后手里救皇后的风险。
而事实上, 她已经知道,燕王未来打算把收拢的皇权交给太后。
若是想要自保, 邓姣退无可退时, 还能求燕王帮她脱离皇宫。
而周季北却是要牺牲大好前途, 甚至生命。
政斗这玩意,光靠智商远远不够, 邓姣根本没有太后那颗冷血自私到极致的心。
见面后, 她犹豫再三,挤出个笑,告诉周季北,她只是回宫前来找他见一面, 叙叙旧。
“来找我的那个赤霄卫已经告诉我了。”周季北看着邓姣:“你若是回宫, 必然死路一条。相信我, 我可以护送你安全抵达边疆。”
邓姣沉默片刻,低声回应:“我相信你可以,有你的保护,我可以安全抵达,那你自己呢, 周季北?你在跟太后作对, 太后是燕王的生母,燕王连我都未必乐意插手保护,更何况是你?你或许会成为整件事唯一背黑锅的人。回去吧,告诉赤霄卫, 你拒绝冒这个险,我会去找孙指挥使帮忙,他拱卫京师的兵马分几个人出来,也够护送我去边疆。”
周季北目光坚定地注视她:“阿姣,如果连我都不愿意背这口锅,就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为你去得罪太后。”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邓姣深吸一口气,“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表哥,但我不配让你做出这种牺牲。”
周季北笑着摇摇头:“做决定的是我,配不配的,那也得我说了算。”
邓姣严肃地坦白:“别犯傻了,我想到你,并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交情最好的人,只是纯粹想要利用你对我的旧情,周季北,我对你早就没了感情,上回出宫陪你一醉方休,也只是想着未来有可能用得上你。”
“那现在为何又突然不想利用我对你的旧情了?”周季北并没有被她激怒:“是因为表妹也对我残留了那么点旧情?”
“一点都没有,周季北,别自以为是地揣度我的想法,只是事到临头,我对你良心不安。”邓姣眼眶有点泛红。
她好羡慕原主有这样一个交心的故友,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牺牲这个无辜的人。
“我对你没有半分情谊,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邓姣了。”邓姣努力用最冷酷的神色宣布:“入宫这一年来,我的心,早就被先帝占据,先帝驾崩后……”
她抿了下嘴,硬着头皮,挑眉轻佻地说:“我又相中了燕王殿下,我千方百计出宫,就是为了诱燕王上钩。你牺牲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把我送去燕王身边,你图什么?”
周季北这次沉默了许久,哑声回答:“图对得起自己,阿姣,你不用说这些话逼我走,你若是惨死后宫,我这辈子都会后悔当初没有咬牙带你私奔。我为了自己的前途懦弱了一次,已经足以让我抱憾终身。我很感谢你在绝境下第一个想起我,如果我没能出半点力就得知你遇害的消息,我的下半辈子,怕也只是行尸走肉。”
邓姣没忍住。
鼻涕眼泪一齐冒出来。
原主和她生命里的几个前夫哥,简直太好磕了!
她确实无权替原主给周季北制造一生的遗憾。
于是邓姣不再推脱,相反,她决定也为周季北的未来担起责任。
跟太后这场仗,她是打定了。
凤印必须是她的,她要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小胖崽,保护好周季北,保护好所有她想保护的人。
自官道赶往边疆的旅途,一切顺利,毕竟邓姣身上带着燕王特赐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把个小胖崽都折腾懵了。
煤气罐罐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在官道的马车上。
从侍女怀里一睁眼,看到了邓姣坐在对面,可把太子殿下给开心疯了。
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姣姣娘娘,太子殿下先是蹬着小短腿,急切的要抱抱。
邓姣接过崽崽安抚了片刻,小家伙才开始闹脾气,挣扎着下地,沾点口水,在邓姣椅子旁边写了个“根”字。
“麻麻知道!麻麻知道!这次闭关太久啦,阿渊太根了!是麻麻的错!”邓姣主动认错:“麻麻要给阿渊讲二十个故事,抹除阿渊藏在心底的根!”
崽崽这才勉强回到坏姣姣的怀抱,并且十分有度量地说出心中的秘密:“姣姣,那个字念恨。”
“这样呀?”邓姣夸奖:“我们阿渊可真是博学多才啊,那你教教麻麻,‘恨’是什么意思呀?”
崽崽的小包子脸呆住。
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他可是姣姣娘娘博学多才的阿渊,他必须知道‘恨’是什么意思。
思考许久,太子殿下严肃地解释:“一个恨,是一次不成功,想要姣姣抱抱不成功,想要跟姣姣玩不成功,想要姣姣讲故事不成功,很多很多恨,就像不会成功了,很怕怕,等姣姣回来,抱抱一下,成功,少了一个恨,咬脸脸一下,成功,少了一个恨,最后,爷不怕怕,开心!”
邓姣把婴语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替他翻译:“殿下是说,每次麻麻让你不安失望,你都会多一点怕怕,直到麻麻回到阿渊身边,那些怕怕就从心里一个个放飞不见了,是吗?”
小太子眼睛睁得圆圆地亮起来,疯狂点头!
“都是麻麻的错。”邓姣抱紧小胖子摇晃:“现在不会有更多的怕怕了,麻麻答应你离开一个月,现在还不能回宫,所以带你一起出来,但是路上可能会很累,殿下会因为太累而恨恨吗?”
小太子立即挺起小肚皮,严肃地强调:“开心!姣姣在这里!累累困困,爷开心!玩手球,和四哥五哥,累累困困,爷开心!”
“哇!我们阿渊还会举一反三诶!太厉害了。”
“啊哈!”小太子得意地直拍手。
坐在一旁的宜宁公主都看呆了。
邓姣因为无法长时间承受崽崽的吨位,正准备把崽崽让给宜宁玩一会儿,转头,就看见小姑娘眼眶红红地盯着她傻傻发呆。
“嗯?你怎么了,宜宁?”邓姣急忙询问。
宜宁猛然回神,尴尬地急忙低下头,手掌擦了擦裙摆,“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我小时候好像经常做梦,梦见母后像皇嫂刚才那样抱着年幼时的我,也让我心里对她一次一次的失望全都放飞不见。每次做完那种梦,我又能原谅母后好一阵子,等攒齐了许多失望,就盼着在梦里再看见那样的她哄我。刚才看见皇嫂跟阿渊闲谈,就好像梦里的事成真了一样……”
邓姣把胖崽放到腿上,另一只手臂搂住小公主,“你的梦确实成真了,往后,皇嫂要把你的失望一个个放飞不见的,但你得因此越来越喜欢皇嫂,而不是因此原谅你的母后,你母后不配被你原谅。”
宜宁咬住下唇,转身靠在邓姣肩膀上哽咽起来。
小胖崽在邓姣腿上一弹一弹地催促:“讲故事!讲故事姣姣!”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靠在驿站,宜宁和小胖崽因为马车颠簸,在路边吐得头晕眼花。
而这一个月来已经习惯了的邓姣,淡定在一旁传授呕吐的经验。
半个月后,邓姣终于拖家带口,来到了边疆。
但燕王还在前线观测敌情,即便她亮出令牌,也需要等待守军通报。
邓姣一行人被安置在军营附近一户人家的蒙古包暂居,还换上了好心牧民送来御寒的当地服装-
陆骋在城门上等回侦察兵带回的消息,几处可以暂避重整的地点都没有伏兵,这才确定敌军真的被这场火攻围剿吓退了。
邓姣建议他按原计划火攻,当真是比等待大军汇合明智得多。
这简直是他打得最划算的一场仗。
秦岳和方影看见燕王殿下走下城楼时的表情,就知道全是捷报,立即笑嘻嘻地上前,请燕王回营地好好庆贺一番。
离军营还隔着挺远,就看见栅栏旁拴着好几只牧民新送来的羊。
还有一群年幼的孩子,在营地外踢球嬉戏。
陆骋扫了一眼,继续往营地走。
然后他又侧眸扫了那群孩子一眼。
走几步。
又扫了一眼,脸上已经露出迷茫又惊讶的神色。
“殿下怎么了?”秦岳小声询问。
“真是奇了。”陆骋目光跟随着孩子队里那个矮矮胖胖且最笨手笨脚的幼童,不禁感慨:“头一次瞧见牧民把孩子养得这般肥胖,都快赶上我侄儿了。”
“哈哈哈哈……”秦岳二人仰头大笑:“确实罕有,这里的孩子成日牧羊,能养成这样,也算是天赋异禀,咱去瞧瞧这小崽子是如何偷懒耍滑?”
于是,三人一行也去围观孩子们踢球,牧民们认出燕王,立即欢呼雀跃,却被方影秦岳严肃地出声制止。
牧民们立即按捺敬仰的激动心情,安静地不打扰燕王“与民同乐”。
这地方的球赛跟中原的蹴鞠规则不一样。
陆骋几人不怎么看得懂,一味被那个胖嘟嘟追不上球的幼童逗得开怀大笑。
旁边其他观战的牧民家长,用不太利索的官话笑道:“中原的孩子娇贵许多,玩不了这个,但有才华,”
牧民竖起大拇指给汉人找回脸面:“但汉人孩子会念诗!”
“那可未必。”陆骋倨傲地哼笑一声:“我年幼时,未必会输给你们的这群孩子,尤其是那个最胖的。”
牧民一愣,困惑地问:“那个……胖孩子,不是殿下家的孩子?”
“当然不是。”陆骋觉得这人的问话不可理喻:“本王若是有孩子,必定会成为这场球赛中的翘楚。”
就在此时,实在追不动球的胖孩子累得不行了,转身仰头张望,想找太监给他端水来喝。
然后,胖孩子看见了人群中七皇叔的颀长身姿,眼睛立即亮起来!
在跟那个小胖子扬起的包子脸对视上的一刻,陆骋桀骜不驯的笑容僵住了。
穿着牧民装束的小太子迈着小短腿,慢吞吞走向燕王:“抱!抱!”
牧民们疑惑又狐疑地齐齐转头看向燕王殿下。
“本王尚有军务在身,先走了。”陆骋沉下脸严肃地一转身,强作淡定撤离现场,坚决要跟追不到球的汉人小胖子撇清关系。
“皇叔?”小胖崽立即迈开小短腿飞奔冲过去。
陆骋紧急侧头命令方影打掩护:“拦截他。你去假装他父亲,快。”
第46章 是表哥送你皇嫂来的哟……
“啊?”方影一头雾水:“假装……谁的父亲?”
他茫然转头看向那个追过来的幼童。
从前没机会近距离面见小太子, 方影本来就不清楚太子长相。
再加上小太子此刻穿的是牧民孩子的衣裳,除了皮肤格外白皙,身形格外肥胖之外, 方影根本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不等他回过神, 最佳机会已经错过了。
小太子的小短腿追不上飞快跑路的燕王。
人群外一直暗中守卫的士兵飞奔追上来,从地上一把揪起胖胖的小太子, 上前献给燕王——
“殿下, 这孩子由两名女子带来边疆, 她们自称是您的人!”
周围牧民小声用族语议论纷纷——
“果然是战神殿下的女人抱来的孩子啊,这白嫩漂亮的脸蛋看着就像嘛!”
“嗯嗯, 一模一样。”
“那战神殿下怎么不认识这孩子?”
“哎呀, 战神殿下是大齐王爷,女人一定很多,孩子更不用说,哪里能个个都认得?”
“很多女人孩子?难怪我们的姑娘们邀舞, 都被殿下婉拒了……”
“嗯……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啊。”
……
能听懂外族语言的陆骋绝望地闭眼。
他在边疆子民的传闻里, 就这么从不近女色,变成女人太多忙不过来了。
塞翁失马,或许这样就不用应付那群当王妃的姑娘了,牧民的热情豪放实在难以招架。
陆骋伸手接过自家胖侄子,已经猜到“抱孩子来找殿下”的女人是他的小皇嫂了。
这世上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屈指可数。
陆骋抱着小太子, 转身走向军营,低声问那名护卫:“娘娘人在何处?”
“哥?”刚在球场外跟牧民闲聊的宜宁慢悠悠走过来:“你总算回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陆骋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围,低声斥责:“田忠凌呢?他把本王全家送来边疆作甚?用来做饵诱敌深入么?”
“我们是自己过来哒!”宜宁迫不及待地告诉陆骋:“我闻到你军营里有烤羊肉的香味, 快点吧哥,我好饿啊,这里的馍馍我吃不惯。”
“自己过来是什么意思?”陆骋满脸疑惑:“你跟你嫂子从坤宁宫散步过来的?你嫂子呢?”
“去换衣服了。”宜宁指了指南边的蒙古包:“刚才我们学人家跳火堆舞,有个小孩不小心把一碗羊奶洒她裙子上了。”
陆骋转头盯了眼蒙古包,像锁定目标,把怀里的胖侄子递给宜宁:“哥哥去看看。”
宜宁急得甩着胳膊扭来扭去:“皇嫂换衣服,要你去看什么?快点带我进去军营吧哥,我几天没吃新鲜肉了!”
“去!去!”小太子也在陆骋怀里毛毛虫一样拱起来,迫不及待:“烤肉!”
陆骋不为所动,把胖侄子递给一旁的秦岳:“带他们去我帐内用膳,本王去问田忠凌为何送这么些人来边疆。”
话虽这么说,燕王殿下却是往南边那个蒙古包去了。
“不是田将军安排的,是周大哥护送我们来的。”宜宁旅途疲累还没缓解,有气无力地说:“此事说来话长,皇嫂说要私下跟你解释呢。”
陆骋顿住脚步,后退一步,警觉地转头看向妹妹:“周大哥?”-
邓姣换好衣裳掀开门帘。
守在门口的周季北立即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这里的装束很适合你。”
邓姣正欲回应,两名士兵便上前通报:“燕王殿下有请姑娘紧急入营。”
“殿下回来了!”邓姣惊喜地转头看向周季北:“我们走!”
“公子留步。”一名士兵伸手阻拦:“殿下吩咐不要引无关人等入营。”
“他可不是无关人等。”邓姣解释:“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表哥,燕王殿下认识他的。”
跟随士兵走向军营的路上,刚才还热情奔放地邀请邓姣共舞的外族汉子们,此刻都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眼神里满是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绝色美人,与大齐战神确实般配。
可惜战神多情,方才竟连她的孩子都没认出来。
美人若是知道,想必会很伤心。
诶?
邓姣有点纳闷。
怎么换身衣服出来,大家对她就不热情了?
这衣裳不适合她吗?
跟着两名士兵进入军营,快步来到中央大营外。
正围着烧烤架啃羊排骨的宜宁一眼看见邓姣,立即欣喜地招手:“快过来!皇嫂!快过来!这羊肉太香了!”
小胖崽啪嗒啪嗒跑过来,把自己啃了一半的羊骨头,献给邓姣。
“真乖,阿渊自己吃吧,烤架上还有呢。”邓姣的目光四处搜寻陆骋的身影,但是没找到。
可能有什么军机要务,陆骋一时脱不开身。
邓姣带着周季北去烤架旁落座,先填饱肚子。
刚才她已经吃了一碗羊奶泡馍,虽然这烤肉味让她嘴馋,但她已经吃不下了。
“你哥刚才问你为什么一起来边疆了吗?”邓姣问宜宁。
“我让他待会儿问你了,我都饿死了!”宜宁说:“他问我周大哥是不是周季北。”
邓姣:“你跟你哥解释了吗?”
宜宁一边啃羊腿一边点点头:“我告诉他了,还是皇嫂看人准,周大哥太可靠了!”
邓姣:“……”
你还不如不解释。
不多时,见宜宁等人吃饱了,亲卫上前请他们去燕王的大营里避寒。
这营帐比军营外的蒙古包空间大很多,估计是为了方便将军们一起议事,但是营帐内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难怪陆骋在京城时穿得单薄,也不见他畏寒,约莫是在这地方冷习惯了。
几人好奇地在营帐里四处参观。
周季北一直盯着正北架子上的那张羊皮地图,仔细观察被红色圈出来的位置,想了解这位大齐战神对地形的分析着重点是什么。
“你看啊皇嫂!”宜宁公主指着武器架最前端托盘上放着的那根发簪,乐不可支:“这是什么武器啊?这不是一根簪子吗?我哥怎么把它供在这武器架子上?”
邓姣凑上前看了一眼,顿时耳根发烫。
这簪子是她的。
陆骋离开皇宫那晚,亲手从她发髻上拔下来的。
一看见它,当时发生的事就浮现在脑海。
那个香汗淋漓的夜晚。
他喘息着拔下这根簪子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垂眸搂紧她的腰,低声要求:“继续,用力握紧,别停下来。”
……
邓姣快要昏厥了。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把这根簪子摆在这么醒目的地方!
“这簪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宜宁拿起发簪仔细观察:“我好像见谁戴过。”
“哈。”邓姣赶忙解释:“这款式很寻常啊,肯定有不少人戴过一样的。”
外面忽然传来士兵“参见殿下”的喊声,帐帘立即被掀开了。
邓姣惊慌地转头,就见陆骋提着酒坛子走进营帐,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她的眼睛。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邓姣,手却从宜宁手里拿回那根发簪,摆放回托盘。
邓姣脸更红了,嗓子发干,低头,视线落在他腰封左侧的佩刀。
“你把这发簪放在武器架子上干什么?”宜宁好奇地问陆骋:“这上面镶这么多碎宝石,还是鸢尾簪,不像是男人的发簪啊,哥,这是哪位牧民家的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吗?”
陆骋垂眸面无表情盯着邓姣,嗓音低沉:“不是牧民家的。”
“那是谁的呀?”宜宁很好奇:“真是定情信物?我哥铁树开花了呀!”
“是信物。”陆骋像是在提醒邓姣,“我一刻都没忘记自己对她的承诺,那她呢?皇嫂。”
“谁呀!”宜宁急死了,问邓姣:“皇嫂也认识那姑娘吗?怎么就我不知道呀!”
邓姣崩溃地仰头凶陆骋:“殿下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陆骋丝毫没有收敛,他把酒坛子“咚”地放在武器架旁边的花几上,上前一步,俯身凑近邓姣的脸,“她忘了对我的承诺,我说过,有人会倒霉。那张地图是军事机密,他该当何罪?”
邓姣:“……”
这家伙一进门就想好欺负她表哥的借口了吗!
邓姣的脾气因为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和恐惧,一下子涌上来,她气呼呼地仰头迎上陆骋浅淡却凌厉的双瞳,嗓音带了哭腔:“要不是表哥豁出命送我来这里,我现在已经没命了!”
陆骋一愣,直起身,歪头疑惑地观察她。
她红红的眼眶意味着她马上就要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骋下意识伸手去揽她的腰,半途停住,转头吩咐妹妹:“你带那个姓周的先出去,让秦岳给你们安排住处,把阿渊也抱走。”
宜宁如临大敌。
目光在哥哥和皇嫂之间来回闪转:“那皇嫂呢?她不跟我一起住吗!”
第47章 我想要抱你。
“我当然会跟你一起住。”邓姣担心宜宁看出自己和她哥的苗头不对劲, 赶忙解释:“我得先留下来告诉燕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先去歇着吧。”
不远处默默偷听交谈的周季北转身走过来,对陆骋抱拳行礼:“是属下自作主张, 将皇后、太子以及公主三人一并送来边疆, 若有不妥,属下一力承当。”
“当然会让你承担。”陆骋的目光难得从邓姣脸上移开, 看向周季北, 语气平淡温和, 但眼神近似于半个月前面对敌军的杀气:“等本王忙完自己的事。”
邓姣更委屈了,不要命般的仰头大声斥责燕王:“殿下还吓唬他!都说了是周季北救了我的命!”
为了筹集军饷, 她一个多月来马不停蹄地赶路, 每天吐得胸口烧得慌。
在玄君山脚下不吃不喝的规划路线,绕山观测,还要被太后派来督工的大太监指手画脚。
这一切痛苦,在寻得军饷后, 也算是被欣慰与荣耀化解了。
可没想到太后竟存了兔死狗烹的歹毒心思。
甚至不惜软禁她的嫡亲孙子, 想利用储君, 给邓姣定下死罪!
从事发至今,为了求生,邓姣几乎屏蔽了心底所有恐惧和委屈。
在见到陆骋以前,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如此恐惧和委屈。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站在她眼前, 高大的身形像一座安全又束缚她的牢笼。
她在他的视野内, 她应该感到松了口气,不用继续提心吊胆。
她应该立即发出夹子音,对他告状,寻求保护。
可她现在只想闹脾气。
面对小胖崽和小公主时, 她要坚强起来,成为他们的依赖。
面对周季北的深情时,她本能地感到生疏和心虚。
只有面对陆骋时,她想把所有情绪都砸给他处理。
她要陆骋负责哄好她,驱赶所有的恐惧和委屈。
理智告诉她,不能对一个没打算负责的男人如此放肆,但一看见陆骋,理智就退场了。
于是,她带着尖利的哭腔,把从出宫到逃亡至今所有的事,都吼了出来。
周围还没来得及回避的人全都惊愕地注视邓姣。
宜宁挽起邓姣的胳膊:“皇嫂受了这么多委屈,路上怎么都没告诉我?”
周季北痛心地蹙眉注视邓姣。
就连还在啃羊排的小太子也吓得跑过来,扑在邓姣的腿上,紧张地呜咽起来。
他听不懂邓姣在说什么事,但他能听出姣姣娘娘的哭腔好像很难过。
陆骋神色惊愕,短暂的消化她说的所有事之后,他眼神化为惊怒。
完全没想到母后会这么做。
陆骋不是想不到母后可能会对邓姣下手,而是先帝下葬前,身为太后,她根本没有权利对邓姣下手。
因为凤印名义上还在邓姣手里,后宫是邓姣为尊。
只有先帝葬礼上,太后有一定的权利给儿子安排殉葬器物,甚至人祭。
所以陆骋原计划殉葬前若是赶不回来,就提前接邓姣来边疆。
没想到太后居然想利用三岁的储君,拿军饷的事反过头来污蔑邓姣。
邓姣的手在抚摸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太子,让他别害怕。
眼睛还盯着陆骋,想看见他眼睛里的情绪,她并不是要他愧疚,她更想看见他有没有心疼。
但是陆骋的目光垂到地面,眼神没有焦距,沉默片刻,他退后两步,一只手抓住武器架的铁柱,胸口起伏明显,但表情仍然看不出情绪。
她此刻讨厌他在有真正情绪时会下意识隐藏,她不希望他在她受委屈的时候还能喜怒不形于色。
但过了一会儿,邓姣更加生气了。
因为陆骋回过神后,目光急切地观察宜宁和小太子,然后再偷偷侧眸观察邓姣的表情。
邓姣几乎一瞬间判断出他的心思——
他在寄希望于他的妹妹和胖侄子,能替他哄好她。
“我想出去透口气。”邓姣失望得胸口发堵,她抱起腿上的小胖崽交给宜宁。
宜宁满眼心疼:“让我陪你吧皇嫂?”
“不用,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突然想起来,我感觉有点闷,出去散散步就好。”
邓姣转身离开营帐。
外面的空气冷得跟针扎在脸上一样,好在没有风,只是干冷。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周围的营帐外到处都是士兵。
她茫然无措地漫步在营帐之间的过道,迎接士兵们所有惊讶的目光。
没走多远,发现所有人低下头,乖乖打磨兵器,邓姣就知道陆骋终于追上来了,就在她身后。
她迷茫的表情消失了,表情变得又高傲又倔强又委屈,散步姿态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大步往前走。
再往南的营帐都是空的,周围连篝火都没有,邓姣有些困惑地左右张望。
“这个营的斥候全都出城了。”身后的男人嗓音闷闷地主动替她答疑解惑。
邓姣不争气地心跳加速,下意识重复他的话:“斥候……”
“斥候就是侦察兵。”他解释。
邓姣猛地转过身,仰头气道:“我知道斥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
他停下脚步,低头面无表情地观察她愤怒而冻得发红的脸,而后抬起头看看周围,“这里每个营帐都是空的,侦察兵天黑前才回来。”
邓姣依旧凶恶:“那又怎么样!”
他低下头再次注视她:“我想要抱你一会儿,如果你不需要帐篷的遮掩,就在这里也没问题。”
“陆骋!”她气急败坏:“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我很生气,我可不会像你那样隐藏自己的感受,我生气就是生气了!”
他困惑地看她:“我没有隐藏自己的感受,我说了,我想要抱你。”
“就算我在生气,也得先满足殿下的需求,是吗?”邓姣气得气喘吁吁:“我为你筹集军饷,你却没能保证我的安全,我难道就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他思考她的话,然后回答:“事情已经发生了,威胁过你性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可他们现在在千里之外,要处理的事,总得按顺序一个一个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先抱你。”
邓姣:“……”
这家伙的逻辑可真是无懈可击。
“道理是这样没错。”她吸了吸鼻子,不肯妥协:“但心情不会跟你讲道理,我现在还在生你的气,我不想要你抱我。”
这是假话,但她要忍住生理上的冲动。
她需要让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以满足他欲望为先的附属品。
“冷吗?”陆骋抬手,手背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脸颊,而后弯身抓起她双手,拿到嘴边呵口气,在他自己掌心搓了搓。
他的视线专注地从她双手抬起,诚恳地看向她的眼睛:“先回我的营帐再生气,可以吗?”
邓姣又不争气地开始眩晕了,男人长得太帅简直是作弊。
她的原则和底线,在他的五官轮廓操纵下,剧烈波动。
她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勉强挣扎了一下,假装不想被他握着双手。
“你会着凉的。”他微微握紧她挣扎的双手,拉到自己胸口,眼神变得坚决:“在这种地方着凉很危险,你可以回火堆旁考虑怎么处罚我的疏漏,或者我会把你扛回我的营帐。”
“唔……”邓姣假装继续挣扎了两下,才乖乖地靠近他怀抱。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一手揽住她肩膀,强制她转动方向,朝向他的营帐,然后松开手,等她自己往前走。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顺从,不该把掌控感交回他手里。
但是又说服自己——回到他的私人地盘,她还是可以继续闹脾气的。
一路上,她余光都能看见,他一直侧头垂眸盯着她侧脸。
她觉得他的情绪肯定不是他表面那么平静,她希望他能像他皇兄那样,主动对她表达所有渴求和不安。
但她或许永远没法让陆骋对她失控。
虽然他把她那天晚上戴的发簪,放在了他营帐里最醒目的位置。
她依旧不敢幻想他的感情有什么质的变化。
他此刻对她的热度,可能只是第一次体验了跟女人产生那样的联系之后,迫不及待幻想下一步更亲密的联系。
他走在她身后很近的位置,直到营帐前,才快步绕过她,替她掀开门帘,侧头看着她走进自己的地盘。
其他人已经不在营帐里了。
陆骋在她身后关上帐门,快步走到地炉旁,将柴火烧得更旺,达到脱了衣裳也能忍受的室温。
邓姣故意找话题打岔:“宜宁他们呢?”
陆骋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拿来毯子,铺在铜炉旁边,盘腿坐在毯子上,看向邓姣:“过来吧,皇嫂,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第48章 本王简直想不出比这更诱……
邓姣被男色占据的脑袋, 此刻忽然警铃大作。
陆骋把她哄回自己的地盘,声称会任由她处置。
但此刻,这个男人在温暖的烤炉旁铺好柔软的地毯, 长腿舒展, 几乎完全占据地毯。
他让她过去处罚他。
如果她现在真的过去,能容纳她的, 只有他的双腿。
她只能坐在他的怀里, 这样的处罚, 很快会变成奖励。
她并不是真的因为陆骋没料到太后耍阴招而生气。
毕竟她自己也完全没想到太后能无耻到利用军饷,反过来污蔑她。
她生气, 表面上是因为陆骋表现得过分冷静。
如果她刚才说出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之后, 陆骋神色心疼地抱住她,而后愤怒地表示回去后一定会处置太后。这才意味着他真的在意她。
那样她不仅不会伤心,而且现在已经坐在他腿上了。
可惜,陆骋真实的表现, 是希望某种外力帮他跳过她情绪失控的阶段, 直接跟他开始重逢后的亲热。
她知道他不擅长直面和处理情绪。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也确实没有义务成为她期待的样子。
可邓姣现在没办法理智的面对陆骋。
平心而论,这位大齐战神从初次见面起,对待她,已经算是非同寻常地优待,这也是她莫名敢在他面前愈发任性的原因。
他对她的一切特殊的温柔与纵容, 都没有让她心存感激。
而是让她有点心动了。
她生气根本的原因, 其实是发现内心深处,她想把陆骋当成伴侣,彼此依赖。
而陆骋追求的只是生理上的满足。
突然想通这件事,让她更加痛苦。
可这就是事实。
尽管此刻她的身体很想扑进他怀里, 打情骂俏一番,就半推半就地与他沉入欲海。
但她无法绕过内心无法填补的情感空洞,担心更进一步的被他占据,会让她的心陷得更深。
邓姣抿嘴失望地转过身,拒绝投怀送抱。
陆骋站起身,快步绕到她面前,低头困惑地观察她表情,而后抬手,拇指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水,按捺欲望,沉声说:“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放你走。”
“放我回去一直生闷气吗?”邓姣仰头对他发脾气:“我明白,燕王殿下哪里能纡尊降贵来哄我呢?”
陆骋一愣,瞳孔颤动,视线又开始无措地四处闪避。
大概沉默了十几秒,他忽然上前几步,把她逼退到茶几旁,抬手撑在她身后的桌面,低头蹙眉逼视她:“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邓姣,我已经尽可能对你有求必应了,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干什么,我本就不擅长哄女人,否则我母后也不会二选一都放弃我,否则我养母也不会把我像狗一样拴在她院子里。”
邓姣吃了一惊,身体微微后仰,心脏怦怦直跳。
她第一次看见陆骋如此愤怒又无助的眼神。
发现她生气,又猜不出她要干什么,这似乎触发了陆骋的创伤反应。
邓姣捏紧拳头。
要怎么直接告诉他?
她想要的是他的爱,是他真正的心动,是不止于身体上的欢愉。
可她一旦提出这个要求,可能会彻底吓退陆骋,现在还没到提出这种要求的火候,她不能冒进。
犹豫片刻,她看着陆骋,平静地回答:“我想要你花点心思,为我想想未来的路。还有周季北,太后的杀心还在,我们的命悬而未决,我当然无法安心与殿下亲热。”
“母后已经不足为虑了。”陆骋直起身,眼神恢复平静,低头注视她:“为了抢功,母后不惜暴露救国的军饷,大齐若是交给她,怕也没几年自在逍遥的日子,我就会成为亡国奴。”
邓姣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如你所愿,邓姣。”他神色郑重地回答:“待到皇兄灵柩入土,我便御极登位,君临天下。你未来的路会很安逸,只有你表哥的命悬而未决,看你选择如何待他。”
“真的?!”邓姣激动地一把搂住他脖子,几乎要蹦起来:“那我们回去就给我表哥升职吧!金翎卫最高的官职,是指挥使吗?”
陆骋凑近她的脸,凶恶地眯起眼:“皇嫂选择错误,回去就拉他去砍头。”
“殿下别开玩笑了!”邓姣乐不可支,咬着下唇主动贴进他怀里,开始畅想未来。
这回被太后下绊子,可是赚大发了,有惊无险不说,反而逼得她的咸鱼大腿被迫扛起责任了。
这次回宫,她可就真的可以拳打太后脚踢贵妃们了,哈!
看着怀里态度忽然转变的女人,陆骋为自己感到可悲。
她闹脾气就是为了这个?
让他放弃自由,成为她在后宫立足的靠山。
方才看她含泪诉说这一个多月来的委屈时,他就暗自决定,放弃对母后最后一丝幻想。
此刻想来,她的眼泪本就是为他布下的陷阱。
他早早跳进陷阱,就因为没有开口告诉她,她以为目的没达成,所以不让他抱她。
果然又是熟悉的利用。
他在意谁,就会沦为谁的傀儡。
几个月前,陆骋还在嘲笑皇兄愚蠢,为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竟然惹得母后与他离心。
如今,邓姣落入陆骋掌心,这还什么都没干过,陆骋已经打算跟母后决裂了。
简直匪夷所思,几乎是无知无觉地走到这一步。
皇兄在天之灵,若是见识到他这点定力,棺材板都要笑塌了。
不能继续放纵莫名的保护欲。
他不需要爱,只需要情欲。
邓姣发现他一直冷着脸,立即喜滋滋地安慰:“殿下不用太操心,你若是不想忙于朝政,我也可以学着批折子,替你监国都没问题。等阿渊长大些,就把活都交给他干!”
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皇嫂不生气了?”
邓姣羞涩地抿嘴一笑。
陆骋竟然愿意放弃从小到大对自由的向往,甘心担起重任。
她刚才以为他什么都不表态,是在敷衍了事,只想亲热。
没想到他闷不吭声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她简直喜出望外,双手落在他胸口,想踮起脚尖亲吻他。
可下一刻,他双手捧着她侧腰,将她举起,放在她身后的矮几上。
他的手挽住她膝盖后侧,把她的身体拉向他小腹,她茫然抬头,他的手已经迅速滑到她后背,猛地一收,她的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他身上,双腿被他劲瘦的腰分开。
“嗯……等一下!等一下!”邓姣慌忙捉住他解她衣带的手,红着脸呢喃:“我……能不能……”
他鼻子里呼吸粗重,喉结滑动,沉声开口:“这还不够吗?我即位之后皇后之位空悬,凤印自会留在你手里,这不就是你要求的交易么?”
邓姣小声说:“我是想问,这里有没有地方能洗个澡?我这一路赶来边疆,尘土飞扬,偶尔路过河流,也只能简单擦掉灰尘,我现在……可能不太好闻……”
“我不介意。”他抱紧她。
“我介意!”邓姣红着脸:“我希望第一次的回忆能完美一点。”
这确实是陆骋的“第一次”,他有些尴尬地哼笑,“你太体贴了邓姣,但我没那么讲究。”
邓姣坚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骋深吸一口气,绝望地直起身,右手焦躁地在她身旁的矮几上有节奏的敲击。
“要烧一缸水,得很长时间。”他对她提议:“我带你去温泉池泡一会儿,行么?”
邓姣点点头。
这确实是她的第一次,她希望能跟陆骋一起制造一些仪式感。
陆骋在外安排封锁山谷入口时,她就解了衣裳,滑入池中,迫不及待拆了发髻。
所以,当燕王殿下来到温泉池边时,原本该被他亲手解下的衣裳,已经散落在岸边。
而他的小皇嫂正低着头,长发泡在水里,她认真地、卖力地,搓洗头发。
“本王简直想不出比这更诱惑的景象了。”陆骋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坚持不懈地挺立着。
“啊?啊!”邓姣掀起湿发侧头看,就见陆骋双手抱臂,一脸不满地站在岸边注视她。
“殿下进来干什么?”邓姣急坏了:“我还没洗好呐!”
陆骋:“不然呢?你觉得我带你来这里,是打算跟你共浴,还是跟你轮流泡澡?”
邓姣急忙把头发往后整理,急道:“那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先洗澡嘛,你先等一下嘛!”
“我会等,我已经等这么久了,你可以慢慢洗。”他说着,漫不经心解开佩刀,脱掉大氅,解开衣带……
正埋在水里奋力洗澡的邓姣,余光像是定位追踪,瞬间落在他腹肌凹凸流畅的线条上。
等他衬裤落地,她吓得立即收回视线,心脏狂跳。
怪不得他着急。看起来比上次更迫切了。
她嗓子发干,紧张极了。
上回她双手忙碌的过程中,就在思考那么大的玩意要怎么才能进得去。
此刻真的要上阵,她怂得眼冒金星。
池水边缘水位不深,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水没过肩膀,他走过来,水波在他腹部起伏。
邓姣身体绷紧,踩在水底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保持耐心,在她面前缓缓沉入水下,伸手将她捞入怀中,转了个圈,抱着她坐在那块大石上。
邓姣双手掐住他宽阔的肩膀,红着脸低下头,视线恰好落在他左肩。
“这是……”感觉到指腹疤痕的触感,她的视线落在他肩膀上,顿时睁大眼睛仰头看他:“你不是说你只在后方督战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箭伤吗?你没事吧!”
陆骋低头看了眼,“不是,我没有在战场上受过伤,这是十多年前留的疤,早没事了。”
邓姣皱眉:“十多年前?那你才多大?你当时还是储君吧?谁敢刺伤你?”
第49章 伤口来历+崽崽和燕王第……
陆骋警觉地注视她:“问这个作甚?”
邓姣挑眉:“我难道不能对你身上的伤疤来历好奇吗?”
他右手托起她的脸, 将她脸颊的湿发拨到耳后:“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事到临头,邓姣更加紧张:“那也不能太急嘛,做那种事之前, 我需要殿下给我足够的柔情蜜意……”
陆骋更加困惑, 焦躁地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耐心在蒸发的边缘反复横跳。
由于没有经验, 无法判断邓姣此刻究竟是在为难他, 还是在调情。
陆骋不想在关键时刻让她兴致减退, 于是退一万步,耐心询问:“柔情蜜意?伤疤来历能有什么柔情?不能谈些别的么?”
她搂住他脖子, 仰头撒娇:“可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过往, 我想了解你。”
“我能有什么过往?后宫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无奈地深吸一口气,目光放空,看向前方,所有幼年的回忆都让他感到烦躁, 但他坦白告诉她:“这都是我养母拿她的簪子刺的。”
邓姣吃惊地皱眉:“她为什么要刺伤你?”
陆骋沉默了一会, “我当时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后来我才知道, 那段时间我母后重得圣眷,养母觉得我眉眼既像负心的父皇,又像跟她争宠的母后,她看见我就火大。”
“这算是什么理由?”邓姣不知道他小时候除了被禁锢,还遭受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家暴。
她禁不住心疼, 拇指轻轻抚摸他肩上的伤疤:“你当时肯定很委屈。”
陆骋看着怀里的女人, 想了想,摇头:“至少得有人在乎才委屈,我母妃顾不上我,父皇政务繁忙, 无人在意我,委屈给谁看?”
邓姣抿了抿嘴:“你说这话都让我觉得委屈,你应该觉得委屈,你父皇母妃和养母都对不起你。”
陆骋有些惊讶地歪头注视她,想了想,回忆道:“当时,我只顾得上琢磨怎么少受伤,想让养母保持好心情,她心情好的时候,待我还不错。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变脸,摸不准规律,她有时候听戏嗑瓜子,正笑着,也会突然一咧嘴,嚎啕大哭。”
邓姣屏住呼吸,心脏揪紧。
半晌,她努力保持平静,但嗓音干哑,“她哭起来,会伤害你?”
他目光开始闪烁,点头承认:“她会顺手抄起杯子砸我,或者用发簪扎我,后来只要她有发作的迹象,我就立即逃跑,躲一两个时辰再回来,她就自己好了,还会抱着我一直道歉,给我准备好吃的,让我别恨她。”
邓姣问:“那你恨她吗?”
陆骋垂下眼,想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计划暗杀她,观察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要做些什么,准备找理由挨个支开,但我那时候只有六七岁,哪怕一对一都没太大胜算,迟迟没动手,倒是先学会挨打前逃跑。她发病,我就跑,回来后,她对我很好。只要我保持好距离,她就是个好母亲,如果她没有病死,我会照顾她善终,你觉得这算恨么?我不知道。”
“不完全算……”邓姣心酸得几乎说不出话,她看着陆骋有些茫然的神色,轻声问:“现在你还是很害怕看见别人哭是吗?尤其是姑娘?你在意的人?”
她几乎被内疚淹没。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陆骋发现她眼睛泛红时,惊慌逃避的表现,并不是因为不在乎或是想推卸责任。
宜宁也说过,只要她一哭,她哥就想逃跑。
陆骋总不可能也不在乎这个唯一的妹妹吧?
陆骋根本没有走出年幼时的阴影,但他自己毫无所觉。
思考她的问题,让陆骋显露不安痛苦的神色,“我们非得谈这个?这听起来柔情蜜意吗?”
邓姣的手磨蹭着他的后颈,“你刚才说你不擅长哄女人,现在你坦白告诉我这些,我一下子就被你哄好了,而且想要哄你,这不算是柔情蜜意吗?”
“为什么?”他问。
邓姣抿嘴笑:“这些过往会让我换一种观点解读你对待我的方式,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想跟我保持距离,但其实没必要,我不会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你已经是大齐战神了。”
陆骋困惑地皱眉:“你想错了,我现在想跟你缩短距离,连老底都交了,你最好别再为难我。”
邓姣凑近他双唇:“不是说身体的距离,我是说,你想跟我保持你心里的距离。”
“什么算是心里的距离?”
“比如……”邓姣吞咽一口,红着脸小声试探:“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们的交易期间,我对殿下真的动了心,殿下对此如何做想?”
陆骋眸光一愣,陡然抬手捏住她下巴:“交易开始之前,我已经告诉你了,邓姣,我连让你失望的责任都不想承担。想以此撩拨我?别白费力气。你若是真有动心的迹象,我们的交易就立即结束。”
邓姣抓住他的手腕,“你弄痛我了……”
陆骋垂下手,没有再搂她的腰。
“我只是打个比方,”邓姣赶紧收回试探:“殿下别误会,本宫心里还惦记着先帝呢,就算没了先帝,这不还有我表哥呢吗?殿下用不着担心被我惦记。”
陆骋的手一瞬间回到她后腰,把她抱紧贴在他身上:“你不能惦记我,也不可以惦记其他男人,这是我们交易规则的其中一条。”
“老天爷啊~”邓姣嘟起嘴抱怨:“怎么会有殿下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人?”
“你答应了的。”陆骋严肃强调。
邓姣忍不住逗他:“那现在殿下准备登基了,我都已经安全了,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骋吃惊地倒吸一口气,急切地讲道理:“本王都还没有要过你一次。”
“那只能怪殿下自个儿不争气了呀,我又没拒绝过。”
邓姣忍住笑,指尖顺着他胸肌轮廓游走,故意吊他胃口:“不过,交易结束,殿下也不是不能要我,这就全凭殿下的本事。闲着也是闲着,本宫总得找个有本事的男人解解闷。”
陆骋面无表情地反击:“既然交易说结束就结束了,回京之后,凤印最终落于谁手,也全凭娘娘的本事。”
邓姣一惊,仰头不满意地与他对视。
陆骋很坏很坏的挑了下眉峰。
“看本事就看本事!”邓姣没有退缩,她就不信这家伙真的对她一点没动心。
她必须改换策略。
这家伙的幼年阴影造成的防御机制,就是极度恐惧亲密关系。
她若是现在表白爱慕,只会把陆骋当场吓跑。
只有反过来,激发他主动狩猎的本能,才有可能吃定这位战神。
“好了,本宫要继续泡一会儿,殿下快上岸把衣服穿回去吧,交易都结束了,我俩这么坦诚相对,不合适。”
邓姣故意在他腿上挪了挪,手在水下一撑,把自己推远。
她“不小心”按在他那个地方。
几乎将那硬处完全压贴在他小腹。
“呃……”陆骋一把握住她手腕,下意识将她拉回来,贴回刚被撩拨起的抽动。
“殿下这是作甚?”邓姣茶茶地假装挣扎:“总不会是想跟皇嫂耍赖吧?殿下可不是那么玩不起的人。”
陆骋低头喘息着,杀气腾腾一挑眼,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喘息片刻,才松开了她的手腕,任由她飘去池水中央。
邓姣咯咯笑着在水中转了一圈,长发像海藻围绕她,散开在水面,瓷白又精致的脸容如梦似幻,仿若传说中的鲛人。
她微微上浮身体,露出一点勾勾,等燕王不甘的目光滑向那里时,她立即沉入水中,欲擒故纵催促他离开:“殿下还等什么呢?”
陆骋站起身,铁骨铮铮且硬邦邦地上岸穿戴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后。
邓姣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苦涩。
她其实是个有些容易心软的人,更何况是对自己心中爱慕的人。
她很心疼陆骋幼时的遭遇。
却不能像对待宜宁小太子那样,直接地对陆骋表露关心。
由于在最重要的亲密关系形成阶段,陆骋几乎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关爱,所以他很可能不太理解邓姣真心实意的同情与关切。
他甚至没办法同情他自己。
邓姣如果直接表达感情,反而会激起他的防备与回避。
必须以他理解的那个冰冷世界的逻辑,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才能让他感觉安全且合理。
所以邓姣故意以“有本事的男人”作为衡量标准,诱惑他主动出击。
这个战无不胜的大齐战神,竟然是她遇到的最难攻略的倒霉蛋。
邓姣既心疼,又有点哭笑不得。
她洗完澡出去,陆骋没有让士兵接她回营,而是亲自等在马上,满脸写着记仇。
毕竟这场交易中的燕王殿下可谓是鸡飞蛋打,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余光看见邓姣走出来,陆骋没打招呼,也不看她一眼。
等邓姣自己坐进马车,他才调头扬鞭,领着护卫队赶回营地。
下车后,邓姣快步追上陆骋,清了清嗓子:“殿下怎么不理我?我本想今晚就找人解解闷来着,看来殿下没这个兴致?”
不等他回答,邓姣欲擒故纵地转身张望:“诶?我表哥他们呢?上午有牧民邀我们一起吃一顿呢,时辰快到了,我去找他们。”
陆骋欲言又止,嘴里的狠话和眼里的不甘激烈交战,最终还是态度温和地询问:“哪里的牧民?我送你们去。”
于是,燕王拖家带口,还领着个周季北,一起来到了牧民的帐篷里。
众人围着矮桌席地而坐。
太子殿下的小胖手抱着牧民分给他的阔叶包,迫不及待地想解开包裹上的绳子。
这是当地一种特殊风味的烤肉方式,羊腿肉被腌制后,用一种香味特殊的阔叶包裹成一团一团的小方块,用绳子系起来,土烤到香气渗透。
没拆包就能闻到香料和烤肉结合的诱人香气。
小太子急得包子脸都憋红了,还是没能拆开绳子。
他急切地把包裹递给坐在一旁的皇叔:“嗯!嗯!皇叔!快!要吃!吃吃!”
陆骋此刻一直在默默偷听邓姣在跟周季北闲谈些什么。
胳膊被戳了几次,他才回过神。
侧头,看了眼胖侄子递过来的包裹,陆骋有些不耐地接过来,迅速拆开叶子,抬手一口吃掉了里面的烤肉,继续专心偷听。
一旁口水已经快要滴到桌子上的太子殿下:?
整张包子脸都惊呆了!
皇叔帮他拆开绳子后,自己吃掉了里面的烤肉!
小太子悲痛欲绝,许久才回过神,一撇嘴,狮吼功蓄势待发!
“殿下?”对面的周季北一直注意着全桌客人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刚才亲眼看见燕王殿下吃掉了太子的那份烤肉。
眼看小太子要就地打滚,周季北赶忙把自己拆开的烤肉递到小太子面前:“您想尝尝这个吗?”
这一举力挽狂澜。
小太子施法被打断,眼睛一亮,立即伸手抱住树叶,开始嘬烤肉。
“周大哥自己都没尝呢!”宜宁打抱不平:“你别总顾着别人呀,阿渊吃不了那么多,把他那份给你吧,我们都被你照顾一路了,应该好好犒劳你这位可靠的大哥。”
说完,宜宁就伸着脖子去找小太子面前的烤肉包,“诶?阿渊那份烤肉呢?”
陆骋对宜宁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可靠”十分不满。
燕王殿下才是这间屋子里最可靠的男人。
侧头扫了眼胖侄子跟前的桌面,没发现烤肉。
突然想起什么,陆骋垂眸看向自己的桌面——一份还没吃的烤肉包,以及胖侄子刚才递给他已经拆开吃完的烤肉叶子。
后知后觉意识到陆渊是想要他帮忙拆开烤肉包,不是送给他吃的。
一旦宜宁的视线转移到陆骋的桌面,他就会成为全场最不靠谱的男人。
一个抢三岁侄儿食物的男人。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陆骋闪电出手,将烤肉叶子丢到了桌子下面。
他沉着冷静地转头嫁祸胖侄子:“你那份烤肉呢,阿渊?皇叔不是告诉你不能连皮一起吃么?”
小太子闻言侧头仰起脸,气得直蹬脚:“唔!唔!阿渊的肉肉!肉肉弄不开,给皇……”
陆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小胖手里的烤肉塞到他嘴边:“没关系,下不为例,继续吃,肉要凉了。”
邓姣闻言立即看向气呼呼的小胖崽,伸手招了招:“弄不开?阿渊的烤肉在哪呢?麻麻帮你解开。”
陆骋瞳孔骤缩。
第50章 燕王气气表哥+崽崽被坏……
小太子听明白了姣姣的意思, 一时顾不上嘬手里的烤肉,急急忙忙地告状:“皇叔!皇叔!解开啦!爷的肉肉!”
邓姣转头看向陆骋:“殿下已经帮阿渊打开了?”
“嗯。”陆骋镇定地低声回答:“他打不开,又急着吃, 让本王帮忙打开。”
打开后顺便帮忙吃了。
虽然后半句没说出来, 但太子殿下以为大家已经都知道了皇叔的恶行。
他仰着包子脸,等待姣姣娘娘惩罚皇叔。
邓姣:“好吧, 烤肉刚端上来的时候有点烫手, 不能直接让他吃。”
“我知道。”陆骋点头。所以他帮胖侄子吃了, 很合理。
于是邓姣转头继续跟牧民闲聊。
没等到伸张正义的小太子一蹦一蹦地抗议:“唔!姣姣?姣姣?”
突然,他的后脖领子被身旁邪恶又危险的皇叔一把薅住。
小太子被提起来, 放坐在坐垫上。
陆骋凑近他耳边, 低声问:“皇叔有没有告诉你,烤肉再不吃就凉了?”
小太子刚想继续反抗,就看见皇叔伸手把他自己的烤肉递到他面前,“我数到三, 你吃完手里的烤肉, 皇叔这份烤肉也归你。”
陆渊眸光一凛, 胖脸上的斗志燃起来了。
他不再纠结于过去的损失,一心盯准陆骋手里的烤肉包,一口吞下了自己手里的烤肉丁,嚼吧嚼吧嚼吧,吞下去。
转头得意地仰头看向皇叔, 那份肉也归太子殿下了。
陆骋:“吃完了?”
陆渊得意点头。
陆骋:“刚才说是数到三你才能吃完, 我都还没有开始数,你就吃完了,挑战失败。”
陆渊倒吸一口凉气。
中计了!
邪恶的皇叔!
“但是,”陆骋捏起手里的烤肉包, 缓缓解开系绳,递到胖侄子嘴边,“担心阿渊吃不饱,皇叔可以为你破例。”
年仅二十岁就拥有七年的政斗生涯,陆骋在收买人心这件事上向来狡猾。
果然,陆渊的包子脸一瞬间春暖花开,小胖手接过皇叔“破例”的馈赠,开始了新一轮嘬嘬。
陆骋清了清嗓子,一手搂住胖侄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皇叔好,还是对面那男的对你好?”
没功夫回答的太子殿下腾出一只小胖手,指向周季北,这个来漠北的一路上设法给太子找好吃食物的靠谱大哥哥,比皇叔更好!
陆骋松开手,退回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对面的牧民瞧见那胖胖的崽崽胃口这么好,立即竖起大拇指夸赞,还转头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对邓姣说:“漂亮孩子,眼睛、眼睛,更像我们大齐战神!不太像王妃哦?”
“嗯?”邓姣看了眼对面的胖崽,回过味来,赶忙解释:“噢,您误会了,大娘,我不是燕王殿下的王妃。”
说这话的时候邓姣看向陆骋,他也在看她,眼神有点失望,或者是她希望他对这个回答失望。
然后他垂眸看桌子,没说话。
牧民大娘惊讶地看向宜宁公主:“那是这位姑娘?”
“我是他亲妹妹,大娘,您别瞎猜了!”宜宁嚼吧着烤肉解释:“这孩子是我们的小侄儿,我和我哥还没成婚呢。”
牧民大娘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然后忽然蹦起来,跑去帐门前掀开门帘,对外面正在烤肉的孩子他爹语速飞快的嚷嚷了一段当地语言。
那句话的意思是“误会!战神没有成婚!孩子他爹!快把囡囡叫进来!”
帐篷内只有陆骋能听懂她在喊什么。
所以也只有他知道,接下来又要被迫欣赏牧民家闺女的才艺表演了。
果不其然。
头戴那种特殊编织花环的青涩小姑娘走进帐篷,有些羞涩地对餐桌周围的客人们打招呼。
说了些他们听不懂的当地语言,姑娘开始自己唱着歌,脚打着节拍,载歌载舞起来。
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除了小太子还在啃肉喝奶,其他人都在礼貌地欣赏歌舞。
邓姣和周季北很捧场地拍着手,给跳舞的姑娘打节拍。
小姑娘做出一个高难度的旋转动作后,周季北立即站起身,高声欢呼,用力地鼓掌,也算是回报牧民的热情好客。
陆骋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他之前不懂地方习俗,也犯过类似的错。
周季北现在的行为,已经算是加入求偶队伍了。
按照流程,姑娘跳完之后,会审视所有参与到共舞的汉子,如果有看上眼的,就会把头顶的花环带到他头上。
宜宁一脸兴奋地问邓姣:“我们就这么看着会不会不礼貌?要不要陪她一起跳呀?”
邓姣也不了解当地的习俗,便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陆骋。
陆骋余光察觉皇嫂的目光,立即抓住机会攻击对手,“还以为周佥事是什么一往情深的贞洁烈夫,现在看来,倒是个豪迈的性情中人。”
邓姣眨了眨眼,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骋朝周季北的方向歪下脑袋,视线依旧盯着邓姣:“没看见他在干什么吗?”
邓姣茫然耸耸肩:“再给人家姑娘拍手打拍子呀?”
陆骋倾身靠近桌面,挑眼盯着她,低声解释:“他对这里的姑娘做这种事,就好比本王刚才在军营里对你做的事。这是第一次见面,看见了么邓姣?他竟如此轻浮,本王都为之汗颜。”
邓姣耳根一热,垂下眼,指尖拨弄自己的奶碗,小声吐槽:“殿下看起来可不像是汗颜,倒是有点幸灾乐祸呢。”
陆骋眯起眼,严肃提醒:“我可以既汗颜又幸灾乐祸。邓姣,你以为他这样的男人值得联手么?随口对女人山盟海誓的人最靠不住。”
邓姣嘴角快压不住了,莫名很想笑,但还是明确地提醒他:“如果我要找的只是陪我一起稳固权位的盟友,那么他花心与否,贞洁与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等陆骋回话,那姑娘已经跳完一支舞。
她翩然走到战神身旁,挪过蒲团,也坐下来,羞涩地颔首,用当地语言说:“多谢殿下为我捧场。”
陆骋:?
这女人眼神不好。
“刚才是那位勇士为你伴舞。”陆骋用当地语言为姑娘引荐周季北。
姑娘抿嘴一笑,“我听见您‘哒、哒、哒’,一直在打拍子。”
陆骋指向自己身后的小太子:“是他在吧唧嘴。”
正在嘬烤肉的太子殿下停顿了一下,又开始嘬嘬嘬起来,丝毫不在意皇叔的诋毁。
姑娘无奈地颔首,直起身,拿起小弯刀,开始切分桌子中央的羊排。
她居然没找周季北麻烦。
陆骋大失所望。
“这里的人好喜欢唱歌跳舞。”宜宁兴奋地告诉哥哥:“我跟皇嫂刚来的时候,被好多人围着,他们会轮流上前给我们唱歌,有时候还边唱边跳,伸手邀请我们一起跳呢,好热情啊!”
陆骋点头:“牧民们很感激汉人将士守卫疆土,他们现在看见汉人穿着的客人都很热情。”
“啊?”宜宁公主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好看了,特别招人喜欢呢~”
邓姣笑起来:“或许也有这方面原因。”
周季北转头注视邓姣的双眼,沉声说:“肯定有这个原因,确实太好看了。”
对面的燕王殿下白眼翻上天了。
周季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忽然端起奶酒敬燕王:“殿下,属下冒昧,有一事相求。”
陆骋警惕地侧目注视他,没有端酒,先问清目的:“何事?”
周季北看向邓姣:“是关于阿姣。”
“什么阿姣?”陆骋问:“谁教你如此称呼一国之母?”
周季北立即颔首请罪:“是!属下是说关乎皇后娘娘。”
陆骋神色警惕:“你说,所求何事?”
周季北把自己这半个月一直在琢磨的事说了出来。
也就是先帝下葬后,让邓姣出家,带发修行个一年半载,给邓姣一个新身份,还邓姣自由身。
这下子连宜宁公主都意识到不对劲。
简直司马昭之心了。
逃亡漠北这一路上,宜宁本就好奇邓姣与周季北的关系。
得知二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宜宁心情复杂。
毕竟她二哥有多宠爱邓姣,宜宁是知道的。
如今她二哥还未下葬,周季北每次对邓姣表现出柔情,都让宜宁稍微有点不自在。
此刻周季北显然是希望给邓姣争取到出宫再嫁的机会。
虽然宜宁也很希望邓姣出宫重获自由。
但她不是很希望皇嫂这么快嫁人。
她情绪都在脸上,嘟起嘴看向陆骋,想知道七哥如何回应。
她七哥看起来还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实际上人已经气炸有一会儿了。
“念你护送皇后有功。”陆骋直勾勾盯着周季北的眼睛:“只这一次,我当没听见,你若再敢僭越,我会替我皇兄亲自动手回应你的请求。明白么?”
气氛一瞬间凝固。
“哎呀别这么凶嘛哥~”宜宁赶忙打圆场。
没想到七哥比她还在意二哥的感受。
宜宁一直以为七哥对二哥的仇恨永远不会消散。
如今看来,终究是兄弟一场,看见有人觊觎皇兄的女人,七哥居然发这么大火。
恰在此时,牧民夫妇把最后一道腌羊腰端进帐篷,在他们热情的招待下,尴尬的气氛终于被冲散了一些。
每人分到一碗腌制的羊腰子和肉汤,宜宁笑嘻嘻地做了个当地感谢的手势,“‘多谢款待,太好吃了’,用这里的话应该怎么说?”
陆骋用当地的语言说给她听,宜宁立即对牧民夫妇学了一遍,牧民夫妇乐不可支地爽朗大笑。
邓姣用胳膊肘挤了挤满面失望的周季北,提醒他快吃。
周季北顺从地拿起汤勺,开始品尝最后一道特色菜肴。
猝不及防,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直冲天灵盖!
周季北猛地屏住呼吸,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咀嚼起来,硬生生把羊腰子咽下去。
邓姣没注意身旁人的反应,她一边搅拌热汤,一边观察对面陆骋的反应,想让他别再计较刚才的事。
陆骋似乎明白了她眼神的意思,也勉强大度地拿起汤勺,低头吃了块腌制羊腰。
看见陆骋搁在桌面上那只手忽然捏成拳头。
还以为他想想又气不过,邓姣赶忙催促:“好了啦!殿下快吃菜吧,别辜负大叔大婶的心意!”
陆骋低头看着汤碗,拳头依旧撑着桌面,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拿起葛巾,低头默默把嘴里的食物包进去放下了。
邓姣睁大双眼,身体前倾,用气音提醒:“你干什么呀殿下?大叔大婶都看着你呢!这也太失礼了,快吃下去啊!”
陆骋此刻还被嘴里的“回味”熏得头晕眼花,放下勺子扶额,低声解释:“可能没放血,太腥了,本王吃不惯。”
邓姣刚准备逼他随便吃几口意思一下,没想到陆骋身旁的太子殿下放了个更大的招——
“呕——!!!”刚嚼了一口腰子的小胖崽没有一点点防备,生理本能地干呕了一下。
小太子半张着嘴,包子脸茫然地呆住了。
由于短短的三年人生中没有吃过不好吃的食物,太子殿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离奇的滋味。
勉强回过神之后,太子殿下又开始咀嚼嘴里古怪的食物。
于是,在太子殿下“呕——”、嚼嚼嚼、“呕——”、嚼嚼嚼、咽下去、“呕——”的循环中,众人开始尴尬地低头搅拌汤汁。
牧民夫妇脸都绿了,急忙解释说,这道菜味道重,多吃几口就会上瘾。
众人都热情地表示理解。
但继续乖乖吃这道菜的,只有老实本分的小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会空盘的乖宝宝。
毕竟从前没有吃过他不想吃完的食物,太子甚至不知道可以放弃食物。
每吃一口都很努力,崽崽泪汪汪地扬起包子脸,努力吞咽。
不靠谱的小姑姑宜宁却趁崽崽仰头的时候,把自己碗里的羊腰子捞出来,放进小太子碗里。
崽崽好不容易又消灭一口,低下头,发现刚吃了半碗的羊腰子,又长出来更多了。
越吃越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姣姣喝醉跟他闹脾气
眼看崽崽的小胖脸都绝望地震动起来, 邓姣坐不住了,主动给牧民夫妇致歉,坦白实在吃不惯这道特色菜肴。
把小胖崽正准备继续吃的羊腰子连盘子一起收走。
第一次被没收食物却没反抗的太子殿下扬起包子脸, 对邓姣发出最崇高的感激:“姣姣……呕——!”
“好了, 麻麻知道了哈哈哈。”邓姣捏捏他脸颊:“下次实在不爱吃的食物我们就不吃了,好吗?”
陆渊还沉浸在刚才食物越吃越多的震惊中, 仰头紧张地说:“不快点吃掉就会变很多!”
“哈哈哈!”邓姣在他身旁蹲下来, 用葛巾帮他擦了擦小胖手, 然后擦干净嘴巴,耐心解释:“没有变多, 刚才是我们坏小姑姑偷偷把自己那份放在阿渊碗里了。”
陆渊愣了片刻, 猛地转头看向宜宁公主的碗盘,发现她的盘子果然空了!
“小姑姑!”陆渊愤怒地用胖手指向凶手坏姑姑!
“啊哈!”宜宁公主坏笑着捂住嘴:“被发现了!姑姑错了姑姑错了哈哈哈!”
陆渊的包子脸这才恢复平静,由于吃得很饱,开始原地发呆。
邓姣却牵着他的小胖手, 催他起来走两步, 怕他吃太饱不舒服。
周季北一直默默看着邓姣的一举一动。
帐篷里的火炉, 无法掩盖漠北的严寒。
可看着邓姣全神贯注关心那孩子的景象,就像置身于初夏的午后。
想到这样年轻可爱的姑娘要一辈子在皇宫当个冷宫寡妇,周季北的心再次揪紧。
他禁不住侧眸观察燕王。
瞳孔放大,周季北警惕地眯起眼。
燕王此刻侧着身,面对邓姣和小太子的方向, 一只胳膊舒适地搭在桌面上, 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微眯起的双眼里,难得显露出毫无防备地笑意。
陆骋的目光一直跟随邓姣的脸移动,邓姣温柔哄太子的每一句话之后, 燕王都会微微挑眉,或者抿嘴,像是在隔空回应。
周季北脸色逐渐发白,惊愕地收回视线。
众人都吃饱之后,牧民夫妇把自己的孩子们都叫到帐篷里,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和另外两个与献舞女孩儿年龄相仿的少女。
一家人一脸真诚地给燕王敬酒,感谢他及时赶来边疆,抵御外敌入侵。
两个男孩儿还用发音不准的官话宣誓,愿意随时加入军队,抗击外敌。
陆骋用严肃的神色对男孩儿们点头,而后抬手,把众人的目光引向邓姣。
“这位才是这次大捷的头号军师。”陆骋说:“是她筹集军饷,稳定军心,也是她不顾自身安危,与我分头行事,我才能及时赶来漠北,阻截敌军。”
牧民一家惊呆了,好半会儿,牧民大婶才激动地询问:“这军师大人也是殿下的妹妹?”
“不是,你们称呼她‘邓姑娘’便是。”陆骋哼笑一声,看向邓姣,“也可以叫‘邓军师’,一个善于诱敌上钩,却让对手满盘皆输的谋士。”
邓姣抿嘴忍住笑,对他翻了个白眼。
牧民夫妇没听出燕王话里九曲十八弯的不甘心,端着奶酒给“邓军师”敬酒致谢。
一个劲地夸赞邓姣女中豪杰,头一次见汉人里有女军师。
邓姣有点怕喝酒。
自从那次在燕王府喝醉后,她又尝试过几次。
虽然喝得很少,还是有那种奇怪的感受——
记忆断片。
醒来时短暂的不适应这副身体。
酒像某种媒介,让她进入到穿越前的意识里,醒来却记不清晰,又莫名感到悲伤。
所以她推说自己不胜酒力。
牧民说这奶酒不醉人,只让她尝尝口味。
盛情难却,邓姣端起酒碗尝了尝,果然清淡,便爽快的陪牧民夫妇一起喝奶酒,闲话家常。
他们打听邓姣的家世,好奇她年纪这么小,如何当上战神的军师。
邓姣不便透露身份,只能把话题转到这对牧民夫妇身上。
细谈才得知,这对牧民原来是附近这一整个游牧氏族的族长。
他们之所以在军营附近驻扎,是为了作为各个部落的枢纽,为军队提供临时补给,坚持到粮草抵达边疆。
所以,族长夫妇坐在邓姣这头,与她谈论各部落一致抗敌的计划与决心。
桌子那头的大齐战神,在陪牧民的孩子们闲聊。
两个想加入军队立下战功的男孩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问题都敢问。
但他们的官话口语水平很有限,叫人听得很费劲。
陆骋胳膊搭在膝盖上,竖着耳朵皱眉仔细分辨,连蒙带猜地尝试理解这兄弟俩在说什么。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大概意思是:其他部落有人贪便宜,去中原采购了货品,私下里跟境外的敌寇做交易,被他们部落的汉子抓住,狠狠惩罚了。
陆骋点点头,说:“很好,你们做得好。”
牧民兄弟俩没听出燕王想结束交流,以为大人物就是如此言简意赅,被这么一夸,顿时热血沸腾。
年长些的大哥忍不住疑惑,问燕王为什么从前境外的部落去京城朝贡,都能“薄来厚往”。
兀良哈的马匹速度确实很快,但部族之间的交易,卖不到太高的价格。
每回朝贡,大齐皇帝主要就是盛赞这些战马结实健壮养的好,然后对朝贡的使节赏赐得盆满钵满。
这价值通常比他们的贡品高出几倍。
牧民男孩对此很不解,认为天朝上国的帝王吃了大亏,每次都被狠狠宰一顿,所以他壮着胆子,给燕王戳穿这个真相。
陆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告诉他们:“朝贡,是为了迫使边境外邦依赖大齐提供的物资,不通商则是限制他们的发展。侵扰边境的都是些已经壮大的联盟部落。狼群攒够力量,必然惦记着中原这块肥肉,能用些蝇头小利牵制大部分外邦,何乐不为?”
热血沸腾的牧民兄弟俩听完,眼神变得茫然。
一阵沉默过后,五个孩子转身围成小圈子,用自己部落的语言,探讨大齐战神刚才说的话。
讨论半天,都没讨论出结果,不太明白燕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跳舞的长姐最终给出结论:“战神殿下说了该这么做,那一定有他的道理,不要再劝了。”
“姐姐不爱跟人讲道理了?”二妹坏笑着揶揄她:“这花环还没戴到战神的头上,姐姐的心就向着外头的汉子了。”
“呀!别胡说!”大姐脸涨得通红:“燕王好像听得懂我们的话!”
二妹闻言猛一哆嗦,转头紧张又畏惧地偷看燕王。
见燕王面无表情地在喝奶酒,二妹立即回身推了姐姐一把:“姐姐又吓我!”
“真的!”大姐皱眉小声呵斥:“你们不要乱说话。”
最小的三妹笑嘻嘻地反驳:“汉人听不懂我们说话,上回燕王凯旋,萨日娜和德勒格尔躲在后头,大声叫他‘夫君’,他都没反应。”
“我也听见了的。”二妹跟着小声起哄:“不信我叫给你看,”她微微侧头偷看向燕王,清了清嗓子——
“适可而止。”陆骋先一步转头看向那群孩子,转而用较为生涩的当地语言警告:“我确实能听懂你们的交谈。”
孩子们一下子吓傻了。
长姐赶忙膝行上前,伏身谢罪,被燕王阻止。
对面还在跟牧民夫妇交谈的邓姣警惕起来。
刚才她余光注意到,陆骋一直在跟那两个男孩交流。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头戴花环的小姑娘爬到陆骋身边,开始用邓姣听不懂的语言急切地谈论些什么。
那牧民女孩儿脸红到耳根。
这让邓姣有点狐疑。
她一直不太相信陆骋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
这男人几乎每回都能轻而易举撩拨得她脸红心跳,绝对不完全是因为他的颜值和身材。
邓姣很想知道他在跟牧民家的姑娘聊些什么。
有点不爽。
这家伙刚才还在诋毁周季北对牧民姑娘热情配合。
一转头,他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
周季北可没把人姑娘哄得脸红耳热的。
邓姣深吸一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主动敬牧民夫妇一碗,仰头一口闷了。
本以为这酒度数低,当饮料喝了,没想到一碗下去,很快就开始恍惚起来。
不妙。
邓姣知道自己上回喝醉了之后发了酒疯。
趁意识勉强还能维持,她赶忙站起身,让众人继续,自己要先回营帐歇息。
“急什么呀?”宜宁也站起身:“刚才那位姑娘还说要教我们跳舞呢。”
“你留下继续玩儿吧公主。”邓姣一手扶额:“我有点喝多了,再不走恐怕得躺这里。”
周季北立即起身搀扶,“别担心,阿姣,我可以背你回营,没问题。”
陆骋脩然站起身,绕过矮桌,半挡在邓姣跟前,歪头逼视周季北:“背谁回营?本王就地处决登徒子似乎也没太大问题吧,周佥事?”
“唔……”邓姣感觉头越来越晕了,迷迷糊糊转头走向帐外。
冷冽的空气一瞬间让她精神一振,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门外的护卫听见动静,警惕地握住佩刀,同时转身。
邓姣后退一步。
“退下。”
陆骋的脚步声绕到她身旁,“这么着急回去吗?他们有醒酒茶的。”
邓姣往旁边挪了挪,带着点怒气回答:“累了。”
“马车还没来,我吩咐他们亥时才来。”他指了指不远处拴着的战马:“我送你回去,行吗?”
“那多耽误殿下的好事儿?”邓姣慢悠悠转脸看向营地:“你可以回去陪人家聊到亥时。”
陆骋想了想,问她:“陪谁聊到亥时?”
他走近一步,低头捕捉她回避的目光,沉声抱怨:“耽误我好事的,一直都只有皇嫂。”
第52章 姣姣凶哭战神+前世
“噢, 原来坏殿下好事的人是我。”
邓姣本来就有些恼火,此刻酒壮怂人胆,她双手抱臂, 仰头盯着陆骋那张乱了她理智的脸。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邓姣质问:“是因为我拒绝亡夫亲弟弟的求欢吗?”
她直白的嘲讽。
陆骋毫无准备, 甚至来不及惭愧。
他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守卫。
而后转头, 检查帐篷的门帘是否闭合。
确定没有其他人听见, 陆骋低头疑惑地看向邓姣, 而后迈步往空旷的地方走,示意她去没人的地方细谈。
邓姣自嘲地哼笑一声, 不为难他, 直接转身,徒步走向军营。
陆骋转而跟上她的脚步,嗓音很低,就好像他俩之间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邓姣, 你不是现在突然才知道我是陆驰的弟弟吧?”
邓姣加快脚步, 头也不回地回怼:“是,我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在王府时,燕王殿下从我身后抱着我教我射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我亡夫的弟弟, 燕王殿下抱着喝醉的我睡了一夜时, 我也知道,深更半夜燕王因为军饷的事愁得睡不着觉来敲我的门时,我还是知道。因为我没拒绝,所以接下来无论被怎么对待, 都是我活该。”
荒漠的晚风刺骨,邓姣的视线盯着远处军营的火堆,昂首前行,可严寒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发抖。
陆骋一直侧头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浅色的虹膜再次出现颤抖闪转的反应。
邓姣没有心软。
他的童年创伤不是她造成的。
而现在的事实是她不小心爱上他了。
他并不打算跟她成为伴侣,却为了生理上的需求不断撩拨她。
她难道不能委屈吗?不能反抗吗?
她憋着情绪就为了不激发他的创伤反应吗?
很奇怪,陆骋这次居然没逃跑。
他的表情虽然恐慌,但身体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跟在她身边。
当然有可能是担心这荒漠里她会迷路,或者被野兽叼走,他不得已,才选择面对她的情绪爆发。
过了一会儿,他顿住脚步。
她心里一咯噔,以为他准备走,一时间气得眼眶都发红了。
但是他迅速绕到她另一侧,微微侧身,用宽阔的后背尽可能为她挡住漠北刺骨的晚风。
邓姣一下子屏住呼吸,非但没有原谅他,委屈感一瞬间超级加倍。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一部分挂在下睫毛上,结成冰渣。
“邓姣。”他嗓音闷闷地反击:“有些事,我若是争论是非,显得我没担当,但你这般解释前因后果,未免太不讲理了。你是怎么来我府里?我是为何教你射箭?你就只字不提了?你很聪明,可我也不傻,既然心知肚明彼此所求,我只是回应你的试探,如今成了我作践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邓姣嗓音发颤。
她说的“被怎么对待都活该”,是在抱怨他不肯认真对待这段感情,依旧要当做交易,并不是要污蔑他主动勾引皇嫂。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一到了男女之事上就连话都听不懂了?
“那你为何忽然发脾气?”他追问:“因为我没答应你表哥放你出宫?”
“这件事跟我表哥没关系。”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你不要总把周季北当做假想敌,这世上也不是每个男人瞧见漂亮女人都会随时准备干那种事,如果周季北要对我做什么,他会先考虑如何娶我过门。”
他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显然被彻底激怒了,“随你怎么说,邓姣,事实是我活到这个岁数,一个女人都没碰过,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么不堪,我自己清楚,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
邓姣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但她实际上只是想责怪他不愿意认真对待与她的感情,她倔强地低下头,继续前行。上一回她跟他表白,换来的是他无情的警告,她不想再次自取其辱,只能拐着弯地这样发牢骚。
陆骋依旧跟在她身边,但他不再看她了,他目光转向夜空,仿佛硬生生把思绪从她身上扯断了。
她以为他会无声地陪她一起走回军营,而后分道扬镳。
但一阵沉默后,他再次开始了他的反驳,语气听起来很在乎她怎么看待他。
“假设从始至终,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我帮你保住凤印,不是为了避免殉葬,全都是我误会了,可你确实答应了那场交易。即便你在温泉池里莫名其妙结束了交易,但你亲口对我说,你会随便找个男人解解闷。”
他迈步绕到她面前阻止她前行,低头想跟她对视,他大概感觉他自己比她还委屈。
“‘殿下怎么不理我?我本想今晚就找人解解闷来着,看来殿下没这个兴致?’邓姣,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我不是想给自己找借口,平心而论,你这话是让我知难而退的意思么?我确实对你表哥有些失礼,但事已至此,我难道不该担心你找来解闷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么?我难道没资格参与一下竞争么?若是不想给我机会,你还告诉我干什么?”
邓姣低下头:“我已经说了,这件事跟我表哥无关。”
“那还能因为什么?”陆骋皱眉质问:“我今晚做错了什么?除了警告周季北别动你的心思,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何要对我发脾气?如果你想让我死心,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皇嫂,在我府里的事,我当没有发生过,行了吗?”
“不。”她立即抬头看他,“我不是要你死心。”
他没说话,狭长的双眼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全神贯注注视她的眼睛。
他不希望自己对她的解读再出现失误,他想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喝醉了。”她吞咽了一下,态度变得柔和:“容易失控,恰好你追出来了,当我发酒疯了吧。”
他眼里的狂躁被她的语调安抚,但还存有疑惑。
她主动靠近他怀抱,仰头轻声说:“今晚能来我的帐篷里吗?我想像上回喝醉后一样,在殿下怀里醒来。”
他的肩膀缓缓耷拉下来,似乎彻底松了口气。
但他没回答,突然转身背对她,双手叉腰深吸气,然后往军营走去。
“殿下生气了?”邓姣快步跟上去。
他别过头避开视线,抬手迅速搓了下脸。
她追问:“殿下不想来就告诉我,我就自己睡了。”
“我晚点去。”他嗓音闷闷地,尾音却有点破音。
邓姣沉默片刻,忽然抓住他胳膊,凑近仰头看他的脸:“你哭了?”
他收了下胳膊再次避开她视线,没回答。
“陆骋?你哭了?”
他终于回过头,低头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上回发酒疯骂的不是皇兄么?何故这回莫名其妙羞辱我?我以为你选我做交易是信得过我的品行,到头来只因我是个好色之徒好上钩?”
邓姣惊呆了。
她居然把个大齐战神骂哭了。
“殿下不是刚才说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你吗?何必把我的气话当真呢?”
“你不算别人。”他咬牙切齿地反驳:“我这辈子第一次想要做这事,我希望自己表现好一点,不让你后悔,我很努力,可是邓姣,你太欺负人了。”
邓姣回想起刚才发泄情绪说的话,心虚起来。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掉泪水,“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大齐战神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其实我很喜欢被你这么关注。”
“晚了。”陆骋闷声说:“你之前的战神已经被你气死了。”
邓姣问:“那现在这位战神今晚不打算来陪我睡觉?”
“会来。”他说:“但他不会在意你的想法,你睡着后再敢口水流到他怀里,他会立即把你推下床。”
“天呐!这个战神也太冷酷了吧?”她故作惊讶。
陆骋并没有立即释怀。
虽然他回自己营帐走了个过场,就急匆匆来到她帐篷,但依旧板着个脸,跟被迫来她屋里卖身似的。
邓姣拽着他前襟,把他拉到床上按躺下去,深吸一口气,舒舒服服躺进他怀里。
寂静地帐篷里除了炉火噼啪,只剩下邓姣均匀的呼吸声。
“你约我来这里,真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垫背?”冷酷的战神终于忍不住为自己发声了。
邓姣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脸埋进他颈窝,迷迷糊糊地嘟囔:“我真的困了,陆骋,下回一定补偿你。”
他开始抱怨起来。
可一股浓重的困意袭来,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清醒时,她走在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身后。
他白衬衣牛仔裤,一只手提着个大袋子,胳膊里夹着个女士手提包,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
男人一边快步往大巴车走,一边闷声抱怨:“你当这是自驾游么?什么都要买一点,就这些玩意你去网上买,有什么差别?”
邓姣被困在一个女孩的身体,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撒娇似的说:“网上买的可能是假的,我都答应给刘萍她们各带一盒了,你嫌重就让我自己拿嘛。”
男人哼笑一声,弯腰把行李搬进大巴车:“可以,待会儿上缆车要爬到半山腰,到时候就得辛苦我的姑奶奶了。”
“为什么爬山的时候归我拿呀!”
邓姣半梦半醒,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眩晕的模糊。
坐上大巴车后排靠窗的位置,身旁男人如此接近,面容却蒙着一层白雾,轮廓让她感到十分熟悉。
这对年轻男女大概是情侣或夫妇,一路斗嘴嬉笑,但更像打情骂俏。
就在邓姣意识昏沉的瞬间,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刺穿耳膜。
一股可怕的失重感。
车子冲出桥栏。
世界一瞬间静音,直到车头砸进河里,玻璃炸裂的巨响像厉鬼尖利的咆哮。
邓姣还没反应过来,撞击水面时的冲击,让她脑袋猛地撞在前排椅背上。
意识陷入黑暗。
没过多久,她被人猛烈摇醒。
窒息,眩晕。
本能地猛吸一口气,带着泥沙的河水被吸进鼻腔和肺里。
她疯狂挣扎,发现自己下半身被前面扭曲的座椅卡在车体之间。
感觉到有一双手托在她腋下在用力把她往上扯。
她抬起头,男人一只脚踩在椅子把手上,咬牙切齿地扯拽她胳膊,用力到神色狰狞。
衬衣款式还能分辨出是刚才陪她上车的男人,但他锁骨下方,有血液汩汩涌出,半边肩膀被浸透成深浅不一的粉红色。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快被淹死的生理感受,邓姣却感觉到一股窒息的绝望与悲伤。
她看见自己抬手去推那个男人的胳膊,想让他自己赶紧游上去,别管她了,可那男人还在扯拽她。
直到发现她的左胳膊脱臼,那男人抓住她椅背向下沉,用力踢踹前面被钢板固定的座椅,可水下难以发力。
不……不要……
走啊!快上去!
别管我了!
“你走啊!”
一声尖叫刺破漠北的黎明。
“怎么了!”被邓姣叫声惊醒的陆骋瞬间坐起身,一把抄起床边的佩刀。
邓姣猛然睁开眼,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第53章 聊到天亮也没问题
邓姣被梦境魇住。
窒息, 鼻腔肺部和胃里全都是河水。
下肢没有知觉,被卡在前排座椅的钢架里。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脱臼的胳膊也只有肿胀感。
但她却没有本能地求生欲。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梦境里那个拼命想要救出她的男人, 在意识里疯狂推拒, 想要嘶吼,想要咬他, 想要赶他走。
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悲恸, 如同河水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却隐约能感知此后长达数十年的生活会经历怎样刻骨的哀思。
所以她不肯从梦魇中清醒,睁大放空的双眼, 屏住呼吸, 双手紧紧抓着陆骋里衣领口,继续在梦境里尝试推开那男人。
“邓姣?邓姣!”陆骋托起她脸颊,轻轻拍了拍:“做噩梦了?嗯?”
邓姣仍然绷紧身体屏住呼吸。
梦境里的时间忽长忽短,有些景象甚至会定格很久。
她只能听见汩汩的水流声, 和身旁的男人反复踢踹椅背的闷响。
梦里的她似乎意识到, 她不可能要求他抛下她不管。
滚烫的泪水与冰冷的河水融合。
她咧着嘴, 哭得像个丢了玩具的幼童。
还能动的那只手颤抖着,努力捂住男人锁骨下撕裂的伤口。
尖利刺耳的耳鸣。
时间忽然快闪。
“咔”的一声断裂的脆响,在水流中混合成沉闷地一声“咚”。
椅子被踹开,她腿部的压力终于松懈。
身体被男人托起,蹬腿, 踩着座椅, 游到碎裂的车窗。
她被推出窗口,被他拼尽全力推举上浮。
当脑袋冲出水面的一刻,她不断呕吐出河水,却来不及深吸气, 能动的手发疯一样往水里挥舞。
她的手抓到他的衬衣,一把拽脱了三颗扣子,他终于挣扎着冲出水面,呛咳着摸到她的脸,“没事!宝贝……没事了,老公在这里!”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无血色的熟悉面容。
“邓姣?说话啊邓姣!”
梦境一瞬间碎裂,邓姣涣散的视线凝聚,梦里男人虚弱的面容与眼前的英俊面容融为一体。
分毫不差。
邓姣恍惚注视着陆骋,哑声呢喃,“老公?”
“什么?”
她至少开始喘气了,陆骋松了口气。
想起她之前解释过老公在她家乡的含义,陆骋困惑地歪头。
睡了一觉还会继续发酒疯?
他凑近邓姣的脸,有些嫉妒地沉声问:“又梦见我皇兄了?你们这伉俪情深怎么还仅限于酒后呢?”
邓姣神色呆滞。
忽然释放的巨量情绪和信息挤满脑海。
她承接了梦里那个自己的情绪,咧嘴大哭起来。
她想要立即回到那个白衬衣的男孩怀里。
即便此刻眼前的男人长相与他一样,她还是想要立即回到梦里那个他身边。
某种隐秘的绝望在告诉她。
时间不多了。
那就是最后能在他怀里的机会。
会很痛,会撕心裂肺,可是就算有一万次选择机会,她还是愿意回去再痛一遍。
“手机……手机还在包里呢怎么办?”她咧着嘴哽咽。
“什么救援队啊要等多久啊呜呜呜……”
“是什么扎的呀?”
“你骗人!不深怎么一直流血呢我害怕!”
……
突然,她身体被一双手臂抄起后腰和膝盖窝,横抱起来。
她被放在陆骋腿上,他的手臂紧紧按在她后背,她没法继续抓扯自己的头发了。
他胳膊禁锢着她,太紧了,弄疼她了。
但他抱着她左右摇晃,脸埋在她耳侧,喃喃低语。
邓姣在密不可分的拥抱中逐渐回到现实。
她听见他在耳边反复低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能驱邪么?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邓姣的情绪忽然被打乱了,反而迅速从那股可怕的悲伤中挣脱出来。
“陆骋?”
陆骋停止晃动,陡然直起身,观察她神色:“你醒了?”
他皱起眉:“你梦见什么了邓姣?为何说的梦话叫人如此费解?”
邓姣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梦见我丈夫了?”
陆骋疑惑:“你说他一直在流血?怎么会梦见这个?我皇兄遇刺时你不是还在宫里么?”
邓姣摇摇头:“不是你皇兄。”
陆骋一愣,眼睛睁大,片刻,眯起眼质问:“你还有其他丈夫?真是深藏不漏啊皇嫂,凤印掰给你一半我是不是都亏了?”
邓姣不开心地扭了扭,“我是说我梦里梦见的丈夫!”
“你梦里的丈夫不是我皇兄?”陆骋对此十分满意,“很好,本王可以再掰小半块凤印给你。”
邓姣晕乎乎地仰脸注视他,有些恍惚:“好奇怪,我梦里的夫君……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陆骋一愣,挑眉注视她。
沉默须臾,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这就对了。”他搂紧她的腰:“你就该像对待夫君一样哄本王开心,本王可以再打两块凤印,给你换着玩。”
“殿下别多想了,我不是在取悦你。”邓姣疲惫地靠进他怀里:“我是说真的,真奇怪,你为什么长得和他一样?性格也如此相似。”
陆骋伸展了一下四肢,搂着女人慢悠悠躺回枕头上,“你梦里的夫君还有性格?什么样的性格?为了一次鱼水之欢忍辱负重被你羞辱两个月?越王勾践见了你夫君都得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哈……”邓姣在他怀里笑得乱颤:“我哪里就把殿下委屈到这个地步了?”
“委不委屈,本王自己说了不算?皇嫂不要欺人太甚。”他看向怀里的女人,“本王秋后算账的事迹,你该是略有耳闻,别忘了,你家里那两个兄弟还在五军营刘胜麾下,两年之内,他们是来京城御林军效力,还是去城门口加入丐帮,都看你取悦本王的手段。”
“哈哈哈哈哈……”邓姣捶他肩膀:“殿下不要开玩笑,我还在想梦里的事情呢。”
“噩梦有什么好想的?你睡之前说会补偿我,现下反正都醒了,你看,我把这个也准备好了。”他手臂松开她后腰,从袖兜里取出一枚锦囊,打开给她看:“我派人四处搜罗,找到这种特制的肠衣,韧性极为……”
“什么呀?”邓姣推开他展示的套套:“殿下心里就只有那点事吗?”
“时间本就不多。”他神色认真的解释:“天一亮,我要带兵接应田忠凌,等安置好边防,就带你们启程回京,我总不能单独跟你坐同一辆马车,这一路,又得忍耐十来天。”
邓姣低下头,把脸埋进他颈窝:“天亮要带兵?那你不如抓紧再睡会儿。”
一阵沉默。
陆骋狐疑地沉声开口,“我不明白。邓姣,你若是不愿意,为何邀我来你这里过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邓姣在他怀里蜷起腿,脑袋缓缓下滑,耳朵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我在想,等做完那事,殿下得偿所愿了,之后呢?”
“之后怎么了?”他问。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着仰起脸说:“我其实挺喜欢听殿下说那些玩笑话,回宫之后,我若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殿下会抽空陪我解闷吗?”
“能不能先把你刚才的话说完?”
“我正在说。”她的假笑消失了,“我就是好奇,等殿下得偿所愿了,之后我们会怎么样?”
你还会如此在意我吗陆骋?
还会为我着迷吗?
会哄我开心吗?
会百般纵容吗?
还喜欢我吗?
会喜欢多久?
还是一旦得到后,就会像刚才那场梦一样结束?
她半张着嘴,等待他回应,眼神里满是天真得有些滑稽的期待。
陆骋困惑地看着这个女人,半晌,缓缓翻身压住她,“将来的事自有定数,我又不是算命的,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我们会怎么样。”
他呼吸变得粗重,握住她左手,把那锦囊放在她手心:“可以帮我套上吗?”
邓姣脸颊很烫,喘息也开始急促:“我们能不能再聊一会儿?”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耐心,哑声温柔地对她说:“聊到天亮也没问题,邓姣,我可以挑战同时做这两件事。”
第54章 他的宝贝小姑奶奶
邓姣双手搭在他肩上, 垂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她在这种关头问他愿不愿意陪她多聊一会儿,显然不是在测试他能同时“做”几件事。
她只是……
依旧觉得没有准备好,觉得和他之间, 还没有到达近一步交融的状态。
从那个噩梦醒来后, 她更加觉得没有准备好。
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情况下,才算准备好。
在燕王府那段时间, 她明明还时刻准备迎接这场“艳遇”。
那时候, 她对陆骋的感受, 只停留在垂涎他的美色,和欣赏他的性格。
现在不一样了。
她感觉他对她的吸引力, 像沼泽一口一口吞噬着她身体。
她真的动情了。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爽完之后潦草结束, 她不确定自己要从中走出来会有多难受。
所以她想要的准备好,是感受到他跟她对等的爱恋。
可笑,这是他最初就声明过唯一不会给她的东西。
他不要爱情,不要感情, 不要亲密关系。
他认为这些东西会让他再次陷入被动, 变成傀儡。
她低垂着长睫, 神色沮丧,脸颊很烫。
这有一点扫兴,她能感觉到坚硬搏动隔着衬裤贴在她缝隙。
“我说错话了吗?”他歪头找到她的表情,警惕地试探:“如果你想先聊点家常然后再办事,我没意见, 但我现在可能反应比平日里慢一点,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在敷衍你,你不可以生气。”
她挑眼看向他,垂眸抿嘴哼笑:“殿下像是守株待兔好几年才看见兔子跑过来, 生怕功亏一篑,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怜呢。”
陆骋眯起眼,顿了顿,反击:“你不觉得你说这种话很残忍么?你知道我很怕你又突然反悔,是么?故意折磨本王?”
“我只是有点忐忑。”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把贴在脸上的碎发捋到耳后,用手整理早就被他弄乱了的发髻。
“哎呀,我的发簪都不见了,头发都被你压乱了。”她抬高修长的脖颈,脱离枕头,轻轻咬着下唇,摸到滑落在枕头上的发簪,把乱发抹到头顶,随意束成一团,簪好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
她像小野猫,傲慢又旁若无人地继续用手抚摸她顺滑的发髻,故意在给眼前的猛兽展现她有多美味。
他喉结滚动,喘息愈发粗重,但还是捏着嗓子,轻声问她:“弄好了吗?”
她垂眸点点头,细声细语地说:“我想知道你在牧民族长家里跟那个跳舞的姑娘说了什么话。”
“你想知道什么?什么姑娘?”他音量突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你想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折磨死我?邓姣,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可是我就想知道。”她挑眼撒娇:“你为什么忽然用外族语言跟她说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陆骋的眼睛失去焦距,努力想要理解她的话,但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的。太复杂的问题能事后再说么?你现在问我爹娘叫什么名字我都不太说的上来。”
邓姣抿了抿嘴,“那……最后一个要求,你能叫我一声‘小姑奶奶’吗?还有‘宝贝’。”
她记得很清楚,梦里那个爱她的陆骋是这样称呼她的。小姑奶奶。宝贝。
他微微皱眉,似乎犹豫了一下,从前,他从前最在意的尊严在他的眼底隐约燃起一丝小火苗,紧接着瞬间熄灭。
他说:“小姑奶奶。宝贝。”
“我要那种无奈中透着爱意的嗓音~”她扭了扭身体,下腹的蠕动让根部夹角摩擦在他的蓄势待发。
“呃。”他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捏紧拳头垂下头,脸埋在她颈窝喘息,绷紧的肌肉硬的像石头。
“小……”他在她耳边再次尝试:“小姑奶奶?宝贝?满意了么?”无奈中透着仇恨的嗓音。
邓姣笑着咬着下唇,伸手拍拍他紧握的拳头,让他交出锦囊。
里衣从肩膀滑落,肚兜还没解开,他已经啃上她脖子。
她努力推着他胸膛,耐心握住他,笨手笨脚地往上套“雨衣”。
忙了好一会儿,她为自己没经验的笨手笨脚感到抱歉,“殿下,这个是不是做小了?塞不进去呀?”
他喘息着直起身,一把接过去,朝后跪坐在脚后跟,低头急切地开始自力更生往上套。
她紧张地提醒:“别着急,小心扯坏了。”
但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以大力出奇迹的方式穿上了。
这玩意韧性确实不错。她刚想这么说,整个人就被抄起腿弯抱起来,压在床背上。
她因为惊吓绷紧了身体,以至于身体尝试挡住猛烈的突击,可她显然挡不住,痛得惊慌尖叫。
他立即停止动作,甚至连顶端都没攻破城门,他低头观察她反应,看见她湿润的眼帘里真的有泪花闪烁。
“邓姣?”他皱眉:“难道不是这样么?对不起,我没细究过,当年教我人事的姑姑被我赶走了,我以为这很简单。”
她颤抖着小声说:“慢一点,轻轻的。”
但这没有奏效,他极为缓慢地挤压,不到一半,她又哭叫着捶打他肩膀,要他停下来。
他想问她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但这方面的尊严,让他最终耐下性子自己探索。
邓姣被他搬来搬去尝试了各种角度,还是一推她就喊痛,始终无法容纳。
她自己也没经验,只能归咎于他:“殿下的尺寸怕是与我不合。”
他立即否认,“我觉得你……你能不能放松一点?为什么绷着腿?放松一点好吗?”
在两人互相尝试、不断失败、互相甩锅的纠缠中,天亮了。
邓姣累得快要虚脱了。
她闭着眼睛软在他胸膛,身下的床褥都被汗湿了。
他一只手揽着她后腰,一只手垂在身侧,目光没有焦距地朝向前方的虚空,眼瞳深处是近乎杀气的不甘。
“没时间了,要去接应运粮的部队。”他果断抽身,抓起被子把她裹起来,右手捧起她的脸,“你会再给我机会的是么?宝贝小姑奶奶,我天黑前就能回来。”
已经快要累死的邓姣仍然闭着眼,哼哼了两声,表示谴责。
“很好。”陆骋把她放回床上,又盖了层被子,跳下地迅速穿戴整齐,急匆匆地出了门。
邓姣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小胖崽跟打鸣一样在她帐篷外“姣姣姣姣”个不停。
浑身酸软的邓姣第一次体会到了带孩子的身不由己。
她一边嚷嚷着让崽子别着急,一边坚强地起身,拾掇整齐。
出门一看,小胖崽身后除了公主和周季北跟着,身旁还有两个少年正在用蹩脚的官话哄崽崽玩。
就是昨晚牧民家,那两个说要参军立功的兄弟俩。
周季北找到机会,立即跟邓姣借一步说话。
他起初说得很含蓄,说他觉得燕王对邓姣的关照十分细心周到,跟传闻中燕王对待亲戚的态度不一样。
听见他加重“亲戚”两个字,邓姣就敏锐地猜到了他的试探意图。
“我跟燕王也算不得什么亲戚了……”她低头没有直视周季北的眼睛。
“他或许也是这么想。”周季北上前一步,低声对她说:“阿姣,如果燕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以他现如今的权势,恐怕没有任何人敢挑他的错处。”
邓姣沉默片刻,抬头坦然看向他,“表哥,如果你想试探我的态度,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送我来漠北之前,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对燕王已有倾慕之心,我没有抗拒他的接近,也不会跟他划清界限。”
周季北神色愕然。
“阿姣,”他急切提醒:“先帝下葬,很可能是你唯一一次借出家脱离皇宫的机会,你如果不跟燕王表明出宫决心,下半辈子恐怕都会被困在皇宫里。”
邓姣垂眸想了想,“我知道,但如果掌权者是燕王,他不会太干涉我自由,他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不那么讲规矩。”
周季北满面担忧地皱眉:“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燕王给了你承诺,也可能是沉醉于你的容貌才一时冲动,你要为了他,赌上下半辈子吗?你若被困在后宫,我哪怕手眼通天,也无法照顾你。”
邓姣无奈地笑了笑。
献丑了,陆骋甚至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事实上,陆骋那混球的承诺,是永远不会爱上她。
并且还不允许她爱上他。
并且还不许她在约炮期间跟其他男性乱搞。
她要是把这些事告诉周季北,周季北没准会一时冲动去找陆骋拼命。
“放心吧表哥,”邓姣解释:“哪怕将来他对我真的没了兴致,我只要提出想出宫,他肯定会答应。我选择留下,不是因为他对我有意,而是因为我对他有意,一时兴起的人是我,什么时候离开,我自己可以掌控。”
周季北费解:“你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年纪轻轻毫无定性的王爷?勇猛善战并不代表他人品出众,况且他那样的一身傲骨,哪里容得下你的小性子?不知得让你受多少委屈!”
邓姣:“……”
战神殿下其实也没传言中那么“傲骨”。
就为了那点快乐,让陆骋叫她姑奶奶,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自尊的底线极度灵活。
邓姣正欲安抚,身旁忽然传来小胖崽的干呕声。
她转头看去。
那对牧民兄弟掏出了腰包里用阔叶包裹的食物,捧到小胖崽面前。
年长的男孩不死心地用蹩脚的官话,劝说小太子尝一尝他们这里公认的美食:“好兄弟!信任!你吃、昨晚那个,不对!这个,这个,新的,八成熟,涮酱,试一下、试一下,好吃,顶呱呱!好兄弟!信任!”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自己家乡美食的荣耀感,兄弟俩对小胖崽昨天享用他们美食的干呕反应十分不满。
担心汉人回去后会否定他们的美食,所以兄弟俩这一趟目的十分明确。
再次安利改良版的腌制羊腰子!
崽崽的小胖手都挥出重影了,邓姣第一次看见崽子抗拒食物。
伴随着有节奏的干呕声,大齐的太子殿下十分友好地婉拒牧民的热情:“呕——爷昨天吃很多多呕——真好吃呕——给小姑姑吃叭,小姑姑是最好的兄弟呕!”他包子脸忽然一沉,学着牧民兄弟的手势,竖起大拇指,庄严宣誓:“兄弟。信任。”
下一秒,崽崽的耳朵就被一旁沉着脸的宜宁公主揪起来,“谁是阿渊最好的兄弟啊?嗯?姑姑怎么感觉你是个很不值得信任的坏猪猪呢?”
第55章 战神计中计中计
太子殿下屈服于小姑姑的武力婉拒, 只能接过可怕的腌制羊腰子,平静地走到邓姣跟前,仰头推销:“姣姣, 相信兄弟吗?”
邓姣:“我不信!”
小胖崽绝望地包子脸转向周季北, “你呢?”
想起姣姣每次叫周季北“表哥”,周季北都有求必应, 小胖崽立即试探着叫了声:“表哥?”
周季北:“……这小子还真是会见风使舵, 老谋深算, 不愧是帝王家的孩子。”
邓姣小声提醒:“你不要这样说嘛,他还小呢~”
“我们阿渊这叫小谋深算。”邓姣纠正了周季北的用词, 上前蹲到小胖崽面前, “不爱吃没关系,我们一起去还给他们,就说吃不惯这种美味,但好意心领了, 好不好?”
接过邓姣还回来的美食, 牧民兄弟俩有些失落。
邓姣耐心安慰, 还给他们举了个例子,比如说汉人有一种特色美食,是油炸各种虫子,有些人爱吃,有些人看着都怕。
不是因为食物不好, 只是每个人喜好不一样。
牧民兄弟有些惊讶:“虫子?吃什么样的虫子?”
“什么样的都有!”邓姣开始恐吓:“蝎子蜈蚣, 甚至烤蝗虫!这要是我烤熟了请你们吃,你们能吃得下吗?”
牧民兄弟一开始没能听懂一些汉人词汇,哥俩交流了一番,互相补全了信息, 而后同时转头看向邓姣,一脸视死如归,一点头:“吃!汉人!好兄弟!拿来吧!”
邓姣:“……”
小胖崽立即学牧民兄弟的举止,竖起大拇指:“兄弟。信任。”
于是,邓姣当着牧民兄弟俩的面拆开腌羊腰子,含泪开吃。
早知道就不举例子企图将心比心了。
非得这么讲义气吗?
呜呜呜……
“呕——”
不多时,西南边传来的嘶吼声打断了邓姣的干呕声。
邓姣赶忙包起剩下的羊腰子,表示突发急事,要去处理一下,剩下的食物留着晚上吃。
总算脱离了那热情的哥俩。
邓姣带着小胖崽往惨叫声的方向走,宜宁公主很好奇,飞奔跑在他们前面。
只有干过刑讯的周季北有所警惕,走近了提醒邓姣:“这惨叫声非同寻常,恐怕是较为残酷的刑罚,皮开肉绽,你敢看吗?”
邓姣这才回过神,赶忙追上几步,提醒宜宁,小公主怕是也见不得那场面。
然而,宜宁对军营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她嘟囔:“为什么会有受刑的?七哥不是已经打跑了敌军?粮饷也到了,难道还会有逃兵被抓?”
邓姣摇摇头:“这我哪里猜得到?还是别好奇了,走吧。”
宜宁还是好奇:“我们去问问为什么要惩罚他吧,他叫得好凄惨哦。”
邓姣严肃劝说:“公主,不论他为什么受罚,肯定是依照军法处置,我们可不能随意掺和。”
周季北立即上前主动请缨:“公主若是好奇,便在此稍候片刻,属下去打听打听。”
不多时,周季北快步赶回来,眉头紧皱,低声转述:“受刑的不是逃兵,而是被抓获的敌军斥候。”
宜宁惊讶道:“他们不是已经落荒而逃了吗?居然还敢派人来刺探?哼,我们现在粮草充沛,援军集结,他若再敢来犯,七哥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歼灭!”
周季北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公主说的是。”
邓姣敏锐地察觉到周季北心事重重,立即把小胖崽交给宜宁,让宜宁带崽崽回帐篷里玩,这里的叫声都快把小胖崽僵住了。
等人走后,邓姣追问:“表哥,出什么事了?敌军还想卷土重来吗?”
周季北愁容满面,沉默片刻,低声回答:“那个被鞭打的斥候一直骂骂咧咧地在放狠话,也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狗急跳墙在逞能。”
邓姣低声问:“他放了什么狠话?”
周季北皱眉注视她。
“说话呀!”邓姣急坏了:“你别吓唬我!”
周季北回答:“他说梁侯的密报两日前就已送达,得知汉人的辎重队会在今早抵达衲祺关口,鞑靼的将领已经集结大军,埋伏在交接地点附近的山谷,要杀那位战神一个措手不及,全歼齐军。”
邓姣整个人一下子定住了,但肩膀和脖子看起来像突然绷紧,雪白的脖子上青涩的筋脉清晰了一些。
感觉被什么突然堵住气管,她抬起右手捂住脖子,脸涨得发红。
“阿姣?”周季北紧张地看她:“你没事吧?这敌军的探子可能是刚打探到这个消息,没来得及回去禀报,就被我们抓住了,他不过是临死前放狠话罢了。”
邓姣像是没听见他的分析,撑着一口气绕过他,四处张望,像急着在找谁。
“阿姣?”
“方影和秦岳呢?”邓姣嗓音异常低沉:“人呢?人都哪去了?啊?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人集结军队驰援啊?万一是真的呢?陆骋一大早就带兵接应辎重队了,他走的时候魂不守舍,没准会放松警惕……秦岳呢?出来啊,秦将军?秦将军!”
她凄厉的嘶吼声引来许多士兵跑来观望。
“你冷静点阿姣,若是真有危险,秦岳肯定已经带人驰援了!”
“我得去问问!”邓姣喘息着用力甩开他的手,像回光返照一样力大无穷,却脸色惨白。
尖锐的耳鸣声隔绝了真实世界与她混乱的思绪。
她想起梦里那场车祸,想起陆骋衬衣上汩汩涌出的血。
如果不是她帮忙挖出宝藏,陆骋今天也不会去接应辎重队。
邓姣快疯了-
乌力吉图的部队,埋伏在峡谷一线天两侧山腰上,这是大齐的部队从军营通往关口必经的险路。
下方的狭长通道中段,已经布置好了绊马索和壕沟。
只待那位大齐战神带着他引以为傲的铁骑,踏入瓮中,弓箭手便会万箭齐发。
到那时候,埋伏在山坡上的鞑靼军队必将势如破竹,冲杀截断汉人的铁骑,让他们无法首尾相顾。
乌力吉图已经开始想象,那位大齐战神被活捉后会何等耻辱与不甘。
就像把守衲祺关口的上一任汉人将领——赵琦。
那个愚蠢的废物。
大齐的皇帝只给了他两千多士兵,遭遇鞑靼一万精锐的突袭,那个汉人将领居然不肯弃城而逃。
傻乎乎地亲自率领三千老弱病残誓死抵抗,只为给城中的汉人百姓争取等待战神驰援的时间。
乌力吉图如何也没想到,三千汉军居然血战七日。
直到撞开城门的一刻,那群抵着城门的残兵还不肯束手就擒,佝偻着后背举起武器。
而守城的将领赵琦独自站在残兵后方,举着指挥旗,嘶吼着发号施令。
直到被乌力吉图的铁骑踏碎每一根骨头,倒在血泊中的赵琦手里仍旧死死拿着指挥旗。
乌力吉图迫不及待看见那位大齐战神在绝境中的惨状。
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怕是还不如一个边疆守将有骨气,乌力吉图想要活捉陆骋,看着他跪地求饶的样子。
奇怪的是,陆骋的军队比他预计中晚了许多。
依照正常行军,午正时分应该已经现身了。
可此时已经到了未正三刻。
乌力吉图眉心拧成川字。
陆骋那小子该不会是宁可绕山路也不肯涉险吧?
这不是没可能。
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兵法究竟师从何处,十七岁初出茅庐时,就展现出惊人敏锐的洞察力。
如果这次扑了个空,五年内,乌力吉图都没有再战时机了。
正当他犯愁时,一线天北边的山道终于出现了一群移动的黑点。
乌力吉图黝黑的脸上肌肉抽搐,脸上惊喜地笑容与杀气混合成一种诡异的可怖表情。
来了!
又见面了,大齐战神,这一次,便是我们的决战,我将踏碎你的尸骨,成为你们汉人永世的噩梦!
两侧埋伏的鞑靼军队一动不动,如耐心的野兽,悄无声息注视着大齐的“羔羊们”踏入陷阱。
直到大齐军队的末端也进入一线天,乌力吉图手里的指挥旗终于高高扬起!
刹那间,杀声震天!
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大齐军队。
在山下绝望地嘶吼声中,鞑靼大军势如破竹冲下山坡,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戮。
一切过于顺利,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鞑靼的军队甚至没发现被砍杀的士兵在吼着跟他们相同的语言。
直到认出自己人的士兵越来越多,峡谷内的嘶吼砍杀声才逐渐减弱。
乌力吉图抓起一名穿着汉人铠甲的士兵,猛地摘掉头盔,发现大齐士兵竟然梳着自己人的发式。
乌力吉图浑身僵住了。
被他勒着脖子的士兵不等他问话,为了求生,急切地用族语嘶吼:“自己人!诺颜!那个齐军燕王带人绕后,突袭我军大营,包围了我们,逼我们换上汉人铠甲!诺颜,梁侯的密探已经被那个燕王活捉,信物被他夺走,他让自己人伪造密报,故意引诱我军劫粮!我们中计了!”
一瞬间,乌力吉图浑身的血凉成了冰。
当他急匆匆举起休战的指挥旗时,一切都晚了。
一线天的两头,被大齐铁骑前后包抄。
那个三次打得他落荒而逃的战神陆骋,此刻坐在棕黑色的战马上,挡住一线天的出口,嗖的一声,举起了一面破烂染血的指挥旗。
正是衲祺关口的上一任守将赵琦战死时,手里拿着的那面指挥旗。
七个日夜的浴血死守,赵琦确实等来了能让他安心托付边疆百姓的人,大齐的守护神。
而此刻,大齐战神军旗猛然麾下,山顶燃火的无数巨石轰然滚落,砸向那群作茧自缚的侵略者。
大齐的将士中有人一声嘶吼——
“为赵将军报仇!”
“为衲祺三千将士报仇!”
前排的铁骑发起了冲锋。
大齐的士兵嘶吼着唱出了衲祺边疆的军歌。
狼烟起,战鼓隆。
弓如满月张,箭似流星降。
吾乃卫国之坚盾,提剑斩敌震天罡。
玄丰七年,齐燕王骋统精锐铁骑二万,袭敌后营,诱敌军自相残杀,困鞑靼于岭北一线天,尽歼之-
押送残余战俘回营地路上,陆骋仰头看天,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
时间掐算得刚刚好,能在天黑前回营,燕王殿下不会对小姑奶奶食言。
第56章 小姑奶奶很受伤
漠北的寒风, 在草尖凝成冰棱,被疾驰的马蹄踏碎。
西边的残阳已经被雪山尖顶遮掩近半,溶金的光辉点亮陆骋的双瞳, 映照出不远处的营地。
大齐铁骑与辎重部队车轮滚动激起的震颤, 撼动了半里之外的营门。
营门缓缓打开,守营的士兵长矛顿地, 欢呼四起, 迎接大齐战神再一次凯旋, 也迎来了丰沛足以让敌人五年内不敢侵扰边疆的粮饷。
一切尘埃落定,无需再多顾忌。
陆骋在欢呼声中一跃下马, 快步走向自己的大营, 打算为边军正式介绍及时筹来军饷的邓姣。
陆骋想让所有人看看这个耗费七个时辰就带领军队探明宝藏的女人。
这女人现阶段只属于他。
他自己第一次打胜仗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炫耀欲望。
说到底,陆骋不爱打仗,胜利对他而言,是不得已要尽的义务。
他现在拥有世间才貌无双的美人。
虽然这个女人阴晴难料, 但她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优越之处, 即使减去她比之常人两倍的坏脾气, 仍旧让陆骋觉得自己时来运转。
尤其是从皇兄手里抢来的宝贝。比打胜仗更让他自豪。
士兵们夹道欢呼大齐战神的名号。
陆骋一如既往淡定微笑。
事实上人总是不会珍惜本就拥有的东西。
尤其是军事天赋。
三年前最初几场胜仗之后,陆骋惊讶地发现,敌军将领的战术决策,在他眼里如同三岁小儿。
但他并不惊喜。
擅长教书的人桃李满园。
擅长经商的人家财万贯。
擅长堪舆的人点穴成金。
唯独陆骋这种擅长打仗的人,会有打不完的仗。
但凡边境外族蠢蠢欲动, 朝中文臣武将和老百姓热切的目光都会来到陆骋身上。
陆骋需要挖掘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天赋。
虽然第一次没有成功, 但他仍然还有自信。
不能总是靠出卖尊严换取邓姣的半推半就。
他希望尽快顺利进行第一次,他会探索技巧,让邓姣反过来向他求欢,换他半推半就, 把这些天被她踩在脚下的尊严夺回来。
邓姣居然没有在大营里等他回来。
她有可能是带着陆渊去玩了。
陆骋不满意。
他希望邓姣把更多关注放在他身上。
守卫禀报说两个姑娘都在西营,似乎在跟秦将军争吵。
陆骋侧眸盯了眼守卫示意他跟上,转身快步走向西营。
“跟秦岳有什么可吵的?你们限制她们走动了?”
“没有!回殿下的话,今儿后晌,那个杏黄衣裳的姑娘忽然发疯一样四处找人,秦将军匆匆赶来时,那姑娘闹着要亲自带兵驰援!”
“什么?”
“那姑娘要求亲自带守军出城,去支援您接应辎重的队伍!秦将军无法答应这般匪夷所思的要求,起初还在讲道理,但逐渐起了争执。”
陆骋从疾走换成了小跑,“为什么?她说她找我有什么急事了吗?”
“属下不清楚,他们在营外吵了几句,就被秦将军带去他那里商议了。”
守卫很快追不上了,燕王从小跑转为狂奔,从东西营之间的栅栏上飞身翻越而过,几步路都不肯绕,直奔秦岳的营帐。
陆骋一直认为邓姣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总是能掌握分寸的最边缘。
邓姣从前对他很温柔。
在他还没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她说话的嗓音都跟现在不一样。
那么无害,那么细柔。
后来,大概是那次她酒醉后的共眠,他被激起的欲望怕是被她察觉了。
她才开始展露她的小脾气,逐渐肆无忌惮。
陆骋本以为她的敏锐只会用在他身上。
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守城大事上任性妄为。
他不该继续纵容她。
沉重的帐帘被猛然掀飞起来,寒风灌入。
门口抱着陆渊的宜宁跟受惊的小鹿似的一转头。
看见是七哥回来了,宜宁咬住下唇眼眶一下子红了,抱着崽子直接冲进陆骋怀里,“回来了!皇嫂!七哥回来了!”
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太子都猛然活过来,蹬着小胖腿呼唤邓姣:“姣姣!找到啦!皇叔在这里!不怕怕!爷给你找到啦!”
然而,完全沉浸在绝望中的邓姣此刻似乎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扒在秦岳的橱柜里疯狂翻找着什么。
“虎符真的不在末将手里!”秦岳还跟在她身后不断解释:“末将无权调集守军离开大营。”
“娘娘!皇后娘娘……”
秦岳忽然被一只手沉沉按住肩膀,转头一看,就见燕王浅棕色双瞳惊愕地注视着几乎半个人钻进橱柜的邓姣。
邓姣衣衫不整,发髻蓬乱,灵魂像是丢失了大半,身体还在为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做着重复的动作。
她要找到虎符,亲自带兵营救她丈夫。
可是没有,橱柜来回翻了二十多遍了,床上床底每个角落都翻遍了。
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耳鸣声越来越响。
一只手揽住她的侧腰,沉甸甸地,把她从橱柜里捞出来。
她条件反射地疯狂挣扎,要钻回去。
“邓姣?邓姣。”他手指拨开她脸上凌乱汗湿的头发,挂到她耳后,轻声在她耳边说:“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我回来了,告诉我。”
“虎符…虎符……”邓姣的视线还在漆黑的衣橱里惊慌地闪转。
“你要虎符干什么用?”
“调兵……调兵驰援……我要去救我老公……”
陆骋有点不悦地皱眉,凑近鼻子嗅了嗅:“你又喝酒了吗邓姣?”
“放开我……”邓姣仿佛陷入那场噩梦的车祸里,感觉自己在河水里,她突然挣扎起来。
“别动,邓姣,嘘,别动。”他一手仍然把她按在怀里,另一只手解开腰带上的挂牌,交给她:“虎符在我这里,给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邓姣一把抓住那两块牌子拼接在一起的虎符,双手护到怀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营帐里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之后,邓姣紧绷的身体像是虚脱了,头歪进陆骋怀里。
陆骋弯身另一只手一手抄起她的膝盖窝,刚把她抱出橱柜,转身就看见宜宁和陆渊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注视着他。
小太子挣扎着让小姑姑放他下地,啪嗒啪嗒跑到皇叔腿边,仰头张开胖胳膊,要从皇叔怀里接回自己的麻麻:“阿渊抱抱!阿渊抱抱!”
陆骋:“跟你小姑姑出去玩,你抱不动她。”
“抱得动!抱得动!兄弟!信任!”
“谁跟你兄弟?皇叔数到三,再不出去,某个小胖子就要屁股开花了。”
陆渊眉头一皱,包子脸变得警觉,低声试探:“哪个小胖几?”
好在没等到屁股开花,宜宁就乖乖配合,上前把处于危险中的某个小胖几抱出门了。
秦岳在跟燕王眼神交流后,也无声地退出了营帐。
只剩两个人。
他胯依旧顶在橱柜隔层。
她靠在他胸口的鳞甲上微弱喘息着,像奄奄一息的小野兽。
大概是脸硌得慌,她睫毛不安地颤动,抬手揉了揉被印出鳞甲纹路的一侧脸颊。
陆骋松手把她放在橱柜隔板上,直起腰,一只手开始拆卸外甲。
锁子甲哐啷一声沉沉坠在地上。
他月白色里衣胸口有汗水混合着她的泪水。
他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放在腿上拍哄。
邓姣的意识终于回到现实。
她很慢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骋回来了,他没有死,她那些可怕的猜想根本没发生。
陆骋低声说:“我养母从前也会时不时忽然情绪失控,我知道最管用的一种药方。”
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邓姣微微睁开眼,木讷地看着前方,神色已经不再惊慌绝望,变成了悲伤,“你觉得我疯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陆骋手臂忽然紧绷,把她抱紧了一些。
他不希望她这么认为。
从前父皇就是因为嫌弃他养母皇后经常发生臆症,才逃避皇后不肯见面,皇后的病越来越重,后来臆症好了,身子却垮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问题可以喝药解决。”
“可我没病,喝什么药呢?”她孩子气地缓缓仰头看向他:“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毛病,从前我活得挺安稳的,哪怕传闻要被殉葬,大不了也就要命一条。”
陆骋低头疑惑地注视她:“什么意思?你不是因为思念皇兄才开始发作的么?”
她说:“我以为你会被敌军埋伏,死在战场上。”
“谁跟你说的?”他惊讶:“你怎么知道敌军会埋伏我?”
“有个鞑子的斥候被抓住了,他被拷打的时候说,辎重部队今日过关口的消息已经被梁侯秘传给了鞑靼首领,他们会杀你个措手不及。”
陆骋一愣,想了想,轻声解释:“那个梁侯密报是我派人模仿字迹和印章伪造的,是他们中了我们的圈套,已经被全歼了,往后边疆就安宁了。”
邓姣看着他。
一颗泪珠滑落,坠在下巴尖。
陆骋用拇指抹掉她脸颊泪痕:“哭什么?你在担心我吗?我不会有事的,邓姣,打仗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我告诉过你不是吗?我甚至没在战场上受过伤。”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更多的泪珠子滑落,“你走之前,只告诉我你是去接应田忠凌的辎重部队,一句都没提过对付敌军的计谋。”
陆骋手忙脚乱擦拭她脸颊更多的泪水,“这……这是军事机密,我应该告诉你吗?你知道要交战不是更不安吗?我说了天黑前就回来,我不会对你食言。”
邓姣注视他,深色的双瞳泪光闪烁,“军事机密。梁侯通敌是机密,国库空虚是机密,军饷不足哪个不是天大的机密,如今危机解决了,殿下的机密,我不配听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即反驳:“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大事,解决完就能回来找你,没必要让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邓姣沉默了片刻,看着他。
“没必要担心。”她无力地点点头:“嗯,确实不应该,我太累了。”
他低下头,一只手覆盖在她苍白的手背上:“不要闹脾气好吗?小姑奶奶,我很急着回来见你,马蹄都跑出火星子了,如果我做错了事,我就道歉,然后你告诉我下回该怎么做。如果你再欺负我,或许你很快会后悔的。”
第57章 因为我喜欢你,燕王殿下……
宜宁抱着小太子回去的路上, 刚好撞见急匆匆打探军情回来的周季北。
“别去了,周大哥。”宜宁拦下他:“我哥已经回来了,他正在秦将军营帐里安抚我皇嫂。”
周季北知道陆骋已经凯旋。
但得知陆骋跟邓姣单独待在一起, 周季北神色更加忧愁。
“我们回大营去吧, 我有事想请教周大哥。”宜宁跟着周季北继续往回走,一脸委屈地说出心中的疑惑:“你有没有感觉我皇嫂比我还担心我哥的安危?刚才听说敌军有埋伏, 我吓坏了, 但是秦岳一说燕王自有安排, 我就知道我哥肯定能摆平,没想到皇嫂却非要亲自带兵驰援!她也就比我大两岁, 居然敢带兵上阵去救我哥!”
周季北点点头, “阿姣很在意燕王。”
宜宁对他简洁的结论很不满意,于是继续暗示:“还有我哥!我七哥怎么感觉也怪怪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起闲聊的时候, 我七哥那双眼睛就跟粘在我皇嫂脸上了一样, 我都发现好几次了, 我哥老是一脸呆滞地盯着皇嫂看,我跟他说点什么他还老嫌弃我烦人!”
周季北绝望地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沉重地点头。
“所以呢?”宜宁压低嗓音问周季北:“你觉不觉得,我七哥好像想要对邓姣做点什么?”
周季北摇头,气若游丝:“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宜宁怀里的太子殿下也压低嗓音, 参与探讨,并破解谜题:“老七想要姣姣抱抱他,听姣姣讲很好玩的故事。”
宜宁捂住崽崽的嘴,继续质问周季北:“周大哥,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太子殿下从公主的指缝里参与问题探讨:“你也知道小红帽的故事吗?”
宜宁一条胳膊抱不住了,只好松开崽崽的嘴,两只手抱紧了,抬起膝盖托了一下崽崽的屁屁,才让这个小胖子回到她怀抱靠上的位置,“阿渊越来越压手了,我都快抱不动了,你想帮我抱会儿吗周大哥?”
太子殿下闻言立马惊愕地看向小姑姑。
天塌了。
小姑姑不想抱他了。
从前在皇宫里,宜宁和小太子的几个姐姐时不时吸崽的瘾犯了,就会冲去东宫抢着抱小太子玩。
而此刻,宜宁从刚才抱着崽崽追赶邓姣到秦岳的营帐,再到现在走回大营,她竟然主动把抱太子殿下的机会转让给别人。
周季北转头看了眼小太子,哼笑一声,无奈地调侃:“这小家伙养得真好,这一路马不停蹄赶来漠北,我们三个都瘦了一圈,就他还这么敦实。”
太子殿下立即转头提醒宜宁:“听见没?爷真好,很吨时。你知道吨时是什么意思吗小姑姑?”小太子殿下用自己的理解为宜宁解释:“就是很乖乖的殿下,大家都爱抱,越抱越开心。”
宜宁向周季北求救:“那你现在想要开心开心吗周大哥?我已经开心了快半个时辰了,胳膊都开心得要断了。”
周季北被逗笑了,立马弯身从公主怀里接过小胖子-
秦岳的营帐里,死寂。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还在对峙。
邓姣抬头,捧起陆骋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满是不舍。
她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嗯。不闹脾气了,到此为止。”
陆骋眯起眼,看着她:“你这句话也像在闹脾气。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你又要跟我结束交易了么?”
“我们的交易,上回在温泉池就已经结束了。”她仍然专注地看着他的眉眼,像是想要牢牢记在脑子里:“我当时很舍不得,如果继续交易,我就能随时拥抱你,亲吻你。”
陆骋一惊,沉默了片刻,“我不懂你的意思,邓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总是想要推开我,却又会说这种话让我无法死心,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你难道想跟我保持一种藕断丝连的关系?为什么?”
“不,不是的。”邓姣轻声说:“我上回结束交易,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没有交易,你也想要睡我。就算没有交易,我也可以继续跟你保持不成体统的距离。”
陆骋的脑子已经快烧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善于看透旁人的目的。
这太简单了,从一件事中抓住对方有利可图的关键点,简直轻而易举。
可邓姣简直是个谜。
他最终投降,虚心求教,“我以为你是不想跟我不成体统,才结束我们的交易。”
邓姣笑了,表情却像是哭泣。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他鼻梁,而后划过脸颊,抚摸他下颌流畅的弧度。
她摇头,“我维持跟你交易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凤印,不论你信不信。如果皇宫能给我的报酬只有凤印,我会要求你放我出家,重获自由。这世上有人跟你一样不喜欢皇宫里的尔虞我诈,更喜欢自由,我压根不在乎后宫之主的权位,我去任何地方都能过得很好。”
她的话,再次击碎了陆骋顽固的认知。
他们对视很久。
他沉声说,“继续。”
她又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听不懂她的表白吗?
他是真听不懂。
还是不想面对她的感情?
他已经准备好逃跑,彻底结束这段关系了吧。
可以的。
这一次,她也准备好了。
暗恋只适合淡淡的情愫,不适合现在的她。
梦里混乱的记忆残缺不全,她对陆骋的爱意与思念却像是几辈子叠加起来了。
她没法忍受再被他当成一个炮友。
也不想当一个经常莫名其妙失控的疯子。
她如果坦白说出来,她的失控次次都是为了陆骋,而非他皇兄。
陆骋甚至可能以为她另有所图,野心泼天。
她不是受不了委屈。
而是受不了感情如此剧烈的不对等。
所以。
可以了。
当断则断。
“我结束我们之前的交易。”她目光垂落在他嘴唇,右手摩挲着他耳廓:“是因为交易的时候,你给我的条件,是不允许爱上彼此,我那时候已经破了这条规则,而且我想要你也破戒。我一刻都等不了,我想要你无所顾忌地爱我,所以我立即结束了交易。”
“我宁可不要凤印,我宁可欲擒故纵,我宁可没名没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想要赌。赌你或许会不小心爱上我。”
“我结束交易,放弃凤印,”她突然咬住下唇,缓了下酸涩的哽咽,自嘲地笑:“就只是为了减少让你爱上我的阻力而已。”
“即便如此,我对你没有任何所有权,看见有牧民姑娘对你脸红耳热,听见你对她说我听不懂的语言,我气急败坏!”
她眼神变得愤恨:“你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光明正大地警告周季北远离我,而我呢?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干看着。”
“因为你不准我爱你,我就得假装不在乎,我就得扮演你以为的冷血野心的皇嫂!我吃醋还得吃得拐弯抹角,还得被你说不讲道理,完了都是我欺负你?”
“所以,结束了。”
邓姣神色变得坚毅。
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从他温暖结实的怀抱里站起身,神色高傲地理好衣裳,调整发髻。
“陆骋,你的生母和养母是两个很极端的人,我可以理解你没勇气放手去爱某个人。”
邓姣神色恢复平静:“但我不会继续玩你的游戏,我是正常人,我需要一个有勇气爱我的男人,而非只想跟我上床的男人。如果你做不到,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皇叔,我是你的皇嫂,请皇叔自重。”-
宜宁带着小太子在大营外的篝火旁歇息。
时不时看向秦岳营帐的方向。
“他俩怎么还不回来啊?”宜宁看向身旁正在整理烤架的周季北,“怪不好意思的,周大哥,我从前误会你了。”
周季北停下动作,侧头看她:“误会我什么?”
宜宁叹息着回答:“我之前怀疑你对我皇嫂图谋不轨,所以你每次跟她说话,我都横插一脚,挡在你俩之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怪不得。”周季北尴尬地继续整理烤架,倒也不觉得冤枉,他原本还以为这小公主只是话多,没想到还是有点小心机的。
宜宁越想越愤恨,“没想到,真正想偷食禁果的,竟然是我自家人!他怎么会是这种人?真是疯了!”
刚从烤架上悄咪咪拿起一串烤肉的小太子立即把肉放了回去。
周季北放开手里的火钳,走到宜宁身旁坐下来,认真询问:“如果真如公主所料?您会尝试劝您的兄长不要乱来吗?”
兄长?小太子耳朵一抖,再次悄咪咪拿起了烤肉。
“我肯定会质问我哥的!”宜宁气得直喘:“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可怕,我七哥跟我二哥关系很糟糕,我很怀疑我七哥……”
话没说完,宜宁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近,眼睛一亮,立即站起身迎上去,“皇嫂!你回来了?你没事了吧?”她低头打量她双手,“虎符呢?这东西可要紧的很,不能弄丢了。”
邓姣唇色苍白,神色却如释重负:“虎符还给你哥了,我要那东西作甚?”-
秦岳拿着军报走进营帐的时候,燕王背对着他站在营帐中央。
掀帘子的声音让他陡然转过身,目光带着惊喜如野兽般一口咬住秦岳,吓得秦岳差点又退出门外。
但他克制了惊慌,躬身递上军报:“殿下,孙指挥使的奏报。”
陆骋的眼神可见的颓然下去,他踱步走到衣柜旁,慢吞吞穿回锁子甲,又慢吞吞走到秦岳身旁,接过他手里的竹筒,一声不吭地走出门。
秦岳看见床边上放着的虎符,赶忙冲过去拿起来,转身追上去:“殿下!您有东西落下了。”
这玩意要是赖他偷来的,那可是世代军功都保不住他脑袋。
第58章 表情像被踩到尾巴的狗子……
宜宁公主欲言又止, 似乎想问些什么。
“我太累了,对不起。”邓姣主动开口:“我得先回帐篷里歇息一会儿,阿渊就交给你和表哥了, 别让他到处跑, 如果太闹腾了你们就叫醒我,我来陪他玩。”
宜宁一言不发, 神色急切又警惕地注视邓姣的脸。
邓姣的嘴唇苍白起皮, 涨红的耳朵却还没有消退, 被脸色衬托得更加嫣红,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反常, 宜宁感觉她现在肯定很不舒服, 不知道七哥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难过。
原本的质问一下子就憋回去了,皇嫂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七哥跟她有什么, 肯定也是七哥先动的手。
宜宁抠了抠手指甲, 说了句有点蠢的话安慰邓姣, “我第一次看见我七哥抱女人。”
邓姣:“……”
她被这话逗笑了。
又心酸又可笑。
所以她笑完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自嘲:“谢谢你,宜宁,我明白你的意思。”
宜宁手足无措,“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讨厌的话?我哥非常不会哄人, 他可能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
邓姣坦白:“没有, 是我说了讨厌的话,把你哥都吓傻了。”
宜宁困惑:“我哥凶你了吗?”
邓姣摇头,“我知道你可能对一些事很好奇,等我准备好了, 我会告诉你,现在我真的太累了。”
邓姣回到自己的帐篷,一闭眼,就几乎昏过去。
被帐篷外的欢呼声吵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睡了十六个小时,晕乎乎下床的时候,看见小太子圆乎乎的小脑袋在她帐篷中间的矮桌上摇摇晃晃。
崽崽在安静地自己摆弄小木雕玩具。
邓姣走过去坐到地毯上,把小煤气罐抱在腿上,看他摆弄手里的鲁班锁。
“麻麻昨天是不是吓到阿渊了?”邓姣轻声问。
陆渊扬起小胖脸张嘴看她,呆呆地嘀咕:“很急,老七丢啦,姣姣很急,爷一转头,给找到了。”
邓姣噗嗤一笑,捏了捏他胖脸:“对,多亏了阿渊,麻麻找了一下午没找到,被阿渊一下子找回来了,谢谢我们小宝贝。”
帐篷外的喧闹声勾起了崽崽的好奇。
邓姣让崽崽再耐心等一下,她需要收拾一下自己。
这地方没有铜镜,但她能猜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
洗漱后完全拆了发髻,束成牧民打扮的朴素发式,就带着陆渊出门看热闹去了。
集结边疆的几支军队正在欢庆全歼乌力吉图的部队,这是鞑靼的主力军。
这场大捷意味着边疆至少八年的安宁和平。
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都在谈论大齐战神如何引诱乌力吉图踏入绝境,又奇袭敌营,让敌军自相残杀。
邓姣急切地穿过人群寻找宜宁的身影。
她又需要找人帮忙陪崽崽在这里凑热闹了。
她听不得旁人谈论陆骋。
最好能让她处在隔绝的环境,戒掉身体对他生理性的冲动。
周围的人群像火堆一样,她加快脚步穿梭其间,直到身穿银色锁子甲的修长身影在她余光里划过。
她一阵眩晕,然后短暂地忘记要继续往哪个方向走。
那个身影像是守候多时,朝她的方向接近过来,但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一如既往安静地走到她身侧。
“你要找谁?”陆骋问。
邓姣没回答,特意扭头不看他,抱着崽崽继续走。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继续跟上来,他走路没有声音。
但过了一会儿,陆骋的声音又从身后很近的位置传来,“我让牧民大婶去集市给你买了换洗的衣裳,在你帐篷外那个箱子里。”
邓姣深吸一口气,“战神殿下不去北边接受牧民的感恩,蹲守在我帐篷外头做什么?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他尝试走到她身边,见她没有躲避,才沉声回答:“从昨日酉正一直睡到现在,已经巳初了,邓姣,你睡了近八个时辰。”
“殿下突然变得健谈了?”邓姣哼笑一声:“昨日不是没有要跟我说的话了吗?是殿下打发我走的,现在又在这里等我?”
“我是说我们不能草率谈论这种事。”他皱眉侧头垂眸看向她:“你不可以曲解我的意思,邓姣,我让你回去休息是因为你脸色看着虚弱,我没有打发你。”
“好吧。”邓姣说:“那殿下花了八个时辰考虑,得出什么不草率的结论了吗?”
“是。”他严肃地开口:“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你会知道鞑靼埋伏的机密,这次抗敌我俩算同盟,我应该向你袒露所有计划。而且…而且我,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如此担心我的安危,我回过味来才明白你昨天不是发酒疯,而是真的受惊吓。我很内疚,真的,邓姣,我越想越抱歉,想尽快让你知道。”
邓姣又深吸一口气。
她心跳很急,心情又急躁又紧张。
但其实她期待的不是道歉。
这位大齐战神究竟在想什么?
她昨天万念俱灰地离开帐篷,难道是因为没等到他的道歉吗?
她想知道的是,他如何看待她的告白。
她想知道他是否愿意回应她的爱慕。
“我们不能草率地谈论这种事”,到底算什么回应?
她昨天离开帐篷的时候以为这是他婉拒告白的意思。
但他现在居然在她帐篷外守候了一整夜,就为了第一时间向她道歉!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邓姣说:“殿下可以去忙其他事,将士们和牧民都等着你举杯致词呢。”
周围有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他们。
陆骋负手直起腰杆,沉默地用目光逼退所有好奇的视线。
等所有人都认怂地停止偷窥战神家的八卦,陆骋侧头看向她。
他急迫地观察她表情。
如果现在她微笑,他的心就会落回原来的位置。
他并没有一整夜守候在她帐篷外。
漠北这天气,夜晚冷得要命。
他起初也想蒙头大睡,关停混乱的思绪。
他一睡着就梦见她回到他怀里,粉红的脸颊贴在他胸膛,猫一样熟睡,打着小呼噜。
梦见自己为梁侯通敌犯愁的时候,她从他怀里醒过来,像在他王府时那样按揉他太阳穴,嗓音轻轻揉揉地告诉他该怎么办。
但梦里的她聊着聊着,忽然眼眶泛红,转身离开他怀抱,他追过去问她要去哪里。
她回头哭着说,请皇叔自重。
他惊醒两次,第二次天快亮了,他开始假装在营地里巡逻,范围主要集中在邓姣帐篷周围。
集结七万大军的大齐战神亲自在营地巡逻,鬼鬼祟祟,一会儿蹦到帐篷窗帘探听,一会儿飞身爬到帐篷顶上探听。
月光下猎豹般矫健无声的剪影,被巡逻兵撞见一次,险些被当成敌方斥候。
陆骋来回路过邓姣帐篷二十多次,她依旧还没睡醒。
她现在终于醒了,她没有像梦里那样回避他的接近。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嗓音询问:“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邓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能救你,陆骋,你让我难过了,我现在不愿意看你好过,你可以继续内疚久一点。”
他安静下来,盯着她侧脸,表情像被踩到尾巴的狗子。
沉默地又在她身边同行片刻,他才停下脚步,目送她走远。
等感觉不到他在身边的存在了,邓姣突然没有了睡意。
疲惫却亢奋。
她没有再去找宜宁,只是走到牧民族长一家人的篝火旁,安置自己。
好在牧民族长一家很热情,看到邓姣主动来做客,简直受宠若惊,各种食物都贡献到邓姣面前。
可把邓姣……怀里的小胖崽眼睛都看绿了。
邓姣见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果干,立即婉拒道:“这是你们赶集换回来的吗?一定很贵,你们自己留着享用吧。”
刚把一块酥饼塞进嘴里的小太子立即停止了嘬嘬,伺机而动。
牧民大婶笑呵呵地解释:“这是燕王分发的,昨日的篝火大会上,燕王说这些干粮都是邓姑娘筹集的军饷置办的,如今鞑子已经被全歼了,这第一批干粮也用不完,就当是回馈各个部落几个月来给军队的补寄了,都是好东西啊!托姑娘的福!家里堆了好多麻袋呢。”
“原来如此,”邓姣笑了笑,也拿了一块干粮:“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太子立即恢复了嘬嘬。
不多时,宜宁总算在人群中找到了邓姣,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旁坐下来:“皇嫂,你几时醒的?你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啊!”
邓姣笑了笑:“确实睡过头了,我昨天受了点惊吓。”
“你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宜宁试探着回到昨天的话题,“我哥脸色也很难看,早上他在你帐篷外走来走去,还把我从帐篷里叫出来,要我去看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邓姣挑眉:“我没听见你来找我。”
“因为我没有去找你。”宜宁说:“我觉得我哥应该是犯错了,我才不要当他的同谋,让他继续着急好了。”
邓姣笑了:“谢谢你,我的聪明小公主。”
宜宁得意地晃晃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立即给邓姣展示自己地羊绒披肩:“对了皇嫂!你看这个,摸起来好舒服啊!是大叔大婶送我的。”
邓姣伸手摸了摸,不禁也赞叹做工如此精美。
“你们喜欢吗?”大婶见小姑娘们在谈论披肩,立即上前提醒邓姣:“邓姑娘怎么没穿上?燕王殿下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我们为您准备的那套羊绒也放在那个木箱子里了。”
“噢,我没注意,待会儿回去就试穿。”邓姣感慨:“这么好的羊绒,这么细致的做工,得做好久吧?”
大婶坦白告诉她,光是个披肩,这样的做工,一个人都得近两个月才能完成。
“两个月?这也太辛苦了。”邓姣惊讶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能让我看看你们用的纺车吗?我或许能帮你们改良纺车结构。”
第59章 允许他每晚翻三次牌子……
“改良纺车?”牧民大婶纳闷地上下打量这汉人姑娘。
很少有年轻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德高望重的老工匠,都不敢轻易改动祖辈传承下来的纺车。
但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能帮助边军筹集军饷,看相貌也跟天神下凡似的, 显然不是寻常人。
“好, 没问题。”牧民大婶郑重点点头:“你要拆掉我们的纺车吗?旧些的可以吗?家里没有新添置的纺车了。”
“当然可以。”邓姣说:“我应该用不着拆卸纺车就能弄清结构,如果有改良空间, 到时候让武器工匠帮我一起, 能造一台全新的, 不会弄坏你们的纺车的。”
庆典结束,邓姣立即开始了纺车结构的研究。
这是个很好分散注意力的方式。
牧民用的是结构简单的手摇纺车。
邓姣亲自上手尝试, 而后让牧民帮忙摇动, 自己观察各个部件的运转逻辑。
很快,她绘制出了拆分部件的原理草图。
一旁好奇围观的宜宁公主看懵了,“姣姣,你这画的什么呀?”
邓姣一边摆弄纺车原件, 一边继续注解, 低声喃喃:“现在皇嫂都不叫了?”
小公主立即挽住她胳膊撒娇:“阿渊能叫你姣姣, 我也想叫你姣姣!”
邓姣笑起来,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好~我看我们宜宁就跟阿渊一个岁数,皇嫂一视同仁。”
小公主得瑟极了,摇头晃脑做鬼脸。
邓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回头就一把抓住陆渊的小胖爪, 不让他把手塞进纺车轴心:“麻麻不是说了不能碰吗!嗯?夹到手会痛痛知道吗?”
“唔!唔!爷要玩!”崽崽不开心地扬起包子脸跳脚。
邓姣把纺车把手摇到下方, 又把他的小胖手搭在把手上:“你只可以玩这个,其他地方不能乱摸,会夹到手的。”
崽崽抓着手柄尝试手摇,但由于身高限制, 摇到左侧他就摇不上去了。
崽崽仰头看邓姣,包子脸满是质疑。
邓姣:憋笑。
崽崽:麻麻要我这么玩,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崽崽踮起脚尖,甚至努力蹦了蹦,把纺车把手又往上摇了两寸,再也摇不上去了,而崽崽一只手抓着把手,挂在了纺车上。
邓姣:“哈哈哈哈哈……”
崽崽疑惑转头看向麻麻乐不可支地笑颜。
麻麻根本没有她的道理!
崽崽:根根根根……
了解纺车结构后,邓姣就带着崽崽和公主回营。
她得先设计出改良方案,然后再再去找军营里的武器修补工匠,看看能不能尽量用硬木或是动物骨头,来制造她需要的零件。
毕竟边境地区很难搞到金属材料,若是想改良纺车,她得造出一个平民家中也能复刻的版本。
因为种种限制,她最终决定依照原本的纺车工作原理来改良。
只是从单锭改造成多锭,增加水平传动轴,利用齿轮组来分配和传递动力。
改变不同零件的转速,实现多个纺锤由一个动力源驱动。
这么一来,一个人操作就能获得几倍的成品。
崽崽被挂在纺车手把上的搞笑画面也给了她灵感。
摇纺车动作幅度很大,没多久胳膊就会酸痛,邓姣决定把这个驱动结构重新设计一下。
她要把手摇改成脚踏板驱动。
打好草稿后,邓姣就开始画严谨的零件结构。
由于鞑靼主力被燕王全歼,边境的防御部署基本不需要大的变动,各地调集的兵马很快就会原路返回,邓姣自然也会跟随大部队回京。
留给她帮牧民忙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有偏差,零件三视图的比例全都得计算得纹丝不差。
她用于计算的草稿堆砌一大叠,用完了,又去通信文书营帐,求更多稿纸。
负责通信的文吏都被她搞得有点小情绪了。
“行军打仗,路上携带的纸张本就有限,”文吏小气唧唧地婉拒:“万一燕王殿下有密报传出,这些稿纸,我们都得拿来一遍遍起草,设法将秘密隐藏在字里行间之中,得到殿下首肯,才能誊抄至羊皮卷上。一份密信,众文吏少说得消耗近百张稿纸修改,是以库中所余有限,不知姑娘索要纸张有何用途?”
邓姣刚准备说明用途,又想到军中文吏不可能管牧民的闲事,一时哑口无言。
文吏见她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就只拿了三五张稿纸,意思意思,打发她离开。
邓姣想了想,接过稿纸,说:“我有办法让你们今后不用起草隐藏秘密,甚至可以把密报直接写在羊皮纸上,也不会泄露机密。”
文吏眯起眼,忍不住有些鄙夷。
他在大捷庆典上,听燕王亲自称赞过这个小姑娘的寻宝功绩。
燕王说她是他府里的幕僚。
寻常人只是有些惊奇,文吏们却是百般不服。
他们这些学富五车的才子挤破脑袋,都没能进燕王府当幕僚,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哪里来的本事给燕王当幕僚?
文吏们私下里猜测,这姑娘是燕王的姬妾,不过是运气好,一次就让她猜中了藏宝位置,燕王都被她唬住了。
现如今,这姑娘竟然口出狂言。
文吏哼笑一声,捋了捋胡须:“敢问姑娘有何良策,无需起草便能藏住字句中的机密啊?老夫不才,练了二十余年,也至少要起草十稿才能堪堪隐匿机密,望姑娘不吝赐教,我来写一句话,姑娘一稿将其隐去含义,如何?”
邓姣摇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到时候我调制点酸性的沙葱汁,提炼点动物甘油混合起来增加粘稠度和持久度,直接把情报用这种特质墨水写在羊皮纸上,密报就算被截获了,也是‘无字天书’,显影剂另外调制,简单的很。回宫后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调制出一份只有我自己能让其显影的密报,往后就再也用不着您老人家干活了。”
文吏:……
文吏:???
虽然听不懂,但她说得有模有样的,别是在威胁让他丢了差事吧?
罢了!燕王的女人得罪不起!
文吏二话不说,赶忙拿了一大叠稿纸,恭恭敬敬递给那姑娘。
邓姣抱着稿纸,回到自己帐篷时,满心满足。
她很喜欢拥有很多纸张的感觉。
很踏实。
这隐约让她想起自己在实验室拼命搞科研成果的日子。
回过神时不禁一激灵。
实验室?
她不是才高中毕业吗?
邓姣恍惚回到自己的营帐,看着矮桌上凌乱的草稿。
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清晰的机械结构原理。
一时有些迷茫。
她为什么会懂这些东西?
似乎每次喝完酒睡一觉,她都会记起更多事情。
她现在几乎能确定那些梦是她前世发生的事。
像是一道被打开的大门,她前世拥有的一切,都会在醺醉期间流淌进她穿越后这具身体。
她很喜欢拿回这部分记忆的踏实感。
却又很恐惧,对陆骋的感情,也会跟随记忆逐步回笼。
忙碌到深夜,她对着稿纸最终的成品,在脑子里预演机器运行的景象。
似乎有某些部件逻辑上有问题。
但她没法完全通过想象清晰地确定哪里有问题。
如果等做出成品再修改,恐怕已经要启程回京了。
邓姣有些焦虑。
牧民的生产力很低,如果改良纺车做出来,能让他们的羊毛产品和中原的贸易上提升竞争力,也能让更多平民百姓获得更便宜的衣裳。
邓姣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强的责任感。
她起身去箱子里翻出牧民送的奶酒,小酌几杯,睡个好觉,明天继续尝试。
尽力而为,失败也不遗憾。
这天晚上又梦见了上辈子的记忆。
她只喝了很少的酒,明明没醉,但还是梦见了。
这一次,梦里的男人模样彻底清晰。
果然,是陆骋。
连左眼眼尾到颧骨之间的那颗淡淡的泪痣也完全一致。
梦里的邓姣不再是个全然的旁观者,她拥有了梦里身体的记忆。
此时的他和她从大二至今,交往五年。
去年长假回国,刚见完家长。
他父母不满意她的家境。
争吵,决裂,他父母冻结了他的副卡,一年多没有联系。
梦里是一个阳光温和的周末。
刚看完电影。
她捧着奶茶,另一只手被他牵着压马路,打算买件换季的外套。
他往商场入口走,被她拖住。
她要去商业街,价格更划算。
今天专柜没活动,连折扣都不打。
他回头看她。
“去年年底到现在你一次专柜都没逛过。”他歪头眯起眼审视她,“什么意思啊小姑奶奶?嫌我穷?”
她笑呵呵地逗他:“那不得现实一点啊陆大少爷,你不是说你的富二代身份和漂亮老婆只能二选一吗?你都选了我了,当然只能被我嫌穷啊,你最好尽快接受现实。”
他转过身,勾住她后腰:“看不起谁呢?嗯?上个月我的项目尾款都到账了,今儿这片商业街本霸总给小姑奶奶承包了,每座专柜你都得挨个逛过去。”
她笑得花枝乱颤,被他强行拖进门,买完没打折的裙子还要逛珠宝店铺。
“我未来老公可不能拿钻石戒指给我求婚,砸手里可亏了,我要纯金的,我要保值的。”她发出暗示。
他笑了,带她离开珠宝店,但又特地找了金铺闲逛。
她被柜台中央那套镇店的套装吸引目光,趴在玻璃上一脸震惊。
“哇——居然还有成套的,上面镶的是翡翠吗?感觉像古装剧里皇后娘娘才能戴的宝贝,哈哈哈哈哈!”她吸了口奶茶。
他朝柜员点头,用手势询问能否试戴。
店员被男人手腕上价值百万的名表唬住了,看外形,可能是个明星爱豆之类的有钱人。
柜员小心翼翼捧出礼盒,为两位贵客介绍商品。
“很好。”他忍着笑侧头看向她,小声在她耳边笑:“皇后娘娘戴上吧,打扮漂亮点,朕今晚要翻你的牌子。”
邓姣压根试都不敢试,怕不买会让柜员生气。
“别闹了!”她捏起盒子旁边的价格牌给他看:“陛下数数这是几个零?”
他也笑起来,“数不清,朕有点晕零,什么意思?这价格是包含一套二环内的房子么?”
她乐不可支,对柜员抱歉后拉着他赶紧逃离现场。
但两年之后,她又见到了这套首饰。
那是在他俩的年假旅游后。
她独自回到家,在昏暗的家中枯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家人上门来,要整理他的遗物。
她发疯一样尖叫。
不准任何人碰他的东西。
赶走所有人,她打起精神,自己整理他的遗物。
在衣柜顶层,她翻到了他藏匿的礼盒,上面写着“小姑奶奶亲启。”
她神色麻木呆坐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拆开包装。
华丽的首饰盒,跟他们两年前逛的那家店里的完全一样。
盒子上放着张卡片——
“一旦打开盒子,代表皇后娘娘允许朕每晚翻三次牌子。”
在车祸发生之后,她终于再一次笑了。
紧接着又开始哭泣。
天昏地暗。
第60章 本王对你而言不过是他的……
万幸, 营帐的隔音效果几乎没有,天亮后,兵营里的动静把邓姣从梦里救出来。
她睁开眼, 一动不动, 帐篷里昏暗的环境,像前世丧偶后的卧房。
有他在身边时, 她是怕黑的, 半夜去厕所都要摇醒他, 要他去给她开门。
没了他之后,她忽然沉溺于黑暗。
黑暗的卧房里一切模糊, 她能更切实地幻想他还在身边。
侧脸浸在泪湿的枕面上, 枕头蒸发的水汽寒凉,她脸颊却哭得火辣辣的烫人。
总算明白,以为陆骋中埋伏的那天,绝望惊恐是由何而来。
前两次酒后, 情绪先于记忆回到她身体, 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
以至于她再也无法满足停留在欲望层面的爱意。
她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来到这个时代。
约莫是上一世死后的灵魂, 仍旧不愿喝下孟婆汤,如何都要找到一个他还存在的时空,再见上一面。
陆骋确实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性格又恰好是最让她着迷的类型,还有生理性的契合。
所以即便没有记忆, 她也很快产生心动的爱慕。
那时候, 她还只靠逗弄他的调情,就能够满足。
但伴随记忆的回笼,她对他暗恋的情愫一下子堆积成炽烈的爱意。
她开始无法自控地自讨苦吃。
陆骋呢?
她之前也想过。
为什么陆骋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她格外纵容忍让?
为什么这个因为创伤近乎恐女的战神, 唯独对她产生失控的欲望?
他的身体会不会也像她这样记得对她的感觉?
他自己也很困惑吧。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坐起身,长长舒气。
此前的委屈不甘反而平复了。
原来,近些天那种激烈的不满足,是因为潜意识把现在的陆骋,跟前世相恋近十年的丈夫做比较。
确实不讲道理。
她起身下床,打开窗帘,借着辰时的天光,继续伏案工作。
果然,每一次酒后,都会有更多的记忆回到大脑,对机械结构的运转逻辑,熟练度一下子提升了几倍。
昨天被卡住的结构很快被理顺了。
她拾掇齐整,拿着稿纸去锻造营,询问工匠是否能将这台纺车的零件打磨出来。
工匠接过稿纸看了一遍,他红彤彤的脸膛露出惊叹之色。
这精巧的结构,不像是民间使用的纺车。
他询问这稿纸从何而来。
邓姣坦白,是自己设计改良的纺车。
她想帮牧民提高纺纱效率。
“姑娘有心了。”工匠把稿纸递还给她:“我愿意帮您的忙,但这些零件一个人不可能在两天内做完,听说两天后就要拔营回京了,您不如把稿纸交给牧民族长,让他们自己改良。”
邓姣说:“这只是我的设想,得组装出来才知道有没有需要调整的部件。我可以找些牧民帮我一起打磨部件,能借用你这里的工具吗?”
工匠立即点头:“当然没问题,姑娘是守边的功臣,牧民们自然都愿意拥戴。不过恕老朽冒昧,这样精密的部件,寻常牧民的手艺恐怕很难快速造出来,人再多也帮不上忙。”
邓姣眼神一黯,叹息一声:“你说得对,是我异想天开了,我还是把稿纸给牧民族长吧,让他们族里的工匠慢慢尝试。”
她谢过工匠,转身离开。
“姑娘留步。”工匠叫住她:“您若是能取得燕王口令,便能集结全营工匠,这么些部件,用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完工。”
邓姣谢过工匠。
转头就去找宜宁,把稿纸给她,让她帮忙去找陆骋下达命令。
宜宁看着皇嫂设计出来的精密纺车,简直大开眼界,毫不犹豫飞奔去了哥哥的大营。
陆骋正在安排拔营前的边军部署。
他昨天得到京中密报。
后宫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太后发现皇孙和公主失踪后,用一切手段尝试动用宫外的势力。
好在燕王离京前留下过命令,最重要的就是切断太后、梁侯主要势力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这两个隐患,已经被重兵包围。
梁侯若是反抗,可就地处决。
太后若是反抗,可软禁于慈宁宫。
待燕王回朝处置。
燕王现在恨不得飞回京城。
听宜宁兴奋地拿着几张纸说什么纺车原理,他难得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哥哥在忙很重要的事,你要干什么直接说,其他事等回京的路上再说。”
“好吧。”宜宁很宝贝地收回摊在他桌案上的稿纸:“我想借你的令牌,号令全营的工匠,一起把这台改良纺车的零件做出来,姣姣说最好能在拔营前组装好,看看它运转有没有问题。”
陆骋目光一凛,立即伸手接过稿纸,仔细阅览。
“这是邓姣画的?”
“对呀,昨日牧民说他们做一件羊毛外套需要两个月,姣姣想着要给他们改良纺车呢,她说这台机器一个人能纺出三个人的纱!牧民大婶见了一定乐坏了。”
陆骋一手托着下巴,很认真,像看得懂的样子:“嗯,看来确实可行。”
他侧头随意地问:“邓姣呢?为何不亲自来给我讲解一番?”
宜宁如今非同以往,她狐疑地眯眼盯着哥哥,“有什么好讲解的?哥哥只管给我令牌传令不就是了?哥哥这么忙,不是要等回京路上才有空听本公主讲话吗?怎么听皇嫂讲话又突然有空了?”
“改良纺车可是大事。”陆骋站起身:“我得去问清构造,你皇嫂现在何处?”
宜宁眼神愈发犀利起来。
她竟然才发现。
从邓姣摘帽子,她哥忽然飞一样消失在她眼前那天起,她就应该察觉哥哥的狼子野心。
实在没想到亲哥居然动嫂子的心思。
“皇兄都还没下葬呢。”宜宁忽然说了句:“姣姣是我们的皇嫂。”
嗓音与其说带着指责,更多的是带着悲伤和委屈。
心虚让陆骋立即听懂了妹妹的意思。
他垂眸叹息,伸手将妹妹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沉声安慰:“没关系,邓姣永远是你的皇嫂。”
宜宁:?
公主殿下暴怒仰头质问:“哥哥这话好像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你怎么突然想这么多?”
“我之前就是想太少了,才没及时阻止哥哥犯错!”
陆骋低头认真看着妹妹,语重心长:“你现在只剩下一个亲哥哥,你难道不想让他摆脱从前的束缚,遵从自己的心?”
宜宁眯起眼,“那得看是什么束缚,我觉得,他也不能摆得太脱了。”
“哥哥自有分寸。”陆骋一闪而过出了门。
宜宁气得跳脚!
可冷静下来后细细一想,心情有些复杂。
这件事,对不起二哥。
但似乎……对于邓姣,反而是很好的安排。
宜宁见识过皇帝驾崩后,那些年轻的太妃在后宫里有多么凄惨。
如果邓姣能改嫁,平心而论,她的七哥恐怕是这世间最佳人选。
再找不出这样位高权重还不近女色的男人了。
前提是他真的动了心,而不是像儿时那样什么都跟二哥争。
宜宁走出帐篷,仰头。
漠北无云的天。
二哥,如果你真的很爱皇嫂,应该也会希望她幸福安宁地过完这一生吧?
我会替她把好关,谁也不能欺负她-
邓姣在帐篷外,抱着小胖崽跳火堆舞。
小煤气罐自己学不会舞步,非要她抱着一起跳。
邓姣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偏偏崽子还以为她故意逗他玩。
每回她“哎哟哎哟我的腰”,崽子就“哈哈哈哈哈哈”。
“呼——呼——我们休息一会儿好不好阿渊?妈妈胳膊酸了。”
“唔!唔!崽崽蹬着小短腿,可怜巴巴地想要继续玩。”
“我来。”
陆骋的嗓音震颤她胸口,邓姣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情绪。
他低头问小胖侄儿:“阿渊想跳火堆舞?”
陆渊举起小胖手:“想!哈哈!好玩!哈哈!”
陆骋眯眼温柔微笑,对陆渊拍拍手:“皇叔抱你跳好吗?”
陆渊开心极了:“哈哈!火堆舞!哈哈!”他慢半拍意识到皇叔想把他从姣姣怀里抱走,小胖脸一秒黑脸:“不要。不是兄弟,不信任。”
陆骋:“……”
看见他手里拿着她画的稿纸,邓姣说:“殿下对我的方案不满意?”
他这才敢光明正大把视线落在她脸上。
像憋了好几年没有见面。
他很用力地看她的脸。
从前白皙的脸颊被漠北寒风吹得泛红。
湿润凝成一簇簇的卷翘睫毛。
“你眼睛很红,”他答非所问:“哭过?”
“不是因为你。”她立即强调,并把怀里“甜蜜的负担”换到另一只胳膊。
陆骋低头看向邓姣的手稿。
昨夜又是一整夜未眠。
他想清楚了。
她说的没错。
他提出那种条件,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怯懦。
不想担责,又想要独占她。
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女人,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他的安危,担忧得近乎发疯。
一直期盼,远方重新开始的,那种寻常老百姓的生活,有温度的心。
似乎主动闯进了他怀里,并不需要他远赴千里之外的逃亡,他竟然已经拥有了。
而他因为反应迟钝,花了两天才想好该如何面对。
他挑眼看向她:“那还有谁敢惹小姑奶奶不开心?”
“没有。”邓姣故意说:“我梦见我亡夫,哭了很久。”
“什么?!”陆骋情绪一下子被打乱:“你怎么又想起他了?你不是…不是说……”
邓姣挑眉:“人心总是善变的嘛,我今早突然想明白了,我爱慕你,主要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我亡夫。”
陆骋惊呆了。
长时间的对视。
他抬手提起她怀里的小胖子,放到地上,突破阻碍他靠近她的距离。
他迈步上前,咬牙切齿盯着她双眼:“我两天没有合眼,一直在反省自己对你不够用心,而你终于想明白了,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皇兄的替身?”
邓姣把手抵在他胸膛,仰头睁大眼睛看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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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燕王对决母后
邓姣没有想到, 努力放下这段感情后,这么快就要再一次经历跟陆骋剑拔弩张的时刻。
而这一次,轮到他无法接受她对这段感情的不重视。
他依旧认为她的亡夫指的是他的哥哥。
她故意让他这样误会。
她对他感情的总和, 因为记忆回笼而超过了他, 所以她很想感受到他也不甘心的情绪。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坏透了。
上辈子就已经被他宠成这德性了, 赖他自己。
发现他竟然开始眼眶泛红, 担心又把大齐战神给弄哭, 邓姣立马心软了,赶忙解释:“我说的亡夫不是你的皇兄, 是我梦里的那个夫君。长相和你一样的男人, 我告诉过你的,梦见他受伤的那天晚上,我都吓哭了,殿下还哄了我很久呢, 不记得了?”
他眯起眼质疑:“梦里的夫君?你是说你爱上了你梦里的一个男人?”
她观察他表情,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是。”他沉着脸:“像不小心说漏嘴之后给我编的借口。你确实有过一个跟我长得像的亡夫。”
“真没哄你, 陆骋,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的男人也叫陆骋,待我特别好。”
她羞涩地笑笑,抵在他胸口的食指指尖在他银色锁子甲上挠了挠, 假装很好奇地观察这铠甲的材质。
实则在给他释放可以肢体接触的信号。
他注意力没放在她的手指上, 眼神狐疑,还在琢磨她的亡夫究竟是不是借口。
昨晚回笼的记忆,让邓姣找到了情感的源头。
她不再惊慌失措。
再次把自己扮成诱人的猎物,引他上钩。
上辈子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的陆学长,被她茶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初见后半个月就确定了情侣关系。
这一世的陆战神能对她免疫这么久,全靠他那两个奇葩的母亲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的表面抵抗力增加了一万。
但他刚才说,他两天没合眼,因为对她不够用心而感到愧疚
她前几天的失控发疯,竟然意外击碎了他用童年阴影筑起的铠甲。
血赚不亏。
小胖崽此刻抱着她的膝盖,蹦蹦跳跳要回到她怀抱。
邓姣抱起崽崽,“殿下还是先帮我召集工匠吧,纺车最好能在明天之前造出来。”
他欲言又止,最终转身大步走向锻造营。
邓姣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她所说的梦,虽然一听就是借口,但这确实是真话。
在全营工匠齐心协力地赶工下,第一台三锭纺车成型了。
结构其实很简单,只不过牧民们没想到用不同大小的齿轮,驱动多个纺锤。
这种结构的纺车,在中原富饶地区,可能已经有类似的发明出现了,但牧民们第一次见。
起初只有牧民族长一家来围观邓姣如何操作改良版的纺车。
看完邓姣的演示,这家人“一哄而散”,奔走相告,把全族的牧民全都找来围观新款的纺车。
像看见神迹。
生产力一下子提高三倍,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成年的牧民都心中有数。
邓姣简直是他们的活财神!
很快,邓姣被激动万分的牧民们包围了。
姑娘们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堆编织花环,都往她的头上套。
这台改良版纺车,被牧民以邓姣的名字读音命名,牧民用他们的文字写给她看。
邓姣试着用他们的语言读出来,但听起来不太像“邓姣”,更像是“灯yoo~”,听起来很喜庆。
为了表明自己充分接受他们的谢意,邓姣跟着一群牧民一遍遍欢呼“灯yoo~”,又被他们拉起来共舞。
狂欢持续到深夜,就连精力旺盛的小胖崽都累趴在她腿上。
邓姣抱着崽子回到帐篷里,踢掉御寒的靴子,倒头躺进床铺里。
即将秒睡的关头,她有种直觉,立即回头看向门口——
男人修长的影子,被篝火映照在她的帐篷上。
她一眼就认出陆骋,激动地屏住呼吸。
帐篷里只有小胖崽熟睡的小呼噜声。
他在门口停留了一段时间,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二天拔营回京。
京中紧急,陆骋带着一支先锋铁骑快马加鞭离开了大部队。
邓姣几人一路吃吃喝喝,晚十来天才赶回京城。
这十来天时间,足够陆骋发起全面反击。
他已经决心登上皇位,再也无需对太后留余地、为自己留退路。
且边疆大捷,邓姣寻得的军饷充足,梁侯没了任何利用价值。
太后与梁侯两方势力,被燕王全面围剿,能用的鲸吞蚕食,信不过的铲除。
于是,邓姣几人回京时,朝野内外已经一片安宁祥和。
她还不知道自己改变了历史。
大齐迎来了一个转折点,史书里毫无进取心的燕王骋突然收拢皇权,只手遮天。
亲贵大臣们纷纷上表拥戴。
在先帝下葬前一个月,就要开始“群臣劝进、燕王推辞不受”的形式主义。
而史书里即将成为傀儡的小太子陆渊,会在继母每天嘬十遍包子脸的呵护下,继续他无忧无虑的童年。
庆功宴前夜,陆骋来到佛堂。
被软禁的太后坐在东侧的圈椅里,闭着眼,但并没有诵经。
“阿骋终于想起我这个娘来了?”她嗓音干哑,睁开眼看向儿子。
她眼里并没有怨毒和绝望,相反,她用一种像是思念,温柔慈爱地目光注视他。
她没有了拿捏他的底气。
陆骋回京后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他再也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替他掌权,放他逍遥自在。
他要亲自扛下大齐的江山。
她未来在后宫还能分得多大的权力,全看她此番能否唤回儿子的一丝孺慕之情。
她当然不能把恨意显露出来。
她站起身,上前仔细打量他全身,没见到绷带,“没受伤吧?娘每日在佛堂里念经祷告,还是总做噩梦,生怕你在战场上伤着哪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儿子长大了,我儿子天下无敌,可心里还是放不下,真是把娘给吓坏了。”
她低头擦了擦泪水,再仰头泪汪汪地凝视儿子的脸:“都晒黑了,真是苦了我的骋儿了……”
佛堂里灯火通明,映照得她慈爱的微笑,像在金灿灿的夕阳里。
他小时候特别思念母亲的时候,经常梦见这样的景象,她的笑容。
陆骋平静地低头看她做完戏。
突然笑出一口小白牙,眼睛弯弯亮亮的。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太后略有些惊慌:“阿骋笑什么?”
“百看不厌。”他抿嘴点点头,痴痴注视着母亲,“小时候每次被皇后弄伤,我都会想方设法逃到你面前,给你看看我的伤口和淤青,这样我就能看你这样一脸关心地心疼我几句,哪怕被抓回去后要被绑在树上一整天,我还是必须让你看见。”
太后浑身一颤,心虚地垂眸开始擦眼泪,“快别说那些旧事了,娘听着都心疼!”
陆骋却像没听见,注视她的笑意里带着麻木的绝望,“我那时候就像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每一次,你抱着我,哼着戏曲儿,拍我后背,就像一道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我觉得喘不上气,只要照一次光,就能再撑上一两个月,居然就这么让我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我得感谢你。”
太后忽然开始抽泣起来,“你从前什么都不爱说,娘心里也没个着落,如今你有什么怨气,就都发出来!娘受得起!”
“我只是觉得很滑稽,”他低头凑近她含泪的双眼:“我活到这岁数才知道,连那束光都是伪造的。”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何出此言?”
陆骋挑眉,“因为这世上出现了一个真的在意我死活的人。我才知道,原来她真担心到极致时,是说不出话的,还得我倒过来哄她,她会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神思恍惚,根本演不出什么关心的戏码。她吓坏了。”
“原来她真正在意我的时候,根本不存在什么‘顾全大局’,什么‘权衡利弊’。我犯错误伤了她,她怪罪的,竟然是从前误导过我的生母养母,哪怕哭完之后再见了我,她眼睛又是亮晶晶的,连生气都要假装。”
“原来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
“原来我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犯错,消耗完您对我仅有的那点耐心。”
“原来我不需要担心自己能挤出多少利益,才能让你演了二十年的关心不亏本。”
“您从前总埋怨我,这个岁数还不成家。”
“我那时候没办法啊,母后。”
“我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了让您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不亏本,我实在分不出力气再去供养另一束阳光。”
“万一习惯了多出来的一束阳光,却挤不出力气供养这束光,我又要变成被遗弃的那个倒霉蛋。”
“我受不了再来一次了,母后,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第62章 “皇嫂,教我。”……
太后的神色, 从心虚逐渐变得惊恐。
在她看来,小儿子虽然一直因为小时候遭受的折磨在跟她怄气,但却无法逃脱对她认可的需求。
陆骋对她有怨, 她一直知道。
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她送养的养母虐待, 任何一个当亲娘的,都很难袖手旁观, 可她就是冷酷地没管他死活。
他当然没办法接受从前发生的一切。
但可悲的是, 陆骋一直活在跟他皇兄的较劲中。
他似乎认为, 只要在母亲眼里成为兄弟中更好更听话的那一个,他就能避免被抛弃。
避免从四岁开始长达数年的虐待。
避免成为那个无力反击的弱小幼童。
即便当初那个虐待他的养母已经去世多年, 他自己甚至没发觉他还挣扎在那股较劲中。
害怕成为弃子, 害怕母后不认可他的价值。
陆骋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他此前并不觉得追求生母的认可,会因此被操纵。
母亲必须利用他,来制衡其他势力,这让他很安心。
他认为, 母亲发现他真正的价值之后, 会越来越后悔当年选择留下皇兄, 送走他。
表面上跟母后并无来往,每次交流都很冷酷,同时还能保持他自身的可利用价值。
这么做能让母后后悔当初放弃的是他。
他从前不知道,一个人不是因为可以被利用才会被爱。
不知道多数母亲爱她的孩子不需要任何理由。
更不知道不被爱的人,就算努力变得可以被利用了, 还是不会被爱。
他母亲不会因为他遭受的痛苦而后悔。
只会因为他不再受她掌控而暴怒。
果不其然, 太后慈爱与内疚的面具崩裂了。
“怎么会有你这般记仇的孩子!”她发怒,不是因为陆骋说出心里的委屈,而是因为听出陆骋似乎已经寻找到了另一个感情寄托。
这是太后最害怕的事,她从前不断为难陆骋, 反复测试陆骋的服从性,为的就是让他没有心力过他自己的生活,也是想让他厌恶政务,让她来接手实权。
可没想到,打完仗回来的儿子,似乎忽然想通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开始贬低他,“你皇兄从小就比你仁厚孝顺,从出生就没让我操一点心,而你呢?生完你之后我就落下了腰痛的毛病,你还不肯喝你乳母的奶!宫里哪个皇子像你这么难伺候?我亲手把你喂养到四岁,为了让你继续过好日子,才忍痛将你送给皇后,我一次次一次次给你解释多少遍了!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
佛堂里一片死寂。
陆骋眼眶微红,神色麻木地低头看着母亲。
“我想要你承认,送走我是为了你自己。”他轻声回答。“我想要你承认,你知道皇后娘娘如何对待我。我想要你真的为我难过。”
他吞咽一口,母后愤怒的脸被泪水模糊,“但现在,好消息来了,母后,我他娘的不在乎你的想法了。皇兄那么孝顺,我随时可以送你去见他。”
太后浑身一颤,退后两步,跌进圈椅里。
万念俱灰-
后宫乱成一锅粥。
妃嫔们花了大笔的银两,还是打听不到出了什么事。
已知燕王三个月前出征后,皇后、小太子和宜宁公主先后不见了踪影。
众人猜测是太后娘娘趁燕王不在,把碍眼的小妖后给铲除了。
都等着太后给皇后驾崩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没想到,燕王凯旋之后,邓姣几人也全都回来了。
反而是太后被软禁在了慈宁宫,销声匿迹。
政局一夜间翻天覆地。
据说燕王回来短短半个月,朝野内外消失了一大批人。
邓姣终于开始了梦想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凭她跟下一届皇帝的交情,她可以在后宫横着走。
可惜后宫的多数妃嫔和侍从都以为她刚被太后放出来,依旧在等待殉葬。
所以回宫后,也没少受冷眼。
这天中午,太和殿举行衲祺关剿灭战的庆功宴。
殿内的席位布局,跟当初除服宴一致。
但正北的首座不再是太后的席位,而是燕王的席位。
殿外的广场两侧,是文官武将的席位。
太后甚至没参加这次庆功宴。
皇亲国戚们都精明得很,压根没有人询问太后娘娘的踪迹。
大齐的权力之巅变了天,对于大多数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庆功宴上的欢声笑语,都发自肺腑。
小太子正在教四哥和五哥牧民踢球的脚法。
但老四老五更关心胖弟弟在边疆,有没有建功立业。
先不说陆渊这个小木墩子一样的身高要怎么爬上战马吧,反正皇叔选择带上胖弟弟去打仗,肯定有皇叔的道理,毕竟战神的决策所向披靡。
五皇子追问:“阿渊,皇叔是不是看你投球准,让你上战场去砸敌军脑袋了?你砸到没有?那可太威风了!”
“啊?”看着两个哥哥竟然露出崇拜的眼神,小太子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却不想否认。
小太子决定假装没听见,并开始继续教两个哥哥颠球的脚法。
“我说!”五皇子老实巴交的增大音量:“皇叔是不是看你投球准,让你上战场去砸敌军脑袋了?你砸到没有!”
“什嘛?”心机小太子开始拆解自己小胖脚潇洒的动作:“五哥看明白了吗?厉害吧?”
“我——说——”老实巴交的五皇子把两只手拢成小喇叭,对着胖弟弟的耳朵嘶吼:“你砸到敌军脑袋没有!”
小太子包子脸紧张地转向五哥,痛苦地掏了掏快被吼聋了的耳朵,这下真的要听不见了,他小声反问:“哥你能不能小声一点?麻麻说要礼貌、要优雅。”
五皇子:“?”
五皇子眯眼:“你已经听清了哥哥说的话是吗?为什么不回答哥哥?你该不会压根没上战场吧?”
“你们吼什么吼!”不远处矮几后的三皇子陆冲站起身,一脸烦躁的走过来。
小太子吓得赶忙躲到五皇子身后。
五皇子赶忙躲到四皇子身后。
皇子们一下子形成了老鹰捉小鸡的队形。
然而领头的母鸡四皇子压根不敢阻拦老鹰捉他家小胖鸡。
他紧绷着身体,低头替喧哗的弟弟们给三哥道歉。
陆冲冷哼一声,绕过四皇子,伸手就抓向小太子的耳朵!
小太子刚恐惧地眯起眼,就听见陆冲忽然“嗷——!”的一声吼。
仰头一看,陆冲的耳朵已经被邓姣揪住了!
“你干什么!你敢动我!”陆冲惊愕地挣扎:“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
邓姣微笑着继续拧紧他耳朵。
就是你小子趁我不在的时候揪我家小猪猪的耳朵是吧?
邓姣用力一拧:“怎么,你还不知道?你舅舅梁侯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
“啊!你胡说什么!”陆冲的叫喊声惊动了隔壁的妃嫔。
瑜贵妃带着一帮小跟班立马走过来。
“邓姣!你在做什么!”
邓姣不情不愿地松开被拧哭的陆冲,漫不经心,“怎么跟本宫说话呢?本宫教导皇子,轮得到你们质疑?”
“娘娘好大的威风。”一个妃子阴阳怪气地威胁:“国葬下个月就要举行,到那时,我们都是太妃,娘娘却未必是太后,不如为自己留点后路。”
邓姣从袖笼里掏出凤印,一脸坏笑着把玩:“不管太后谁来当,我只要拿着它,后路应该宽敞得很吧?”
众人一片惊愕。
“凤印不是早就交由太后代掌了吗?”
“你……你从哪里拿到的?叫燕王殿下知道你窃取凤印,有你好看的!”
“是吗?”邓姣挑眉,收起凤印,理了理衣袖:“那我现在就去帮你问问,燕王要如何惩罚我。”
邓姣转过身,从自己的矮几上端起酒杯,泰然自若的走到最北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抿嘴坏笑着,躬身给战神殿下敬酒。
陆骋有些疑惑,注视着她走到自己身旁。
她酒杯一歪,酒水洒在了他前襟。
“呀。”邓姣顺势坐到他身旁,掏出帕子,擦拭他胸口。
他没有拒绝,纵容她在这样的场合跟他不清不楚。
她甚至没有给他道歉,就迫不及待地侧眸,看向远处的瑜贵妃和她家熊孩子陆冲,邓姣挑衅地抖了抖眉毛。
陆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群妃嫔正瞪圆了眼睛观察他反应。
他回头看向邓姣,眯起眼,无甚谴责。
看见那群人脸色惨白发绿,邓姣抿嘴一笑,准备站起身离开,手腕却被捏住。
她被拉回他身旁的坐垫上。
“来给我敬酒,话都不说一句。”他不肯放过她主动跟他休战的机会,“酒洒了我一身,皇嫂还想走?”
邓姣漫不经心,“殿下独自在此饮酒多时,我这不是好心特地上来陪陪你?”
“噢?皇嫂想得真周到。”他揶揄。
她咬住下唇,目光落在他喉结,耳朵发烫,不知道他是否在为“亡夫替身”的事吃醋。
“很少有王爷到了二十岁上还未成家,”她视线缓缓上移,直到对视他双眼,故意在他不好发作的场合调戏他,“无人作伴,殿下晚上不会孤寂吗?”
“那有人做伴的王爷,夜晚都如何度过?”他笑起来,当着皇亲国戚的面,转身面向她,“皇嫂教我。”
这下轮到邓姣怂了,按住桌子,想要站起身。
又被他拉回原位。
“陆骋!”她紧张地小声凶他:“下面的人都看着呢,可不能放肆!”
“我放肆?”他眯起眼歪头凑近她的脸:“有些女人,只在需要狐假虎威的时候,才跑来给我敬杯酒,随后就将我晾在一旁,谁更放肆?”
邓姣脸更烫了,咬着下唇,仰头看他,“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罚她?”
“也怪我自己太过纵容她,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可能被她下了蛊,”他扯起嘴角,茶色双瞳映着她涨红的脸,“本王打算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第63章 燕王和崽崽第四次大战
邓姣脸发烫, 刺刺痒痒的。
她壮着胆子,在这种场合调戏陆骋,是想找点刺激, 看他局促避嫌, 脸红紧张的样子。
没想到这家伙决定掌权后,彻底没了约束, 调戏起她来更是无法无天。
庆功宴上, 如此醒目的首座, 他捏着小皇嫂的手腕不肯放。
不怕史官如实记载了?
反正她不怕。
“殿下这是作甚——”她猫一样语调绵长,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手上, 但没有挣扎, “都被人看见了呀。”
“我知道。”他笑,低声回答:“你上次告诉我,你想要一个有勇气爱你的男人,而非只想跟你上床的男人。你看现在, 本王满足你新的交易条件了么?不够的话, 勇气还可以更多, 只看你能不能克服宾客们急不可耐看热闹的目光。”
她抿嘴低头偷笑,很小声,“够了,已经太多了,剩下的勇气, 战神殿下可以晚上来我寝殿里展现。”
他松开她手腕, 暂时放她走。
邓姣在后妃们惊愕的注视下,回到席位。
经历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沉默。
妃嫔弄清了局势,能放得下颜面的,都当场倒戈, 陆续来给她敬酒请罪。
瑜贵妃母子俩脸色惨白地在坐席上一言不发,大概是知道回天乏术了。
不久后,太监拿着内阁大学士亲自撰写的庆功名录,躬身走到燕王身边,开始宣读。
这次大捷的头等功,不属于史书上全歼鞑靼主力军的“燕王骋”。
而属于拿下筹集军饷之功的“邓氏长女姣”。
邓姣暗自感叹,这个男人真是滴水不漏。
他没称呼邓姣为“皇后”。
“邓氏长女姣”这种称呼,是对于尚未嫁人的女性称呼。
故意展现狼子野心,是要所有人做好心理准备。
燕王殿下要大逆不道,强占寡嫂了。
提前释放意图,朝堂内的老狐狸们自会认清局势。
在这种不伤害自身利益的“风流小事”上,自然要及时站队,表忠心,主动为即将登基的大齐皇帝找上一百个理由,论证合理性。
不赞同的人,宴席结束后,就会开始上折子委婉劝阻。
等到燕王正式宣布自己要干的事后,所有人都会达成一致,君令畅通无阻。
接下来的宴会闲聊时间,邓姣摇身一变,从“被排挤的祸国妖后”,变成了后宫人缘最好的人。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还真没法想象权力与地位能让人多么飘飘欲仙。
妃嫔们赞美她的功绩时,个个都像发自内心地被她的才华和付出感动了。
几乎没有阿谀奉承的虚伪痕迹。
难怪高位坐久了的人,许多会逐渐膨胀到失去判断力。
邓姣暗暗下决心要守住本心。
陆骋原本并不想被这份职责困住。
他选择留下,不说全部,至少一大部分是为了她,所以她会跟历史上的邓姣一样,分摊政务。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朝代的兴盛,子民的安乐,也会成为她肩上的责任。
跟咸鱼摆烂的燕王殿下不一样,邓姣骨子里其实愿意建功立业,开创太平盛世。
不论是筹集军饷,还是改良纺车。
造福人类,会带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哪怕无人知晓,她也愿意为此奋斗一生。
说来有趣,她记得上辈子的陆骋也没有太强的事业心,接受家族分公司也完全是被严苛的父母逼迫着训练管理能力。
跟邓姣恋爱后,这家伙立即“以权谋私”,疯狂投资邓姣实验室的科研项目。
当然,邓姣很争气。
毕竟从那以后,她的生活里也没什么其他事能让她暂时忘记痛苦与思念了。
醉心科研,让她达成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她确实有很努力的好好过完她的一生。
可惜他没机会看见她实现这个承诺-
因为看见邓姣亲手揪住了陆冲的耳朵,小胖崽对麻麻的崇拜之情,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
他连球都不想玩了,一直到宴席结束,都在认真跟邓姣探讨击败陆冲的技巧。
并且宴席结束后,还跟着邓姣一起回到坤宁宫。
不巧的是,陆骋很快也来到了坤宁宫。
他来此的目的,不适合有小孩围观。
所以,他吩咐东宫的小太监赶紧把太子抱回去。
“殿下!”邓姣非常不赞同,“对孩子要有耐心,你不能强制他说走就走,慢慢来嘛,把他放在和我们一样的位置,尊重他的想法,要他自愿回去,才算得上有担当的好皇叔。”
陆骋想了想,低声问她:“我为什么要当好皇叔?”
邓姣危险地眯起眼,“我是他的好母后,我眼中的好男人,不会不讲道理地强迫阿渊做任何事。”
“原来如此。”陆骋眸光一凛,严肃地点点头,眼里燃起一丝责任感。
他侧头低声下令,小太监立即飞奔去御膳房,取来了刚出笼的枣泥酥。
陆骋耐心吹凉糕点,用油纸包好,递到陆渊面前:“想吃吗?”
“吃!吃!”小太子开心地举起小胖手蹦蹦跳跳,眼睛睁圆了盯着最爱的甜品。
陆骋把手里的糕点移动到东宫太监面前,低声下令:“拿着,立即跑回东宫,快。”
太监拿起“小太子诱饵”,转身就跑!
下一刻,小太子急切地追了上去,自愿离开坤宁宫。
邓姣追回吃货煤气罐,抱在怀里,仰头看企图用诡计调虎离山的不靠谱皇叔。
“阿渊只有我一个人照顾,恐怕不够。”她对陆骋坦白:“他之前对我说,他很想要你抱起他,玩飞来飞去的游戏。你能不能陪他玩一会儿,再送他回去歇息?”
陆骋神色有些迷茫。
他知道邓姣打心眼里很关心陆渊,甚至很关心宜宁。
对于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邓姣表现得比陆骋的生母更像真正的生母。
他对此感到困惑,但并不为此不满。
这些陌生的、无缘由的爱与善意,或许正是让他对她着迷的原因之一。
他这一生几乎没太感受过这些情感。
其实他很喜欢她这样的特质。
感觉,女人味?他说不清,难以描述,只感觉原始的占有欲更加势不可挡。
他不是没耐心哄胖侄儿,而是目前的状态下,他的眼睛和心只容得下她。
可他需要证明,他值得她的爱慕。
他愿意证明他是个靠谱的皇叔。
“飞来飞去的游戏。”陆骋低头看向小胖崽,“你想让皇叔把你从这里直接扔飞去东宫么?”
邓姣跳脚:“陆骋!”
“好的,我明白。”他从她怀里接过小胖子,正儿八经地询问:“什么飞来飞去?坐在肩膀上在院子里跑吗?”
他小时候看陆驰这么带着妹妹玩过。
宜宁好像也喜欢这么玩,每次都笑得喘不过气。
他把崽子在怀里翻了个面,有点生疏的尝试把崽子举过头顶,但又警惕地放下来,提前审讯:“你穿尿布没有?”
宜宁对陆驰做过尿在头上这种事。
陆骋绝对不会给皇兄儿子对他做这种事的机会。
他转头问陆渊的贴身太监:“阿渊吃完回来尿了没?你带他去恭房看看有没有。”
太子蹬着小胖腿强调:“不坐!不要坐坐!就在天上飞飞!”
邓姣帮崽崽翻译婴语:“他不是要那种坐在肩上跑的游戏,他想要你把他举高了,直接悬浮在半空飞来飞去。”
陆骋点点头,举高小胖崽与他面对面,眯眼质问:“为什么非得要皇叔跟你玩这个游戏?这宫中就找不出第二个能举得起你的力士了么?”
陆渊难得以水平的视角与陆骋对视。
崽崽眨了眨眼睛,恍如隔世。
伸出小胖手,点了点皇叔的鼻梁和眉骨,“像……父皇。阿渊好乖乖,就可以飞飞。”
陆骋眸光微微闪烁,有些吃惊地注视着眼前的胖脸。
邓姣抿嘴,眼眶泛红地注视着这温馨的一幕。
这或许就是陆骋和陆渊都想要的,一个家的样子。
半晌,陆骋严肃地低声回答:“哪里像了?大家都说我比我皇兄好看多了,你是不……”
“陆骋!!!!!!”
就不该对一个母胎单身的狗直男心存幻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终章】
第64章 因为我嫉妒我皇兄 放心吧宝……
从邓姣急切的目光里, 陆骋意识到自己在经历某种试探。
邓姣在宴会上主动泼他酒时,他已经猜到,她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试探他配不配成为她的男人。
所以, 他不顾太和殿外史官们的注视,当众跟皇嫂不成体统, 以证明自己的“勇气”与决心。
这有点蠢。
多数时候, 陆骋能克制压在心底的渴求。
如果实在克制不住, 就会突然爆发,导致他犯蠢, 出丑, 颜面尽失。
就像小时候去撞母后寝宫的大门。
宫女太监们都知道母后不要他了,还得编故事骗他说,母后去别处忙了。
只有他以为母后和他一样想见面。
对感情的渴望,被压制了十六年。
他从前发誓不会让自己再陷入这种愚蠢的窘境。
然而邓姣出现了。
他竭尽全力地克制, 自欺欺人, 假装只是场交易。
没脸没皮、百折不挠地向她求欢几个月。
哄完她, 还得哄他的胖侄子。
这坚定的意志力,若是用在战场上。
不出五年,边境的蛮夷就都得是他的子民。
接受挑战的战神殿下举着胖侄子,在院子里飞奔到傍晚。
小家伙笑得脸红到脖子,嗓子都笑哑了。
陆骋从来没有这样陪孩子玩游戏。
就算是亲妹妹, 他也不会陪她做这种幼稚的傻游戏。
表面上, 他是个成熟的哥哥,不爱做幼稚的事情。
实际上,他觉得做这种事,是一种讨好。
他认为, 大人不会爱玩这种傻乎乎的游戏,这么做,都是为了哄孩子。
他不想尝试哄任何人开心,以避免再次成为拼尽全力还是不被选择的废物。
连照顾宜宁都不动声色,他甚至不敢让宜宁知道。
年幼时,为了让妹妹在后宫里无忧无虑横行霸道,他私下里借着父皇的名义,威胁了多少人。
为了维持表面上那份游刃有余,背地里如何造孽地狼狈不堪,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如今栽进了邓姣手里,他连表面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举着铜鼎一样沉重的小侄子,奔跑一下午。
他惊愕地发现。
原来这种游戏居然很好玩。
小胖子一笑,他也跟着想要笑。
发自内心地想笑,他不明白为什么。
原来陆驰当年趴在地上给宜宁当马骑,并不是为了不顾廉耻地跟他抢妹妹。
这么做,真的很好玩。
陆骋突然有点庆幸,他哥哥留下了一个小胖子,来补偿他从前为了尊严而错过的游戏。
邓姣一开始还追着这对叔侄俩一起玩,跑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累瘫了。
战神这臂力真是没对比就不知道多可怕,他居然就这么举着崽崽玩了一下午,他这胳膊是钛合金做的吗?
邓姣看崽崽累得小肚皮都急促起伏了,想让叔侄俩歇一会儿,结果人家玩上头了,异口同声跟她说不累。
她让人把贵妃椅搬到院子里,躺在上面笑看着叔侄俩飞飞游戏结束后,又开始玩搬家家。
小胖崽要演小红帽,他让陆骋扮演大灰狼,太子殿下不需要猎人的营救,而是要亲自打败大灰狼,拯救“外婆”邓姣。
突然超级加辈的邓姣就这么蹲在树下,等待胖崽的营救。
史上最胖的小红帽拿着小树枝,跟史上最能打的大灰狼战斗了几十个回合。
每次英勇的小红帽跌倒,都会以剑支地,坚强地起身再战。
直到第三十二回跌倒。
“唔……”小胖崽居然丢掉了“剑”,坐在地上假装精疲力尽。
陆骋用小树枝指向胖红帽的咽喉,然后发现胖红帽没有脖子,只能把剑转向崽崽胸口,邪恶地宣布:“你姥姥现在是我的了。”
邓姣:“……”
崽崽满脸不甘心,抱着屁屁仰头对大灰狼撇嘴。
陆骋终于发现不对劲,垂下手里的树枝,上前单膝蹲跪在小红帽面前:“真哭了?扮得有模有样啊。”
崽崽委屈地转身,小胖手指着地上那颗大石子:“爷屁股摔石头上了!”
邓姣一个猛子扑上去,抱起崽崽赶忙看看有没有受伤。
还真给他个小屁屁硌出一小块淤青。
赶忙抱去让御医擦药镇痛去了。
哄睡小胖崽,回到寝宫,天已经全黑了。
走进游廊,邓姣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笑着揶揄:“这次殿下的玉台殿又跟我一个方向吗?”
“娘娘有所不知,”他说:“现如今整个皇宫都是我的寝殿,我想歇在哪里都可以。”
她立即回过头,抿嘴忍着笑,什么都没回答,只是碎步跑进自己寝殿,像故意引他追进来。
但他仍旧不紧不慢地踏入门槛,转身屏退侍从。
关上门,绕过屏风。
邓姣趴在床上,哼着小曲儿,翘起小腿,前后摇晃。
瓷白修长的脚,脚掌和脚跟是胭脂一样的淡粉色。
他没有表情,依旧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喉结缓缓滑动了一次,眼里是冷静的野心。
她下巴搁在枕头上,脚趾蜷缩着,漫不经心地晃动脚掌:“之前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殿下没忘吧?”
他沉沉轻哼一声,“什么交易?我最近没做什么交易,你不会是说那个想要凤印的时候引我上钩做交易,发现我沦陷后立即结束交易,要我拿出勇气把心给她的陷阱吧?”
邓姣噗嗤笑出声,低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再抬起头时脸红得像水蜜桃。
她抿嘴伸出手,抓住他的腰封边缘扯了扯。
他脱了靴子躺在床上,看着她主动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心口。
她食指指尖在他锁骨位置描画骨骼的走向。
“殿下完事之后也会这样嘴甜地哄我开心吗?”
他的手覆盖在她瓷白的手背上,“你总在没必要的时候高估我,邓姣,是什么让你误会我有哄女人开心的本事?你翻翻我家族谱,可以找找看有没有第二个我这么大岁数没碰过女人的王爷。”
“你少来~”她仰头看他:“我知道你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但主动贴上你的女人肯定少不了,碍于身份势力,必然得应酬两句,我觉得你其实很懂怎么讨女人欢心,否则像你这样地位的男人,不可能如此分寸精准地让我着迷。”
他手臂绕过她后腰,手掌握住她侧腰下方凸出的髋骨。“我故意耍手段让你为我着迷?你这个污蔑让我很得意,我都不想澄清了。”
邓姣发现自己说漏嘴,赶忙否认:“我的意思是,你让我有点心动,还没到着迷的地步啦~”
“没用的,”他坏笑着垂眸看她:“你那天在帐篷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我已经反复琢磨了上百次了。我可以肯定,你当时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得意地扬起嘴角,“我的皇嫂太爱我了。”
“哼!”邓姣开始翻旧账:“而我的皇叔得知真相后做了些什么?他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傻愣半天就说了句‘我们不可以草率地谈论这种事’。”
她咬牙切齿怒瞪陆骋:“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蠢的回答来!你是想气死我吗?”
陆骋嗤地眯眼笑起来,手掌划过侧腰搂住她肩膀,不让她因为生气离开他怀抱。
“我当时真的措手不及。”他回忆:“这太突然了,邓姣,真的,我甚至没有大喜过望的准备,心情陌生的狂喜,但理智又疯狂地在分析这是什么新骗术。”
他眼神很复杂,窃喜又难过,“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你可能没法理解,我不怕被你利用,但我很害怕失望。”
“我真的很害怕失望。
我之前提出的交易条件其实是在警告我自己。我怕越过界限,失去分寸。
我怕你会对我山盟海誓,让我萌生妄想,最后发现一切又都是假的。
我唯独受不了这个,所以起初我想自欺欺人,假装只要得到你的身子就足够了。”
邓姣吃惊地仰头看着他,眼眶泛红。
“那你现在怎么又不怕了?你不怕我对你的爱都是伪装了?”
他摇头,低头认真地对她说:“你在怀疑我对人心的洞察力?我之前对你判断失误,是因为我用从前那些别有所图接近我的女人作为参考,来揣测你的意图,所以才被你折磨得一头雾水。如今经你那次崩溃后的点拨,我已经完全理清楚了。”
邓姣狐疑:“你理清什么了呀战神殿下?你当我是你敌军将领,心思被你一猜就中。”
“理清之后,其实你比我敌军好猜。”他完全不给面子地笑起来,“记得你在我府里时跟你爹娘那生疏的虚情寒暄么?邓姣,你可能没发现,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旁人为达目的,心中有一分的爱慕,能扮出十分的深情,而你却跟我一样,觉得动情是最愚蠢的事。
因为感情会让我们处于弱势被动的位置,因为心里知道爹娘永远不会给我们同样的感情。
感情在我们这种人眼里,是不能承认的羞耻,十分的心动,假装只有一分。”
邓姣豁然开朗。
但她忍住欣喜,笑着撒娇:“你就会哄我,我怎么看不出你对我有十分的深情?你若真同我一样动情,怎么能忍受我们之间只有泾渭分明的交易?”
陆骋抬手盖住眼睛,深吸一口气。
向她完全袒露自己的心,这对他而言并不容易。
他得一层层解开心脏上丑陋的伤疤,面对那一切从四岁开始,就让他羞耻绝望的剧痛。
“我想让你对我完全信任,邓姣,但我理解,你的怀疑很正常。其实从你第一次在斋醮大典上抓住我胳膊,‘御驾阙阙’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对你很好奇。
我感觉你不像我所处的牢笼里存在的人,你让我感觉很自由。
除服宴会那天,你第一次摘掉帽子。
我根本没法想象一个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性格又这么有趣。
这一切毫不意外又都属于我皇兄,我嫉妒得眼前一阵阵发白,我当时气得头都发晕发胀了,喘不过气。我是说真的,没有夸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邓姣乐不可支。
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陆骋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起来简直要杀人。
原来他真的在生气。
邓姣笑得气喘吁吁,趴在他胸口,继续采访醋王战神,“但你在宴会上对我很冷漠诶,虽然一直盯着我看,但是你说你是为了不让别的皇亲国戚调戏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对我一见钟情的样子。”
陆骋捂着眼睛仰头痛苦地笑,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都招了,“当时传闻说你跟我皇兄感情很好,而且我之前去灵堂念悼词的时候,你一直扒在他棺材上哭。”
邓姣笑着追问:“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心有所属,所以才对我没兴趣?”
“不是,我太有兴趣了。”他松开眼睛,低头看她。
“说了你可能没法理解,越是我喜欢的东西,被皇兄抢走,我就越是死撑着假装不在乎。”
“比如小时候有一回,一家人陪父皇用膳,看见我母后给我皇兄夹菜,我立即爬到我养母腿上,要她喂我吃菜。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左半边胳膊被我养母扎得都抬不起来,但为了在我皇兄面前抬起头,我也要硬撑着假装自己过的不算太惨,假装没有特别嫉妒他的神仙日子。”
邓姣又心疼又亢奋。
她的手从他胸口滑到他腰带上,慢条斯理地解开,“其实我完全理解,我懂你说的意思,我俩确实是同一种人。”
那种生理上极度缺爱,理智上,却不敢相信存在真爱的那类人。
她对他一见钟情,步步沦陷,神魂颠倒。
却担心先动心会成为笑柄,成为这段感情中弱势的一方,任人拿捏。
所以她表面上云淡风轻,还得假装自己是为了利益接近他,才不那么羞耻。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炽烈的心动,比贪婪的野心,更见不得人。
忍着爱意漫不经心地试探、撩拨,时刻想要验证他眼里的爱意,有没有达到她心里爱意的万分之一。
最终越陷越深的,是她自己。
前世的回忆又来落井下石。
她气急败坏,像个战场上输红了眼的败将,蛮横地摊牌,不讲理向他乞求爱。
万幸。
她丢盔弃甲的真诚,也解开了他的重重防备。
意乱情迷的两个人,袒露彼此最软弱不堪的一面。
他搂着她坐起身,捧起她的脸,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这半辈子,一直在想象我的生活能真正开始,从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我一直想象在遥远的封地,那里民风淳朴,我会有一个真正的家,有真正值得我守护的人。”
“现在我不用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有可能实现我的梦,邓姣,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眼睛一热,屏住呼吸,鼻腔瞬间被酸涩填满。
紧绷的身体还在发抖,她仰头看他,带着哭腔小声回答:“你要用一套纯金的首饰来我家提亲,我觉得纯金比较保值,不需要识货,就知道很贵了。”
他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在她耳边沉沉低语:“放心吧,宝贝小姑奶奶,都听你的。”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